000index(合集)
华丽血时代(两晋南北朝)


帝国的正午(隋唐五代的另类历史)

刀锋上的文明(宋辽夏金的另类历史)

帝国如风(元朝的另类历史)

大明朝的另类历史

亡天下(南明痛史)

极乐诱惑(太平天国的兴亡)

铁血年华(辛亥革命那一枪)

隐蔽的历史(帝王将相的博弈真象)

历史的人性(混乱年代的复杂人性)

玉体横陈

小怜玉体横陈夜

作者介绍
梅毅,男,生于天津。硕士学历。高级翻译。现居深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作家。二○○○年获聘为广东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并出版长篇小说《白领青年》(又名《南方的日光机场》)。
研究生毕业后,从事金融工作十余载,致力于西方资本市场研究工作,为专业英语翻译。出版有长篇社会学译著《人类行为》(中国社科出版社)。曾著有《跳》、《纯真年代》、《另类情感》、《城市浪族》、《表层》、《生命的伤口》、《赫尔辛基的逃亡》等多部中篇小说。并有“伪青春三步曲”--《南方的日光机场》、《失重岁月》、《城市碎片》等三部长篇小说出版(中国青年出版社等)。多次获国家、省、市等多项文学奖项。
  2004年起,梅毅以“赫连勃勃大王”为笔名开始“中国历史大散文”的写作,短短三年之间,其作品竟已有近十部之多,而且不仅受到网民的热烈欢迎,还得到作家李国文、雷达、高洪波、蒋子龙、梁晓声、肖复兴、舒婷、叶延演滨、林希等人的大加推崇。可称是国内极少的同时受主流文学界承认而又被大众读者认可的历史散文作家。高洪波说:“梅毅的写作立场非常严肃,他的写作语言风格又特别具有现代感、新鲜感、趣味感。梅毅的历史写作文体大气磅礴,可以说是小说家杂文家相糅合的一种特殊文体。”诗人叶延滨说:“梅毅确实有见识,他的历史观察力非常奇特,而他的写作又笔墨淋漓,文学性十足,故事性十足,趣味性十足。”
相继出版有长篇历史散文集《隐藏的历史》、《历史的人性》、《华丽血时代》、《帝国的正午》、《刀锋上的文明》《帝国如风》、《大是朝的另类史》(世界知识出版社、陕西师大出版社等)。香港中华书局出版有《历史长河的悲喜英雄》、《帝王将相的博弈真相》繁体字版。上述诸种著作的台湾繁体字版和韩文版也即将出版。
daminlin001   纵欲的困惑:明朝灭亡的历史悖论
  回首当年,绮楼画阁生光彩。朝弹瑶瑟夜银筝,歌舞人潇洒。一自市朝更改。暗销魂,繁华难再。金钗十二,珍履三千,凄凉千载!
  这首《烛影摇红》丽词,乃明朝南都陷落之际松江美少年夏完淳的感时伤怀之作。绮楼盛境,帝国繁华,转瞬间皆成梦忆,不能不让人扼腕慨叹。
  明朝,是一个欲望自始至终都勃勃膨胀的年代。其实,欲望,绝非一个贬义词。人之所以为人,欲望乃基本的原始驱动力。中国社会,从历史的经验大体上讲,一向对“人欲”采取优容的态度。遥想圣人孔子,曾侃侃言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肯定了人生的基本欲望。即使是给后世人以刻板说教印象的理学宗师朱熹,他所谓的“存天理,灭人欲”,原本的指向是要求帝王敬理克欲,并不是板着面孔训斥一般士民来压抑基本的欲望。而且,明代以来,“童心说”、“性灵说”、“情教说”等哲学思潮,都是不断呼吁人们要打破禁欲的桎梏,鼓励众生去追求人生的欢乐,并竭力尊崇人之为人的情感意志。可惜的是,抛开明代后期非君抑尊思想的进步意义不讲,明朝社会,自上而下,由始至终,爱恨骋意,倨傲以狂,狂放自适,喜乐贪欢,最终皆归并成为个体欲望和群体欲望的无限放纵。
  个体性和社会性欲望的无限膨胀和放纵,最终导致了明朝的灭亡:明太祖朱元璋刑网四布的统治欲,明成祖朱棣骇人听闻的杀戮欲,明英宗朱祁镇、明武宗朱厚照毫不负责任的嬉乐欲,明世宗朱厚璁、明神宗朱翊钧爷孙财迷心窍的贪攫欲,明熹宗朱由校放任自流的淫乐欲,明思宗朱由检刚愎自用的控制欲,同时,在这些迷狂帝王的欲海中,李善长以营党欲,朱高煦以篡夺欲,王振以虚荣欲,刘瑾以把持欲,严嵩、张居正以求权欲,魏忠贤以变态欲,李自成、张献忠以残虐欲,吴三桂以私情欲,无遮无掩、放荡恣肆地在近三百年间狂暴地躁动,横溢泛滥,莫有止息。最终,欲望湮没了一切,家倾国亡,同归于尽。
  明朝的“纵欲”之风,完全是“贵已贱人”的放纵。此种纵欲,竭性慢人,既非兼爱,又非尊身。各种人群在追求一已之利的同时,聚滴成潮,最终成为淹没一切的天下大害。而且,在这个纵欲成风的时代,人的价值并非因追求有所升华,个体缺失反而成为整个时代的人性普遍特征。纵观“社会良心”的士大夫阶层,负性、好刚,使气、矜夸、孤傲、浮躁,成为最为显著的性格特征。即使在他们淋漓挥洒的诗文中间,我们看到更多的是戾气而不是霸气,是狂狷任性而非个性张扬,是浮躁阴鸷而非明朗任侠,是纵情放荡而非率情求真。
  于是,在纵欲快感喷射之后,迷惘、孤寂、苦涩、失落、忧郁、凄苦一涌而上,理性与克制成为了真空,道德感被从社会人群中抽离几尽。内忧外患之中,网罗高张之下,酒醉金迷之间,危机日甚,直至于亡。
  万历年间《顺天府志》中所描写人欲横流、穷奢极欲的社会现象,即使对于今天也极富警省性;“风会之趋也,人情之返也,(开)始未尝不朴茂。而后渐以漓,其流殆益甚焉。(社会)大都薄骨肉而重交游,厌老成而尚轻锐,以宴游为佳致,以饮博为本业。(人民)家无担石(之储)而饮食服御拟于巨室,囊若垂罄而典妻鬻子以佞佛进香。(更)甚则遗骸未收,即树幡叠鼓,崇朝云集。噫,何心哉!德化凌迟,民风不竟。”
  明朝一代,自1368年至1644年,共277年历史(明朝年代计算有多种说法。崇祯帝死后,南明有福王、鲁监国、唐王、桂王等政权一直延至1662年。如果算上奉明正朔的台湾郑氏政权,即可延至于683年。但从“大一统”观念看明朝,其终止年代应为1644年)。近三百年间,处于晚期封建社会嬗变时代的明王朝,仍然有它本身自盛而衰的宿命过程:自洪武元年(1368年)至“土木之变”(1449年)的八十余年间,为社会经济重构期;自正统十四年“土木之变”到正德末年的七十多年,是明朝统治经济自我修复和调整期;自正德、嘉靖相交之际到万历中前期,乃商业经济新变化社会相对稳定的变革期;自万历中后期到崇祯末年(1644年)的半个世纪,乃社会土崩瓦解一步一滑落的溃决期。
  总体上讲,除了朱棣“靖难”篡位内战以及最后十几年内外交困大战的两个时期外,明朝二百多年间的对外武装冲突和境内离叛都不算严重,持续时间也不长。从“大局”上观察,明帝国社会大多时间段内处于稳定和平稳发展之中。明朝中央政权对于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经营积极有效,对内政令推行顺利,商品经济发展迅速,文化传统方面极具总结性并传承空前。
  但是,明帝国政治、文化、经济的发展,如果放置于当时世界意义的大舞台上观察,就难免显得逊色。特别是在火器制作、天文地理、历法运算等自然科学领域,大明王朝因中央帝国固步自封的意识,已经大大落后于时代。而且,十五世纪和十六世纪的全球,是世界性的地球大发现和大航海时代。当郑和的辉煌远航被当作滥费国帑而遭故意尘封之后,中国人的冒险意识和进取精神,逐渐皆为泱泱大国心态和科举场屋钻营所遮蔽。放纵享乐的低俗欲望,取代了原先勃勃拓展的高尚萌动。
  成熟文明的崩溃,并非在于社会与个人陷于纵欲状态下的麻木不仁。而且,所谓的王朝宿命周期性也仅仅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暗喻。明朝的灭亡,同样是一个持续不断的渐进的过程。但它在僵卧不动的边缘没有坚持太久,突然奇来的内部崩坍和蛮族外力结束了在旧时代的踽踽独行:农民战争的巨大消耗与女真蛮族令人瞠目结舌的突然崛起,终于把大明王朝在极短时间内推入了历史的鸿沟之中。一种长期平稳发展的文明,终于沦为充满暴力与自腥的末世。这个并不十分邪恶的旧时代,被白山黑水之间的屠龙骑士们最终用刀剑刻划上了句号。
  值得注意的是,明帝国灭亡前连一个让人喘息的回光反照时期都未曾享受过,但它也非经历过五代十国那样长久的“末世”期。满清统治者汲取了蒙古统治人群的失败经历,在使用短暂而骇人的血海恫赫之后,他们手持儒家传统的幌子,开始了庞大帝国处心积虑的经营。
  可悲的是,大明王朝的文明之火并未被移置于一种更为广大的空间,这种毫无新意的平移置换,使中原王朝迈上了一种看似辉煌其实是原地踏步的停滞之途。古老的中华文明,并未在改朝换代中和“异质文化”的浸染下得以凤凰涅槃,而是陷于一种新统治者有计划、有目的精神圈囿的窒息氛围。大辫子们这种“柔性”的精神摧残,表面上看似粘合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地理与文化间的裂痕,究其实也,于汉民族而言,这种摧灭对中华核心价值的腐蚀性和以及由此导致的民族衰退的可怕性,超过十个“扬州十日”。
  万马齐喑中,在无尽的高压之下,我们的民族性格同趋变得消沉、靡顿和繁琐,昔日天真率直、极富文明创造力的人民,日益成为柔懦和忍耐的“顺民”。这种消极影响,持续至今日也未全然散尽。
  明王朝的丧钟响起之后,中国步入一种昏噩的长久的假寐期。令人泫然悲哀的是,明亡之后,经过又一个近三百年时间的轮回,继之而来的,是命中注定的更严重的分裂和混乱以及类西方“文明”蛮族的野蛮侵略。赫赫中央帝国的臣民,在手持刺刀和新式武器的外夷士兵眼中,竟成了荒诞可笑的脑后拖着猪尾巴小辫的“土著”。
  可悲的是,当满清龙旗在紫禁城的黄昏中被扯下之后,时光又过了快一个世纪,我们不少人心中的“辫子”,仍然顽固地悬浮在脑后。
  大明王朝的赫赫人物,当然不是滚滚历史车轮中机械僵硬的“部件”,更不是教科书中枯燥呆板的平面人物。拭去民间艺人和戏剧演义的垢腻油彩,挥退尘封久远的历史沉积,我们会恍然发现那些已经格式化的并渐渐消隐于历史隧道中的面孔,却是那么新奇和陌生:
  朱元璋看似暴戾无情的帝王人生,其实他在立国“道德”层面上却无可指摘,得国最正;朱棣看似治国有道的雄才大略,却真正种下日后女真崛起于东北的深祸至忧;王振公公看似误国误民导致英宗皇帝被俘的“土木之变”,一切的一切竟然是出于乡儒衣锦还乡的虚荣心;明武宗看似嬉乐荒唐的不可饶恕的游戏生涯,其实有过赈灾免赋的为善之举;严嵩大学士看似“罪恶满盈”的一生,其实都是他桑榆之年的失误,而青年时代的严嵩原是一位好学上进的士子;嘉靖年间看似喧扰一时的沿海“倭患”,真正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葡萄牙人和中国海盗;明神宗看似贪敛暴虐的统治年代,竟然也有“三大征”的进取(当然还包括由此导致的巨额开销);魏忠贤看似只手遮天的阉人阴险,其实暗中籍助了不少本性卑劣的阁臣士大夫之力,党争的病态使得士人内哄一发不可收拾;努尔哈赤、皇太极统据中原的“雄才大略”,仔细推究却发现大都源于投附汉人奴才们的怂恿;李自成、张献忠看似“进步”的农民“革命”意绪,其实不过是出于下岗驿卒和弃伍士卒的怨毒;吴三桂、李成栋看似皆“冲冠一怒为红颜”,原来各有各自的难言隐衷……
  汤传楹在其《闲杂笔话》中这样写道:“天下不堪回首之境有五:哀逝过旧游处,悯乱说太平事,垂老忆新婚时,花发向陌头长别,觉来觅梦中奇遇……然以情之最痛者言之,不若遗老吊故国山河,商妇话当年车马,尤为悲悯可怜。”伤痛悼惜之中,回首明朝,风流如梦,绮华成空。
  苦涩之余,仅以陈子龙一诗述怀:
  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香水小桥东。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
  是为序。
  赫连勃勃大王(hlbbdw@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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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02   跋:酒色藏孤愤 英雄受众疑
  南国深秋,11月11日,深圳某上海酒家的包房,加上我本人,一共11个人。“光棍节”的日子,我们个个聚精会神地以一套精致餐具对付着面前肉坚膏足的阳澄湖大闸蟹。正所谓: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醉登高台。
  此次宴聚,乃好友江华做东。除我和江华以外,其余九位都是江华在清华读硕士和香港中文大学读博士时的同学故旧。他们相别数年后,齐集深圳品蟹话旧。这些人都是纯粹的理工科出身,大多事业有成,现在散居于欧美、香港、北京等处。
  嚼咬饕餮之余,众人闲言淡语,观看电视上某电视台一位著名的女主持人专访一位“网络新人”——写明史裹脚布水帖的“点击率先生”。此人在南方一家社区网站颇为“有名”,他动辄以数百万的点击率造假诱引看客,大肆进行低级而有成效的炒作,四处造势造假,最终竟然能以其耸人听闻的造假而出的千万点击率,被出版商推到电视台做专访,“正面”宣传他即将推出的的那本新书。从面相看上去,这个人长着一副貌似木讷、憨厚的大肉脸,几乎让人难以把他这副样子和那个天天阴在键盘后面组织QQ群卖书老鼠会成员四处安装点击率造假软件的“草根”衙役联系在一起。这位网络新派“红人”,他自己派人往自己的帖子里面投放尸体照片,然后阿扁一样大叫特喊他自己被社区网站和网友迫害排挤,借此在另外几个大型网站四处开花,恶炒他所编写的一部明史水帖,最终还真的博取了不少网友的眼球注意力。眼球注意力经济的获利,正是其目的所在。
  当我看到这个大肉脸汉子憋尿一样憋出泪水,嘴唇颤抖地表述他“辛勤写作”和遭受“他人打压”的委曲时,刹那间我自己都真的快要沉浸在这个胖脸汉子的“哀伤”、“无助”、“忍耐”的意绪中。恍然间,胖脸衙役普通话中无法掩饰的尖细泥土方言,一下子把我带回现实中。
  可笑的是,屏幕上这位“点击率先生”泣血控诉的对象,在座吃饭的11个人中,除了我和江华以外,9个人中竟然还有5个人都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赫连勃勃大王(梅毅)!江华与我当然不必讲,我们都与梅郎相识多年,老友鬼鬼。而包房中其余五位“识者”,他们对赫连勃勃大王的知晓和声名的印象,均得自网络传播渠道。
  梅毅的ID“赫连勃勃大王”在互联网上名声赫赫。正因如此,2006年5月间,他对电视屏幕上这位在一个社区网站历史栏目中安装点击率造假软件的肉胖脸衙役写手发出质疑后,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心虚之余,这位点击率造假者联手书商,组织网上传销性质的老鼠会,日夜在网上对赫连勃勃大王本人和网站进行攻击和刷屏。为了不使那个网站的历史板块毁于这些刷屏老鼠会之手,赫连勃勃大王选择了退出。其所以黯然离开,恰似苏辙所言:“君子小人势同冰炭,同处必争。一争之后,小人必胜,君子必败。何者,小人贪利忍耻,击之难去。君子洁身重义,知道之不行,必先引退。”
  对于这场网上的虚拟争斗,我曾出于好奇询问过梅毅,为何以真身ID“赫连勃勃大王”出头,是否有不晓明哲保身之误。梅毅淡然曰:“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这么一位湖北田舍子弟,如此一个于连式奋斗情结浓重的贫寒衙役,想靠写东西发财挣钱买车买房,并非大奸大恶。他肆无忌惮的点击率造假,在败坏网站风气的同时,更恶劣的是他还化装无数马甲上阵,砸压论坛中其他的新写手。见此卑鄙凶恶之人,我焉能袖手旁观,故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以真身出面击之。当然,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我揭穿他点击率造假的戏法,影响他发财致富,自觉也有愧失。”孰料,厚道的赫连勃勃大王,却被这个心机深厚的胥吏和无良书商利用,成为他们大肆炒作和卖书的打击着力点。为了打压赫连勃勃大王以抬高他们自己,这几个人居心叵测地把这位网上义士刻划为打击新写手的“网霸”。君子耻居下流,或许,梅郎沉默退身之时,众恶归焉。
  互联网确实有时候让人啼笑皆非。电视上这位耷拉着肥臀趴坐在高脚椅上的肉脸汉子,这位号称自小就极其“痛恨”古汉语的胥吏,不过是一手拿本吴晗的《朱元璋传》,一手拿着一本《北京俏皮话》,在根本不读任何原始史书的前提下,以吴晗的书为线索,再以网络低俗调侃语无厘头“幽默”云山雾罩,东抄西凑,整出一本明朝的连续水帖书,力图想借助明朝的“那点事”,最终发家致富。还别说,在此附热营营之世,他最终能登堂入室,造假成名,上电视大讲特讲其埋头创作的“艰辛”成名史。而且,点击率造假不仅没有成为他的罪名,反而成为他炒卖自己的噱头。荒谬的世界呵!
  当然,我也问过梅郎:“如此多出版社推荐你到北大、清华等高等学府讲课,推荐你到各处电视台露脸、去各大书店签名售书,你为什么皆一味推却?”
  梅郎一笑,曰:“抛头露面,何异于插标卖首!我终不效仿时下‘名人’所为。名刀利索,何时能止息!”
  梅郎虽号称口中不兴雌黄,眉头不挂烦恼,但无端端依旧在网上陷入小人的阴险圈套。爽朗之人,难免疏阔。但惟显其冒失迂痴,方露其真率。
  从另外一方面讲,赫连勃勃大王的金靴,也有点石成金的功效。经他飞脚一踢,把这一兜价廉的孝感麻糖,踢成为路人皆知的绝味鸭脖子。再冷眼观瞧电视上这位貌似忠厚的点击率造假胥吏,真是阴媚男子,看似好语巧笑、侧立俯行的“谦虚”之人,实为嗜利劳劳乞儿鼠辈。
  我与梅毅,相识有年,此人确实是大有趣之人。十年之前,初见梅郎,“I was young,and you were young”(金斯堡语),他还是一位清俊年青、神情郁郁的境外代理行专家,刚刚从某家国营大银行辞职;十年之后,“I am old ,and you are still young”,梅郎风华依旧,已经成为名满天下的历史散文作家。慨叹之余,不得不佩服梅郎的才情和抵抗岁月的良好心态。历史写作中,他总能以情入文,才趣兼化,最终使其历史散文臻至化妙之境。为防风流得意之事辄过而兴悲凉,梅郎爱以其性灵之笔专心刻划描摹。于是乎,真清寂寞的历史庙堂,在梅郎笔下愈觉有味。
  梅郎真才子而美姿容,面白如玉,唇若激朱。其网上ID“赫连勃勃大王”之取名,据我忖度,恰似北齐美男子兰陵王高长恭纵马出阵所戴之狰狞铁面具,特以悍武之罩,掩其清俊之容,万马军中令敌人破胆耳。由此,梅郎以“赫连勃勃大王”之ID的赫赫勇武,驰骋网上虚拟世界中,更能恣意纵横!
  梅郎笔悍而胆怒,眼俊而舌尖,刻画尽情,描摹恣意。由此观之,玩世、出世、谐世、适世,四种境界,梅郎不谙者惟其第四。梅郎笔下,残阳剩垒,鸦飞荒台,尽是当年繁华盛地;霜冷残花,月迷塞北,皆为昔日英雄战场。抚膺观之,强弱何在,兴亡安有,思此令人泫然。世态极幻,历史悲情,刹那间奔来眼底,炎凉春秋,世事如风飞散。
  梅郎写史,恰恰趁其心力强盛之时,借此消其胸中之不平块垒。“酒色藏孤愤,英雄受众疑”。如此恣情于历史烟云之间上下数千年浮沉往事,耗磨壮心,真非常人能及,乃至情人之苦心也。然而,蚌病方能成珠。观乎梅郎,情致超然,所谓“情必近于痴而始真,才必兼乎趣而始化”。其人有真气,乃有真性情,故而总览梅郎性情大要,其兼乎狂、奢、痴、情、傲、真六字:
  一曰狂。梅郎逢佛杀佛,遇祖杀祖。其满目林泉高致,从不敛眉低首于权贵富豪。青白之顾盼,总同嵇康之粗头乱服;风歌之长啸,尽视黄金宝玉为瓦砾粪壤。梅郎曾经佞佛,一日,此君忽读《文天祥传》,大悟其非,于是乎梅郎千里命驾,自深圳直驱如吉安谒墓。返归之后,我问其人曰:“何为佛祖西来之意?”梅郎答曰:“碧眼胡儿误众生,文山乃为真男子!”
  二曰奢。梅郎真屠钱圣手,号称“钱屠”。厚自奉养之间,梅郎一茶之费千金,一游之掷数万,美馔精舍,穷奢极欲。挥洒弃掷之间,殊不为意。不知梅郎者,总会以为此人乃穷儒青灯爬梳史籍之措大。如此惴惴惶惶之心,岂能料宋子京学士美姬夹侍、巨烛烧燃如昼以修《唐史》之盛观!梅郎豪华倜傥之人,亦爱“不晓天”,其撰史之为颇似宋才子所为。犹如木之有瘿,石之有眼,皆“病”也,亦不足为奇。而梅郎“钱屠”之癖,亦其率情之显也。
  三曰痴。梅郎总爱对盛景生悲情,见落红有诗惜。忆想梅郎昔日之收藏癖足浓,好玉石,好精壶,好印章。一日,梅郎大悟人生苦短,积奇成累,忽然改意,数匣珍稀之物,一朝捐弃无遗,尽散亲朋,殊不以为意。于是乎,红山佳玉,悬于江华肥腻之腰;天工奇壶,晃于文华烟臭之嘴;鸟篆田黄,盖于田颇“经济”之书。想梅郎几年内坊间肆市内多方孜孜营求搜检之辛劳,观其今日之弃捐不惜,何其憨痴也!
  四曰情。梅郎爱伤怀蓓蕾转瞬之凋于烟华,最欢喜月中婵娟之梨花带雨。然究其醇酒美人之耗磨,视世事倩影为消泻排遣,又何其驰放自纵也。吾曾笑语梅郎:“大王你可惜。可惜你胸中奇书太多,笔下文字太好。人患才少,你患才多。如能不读书,不作文字,应该能成为真名士。”梅郎莞尔:“此语快哉。非你不能道此言,非我不能悟此语。我真想毁笔噤口,可惜总不能忘却世情。”洒然之间,有人询其“无情”之状,梅郎嘿然片刻,答曰:“多情却总似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
  五曰傲。梅郎骨绣毛锦,精通古今,自是养成奇诡谑浪之傲气。加之其文胎骨清高,气韵华富,玉剖碧明之下,绕肠雄气,郁郁苍苍,尽泄于其汪洋恣肆之史章。其文如人,傲岸不群,畅快新颖而不失于浅,奇崛峥嵘而不失于涩,别出心裁,意气阔达。吾平生最喜者,乃据座倾耳,听梅郎雅人不羁之谈锋;又把盏醒然,观梅郎豪杰恣肆之傲态。
  六曰真。梅郎七分才情,三分真气,为人为文从无虚饰,丘壑之意盈盈于胸,从未使缁尘染其素怀。依我所悟,梅郎,东坡之后身也。清阴淡月,雷霆风雨,其行影皆好,把持自如。之所以能得保其真者,盖梅郎灵台寂寂,非似吾辈触途成滞,伺色而声,却步而行,不能澄怀涤虑以处世情。有人笑梅郎屠龙之术无用,讥其青年自致蹭蹬。然不知风雨侵飘之间,春光正自佳,惜世人不能领取消受耳。
  梅郎津门名家,自是多识宿儒俊达,然常嘱吾等朋辈为其新书作序跋。明史写毕,梅郎再次嘱余作跋,令人愧然。此等文墨之事真真苦我辈,堆书盈案,千摘百选,方得佳句美词。吾文笔滞涩,总不能效梅郎下笔风生,动辄洋洋万言。
  人生如奕棋,关键数着最紧要。梅郎耳绝大声,目绝美色,口绝至味,又能适然忘情,任枝叶飞凋,根株自在,春意随时可发,不劳不瘁,所谓火中金莲花,真真羡杀我辈。
  户外鸟飞,修篁静映。而捧数册梅郎史书,赏观叹息。虽不得志于时俗,梅郎超然出尘,寄于史而快于心,坦然自怡。自怡而怡人,至此,虚闲之念顿生,浮日长如小年。不知不觉之中,目酣神醉矣。
  是为跋。
  亚明
  2006-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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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03   从头收拾旧山河:朱元璋的个人“奋斗史”
  朱元璋,今人言及这位大名赫赫的皇帝,往往和“骇人听闻”四字成语联系起来,人们总是指斥他诛杀功臣的千古凶暴和个人性格方面的阴骘沉猜。确实,这位明朝的太祖爷以酷治国,尽揽朝中所有大权于己手,建立锦衣卫皇家特务组织,禁锢百姓思想。为了诛除功臣,他机关算尽,大肆罗织,戕害无数无辜人命。在朱元璋时代,帝王皇权不仅仅是被神化,也被推至于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顶尖地位。同时,文臣士大夫再无“尊严”可讲,随时会被皇帝或者太监一声令下,按在朝堂上当众击打“杀威棒”一样的“廷杖”。看见众臣士大夫在殿下哭滚哀嚎,朱元璋脑海中很有可能幻化出他自己青少年时代的影像:一位步履匆匆、惊惶四望、衣衫褴褛、手提打狗棒、四处乞讨的和尚。所以,看见自己的臣下们狗一样地被卫士们用大棒乱打,老朱那变态的心中,肯定会涌起无限的快意。
  但无论如何,朱元璋皇帝在开国者最基本的“道德”方面,却无任何让人指摘的地方:明朝得国,正大光明!
  中国历史,自上古三代之后,得国最正的,只有汉朝与明朝。刘邦与朱元璋,皆平头百姓出身,一刀一枪拼打出国家,化家为国,由匹夫而成为天子。其兴兵之始,本来就是荒乱末世活不下去,原意并无欺上造反之心和狡诈乱世之意。而且,他们两个人又不似曹操、司马懿、刘裕、萧道成、赵匡胤之流,那些人凭借在朝中的掌国大权,篡夺老主人的国家。
  当皇帝后,朱元璋忌讳多多,惟独不忌讳自己“匹夫”身份的苦出身,在诏书中多次自称发迹前是“准右布衣”,总忘不了把他自己以刘邦自比。也甭说,史书上记载,朱元璋“先世家沛(地),徙句容,再徙泗川。父(朱)世珍,始徙濠州之钟离。”不知是否是老朱授意还是当时记实录的史臣“希旨”,连这位爷“老家”也与汉高祖刘邦同籍。
  当然,时代在进步。史臣笔下,朱皇帝他妈不是像刘皇帝他妈是被“神龙”摁在地上弄那事才怀孕,而是“(朱妈妈)梦神授药一丸,置掌中有光,吞而后寤,口余香气”,改吃神仙大力丸了,似乎朱老爹没做啥事就有了朱皇帝。古人每当涉及记载皇帝之生,想象力总是贫乏,刚刚在“神龙”“神虎”梦奸帝母的叙述上有些“改进”,笔势一转,又归流俗:“(朱元璋)及产,红光满室。自是夜数有光起,邻里望见,惊以为火,辄奔救,至则无有。”这些当然纯属瞎编滥造。老朱家穷得叮铛乱响,不可能连夜烧柴煮(又鸟)蛋。果真数夜屋里发光,也早被元朝政府的“村委会”上报加以铲平。
  无稽之谈,帝王附会,人们只得是信真疑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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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04   “我”的奋斗:朱元璋发迹史
  朱元璋自濠梁起兵以来,定东南,平“汉”、灭“吴”,击降方国珍,打败陈友定,收取两广,而后收拾队伍,鼎力北伐,平秦晋,取大都,继而收蜀取滇,十五余载苦战经营,终成大一统元明朝。“明太祖崛起布衣,奄奠海宇,西汉以后所未有也”。
  早岁已知世事艰:濠梁起兵
  读过宋史、元史的人都知道,元朝的武力之盛,自古罕匹,亚欧大陆,无数帝王、国王、部落酋长,皆在蒙古铁蹄下颠抖。然而,这些黄金家族的爷们统治中国才几十年,由于蒙古人“马上得之”,继而“马上治之”,致使国祚日衰。昔日赫赫雄武,竟沦变为不堪一击。特别是元顺帝继位以来,天灾人祸不断,自广州朱光卿和汝宁的“棒胡”造反以后,全国动乱峰起,按下葫芦又起瓢,最终闹出了刘福通等人的“红军”,一时间忽变为燎原之态,元朝灭亡,已成必然之势。
  朱元璋,这个名字是他投附郭子兴后由郭爷取的,他原名叫朱重八。朱重八的父亲,也不叫朱世珍,原名朱五四。朱元璋的妈妈,叫陈二娘;朱元璋的大哥叫朱重四,二哥叫朱重六,他本人排行老三,所以叫朱重八。看见这么多“数字”,我们当代人可能奇怪,这老朱家难道是“数学世家”,咋起名字都是按数码排列?老朱家当然不是数学世家,数代都是土生土长庄稼汉。清朝人俞椒春在他的《春在堂随笔中》写道:“元制,庶人无职者不许取名,止以行第及父母年齿合计为名,此于《元史》无征,然证以明高皇(朱元璋)所称其兄之名,正是如此”。他又举当时绍兴乡间为例:“如夫年二十四,妇年二十二,命为四十六,生子即名‘四六’;夫年二十三,妇年二十二,合为四十五,生子即名‘五九”,五九相乘,四十五也。据老俞钩沉,明朝大将常遇春的曾祖父叫常四三,爷爷叫常重五,父亲叫常六六;大将汤和的曾祖叫汤五一,爷爷叫汤六一,父亲叫汤七一,等等,皆为佐证。猫三狗四,日后皆成为人中龙虎。
  元顺帝至正四年(1344年),淮河大灾,水旱蝗灾祸不单行,活人一个个倒下变成死人,速度快得不及掩埋,就当然爆发传染病。老朱家虽然在朱重八小时候夜夜“冒光”,此时却无任何“异兆”,与常人凡家无异。几天内,朱元璋的父亲、母亲、幼弟均病死,贫不能殓,只得用草席一裹随便挖坑埋掉。又过几天,朱元璋二哥朱重六也染病而亡。无奈之下,年仅十七岁的小朱只得就近入皇觉寺为僧。他并非信佛,只图有口饭吃。仅仅一月刚过,庙里粮食被僧人食尽。树倒猢狲散,小朱重八只得身着僧服,步行西至合肥,在光州、固州、汝州等处辗转流浪,化斋乞食。
  三年下来,天天辛勤奔走,只为饱腹活命,朱元璋熬过人生一大劫难,终得不死。
  大饥荒之际,淮西地区动乱的种子已经遍布。当地最活跃的“革命家”,当属游方僧出身的彭莹玉,人称“彭和尚”。此人到处散播“弥勒教”,以烧香拜佛为名,奉“弥勒佛”和“明王”为大神,称为“明教”。彭和尚属“明教”南宗一系。北宗一系是家在河北栾城的韩山童。韩家几代人皆为白莲教教主,世为土豪,一直想趁天下大乱时机成王成帝,便也称“明王”要出世,暗中加紧准备。
  明教,其实最早叫“摩尼教”,乃波斯人摩尼在公元三世纪创立的一种揉合佛教、袄教、基督教为一体的混合宗教,武则天时代传至中国,一度在汉人与回鹘地区大盛,信众人数颇多。唐武宗时期毁佛,顺便也把“明教”禁了。转入地下后,本来就是大杂烩的“明教”很能适应地方生活,道教及民间淫祀诸神和原始传说日益添入其中,最终形成了类似会道门的邪教组织。北宋时期,明教一度大盛,特别是江南地区,明教斋堂比比皆是,其中供奉摩尼和耶酥(夷数)的画像。由于明教人戒吃乳葱,以菜为食,又供“魔鬼像”(当地当时的百姓见画像中人皆黄毛绿睛,以为是鬼),不在教的人就称明教为“吃菜事魔”。但凡邪教发展到一定地步,都会和政府叫板。日后,明教与白莲教合流,在缺少经济联系的广大农时地区如火如荼发展,多次起事,也多次被镇压。元顺帝时,天灾频频,人心思乱,正是邪教流出手之机,于是信徒们纷纷暗中串连,号称弥勒佛降生,明王出世,蠢蠢欲动。1337年,陈州人胡闰儿(棒胡)起事,就是“明教”规模很大的一次暴动。1338年,彭和尚的弟子周子旺在惠州起事,自称“周王”,率众五千人造反,但很快被元朝平灭。彭和尚由于擅用符水“治病”,为当地民众掩蔽逃走,跑到淮西潜伏起来。
  元末大乱,除了各种政治、经济原因以外(可以参见拙作《帝国如风》),导火索是黄河水灾。时任元朝宰相的脱脱知难而进,非要起国内几十万人工治理黄河。他在至正十一年初夏发调民工,开河二百八十里,以贾鲁主持河政,勒黄河入故道。此举此行,“利在千秋”,患在元朝。一直寻摸起事机会的韩山童得到消息后,暗中凿刻了个一只眼睛的石头巨人,派人埋于黄陵岗开河必经之地,并派遣徒众四处散布谶谣:“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于是,韩山童以及得力助手刘福通、杜遵道等人四处活动,大肆宣传“明王”出世的消息,开始打起复兴宋朝的旗号。
  结果,石人挖出,数万黄河挑夫、兵士亲眼所见,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本来就遭受元朝重重压迫的汉人百姓均闻言思乱。
  于是,韩山童自称宋徽宗八世孙,刘福通自称宋将刘光世后人,大家齐推韩山童为“明王”,聚众起事。不料,人多嘴杂,消息泄露。元朝地方政府派出几百人,在“开幕式”上把韩山童逮个正着,押住这个邪教头子立马送县府开斩。刘福通、韩山童之妻杨氏与其子韩林儿好不容易才得脱。
  依理讲,擒贼先擒王,韩山童都被杀掉,大事应该不成才对。但刘福通有勇有谋,振臂一呼,旬日之间,得河工数万人为兵。这些人均头缠红巾,一哄而起,杀掉元朝监工,四处攻掠。由于红巾军很快攻下朱皋这个大粮仓(今河南固始),开仓放米,马上吸引饥民十余万来入军。这样一来,江南大震,义军四起。
  彭和尚闻讯,当然不会闲着,推徐寿辉为主,拉起队伍,攻克沔阳、武昌、江陵、江西等多处府郡。几个月时间内,数支“红军”几乎占领了西至汉水、东至淮水之间的所有土地,成为元朝的“国中之国”。
  元末士人叶子奇在其笔记《草木子》中,给我们描述了这样一幅元末社会的图景:
  “元朝末年,官贪吏污。始因蒙古、色目人罔然不知廉耻之为何物。其问人讨钱,各有各目,新属始参曰拜见钱,无事白要曰撒花钱,逢节曰追节钱,生辰曰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送迎曰人情钱,勾追曰赍发钱,论诉曰公事钱。觅得钱多曰得手,除得州美曰好地分,补得职近曰好窠窟,(官吏们)漫不知忠君爱民为何事也。”
  当然,这种景象并非元末才有,实际上自始至终贯穿于整个元代,只不过“发展”到末期,“名目”得到更细的划分。
  政治上自不必讲,元朝“四种人”的划分,是毫无遮掩的民族压迫。经济方面,蒙元的破坏可谓“馨竹难书”。北方中原地区的汉族人民最为悲惨,几个世纪以来,契丹、女真、蒙古,一次又一次浩劫,人口锐减不说,大部分良田变成荒地,昔日衣冠之邦,长久沦为豺狼异域。蒙古人成为中原大地的主人以后,不仅“继承”了宋、金留下来的大片“官田”和“公田”,把战争中死亡人户的有主土地划为“官田”,还强行侵夺当地汉人正在耕种的良田,没为“公田”。然后,慷慨至极的蒙古大汗和皇帝们很快把这些田地分赐给宗王、贵族以及寺庙。这些奴隶主领主,各拥赐地,俨然是独立王国的土皇帝,大的“分地”(蒙古贵族在“赐田”以外还有“分地管辖权”),可广达方圆三千里,户数可达二十万之多。由于“分地”有免役特权,寺庙又免纳租赋,最后一切沉重的负担,均转嫁到所谓的自由民身上。特别在初期,蒙元贵族不喜欢定居的生产生活方式,上万顷的土地被故意抛荒,使之成为他们思慕梦想中故乡的“草原”,以供放牧之用。而在其间,供他们残酷役使的“驱丁”,则完全是没有任何人身自由的奴隶。在中国南方,除大量人口被掳掠卖到北方做奴隶以外,当地汉族人民要忍受与蒙元上层相勾结的汉族“功臣”或投附地主的压迫。这些人并不因为自己一直身处南方而在剥削方面稍显温情,他们甚至仿效北方那种压榨“驱丁”的方式盘剥佃户。元朝的佃户与前后朝代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整家整家地可以被田主任意典卖,他们所生的后代仍是男为奴仆女为婢,完全是农奴制的一种另类表现形式。即使在大罗网中星星点点分散些少量的自耕农,仍旧被蒙元沉重的徭役和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无奈之下,他们常常又跌入另一种万劫不复的深渊:向官府以及与官府勾结的色目人借高利贷,即骇人听闻的“翰脱钱”,这种高利贷的利息有个听上去好听的名字:羊羔儿息:一锭银本,十年后即飞翻至一千零二十四锭:比现在入矿股的官员分的息还要多出数倍。在此情况下,自耕农的破产与逃亡,成为元代社会的常态。
  对蒙元帝国大唱赞歌的人们,总是炫耀地声称元代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商品货币关系:纸币交钞是大元帝国惟一合法的通货,在欧亚大陆诸多地区畅行无阻。但是,这种“畅行无阻”,是基于铁火强权和刀锋下的强制。除元初忽必烈时代交钞尚有基本信用外,这种基本上没有准备金的纸币政策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蒙元政权贪淫暴政下肆无忌惮的掠夺。老皇帝忽必烈死后,元朝的通货膨胀一天比一天加剧。红巾乱起后,军费支出增剧,元廷只能天天拼命赶印纸币,最终使得这些“通货”形同废纸。即使是在所谓的“和平年代”,蒙元凭这种纸币形式不断地掠夺人民的资产,除支付军费、征服开支以及维持官僚机构运行外,都是套取现货输往海外,换来一船又一船、一车又一车价值连城的宝石、美酒、金银器、地毯等骇人听闻的奢侈品。所以,一部分东西方蒙元史家夸夸其谈的横跨欧亚的帝国交通线,最初的本来目的就是便于运输这些帝王贵族的“必需”之物以及能够更快更准确地把帝国军队派往每一处角落镇压任何可能的反抗。至于后世所谓的“加强了世界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并非蒙元统治者的原意,他们至死(甚至元朝灭亡),也没什么人会想到这样的“积极意义”。而且,设驿站、铺道路、开漕运的所有这些“方便”,无不是建立在汉族人民的血汗之上。报应分早晚,元朝的崩溃,最后很大程度上也源自这小小的片纸钞币,财政崩垮后,再想维持统治,难比登天。
  工商业方面,一反宋代普及化、平民化的高度精细,元代分成极端的两极:宫廷、贵族所使用之物精益求精,一般人民所使用的器皿粗滥不堪。我们现在如果进入博物给参观,看那些分朝代阵列的器具,人们会立刻发现元代时期出现工艺方面的惊人倒退。当然,蒙元统治者在一开始就对工匠无比“重视”,每到一个地屠城,“幸免”只有工匠和具有“特异功能”的巫祝等类人,他们需要这些“工奴”为自己生产制作高端消费品。统一全国后,元廷把几乎几十万户工匠全部聚集在大都,建立工匠“集中营”,日以继夜地为宫廷和贵族生产精细用品,而“工奴”们得到只是仅够活命的口粮和食水。在这种条件下,工匠天才的创造力和积极主动性几乎无从谈起。所以,相比宋代那种独立手工业和工匠雇佣制度,元代的手工业也仍然倒退为奴隶制水平。如此,手工业的严重退化,商业肯定也随之倒退(色目人放高利贷以及那种巧取豪夺的“商业”活动不包括在内)。
  施行如此残暴而无人性的统治,在冷兵器时代,元朝的灭亡就成为必然。
  身为天下至尊,元顺帝整日与十个“倚纳”宠臣在宫中群交滥交,性活动的过程扑朔迷离,骇人心目:各人赤身luoti(被禁止),脑袋上都戴顶高色黄帽,上缀黄金打制的“佛”字,手执念珠,光屁股列队在大殿内边行走边念咒语。同时,殿内有美女数百人,身穿璎珞流苏遍体的奇装异服,按弦品萧,玉肉横陈,高唱《金字经》,四下蹦跃,大跳“雁儿”舞。顺帝等人,又饮酒又服食(被禁止),心醉神迷,大有一日快活敌千年的极乐之感。不仅自己快乐,顺帝表示“太子苦不晓秘密佛法,此秘戏可以延年益寿呵”,于是他又让秃鲁帖木儿教太子有样学样,“未几,太子亦惑溺于邪道也。”纵观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淫暴如秦始皇、齐显祖、隋炀帝、金海陵,都是自身宣淫,对下一代储君太子皆付名师硕儒教诲,从未听说上述几个爷们让人教儿子也“学坏”的。这一点,元顺帝为中国历史上惟一一个向儿子传授性学苦怪dafa的皇帝。
  除“大喜乐”以外,元顺帝又是个天才木工设计师。凡是他左右喜欢的宦官在宫外建宅院,元顺帝皆亲自动手,设计出屋宅的模型。当然,模型并非明清宫廷建筑师用夹纸板制作的立体“烫样”,而是按比例缩小的真材实料的模型,其中满嵌黄金珠宝点缀。元顺帝自画屋样,自削木构,制作模型宫房皆高尺余,栋梁楹榱宛转如真,然后把模型交付匠人,嘱咐照此构建,为此,京师人戏称顺帝为“鲁班天子”。
  侍侯顺帝左右的宦者们贪财,当皇帝向他们询问对自己“作品”的意见时,这些人常常拨郎鼓一样摇脑袋,不是说样子不好看,就是说城内已经有类似样式建筑。顺帝在“艺术”方向很执着,立即自己动手猛抡一斧子,把辛苦构制数十天的模型砸毁,重新构思另建。待他转身离开,内侍们便哄抢被弃模型上镶嵌的珍宝,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元顺帝不仅仅是有双鲁般一样的巧手,他在工程力学和设计构造学上造诣独特,《元史》中列举他自造龙船和宫漏(报时装置)二事,从中可以窥见这位皇帝建造学方面的“天份”:
  (元顺)帝于内苑造龙船,委内官供奉少监塔思不花监工。(顺)帝自制其样,船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前瓦帘棚、穿廊、两暖阁,后吾殿楼子,龙身并殿宇用五彩金妆,前有两爪。(船)上用水手二十四人,身衣紫衫,金荔枝带,四带头巾,于船两旁下各执篙一。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子内,往来游戏。(龙船)行时,其龙首眼口爪尾皆动。又自制宫漏(古代报时器),约高六七尺,广半之,造木为匮,阴藏诸壶其中,运水上下。匮上设西方三圣殿,匮腰立玉女捧时刻筹,时至,辄浮水而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一悬钟,一悬钲,夜则神人自能按更而击,无分毫差。当钟钲之鸣,狮凤在侧者皆翔舞。匮之西东有日月宫,飞仙六人立宫前,遇子午时,飞仙自能耦进,度仙桥,达三圣殿,已而复退立如前。其精巧绝出,人谓前代所鲜有。
  巨大龙船的精巧自不必说,顺帝所造报时器的精密、复杂和有趣程度,如果西洋毛子们见过这位爷的设计和真品,估计清朝时他们再不敢把自鸣钟等“奇技淫巧”拿到北京卖给乾隆爷大骗银子。元顺帝几百年前的设计,其精绝程度,甚至超乎现代人的想象。而且,现在的大头头们奠基、剪彩等事都是象征性地挖几锹土,动一下手中金剪(金剪刀其实也是高级行贿品),元顺帝从图纸到构件,皆亲力亲为,没有一丝掺假,从一点上,可说是表现了“我国古代劳动皇帝的勤劳与智慧”。无独有偶,明朝的熹宗皇帝也是个“木匠皇帝”,但那哥们只喜欢操斧运锯干体力活儿,设计方面的天赋远远逊于这位元顺帝。
  眼见元顺帝在宫内制作不息,皇后奇氏也心急,一次,趁顺帝高兴,她挽衣谏道:“陛下岁数不小了,太子也大了,希望您不要再天天埋头于造殿搭屋,应该稍事休息。后宫嫔妃众多,足可侍奉陛下,请陛下勿再沉迷于那些天魔舞女之辈,要爱惜身体啊。”
  顺帝最听不得劝,闻言勃然大怒:“古往今来,就有一人如此吗!”言毕,他拂袖而去,两个月不到奇氏宫中。为此,皇后奇氏日后再也不敢逆拂“圣意”。
  奇氏皇帝有些“善举”,并非证明她是什么好人。由于自己是端茶倒水的低贱高丽宫女出身,奇氏刚刚当上皇后时很“低调”,没事就捧本蒙文的《孝女经》苦读,遍阅史书,很想以历代皇后有贤行者为榜样,给人以“贤后”的印象。各地贡献奇珍美味,她马上选取其中最好吃的,遣使荐送太庙,然后自己才尝鲜。这一点有些做作,庙里的死人牌位又吃不了好东西,完全是演戏。但真的好事,这位奇后也做过,至正十八年,京都附近闹饥荒,奇氏自己出钱,让官员在城内设粥厂,救了不少人命。同时,她还让太监以她的名义安葬饿死者尸体有十余万之多(这也见出元朝末期社会动荡的严重性,仅京城附近就能饿死那么多人)。当然,越往后,皇太子渐长,奇氏皇后腰杆越硬。不仅她本人发生变化,在高丽国内的奇氏家族,也都怙势骄横。一向狼心狗肺的高丽王族也不再象元朝中前期那么软弱可欺,高丽王大怒之下,把奇氏一族杀得一个不剩。至正二十三年,奇氏向时为皇太子的爱猷识理达腊哭诉:“你已经长大,怎样不为我母家报仇!”于是,元廷下诏立在大都居住的高丽王族人为王,又以仅剩的奇氏一族男子三宝奴(元朝好多人叫这名字)为“元子”(王世子),此后,皇太子派遣一名大将率一万多精兵,并秘密联络倭人,准备夹击高丽。倭人奸滑,根本未发一兵一卒,观望伺机而已。元军刚过鸭绿江,高丽军伏兵四起,杀得一万多元军最终只剩十七个人逃还,为此,奇氏皇后大惭,再也不提这档子事。高丽蕞尔小邦,自尊心反而过旺,他们常常言及明成皇后什么的,很少有人拿出奇氏皇后显摆,其实,元朝是高丽人最值得显摆的光荣往昔:世代国王为大元驸马,还有一位高丽血统的皇太子差点成为大元皇帝(爱猷识理达腊)。从这一点上,也可见出三韩民族具有强烈的民族意识,奇氏母子再显贵,毕竟是引倭夹攻“祖国”的敌人。
  奇氏皇后虽无理国大略,却很有些怀恩施惠的小谋。她本人在大都蓄养成千的高丽美女,凡是大臣有当权者,奇氏则以高丽美女赐之。一时之间,京城达官贵人,必得高丽女郎,然后才敢自炫为名家。这些经过精心培训的高丽女孩婉媚有心机,她们本来入达官家是以侍妾身份,不久皆因宠得嫡,夺去正妻的位子。而且,自至正年间以来,皇宫中的女官大多为高丽人,所以当时的大都及周边地区,衣服、鞋帽、器物,都依仿高丽式样。由此思之,早在数百年前的元朝,“韩流”已经来袭过中国。由于不少大臣知道忽必烈说过“我誓不与高丽共事”这样的话,见高丽女人充斥京师,他们深以为忧。
  当元顺帝浸沉于歌舞享乐的时候,元朝的“叛逆”们力量越来越大。
  刘福通于1355年(至正十五年)在亳州立韩林儿为帝建“宋”后,先是打败元朝的河南行省平章政事答失不都鲁,并生俘其子孛罗帖木儿。但不久元军发动忽袭,又抢回了孛罗帖木儿(此人日后还有“大故事”可说)。同时,元廷调察罕帖木儿等军进攻“宋”军。
  刘福通才略不凡,他以进为退,以攻为守,在1356年秋发动三路北伐:李武、崔德率西路军出潼关,直奔晋南;赵均用、毛贵统东路军,由海道攻山东;关铎和潘诚领中路军跨越太行山进攻山西。刘福通本人则率大军转战冀南、豫北地区,大败答失八都鲁。这位元将有勇能战,刘福通又使计,四处派人放出风声,说答失八都鲁与自己暗中讲和。元廷侦之愤怒,下诏严责答失八都鲁,这位骁将竟“忧愤而死”,其子孛罗帖木儿接替他的职位。
  刘福通趁元军内部混乱之际,于1358年攻克汴梁。这是一座政治含义极浓的城市,刘福通终于可以以之为都城,想以昔日北宋的首都当招牌,想真正来重开“大宋之天”。
  三路北伐军方面,西路军在攻凤翔时失利,一战溃散,诸将散走;东路军开始连连得胜,几乎占据整个山东,并挥师北上,直逼大都。当时,山西的两部元军察罕帖木儿与孛罗帖木儿正因争地盘窝里斗,打得不可开交。毛贵、赵均用二人如果抓住有利时机,稳扎稳打,很可能一举攻下大都。由于内部不和加上轻敌,红巾军在柳林大败,溃退回济南。不久,内哄发生,赵均用杀毛贵;又过一阵子,赵均用又被毛贵手下杀掉。如此一来,本来是统一部队的山东红巾军分裂成数股散贼;中路军本想进入山西后驰援毛贵进攻大都,中途被元军阻挡,在河北南部战斗一阵,就忽然转攻晋北。
  1357年,这只行踪飘忽的中路红巾军竟然一举攻破元朝两都之一的上都,把宫阙尽数焚毁。然后,他们又进攻辽阳。至正十九年,关铎等人又率大军攻入高丽,并攻占高丽都城,高丽王本人使出他们祖辈以来最擅长的功夫:“跑”,一溜烟跑到耽罗躲避。这一只红巾军虽然神勇,可他们的首领皆长着猪脑子,就知道四处指挥兵士辗转征杀,没有任何坚定的政治理念和终极目标。
  高丽王逃跑,其手下大臣很贼,重演“装孙子”的好戏,一大帮人跪迎红巾军,纷纷献出自己的女儿、姐妹,分配给红巾军各级将领为妻。上行下效,红巾军士们纷纷娶高丽女人为大小老婆,恣情往来。转战多年的红巾军乍入温柔乡,天天偎红倚翠吃泡菜,一下子丧失了革命斗志和警惕性,数万人挤在高丽王城中,成日醉了睡,睡了醉。
  见时机差不多,一天晚上,在京的高丽大臣和平民忽然接到高丽王命令:立刻进攻,王京内只要是不讲高丽话的,立刻攻杀,一个不留!事起苍猝,红巾军上下本来都把这些天天把他们伺侯周到的高丽男女当成亲人,不时还亲热地“前辘轱不转后辘轱转”跟倒茶递水的阿妈妮来几句,忽然之间,石头代替了泡菜缸,大刀片子代替了高丽参,惊愕之余,“革命”战士们脑袋纷纷搬家,主将关铎等人及数万兵士皆一夕被杀,惟独悼号“破头潘”的潘诚手下一名偏将左李命大,驻守城外,最终率一万不到的兵马逃回鸭绿江,向元军投降。
  大概交待了刘福通等“红军”和元顺帝,回来再讲朱元璋。
  出外走动三年,乞讨三年,阅尽人生冷暖。此时的朱元璋,身在皇觉寺,心在众山间。外间动乱四起,“红军”到处拉杆子占城池,元军打不过“红军”,整日杀掠良民百姓邀赏请功,世道间怎一个乱字了得。于是,和尚更思人间事,小朱在佛前掷卜三次,终于为自己出去做“贼”找到了心理凭依。至正十二年三月十五日,朱元璋穿件破烂僧服,直抵濠州城下,要见当时占据此城的“城大王”郭子兴。
  郭子兴,原籍曹州。其父乃一走方郎中兼算命师付,年青时为谋生在定远一带转悠,最后,他娶县中一老财瞎而胖的闺女为妻,家财益饶。腰中有了钱不算,瞎老婆还为老郭生下三个儿子,其中老二就是日后的郭子兴。有个混混爹,郭老二肯定也是棵土豪的苗子,长大后,任侠好施,喜延宾客。如此的惹事精,赶上乱世,定为一方英雄。乱起之时,郭子兴聚数千青年人,一举攻克濠州(今安徽凤阳),一时间声名大震。与郭子兴同为事头的,还有郭德崖等四个人,五位爷各称“元师”,这些人谁都不服谁。郭子兴本人土豪出身,另外四位百分百流氓无产者,粗鲁野蛮,日行剽掠,郭子兴很看不起他们。四人不悦,合谋想搞掉郭子兴。
  濠州门兵见朱元璋这样一个粗头大脸的怪和尚要见元师,以为是间谍,立刻把他五花大绑通禀郭子兴。结果,郭子兴见来人状貌奇伟,聊了几句,很投脾气,大悦之下,把和尚任命为自己的贴身亲兵,立刻就让朱和尚当上十夫长。日后,凡有攻伐,皆让朱元璋打头阵。小朱运气不错,往往旗开得胜。由于当时郭子兴与四师倾轧,正需贴身卖命的心腹,他很快就把自己的义女马姑娘嫁给朱元璋为妻,正式为他起名为朱元璋,字国瑞。成为郭元师的乘龙快婿后,朱元璋在军中地位日益提高,人皆呼之为“朱公子”。至于他的老婆马氏,乃郭子兴老友宿州人马公之女,十余岁时父死,入郭家为义女。
  “朱公子”个人事业有成,但当时“红军”的大形势却一派大坏:十月间,元朝丞相脱脱亲率兵马,在徐州大败义军“芝麻李”。赵均用、彭早住两部人马也被击溃,一起窜入濠州。赵彭二人喧宾夺主,入濠州后反而成为郭子兴等“五帅”的首长。“五帅”见风使舵,郭子兴尊礼彭早住(彭大),孙德崖等人拥推赵均用,各自拉帮结派。城外,脱脱派贾鲁(治河那位爷)率大批元军,把濠州围个水泄不通。
  大乱当前,濠州城内诸人互相算计。孙德崖挑拨赵均用,说他眼中只有彭大。赵均用愤怒,设计诱执郭子兴,捆起来准备杀掉。朱元璋当时正在淮北带兵,闻讯大急,忙回濠州向彭大诉怨。彭大也怒,拍胸脯说:“有我在,你岳父肯定无事!”于是,两个人拥兵而行,直冲入赵均用府邸,把浑身枷索的郭子兴放出。麻杆打狼两头怕,赵均用没敢吱声。只有孙德崖心中暗恨没杀成郭子兴。
  还好,濠州被围七个多月后,元军主将贾鲁病死,围解。城内的赵均用和彭大来了精神,一个称永义王,一个称永淮王,关起门当起王爷来。
  朱元璋处于“创业”期,很注意招募人才,陆续得淮西二十四将为自己效力,这些人的名字一定要记住,除汤和外,再除去明朝建国前战死的,其余皆在功成后被朱元璋整族诛除。他们是:徐达、汤和、吴良、吴祯、花云、陈德、顾时、费聚、耿再成、耿炳文、唐胜宗、陆仲亨、华云龙、郑遇春、郭兴、郭英、胡海、张龙、陈桓、谢成、李新材、张赫、周铨、周德兴。带着这些人,朱元璋南攻定远,软硬兼施,连蒙带骗,收降附近占山据寨的“红军”近三万人,“军威大振”。
  不久,定远人冯国用、冯国胜(又名冯胜)兄弟也率众来投。与其他若大仇深穷棒子不同,冯氏兄弟地主出身,读过书,特别是冯国用,很有政治头脑,向朱元璋建议道:“金陵虎踞龙盘,帝王之都。您应该先拨金陵,定鼎之后,命将四出,救生灵于水火,施仁义于远近,切勿贪妇子玉帛之小利,如此,天下不难定也!”
  朱元璋闻言大悦。
  继冯氏兄弟之后,定远儒生李善长也来投靠。此人与朱元璋一见倾心,气味相投,马上就被任命为“掌书记”,军政大事,皆咨之而后行。红红火火之际,朱元璋的侄子朱文正和外甥李文忠也来归。当时李文忠年才十二,牵着二舅的衣服不放,朱元璋感动:“外甥见舅如见母呵。”就把他和沐英等少年兵皆“赐”姓朱,养为义子。每逢大乱之世,诸将皆喜养“义子”自固。日后,朱元璋有“义子”二十余人,有名的除李文忠、沐英外,还有朱文刚、平保儿等人。这些“义子”并非只是充任朱元璋保镖那么简单,日后老朱“生意”做大,义子们又兼“监军”之用,在各大“军区”当政委,监视诸将。朱元璋庄稼汉出身,统驳人才很有一手。除“义子”外,他攻下金陵后又实施主将留家眷当“人质”的作法,逐渐成为制度,以防将领叛变。而且,冯氏兄弟、李善长等“知识分子”给予他很大启发,为防止手下大将身边也有“诸葛亮”出谋划策,朱元璋严禁诸将手下置儒生,只允设办事员一类的“吏”来处理公务。
  濠州方面,彭大、赵均用二人裹挟郭子兴等人,窜往泗州。其间,彭、赵二人争权,士卒内斗,彭大本人竟中箭而死,没牺牲于“革命”阵上,竟亡于自己人之手。由此,赵均用一技独大,兼并彭大手下部伍,狼戾益甚,开始又打郭子兴算盘,时刻想整死他。
  在外掠地的朱元璋闻之,遣人劝解:“赵王您当年落魄趋濠州,倘若郭公闭门不纳,必死无疑。入城后,赵王您又踞位其上,以势凌之。郭公乃无大略之人,容易对付,所可虑者,乃郭公手下驻滁州将领。”
  赵均用思之,甚觉有理,加上收受朱元璋大笔金宝孝敬,便放郭子兴去滁州。
  郭子兴人到滁州,朱元璋立刻率两、三万人马来归。老郭感觉很好,也想过下当王爷的瘾,想立刻称王。朱元璋劝阻:“滁州四面皆山,舟楫商旅不通,非求安立国之地。”郭子兴悻悻,但不得不听。
  老郭的为人,枭悍善斗,本性刚强不容人,待人寡恩。每俟事急,老郭总召朱元璋谋议,亲信如左右手一样;事解,则马上轻信人言,戒备这位屡立大功的朱女婿。入滁州才一个多月,老郭听信谗言,剥夺朱元璋一切兵权,并要召朱女婿的文胆李善长为自己做事。老李厚道人,“涕泣不行。”
  在这种危险情势下,朱元璋发挥其天性中的“大奸似忠”品质,对老丈人“事之愈恭”。更重要的是,朱元璋妻子马氏从家中拿出大把金银珠宝往自己干妈那里送。枕边风最硬,郭子兴老婆天天在老公面前说干女儿、干女婿的好话,终究使得朱元璋免于被杀的命运。
  至正十四年(1354年)冬,元朝丞相脱脱率大军进攻高邮的张士诚,分兵围(被禁止)。(被禁止)守将心慌,遣人来求郭子兴出手相援。
  张士诚本人不是“红军”系出身,郭子兴与(被禁止)守将大有旧怨,根本不愿发兵。朱元璋劝说:“唇亡齿寒,(被禁止)一破,滁州不能独完,奈何因小而忘大事!”郭子兴醒过味,连连称是,询问诸将谁愿领兵救(被禁止)。当时,元军号称百万,众人皆畏,无一人愿往。
  朱元璋自告奋勇,提数千人东去,坚守瓦梁垒。元军势大,不久攻下(被禁止),直逼滁州,朱元璋赶忙回防。其间,朱元璋用计,命部将耿再成佯败,引元兵来攻。元兵追击,朱元璋忽然反击,反戈一击,埋伏的兵马四起,滁州兵又冲出,大败了元军一仗。得胜后,朱元璋忙派人把缴获的马匹悉数还与元军,送酒送牛慰劳,表示说滁州城内皆是大元良民,目的是完城自保,对官军没有恶意。
  元军有了面子,又攻不下滁州,就上报说“招安”了滁州,径直参与高邮围城战,放了郭子兴、朱元璋一马。
  可笑的是,高邮城内张士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元廷内哄,顺帝一张诏书解除丞相脱脱兵权,散罢其兵。一时间,高邮围解。
  朱元璋方面,又得到虹县壮士胡大海入伙,此人长身铁面,智力过人,立即被任命为先锋将。归附人马日多,滁州乏粮,朱元璋就建议郭子兴南攻和州。郭子兴同意。于是,朱元璋派胡大海领兵,一鼓而下和州。郭子兴大喜,命朱元璋为总兵官,镇守和州。至此,十夫长变成了“总兵官”,朱元璋终于有了发家的大本钱在手。为了经营“根据地”,朱元璋整肃军纪,严禁掠人妻女,于是附近百姓大悦,都把他的军队当成人民的队伍。
  刚刚消停了几十天,濠州“五师”之一的孙德崖率部下涌至和州就食。朱元璋见老上司来,不敢不让他进城,连忙热情招待。身在滁州的郭子兴闻讯大怒,率众兵前往和州,想与老对头孙德崖火拼。老孙听说老郭气汹汹而来,心里也惊,忙指挥人马往外撤。
  朱元璋觉得过意不去,亲自送部队出城,并让老孙率军殿后,镇抚已军,免得与老郭的入城先头部队发生冲突。不料想,郭子兴怒气冲冲来得快,正赶上孙德岸往城外走。仇人见面,分红眼红,两只友军登时交手,杀得你死我活,孙德崖被郭子兴活捉。
  朱元璋闻变,策马欲逃,被孙德崖手下军将一棍子打落下马,捆个结实,拥之而行。半路,众人遇见孙德崖弟弟,一起商量,准备杀掉朱元璋泄愤。彼时,日后的朱皇帝命悬一线,只要有哪位急红眼的孙德崖兵上前给他一刀,日后所有的中国历史会全然改观。关键时刻,孙部中有一位张姓将领全力上前阻止杀人,认为现在还不知道孙德崖死活,如果杀掉朱元璋,主帅也必死无疑。
  和州城内,郭子兴正高兴逮住孙德崖,准备千刀万剐了这个“老战友”以泄愤。忽听女婿朱元璋被对方生擒,老郭快乐顿成郁闷,顿感如失左右手,立即派徐达为“人质”换回朱元璋。又是那位张姓将领力争,孙部兵将释放了朱元璋。无奈之下,郭子兴只能放掉了孙德崖,不久汤和也从孙部得归。
  此次遭遇,险过剃头,如无那位张姓将领,老朱早就被砍掉人头。可叹的是,这位张姓将领并未留下名字,日后再无出现于史书之中,一是可能在混战中死亡,二是可能隐姓埋名。否则,老朱就会和他儿子朱棣一样,也有一个“恩张”了。(事见朱棣传)
  值得一表的是,作为堂堂一方统领,郭子兴因放走孙德崖一事郁闷至极,终日咬牙切齿,自己和自己叫劲。三个月后,老哥们酒后越想越气,一下子脑溢血,喀崩一下,死了。
  当时,“红军”中势力最大的刘福通拥立韩林儿为皇帝,号“小明王”,改元“龙凤”。自然,刘福通以“大龙头”自居,行檄天下,也派使者到和州招抚,任郭子兴之子郭天叙为都元师(郭子兴有三子,长子战死;次子郭天叙,三子郭天爵),以张天佑和朱元璋为副元帅。张天佑是郭子兴小舅子。《明史》和《实录》等书上讲,太祖(朱元璋)慨然曰:“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耶!”即拒绝接受刘福通的“任命”,“然念(韩)林儿势盛,可倚藉,乃用其年号以令军中”,这种讲话完全是日后朱元璋“阔”了翻脸不认人。当时接到这种任命,几个人乐得屁颠屁颠。与方国珍、张士诚不同,那些人有与同元朝讲条件受招安的“本钱”,而朱元璋等人当时的身份是“群贼”,翻来翻去想找一只粗腿来抱。他们巴结不上大元,好歹先靠上一个韩林儿这样的“皇帝”,混个名号,心里上也好受些,四处攻掠更有借口和凭恃。
  郭子兴这两个儿子,从前在滁州时见干妹夫声名日盛,当时就想以毒酒害死朱元璋。老朱当时不说穿,按期与二人一起赴宴,中途忽然勒马跃起,往复再三,仰头向天空喃喃自语,煞有介事似在与“神人”谈话。而后,朱元璋变脸大骂:“我怎么对不起你们两个人,空中神人告诉我,你俩要用毒酒杀我!”这两人智商低,不察是消息泄漏,真以为有神灵佑护干妹夫,骇汗浃背,自此再不敢对朱元璋盟生害意。后来,郭天叙与另一个副元师张天佑均死于陈野先之叛。郭天爵被韩林儿任为中书右丞。朱元璋得势后,找个借口把这位干小舅子杀掉,由此,他干老丈人郭子兴就成了绝户。不过,郭子兴有一妾生女,后被朱元璋享用,封为“惠妃”,还生下蜀王、谷王、代王三个儿子。这样讲的话,老郭也有幸使血脉得延。洪武三年,朱皇帝追封老上司郭子兴为“滁阳王”,终于了却老郭当王爷的耿耿“宿愿”。
  势之在起,人人从龙。虹县人邓愈、怀远人常遇春两位神勇之将即来投附。此时的朱元璋,已经很有政治权谋和驭人手腕。他知道常遇春乃武装头目刘聚手下,便说:“汝因部队无粮来归,然汝故主在,吾安得夺之。”
  常遇春顿首泣诉:“刘聚剽掠盗贼,胸无大志。如能效力于您,虽死犹生!”
  当时,朱元璋正要渡江发展,便激言道:“能相从渡江乎?取太平之后,归我未晚也。”
  本来,朱元璋坐屯和州,一直想渡江开辟新领地,却找不到渡船。之所以忙着渡江,重要原因之一是军粮问题。虽只一江之隔,对面的太平路周围皆是产米区,鱼米之乡,如果部队得进,吃穿不愁,那日后的发展肯定就是硬道理了。恰在此时,廖永安、俞廷玉一伙人,率领一帮人马船只泊于巢湖结水寨自保,遣使向朱元璋表示投附之意。朱元帅大喜,“此天意也,机不可失”,亲自率兵至巢湖与廖永安等人会合。接着,他登舟前行,在黄墩大败元军水师蛮子海牙军队,打通了通向长江的水路。
  1355年夏七月,朱元璋集结大军,直攻采石。常遇春身先士卒,在牛渚矶大显神威,单人持戈跃上岸边,所向披靡,攻克采石。大军乘胜,径冲太平(今安徽当涂)。元朝太平路平章完者不花等人弃城遁逃。
  在太平,朱元璋定下取金陵方略,又得儒士陶安、汪广洋等人,开帅府,立规模,移文仍用龙凤年号,“旗帜战衣皆红色”,俨然一支超正规的红巾军。但是,太平一点不太平,城四周元朝军队密布,元将蛮子海牙等人以巨舰拦截采石,中闭姑孰口。元朝地方民兵武装头领陈野先进攻最积极,与其将康茂才水陆分道,充当元军先锋,直杀太平城下。岂料,朱元璋早有准备,命徐达、邓愈出奇兵突出其后,在襄阳桥设下伏兵,一举生俘了陈野先。
  朱元璋释之不杀,陈野先表示降附,但他心中仍然想帮元朝灭红巾。于是,他写信给蛮子海牙等部以及屯于集庆路附近的元军“招降”,表面上是招降之辞,实则阴地激之,想激发这些人的血气和斗志反攻。不料,各路元军心怀贰志,见到这位陈猛将都投降了,略无斗志,一时间真有许多人前往太平向朱元璋投降。
  自悔失计之余,陈野先阴嘱其老部下,待红巾军攻集庆时不要卖命,并声称自己有机得脱的话,一定复归元军。朱元璋闻之,也不强留,纵之使还。溧阳、句容、芜湖等地,皆在朱元璋掌握之中。
  陈野先被朱元璋释放后,纠集旧部,在秦淮河附近集结,暗中与元军集庆主将福寿联络。此时,郭子兴儿子郭天叙与舅舅张天佑两人均领兵,先于朱元璋之前对集庆展开进攻。攻了几日,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陈野先部根本不卖力,郭天叙和张天佑手下又无猛将,双方在集庆呈胶着状态。
  陈野先以商议军事为名,请都元师郭天叙和副元师张天佑来自己营中饮酒。二人不知是计,欣然前往。刚一落座,大刀横飞,两位主师前后脚进地府报到。
  陈野先与元将福寿立刻对红巾军败军猛打,边杀边追,一直追击到溧阳。岂料想,溧阳的元朝地方武装只知道陈野先投降的事情,认定他是“贼”,听说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来,立刻准备上好的埋伏圈,正好把陈野先侯个正着。见到迎前的一伙人皆元军装束,陈野先还没在意,刚要张口打招呼,对方箭飞枪掷,老陈自己被弄成血蜂窝,死于马下。
  即使有了陈野先的“前鉴”,朱元璋仍旧礼待元朝官员。太平陷落后,元朝贵族哈纳出(木华黎后人)被俘,天天郁郁不乐。朱元璋对他说:“人臣各为其主,何况你又有父母妻子,还是放你回去吧。”这些小伎俩,日后证明效果奇佳。
  1356年春,大将常遇春又出奇兵,在水上大败元朝蛮子海牙的水军,自此,元军“扼江之势遂衰”。四月,朱元璋率领诸将,水陆并进,向集庆发动猛攻。朱元璋部下勇猛,又无陈野先这样的人诈降与城内里应外合,一下子就把驻守城外的元军陈兆先部打得大败投降,得数万降卒为已用。为了表示自己宽宏大度,朱元璋故意从这数万降兵中挑出五百精壮之士为自己的护卫,并在夜间解甲而寝,安睡达旦,以示不疑。此计管用,新降兵士疑惧顿消,铁定心要为朱元璋卖命。
  几天休整后,红巾军尽力攻城,冯国用将五百兵为先锋,在蒋山大败元军,直抵城下,诸军拨栅竞进。元将福寿督兵力战,终于不敌,兵败身死,集庆最后落入朱元璋之手。
  元将康茂才率部投降,蛮子海牙逃归张士诚。
  有了集庆(今南京)这块风水宝地,朱元璋终于为帝业奠定了最稳固的地基,不仅获形胜之地,又凭添兵民五十万。于是,他改集庆路为应天府,并设天兴、建康翼元帅府,以廖永安为统军元帅。上报韩林儿“党中央”后,“朝廷”升任朱元璋为“枢密院同佥”(国防部副部长),不久索性让老朱做了“江南行中书省平章”,诸将不少人也获封为“元帅”。
  此时,元朝大军正和刘福通诸部周旋,所以朱元璋暂时还很安全。当然,应天府周围,东有元将定定,西有徐寿辉,南有元将八思尔不花,北有元朝地方武装“青衣军”,而且东南还有张士诚势力,皆虎视眈眈,想不居安思危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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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05   平定江南首攻坚:击灭陈友谅
  讲陈友谅,必定先要提一下“天完”政权。这一只湖北红巾,事主儿是“彭和尚”彭莹玉,主要执行人是邹普胜,至于被推为“领袖”的徐寿辉,本来布贩子一名,彭和尚见他相貌不俗,便推举他为王,老徐实则绣花枕头一个。
  继刘福通起事后,至正十一年十月,彭和尚与麻城人邹普胜拥徐寿辉起事,攻陷蕲水和黄州路,彭与邹二人马上以蕲水为都城拥老徐称帝,国号“天完”,建元“治平”。天完者,大元上各加一横一宝盖,“压”大元为主也。文字游戏,智短谋浅,“天完”,天要它完,能不完吗。
  也甭说,天完政权初开张时,攻伐四克,不仅打败元朝威顺王宽彻不花大军,连陷饶州、信州以及湖广、江西诸郡县,未几又破昱岭关,攻克杭州。赵普胜一军也能打,连克太平诸路,声势大震。可惜的是,天完政权中,没有具有长远战略眼光的知识分子教他们长谋远略,得城多多,遂得遂失。闹腾一年多,所存广大地区一个一个丢掉,最后连“国都”蕲水也被元军攻下,“皇帝”徐寿辉只能跑到黄梅躲着。
  彭和尚见势不妙,携带大笔珠宝不知所踪,日后此人再无露面,估计蓄发当起了富家翁。
  节节败退之时,“天完”政权幸好有倪文俊能干,率军连接攻克沔阳、襄阳、中兴(江陵)、武昌、汉阳、蕲水等地,最终把徐“皇帝”迎驾到汉阳。
  不久,天完政权内哄,陈友谅杀掉倪文俊,并统其军。
  陈友谅,沔阳打渔人出身。本姓谢,其祖父入赘陈氏,因从其姓。老陈小时候也读过几天书,略通文义。青年时代有算卦人说他家墓地风水好,当出贵人,这使得陈友谅窃喜之余,一直怀有造反异志。徐寿辉起兵时,陈友谅正当小县吏公务员,即刻投笔从戎,加入造反队伍。他首先在倪文俊手下当小文书,不久自将兵出外发展,很快成为天完政权的一方军将。
  倪文俊与徐寿辉相处了一阵,“君臣”不合,老倪想杀“皇帝”老徐,不成,只得跑往黄州自己老部下陈友谅处。谁料,陈友谅正愁自己手下人马不多,见老倪自己送上门,欢天喜地迎接。没过几天,陈友谅就在酒宴上杀掉老上司,并其兵马,自称宣慰使,不久有自称称平章政事。
  陈友谅部与朱元璋部最早的“接触”,是元顺帝至正十七年底(1357年)的事情。常遇春、廖永安等人率军自铜陵进攻池州,杀天完将洪元帅。陈友谅兼并倪文俊部队后,一路进击,连下江西隆兴、瑞州,并遣部下猛将赵普胜率军猛攻池州。赵普胜原是巢湖水贼,曾归附过朱元璋,后来叛去归徐寿辉。此人外号“双刀赵”,骁勇能战,一直以安庆为大本营。攻克池州后,他又进袭太平。朱元璋恼怒,急遣徐达等人突袭赵普胜的栅江大营,并夺回池州。
  朱元璋深忌赵普胜勇武,派人携重金入陈友谅处行离间计,使其亲信陈说赵普胜有自立之心。赵普胜自己当然不知道这些情况,每次接待陈友谅来使,皆扬扬自得大夸自己的功劳,很有“舍吾其谁”的架式。陈友谅正疑他,听使人如此说,终定杀心。于是,他以会师为名,从江州领大军忽至安庆。赵普胜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派人驾船,亲自带了烧羊美酒去迎接老陈。两舟交会,陈友谅一脸笑容现于船头,赵普胜连忙跨身上前见礼。老赵刚一低头,精光一闪,脑袋就掉在自己双脚之间,刹那间,他还挺诧异:这一揖做过头了不成?
  杀了如此勇将,诚为陈友谅一大败着。他兼并赵部后,即刻挑选精兵奔袭池州,被朱元璋手下徐达杀得大败而去。
  徐寿辉“皇帝”听说臣子陈友谅在外边干得不错,又攻占了龙兴(南昌),觉得这地名不错,表示自己要“迁都”龙兴。陈友谅当然不想身边多出一个“皇帝”来,表示不可。徐皇帝也是死催,大草包带着几万人就从汉阳出发,直奔江州而来。江州乃陈友谅大本营,见徐皇帝自来寻死,老陈也不敢怠慢,伏兵郭外,把徐寿辉及其“禁卫军”迎入城中,即刻关闭大门,把数千人杀个精光,软禁了徐寿辉。
  陈友谅自称汉王,置王府官爵。
  1360年夏,陈友谅挟持徐寿辉,率水军直犯太平。朱元璋手下猛将花云守太平,人数只有数千,顽强抵抗。三天后,陈友谅乘涨水之际,巨舰直泊于太平城西南角,大船船尾高与城平,士卒蜂涌而登,太平城被攻陷。猛将花云被擒,不屈痛骂:“贼奴!汝辈现缚我,吾主必为我报仇,斩汝等万段!”他又奋力跃起挣开绳索,夺刀杀五、六人。
  陈友谅大怒,派人把花云绑在大船桅杆上,命兵士万箭齐射,把花云射成个刺猬。
  攻得太平城,陈友谅更觉“徐皇帝”再无用处,派壮士用铁锺击碎其头,胡乱抛尸完事。“天完”政权,这下真的彻底完了。
  然后,陈友谅在采石矶一带的五通庙举行登基仪式,自称皇帝,国号“汉”,改元大义。
  这位陈皇帝称帝太心急,“群臣”立于江边,草率行礼。突遇大雨,殊列仪节,狼狈不堪。最早拥立徐寿辉当“皇帝”的邹普胜,如今反成为陈友谅的“太师”。陈友谅以张必先为“丞相”,以张定边为“太尉”。然后,他率军还江州。
  到了老窝后,他马上遣使送信给张士诚,约定共灭朱元璋。张士诚只想自固,没有应承。
  在江州修整了数日,陈友谅引大军东下,直扑建康。
  金陵城中,人心大骇,朱元璋手下人不少心意摇动,有欲降的,有欲逃的,有欲据钟山死守的,人心惶惶。
  朱元璋问计于刘基。刘基心沉气稳,说:“天道后举者胜。我军以逸待劳,何患不克!明公您宜开府库,固士心,倾至诚,伏兵伺陈击敌。取威制胜,以成王业,在此一举。”
  朱元璋遂意决。
  当是时也,朱元璋文臣武将中多有出迎自保之心,估计连朱元璋本人也多夜睡不着觉,细想过是否当个“汉臣”。正是刘基一席话,终使朱元璋心稳神固。刘基于1360年春与宋濂、章溢、叶琛三人一起往建康投附朱元璋,此人精通天文、兵法、性理诸书,通才人物,很是有真本事。更引人注意的是,他乃元朝进士出身(元朝汉人中举者,百年间仅两千人左右,极其稀罕)。
  这时,有人提议朱元璋先收夏太平以牵制敌方,有人建议朱元璋自己亲自指挥出建康御敌,均为朱元璋所拒。这位爷没读过什么兵书,属于那种天生有感觉的军事家,他说:“太平城濠堑深固,如果当时陈友谅没有巨舰,不能水上进攻,太平根本不会陷落。倘使我们现在去围城,不可能短时间拿下。而且,贼军水军十倍于我军,屯兵于坚城之下,进不能取,退不及援,肯定吃亏。如果我自己出城逆敌,敌军以偏师牵制我,牵着我们主力四处兜圈,陈友谅会以舟师顺流而下直奔建康,半日即可抵城下。到时,即使我们的步兵骑兵能够即时回援,也是百里趋战,精疲力竭,乃兵法大忌呵。”
  朱元璋先派出胡大海直捣广信(今江西上饶)以制其后,然后招指挥康茂才议事。老康乃是先前降而复叛的陈野先属下将领,闻召立至。朱元璋开门见山:
  “听说你一直和陈友谅关系不错,今其入寇,我很想让他来快些。你假装充当他的内应,派人捎信给他约他速来,最好让他兵分三道来击,以弱其势。”
  康茂才惟惟,仍旧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家中有个门子,从前一直在陈友谅家中做事,让他送信,对方必无疑心……不过,我们如今多数人都害怕汉军到来,为何要引诱对方来找我们打?”
  朱元璋一笑:“情况再发展下去,陈友谅必和张士诚联手,二寇谋合,何以对付!今先破陈贼,则张士诚闻之胆落!”
  老康恍然,依计行事。
  康茂才的门子化装进入陈友谅军,老陈得书大喜,问:“康公今何在?”
  门子答:“正提军守护江东桥。”
  问“桥是何质地?”
  答:“木桥”。
  陈友谅喜形于色,“你回去告诉康公,我很快就去那里,到达后则高呼‘老康’,让他闻呼而出。”
  门子回来后,康茂才马上报知朱元璋。老朱大喜:“贼人入套了!”忙命李善长派人把江东桥木板拆掉,改成铁石桥,一夜之间,桥成。同时,听说陈友谅一军打探过新河口方面的道路,老朱派大将赵德胜在新河两岸筑虎口新城。
  于是,朱元璋动员所有人马,命常遇春、冯胜等人率精军三万埋伏于石灰山侧,徐达等陈兵于建康南门外,杨璟驻兵大胜港,张德胜等人率水军出龙江关外,老朱本人亲统大军在卢龙山待敌。
  他命令持旗信号兵分持红黄旗埋伏于卢龙山左右,“寇至,则举红旗;黄旗举,则伏兵皆发。”
  陈友谅自恃有康茂才做内应,人马船只又多,果然引水军浩浩荡荡杀下,直进大胜港。
  港湾窄狭,又有朱元璋大将杨璟严阵以待,每拔只能有三船并进,急得陈友谅跳脚,也不想分兵了,他马上从大胜港掉头,出长江之上,径直扬帆趋江东桥。
  结果,船队大集出发,巨船大舟,本想一下子撞毁木桥直行,近前却发现桥身是大石砌成,绕以铁环,灌以铁汁。
  陈友谅大惊,忙急呼“老康”,希望“内线”康茂才出来接应。喊了半天,根本没人应声,陈友谅忽悟自己中计。
  迂回半日,费了牛鼻子的劲,陈友谅只能下令舰队再次掉头,直趋龙江。汉军势锐。他们绕了半天道,却都是呆在在船上,体力并未消耗。靠岸后,一万多精兵飞身下船,在滩头立栅,准备结阵进攻。
  身在卢龙山的朱元璋看得仔细,下令击鼓举旗。红旗扬起,诸军争相趋前拔栅,与陈友谅汉军厮杀在一起,你死我活。正相持间,又一轮鼓声响起,山前黄旗又起,常遇春伏兵忽现,徐达率部杀至,张德胜的水师也一时云集。
  内外合击之下,陈友谅登岸的兵士根本招架不住,争相往岸边的船上跑。恰值退潮,无数巨舰搁浅,汉兵被杀掉、溺毙无数,仅被俘虏的就有近万人,又有巨舰百余艘、战船数百皆为朱元璋所得。
  坐在指挥大舟上的陈友谅见势不妙,忙乘小船逃走。朱元璋没有鸣金,下令诸将急追。追至采石,陈友谅纠结溃亡之众,复与朱元璋军大战,复被廖永忠、华云龙等人打得大败。
  朱元璋军队乘胜之下,吓得陈友谅太平守军也无斗志,慌忙遁去。朱元璋收复了太平城。
  汲取上次太平城西南临姑溪水道的经验教训,常遇春派人改筑城墙,往后移二十余步重筑,以免敌方巨舰可以直泊城头。
  胡大海方面进展也不错,攻取信州。
  有了这次大胜,朱元璋声名赫赫,被小明王封为吴国公。老朱并未见好就收,很快占据了长江上流要地安庆。安庆本来是陈友谅手下勇将赵普胜坚守,由于此人被老陈诱杀,将领皆有怨心,赵普胜手下将张志雄向朱元璋投降,尽告安庆城守详情,带着朱元璋军队一举攻克安庆。但不久,陈友谅手下大将张定边率军突袭,又把安庆夺回。
  1361年,朱元璋觉得火侯差不多,决定亲征陈友谅。他亲乘巨舰,自率水师进攻安庆。安庆城坚,数攻不下。刘基进言,要朱元璋舍安庆不取,直接进攻陈友谅的老窝江州。朱元璋从之,立刻率兵西上。
  经小孤山时,陈友谅大将傅友德、丁普郎主动率部投降。朱元璋早闻傅友德的勇名,大喜过望,立刻把他擢为大将,派他去江西招谕诸郡归附。由于朱元璋行动迅速,陈友谅根本不知道对方径来江州施行攻击。
  忽然之间,陈友谅发现朱元璋大型水师舰队在江州城外江面上密麻麻一大片,真如神兵天降。老陈仓猝间不能成军,只得携妻子率亲随逃奔武昌。苦心经营几年的老根据地,一朝为朱元璋所据。
  大军乘胜,又攻克蕲州、黄州、兴国、黄梅、广济等地。不仅如此,形势逼人之下,为陈友谅守南昌的胡廷瑞见风使舵,派人向朱元璋约降。不废吹灰之力,南昌又入版图。虽然后来小有反复,南昌仍为朱元璋牢牢掌握。
  此时此刻,陈友谅与朱元璋掉了位置。朱元璋一方咄咄逼人,陈友谅频频招架,疆域日蹙。愤恨之下,陈友谅大整水军,命人制作上千艘巨舰,皆高数丈,丹漆涂饰,上下三屋,每层可以驰马,又置马栅于其间。楼船下方,“设板房为蔽,置舻数十其中,上下人语不相闻”,可称是古代版航空母舰。更惊人的是,陈友谅巨船皆以铁皮包裹,极其坚实。他纠结六十万兵(不一定有这么多,但怎么也有四十万),尽载其家属官员,空国而来,直冲南昌,准备先拿下这一重城。
  可见,陈友谅毕竟一鲁莽汉,净爱干孤注一掷的事情。
  鄱阳湖大战,即将开始。
  陈友谅轻躁,大军甫出,却径自去南昌,想攻陷此城。当时的南昌守将,乃朱元璋亲侄朱文侄和心腹大将邓愈。朱文正派出各将校分守南昌各门后,自提两千精兵,往来指挥、策应。
  陈友谅相中了看似容易进攻的抚州门,亲自指挥兵士进攻,并立于船上督战。守抚州门的正是猛将邓愈。汉兵准备很充分,各人手举箕状竹盾牌,矢石不能伤,加上威办巨大的撞墙机,一下子撞毁城墙二十余丈,汉兵呐喊涌上。关键时刻,邓愈守军一排人从墙后忽然站起,个个手持火铳,枪声响处,冲在前排的汉兵全被打倒。如果是箭驽,威力即使比火铳大,也吓不住汉兵。眼见敌人手持喷火冒烟的怪家伙,声音震耳欲聋,汉兵很少有人见过这东西,登时胆落,屁滚尿流而去。其实,火器早在南宋对完颜这水军作战时就第一次使用。宋元更迭之际,忽必烈把这些东西发扬光大。火铳之物,发明制作于元朝中后期,战争中使用得并不多。江南多巧匠,朱元璋属下大将邓愈脑子活,先人一步,把这些“玩物”用在战争之中,效果惊人。倘无此物,南昌城当时就会陷落。
  一顿狂轰后,陈友谅督战队斩杀汉兵数人,剩下的活人咬咬牙,又重新冲向城边。守城兵士在城门处和城墙倒塌处一直争竖木栅,汉兵争先恐后攻击,朱文正督诸将死战,且战且筑,连夜把被撞毁的城墙又重新修整完毕。
  酷战之中,南昌城内李继先、牛海龙等数名将领皆战死。
  见抚州门难以遽破,陈友谅又督军转攻新城门。守城猛将薛显更出人意料,率领锐卒忽然先发制人,守城部队大开城门,首先向汉军发动进攻。陈友谅猝不及防,手下平章刘震昭被斩杀,死伤数千人,乃退。
  情急之下,陈友谅增修攻具,想破栅后从南昌水关攻入城内。他下达死命令,退后者皆斩,于是汉兵冒死撞冲。
  朱文正派兵士手持长槊,隔栅刺杀汉兵。汉兵此次有准备,几个人抱住长槊尖头,死命往回拉,夺槊后,汉兵又发动新一轮猛攻,使得近战中南昌守兵被杀不少。幸亏朱文正的临时兵工厂就设在栅后,他命令士兵把长槊槊尖放入锻铁的火岸中烧红,再伸出栅外刺敌。汉兵夺槊,一时间皮焦肉烂,哀嚎遍地,终不得进。陈友谅用尽攻击之术,但城中备御万方,汉军被杀伤严重。
  见南昌攻不下,陈友谅分兵陷吉安、临江,把俘虏的几个守将徇于南昌城下,朱文正等人丝毫不为所动。陈友谅恼急,又挥兵猛攻官步、士步二门,朱元璋手下勇将赵德胜中伏弩身亡。
  南昌被围攻,内外隔绝,音信不通,朱文正在派遣千户张子明赴建康告急的同时,又派出一名外号“舍命王”的士兵出城诈降,诉称稍缓几日,城内主帅要降。陈友谅无谋,信以为真,马上缓其攻势。到了约定“投降”日,南昌城上旗帜一新,杀声动天。陈友谅恨极,命人把诈降的“舍命王”捆在城前碎剐,本来这位爷出来就没想活着回去,不然就不叫“舍命王”了。
  当时的朱元璋,正亲自率兵去解救安丰被张士诚攻击的小明王和刘福通。张士诚并非有意和陈友谅相互响应牵诱朱元璋,纯粹的临时性军事行动而已。激战中,刘福通战死,朱元璋赶到,打败了张士诚大将吕珍,“救”了小明王。至此,“皇帝”韩林儿变成老朱手中之物。
  张子明报告陈友谅猛攻南昌,朱元璋真吓了一大跳,问:“陈友谅兵势如何?”
  张子明答:“陈友谅兵势很盛,但攻城中战死不少。现今江水转涸,很快就不利于巨舟泊行。其师出已久,兵粮马上也会成问题。如果有援兵至,里外夹攻,必可破敌!”
  朱元璋沉吟片刻,对张子明说:“你回去告诉文正,让他再坚守一个月,我将亲自率兵前往破敌!”
  张子明得命而还。行至湖口,被陈友谅巡逻兵抓住。
  陈友谅亲自审问,说:“如能为我诱降,不仅不杀你,高官厚爵任你选。”
  张子明假装答应。
  转天,汉军押张子明至南昌城下,守城将士皆凭城往下观望。
  张子明站定,仰头高呼道:“主上令诸公坚守,大军马上就来!”
  朱文正等人闻言,守志益坚。狂怒之下,陈友谅又在阵前剐杀张子明。
  朱元璋调兵遣将,他立命正围攻庐州的徐达、常遇春还兵,共集水陆兵二十万,与自己一起共征南昌。进至湖口后,朱元璋先遣一万军屯于泾江口,又派一军屯于南湖嘴,准备一战全歼这个宿敌。
  至此,陈友谅整整包围南昌85天,虽杀掉朱元璋14员大将,仍未能克坚城。
  听闻朱元璋亲自来战,他马上解围,掉头杀出鄱阳湖,前来迎战。
  朱元璋胸有成算,他率水军自松门入鄱阳湖,扬帆而来,与陈友谅军在康郎山附近相遇。
  当时,乍从水军的阵容看上去,汉军占有明显优势,其巨舰高大威猛,铁皮闪烁黑光,虎虎逼人。
  朱元璋仔细观察后,对诸将说:“彼巨舟首尾相联,不利进退,可破也!”于是,老朱命已方舟师列为二十队,其间以小船遍载火器弓弩,告诫诸将说:“接近敌船后,先发火器,再发弓弩,舟船相接后,则以短兵击之!”
  由此,鄱阳湖大战拉开序幕。
  徐达、常遇春、廖永忠等人先发,驱船直逼敌人巨舰薄战。徐达表现最出色,他身先士卒,击败汉军前锋,杀敌一千五百人,并俘获汉军巨舰一艘,使得军声大震。
  首战告捷,对于朱元璋一方军士的心理来讲起了真正的鼓舞作用。大将俞通海乘风发射火炮,又一举焚毁汉军巨舰二十艘,汉兵被杀被溺一万多,不少人身上着火在水中扑腾。当然,汉军并不示弱,以巨舟逼近,箭弩齐发,朱元璋手下两位元帅即当即战死。而且,汉兵船高,先施火攻,居高临下扔火把,连徐达的指挥船也被烧着。徐达临危不惧,边扑火边指挥,奋战得免。
  陈友谅手下骁将张定也有勇有谋,他看见朱元璋的指挥舰居中,立刻率几只巨舰直扑而来。朱元璋心慌,掉头避逃时慌不择路,在近岸处搁浅。汉军一围而上,数艘巨舰及几千兵士包拢过来。
  朱元璋手下猛将程国胜和陈兆先冒死抵抗,四跃奋击。情急之下,牙将韩成跪告朱元璋说:“古人言杀身成仁,臣不敢爱其死”,言毕,他穿上朱元璋本人的冠服,面对密麻麻进攻的汉军大叫一声,投水而死。
  汉军见“朱元璋”投水自杀,喜跃高呼。消息传出,围攻之势稍缓,不少兵将开始把注意力放在打捞“朱元璋”的尸体方面,准备捞上后剁成数块向陈友谅请功。混战之间,朱元璋指挥舰上大将陈兆先和宋贵皆战死。
  危急时刻,常遇春指挥船队逼近敌将张定边巨舰,一箭射中正站在前甲板指挥的张定边,使得他本人的指挥舰不得不后撤。俞通海闻朱元璋被围,也红了眼,他从水战中抽出数艘船,一直冲向朱元璋的指挥舰,连挤带撞,终于把大船从沙中撞动,重新返入深水之中,老朱躲过一大劫。
  俞通海小船,“复为敌巨舰所压,兵皆以头抵舰,兜鍪尽裂,仅免。”
  俞通海救了朱元璋后,又与廖永忠一起乘轻舸小船追击败走的张定边,边追边放箭,致使张定边身上中箭百余,完全成了一个刺猬,倒在甲板之上。
  见天色已晚,朱元璋定定心神,呜铮收兵,召集诸将议事,总结首战一日的经验。为防止张士诚乘虚入寇,朱元璋命令徐达率一支部队回防建康。
  转日,朱元璋亲自布阵,与陈友谅重新交手。
  陈友谅急红眼,下令把所有巨舟接连锁串在一起为水中巨阵,“旌旗楼橹,望之如山”。壮观是壮观,老陈忘了“火烧赤壁”的故事。三国故事在元末成型,四处开讲,比现在百家讲坛还热闹,陈友谅以前应该在哪个场子中听过哪位说书的白乎过。
  战事紧急,老陈很可能早忘了那些评话。他忘了,朱元璋没忘。
  也甭说,面对如此水中浮荡的巨舰城,朱元璋船队短小简陋,仰攻多却,似乎面对铜墙铁壁。朱元璋怒恼,立刻下令斩杀退却的队长十多名,但仍然止不住退势。
  正当朱元璋声嘶力竭下令杀人的当口儿,大将郭兴进言:“不是我方将士不用命,敌人舟船太高大,我认为一定要火攻才行。”这句话提醒了听过“三国”的朱元璋,他马上命常遇春等人分别调集七艘渔船,载满芦苇杆柴,以火药填充其间,等待时机投入战场。
  待东北风起,时机成熟,朱元璋命士兵捆扎稻草人在七艘渔船上植立,衣以甲胄战盔,持矛在手,伪装成兵士的样子。然后,他又分募敢死士卒伏于船中划船。这样,陈友谅军士以为来船是普通战船,没有太多防备。
  时值黄昏,七艘渔船竟然趁乱驶入汉军巨舰近前。敢死士卒乘风纵风,风急火烈,须臾之间已经冲撞到汉军舰队内,猛烈燃烧。火势迅急,数百艘船一齐着火。“燔焰涨天,湖水尽赤,(汉军)死者大半。”
  这一把大火,烧死陈友谅两个弟弟陈友仁、陈友贵及大将陈普略。特别是陈友仁,号称“五王”,此人眇一目,多智数,枭勇善战。他的死亡,对陈友谅军产生了极大的心理打击。当然,朱元璋军损失也不少,丁普郎等数员大将也战死。
  第三天,双方又各集众大战。
  汉军虽然损失惨重,战斗力仍旧不弱于朱元璋军,双方在湖上进行殊死搏斗。
  文士刘基在朱元璋船上东走西望,一直不闲着,他忽然大叫“难星过,马上换船!”拉起老朱就跳上另外一艘船,甫坐未定,老朱原来所乘大船立刻被炮石击毁。刘基也是装神弄鬼,大白天哪里能见到“难星”,无非是观察到有敌船的大炮在向帅舰瞄准而已。虽如此,精神暗示作用很大,朱元璋及其手下均觉得有“诸葛亮”大仙在船上,勇气百倍。
  陈友谅乘高,见朱元璋指挥舰被击碎,高兴得大叫。俄顷,又见帅旗高悬,朱元璋又出现在船头指挥,汉军将领皆相顾失色。
  廖永忠、俞通海等人率六只战船深入,汉军联大舰拒战,“蔽之,舟若没。有顷,六舟旋绕汉军而出,势如游龙。诸将见之,勇气百倍,呼声动天地,波涛立起,日为之晦。”
  打仗打的就是精气神,精神原子弹一爆发,想不胜也难。就这样,朱元璋军队以小打大,无数小船围着汉军巨舰,纷纷飞登敌船,待甲板上汉军被杀尽,底层摇橹兵士犹茫然不知,仍旧一个劲儿喊号子卖力摇橹。朱元璋士兵图省事,掷火烧船后,纷纷跳回自己小船上,摇橹汉兵尽被烧死。
  战至中午,陈友谅汉军气泄,大败,“弃旗鼓器杖,浮蔽湖面。”
  胡通海等人回来报功,朱元璋喜不自胜,赞赏道:“今日之捷,诸君之功也!”
  俞通海进言:“湖水有浅有深,战船难以回旋。不如急入大江,据敌上流。”朱元璋颔首。水军先行抵至罂子口,横截湖面,把陈友谅军队堵在水道中不敢动弹。
  这一次,老陈丧胆,再不敢轻易出战。不久,朱元璋又指挥水军连夜轻行至左蠡,扼控咽喉水道。
  相持三日后,陈友谅最强的左右金吾部将领来降,更使汉军势弱胆丧。
  见陈友谅龟缩不出,朱元璋写信激之:“陈公您乘尾大不掉之巨舟,殒兵敝甲,与我相持。以陈公平日之强暴,正当亲决一死战,奈何徐徐随后,似听我指挥尾随,此非大丈夫所为也!”
  陈友谅见信大怒,下令尽杀交战中生俘的朱元璋士兵几千人。朱元璋一反其道,下令把所有汉军俘虏放掉,伤员发药疗伤,仁义得不行,又下令公祭敌死难者。
  如此,人心向背,不言而明。
  相持一月有余,朱元璋除写信激怒陈友谅逗他玩以外,“与博士夏煜等日草檄赋诗,意气弥壮。”并分兵连克蕲州、兴国。
  陈友谅残军粮尽,遣精锐突袭南昌抄粮,被朱文正派人尽焚其舟,偷(又鸟)不成蚀把米。
  不顾朱元璋军水陆结营的严阵以待,陈友谅最终不得不冒死突围,绕江下流,准备由禁江遁回。朱元璋早有准备,指挥诸军尽锐出击,满纵火筏冲击敌舰。汉军舟船散走,朱元璋军队追奔数十里。
  其间,陈友谅把脑袋伸出舷窗帘看形势,一只弩箭飞来,不偏不倚贯其眼睛而入,老陈一命呜呼。
  朱元璋军士闻讯,大呼喜跃,斗志更奋,激战中又活捉了老陈的“太子”陈善见。不久,汉军“平章”陈荣等人率水军五万余人投降。
  张定边趁天黑,乘小船装载陈友谅尸体及其另外一个儿子陈理奔还武昌。回武昌后,张定边拥立小孩子陈理为帝,改元德寿。
  朱元璋回金陵休整,不久,他又率大军亲征武昌。在城下安排围城事宜后,老朱分兵徇汉阳、德安州郡,“湖北诸郡皆来降。”见形势大好,朱元璋留诸将围城,自己率护卫军返回金陵。
  朱元璋称帝后,犹对自己亲征击灭陈友谅一事津津乐道:
  朕遭时丧乱,初起乡土,本图自全(起初压根没有坐大的打算)。及渡江以来,观群雄所为,徒为生民之患,而张士诚、陈友谅尤为巨蠹。(张)士诚恃富,(陈)友谅恃强,朕独无所恃。惟不嗜杀人,布信义,行节俭,与卿等同心共济。初与二寇相持,士诚尤逼近。或谓宜先击之。朕以友谅志骄,士诚器小,志骄则好生事,器小则无远圆,故先攻友谅。鄱阳之役,士诚卒不能出姑苏一步以为之援。向使先攻士诚,浙西负固坚守,友谅必空国而来,吾腹背受敌矣。二寇既除,北定中原。
  当然,鄱阳湖大战胜利后,朱元璋也知道自己胜得侥幸,对刘基说:“我不该亲自去安丰(救韩林儿)。假使那时陈友谅乘我不在建康,顺流而下直捣巢穴,我进无所成,退无所归,大事去矣!今陈友谅不攻建康,而围南昌,出此下计,不亡何待!”
  所以,渔贩子出身的陈友谅,毕竟不如种田娃出身的朱元璋。性格即命运,老陈的冒险轻躁,也决定了他失败的结局。
  进围武昌四个月,城坚不下。1364年春,朱元璋从建康出发,再次亲自临敌指挥。其间,汉军“丞相”张必先自岳州率军来赶援,乘其立足未稳,朱元璋派常遇春突然中道攻袭,活擒了这位外号“泼张”的骁将。
  常遇春押着张必先来到城下,向上喊话:“汝所特者,惟‘泼张’一人,今已为我所擒,尚何恃而不降!”
  张必先也气沮,仰头向上,对张定边喊话:“吾已至此,事不济矣,兄宜速降为善。”
  张定边“气索不能言”,本来就在水战中中箭百余,张定边一身箭疮,咬牙坚持。
  见火侯差不多,朱元璋派俘虏的陈友谅旧臣罗复仁入城劝降,表示说:“陈理若来降,当不失富贵。”
  罗复仁入城,与陈理抱头大哭,张定边也在一旁大哭。于是,转天大清早,陈理衔璧肉袒,率张定边等人出城,诣军门投降。这小孩子俯伏战栗,不敢仰视。朱元璋见其弱幼,心觉可怜,亲见掖起,握其手称:“我不会治罪于你。”
  归建康后,朱元璋授陈理为归德侯,又授陈友谅的爸爸陈普才伯爵,封陈友谅两个弟弟伯爵。明朝建立后,陈理逐渐长大,朱元璋不放心,把陈理远徙高丽,命高丽王严加看视,又把陈友谅二弟迁往滁阳软禁,但都未加以杀害。老陈僭号称帝四年,未料想后代子孙天天倒去高丽天天吃泡菜渡日,福兮祸兮,自不多讲。
  在来南昌生擒陈理之前,朱元璋已在建康称吴王。本来李善长等人劝朱元璋称帝,老朱一直记得六年前儒士朱升的规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所以,他不着急称帝,以自己手中小明王的名义,自己先“任命”自己当了王爷。当时,张士称也自称吴王,所以,张吴就被称为东吴,朱元璋的“吴国”是“西吴”。
  值得一提的,浴血奋战南昌八十五天的朱元璋侄子朱文正,很快为按察使李钦冰劾奏其“骄侈觖望”,又言其有“异志”。疑惧之下,朱元璋竟然亲自率水师至南昌城下查看虚实。朱文正惶骇出迎,立刻被逮捕,押回建康。老朱杀心大动,欲拿亲侄开刀立法,幸亏朱元璋妻马氏解劝:“此儿只是性刚而已,不可能有别的事。”由此,朱元璋才没有“显诛”侄子,史书称其“免官安置桐城,未几卒”,应该不是好死。朱元璋之猜忌,此时已显端倪。劾奏朱文正的李钦冰也没活多久,“以他事伏诛”,估计是老朱杀侄后又后悔,故而又杀李钦冰。朱文正死时,其子守谦才四岁,老朱抚摸小孩儿的脑袋说:“宝贝别怕,你爸爸欠家教让我不高兴,我不会因他之故而废你。”老朱视之为诸子,更名为炜。朱守谦(朱炜)被封为靖江王,世镇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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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06   卧榻之侧不容鼾:击灭张士诚
  张士诚,小字九四,乃泰州人。他自年青时代起,就做当地盐场的帮闲记帐一类杂差,很能损公肥私,凭关系让三个弟弟干上操舟运盐的营生,顺便走私贩盐。这性质与现在派出所所长让亲戚开歌舞厅按脚房一样,不算什么大恶,却无职业“道德”可言。当然,盐铁在封建社会一直是国家严管专卖产品。由此,利润颇丰。手中有了钱,张士诚自然轻财好施,很似《水浒传》中的“及时雨”宋江,颇得当地“劳动人民”欢心。从人品上讲,张士诚为人是元末群雄中属一属二的“好人”,不奸险,能容人,礼待读书人,但乱世大伪,既然他没有杀妻灭子的“气魄”,根本就熬不到“最后胜利”的那一天。
  由于张氏兄弟向寿州附近诸富人家卖盐期间多受陵侮,不少人户还欠钱不给,加上盐场一个保安(弓手)丘义没事就辱骂张士诚,惹得张氏兄弟杀心顿起。恰值当时天下已乱,于是他们便于元顺帝至正十三年(1353)年夏天,忽然起事。加上张士诚和他三个弟弟,以及一个名叫李伯升的好汉,当时一伙人一共才十八位,起事时,他们并无远大理想,只是杀人泄愤而已。就这十来号人,先冲进盐场保安室把弓手丘义乱刀剁死,然后遍灭周围诸富家,放火烧掉不少大宅院。由于当时盐场工厂生活极其艰辛,苦大仇深,见有人带头挑事,纷纷报名加入,共推张士诚为主,百多人聚集一起,一下子就“攻克”了泰州。接着,他又破兴化,占领重镇高邮。胜利如此容易,张士诚便自称“诚王”,国号“大周”,开始过称王称帝的瘾。
  转年,张士诚树大招风,大元朝的丞相脱脱亲自率百万大军来攻,把高邮团团围住,当时的张士诚,叫天不灵,呼地不应,悔得肠子都青,连扇自己嘴巴怪自己招摇惹事。最惨的是,他想投降都不行,脱脱铁定了心攻下高邮后要尽屠当地兵民,以在江南树威示警。人算不如天算,脱脱遭朝中奸臣算计,元顺帝一纸诏书把他就地解职押往吐蕃,半路毒酒赐死。至于那“百万大军”,一时星散,群龙无首,张士诚终能逃出生天,率一股人马逃出高邮当流寇去也。
  在天下大乱的“革命”形势下,张士诚很快东山再起,并迅速占领了江南最富庶的常熟、平江两个重镇。平江即苏州,粮仓,衣仓,钱仓,真正的大富之地。而后,张士诚势力发展极为迅速,湖州、杭州、诸全(诸暨),绍兴、宜兴、常州、高邮、淮安、徐州、宿州、泗州以及朱皇帝的老家濠州,全部被其所占领。刘福通如此朱逼勇武之人,也被张士诚手下大将吕珍包围于安丰(寿县),出战时被杀。如果朱元璋不来救,连小明王韩林儿也会被张士诚军队活捉。
  有一点要弄清,张士诚打韩福通,不是所谓的“起义军”内哄,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派系。
  江南群雄,分为两大派系,即刘福通和徐寿辉的红军系,以及张士、方国珍的非红军系。红军系又分东西两派,东派名义上以“小明王”韩林儿为其主,实由刘福通掌握,郭子兴、朱元璋这一只其实就是东派红军系,在淮水流域四处闯荡。西派红军包括徐寿辉、陈友谅以及日后割据四川的明玉珍,他们的活动地点主要是汉水流域。“红军”之间,平时互相争得你死我活,所以,张士诚打刘福通(又是从开封被赶跑出来的败寇),可称是天经地义之事。而且,张士诚和元朝的关系也很好玩,起事当年他就受朝廷“招安”,还弄了个官做。但当元廷要他出兵去打濠州等地红巾军时,老张怕吃亏,推托不去,而是径直占了高邮当起自封的王爷来。脱脱丞相大军百万来攻,张士诚差点就被抓住碎刀凌迟。时来运转后,他改平江为隆平郡,开弘文馆,招贤纳士,提前干起“贤德”帝王的营生。后来受苗军杨完者部的打击和朱元璋的挤兑,老张又接受元朝江浙行省右丞相达识帖木儿的“劝告”,再次投降元朝,当起大元的“太尉”来。扯虎皮做大旗,老张在几年间据地两千余里,北逾江淮,西至濠泗,东达至海,南连江浙,俨然江南一国。再往后,张士诚要当真王爷,元朝不答应,老张就自立为“吴王”,和元朝基本闹翻,连粮食也不往大都运送了。
  朱元璋、张士诚二人的冲突,源于至元十六年(1356年)。本来降附朱元璋的“黄包军”(不是拉黄包车的,而是这些人以黄帕包头)头目陈保二忽然倒戈,逮捕朱元璋派来的将领,向张士诚投降。当时老朱正忙于西线做战,起先还不敢与张士诚闹翻,派人送信一封,以“隗嚣称雄”的字眼奉承张士诚,希望两家“毋生边衅”。张士诚左右不少文人,他自己也读书,深恨朱元璋信中以“隗嚣”比拟自己,如此,朱元璋就是“汉光武”刘秀了。就因这几句话,张士诚把老朱的来使扣压,不肯讲和。
  于是,朱元璋派大将徐达进攻常州,张士诚派弟弟张九六来援。徐达设伏,活捉了张九六,“(张)士诚陷郡县,(张)九六力为多,既被擒,(张)士诚气沮。”不久,华云龙等将又在旧馆大败张士诚另外一个弟弟张士信。连败之下,张士诚与朱元璋书信,表示愿意送黄金五百两,白银三百斤以及粮食二十万石,双方讲和。老朱得理不饶人,复信历数其罪,要对方放人让他。结果,和议不了了之。
  围了数日,朱元璋军队终于又夺回常州。徐达善战,又顺利攻克常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老张二次受元朝“招安”。
  怨家易结不易解。1358年春,朱元璋派大将廖永安、俞通海、桑世荣等人大张旗鼓去“讨伐”张士诚,并派出邓愈、李文忠、胡大海等人从徽州显岭关攻取了张士诚的建德路。张士诚大恼,复遣兵反攻常州、常熟,均失败而归。
  东边损失西边补,这年秋天,张士诚以计杀掉元朝的苗军元帅杨完者。杨完者一部苗军乃元政府为了平息江南叛乱从湖广召来的少数民族部队部队。这部苗军烧杀抢掠,备极惨毒。在所有江南一带打仗的军队中,“天完”政权纪律最好,其下依次是刘福通红巾军、张士诚军、朱元璋军、元朝政府军、陈友谅军,最差的就是杨完者的“苗军”。所以元朝江南行省的达识帖木儿才与张士诚暗中约定联手做掉这个骄横滥杀的“苗帅”。
  张士诚杀杨完者,不仅是为民除害,为元除害,也是为朱元璋除害。杀掉杨完者,张士诚很快占据杭州和嘉兴两处要地,益无所惮,再不把元朝的官员达识帖木儿放在眼里。
  张士诚正在兴头上,派兵攻常州,被汤和击败,顺便又丢了宜兴。朱元璋手下水帅大将廖永安乘胜入太湖,深入追击,反而被张士诚大将吕珍侯个正着,生俘了廖永安。朱元璋想以俘获的三千张士诚兵将换廖永安一个人,张士诚不答应,他提出要以廖永安换自己弟弟张九六(张士德),朱元璋又不答应。害怕张九六乘间逃出为其兄凭添羽翼,老朱先下手宰了张九六。
  1359年(元至正十九年),胡大海、李文忠又攻下老张的重镇诸暨州。张士诚遣将攻江阴,被守将吴良打得大败而去。“(朱元璋)得江阴则(张)士诚舟师不敢溯大江,上金(州)、焦(州)。自是侵轶路绝。”
  数败之下,张士诚不甘心,1359年秋天,他仍旧派人攻常州,又败;1360年派兵侵诸全,杀守将;又派大将吕珍入长兴,也败。1361年,朱元璋遣胡大海进攻绍兴,不克而还。同年冬天,张士诚大将李伯升率精兵十余万进攻长兴,水陆并进,先胜后败,最终遭朱元璋守将耿炳文和常遇春内外夹击,狼狈而去。
  否极也有小泰来。1362年(元至正二十二年),守金华的朱元璋大将胡大海被属将蒋英、刘震杀掉。蒋刘二人本是苗帅杨完者部下,张士诚杀杨完者,二人向朱元璋投降。胡大海喜二人骁勇,置于麾下,待之不疑。二人日久思变,约定几个苗将,准备起事。他们邀胡大海到金华八咏楼观射弩。老胡很高兴,如约而来,想视察将士操弩演兵。还未下马,蒋英袖中突出铁锤,把胡大海脑袋击碎,然后,又杀胡大海儿子胡关住及金华数位文武官员。起事后,几个人心中也害怕,忙派人向张士诚投降,大掠金华而去。
  趁乱,张士派其弟张大信和大将吕珍率十万兵马包围诸全。结果,守将谢再兴与朱元璋外甥朱文忠设计使吕珍分兵,又以炮铳等火器相攻,以少胜多,打得张士信苍惶逃走。
  1363年,气急败坏的张士诚派大将吕珍集十万大兵进围安丰,约于杀掉了红巾军“革命领袖”刘福通。老刘辛苦数年,为老朱陈残去秽。张士诚杀刘福通,其实也是为朱皇帝做事前的“驱除”工作。由于名义上的“共主”韩林儿从安丰跑到滁州被吕珍追打,老朱不得不救,亲率徐达、常遇春移大军而来,终于击走吕珍。当是时也,险过剃头,如果西面的陈友谅倾国顺流直下建康,老朱玩完矣。
  朱元璋正擦冷汗,忽然传来一个大坏消息:诸全守将谢再兴(朱元璋亲侄朱文正的岳父)叛降于张士诚。
  谢再兴之叛,缘自老朱待人太苛:老谢为了赚钱,暗中不时派军士私携银两往张士诚所占据的杭州买东西,带回来低买高卖。朱元璋怒,严责谢再兴,并下令召他回金陵,以他将替代其职务。此外,谢再兴二女儿在建康,老朱不打招呼,擅自将她许配给大将徐达,有如分配军需品,也惹得老谢恼怒。(日后谢再兴女婿朱文正不明不白而死,也可能是朱元璋恨和尚憎及袈裟而至)。谢再兴深知老朱杀人不眨眼,惶惧之下,杀掉知州栾凤,率诸全守军赴绍兴向张士诚投降,不久便率更改服色的“吴”军攻击东阳。幸亏李文忠闻乱后从严州急驰赶到,诸全方面才没出大漏子。
  这时,老朱正在前线指挥军队与陈友谅干仗,无暇东顾。1364年(元至正二十四年)秋,张士诚逼元朝江浙行省长官达识帖木儿自杀(前一年九月他已经自称“吴王”),基本上独立,不过年号仍用元朝的“至正”。
  江浙富蜀地,竟成温柔乡。苏杭的“南京路”上,张士诚部伍没当成“好八连”,很快就从上至下腐化得一塌糊涂。方圆两千余里,甲士数十万,又据天下富庶胜地,老张不得不感觉良好。特别是其弟张九六(士德)在时,已经延致了不少著名文士,诸如高启、杨基、陈基、张羽、杨维桢等人,终夕饮乐于幕府之中,唱和往来。张士诚和张士信也一样,喜欢招延宾客,又向这些文人墨客们大赠舆马、居室、文房精品,远近潦倒的文人雅士,一时争相趋之。
  张士诚为人,“外迟重寡言,似有器量,而实无远图”,其实是个见好就收的厚道人。“(张士诚)既据有吴中,吴(地)承平久,户口殷盛,渐骄纵,怠于政事。”其弟张士信和其女婿潘元绍特别喜欢聚敛,“金玉珍宝及古法书名画,无不充溢。日夜歌舞自娱。”
  穷人乍富,也不是多么反常。可怕的是,张士诚手下军将也腐化至极,“每有攻战,辄称疾,邀官爵田宅然后起。(将帅)甫至军,所载婢妾乐器踵相接不绝,或大会游谈之士,樗蒲蹴鞠,皆不以军务为意。及至丧师失地还,(张)士诚概置不问,已而复用为将。上下嬉娱,以至于亡。”
  相比之下,老朱兢兢业业,朝夕不寐,逮谁杀谁,从严治军,连他自己都说:“我无一事不经心,尚被人欺。张九四(士诚)终岁不出门理事,岂有不败者乎!”
  从前陈友谅要张士诚一起夹击朱元璋,老张不出手。现在,老陈已败亡,张士诚反倒来了精神。1365年(元顺帝至正二十五年)春,他派大将李伯升与朱元璋叛将谢再兴一起,帅马步舟师二十余万,跨逾浦江,包围诸全之新城,造庐室,建仓库,预置州县官属,大作持久必拨之计。结果,朱元璋外甥李文忠与大将朱亮祖等人以少胜多,把东吴军杀得丢盔卸甲,李伯升等人仅以身免。
  朱元璋指挥若定,麾兵又克泰州,数月后又击下张士诚的发家之地高邮。
  1366年(元顺帝至正二十六年),徐达与常遇春会师攻淮安,克兴化,“淮地皆平。”五月份,又攻下于老朱来讲最有象征意义的“龙兴之地”濠州老家。
  老朱亲自至濠州,“省陵墓,宴父老。”宴父老是真,省陵墓吗,纯属瞎掰。他一家皆葬乱坟岗,席烂土浅,“龙凤”之尸早已被野狗吞食,哪里还找得到。
  大好形式下,朱元璋集团内部仍不少人高估张士诚势力,文臣之首的李善长就表示:“(张士诚)其势虽屡屈,而兵力未衰,土沃民富,多多积蓄,恐难猝拨。”
  武将徐达深谙主子意图,进言曰:“张氏骄横,暴殄奢侈,此天亡之时也,其所任骄将如李伯升、吕珍之徒,皆龌龊不足数,惟拥兵将为富贵之娱耳。居中用事者,迂阔书生,不知大计。臣奉主上威德,率精锐之师,声罪致讨,三吴可计日而定!”
  老朱大喜,立命徐达出师。
  1366年9月,朱元璋以徐达为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率二十万精兵,集中主力消灭张士诚。老朱多计,命二将不要先攻苏州,反而直击湖州,“使其疲于奔命,羽翼既疲,然后移兵姑苏,取之必矣!”有如此伟大战略家,不胜也难。
  二将依计,徐达等率诸将发龙江,别遣李文忠趋杭州,华云龙赴嘉兴,以牵制张士诚兵力。诸将苦战。在湖州周围,东吴兵大败,大将吕珍及外号“五太子”的张士诚养子等骁勇大将皆兵败投降,其属下六万精兵皆降。湖州城中的张士诚“司空”李伯升本想自杀“殉国”,为左右抱持不死,不得已也投降。
  到了年底,在朱亮祖大军逼迫下,杭州守将谢五(叛将谢再兴之弟)也被迫开城门投降。如此,东吴左右膀臂皆失,平江(苏州)成为孤城,面临南西北三面被围之势。
  平江城坚,一直打了十个月,才最终攻克。
  在派军出发打张士诚的同时,朱元璋派大将廖永忠“迎接”小明王,行于瓜州时,廖永忠入舱把韩林儿一刀砍死。然后把船凿沉,施施然回来复命。从此以后,朱元璋再也用不着打“龙凤”年号。杀韩林儿之事,当时后世不少人皆认定是朱元璋指使,但也有历史研究者认为此举实是廖永忠多事,丑表功媚主。朱元璋大可封韩林儿一个王号什么的软禁般养起来,用不着干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人事体。当时老朱算厚道,没有像司马氏对成济那样“嫁祸”于他,但估计他心中很是鄙薄廖永忠的为人。
  1367年,元至正二十七年,太祖吴元年,见围城三月不下,朱元璋也不着急,从建康发来“最高指示”:“将在外,君不御,古之道也。自后军中缓急,将军便宜行之”。
  徐达接书感奋,更加细心和卖命。
  朱元璋见张士诚龟缩平江,志在必得,但也怕攻城死人太多。他原本之意就是围之困之,让老张最终不支出城投降。同时,老朱不断派人送书城内,以钱缪、窦融相比拟,劝老张自动归服。张士诚倔强,不报。
  延至七月,张士诚见城中粮余渐尽,他又是厚道好人,干不出杀人为食的恶事,便率绰号“十条龙”的上万亲军冒险突围。出城后,望见城左西吴兵队阵严整,心虚不敢犯,便转至舟门,向常遇春营垒杀来。这下可是遇到了煞星,常遇春有勇有谋,百战良将,挥兵直前,与东吴兵激烈厮杀。同时,他又指挥善舞双刀的猛将王弼从另路绕出,夹击东吴兵,把张士诚万余扈卫精兵皆挤逼于沙盆潭中,杀掉十分之三,溺死十分之七,张士诚本人马惊堕水,几乎被淹死。亲兵冒死把他救起,以肩舆扛上,复逃回城中。
  过了十来天,缓过劲来,张士诚咬咬牙,又亲自率兵从胥门突出。出于玩命心理,张士诚军勇锐不可当,打得正面拦击的常遇春部招架不住。如此天致良机,本来能突围,站在城头上的张士诚弟弟张士信不知是坏了哪根神经,大呼:“军士打累了,可以歇兵”,马上鸣铮收兵。
  张士诚等人楞怔之余,常遇春复振,掉头进击,把东吴兵打得大败,“自是(张)士诚不敢复出。”
  形势危急如此,张士信这个倒霉蛋丝毫不知愁,总是没事人一样大城楼子上张盛宴,遍摆银椅,与亲信左右饮美酒,食佳肴。风度是大将的,计策是无脑的。仆从向他进献一个大水密桃,张士信欣赏久之,刚张嘴要吃,忽然城下发巨炮,恰恰打中张士信,这位爷脑袋被击烂,与桃汗一起四溅飞迸。
  兵败弟死,张士诚仍旧很顽强,指挥城中兵民抵抗,杀伤不少西吴兵马。十月间,徐达展开总攻,百道攻城,东吴军终于不支,城陷。
  张士诚在府邸中闻城溃,对其妻刘氏说:“我兵败且死,你怎么办?”
  刘氏良德妇人,冷静答道:“君勿忧,妾必不负君。”言毕,她怀抱两个幼子,在齐云楼下积柴薪,与张士诚诸妾登楼,自缢前令人纵火焚楼。
  时值日暮。大英雄张士诚真是日暮途穷,独自呆坐室中良久,望着齐云楼的大火若有所思。然后,他投带上梁,准备上吊自杀。张士诚旧将李伯升受徐达谕指,到处寻找张士诚,刚好发现前主人在半空蹬腿,忙上前解救下来,号哭劝道:“九四英雄,还怕不保一命吗!”
  徐达立即押张士诚上船,由水路送往建康。其间,张士诚一直坚卧舟中绝食。
  被押送建康中书省后,朱元璋派李善长“劝降”,张士诚大骂,两个人几乎动手。
  当夜,趁人不备,张士诚终于上吊自杀。昔日拥强兵占胜利时,张士诚内怀懦弱,坐失良机;当其被俘为虏时,辞无挠屈,绝粒自经,也不失为一大丈夫。
  对于吴地人民来说,张士诚为人宽厚多仁,赋税轻敛,因此吴人对他颇多怀恋。至于明人书中对他的多种指斥,均属狂狗吠人之辞,多不属实。张氏属下贪纵,但并不残暴,也没滥杀人,加之吴地殷富,即使东吴官员爱钱,也不是刮地三尺那种贪残。反观朱元璋,恨吴人为张士诚所用,他取大地主沈万三家的租薄为依据,格外加赋,高达每亩实粮七斗五升,并且以数年时间把吴地的中小地主基本消灭干净。明朝人贝清江记载说:“三吴巨姓……数年之中,既贫或覆,或死或徙,无一存者。”
  苏州当地人一直很怀念昔日张士诚轻徭薄赋的仁德,每年阴历七月三十日为张士诚烧香,托名为地藏菩萨烧香,实际上是烧“九四香”(张士诚原名张九四)。
  仔细分析,张士诚已经落入老朱之手,他还派人劝降,这种心理很难捉摸。很可能的是,老朱为了找感觉,想想陈友谅、刘福通等革命前辈皆死,终于抓住一个活的,如果看见对方葡伏自己脚下称臣,肯定是件很爽的事情。不料老张也是大倔头,宁自杀不哀求,老朱怒极,派人把张士诚尸身以大棍击烂,分尸喂狗。老朱的变态,从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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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07   中原北望气如丝:驱朝蒙元出大都
  干掉陈友谅、张士诚,朱元璋在江南一带已无劲敌,于是他就在1367年底,派徐达与常遇春等人率大军开始北伐。北伐之始,朱元璋发表《奉天北伐讨元檄文》,乃大文豪宋濂手笔,气势磅礴,震灼古今,不得不全文录之: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自宋祚倾移,元以北夷入主中国,四海以内,罔不臣服,此岂人力,实乃天授(承认元朝政权的正统性,为自己替代元朝找理论和“天意”方面的依据)。彼时君明臣良,足以纲维天下,然达人志士,尚有冠履倒置之叹。自是以后,元之臣子,不遵祖训,废坏纲常,有如大德废长立幼,泰定以臣弑君,天历以弟鸠兄,至于弟收兄妻,子征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渎乱甚矣(这些指斥,按照儒家伦理,确实都有根有据)。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礼仪者御世之大防,其所为如彼,岂可为训于天下后世哉!
  及其后嗣沉荒,失君臣之道,又加以宰相专权,宪台抱怨,有司毒虐,于是人心离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相保,虽因人事所致,实乃天厌其德而弃之之时也。古云:“胡虏无百年之运”,验之今日,信乎不谬。(到了清朝,“胡虏”终于打破这一怪圈,长达二百多年的“运”)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日后孙中山的檄文,就是抄袭这几句,历久弥新)今一纪于兹,未闻有治世安民者,徒使尔等战战兢兢,处于朝秦暮楚之地,诚可矜闵。
  方今河、洛、关、陕,虽有数雄:忘中国祖宗之姓,反就胡虏禽兽之名,以为美称,假元号以济私,恃有众以要君,凭陵跋扈,遥制朝权,此河洛之徒也;或众少力微,阻兵据险,贿诱名爵,志在养力,以俟衅隙,此关陕之人也。二者其始皆以捕妖人为名,乃得兵权。及妖人已灭,兵权已得,志骄气盈,无复尊主庇民之意,互相吞噬,反为生民之巨害,皆非华夏之主也(告诉大家,只有我老朱才是正统,别的军阀都是刮民残众的贼寇)。
  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率师渡江,居金陵形式之地,得长江天塹之险,今十有三年。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闽越,湖、湘、汉、丐,两淮、徐、邳,皆入版图,奄及南方,尽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目视我中原之民,久无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虑民人未知,反为我仇,絜家北走,陷溺犹深,故先逾告:兵至,民人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等其体之。(高扬民族主义大旗,以圣明天子自居,在道义方面占领了制高点)
  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北伐,从精神层面上讲,朱元璋非常有优势,何者,他以汉人为正统,以民族主义为号召,在标榜“天命”的同时,自称是前去驱除“胡虏”,从道义上就明显占据了“上风”。而且,老朱在檄文最后也留个“尾巴”,表示只要“胡虏”诸族规规矩矩不反抗,一样可以宽大处理,成为大明顺民。
  其实,早在元顺帝至正十九年(1359年)秋,听说察罕帖木儿平汴梁、定山西,尽有秦陇之地,老朱当时吓得心惊肉跳,忙派人从方国珍处搭船入海绕道去北方,侦察形势。不久,他又在两年后正式派汪河去察罕帖木儿处,明朝史书都讲是去“通好”,实际上是老朱派人携厚宝向元朝称臣。
  天不祚元,最有能力中兴元朝的察罕帖木儿被红巾军降将王士诚刺死,其势遂衰,虽然其义子王保保(扩廓帖木儿)骁善能战,却无其义父的政治远略。所以,当王保保在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春派人携书来“通好”时,老朱态度大变,拘其使节不遣。
  在此,再回说一下元朝的事情。
  正当元朝南方乱起一锅粥时,镇守北藩的蒙古宗王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不帮忙反添乱,忽然带兵杀向大都。这位阳翟王,乃窝阔台大汗第七子灭里大王之后。由于红军乱起,元廷向北方诸王下诏,让他们起兵南来帮助朝廷灭寇。结果,阳翟王任务元朝国事已不可为,就乘间拥众数万,裹胁当地几个宗王一起造反,并派使臣入大都呵斥元顺帝:“祖宗以天下付汝,汝何故失其太半?何不以传国玺授我,我来坐帝位!”元顺帝对宗族王爷很有帝王架子和派头,他神色自若,不恼不愠,对来使说:“天命有在,汝欲为则为之。”并降诏旨谕劝,希望这位“黄金家族”的血亲不要再添乱。
  阳翟王当然不听。元廷乃任命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率军去迎击。这位秃坚帖木儿身知自己所统率的大都元兵战斗力不强,行至称海之地,强征当地哈剌赤部落万余人为军,并让这些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当地人打头阵。这些哈剌赤人从未打过仗,被迫上阵后,双方刚刚站定,哈剌赤人忽然脱去兵服,扔下武器,一直跑向对方的阳翟王营中投降。元军扭头也跑,一万多人全部被杀,秃坚帖木儿“单骑还上都”。
  元顺帝这次不敢怠慢,派能战知兵的少保、知枢密事老章调集十万精兵再往击阳翟王,并下令居于京师的阳翟王之弟忽都帖木儿从军,告诉他,你只要打败你哥,朕就以其爵位和土地转授于你。
  老章和忽都帖木儿甫出发时就派出多人为密使,携带大量奇珍异宝买通阳翟王的手下和被裹胁的宗王,谕以血肉亲情。结果,老章元军还未与阳翟王军队交锋,他的部将脱欢(蒙元许多人也叫这名字)深知大势不妙,与其他几个心怀鬼胎的宗王私下一商量,忽然发难,把“事主”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绑上,捆成一团,迎前送与前来征战的老章。
  老章大喜,本来心中没底,不知道自己手下十万精兵打不打得过数万北方亲戚。这下省事,擒贼先擒王,老章把阳翟王全顺全尾押送大都。
  元顺帝大喜过望,加老章为太傅,封和宁王;封脱欢为知辽阳行枢密院事;诏令忽都帖木儿袭封阳翟王,全盘接收他哥哥的土地、爵位、军队以及妻妾;加封重赐诱捕阳翟王有功的几个北边小宗王。其实,上述一切做的还不赖,但元顺帝在处置被俘的阳翟王一事上却犯了错误:依据旧制,宗王谋叛,一般是裹在毛毡中摇死、用马踩死或者用大弓弦绞死,名曰“赐死”,即不使黄金家族“神圣”血液沾污于泥土。元顺帝恨这个添乱的宗王入骨,又听说他到京师后一直骂不绝口,于是就下诏像处死平常囚犯那样把阳翟王押至闹市砍头。此举,一下子“冷了弟兄们的心”,北边诸王闻知后心生隔阂,极不满意顺帝朝廷对阿鲁辉帖木儿的处决方式,开始离心离德,日后基本上是对大都元廷援手不救。
  再说大都内政。脱脱被贬死后,汪家奴任右丞相,此人多病,两个月后即由康里定住接任。他当了两年多,元顺定任搠思监为右丞相,以汉人贺惟一(蒙古太平)为左丞相。此前,太不花当过几十天的“右丞相”,但只是虚衔,因为当时太不花在山东统兵正与红巾军干仗。
  太不花本人出身弘吉剌氏,世为外戚,官最贵显,以世胄入官。他最早入京大用,还多亏汉人贺惟一推荐。后来,由于脱脱误会贺惟一,太不花党附脱脱,一直想谋害贺惟一。脱脱被贬后,元廷把山东、河北两地的军政大权均交予太不花。
  统军在外,太不花感觉上来,自骄自傲,不遵朝廷命旨,还大肆纵兵剽掠。不久,元廷调他去湖广行省,节制当地诸军捕讨各地水贼。听说贺惟一再任中书左丞相的消息,太不花意不能平,对属下说:“我不负朝廷,朝廷负我矣。太平(贺惟一)乃汉人,今复居中用事,安受逸乐,我反而在外辗转受苦捱辛苦!”由此,元兵数次有全歼当地红巾军的机会,太不花均在关键时刻以“养锐”为名下令退兵,其实是“养冠”自重。
  刘福通进攻汴梁,太不花仍旧逗留不救,元顺帝深恶之。待红巾军全占山东,顺帝无奈,下诏任太不花为右丞相,让他统兵进攻山东。渡黄河以后,太不花借口粮饷不继,上书朝廷要元廷派贺惟一亲自督粮送至军中,实则想趁机杀掉贺惟一。
  贺惟一获悉其内情,先向顺帝告状,下诏削夺了太不花一切官爵,流于盖州安置。
  刚当了两个月右丞相,忽然按到流放通知,太不花如雷贯顶,跑到保定去见昔日手下故将刘哈剌不花(汉人蒙古名)。
  刘哈剌不花乃一介武夫,大张宴饮,慷慨言道:“丞相您乃国家柱石,我要亲自入京为您辩冤”。
  老刘说到做到,转天就入京,先见到了左丞相贺惟一,把自己来意相告。
  贺惟一脸色大变,吓唬他说:“太不花大逆不道,圣上震怒,你要敢妄言,小心自己脑袋!”听此言,老刘大惧。
  贺惟一忖度太不花肯定藏在老刘军营里,便低声说:“你能答应把太不花押来大都,我马上让你面君,必得大功。”于是,贺惟一引老刘入见顺帝,“赐赉良渥”。老刘又见皇帝又得赏,恨不能管贺惟一叫亲爹,早把前日对老上司太不花的“忠勇”抛到九霄云外。
  他回到保定,立命兵士把太不花父子捆上押送大都。不久,接到贺惟一的秘信,老刘又派一名校官快马赶上,大铁骨朵一抡一个,把太不花父子活活砸死。
  贺惟一杀太不花,朝廷政治斗争而已,说不上谁好谁坏。贺惟一本人,其实还真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其祖父贺仁杰、其父贺胜皆是元朝有功之人,他少年时代还曾从师于大名鼎鼎的赵孟頫。脱脱修三史,真正的总裁官实际上就是贺惟一。至正六年,元廷拜其为御史大夫。元朝有祖制:台臣这样的显赫官职“非国姓不以授”,必须由蒙古人才能做。为此,顺帝下诏,赐其名为“蒙古太平”,所以,翻阅元朝史书,凡是顺帝时期涉及政事的有“太平”二字的,讲的其实就是汉人贺惟一。朵而只当右丞相时,贺惟一就当过左丞相,那是至正六年的事情。后来,脱脱得而复相,贺惟一居功很多。但脱脱听信人言,以为贺惟一与自己不一心,乘间把他搞下台,贬还于家。至正十五年,贺惟一被元廷复起为江浙左丞相,不久改派江淮南行省,驻军汝宁,后又除辽阳行省左丞相。贺惟一在地方任上处置得法,政绩颇多。两年后,他又被调入大都为中书左丞相。时为右丞相的是大奸臣搠思监,其家人印制伪钞被抓,刑部本想连同主谋搠思监一起抓了,还是贺惟一厚道,说:“堂堂宰相怎能干这种事,四海闻之,大损国体!”即使搠思监因伪钞事被劾罢相,贺惟一还分自己的俸禄给他,可谓仁至义尽。
  后来,奇氏皇后想与儿子迫使元顺帝“内禅”,很想找贺惟一帮手,就遣亲信太监朴不花(也是高丽人)去告知贺惟一。贺惟一不置可否,委婉拒绝。奇氏又把贺惟一请入宫中,亲自请他喝酒言及此事,贺惟一“依违而已”,仍然不明确表态。如此,加上别的一些小事,皇太子与奇氏皇后怀疑贺惟一泄密,便开始有意害他,数次在顺帝前说贺惟一。
  老贺深知宫廷凶险,就称疾辞官,顺帝拜其为太傅,让他归居奉元(今西安)。行至半路,顺帝又想让他重返京师为官。皇太子怕事泄,派御史弹劾他“违上命”,下诏贬往陕西之西。这时,先前得过贺惟一恩典的搠思监落井下石,诬奏罪名,把贺惟一贬往西藏安置,不久又派人逼其自杀。
  至此,大都元廷内为数不多的“正人”至此就差不多没有了。劣币驱逐良币,这一理论在宫廷、政治中也很适用。
  贺惟一的儿子也先忽都,“少好学,有俊才”,曾任“知枢密院事”,受老父牵连,也被外贬。日后,搠思监希皇太子意旨,构成大狱,把也先忽都牵连入老的沙谋反案之中,把他仗死在贬所。
  这位干尽坏事的中书右丞相搠思监,乃蒙古功臣野先不花之孙,“早岁,性宽厚,简言语,人皆以远大之器期之”。他青年时代在地方任官时,“通达政治,威惠甚著”。至正四年,搠思监得拜为中书参知政事,不久就升右丞,开始在中央机关任事。在管理宗人府时,“宗王国人咸称其明果”。脱脱平徐州,他也随行立有战功。至正十四年,奉命进讨淮南红巾军,搠思监身先士卒,指挥战斗中,“面中流矢不为动”。拜见顺帝,“帝见其面有箭疾,深叹悯焉”,很快就下诏拜其为中书左丞相,一年后,又进中书右丞相。
  搠思监当了首相之后,当时天下四处乱起,在外则军旅繁兴,疆宇日蹙;在内则帑藏空虚,用度不给。如此危急情势下,这位爷一改昔日忠勇为国之态,公然收受贿赂,贪声著闻。他还暗中派人私印钞票。可见,权力对人的腐蚀有多么巨大。
  由于元顺帝厌政,天天造楼打炮,政事皆为搠思监和太监朴不花所把持。朴不花是高丽人,是奇氏皇后的老乡,两人的老乡情意甚为胶固,累廷官至资正院使,主管皇后的财赋大事。他与搠思监相为表里,“四方警报、将臣功状,皆抑而不闻,内外解体。然根株盘固,气焰薰灼,内外百官趋附者十之有九。”元朝一直没有宦官擅权者,此时倒出了这么一位高丽公公,为国大蠹,实为大祸之根。
  在这种情况下,元顺帝的母舅、十“倚纳”之一的老的沙就想趁机排挤朴不花。老的沙本人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他排挤朴不花不过是想遏制皇后、皇太子一系在朝中的势力。老的沙当时的官职是御史大夫。他不出面,窜掇两个汉人陈祖仁和李国凤上书弹劾。这两个汉官也是出于义愤,不停劾奏朴不花。陈祖仁上书说:
  “二人(朴不花与搠思监)乱阶祸本,今不芟除,后必不利。汉、唐季世,其祸皆起此辈,而权臣、籓镇乘之。故千寻之木,吞舟之鱼,其腐败必由于内,陛下诚思之,可为寒心。臣愿俯从台谏之言,将二人特加摈斥,不令以辞退为名,成其奸计。海内皆知陛下信赏必罚,自此二人始,将士孰不效力,寇贼亦皆丧胆,天下可全,而有以还祖宗之旧。若优柔不断,彼恶日盈,将不可制。臣宁饿死于家,誓不与同朝,牵联及祸。”
  李国凤向皇太子上书,指斥其罪行:
  “(朴)不花骄恣无上,招权纳赂,奔竞之徒,皆出其门,骎骎有赵高、张让、田令孜之风,渐不可长,众人所共知之,独主上与殿下未之知耳。自古宦者,近君亲上,使少得志,未有不为国家祸者。望殿下思履霜坚冰之戒,早赐奏闻,投之西夷,以快众心,则纪纲可振。纪纲振,则天下之公论为可畏,法度为不可犯,政治修而百废举矣。”
  顺帝知道此事后,大怒,他不是怒朴不花和搠思监,而是怒两个上书的汉官,立刻下诏把两人外贬。皇太子、皇后奇氏日夜在顺帝面前哭泣,说真正的幕后指使人是老的沙,讲他居心不良,想离间帝后与皇太子之间的感情。元顺帝耳朵虽软,对与自己多年来一直大被同眠的母舅下不去手,就封他为雍王,把他打发出大都。
  结果,老的沙到达大同就留于军阀孛罗帖木儿军中。由此,又引发起一轮轩然大波。
  元末大乱,地方军阀势力乘间而起。地方武装的兴起,一般来讲是一个王朝走向衰落的最明显标志。这些人相争之初,还要从孛罗帖木儿的父亲答失八部鲁与察罕铁木儿讲起。
  答失八都鲁是正宗的蒙古贵族,出身“一等人”;但是,察罕铁木儿属于“色目人”,族属方面,他或许是畏兀儿人,或许是党项人之后,“布衣”出身,元末大乱时纠集乡兵而成气候。答失八都鲁在河南与刘福通红巾军作战,屡战屡北。而察罕铁木儿自关陕直插河南,继之横扫河北、山西,所领“乡勇”凶悍无敌,屡战屡胜。
  答失八都鲁败军之际,被刘福通施反间计,元廷不断派使谴责、督促,他忧愤成疾,一夕而卒。其子孛罗帖木儿继统其军,进驻大同,很快就因地盘之争与察罕铁木儿火拼。元廷的这只“正规军”与比“正规军”还厉害的“杂牌军”打得你死我活。双方主要为了争夺冀宁(今太原)等要地。最后,元廷下诏遣使谕示两方和解,双方愤愤而归。
  说起这位察罕铁木儿,在元末他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传奇人物。自他纠集乡兵以来,立部伍,整纪委。在河南颖州沈丘奋起后,他与信阳地主武装头目李思齐合兵,出手就袭破罗山红巾军,武功不俗,被元廷授予汝宁府达鲁花赤。而后,察罕铁木儿转战南北,所战多捷。至正十九年(1359年),他率军分道出击,攻破汴梁,尽俘城内“宋”国官属五千多人,缴获符玺印章宝货无算,刘福通与韩林儿仅与数百骑遁逃,从此一蹶不振。四年后,身处安丰的刘福通受到了张士诚手下将领的攻击,刘福通阵亡,朱元璋把韩林儿“救”了出来,安置滁州。称帝前,朱元璋派人把小明王韩林儿扔进瓜步附近的河水中淹死。刘福通折腾十来年,把元朝闹个底掉,最终白忙一场,为他人作嫁而已。
  刘福通白忙乎,察罕帖木儿也是。1361年(至正二十一年)他率军进攻山东,当地红巾军头目田丰、王士诚投降,元军很快攻占济南。察罕帖木儿继而率军进围益都。胶着之间,已经投降的田丰、王士诚二人突然变卦,以请察罕帖木儿巡检营盘为名邀他入营,忽然剌杀了他。元廷闻讯震悼,追封其为忠襄王,以其义子扩廓帖木儿袭职。一直与察罕帖木儿争夺地盘相互仇杀的孛罗帖木儿听闻其死讯,也大哭道:“察罕若在,省用我不少力气!”想起两人曾并力破红巾军,又借助对方牵制敌人,孛罗帖木儿不得不悲从中来。
  扩廓帖木儿乃察罕帖木儿的外甥,其生父是汉人,原名王保保。为了容易区分,下文中就称察罕帖木儿为“王保保”。王保保袭父职后,衔哀讨贼,攻益都更急,终于克拨坚城,活剖田丰、王士诚两人心肝祭奠其父。“当是时,东至淄、沂,西逾关陕,皆晏然无事”,王保保驻兵于汴、洛地区,元廷倚之以为安。
  好日子没消停多久,孛罗帖木儿与陕西地方军阀张思道联合,先联手进攻王保保的友军李思齐,进而袭占陕西。王保保大怒,立遣大将貊高与李思齐合兵,夺回奉元(西安)坚城。
  顺帝母舅老的沙逃至大同孛罗帖木儿军中后,与这位军阀相处甚欢。朝中的皇太子、搠思监、朴不花当然恼怒,多次责斥孛罗帖木儿交出老的沙,不听。1364年(至正二十四年),皇太子派系以顺帝名义下诏,削夺孛罗帖木儿兵权,并把他发往蜀地安置。孛罗帖木儿手下皆“私兵”,当然不奉诏。元廷震怒,便下诏王保保出讨孛罗帖木儿。
  不料想,孛罗帖木儿先发制人,领兵直向大都杀来。顺帝心里很害怕,先和稀泥,下诏把搠思监流贬岭北,朴不花流贬甘肃。这两个人皆受皇太子庇护,一直呆在大都没走。
  观望一阵,见中央根本不真正“处理”自己的对手,孛罗帖木儿就派原先被皇太子贬斥的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为前锋,直捣大都。这位爷从前就是“国防部”的主管,会打仗,出马成功,在居庸关大败迎前的大都元军。
  皇太子闻讯也吓坏了,赶忙率侍卫军出京,东走古北口,逃向兴州(今河北承德)。元顺帝无奈,只得把朴不花、搠思监二人派人捆上,交予秃坚帖木儿。秃坚帖木儿把两人“转送”孛罗帖木儿。
  秃坚帖木儿本人并不想真造反,得到搠思监与朴不花两位“奸臣”后,他又托使人入宫索取元顺帝对自己“执缚大臣”和“称兵犯阙”的赦令。顺帝当然得给,甭说有这两条罪,秃坚帖木儿即使把皇太子弄死,顺帝也会出“赦令”给他,不得不给,不能不给。
  手拿赦令,秃坚帖木儿本人仅带几个从人,入宫内见顺帝,哭诉道:“陛下遭左右群小蒙蔽非一朝一夕,祸害忠良,遗害社稷,如此下去,天下怎么能得治理!我现为陛下除去了两个贼臣,望陛下反省前过,卓然自新,置正人君子于左右,莫听妖言邪说,好好治理天下。”顺帝心里有气,表面惟惟。“兵谏”这招儿,臣子万万使不得,即使是果真出于义胆忠心,结局总难逃一个“死”字。出发点再好,兴兵犯阙,前提再“高尚”,总可称得上是“犯上作乱”。所以,依此推之,张学良算是遇到了蒋总裁这样一个厚道人,好吃好喝养活那么多年,遇上太祖啥的这样“沉猜”帝君,早就粉身碎骨再被踏上一万只脚。
  孛罗帖木儿乍见两个被送到营中的“奸臣”,也笑,把他们好吃好喝养了三天。忽然一日,他把二人唤至帐内,变脸问搠思监,“从前我曾向你送厚礼,有一串七宝数珠,今天该还我了吧。”搠思监亡魂皆冒,马上派仆人回大都取回六七串价值连城的宝珠串,但孛罗帖木儿皆摇头表示“非我家故物”。最后,派人把搠思监府上翻个底掉,终于找出那串宝珠。东西找到,依理孛罗帖木儿该高兴才是,殊不料他大脸一沉,喝道:“皇帝身边都是你俩这样的贪浊之臣,我当率兵前往京城,以清君侧!”一起身,他掏出腰刀,一刀一个,把朴不花与搠思监这么两个贵臣剁于帐内。
  而后,他与老的沙一道,拥大军向大都进发,屯于都城大门之外。
  至正二十四年阴历七月二十五日,孛罗帖木儿继秃坚帖木儿之后,率劲甲卫士入宫。元顺帝不敢不见。
  孛罗帖木儿在大明殿中行礼毕,慷慨陈言:“国家现在所用之人皆贪婪软弱,不足以济天下大事。希望召也速来朝为右丞相,为臣我为左丞相,秃坚不花为枢密知院,老的沙为中书平章。如此,臣等竭心协力,大可整治庶政,重振朝纲!”未等顺帝表示要“考虑、考虑”,孛罗帖木儿已经把从人写好的诏旨交上来令顺帝左右“用玺”。不答应也要答应。
  顺帝未及缓过神来,孛罗帖木儿又在殿上下令,把平日顺帝所喜的佞臣与几个“倚纳”一齐捆上,皆在阶下砍头。这帮人稀里糊涂,在家初见宫中有人来招,以为又是入宫与皇帝及成群美女来弄那天地一家春的“大喜乐”,纷纷服上(被禁止)为即将到来的肉搏贴身“大战”做身体准备,哪料想,三条腿梗梗着进了宫门,就被一帮面生的凶神恶煞般士兵绑上,小脑袋没用,大脑袋齐齐搬家。
  孛罗帖木儿原本想派军立刻追击由元将白琐住扈卫的皇太子,倒是顺帝舅舅老的沙和稀泥,从中阻止,让他见好就收。皇太子便与白琐住一起,遁入前来“援救”的王保保军中。
  孛罗帖木儿主政之初,驱逐教顺帝“秘戏”的西番僧人,尽罢耗扰天下的建作工程,并下令把皇后奇氏逐出内宫,软禁在厚载门外。
  孛罗帖木儿第一次面见顺帝后出宫,就对老的沙说:“我平生天不怕地不怕,今天见皇帝,我心里发慌,似乎连话都讲不出来,这是为什么?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天威难犯’吗?以后,凡是要入宫见皇帝的事情,你就替我去吧。”
  孛罗帖木儿入大都后,几个月时间就腐化得一塌糊涂。这位蒙古人未读过什么圣贤书,又是武人出身,骄横跋扈,一天甚似一天。皇后奇氏为求活命,哀求说要把女儿嫁给孛罗帖木儿,相约某日成婚。结果,“良辰”未到,孛罗帖木儿就派人来催,急不可耐地要尝尝帝女的“新鲜”。奇氏皇后托称陪嫁物未准备齐全,孛罗帖木儿派来的人禀称:“先把人娶走,陪嫁过后送来不迟。”放下话后,士兵们抢人一样就把帝女运回了兵营,供孛罗帖木儿开苞。
  估计羊肉吃得多,加上“权力”这种超常规意识(被禁止)的刺激,孛罗帖木儿性欲勃发,几个月内连娶四十名皇族宗室妇女。如果在军营或室内宣淫也就罢了,孛罗帖木儿每天早饭一定会与这四十名美女一进餐,左右伺侯的仆从达数百人,珍馐美味,恣其所欲。每次他上朝办公,也要和大阅兵一样,四十位美女盛妆饯行,花枝招展,每人托黄金酒盏,人各进酒一盏,痛饮四十盏后,这位大丞相才会纵马入宫。
  王保保大军抵达大都附近后,怕有闪失,不敢贸然进攻,“驻大都城外,遥制孛罗,而不与之挑战”。
  白琐住一军驻扎于通州城,孛罗帖木儿捡软柿子捏,派其手下勇将姚一百领精军攻打,结果一阵下来反被白琐住活捉。孛罗帖木儿大怒,自领二万大军出大部准备攻击白琐住。结果,刚刚走到通州,路上遇见一美色民家女子,孛罗帖木儿拥之于马上,浑然忘了打仗一事,勒军回京,直上逍遥床快活去也。
  王保保深知孛罗帖木儿没有什么大作为,暗派一军忽然杀向大同,端掉孛罗帖木儿的老窝。
  元顺帝方面,内心又急又恼又不敢发作,只得天天祈祷天上打雷把孛罗帖木儿劈死。初夏时分,大都天气反常,忽然大风刮来,空中落下不少尺把长的马鬃一样的白毛,估计是城外哪里乱龙卷风把驼毛刮上天。顺帝左右宦官们为安慰主子,忙跪倒称贺,说这是“龙须天降”。顺帝很信这一套,赶紧亲自收拾起这些白毛,装入宝盒,放在宫内庙殿内供奉,“祀之如神”。至正二十五年夏天,大都的天气确实奇怪,天降“龙须”过后一个多月,又来一阵大风,天下又掉下来无数一尺多长的活鱼,“城中人家皆取而食之”。当时的人不知道有“龙卷风”之说,有的认为是吉兆,有的认为是亡国怪征,说什么的都有,反正是人心惶惶。
  孛罗帖木儿得寸进尺,八月间,他派人入宫,向顺帝索要皇帝自己平素钟爱的几个妃子。要官给你,要宠臣的命给你,要自己的女儿给你,要金银财宝皆给你,现在,又来要朕心头肉,顺帝血性腾地被一下子激起。他开始暗中准备,要杀掉孛罗帖木儿这个“逆臣”。
  此时,顺帝身边没有多少可信任的贵族,有名汉族秀才名叫徐施畚,“居家好奇谋,而平生恨汉人不得志于世”,仕途蹭蹬。由于他官微不惹眼,元顺帝便下诏召他为“待制”,徐学士得以混入宫中,日夕帮助顺帝谋划刺杀权臣孛罗帖木儿。有了这个出主意的,还需要出力气的。在徐施畚引见下,六名大汉入选为杀手:洪保保,火儿忽答,上都笃,金那海,和尚帖,木儿不花。这几个杀手很有大元帝国特色,蒙古人、汉人、高丽人,啥人都有,整个一个“国际”小分队。几个人天天皆挟刀在衣中,外皆穿宽衣,打扮如听事宦官,总是伺立于延春阁东北桃林内。
  可能有人看到此处会问,皇帝不是有“怯薛”军近侍吗?元朝的“怯薛”皆由勋臣子弟组成,分成四队,每队值班三昼夜。“凡上(皇帝)之起居饮食、诸服御之政令,怯薛之长皆总焉”。这些人禁卫军把前朝太监干的事儿都干了,而且有元一代从未出过嫔妃与这些三条腿的军人红杏出墙的什么事。特别是每日皆有号称“云都赤”的皇帝帖身侍卫,肩扛铁骨朵,手按环刀,一般有八人,日夜不停在皇帝左右。即使是勋贵宰臣入见,没有“云都赤”在帝侧,他们也不敢入见。但是,孛罗帖木儿入大都后,早就解除了这些“怯薛”禁卫军的武装,派自己人把守宫城。在这种情况下,顺帝才不得不另找旁人。
  终于有一天,孛罗帖木儿早朝,敷衍行礼后,转身就退班。顺帝派人把他叫住,说是宫内有新菜式,要赐饭予他。孛罗酒后口渴嘴馋(临出门他喝了四十盏酒),就果真留下。他在偏殿风卷残云,吃了个痛快。未待顺帝方面“准备”好,孛罗帖木儿已经抹嘴吃完,马上要出宫。
  元朝礼制,“丞相将上马,带刀侍卫之士疾趋先出上马,侯丞相出。诸卫士起立于马上,丞相就骑,然后卫骑翼(护)丞相以行。”所以,看见孛罗帖木儿已往宫门外走,洪保保等刺客叹气,相顾言道:“这次又不成了”。
  只要出了宫门,皆是孛罗帖木儿贴身的精甲卫士,根本杀他不得。徐施畚成竹在胸,摇手道:“还不晚,你们赶紧准备!”事先,他已经安排好人化妆成从西北归来报捷的使者,此时恰好疾驰入宫,迎着孛罗帖木儿就滚落下马,跪奏西北杀贼大捷。与顺帝一伙儿的平章失烈门连忙装得欢天喜地,对孛罗帖木儿说:“如此好消息,丞相您应该亲自上奏皇帝!”
  孛罗帖木儿吃饱了犯食困,本不想去,推让失烈门自己去报皇帝,但被失烈门强拉着往回转:“这样的喜讯,我官卑职小,非丞相您亲自禀报不成!”
  孛罗帖木儿被强无奈,可能他心想正好走一圈溜溜消消肚内食物,便随同失烈门向大殿走。路过延春阁时,忽有杏树枝梢垂拂,孛罗帖木儿头上的帽子落地,失烈门忙弯腰替他拾起,吹掸尘土重新为他戴上。
  大权臣心头忽动,自言自语道:“奇怪!莫非今日要出事?”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人迎面跑来。
  孛罗帖木儿忙扭头对身边的失烈门说:“平章,这人好面生,怎么从前没见过?”说时迟那时快,来人已经窜至面前,扬手劈面就是一刀。事出苍猝,孛罗帖木儿举手抵刀,半条胳膊刹那间就被砍落下来,他痛得跳起,大叫:“带刀侍卫何在?”
  又有几个人冲出来,口中喊着“来也!”但这几个人不是冲着刺客去,皆朝孛罗帖木儿而来,其中一人刀快,横刀从权臣的左耳砍进,登时就削去他半个脑袋。红白狂喷,孛罗帖木儿死于延春阁旁。
  事起前,顺帝藏在御花园假山下的窟室中,约定刺杀事成就放哨鸽。悠扬的哨声在天际间响起,顺帝终于放下一颗心,马上下诏命京中百姓可立杀孛罗帖木儿军士。诏书一出,大家都恨这些平日强买强卖的军人,“上屋击以瓦石,死者填巷。”
  孛罗帖木儿入朝时,老的沙也一同进去。孛罗帖木儿被留饭,老的沙只能自己先往宫门走,外出侯着。慢悠悠徜佯间,孛罗帖木儿被杀,顺帝手下人开始在宫内追逐杀人,并高声放话说王保保手下大将白琐住已入据内宫。老的沙脑子活,跑得快,屁股仍然挨了一箭。他跑出宫门,跳上马,孛罗帖木儿的数百护卫骑士见他屁股往下滴血,都很奇怪,就问:“我们主人这么久还不出来?”老的沙怕这些人冲回去救孛罗帖木儿,没人在身边保护自己,就骗他们说:“你们主人在宫内喝醉了撒酒风,砍了我一刀,先送我出城吧。”
  行到距离城外的孛罗帖木儿大军营帐不远,老的沙才向这些军士们讲出实情:“你们主人已经被杀,王保保大军已占领西宫!”
  一听此言,“孛罗帖木儿军大骇,散四走。”
  老的沙也气,心想这帮王八蛋这么经不起事。忙乎半天,他才招集了千余名兵卒,往西北方向跑,去追起秃坚帖木儿的军队。先前,有蒙古宗王拉黎以为顺帝已经被弑,从边境地带率军往大都“征讨”孛罗帖木儿,秃坚帖木儿正是被孛罗帖木儿派出迎击这位宗王。
  行到半路,秃坚帖木儿惊闻大都事变,忙提军往回走,半路遇见了带着残军追赶他的老的沙。两人忧心忡忡,合计半天,老的沙说:“今上(顺帝)脓团一个,死狗扶不上墙,不可辅之,小老婆的儿子(指皇太子)又非治国之器,我们不如径去赵王处,拥立赵王为帝,以定天下。”
  这位老的沙,他从前是以帝舅加上“倚纳”的身份,宗王们见他都摇尾乞怜,亲手拍屁股的,尤其是这位赵王对他尤为恭敬。但是,现在他已成丧家之犬,皇帝“逆臣”,赵王的态度肯定会有所不同。当然,赵王起先还心里犹豫想入京替代元顺帝,但最终怕事不成,与部属们思前想后,又有阳翟王那个“前鉴”,赵王就把老的沙和秃坚帖木儿灌醉,然后把二人五花大绑押回大都。
  顺帝此时恨透了这位帝舅兼狎友的老的沙,立刻发出一个字:剐!
  刑场之上,见行刑者往自己身上罩渔网(以便小块割肉),老的沙哀嚎求饶。秃坚帖木儿倒是条汉子,骂道:“求饶个屁!那脓包皇帝不是害我们,是在害他的国家社稷!”
  特别可称的是,顺帝听说孛罗帖木儿被杀消息,他出来坐大殿,首先厚赏行刺权臣的六位刺客,然后又让人找一直是主谋的汉人徐施畚来,准备高官厚爵大元宝赏他。殊不料,此人一夕遁去,不知所踪,日后再无音信。功成身退,这位徐书生真是千古奇人。
  杀了孛罗帖木儿,自然要大赏领军一直在大都附近的王保保。元廷下诏,封王保保为太傅、左丞相、河南王。
  顺帝的皇太子先前奔王保保军中,就想仿效唐肃宗在灵武自立为帝的故事,希望王保保拥立自己为帝,以被孛罗帖木儿挟持的父亲为“太上皇”,王保保不从。
  孛罗帖木儿被杀后,奇氏皇后从大都传密旨,命王保保以重兵拥皇太子入京,威逼顺帝禅位于皇太子。王保保很有正统思想,探知奇氏之意后,距城三十里,他就下令本部兵就地停止行进,驻屯当地。为此,虽然近期一直多受王保保保护,皇太子对这位不立自己为帝的大将也萌动了杀心。这位皇太子,本质上讲不是块好料。他少年时代习书法,专喜临宋徽宗字帖,谓之为“瘦筋书”。侍从谏劝:“宋徽宗乃亡国之君,不足为法。”皇太子很有口辩,说:“我但学其笔法飘逸,不学他治天下,没什么不好。”待后来顺帝派人教他学习“大喜乐”禅法,这位少爷慨叹:“李好文状元教我读儒书好多年,我总弄不明白其中意理。西番僧教我佛法,我一夕便通晓!”这是当然,只要腰间有那活,吃上几粒壮阳药,房中术对于身为男人的皇太子来说自然是一学便会。
  王保保入京为相后,不习惯军旅以外的气氛,怏怏不乐。朝中蒙古、色目勋贵也看不起他(当然是暗中看不起他),私下议论他不是“根脚官人”出身。所谓“根脚”之说,出自文成宗大德四年的一道诏旨:“其为头廉访使,当选圣上知识,根脚深重,素有名望正蒙古人”,也就是说血统纯正的蒙古贵族才可称得上是“根脚官人”。王保保当然不是,他的义父也不是,自然为大都朝士轻视。
  由于大都城内政治气氛压抑,王保保听从手下谋士孙翥、赵恒的建议,以“肃清两淮”为名,提军出京平叛。当时除中原仍听元朝号令外,江淮川蜀等地,均非元有。另一个情况是,皇太子一直向顺帝要求出外督师,顺帝怕这宝贝儿子出京后拥众“另立中央”,一直不同意,见王保保上奏,正好下台阶,让他代替皇太子出行,总领天下之兵,行讨各处。所以说,王保保仅在大都呆了两个月,就又提兵外出。
  王保保有“河南王”的封号,出兵时“分省以自随,官属之盛,几与朝廷等”。整这么大动静离开大都后,想到朝臣和皇太子总想算计自己,王保保索性回河南,以守父丧为名屯兵不出,在彰德(今河南安阳)停留。
  王保保手下都劝他:“王爷您既受朝命,出而中止,这样做恐怕不太好。”谋士孙翥、赵恒二人多谋,也劝告说:“丞相您总天子之命,总天下兵,准备肃清江淮。兵法曰‘欲治人者先自治’,今李思齐、脱里白、孔兴、张师道四军(四个地方军阀)坐食关中,累年不调。丞相您应下令,调此四军南去武关,与我们军士一起并力渡淮。他们如果恃力不听调遣,则应移军征伐,据有关中,如此,这四部军队可惟丞相所用!”
  王保保深觉此议可行,欣然从计,立刻以“河南王”兼“总天下兵”的身份移札四军,让诸军阀听他指挥。
  四部军中最强的当属李思齐一部,他接到调兵札后,当众大骂:“乳臭小儿,胎毛未褪,敢来发令调派我!我与汝父(指察罕帖木儿)同乡里,汝父进酒犹三拜而后饮,汝于我前无立地处。而今日大胆,公然自称总兵来调派我?”老李土豪一个,气粗胆壮,下令各部:“一兵一卒不可出武关,如王保保来,马上整兵迎杀!”
  王保保闻讯大怒,提军直杀关中,“两家相持一年,前后百战,胜负未分,而国家(元朝)大事去矣。”王保保本人,见自己的军队一时无力入关,便坐食彰德,因为此地一直蓄积粮草无数。
  由此,顺帝本人开始怀疑王保保,对左右说:“王保保出京,本是派他总兵肃清江淮。他不向江淮进兵,反而与关中诸将杀伐。现关中混战,他又驻军彰德,难道是想窥伺京师,图谋不轨吗?”顺帝越说越气,越想越气,看见皇后奇氏和皇太子在身边,勃然大怒道:“从前孛罗帖木儿兴兵犯阙,今日王保保在外总兵,天下大乱不太平。你们母子乃误我大元天下的罪魁!现今疆土分裂,使朕坐守危困,皆汝母子所为也!”狂怒之下,顺帝操起卫士手中拐杖在殿中追打皇太子,挨了数棍,皇太子“走免”。
  由于元廷催促进兵的诏旨雪片似飞来,王保保不得已,在至正二十六年年底派其亲弟脱因帖木儿(汉人蒙古名)及部将貊高在济宁、邹县一带驻兵。此行出兵以保障山东为名,但其实仍旧逗留不进。王保保得关中之意甚切,不断“增兵入关,日求决战。”
  李思齐、张师道等人日渐不敌,就数次派人入大都向朝廷求助。手心手背都是肉,元顺帝想半天也想不出太新的招儿,只能派左丞相袁涣等人带诏旨入王保保大营,希望他与关中诸将和解。由于王保保派人往京城袁涣家中送了大笔财宝,这位左丞相自然心向王保保,宣毕诏旨,他私下对王保保说:“不除张师道、李思齐二人,定为丞相您的后患!”王保保最爱听这话,又有大都来的左丞相在自己军中帮腔,他增兵死攻关中。但是,打了几个月,仍旧消灭不了对方。
  谋士孙翥、赵恒又献计:“关中四军,惟李思齐一部落最为强大。如果攻破李思齐军,其余三部不战自服。我军入关中部队数目,现在大致与敌军相当,所以长时间以来师老财费,相持不决。应该抽调在邹县的貊高一军(当时这只部队正在那里准备抵御朱元璋的“南军”),让他们急趋河中,渡黄河后,直奔凤翔,出其不意,端掉李思齐老巢。这样一来,渭北之军可一战降之。如此,正依昔日(后)唐庄宗破汴梁之策,关中大定后,再倾军攻打南军,那时也不会迟。”
  此时的元顺帝,再也顾不上在内廷中修行“大喜乐”和建房子,忧心忡忡,开始“勤于国事”,只可惜他醒悟的太迟。至正二十七年九月,元廷颁布了最后一道看似深思熟虑的诏令,内文不仅颇有文采,且语意沉痛,剖析事理,对关中诸将既指斥又安抚,对王保保并无过多指摘,只是一个劲“追忆”他义父察罕帖木儿的“忠勇”,详细给出了朝廷“肃清江淮”、“进取川蜀”、“进取襄樊”的战略安排,布署诸将分道四出,且宣示皇太子掌控诸军诸部的集中威权:
  “元良重任,职在抚军,稽古征今,卓有成宪。曩者(先前)障塞决河,本以拯民昏垫,岂期妖盗横造讹言,簧鼓愚顽,涂炭郡邑,殆遍海内,兹逾一纪(指因治河造成民变)。故察罕帖木兒仗义兴师,献功敌忾,汛扫汴洛,克平青齐,为国捐躯,深可哀悼。其子扩廓帖木兒(王保保)克继先志,用成骏功。爱猷识理达腊(皇太子)计安宗社,累请出师。朕以国本至重,讵宜轻出,遂授扩廓帖木兒(王保保)总戎重寄,畀以王爵,俾代其行。李思齐、张良弼等,各怀异见,构兵不已,以致盗贼愈炽,深遗朕忧(对关中诸将有所指斥)。况全齐密迩辇毂,傥失早计,恐生异图,询诸众谋,佥谓皇太子聪明仁孝,文武兼资,聿遵旧典,爰命以中书令、枢密使,悉总天下兵马,诸王、驸马、各道总兵、将吏,一应军机政务,生杀予夺,事无轻重,如出朕裁(要大家听从皇太子调遣)。其扩廓帖木兒,总领本部军马,自潼关以东,肃清江淮;李思齐总统本部军马,自凤翔以西,与侯伯颜达世进取川蜀;以少保秃鲁为陕西行中书省左丞相,本省驻札,总本部及张良弼、孔兴、脱列伯各枝军马,进取襄樊;王信本部军马,固守信地,别听调遣。诏书到日,汝等悉宜洗心涤虑,同济时艰。”
  王保保外战内行,内战却外行,马上听从孙、赵二人之计,下令调貊高军入陕。
  貊高军中,多为孛罗帖木儿的从前老部下,军行至卫辉,这些人夜中秘密聚集在一起议事:“王保保为总兵,我们为他统下的官军,如果派我等与南军战斗,还应该听命。现在,他下令我等里夜兼程往河中渡河西趋凤翔去打李思齐。李思齐是官军,我们也是官军,官军杀官军,这事怎么说!”众将交换一下眼色,抽刀剁案,其中一人高喝:“不必多言。五鼓之后,我们拥扶貊高作总兵,不从就杀掉他,血洗城池而去!”结果,众将准时起事,冲进貊高大帐,讲明原由。貊高本人对王保保迟迟不出兵江淮也一肚子气,顺势与就众将齐了一条心,上表朝廷,申诉王保保有“不臣之心”。
  貊高派出两路兵,一路袭彰德,一路袭怀庆。结果,往彰德之兵马少人精,一举而下;而袭怀庆一部军队马多兵冗,被守将发觉,闭城拒战,不能克城。当时,王保保手下的主要将官皆在怀庆,貊高调派不当,最终不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当时,有识者就预见貊高此人难成大事。
  元廷见貊高一军派秘使来大都,大喜,立刻下诏升貊高知枢密院兼平章,总兵河北。同时,又下诏严命王保保,让他率潼关内攻之兵进击淮南,诏李思齐等关中四部军出武关下襄汉,并诏貊高率河北军与在济宁的脱因帖木儿等人一起下淮东。脱因帖木儿乃王保保亲弟,不仅不听调,反而“尽掠山东以西民畜,而西聚卫辉”。王保保率手下河南兵北渡怀庆,也向卫辉方向移动。
  貊高怕受王保保兄弟两人夹击,把卫辉城内抢掠一空,北归彰德,固城自保。朝廷对此,无可奈何。乱世之中,诸将不听调,元廷一点办法也没有。
  病急乱投医。有人给皇太子出主意:“古者太子入则监国,出则抚军,太子应上奏皇帝,自立大抚军院以总领天下兵权。如此,军权归一,可以自内制外。”皇太子觉得此计甚妙,在大都开设“大抚军院”,“zhuanzhi天下兵马,省台部院皆受节”,从而在大都城开始了“军管”。
  为了奖励貊高一军,皇太子赐这部元军为“忠义功臣”名号,每人发块金牌。
  恰恰就在这时,明军已先后消灭了张士诚和陈友定,进而入据山东。
  王保保恨朝廷偏向貊高等人,不仅杀掉了朝廷使节,他攻入太原后,还把当地元朝所任命的官员全部杀掉,以此泄愤。
  如此急火攻心的关头,元廷不仅不令诸将息兵共抵“南军”,反而在至正二十八年六月公开下诏让各道军队协力,去平灭王保保。
  当时,王保保之军被明军打得节节败退,正屯据太原。于是,关中李思齐等四将各派军兵组成一军,从西面发起进攻,貊高率军从东向王保保进攻。这几部元军服色相同,残杀数日,也攻不下太原城。
  一日,貊高因城池久攻不下心焦,率数骑巡阵。赶上他倒霉,正遇上王保保派出一队骑兵出袭。众寡不敌,貊高被擒。
  王保保派人把捆成麻花一样的貊高抬到阵前。貊高属下军人正在布阵,一看主将已经被人捉住,登时惊,四下溃散,除被杀的兵士以外,跑不及的人只得向王保保投降。
  李思齐等四将见势不妙,向王保保发使送书,“告以师非出本心”,由于明军已经开始发动猛烈进攻,这几个人率军边大掠边后撤,准备保潼关。不久,四将散溃,被明军打得大败而归。
  貊高败讯传至大都,元廷震惧,忙下诏罢去“大抚军院”,并杀掉出主意立抚军院的几个人,以此举向王保保“谢罪”。王保保自写书信,向顺帝自陈忠诚。顺帝见信,马上下诏“涤其前非”,恢复他以前的一切封爵。但,一切都太晚了。
  可笑的是,王保保擒貊高后并未当即斩杀,反而派人来大都向顺帝请示如何处理。顺帝当然心领神会,诏书简捷:“貊高间谍构兵,可依军法处置”。
  王保保拿诏书给被押在刑场上的貊高看。貊高也苦笑,跪下低头,静等自己人的大刀片子落下……
  自孛罗帖木儿与扩廓帖木儿两军开始“内战”,一直到李思齐、高、王保保等人在晋地厮杀,整整八年过去,元朝的正规军与杂牌军一直在北方相互绞缠,杀得你死我活。正是由于这样,江南的朱元璋才能从容放开手脚,先后消灭了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等人。除江南地区外,湖南和两广也尽入朱元璋手中。
  在北方元军诸部人脑子打成猪脑子自相残杀正酣时,至正二十七年底,朱元璋正式开始了北伐。这位要饭花子出身的爷们儿很有远略,他并不主张直捣大都,而是这样向诸将布置:
  “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若悬师深入,不能即破,顿于坚城之下,馈饷不继,援兵四集,进不得战,退无所据,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枢。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既克其都,走行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矣。”
  于是,明军(两个多月后的至正二十八年,即“洪武元年”,1368年正月朱元璋才建立“大明”,此时应称为“南军”)二十五万人,由徐达和常遇春率领,浩浩荡荡杀向北方。
  果然,一切皆按朱皇帝先前布置施行,明军所至皆克,迅速逼向大都。
  眼见国家危亡在即,元顺帝下诏重新强调皇太子“总天下兵马的威权”,诏谕诸将,作了最后一番垂死挣扎而又详尽的“战略布署”:“复命扩廓帖木兒(王保保)仍前河南王、太傅、中书左丞相,统领见部军马,由中道直抵彰德、卫辉;太保、中书右丞相也速统率大军,经由东道,水陆并进;少保、陕西行省左丞相秃鲁统率关陕诸军,东出潼关,攻取河洛;太尉、平章政事李思齐统率军马,南出七盘、金、商,克复汴洛。四道进兵,掎角剿捕,毋分彼此。秦国公、平章、知院俺普,平章琐住等军,东西布列,乘机扫殄。太尉、辽阳左丞相也先不花,郡王、知院厚孙等军,捍御海口,籓屏畿辅。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悉总天下兵马,裁决庶务,具如前诏。”
  王保保接诏,并未遵诏而行,而是向云中(今山西大同)方向进发。其帐下将有不少很狐疑,问:“丞相您率帅勤王,应该出井陉口向真定(今河北正定),与在河间的也速一军合并,如此可以截阻南军(明军)。如果出云中,再转大都,迂途千里,这怎么能行?”
  王保保敷衍:“我悄悄提军从紫荆关入袭,出其不意,有什么不好?”
  倒是他身边谋士孙恒一语挑明:“朝廷开抚军院,步步要杀丞相。现在事急,又诏令我们勤王。我们驻军云中,正是想坐观成败!”
  进言者听此话,只得默然。
  可见,大都元廷急上房,王保保仍持坐观态度,元军其余诸部可以推想。
  很快,明军打到通州。元朝知枢密院事卜颜帖木儿像条汉子,出兵力战,可惜兵败被杀。
  眼看大都不守,元顺帝在清宁殿招集三宫后妃、皇太子等人,商议出京北逃。左丞相失烈门等人谏劝,一名名叫赵伯颜不花的太监更是跪在叩头哀嚎:“天下者,世祖之天下,陛下当在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及诸卫士出城拒战,愿陛下固守京城!”
  顺帝已经吓破胆,当然不听。1368年阴历七月二十八日夜间,元顺帝最后看了一眼元宫的正殿“大明殿”,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即率皇后、皇太子等人开健德门,出居庸关,逃往上都方向。八月三日,明军攻入大都城,元朝灭亡。
  元朝的宫殿正殿,名字就叫“大明殿”,元顺帝临行前看着那三个字,肯定和我们后人想得一样:莫非这是“大明”取代“大元”的象征?其实,如同“大元”取自《易经》“大哉乾元”之语一样,元朝的“大明殿”也是出自《易经》乾封的彖辞:“大明始终”;元顺帝逃走时所经的“健德门”,出自乾卦彖辞:“天行健”;厚载门出自坤卦“坤厚载物”;咸宁殿出自乾卦“万国咸宁”;等等,大多是根据《易经》为宫殿和宫门起的名字,至于日后与“大明”暗合,也是小概率的巧合吧。
  元顺帝在一年多后因痢疾病死,终年五十一,蒙古人自己上其庙号为“惠宗”,他之所以被称为元顺帝,是朱元璋“以帝知顺天命,退避而去,特加其号曰顺帝”。
  元顺帝遁走,徐达上《平胡表》给朱皇帝:
  “惟彼元氏,起自穷荒,乘宋祚之告终,率群胡而崛起。以犬羊以干天纪,以夷狄以乱华风,崇编发而章服是遗,紊族姓而彝伦攸理。逮乎后嗣,尤为不君,耽逸乐而招荒亡,昧于竞业;作技巧而肆淫虐,溺于骄奢。天变警而靡常,河流荡而横决,兵布寰宇,毒布中原。镇戌溃而土崩,禁旅颓而瓦解,君臣相顾而穷迫,父子乃谋乎遁逃。朝集内殿之嫔妃,夜走北门之车马。臣(指徐达自己)与(常)遇春等,已于八月二日,勒兵入其都城。”
  百年汉族郁结之气,竟能在这一篇表章中一泄而出。
  明朝历史学家权衡对元顺帝有过特别恰当的评价,以往治元史者皆未注意他的看法,现摘录于下:
  (顺)帝在位三十六年,当元统至元间(顺帝前期两个年号),帝受制(于)权臣,(权臣)相继或死或诛。帝恐惧之心驰,而宽平之心生。故至正改元后,复兴科举,行太庙,时享赐高年之帛(敬老),益蜀免天下民租,选儒臣欧阳元等讲《五经》、《四书》,译《贞观政要》,出厚载门耕藉田(不忘天下农耕之辛苦),礼服祀南效(敬天顺人),立常平仓,因水旱盗贼下诏罪已(能自我批评),尽蠲被灾者田租。又命使(臣)宣抚十道,凡此皆宽平之心所为者也。惜乎元朝之法,取士用人推论“根脚”。其余图大政为相者,皆“根脚人”也(其实汉人贺惟一不在内);居纠弹之首者(指御史大夫),又“根脚人”;莅百司之长者,亦“根脚人”也。而凡负大器、抱大才、蕴道艺者(指非蒙古、色目出身的汉人),俱不得与其政事。所谓“根脚人”者,徒能生长富贵,脔膻拥毳,素无学问。(这些人)内无侍从台阁之贤,外无论思献纳之彦。是以四海之广,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皆相率而听(从)夫(那些)脔膻拥毳、饱食暖衣腥膻之徒。使之(这些人)坐廊庙、据枢轴,以进天下无籍之徒。呜呼,是安得不败哉!……向使庚申帝(元顺帝,他生于庚申年,即延佑七年)持其心常如至正(年号)之初,则终保天下,何至于远遁而为亡虏哉!
  元朝,自顺帝跑出大都后,标志着蒙古人在中国统治的终结。日后再提及这个流亡政权,就只能称其为“北元”了(明朝称“鞑靼”或者瓦剌)。元朝虽亡国,但并没有灭种。
  元顺帝从大都出逃后,一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用了近二十天功夫逃到上都。但此时的上都宫阙府衙先前曾遭红巾军一部劫掠焚烧,根本不象个都城,到处残垣断壁,四处瓦砾。见此情景,顺帝一行人心凉了大半,本想再远窜和林,不久就听说明军并未有大部队来追,诸人方敢喘口大气。
  元朝虽亡,当时的残余势力仍旧很让元顺帝觉得有重回大都的希望:辽阳有兵十万,云南仍旧在蒙古宗王手中掌握,王保保有大军三十万在山西,李思齐、张思道有数万兵在陕西,加上各地杂七杂八的零散武装以及集民自保的所谓“义军”,全部军队人数加起来有大几十万那么多。可惜的是,由于从前当众砍杀了宗室阳翟王,顺帝对西北诸藩的“亲戚”们不抱幻想,他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夺回元朝政治统治的象征地大都。其实,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应逃跑得那样苍促。
  朱元璋是位懂谋略的帝王,他深知山西的王保保不除,元朝仍旧有死灰复燃之日。于是,他下令徐达、常遇春两人即刻统军去平山西,同时又增派汤和等人提军赴援。明军一路基本顺利,接连攻下泽、潞两州(晋城和长治),准备合围云中(太原)。
  王保保在元顺帝的死催下正往大都方向赶,听说明军正要倾其老巢,他立刻回军。走到半路,明军已经拿下太原。双方对垒,王保保挑选数万精兵,准备拼死一决。结果,明军策反了王保保部将“豁鼻马”(估计是绰号),连夜劫营。元军刹时惊溃,王保保惊慌中跳上一匹马就跑,狼狈得脚上只穿一只靴子。由此,数万劲骑,王保保带走的只有十八骑,余众不是被杀,就是投降明军。
  王保先逃至大同,惊魂未定,又驰往甘肃。由此,山西皆为明军攻克。
  明军一鼓作气,稍事休整后又开拨,准备克复陕西。元顺帝思念大都心切,命右丞相也速率数万骑兵经通州攻大都。当时通州由明将曹良臣驻守,兵员不满千人,他只得使“疑兵计”,在白天夜里轮流不断让人摇旗呐喊击鼓不绝。以为明军人多,也速竟然惊骇退走,失去了进攻大都的最好机会。
  朱元璋得知顺帝用意后,急遣大将常遇春率所部从凤翔急行军驰援大都(明朝已将大都改称“北平”),在优势兵力下,明军数战皆胜,连接攻克会州(今辽宁平泉)、大宁州(今辽宁朝阳)。偷(又鸟)不成蚀把米,大都影都不见,现在顺帝连上都也呆不住了,只得逃往应昌(今内蒙克什克腾旗)。
  常遇春明军势锐,一举攻克上都,斩首数万,降敌一万有余,得辎重、牲畜、粮草无数。
  陕西方面,徐达一军直下奉元(今西安),元将张思道未战即逃,李思齐虽有十万大军,也不敢做象样的抵抗,西奔临洮。徐达与诸将异议,坚持己见,他认定要先拿关中元将中最硬的李思齐开刀,直下陇州(今陕西陇县)、秦州(今甘肃天水)、巩昌(今甘肃陇西)、兰州。由于事先做过不少“思想工作”,李思齐向明军投降,附近元军残部皆望风降服。
  张思道从奉元逃跑后,向宁夏方向逃跑,留其弟张良臣和姚晖等人守庆阳。到了宁夏,穷蹙势孤的张思道走投无路,只得向王保保“报到”。王保保这个气,张口大骂:“从前你这个王八旦与我争关中的勇气哪里去了?”马上把他押入囚牢关了起来。
  庆阳方面,张思道之弟张良臣诈降,结果使明军受降部队损失惨重。徐达闻讯大怒,指挥四路大军围攻庆阳。元廷派出数道兵增援,皆被围城明军打败溃逃而去。坚守数日,庆阳城中粮尽,守将之一的姚晖向明军投降,张良臣等人跳井未死,被明军捞出后皆剐切于军营之前。
  王保保得知庆阳失陷后,便集兵猛攻兰州。猛攻数日,难克坚城。愤懑之下,王保保率元军在兰州附近大掠泄愤。出乎他意料的是,明朝大将徐达来得快,在定西车道峪与王保保狭路相逢。
  元、明两军中间隔一条深沟,各自树栅建鹿角,作持久相斗状。明军粮多兵壮,有持久战的本钱;王保保元军情怯粮少,先自慌了心神。
  徐达使心理战,命令明军昼夜不停发动假攻击,使元军不得片刻休息。
  闹腾了两天,明军忽然闭营假装休整,筋疲力尽的元军谢天谢地,终于有机会吃块军粮想歇一觉。殊不料,大半夜间,明军全军发动攻击,又累又乏的元军根本不敌,近十万将卒被生擒,王保保仅与妻儿数人北走黄河,“得流木以渡,遂奔和林”。
  这次,不仅他本人狼狈到家,基本上也把北元最大一份家底也赔光。
  应昌方面,城池完整,但仍旧面临老问题:粮草不足,难以拒守。王保保等人一直上书顺帝让他离开这一危险地带幸和林,但这半老头子仍旧想回大都,希望元军会创造“奇迹”。
  奇迹未看到,痢疾却先到。早已被“大喜乐”淘虚了身子骨的元顺帝又贪嘴,多吃了些不干净的牛羊肉,忽染痢疾。缺医少药加上抵抗力过弱,五十一岁的顺帝活活拉死。大元最后一代帝王,死得如此不堪。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这回终于可以做皇帝了,他改元“宣光”,即杜甫《北征诗》中之意:“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颇有中兴大元之意。这位太子爷虽然一直是个“事头”,又好佛法又喜欢腐化,其实他的汉文化功底颇为深厚,除能写一笔潇酒遒劲宋徽宗体书法外,还会做汉诗。其诗大多散轶不存,只在《草木子》一书中存有一首《新月诗》:昨夜严陵失钓钩,何人移上碧云头。虽然未得团圆相,也有清光遍九州。清新可喜,就是没有帝王气象在诗中。(此诗有人误记为朱元璋的孙子建文帝所作)
  皇太子帝位还未坐热乎,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已经统大军杀来。本来他是太将常遇春的副手,常大将军在攻克上都后得暴疾身亡,所以小李就成为这只大军的总指挥。听说元顺帝已死,皇太子还在应昌,求功心切的李文忠马上向这座城市发动进攻。结果自不必说,明军杀擒元军数万,并活捉了北元皇帝爱猷识理达腊的皇后、嫔妃、宫女以及他的儿子买的里八剌。“新帝”腿脚利索,又逃过一次大难,最终逃往和林。
  明洪武五年,朱元璋怕北元死灰复燃,派徐达、李文忠等人大军四出,统十五万精骑准备彻底消灭王保保和爱猷识理达腊。明军初战得利,但进至岭北,遭遇王保保埋伏,大败一场,死了几万人(明朝自己说是一万多)。“明年,扩廓(王保保)复攻雁门,(明太祖)命诸将严为之备,自是明兵希(甚少)出塞矣。”
  早在此次出军前,明太祖曾七次派使人往王保保军营“遣使通好”,王保保皆不应。最后,朱元璋派出王保保父亲的好友、元朝降将李思齐出塞,想以言语打动王保保归降。王保保对这位先前与自己关中大战的“老叔”很客气,又请吃饭又请喝酒,就是不提归降之事。呆了数日,王保保派人礼送“老叔”出境。行至塞下,送行骑士临别,忽然对李思齐说:“主师有命,请您留一物当做纪念”。李思齐很奇怪:“我自远而来,未带重礼。”骑士说:“希望您留下一臂以为离别之礼!”望着面色严肃的精甲铁骑数百人皆对自己虎视眈眈,李思齐自知不免,只得自己抽刀切下一条胳膊交与骑士。伤口虽然齐整,又有从人救护,难免流血过多,老李回来后不久即死掉,在新朝也没享几天好福。
  正因如此,朱元璋对王保保更是油然生敬。一日,他大会诸将宴饮,问:“天下奇男子,谁也?”大家皆回答:“常遇春所将不过万人,横行天下无敌手,足可称是真奇男子!”朱元璋摇头一笑:“常遇春虽人杰,我能得而臣之。天下奇男子,非王保保莫属!”
  大起大落后,王保保在和林与从前的“皇太子”关系相处和睦,洪武六年又统军杀回长城边,但被老对手徐达侯个正着,在怀柔把他所率元军打得大败而去。洪武八年,正值壮年的王保保染疾而死,其妻毛氏自缢殉夫。
  洪武十一年,爱猷识理达腊也病死,残元大臣谥其为“昭宗”,并拥其弟弟(有说是其子)脱古思帖木儿为帝。十年后,这位爷在捕鱼儿海(有说是贝加尔湖,有说是距热河不远的达尔泊)晃悠,被明朝大将蓝玉侦知消息,率十万大军前去攻击。明军杀元军数千,生擒近八万人,就是跑了脱古思帖木儿本人。此时的北元皇帝再无昔日的威赫声名和尊严。逃往和林路上,他被叛臣也速迭儿缢死。
  百年之前,蒙古军队如同火山中喷流出的炽热岩浆,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们的滚滚向前。他们骑着蒙古矮马,身上除了那张弓有些不成比例的长大外,武器简单而实用。正是凭借这些头脑仍处于蒙昧时代的原始的冲动,蒙古武士以极少的人数,完成了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征服,无数种文明皆似漂亮的琉璃一样粉碎在狼牙棒下。欧洲的重铠骑士们有命逃回城市的,便向主教和国王渲染黄色面孔海洋般集涌而来的恐惧,这就是“黄祸”一词的产生。实际上,这些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精钢铁甲的大个子们无非是以敌人的众多来掩饰自己战败的无能而已,西进的蒙古军队虽然杀人无数、毁城无数、击败有建制的军队无数,但他们最大的战役从未使用过十二万人以上的兵力。当然,“黄祸”渲染者的谎言基本无人拆穿,因为已方的目击者基本上都已早怀着无尽的惊愕死在蒙古人的弓箭或者刀下。
  光荣蒙古武士的后代,仅仅过了一百年,褪化如此严重,与从前相比,他们的战马更高大,身体更肥硕,打仗的行头要复杂数倍,但仍然被汉人军队摧枯拉朽般地一击再击,一退再退,终于回缩回青草漫天的草原。其实,蒙古战士的体魄并未因百年岁月而变得虚弱,惟一改变的,只是他们昔日那种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勃勃勇气!
  《明史》、《新明史》对“鞑靼”的记载混乱不堪,均列于《外国传》中。但“鞑靼”(即北元)系系相传。一直有二十八代之多,反观“大明”,不过才十六君而已。明成祖心中最拿蒙古人当成大患,亲征数次,仍旧不能把“黄金家族”的直系继承人连根拨掉。北元最昙花一现的荣光,当属脱脱不花大汗(权臣也先)时期,堂堂大明英宗皇帝,竟然成为蒙古军队的俘虏。明武宗正德年间,元朝正系后裔达延汗一举击败漠南蒙古西部的地方部落势力,基本上找回了昔日漠南漠北蒙古大汗的感觉。1570年,达延汗的曾孙俺答汗(又称阿勒坦汗)手下有十余万蒙古铁骑,为蒙古诸部之雄。张居正等人很有政治远见,封其为顺义王,从经济上给予蒙古人不少好处,但最终换来的是和平以及“顺义王”对明朝的朝贡关系。1632年,满洲人猛攻察哈尔,把蒙古最后一位光荣的大汗林丹汗打得大败,窜至大草滩急火攻心发痘而死。1636年,女真人建立的后金汗国征服了漠南蒙古。时光流逝四百年,女真人的灭国之恨终于得报,现在反过来是蒙古王公要匍伏于女真人的马下舔靴尘了。1644年,满清在北京坐稳龙廷后,把蒙古诸部划分成四十九个旗,成吉思汗的子孙完全丧失了独立的领地。至此,他们祖先那宏阔帝国的美妙图景,永远永远地变成了昔日黄金般的回忆和静夜无人时焦渴的梦想。如果读者想研究北元数百年的历史,就只得去翻看罗卜藏丹津的《黄金史》、无名氏的《黄金史纲》、无名氏的《大黄金史》、善巴的《阿萨拉格其书》以及《蒙古源流》,这些书皆成于十七世纪那一百年之中,西藏人写“黄金家族”史是为凸显喇嘛教在元朝受尊崇的“神话”,蒙古人写民族史是抒发愤懑,追述列祖列宗以及各位大汗的无上光荣,这些,总能暂时抚慰他们在清朝高压下那些受伤的心。
  可悲的是,明朝虽然号称是把汉族人从蒙元的压迫下解放出来,但宋朝以来正常的定居王朝合理发展的势头已经被严重遏制和扭曲,中国人的主动性、创造性、进取性,都极大限度地被停滞的重负所拖累。所有这些,表现在民族性方面,便是汉民族长时期对自己产生了某种心理障碍,缩手缩脚,畏首畏尾。明朝除了初期宣泄了残杀的劣性外,基本上完全没有了汉朝那种积极进取、努力拓疆的雄心,而是变得十分内向和拘谨,把自己的心理安全建立在一道长城之上。所以,崇祯帝自缢煤山的悲剧,其实早在明朝建立的那一刻已经有了某种征兆。帝国初立,已经有疲惫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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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08   再接再厉定国家:方国珍降、陈友定灭、两广归附、蜀地纳款、云南大定
  甫灭张士诚,朱元璋迫不及待下令对方国珍动手。
  方国珍是元末群雄中辈份最高的“革命”老前辈。诸多人中,属他起事最早,元顺帝至正八年(1348年),他就聚众千人劫掠元朝运粮船,梗塞海道。此人长相也奇特,“长身黑面,体白如瓠”,仔细思之,也不奇,脸黑,是因为他“世以贩盐浮海为业”,太阳晒的;身体皮肤白,衣服拦住阳光,所以就白。无论如何,方国珍四兄弟横行海上,忽东忽西,让元朝伤透了脑筋。后来,对元朝他也是忽降忽叛,据有温州、台州等地,并受元朝诏命进攻张士诚,并且七战七捷。不久,张士诚也当上元朝的“太尉”,二人才停止相攻。
  方国珍初作乱时,元朝很当回事,“出空白宣赦数十道,募人击贼,海滨壮士多应募立功。”但元地方政府官吏腐败,该赏官时向击贼者索重贿,对方只要不出钱,根本也得不到官,往往有一家数人死事最终不得官者。反观方国珍党徒,元朝一再招安抚谕,子弟宗族皆至大官,由此当地人羡慕他们,转而加入其中为盗,方国珍手下日益众多。
  虽然起事早,方国珍并无大志。朱元璋攻取婺州后,他忙奉书送黄金五十斤、白银五十斤以文绮白匹来献,并派次子方关为人质向老朱“效忠”。朱元璋也会做,归还其质(子),厚赐而遣之,并派人委任方国珍为“福建行省平章事”。
  方国珍阴持两端,一面受朱元璋印诰,一面仍派海船替张士诚运粮输往元朝大都。
  朱元璋军队攻克张士诚杭州后,方国珍大恐,一面遣使佯称贡献侦察形势,一面暗中勾结王保保和陈友定等人,阴图互为犄角。朱元璋闻讯大怒,移书数其罪,并责军粮二十万石让他来献。
  方国珍倒不是特别慌,海贼出身的他,日夜倒腾珍宝,大治舟楫,时刻准备逃往海上。
  张士诚被灭后,朱元璋大军来势汹汹,台州、温州皆被攻克。方国珍自知不敌,率所部乘船遁入海中。但是,朱元璋手下也有“水贼”出身的将领廖永忠等人,率水军配合汤和等人的陆军倾力围巢,方国珍部下多降。
  本来老朱十分恼怒这个三心二意的东西,但老方手下詹鼎写的“谢罪表”写得好,朱元璋览后顿起可怜之意:
  “臣闻天无所不覆,地无所不载。王者体天法地,于人无所不容。臣荷主上覆载之德旧矣,不敢自绝于天地,故一陈愚衷。臣本庸才,遭时多故,起身海岛,非有父兄相藉之力,又非有帝制自为之心。方主上霆击电掣,至于婺州,臣愚即遣子入侍,固已知主上有今日矣,将以依日月之末光,望雨露之余润(拍老朱马屁,说自己早知道老朱是真天子)。而主上推诚布公,俾守乡郡,如故吴越事。臣遵奉条约,不敢妄生节目。子姓不戒,潜构衅端,猥劳问罪之师,私心战兢,用是俾守者出迎(从前的冒犯,我部知情,都是属下们干的,我一直孝敬)。然而未免浮海,何也?孝子之于亲,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臣之情事适与此类(这几句话最让老朱开心,看见比自己岁数还大的革命老前辈拿自己当亲爹来比拟,能不高兴吗)。即欲面缚待罪阙廷,复恐婴斧钺之诛,使天下后世不知臣得罪之深,将谓主上不能容臣,岂不累天地大德哉。(如果您杀我,可就是您的不厚道了)”
  方国珍在信中把老朱比成亲爹,把自己比成犯事避仗逃走的“儿子”,不能不让老朱欣喜。于是,他表示说,方国珍虽然负恩实多,只要投降,我仍饶你一命。
  方国珍至建康后,老朱当面责让:“你来得太晚了!”
  老方装可怜,顿首谢罪。
  老朱心中舒服,授他为“广西行省左丞”,食禄而不之官,赐大宅院于建康,挂个荣衔养起来。
  明朝成立后,老方还多次以“功臣”身份参加盛大宴会。一次预宴,他忽发脑溢血,“嗷”的一声就倒地了。
  朱元璋对老方特厚道,忙授其二子官职,派人通知濒死的方国珍。老方欣慰颔首,死了。
  如此导致元朝灭亡的大祸首,又落在朱元璋手里,竟然善终,真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方国珍此人,也有一“花絮”可表。他割据一方时,其女儿年方妙龄,由于病痘,前往延庆寺祈福。庙中一个名叫竺月华的年青和尚风流轻佻,看见美人来庙内,便顺口吟诵《望江南》词,挑逗方国珍女儿:“江南柳,嫩绿未成阴。枝小未堪攀折取,黄鹂飞上力难禁,留下待春深”,词中很有些猬亵的意思。方姑娘人小心细,冰雪聪明,回家后就向父亲告状,说和尚调戏自己。方国珍大怒,命人立刻把“贼秃”捆来,准备装入“猪笼”内扔到水中淹死。见押来的和尚容貌俊俏,吓得浑身乱颤,方国珍又笑又气,仿效其口吻,也作词一首:“江南竹,巧匠结成笼。好与吾师藏法体,碧波深处伴蛟龙。方知色是空。”老方本来大字不识的一个粗人,此时倒很有幽默。临死之际,竺月华这个年青和尚还算镇定,表示说:“死即死耳,容我再作词一首。”方国珍答应。竺和尚吟道:“江南月,如鉴亦如钩。如鉴不临红粉面,如钩不上画帘头。空自惹肠愁。”见年青俏和尚以自己名字入词,“自我批评”自我贬损一番,方国珍转怒为喜,笑言:“这次就放掉这你个小和尚!”由此事可以见出,方国珍的确不是一般的憨人粗汉。
  在发兵攻打方国珍时,1367年冬,朱元璋又派中书平章胡廷美为征南将军,会同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辉,前去福建平灭陈友定。不久,又令汤和、廖永忠由海道进攻福州。
  这位陈友定与陈友谅没有亲戚关系。陈友定,字安国,福建福清人,小商贩出身,在明溪驿任驿卒。由于善谈兵事,为元朝汀州地方官蔡公安赏识,授为黄土寨巡检,以讨山贼起家。元末大乱,英雄莫问出处,陈友定几年内就当了清流县令。至正十九年(1359年),陈友谅部将攻汀州,被陈友定击退,元朝政府让他为福建行省参政。与陈友谅打了三年,福建大部皆归陈友定所有,元朝的福建行省平章政事燕只不花徒拥虚名而已,陈友定才是真正行省党政军一把手。到了至正二十四年,大都方面诸道隔绝,只有陈友定每年向大都朝廷运输贡物,由于绕取海道,十次运物只有三、四次能送到,很有一番忠心赤诚。
  至正二十五年,陈友谅还受元廷之命进攻过朱元璋的地盘处州(浙江苏省水),但没得到便宜,匆忙撤军。
  陈友定虽拥八闽之地,但各地守将心意不一,多有向朱元璋归降者,诸城相继被攻下,福州也被汤和所攻陷。陈友定无奈,只得拥兵死守延平(南平)。不久,漳州、泉州、建宁(建瓯)皆落入明军之手。
  汤和、廖永忠先礼后兵,攻延平前派出使节去招降陈友定。陈友定杀掉来使,“取血置酒中盟诸将,慷慨饮之,誓以死报元(朝)。”但陈友定毕竟不是大军事家,总以为明军千里远道而来,诫使诸军毋出战,想待明军气泄兵疲时再出城攻杀。结果,固守愁城,将吏多怨。诸将被围急了,缺衣少吃,想冲出拼死一搏,也为陈友定所阻。在这种情势下,城内将士多有出城投降者,陈友定因疑心又枉杀一员能战大将,众心解体。
  受围十日后,延平城内有炮声响,明军误以为是城中降将内应,鼓躁登城,歪打正着,很快就攻克延平坚城。
  陈友定知大事已去,对左右从官讲,“公等善自为计,我为元朝死耳!”他独坐省堂,按剑仰药自杀。结果,明军来得快,灌水压腹,为陈友定排毒,把活人押送建康。
  朱元璋起先对陈友定很敬重,诘问道:“元朝已亡,你为谁守城?”
  陈友定虽遍身绳索,仍勃勃不屈,直斥道:“无须多言,除杀掉我以外,你又能干什么!”
  老朱大怒,立命人杀陈友定及其儿子于闹市。
  陈友定虽败亡,但对元朝忠心不贰,始终如一,父子骈首,慷慨赴死,不失为乱世大丈夫!“亦足愧智士之持两端,人臣之怀贰心者矣。”
  相较方国珍和福建的陈友定,朱元璋平定两广就顺利得多。洪武元年(1368年)三月,朱元璋命廖永忠、朱亮祖二人从海道取广东,又命湖广行省的杨璟带兵进取广西。结果,廖永忠水帅甫到潮阳,就已经接到元朝广东行省左丞何真的降表。
  何真东莞人,本为淡水盐场小管事。元末乱起,他结民自保城池,一步一步被元朝加官。此人很知“天命”,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递降表后,亲自去惠州迎接廖永忠,又被马上安排入京见驾。
  朱元璋大喜,赐宴,特赠白金千两,立授何真为江西行省参知政事,并誉为“识时达变”的天下豪杰。何真降明,乱世自保而已,此人受元朝恩惠不多,投降又保全不少生民性命,无可厚非。
  广西方面,明兵不是很顺利,围攻永州时死了不少军士。梧州方面还好,元朝当地的“达鲁花赤”,拜住(蒙古人好多叫这名字)率官吏父老迎降,藤州、容州相继而下。最难打的当属靖江(桂林),元朝广西行省平章政事也儿吉尼死守死斗,最终因城内将领叛降明军,靖江得陷。也儿吉尼逃跑未成,被擒送建康处死,成为为数不多的为元朝殉国的蒙古人。至此,两广归于大明版图。
  洪武三年(1370年),朱元璋派大将汤和与傅友德分头从湖北和陕西进兵,准备全取四川。
  四川当时还存有一个地方政权,国号“大夏”,乃昔日徐寿辉手下大将明玉珍所建。
  明玉珍在至正十七年受命外出抢粮,溯江而上,一下子就攻取了重庆、成都以及今天的贵州一部分,当上了“天完”政权的“陇蜀行省右丞”。至正二十年,听说陈友谅杀掉徐寿辉,明玉珍非常气愤,断绝与老陈的来往,并于至正二十二年春在重庆称帝,建元天统。此人虽无远略,“然性节俭,颇好学,折节下士”,在四川“国”内开进士科,定赋税,以十分取一,“蜀人悉使安之”,可称是难得的宽明廉厚之主。其间,他与朱元璋也信使往来,颇为友好。老朱当时敌人多,卑辞下意,自比孙权,以明玉珍比刘备,双方很是亲热。
  明玉珍人好,命不好,为“皇”五年即病死,明年仅三十六岁,当时是元至正二十六年春天的事情。
  明玉珍死后,其子明升嗣位,年方十岁,诸大臣皆粗暴无礼,互相争权夺势,不肯相下。由此,大夏开始走下坡路。
  朱元璋建明后,明升派使臣来贺。转年,朱皇帝怪明升“不懂事”,没有主动“归命”,就派人去诏谕。明升不从(此人还小,主要是左右大臣及其母后彭后不从)。如此,朱元璋下命诸将进攻。
  蜀地虽险,也抵不住大明的虎狼之师。明将傅友道走当年邓艾袭蜀的老路,一路攻克江油、绵州(绵州)、江州(广汉)。汤和走水路,直落夔州,逼近重庆。
  明升大惧,有大臣劝逃往成都,明玉珍老婆彭氏泣言道:“成都即使可以到,不过是迁延旦夕之命罢了。大军所过,势如破竹,不如早早投降以全活士民性命。”
  于是,明升“面缚、衔璧、舆榇”,向明军投降。
  朱元璋在建康见明升,怜其幼弱,没有依照孟昶降宋故事让他行“伏地上表得罪”之礼,授其为归义侯,赐第京师。转年,为长久安定之计,明太祖把明升与陈友谅之子陈理一起送往高丽施行高级别的软禁。小秋子吃惯了四川泡菜,这回要换口味吃高丽泡菜了。
  有人见此可能问,高丽王数代一直不都是大元朝的驸马爷吗,怎么现在又听明朝使唤。确实不假,明朝初建,高丽国王是王颛,马上贡方物,进贺表,并上书请封。“事大”主义,是高丽能避免中原王朝打击灭亡的铁定规则。高丽王交回元朝所赐金印,敬用明朝新赐印章,贡献数至,孝敬恭谨。朱元璋见高丽贡使频来,挺不忍心,加之这些棒子们乘船来贡,每年都淹死不少人,就下诏:“高丽贡献繁数,困敝其民,宜遵古诸侯之礼,三年一聘。”洪武六年,高丽内政有变,国王王颛被权臣李仁人所弑。王颛无子,以宠臣辛肫之子王禑为义子,李仁人就扶这个傀儡王禑为国王。自那时开始,明朝与高丽的关系陷入僵局,但高丽政府一直死乞白咧巴结大明,又贡马又贡金,明朝却而不受。到了洪武二十一年,高丽王王禑上表称铁岭之地实属高丽旧地,乞求朱皇帝赏还与他。老朱断然回绝,坚称高丽一直以鸭绿江为界,警告对方不要再生诈挑事。这一点,老朱深明民族大义,不像后来的“高丽王”声称长白山是神山什么的,我们有人一可怜就分山一半与他了。
  高丽王向明朝上表的当月,国中有事,他因怒杀大将李成桂之子。李成桂反攻都城,软禁了王禑,推立其子王昌为王。不久,又废王昌,立另外一个宗室王瑶。由于王瑶确属王氏高丽王族血系之亲,朱元璋遣使表示承认他的地位。
  洪武二十四年十二月,王瑶派儿子王奭来建康朝贺,结果,王奭未归,李成桂踢掉王瑶,自立为王。至此,高丽王氏自中国五代以来传国数百年,终于寿终正寝。
  李成桂当了国王心中极不踏实,很怕大明派兵来攻,就上表“哀陈”自己迫不得已被众人推为国王,希望皇帝“原谅”。朱元璋认为高丽僻处东隅,也懒得生事,命礼部移谕道:“果能顺天道,合人心,不启边衅,使命往来,实尔国之福,朕又何诛!”
  这样,明朝算是承认了李氏高丽,李成桂这才大咽一口气踏实下来。
  洪武二十五年,李成桂遣使来求更改国号,朱皇帝下诏,依据古义,仍称“朝鲜”。所以,从那时开始,明朝和朝鲜关系一直非常亲密,并曾在它即将被倭人攻亡时伸手相援。
  至此,朱元璋只剩下云南一地未破。
  云南之地,乃忽必烈之子忽哥的后代袭封,一直称“梁王”,当时的梁王是巴匝刺瓦尔密。洪武六年,朱元璋派王伟为诏使到云南,前去召降。王伟很擅说辞,在大殿上历陈天意人事,侃侃而言,使得梁王“君臣相顾骇服,颇有降意”,并好吃好喝厚待王伟。不久,北元太子在沙漠自立,派使臣脱脱(蒙古人好多叫这个名字)从西藏入云南征粮,策划连兵以拒明帅。脱脱打听到梁王有降意,便逼迫他杀掉明使以表对元朝的忠心。梁王犹豫,下不了手,就派人把王伟藏于民间。脱脱闻知后,讥诮梁王说:“国家颠覆不能救,反欲附他人!”言毕,跃马驰去。梁王不得已,只得把王伟交出与脱脱相见。王伟虽为文士,铁骨铮铮,朗言道:“天命终结元朝,大明当代之!烟烬余火,敢欲与日月争光乎!汝早晨杀我,大明兵晚夕必至!”脱脱大怒,立杀王伟。可惜王伟奇才之士,竟死于“革命”胜利之后。
  王伟说得对,也不对。对在明朝必占云南,不对在于没有“朝杀夕至”那样快,直到洪武十四年(1381年),一切准备停当,朱元璋才对云南用兵。
  明军兵分两路,分由傅有德和郭英指挥,连下城池。傅有德手下又有猛将蓝玉和朱元璋义子沐英,兵强将勇,仅三个月就由遵义打到曲靖。当时梁王也不示弱,派出大将达里麻率十万精兵与明军大战,沐英督师涉水,气势如虹,直冲元军大阵。双方交手,元军根本不是个儿,横尸十余里,主帅达里麻被活捉。
  梁王闻败讯,知道事不可为,忙挈妻子逃入普宁州一个军事据点,把自己王爷龙衣烧掉后,先驱妻子入滇池,他随后跳入,自杀身亡。
  明军入昆明,秋毫无犯。
  洪武十五年(1382年)春,蓝玉、沐英等人进攻大理,生擒土司段世。同时,分兵取丽江,破石门关,攻克金齿,“于是车里、和泥、平缅等处相率降,云南悉平。”
  想当初,在元世祖忽必烈最盛时,在这些地方屡遭败绩,大明军却能步步为营,屡战屡胜。同时,云南附近的缅国和八百媳妇国(元成宗曾在此大败)均上表请求内附。朱元璋设置“大理指挥使司”,派人统兵守之。委任将军沐英率军数万,留镇滇中。
  沐英多次平定云南“百夷”的造反,最终卒于镇所,时年四十八,追封黔宁王。以后,沐氏世代镇云南,自明仁宗开始“铸征南将军印给之。沐氏继镇者,辄予印以为常”,与明同始终。“沐氏在滇久,威权日盛,尊重拟亲王”,但沐氏诸人活着时没有人当“云南王”的,据此说的都是演义也。沐氏基本都是明朝“公”爵,只有沐英和其子沐晟死后被追封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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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09   我的天下:“胡蓝之狱”及开国规模
  朱元璋以一平头百姓出身,无倚无靠,奋起而得天下,古往今来大概只有汉高祖刘帮与他有得一比。其手下儒臣文士,言谈话语中,也多以汉高祖来“鼓励”老朱。李善长初入幕府,即对朱元璋讲:“汉高祖布衣之士,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五年遂成帝业。朱公你生长濠州,距沛地不远,如取法汉高祖,天下不足定也!”有了这种“说法”,老朱要成为“汉高祖”就成为一种心理暗示,步步习刘邦,处处效汉高。
  首先是他在金陵建都一事,穷极壮丽,正是效当初萧何建末央宫之前例。未几,又迁江南十四万富户于中都,也是仿汉高祖时徙齐楚大户以实关中的事情。还有,就是封建子弟,本来“七国之乱”、“八王之乱”为封建王朝敲起了警钟,真“封建”之事渐行渐远,结果老朱在这一点仍旧效仿汉高祖,大封子弟为王,最终种下儿子燕王篡弑之祸。
  至于刘邦兔死狗烹诛韩信,杀彭希,老朱也有样学样,胡蓝之狱弄死四万多人,可谓青出蓝而甚于蓝也。
  狡兔已死狗当烹:胡蓝之狱
  朱皇帝诛杀功臣,并非一般人印象中刚刚建立明朝就大开杀戒。明朝甫立,天下未定,屠刀首举之时,当为洪武十三年开始对宰相胡惟庸的下手,而当时之事,胡惟庸确有谋逆之心,论理该杀,同诛者也不过陈宁等几个大臣。所谓“胡党”大狱,则是十年之后的事情,族诛三万多人。过了三年,朱元璋又兴“蓝党之狱”,借诛蓝王之名,族诛一万五千多人。由此,功臣宿将,芟夷几尽。胡惟庸阴险,当杀,蓝王跋扈,也该死,至于株连的数万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老朱借题发挥牵扯上的。他们都比窦娥还冤。而且,诛死的四万多人,不是后人牵凿附会瞎添数,当时的官方文件《昭示奸党录》(胡案)、《逆臣录》(蓝案)记载得清清楚楚,所以数字方面没有一点夸大。好在历史是“后人”写的,蓝玉等人并未入《明史》逆臣传,倒是胡惟庸名列《奸臣传》第一的位置。
  明朝一代,有“丞相”之名的,只有四个人:李善长、徐达、汪广洋、胡惟庸,但徐达只是挂荣衔,真正理过事的只有三个文臣。
  胡惟庸乃定远人,在至正十五年朱元璋攻和州时即来帐下投附。这样一个村学究,很快就成为老朱幕府笔杆子。早年,胡惟庸遭遇也一般,最多做到宁国知县、吉安通判此类的下级官员。由于善敛财,知道买官的门径,他向当时深受朱元璋信任的李善长献上黄金二百两,才能在吴元年进入“中央”当上了太常卿(礼部主事)。坐直升飞机入京,凡事就好办多了,机会也日益增多。为了巴结李善长,胡惟庸又把侄女嫁给李善长的侄子,两家成了亲家,更增添了家族势力。
  李善长作为朱元璋左右手,定榷盐、榷茶诸法,开铁治,定钱法,奏定官制,监修元史,规划明初开国的祭祀、爵赏、封建等一系列政治、经济制度,居功甚伟,被朱皇帝誉之为“朕之萧何”,称为“真宰相”。但老李由于当权日久,遍引亲信于朝,老朱也日渐冷落于他。李善长知道急流勇退,称病退休。朱元璋念起旧情,还把女儿嫁给他儿子,并在洪武十三年又起复他,与外甥李文忠一起“总理中书省等军国大事”。
  李善长的丞相位置空出来后,朱元璋曾向刘基询问继任人的合适人选。当然,朱皇帝是自己提出人选,要刘基出主意拿捏。老朱首先认为杨宪合适,刘基与杨宪两人关系相当好,但他秉公直言:“杨宪有宰相之才,无宰相之器。当任宰相之人,当持心如水,以义理为权衡,而能置身度外,杨宪没有这种器量。”老朱又提名汪广洋,刘基摇头:“他比杨宪差远了。”老朱又提名胡惟庸,刘基更是竭力反对,认定此人小牛不能拉大车。
  也甭说,胡惟庸虽然是“小牛”,在倾害人方面乃大老虎一个。他听说杨宪要入相的风声后,马上找到李善长,表示说这个山西人当了丞相,我们淮西人再不能当大官了。淮人集团在明初势力最大,乡里乡亲,文臣武将,遍列朝廷,里外上下一合手,果真最后把杨宪挤排得丢了性命,为朱皇帝所杀。杀了杨宪,加上李善长推举,胡惟庸“以曲谨当上(朱元璋)意,宠遇日盛”。洪武六年升为右相,未几又进左丞相。独相数年,老胡“生杀黜陟,或不奏(皇帝)径行。内外诸司上封事,必先取阅,(有)害已者(不利自己的奏章),辄匿不以闻。”于是,“四方躁进之徒及功臣武夫失职者,争走其门,馈遗金帛、名马、玩好,不可胜数”。
  对此,大将军徐达曾向朱皇帝反映情况。胡惟庸阴险,用重利引诱徐达的门人想让他上告徐达谋反,结果门子反把胡惟庸托出,只不过朱皇帝当时没深究而已。
  另外,深恨刘基说过自己不能为相,胡惟庸又以为刘基治病为名,派医生携慢性毒药治死了刘基。刘基一死,胡惟庸更加肆无忌惮。
  由于胡惟庸定远老家宅院的旧井中忽生石笋,“吉瑞”突现,又有人告诉他祖坟中好几个坟头“夜有火光炽天”,坟头冒烟,老胡以为是天降吉兆,“益喜自负”,忖度自己又要“进步”了。官至丞相,再“进步”就只能当皇帝了。恰巧,当时有明朝功臣吉安侯陆仲亨擅用公家驿传,平凉侯费聚嗜酒好色,均为朱元璋节责重谴,胡惟庸看中二人戆勇无谋,便吓唬二人早晚会被正法。二人大惧,哀求老胡出主意。胡惟庸便让二人在外收集军马,以备“急用”。同时,他又在朝中与陈宁勾结,阅示天下军马图籍,很想把明朝取而代之。
  为了成事,老胡还托李善长的弟弟、时任太仆寺丞的李存义说动老李也入伙。估计当时并未明说,李善长年老,也装糊涂,“依违其间”,其实是“婉拒”。胡惟庸确是很“庸”,造反这么大事,竟然让这么多人知道,而真正起作用的禁卫军军官他一个也没争取到,反而大老远派人携书向元顺帝儿子远在沙漠的旧元太子称臣,还派明州卫指挥林贤从海道借倭兵准备里应外合。甭说,林贤从日本还真“借”来了四百倭奴兵,按原计划,这些人准备在充当贡使随从时趁觐见之时行刺朱皇帝。具体方法是:贡使在大殿上奉巨烛,里面事先装填了火药和刀剑。试点时,巨大的蜡烛放出的不是芳香而是烟雾和刀剑,贡使趁机操兵,在殿上杀掉皇帝。结果,当这批日本矬子坐船抵达南京时,胡惟庸已经被杀,四百矬子刚上岸就被铁棍打翻,一齐押往云南深山老林去“劳改”。如果现在到云南旅游,看见有哪些人个子矮脸大肉多罗圈腿,没准是这四百倭人的后代。
  胡惟康太自得,本来没着急动手,他一是想趁朱元璋外出巡视时动手,二是想等林贤与倭使朝见时行刺,但是,几件小事,让他狗急跳墙,不得不匆忙布置。其一,占城国入贡,胡惟庸未及时报告,朱元璋怪罪下来,他又转嫁责任,惹起老朱愤怒,“尽囚诸臣,穷诘主者”;其二,朱皇帝推究刘基死因,赐死汪广洋;其三,胡惟庸儿子乘马车遇“车祸”而死,老胡怪罪车夫,一刀把人砍了,朱元璋闻之愤怒,让他“偿命”。
  数事相加,胡惟庸越想越怕,对左右说:“主上任意杀掉有功大臣,我可能也不免。同样是死,不如先发,以免寂寂受戮!”
  未等胡惟庸动手,本来与他一伙的御史中丞涂节关键时刻害怕,主动上变,在洪武十二年底向朱元璋告发了老胡。他的一个同事,同为中丞的商嵩由于被胡惟庸贬为中书省小吏,怀恨在心,也向皇帝汇报老胡的“阴事”,并涉及到御史大夫陈宁和最早上告的中丞涂节。朱元璋大怒,立刻逮捕胡惟庸等人审讯。御史大夫陈宁很早因文字才气为朱元璋任用,但“性特严刻”,在苏州任地方官时为催赋烧铁烙人,人称“陈烙铁”。入京为御史后,益加严苛,连朱元璋都数次责称他。陈宁儿子劝其收敛,他竟然操起大棒把儿子活活打死。朱元璋闻讯,深恶其杀子之举,说:“陈宁对儿子如此,心中怎能有君父!”闻皇帝此言,陈宁心惧,故而串通胡惟庸谋反。
  据《明通记》记载:洪武十三年正月,胡惟庸诡言其府中水井出醴泉,邀朱皇帝临幸。驾出西华门,有一太监云奇驰马冲驾,因气勃口不能言,比比划划。朱元璋怒其不敬,令左右乱棒击打,把云奇胳膊都打断,几乎当场打死,但英勇的云宦者仍然指划胡惟庸宅院做刀砍状。“上悟,乃登城望其第(胡家),(见)藏兵复壁间,刀槊林立。(帝)即发羽林(军)掩捕。”此记乃小说家语,老朱半老头子,又没望远镜,不可能在宫城上看得见胡惟庸家中的情形。实际情况是,涂节上告,加上商嵩上告,他派人逮捕胡惟庸,自然一审即清。
  案子定结,胡惟庸、陈宁,包括首先上变的涂节,皆拉入集市碎剐,族诛诸人,并杀老胡党羽、僚属以及一切与胡惟庸有关系的人(包括向他送过书画签过名的几个文人画家),共一万五千余人。名单中还有大文豪宋濂。由于他孙子与胡惟庸相识,不仅孙子被杀掉,连累得已经退休的老宋被械送入京要挨刀。幸亏马皇后解劝,言宋濂曾为诸王老师,又不知谋反事,被从轻发落流放茂州,但中途病累而死。
  当时,群臣认为李善长知情不告,也应加罪,朱皇帝还装宽容仁义,说:“朕初起兵时,李善长即谒军门,称‘有天有日矣’,是时朕二十七,善长年四十一,所言多合我意,赞画献谋,劳苦实多。陆仲亨年十七,父母俱亡,恐为乱兵所掠,持一斗麦藏于草间。朕见之,呼曰‘来’,立即从朕。既长,以功封侯,比皆吾初起时股肱心腹,吾不忍罪之。”
  但是,过了十年,老朱为诛除群臣,又旧事重提,不仅赐死李善长,又族灭李善长全家以及陆仲亨等人,滥杀两万多,“株连蔓引,迄数年未靖。”
  李善长最冤,这位“萧何”不仅自己以古稀之年要上吊,三族被诛,只有当驸马的儿子李祺侥幸逃过一命。为此,虞部郎中王国用上书为老李辩冤:
  “(李)善长与陛下同心,出万死以取天下,勋臣第一,生封公,死封王,男尚公主,亲戚拜官,人臣之分极矣。藉令欲自图不轨,尚未可知,而今谓其欲佐胡惟庸者,则大谬不然。人情爱其子,必甚于兄弟之子,安享万全之富贵者,必不侥幸万一之富贵。(李)善长与惟庸,犹子之亲耳,于陛下则亲子女也。使(李)善长佐惟庸成,不过勋臣第一而已矣,太师国公封王而已矣,尚主纳妃而已矣,宁复有加于今日?且(李)善长岂不知天下之不可幸取。当元之季,欲为此者何限,莫不身为齑粉,覆宗绝祀,能保首领者几何人哉?(李)善长胡乃身见之,而以衰倦之年身蹈之也。凡为此者,必有深仇激变,大不得已,父子之间或至相挟以求脱祸。今(李)善长之子(李)祺备陛下骨肉亲,无纤芥嫌,何苦而忽为此。若谓天象告变,大臣当灾,杀之以应天象,则尤不可。臣恐天下闻之,谓功如(李)善长且如此,四方因之解体也。今(李)善长已死,言之无益,所愿陛下作戒将来耳。”
  由于这封大才子解缙代笔的奏疏写得过于合情合理,杀人如麻的朱皇帝竟然没生气,不了了之。但字里行间也虚透这样一个消息。朱皇帝迷信,不过杀李善长避天灾罢了。大功臣如此待遇,老朱也忒狠了些。
  胡惟庸一案,除李善长、陈宁、涂节等人族诛以外,还有如下等功臣也牵涉入案被族诛:古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延安侯唐胜宗、南雄侯叶升、济宁侯顾敬、临江侯陈镛、营阳侯杨通、淮安侯华中、申国公邓镇以及诸将丁玉、李伯升等人。这些人名,读明朝开国史的人一定觉得很眼熟,不错,千百战役中,为朱元璋出生入死的,皆是这些人及其子弟家属。
  再谈谈蓝玉一案。
  蓝玉与胡惟庸一样,也是定远人,乃明朝开国大功臣常遇春小舅子。此人长身赤面,仪表堂堂。是个勇略双全的大将材料。他最早录于常遇春帐下,“临敌勇敢,所向皆捷。”后来,他跟从傅友德代蜀地,从徐达北征,与沐英一起定云南,功勋卓著。朱元璋册其女为自己的儿子蜀王为王妃。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又与大将冯胜北征残元军,在金山击降蒙古哈纳出二十万众,并顶替冯胜为大将军(冯胜在明开国功臣中名列第三,北伐大胜后,朱元璋借口他藏匿良马、向哈纳出老婆索求大珠异宝,诬之以罪,逮捕软禁于凤阳。诛蓝玉后两年,又下诏赐死于南京。)投降的哈纳出随傅友德征云南,中途病死。其子察罕倒霉,这位蒙古青年最后竟坐蓝玉案被诛。
  蓝玉屯兵蓟州,在洪武二十一年统大军十五万,深入漠北,在捕鱼儿海大败北元可汗脱古思帖木儿(元顺帝之孙),俘获蒙古王公、妃、公主、将校以及兵卒八万多人,脱古思帖木儿仅与数十人逃脱。不久,蓝玉又领兵破蒙古哈剌率军,获人畜六万余。还师后,得封凉国公。洪武二十二年,蓝玉督修四川城池;二十三年,蓝玉率军平灭施南、都匀等地土人造反;二十四年,蓝玉总七万兵马,定西番,平灭月鲁帖木儿之叛。
  功成还师,蓝玉被加衔为“太子太傅”。闻此,他怏怏不乐,说:“我的功劳难到不能当太师吗!”朱皇帝闻此,杀心大动。
  蓝玉身为大将军,的确比较跋扈,平时多养义子,乘势暴横。朝中御史按察,他也敢驱逐这些“纪检”人员。而且,俘获北元可汗妃子后,他也敢入帐(被禁止),使得元主妃子羞愧自杀。
  即使没有这些“过错”,以蓝玉的功劳和能力,他也逃不出一个“死”字。
  洪武二十六年春,锦衣卫指挥蒋献上告蓝玉“谋反”,蓝玉被逮捕。只要进了大牢,没罪也要有罪,据狱辞上记载:“蓝玉与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及吏部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等密谋为逆,将伺帝外出耕田举事。”这种“口供”,很可能都是屈打成招。
  据《明通鉴》记载,蓝玉征讨纳哈出回京后,对太子朱标曾报说:“我观燕王(朱棣)在北平,阴有不臣之心,殿下应该有所防备。”蓝玉之所以亲近太子,是因皇太子妃是常遇春女儿,蓝玉本人是常遇春小舅子,有这层关系,他自然倾向于太子一系。皇太子朱标天性孝友,自然不信,但燕王朱棣不久即得知蓝玉的一番说话。所以,朱标病死后,朱棣入朝,便意味深长地劝父皇“注意”蓝玉等人“尾大不掉”,“上(朱元璋)由是益疑忌功臣,不数月而祸作。”
  朱元璋、朱棣一对巨阴父子,两人合计,任谁也活不了。
  蓝玉一案,族诛一公、十三侯、二伯,牵连被杀一万五千多人,“元功宿将,相继尽矣。”谋逆之罪一般都是碎剐凌迟处死,念及蓝玉与自己是儿女亲家,老朱心一软,宽大处理:碎剐改成剥皮。这样,刽子手把蓝大将军全须全尾整张人皮剥下来,算是留了全尸,并把人皮送往他女儿蜀王妃处“留念”。明末农民军攻破蜀王府,在王府祭堂发现了这件“文物”。
  要说朱皇帝真是天下大残忍人,洪武八年,杀德庆侯廖永忠(沉小明王那位爷);洪武十三年,鞭死永嘉侯朱亮祖父子;十七年,杀临川侯胡美;二十五年,杀江夏周德兴;二十七年,赐死定远侯王弼,永平侯谢成以及颍国公傅友德;二十八年,赐死宋国公冯胜:所有这些人,均为明朝开国浴血奋战半生。至于文臣方面,老朱也不手软,李仕鲁谏言不要佞佛,被武士掼死阶下;叶伯巨谏言诸王分封太侈,被拷死狱中;王朴廷辩,老朱怒其“无礼”顶嘴,乱棍打死;张来硕谏止取已婚配的少女做宫女,被当廷割肉而死;茹太素进忠言,被拿下去砍头,等等。加上日后的“空印案”及“部恒案”,朱皇帝诛死文臣无数。四十年间,根据老朱自己审定的《大诰》、《大诰续编》、《大诰三编》、等统计,所记枭首、凌迟、族诛、剥皮、抽筋等共计一万多案,杀人上十万,以至于杀到后期连地方办事的官员都严重空缺,出现了罪官带枷坐堂办案理事的“奇迹”:倘使这些“犯官”不办事,政事就无人料理了。老朱不仅爱杀人,他还喜欢花样,不仅恢复了黥刺、劓刑,又新发明了去势、挑膝、抽筋、刷洗(不是洗澡,而是用竹批搓肉把人搓死)等新名目,极肆淫毒,以至于众官上朝前,皆象赴死一样和妻儿诀别,嘱托后事,惟恐上班就回不来了。晚上活命回家,阖家欢喜,庆幸又活一天!
  文臣武将中,第一功臣徐达在洪武十八年生背疽,最忌吃蒸鹅。老朱闻讯,特赐“蒸鹅”一只,徐达不敢不吃,跪在床上谢恩,撅着屁股一口一口吃完,不几日病发身死。据笔者揣测,蒸鹅不一定能吃发了把人吃死,只不过皇帝已明确表明了态度,不死,就“辜负”了朱皇帝,弄急了没准族诛。为保全宗族,老徐只能舍已救人,服毒药“按时”过去了。真正幸免于难的,只有主动交兵权的老朱儿时玩伴汤和以及老朱外甥李文忠。有传李文忠被老朱毒死,其实不是事实。所以,老朱臣下最“幸运”的,当属早先病死的常遇春和邓愈,二人死得是时候,不仅死后封王,后代也得保全,早死而得“福全”,悲哉!
  为此,清朝历史学家就发过感慨:
  “汉高(祖)诛戮功臣,固属残忍,然其所必去者,亦止韩(信)、彭(越)。至栾布则因谋反而诛之,卢绾、韩王信亦以谋反有端而又征讨。其余萧(何)、曹(参)、绛(固勃)、灌(婴)等,方倚为心膂,欲以托孤寄命,未尝概加猜忌也。独至明祖,藉功臣以取天下。及天下既定,即尽举取天下之人而尽杀之,其残忍实千古所未有,盖雄猜好杀,本其天性。”
  所以,以明太祖相较宋太祖,老赵“杯酒释兵权”,简直就是人间活菩萨!
  朱皇帝不仅诛杀文臣武将,还大兴文字狱,把元末明初的文人祸害得十死八九。由于他是个粗通文墨的小老粗,比不通文墨的大老粗更坏,咬文嚼字近乎变态:
  浙江林学亮进表有“作则垂定”、北平赵伯宁有“垂子孙而作则”、福州林伯璟有“仪则天下”,桂林蒋质有“建中作则”,澧州孟清有“圣德作则”,都是替府署进贺表撰写的马屁辞,老朱多疑,认定“则”为“贼”,觉得这几个人是讥笑自己。杀,杀全家;常州蒋镇有“睿性生知”,老朱认为“生”字讥讽自己为僧,杀;怀庆府吕睿有“遥瞻帝扉”,老朱以“扉”为“非”,想远看老子的“不是”,杀;亳州林云有“式君父以班爵禄”,老朱认为“式”有“弑”音,杀;尉氏县许元有“藻饰太平”,老朱认为讥讽本朝“早失太平”,杀;德安府吴宪,有“天下有道”,老朱理会为“天下有盗”,杀;又有异域僧人学会汉语作诗显摆,诗中有句为“愚僧万里来殊域,自惭无德颂陶唐”,卖弄典故,老朱拆字,“殊”字,“歹朱也”,称我为“坏老朱”,又言我“无德”,杀!
  老朱如此炽旺的杀心和疑心,只缘于其手下臣子一句提醒:“文人善讥讪,张九四请文人起名,儒生为其名曰‘张士诚’”。
  老朱当时还不明白,此名挺好呵。
  文臣解释,“《孟子》曰:士,诚小人也,儒士暗中讥讽,张士诚至死不知。”
  老朱闻言,疑心大起,故以此无厘头杀人百数,均是州郡高级知识分子。
  由此,文臣叶伯巨上书,称:“朝廷取天下之士,网罗捃摭,务无余逸,有司敦追上道,如捕重囚。比到京师,而除官多以貌选,所学或非所用,所用或非其所学。洎乎居官,一有差跌,苟免诛戮,则必在屯田工役之科,率是为差,不少顾惜。”这个章奏,极其实在地表现了当时的明朝朝廷,即不当官要被杀,当了官更挨杀,人人自危。
  叶伯巨上表后,也被逮入狱,折磨而死。
  惟一言事未见杀的,乃中书庶吉士解缙。老朱很喜欢这个才子,对他说:“朕与尔,义则君臣,恩就父子,当知无不言。”有这圣谕,人精一样的解缙才上万言书,遍及时政,大略有以下内容:
  臣闻令数改则民疑,刑太繁则民玩。国初至今,将二十载,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尝闻陛下震怒,锄根剪蔓,诛其奸逆矣。未闻褒一大善,赏延于世,复及其乡,终始如一者也。
  ……
  近年以来,台纲不肃。以刑名轻重为能事,以问囚多寡为勋劳,甚非所以励清要、长风采也。御史纠弹,皆承密旨。每闻上有赦宥,则必故为执持。意谓如此,则上恩愈重。此皆小人趋媚效劳之细术,陛下何不肝胆而镜照之哉?陛下进人不择贤否,授职不量重轻。建不为君用之法,所谓取之尽锱铢;置朋奸倚法之条,所谓用之如泥沙。监生进士,经明行修,而多屈于下僚;孝廉人材,冥蹈瞽趋,而或布于朝省。椎埋嚚悍之夫,阘茸下愚之辈。朝捐刀镊,暮拥冠裳。左弃筐箧,右绾组符。是故贤者羞为之等列,庸人悉习其风流。以贪婪苟免为得计,以廉洁受刑为饰辞。出于吏部者无贤否之分,入于刑部者无枉直之判。
  天下皆谓陛下任喜怒为生杀,而不知皆臣下之乏忠良也(这是最费功夫的拍马屁)。
  陛下天资至高,合于道微。神怪妄诞,臣知陛下洞瞩之矣。然犹不免所谓神道设教者,臣谓不必然也。一统之舆图已定矣,一时之人心已服矣,一切之奸雄已慴矣。天无变灾,民无患害。圣躬康宁,圣子圣孙继继绳绳。所谓得真符者矣。何必兴师以取宝为名,谕众以神仙为征应也哉。
  夫罪夫罪人不孥,罚弗及嗣。连坐起于秦法,孥戮本于伪书。今之为善者妻子未必蒙荣,有过者里胥必陷其罪。况律以人伦为重,而有给配妇女之条,听之于不义,则又何取夫节义哉。此风化之所由也。……
  解缙虽对朱元璋当时政事多所指摘,但出发点是一个“忠”字,并把一切的一切皆归罪于“臣下乏忠良”,而非“陛下任喜怒为生杀”,因此,表疏一上,老朱连连称道,赏观不已,大叫“才子,才子”。解缙小骂大帮忙,说得痛快。
  后来,解缙入兵部找人干事,言语傲慢,为人所告,老朱便对来京朝见的解缙父亲说:“大器晚成,你带你儿子回家,十年后再来,朕将大用。”结果,八年后老朱就崩了,官迷解缙猪颠疯一样入京哭吊,被言官弹劾其违制,不守母丧,置九十老父于家不顾,贬为河州卫吏。建文帝待其不错,免责免罚,召为翰林待诏。结果,朱棣篡国,解缙一马当先迎侯这位燕王,大受信用,擢为侍读,以文渊阁阁臣的身份参预机务。而后,解缙得罪了明成祖朱棣的儿子汉王,被诬称私谒皇太子。朱棣大怒,把解缙逮捕,下诏狱拷打,一关就是五年。最终,解才子被锦衣卫埋于雪中窒息而死。可见,老朱皇帝心中惟一的“忠臣”,还是这种急功近利、人品不好的解缙。
  朱皇帝还首设“锦衣卫”,布置“检校”于各级部门,大行特务政治,这些手段最终为其子朱棣发扬光大,立“东厂”,荼毒忠良,惨不忍言。而且,老朱首先破除“刑不上大夫”的古制,大兴廷杖之风,有事没事就在上朝时把大臣活活打死,摧残士气,前所未有。
  说了朱皇帝这么多“坏事”,也该说点他的“好事”。
  “明(朝)承法纪荡然之后,损益百代,以定有国之规,足与汉唐相配。”其开国规模,盛运弘略,可谓一代大有为君王,有心之人,可细观明史中《食货志》、《刑法志》、《职言志》等内容,进行了诸多的制度“创新”。特别是衣冠语言方面,明太祖也力挽狂澜,破百年胡风胡俗,一返中华之风:
  洪武元年二月壬子,诏复衣冠如唐制。初,元世祖起自朔漠,以有天下,悉以胡俗变易中国之制,士庶咸辫发垂髻,深襜胡俗。衣服则为裤褶窄袖,及辫线腰褶。妇女衣窄袖短衣,下服裙裳,无复中国衣冠之旧。甚者易其姓氏,为胡名,习胡语。俗化既久,恬不知怪。上久厌之。至是,悉命复衣冠如唐制,士民皆束发于顶,官则乌纱帽,圆领袍,束带,黑靴。士庶则服四带巾,杂色,盘领衣,不得用黄玄。乐工冠青卍字顶巾,系红绿帛带。士庶妻首饰许用银,镀金耳环用金珠,钏镯用银,服浅色团衫,用纻丝绫罗紬绢。其乐妓则戴明角冠,皂褙子,不许与庶民妻同。不得服两截胡衣。其辫发椎髻、胡服胡语胡姓一切禁止。斟酌损益,皆断自圣心。于是百有余年胡俗,悉复中国之旧矣。(《明太祖实录》卷三)
  此外,明初贡举制度大有可称道处,国学中培养了大批的政治人才,隆于唐宋。在沿袭元朝政治体制基础上,朱皇帝惩元朝权臣之乱,削弱相权,并以胡惟庸之乱为借口最终取消了宰相制度,把中书省六部之权全收于皇帝自己手中。(此举有利必有害,最终害大于利,造成君主绝对独裁)他还在洪武九年撤销“行中书省”,把地方大权一分为三,以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三名官员分管行政、司法、军事,取消了从前行省参知政事大权独揽的局面,更利于中央集权。而且,军事方面的“卫所”制度,也是一种创新,深得唐朝府兵制度的优异传统和精髓。
  老朱出身贫民,最恨官吏贪污,他在这方面下手很狠,力度很大,剥皮抽筋,以惩贪官。严刑峻法之下,明初地方和中央政府吏治澄清,官员治理各方面讲确实比较清明。此外,老朱又刻铁牌于内宫,严禁宦官干政,违者必斩(此牌在宣德年间由太监王振派人盗毁)。
  可笑的是,明太祖防阉最严,而明代阉祸最烈,这是老朱始料不及的。
  老朱皇帝杀人,动辄以数十万人计,不想在此赘言。笔者撷取他亲自编纂的《大诰》中一则细事,来彰显这位变态君主那种猫玩耗子的残虐。皇帝诛杀大臣,屠戮功臣家属,历史上不乏事例。但是,一位九位之尊的帝王亲自审讯、刑求一个集市上面普通卖药的郎中,几乎是世界历史上闻所未闻。
  事情大概原由是这样:锦衣卫监者有个厨子叫王宗,因犯小错,怕事发后被杀头,就让家人到卖药郎中王允坚处买一付毒药准备自杀。王允坚“即时卖与(王宗家属)”。从法理上讲,王允坚并非是故意想毒死别人性命,他所做之药无非是砒霜巴豆一类的大路货,有可能是可使老病难医之人“安乐死”的良药。不幸的是,王郎中生活在朱元璋的年代,出售毒药,本身就是必死的罪过。如果按罪杀头,杀了也就杀了。老朱阴暗心理发作,非要亲自鞠审这位倒霉的卖药郎中。
  王允坚被押入内廷宫殿,已经吓得半死。老朱高坐于御座之上,喝令王允坚吞服自己制作的卖给厨子家属的毒药。“(王允坚)本人持药在手,颜色为之变,其态忧惊,犹豫未吞,久之乃服。”
  见王郎中吃下毒药后,朱元璋问:“此药用何料制成?”
  王允坚:“砒霜巴豆为主,以饭粘之成丸,裹以朱砂”。
  朱元璋:“服后多久人会死?”
  王允坚:“半天光景”。言毕,这位郎中泪下如雨。
  老朱见状,狰狞一笑,问:“尔何以如此过凄凉之感?是怕死?还是眷恋妻子儿女?”
  王允坚:“我一子在军队做事,一子出门在外,临死不见二人,所以心内生悲(原来他还是“军属”)。
  朱元璋接着问:“此毒可以解吗?”
  王允坚:“可以。”
  问:“何物可解?”
  答:“凉水,生豆汁,熟豆汤,可以解毒。”
  老朱也懂些医理,说:“此解不快,何法可以快解药毒?”
  王允坚说:“粪清插凉水”。
  老朱大眼珠子滴溜乱转,马上派人取来凉水半碗,又用蛋壳装来粪清,放置于一旁。但他并非马上给王允坚解毒,而是煞有兴趣地等待这位卖药郎中腹中毒性发作,欣赏他倍受折磨的惨状。
  果然,药性发作,王允坚在地上辗转呻吟,浑身上下抓挠,不停用手抚肚腹,眼神张惶。
  朱元璋很愁闲地从御座踱下,站在王允坚身边问:“毒发时什么感受?”
  王允坚边喘息边回答:“五脏不宁,心热血升。”
  老朱又问:“这种毒药入体,伤摧哪种经络?”
  王允坚汗如雨下,腹如刀绞,一边打滚一边回答:“五脏先坏,毙命后,全身发黑。”
  朱元璋抚须微笑,又问:“几时可解,过多久不可解?”
  王允坚几乎说不出话,被锦衣卫兵士猛踹一脚,挣扎回答:“过了三个时辰,就不能用解药救治了……”
  欣赏毕王允坚中毒打滚全过程,朱元璋十分满意。终于,他命人把解药灌入这位郎中的腹中。
  卫士把王允坚拖下殿,放在廷院。老朱神闲气定,远观这位倒霉蛋上吐下泻、捶胸揉腹,上下数窍在那里排山倒海一样“排毒”。
  最终,“人复如初”,啥事都没有,毒性已解,又成好人一个。
  朱元璋冷笑一声,下令:“押入死牢,明早闹市,枭首示众!”
  折腾半天,这位卖药郎中仍然逃不出一个死字。
  日理万机之余,朱皇帝能抽出数个时辰观看“医学试验”,不说明别的,只能说明这个人极其残忍、阴暗。为此,他还津津乐道,编入法律笔记一样的《大诰》。
  《大诰》里洋洋大观,全文皆以“朕”第一人称记录,娓娓而谈,语言十分口语化。老朱的目的就是让他统治下的“人民群众”皆能读懂。
  时过数百年,我们掀开发黄变脆的书页,仍觉冷气森森,骇人心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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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10   最成功最无情的篡弑者:朱棣“半由人事半由天”的帝王之路
  公元1421年,明成祖永乐十九年。
  北京紫禁城内的御花园中,良辰美景奈何天,满目姹紫嫣红。六十二岁的帝王朱棣脸色阴沉,他扭着大肥屁股斜坐在龙椅之上,观看大戏一样,冷漠而又饶有兴趣的注视数百名宫女在庭苑内遭受惨酷的剐刑。一个又一个二十岁左右花样年纪的妙龄宫女,雪白的肌肤被手法纯熟的军士们用无情的钢刀细割慢切,鲜血无声地流淌在土地上。毕竟大多是未成年少女,她们对疼痛的忍耐力极其有限,哀嚎声响彻四周。由于不少受刑宫女是朝鲜人,姑娘们临死前的惨嚎和哀呼均以那种听上去很奇怪的母语吭叫而出。御花园内,侍立的兵士和宦者战战兢兢,有许多人吓得双腿打颤,不忍孰视。
  此事因由,实则由一桩小事引起――永乐十八年,明成祖朱棣的宠妃王氏病死,老皇帝哀痛不已。忽然失去了一双能安慰自己老年肉身的白皙玉手,朱棣的性情变得十分暴躁。当然,两个儿子为皇储之位明争暗斗,鞑靼部阿鲁台数次侵边等事,也是让朱棣气恼上火的另外因由。烦躁之中,皇宫内有人告发宫人贾氏(朝鲜人)、鱼氏与宦者“通奸”(宫女和宦者结为夫妻一样的伴侣,实际上没有实质上的性行为,仅仅是相互慰悦、相互照顾而已,宫内称为“菜户”或“对食”)。朱棣闻之大怒,立命禁卫军把贾氏、鱼氏二人抓起来审问。二位宫人心慌,先行上吊自杀,算是躲过挨剐大劫。
  朱棣闻讯更怒,派人把贾氏的几个侍婢抓起,严刑拷问。惨遭折磨不过,几个女孩就自诬说宫内侍婢等人想“谋逆”,于是,接连有更多的人被抓,更多人的屈打成招。百连千扯,自承“谋逆”的宫婢侍女,竟然达近三千人之多。所有这些人,最后皆一个下场:剐!
  剐就剐了,大可秘密行刑。但是,性格阴险、变态的朱棣喜欢公开的杀戮,他亲自监刑,分批剐杀宫女,共杀了几天才杀完。这位皇帝以年过花甲之身,不顾胖硕的身坯,每日均孜孜操刀,亲手残杀这些没有任何过错、屈打成招的妙龄少女。当这老混蛋操刀细细剐杀一位河北籍宫女时,姑娘不顾刻骨疼痛,馔血而喷,痛骂道:“你年老阳衰,我们宫人与宦者相悦,又有何罪!”朱棣闻言更怒,在乱捅宫女致其死命后,又命兵士前去屠灭了这位女孩的三族。然后,他下令画工描绘贾氏、鱼氏两个宫人与宦者luoti(被禁止)相接“磨豆腐”的图画,遍示内宫,以为惩诫。
  看着老皇帝身穿金黄龙袍亲自操刀割人,在身边伏侍他已久的老太监和老军将皆不感惊讶。这些人在二十多年间,看过老主子无数次惨酷杀人,特别是朱棣篡夺其亲侄建文帝皇位后,残杀建文大臣,曾对方孝孺有“十族”之诛。所以,朱棣当廷杀人剐人已是见惯不怪的“常态”。
  明王朝阵阵的血腥气,在它的起始年代,就弥漫四出,经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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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11   独裁老皇帝咽气前的担忧
  凤阳(濠州)要饭花子出身的朱元璋,乱世撞大运,在诸位文臣武将支持下,于元末诸路义军中异军突起,东杀西砍,血战中原,终于一统华夏,建立大明。
  洪武三年,大功告成之际,论功行赏,封十人为公爵,二十八人为候爵,丹书铁券,誓言历历。众人总以为“河带山砺,爱及苗裔”,然而,不过二十年间,朱元璋屡行大狱,诛戮功臣,牵连株引,从前为他血战沙场的武臣谋士不仅自身首领难保,三宗九族也在阴险毒辣的老头子诏示下被杀个精光,其间总共有四万多人人头落地,中间不仅有与朱元璋是儿女亲家的胡维庸、李善长,也有为明朝立功无数的大将军蓝玉,更有甚者,朱元璋连其亲侄亲甥等等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也不放过,疑之必死,臆之必死,竞其因由,老头子不过是想其子孙后代安稳坐江山,一世、二世、乃至三世、万世,斩除任何危胁朱家帝系的微小可能因素。
  另一方面,朱皇帝又广封朱氏宗室,几个儿子皆拥劲卒,居大镇,下诏严令群臣时时刻刻、无微不至地尊显朱氏皇族。当时,他有24个儿子和一个侄孙,都建藩为王,有地有兵有钱。在对帝国各级官吏抠门紧缩要求“廉洁奉公”的同时,朱元璋对姓朱的皇族肆其所欲。明朝的藩王,都有五万石米的俸禄,还有钞二万五千贯,绢布盐茶马草各有支给,以至于最低的“奉国中尉”也有禄米200石。到了明末,这些只会在王府里配种生人的朱氏凤子龙孙,竞繁殖有几十万之众,试想,光养活这些“饭桶”,就几乎可以把一个强大的王朝淘空。
  同时,明朝打着反腐倡廉的旗号,官俸为历代最薄,百官之俸,最初皆取江南官田。后定明官禄,正一品月俸米八十七石,从一品至正三递减十三石,到最低官级,正七品至从九品最后递减至仅五石而已。其后以绢以钞以银折算,也大抵依据此制。从官禄来看,这些整日为大明帝国机器运转殚尽竭虑的官员待遇,同皇族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估计天道煌煌有征,朱元璋六十五岁那年,其仁弱的太子朱标因病而死,坏事做绝的老皇帝无限悲伤,亲御东角门,对群臣垂泣,第一次显现出其悲惶、苍凉的独裁者的惊恐。无奈之余,依据父子家天下的古礼,在群臣推拥下,懿文太子朱标的儿子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备位东宫。
  6年后,残忍冷酷至极的老坏蛋终于翘了辫子,估计闭眼蹬腿倒气之时,朱元璋心中还有那种天生小人式的心理慰籍:我老朱家皇脉嫡系相承,一世、二世乃至万世都是我老朱家正统相传的铁打天下。
  又有谁能料到,数年之间,叔侄相争,同姓相残,大明朝文臣武将没有出来觊觎皇位的(稍有头脑和武勇的都被整家诛杀),反倒是朱老头子自己的宝贝儿子朱棣横里杀出,坐上了原为与他基本无缘的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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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12   不成熟的“正确”选择:建文帝削夺诸藩
  建文帝朱允炆,朱元璋太子朱标的嫡子,自小聪慧好学。朱标患重病时,朱允炆才十四岁,昼夜立侍其父懿文太子(朱标)床前,绝对是个仁孝的好苗子。想想现在中国家庭中与其年纪相仿的“太子爷”们,正是天天沉迷于花钱打游戏机、买一千多块一双运动鞋以及看电视睡懒觉的年纪,如果老爹老妈得病,肯定百分百没有朱允炆那份孝心。朱允炆端屎端尿,喂汤喂药伺候亲爹两年多,身子骨孱弱的老太子朱标终于命赴黄泉,朱允炆至孝之人,居丧毁瘠过哀,不食数日,真正体现了封建时代人子的纯孝之情。心如铁石的老皇帝朱元璋哀不自胜,抚着孙儿的背,劝说道:“你真是孝顺呵!别这样悲哀不吃东西,会拖坏了身子骨,我还活着啊,让我怎么办!”朱允炆这才稍稍进食,收泪强忍哀痛,以使皇爷安心。
  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10月,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洪武二十九年,老皇帝朱元璋召集诸子于东宫参见朱允炆,行宫廷仪制,也就是让朱允炆的叔叔们拜见未来帝国的皇帝。厚道谦和的朱允炆内心很是不安,于东宫按朝廷礼仪受拜后,赶忙入内殿,以“家人礼”拜见诸叔。
  以前,当皇太子朱标辅佐朱元璋处理公务时,由于其本性仁厚,在刑狱方面多所减省,救回不少人命。当时,太子还惹得刻薄寡恩、天性好杀的朱元璋老大不高兴。朱允炆为皇太孙时,辅佐老皇帝处理朝务,也效仿其父,凡事以宽大为怀。由于当时武臣谋士几乎被朱元璋杀了个精光,加上“隔代亲”的感情,朱元璋没有再对孙子发怒,一直“龙心甚悦”。作为皇太孙的朱允炆还根据《礼经》,参考历朝刑法,对洪武律令中特别不合理的七十三条重法予以删改,深得民心,天下称颂。洪武二十八年,明廷诏去黥、刺、剕、阉割诸刑,想必也是皇太孙劝老皇帝去严刑之效。
  明太祖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阴狠毒辣,坏事做绝的老皇帝朱元璋“驾崩”,朱允炆即皇帝位,是为建文帝,诏改明帝为建文帝元年。
  朱允炆为皇太孙时,朱元璋儿子辈的诸王以叔父之尊,多有不逊,视其为黄口小儿,骄横之情溢于言表。身肩明帝国未来重任的朱允炆当时心中就很忧虑。有一天,他问侍读的太常卿黄子澄:“我几个叔叔各拥重兵,何以制之”?黄子澄儒士出身,深谙历史故事,马上一五一十详细地把汉景帝实行削藩政策、平定七国之乱的史实讲给当时的皇太孙听。毕竟也是一仁弱书生,朱允炆听后心喜,觉得事情并不难办,自言自语道:“有这种谋略,我以后就不会担忧了!”
  当初,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在南京建都,地距边塞六七千里远。故元的蒙古残兵败将常常于塞下出没,捕杀吏民,抢夺财物,骚扰边境。因此,对于各边境重要地区,明初皆以至亲皇子坐镇。朱元璋对属下将领非常猜忌,对他自己的骨肉诸子却一千万个放心,下命诸子可以zhuanzhi国中,各拥精兵数万,并有征调各路军兵的威权。毕竟是穷和尚要饭花子出身,朱元璋为人做事雷厉风行,杀人从未手软,但对中国历史的流脉,他根本不如那些读过书的帝王们那样理解得深透,想不到他自己死后亲儿子会带兵干掉亲孙子,直接威胁着他绞尽脑汁在千百万人头堆上建立的大明帝国。
  虽然朱元璋喜怒元常,总以杀人为乐事,但其臣子中也不乏深思远虑、耿耿忠心之辈。早在洪武九年,训导叶居升就“应诏陈言”,极论朱元璋“分封太侈”的隐患:
  “《传》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国家惩宋、元孤立,宗室不竟之弊,秦、晋、燕、齐、梁、楚、吴、闽诸国,各尽其地而封之,都城宫室之制,广狭大小,亚于天子之都,赐之以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之地而夺之权则起其怨,如汉之七国,晋之诸王。否则恃险争衡,否则拥众入朝,甚则缘间而起,防之无及也。”
  在点明了诸候藩王尾大不掉的隐忧后,叶居升进一步力排众议,深入分析了“疏不间亲”论点的害处:
  “今议者曰‘诸王皆天子亲子也,皆皇太子亲也’。何不摭汉、晋之事以观之乎?孝景皇帝,汉高帝之孙也。七国之王,皆景帝之同宗又兄弟子孙也。当时一削其地,则构兵西向。晋之诸王,皆武帝之亲子孙也。易世之后,迭相拥兵,以危皇室,遂成五胡云扰之患。由此言之,分封逾制,祸患立生。援古记今,昭昭然矣。”
  在举出了西汉“七国之乱”和西晋“八王之乱”的鲜明例证后,叶居升还在奏表中言之凿凿地为老皇帝出主意:
  “昔贾谊劝汉文帝早分诸国之地,空之以待诸王子孙,谓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无邪心。愿诸王未国之先,节其都邑之制,减其卫兵,限其疆里,亦以待封诸王之子孙。此制一定,然后诸王有圣贤之德行者,入为辅相,其余世为藩辅,可以与国同休,世世无穷矣”!
  如此立意明白、条理清晰、直陈利害的忠臣言奏,朱元璋阅毕,竟勃然大怒,认为叶居升居心叵测,离间皇室。锦衣卫兵不是吃素的,这些皇家恶狗以最快的速度把叶居升从家中逮住大狱,五刑毕具,把他活活拷掠至死。
  此后,就此事再无敢言者。别的皇帝只有“逆鳞”数片,朱元璋这条老王八蛋龙,全身上下连屁股眼都是“逆鳞”,况且议论皇上家事,动辄就有灭族之罪。因此,在其后的“洪武”二十多年间再也没人提起藩王诸镇之事。
  建文帝即位后,宣布太祖“遗诏”,其中关键内容在最后:“诸王临国中,毋得至京(城)。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此诏用意,一是怕诸王以哭临大行皇帝为名忽然带大兵进京夺位,二是明令各藩王属下官吏直接听命朝廷。
  诏下,诸王不悦。这些人互相之间秘密通风报信,都私下讲是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齐泰从中阻挠他们这些“孝子”进京哭临。
  不久,户部侍郎卓敬又上密疏,奏请裁抑宗藩。疏入,不报。建文帝留中不发,实际上是正在认真考虑削藩的步骤。虽然卓敬上的是“密疏”,但诸王耳目众多,消息早已传开,于是燕、周、齐、湘、代、岷诸王频相煽动,流言四起,多闻于朝。
  事已至此,建文帝就把从前的老师黄子澄和兵部尚书齐泰秘密招至内殿,商议削藩大事。齐泰认为燕王拥有重兵,且“素有大志”,应该先拿燕王开刀,削夺他的藩地。黄子澄持相反意见,认为燕王久有异志,一直秣马历兵,很难一下子搞掂,他主张应该宜先取周王,剪去燕王手足,然后再图燕王不迟。
  建文帝年青,两位左右手又都是文士书生,仓猝间就议定大事。于是,建文帝即位后的当年七月,下命曹国公李景隆突然调集大兵奔赴河南,把周王王府围个水泄不通,逮捕了周王及其世子嫔妃一干人等,俘送南京。接着,下制削去周王王爵,废为庶人,迁至云南蛮荒之地看管。
  同年冬天十二月,建文帝又把代王徙至蜀地,把这位为人告发“贪虐残暴”罪名的王叔交予蜀王看管,实行“双规”。
  由于事出忽然,周王、代王措手不及,果真没废什么力气就被一窝端掉。但是,这被逮的两个王爷“罪状不明”,确实也令不少人心中疑惑。
  当时朝中各位朝臣附和新帝之意,纷纷上书削藩,倒是一位退修的都督府断事(高参)高巍上书劝谏,有理有节,言深意切:
  “我高皇帝(朱元璋)上法三代之公,下洗嬴秦之陋,封建诸王,凡以护中国,居四裔,为圣子神孙计至远也。夫何地大兵强,易以生乱。今诸藩骄逸违制,不削则废法,削之则伤恩。贾谊曰:‘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候而少其力’。臣愚谓今宜师其意,勿施晁错削夺之策。可效主父偃推恩之令,西北诸王子北分封于东南,东南诸王子北分封于西北,小共地,大其城,以分其地。如此,则藩王之权不削自弱矣。……”
  高巍建议的这一方法非常得当,即把诸王的藩地交叉分封给已婚的王子们,犬牙交错,互相牵制,互相维护,互相监视,不仅推恩及广,又不会因强行削藩而伤感情。如此,诸候势弱,自然天子势强。建文帝嘉之,然不能采用施行。估计是当时齐泰、黄子澄正受宠任之际,建文帝对这两个人言听计从,想一举削夺诸位藩王的实权。
  建文元年五月,朝廷又因岷王朱(左木右遍)有“不法事”,废其为庶人。不久,湘王朱柏因私印钞票和擅自杀人,受到朝廷“切责”。朝廷还派使臣至其封地,勒令其入京接受鞠审。
  这位湘王朱柏挺倔宁,对左右说:“我听说前代大臣下狱前,多自己引决自杀。孤家是高皇帝子,南面为王,岂能受辱于狱吏而求活呢”!他聚集诸子、嫔妃,紧闭宫门,阖宫自焚死。
  一不做,二不休。建文帝及朝臣下诏齐王朱赙进京,废为庶人,关进大狱。接着,下诏把代王朱桂也在大同软禁,废为庶人。
  数月之间,针对诸藩王的大狱一起紧接一起,天下震动,恰恰也给了实力最强的燕王朱棣以起兵口实。
  “诸藩者,削亦反,不削亦反”。开头不拿最强的燕王开刀,这才是建文帝及其诸臣最大的失策!
  清初史家谷应泰对于建文削藩之事倒有“事后诸葛”之见。他认为,明太祖在世时,就应该下令诸藩遣子入侍于京师,并在在禁宫内院建“百孙院”,择以淳儒良师对这些小龙崽子们予以教化,既留了“人质”,又传习了藩臣之礼;同时,再派勇臣猛将镇守四方关键之地,坚壁高垒,严防诸藩异动。一俟诸王子弟成年,马上下恩诏裂土分封,使各个小国林立,都没有能力萌发造反不臣之心。
  依笔者愚见,谷应泰也是妄自忖度。朱元璋何其残暴之君,他一辈子心思用在防臣、防民、钳制人口、诛戮有功,怎么又会有人当他在世时敢指出诸如建“百孙院”的建议呢。即使有人敢于疏奏,老家伙定会追根潮源,追问臣下“所安何心”,稍有不慎,三宗九族,顿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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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13   潜龙蜇伏:朱棣起兵前的准备活动
  朱棣,正统史书(包括清朝修的《明史》)都讲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四子,与懿文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枫与周王朱(左木右肃)皆为孝慈高皇后马氏所生。但正史中也有虚透消息之处,在明史卷一百四十一齐泰的传略中,有这样的记载:“周、齐、湘、代、岷诸王,在先帝时,尚多不法,削之有名。令欲问罪,宜先周。周王,燕之母弟,削周是剪燕手足也”!为此,再查周王朱(左木右肃),其生母是朱元璋的硕妃孙氏,据明清时的笔记史料记载,孙氏是高丽人。当然,败走沙漠的蒙古人(汉化的蒙古史家)也有记载说朱棣是元顺帝没来得及逃走的妃子弘吉剌氏所生。弘吉剌被朱元璋纳为后宫时已怀孕两三个月,这样一来,朱棣倒是元顺帝的后人了。当然,这种说法传奇性比较大,正如民间渲染元顺帝本来就是宋朝被俘末帝的血脉一样,是失败者的一种心理安慰罢了。不过,史载朱棣“貌奇伟,美髭髯”,这种样貌和他窝瓜脸、贱人相的老爹朱元璋反差巨大,笔者倒深信他身上有北方高丽人的血脉因子。说一千道一万,什么时候开挖明长陵考古,验一验DNA,朱棣的真正身世一定可大白于天下。
  无论朱棣亲妈是谁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他是朱元璋亲儿子。洪武三年,朱棣得封燕王。洪武十三年,朱棣于北平(今北京)开藩王府。大概久习战,长年在朔方征战,朱棣年青时就智勇有大略,能推诚任人。洪武二十三年,朱棣和皇兄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枫一同勒兵进讨蒙古残部乃儿不花。朱樉和朱枫怯懦,皆逗留不进。朱棣倍道兼行,指挥所部士兵直趋迤都山,大败乃儿不花,缴获人口牛马无数。听闻儿子朱棣大胜的消息,朱元璋大喜,此后屡派朱棣师诸将出征,并令他节制沿边士马。可见,朱棣是个久习边事且弓马娴熟的善武王爷,并有近二十年独霸一方的经验。
  早在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皇太子朱标薨,朱棣已动窥位之心。日后朱棣篡位成功成为永历皇帝,承其命篡写的“国史“里,无聊的奴才文人们添油加醋,追述当时,描写说:“皇太孙(朱允炆)生而额颅稍偏,太祖每令赋诗,多不喜。一日,令人属对,大不称旨。复以命燕王(朱棣),语乃佳。太祖常有意易储”。这些小说家式的谎言,无非是讲建文帝长得不周正,无人君之貌。如果按样貌类推,历史上瘸麻瞎的皇帝真有不少,也被史臣个个附会成异兆龙征,不同凡响。建文帝倒霉失败,连因小时侧睡而造成“额颅稍偏”,也成为不能为帝的把柄,完全不能服人。此外,如果讲诗词歌赋,朱棣久于军旅,吟诗作对之才再怎么不凡也绝对比不上自幼就有一帮硕儒辅导的建文帝,大字不识几个的朱元璋也绝不会因对上一个好对子而生易储之心。永历帝属下谀臣无聊,确实让人难忍。
  此外,明朝郑晓所做《逊国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太祖命帝(建文)赋新月,应声云:‘谁将玉指甲,抓破碧天痕。影落江湖上,蛟龙不敢吞。’太祖凄然久之,曰:‘必免于难’。”应该更是附会的小说家言。老要饭花子出身的朱皇帝不可能悟出此深奥的诗境,且诗意纤弱颓靡,不象硕儒教出来的皇太孙所作,倒象落拓书生所为。
  为了烘托燕王朱棣有九五异兆,后来的小人儒还编撰如下故事:
  “诸王封国时,太祖多择名僧为傅,僧道衍(姚广孝)知燕王当嗣大位,自言曰:‘大王使臣得侍,奉一白帽与大王戴’。燕王遂乞道衍,得之”。
  “白”加“王”上为皇,与其说这和尚有识皇之眼,不如说朱棣早有不臣之心。
  道衍和尚至北平后,又推荐相士袁珙。
  “燕王使召之至,令使者与饮于酒肆。王服卫士服,偕卫士九人入肆沽。珙趋拜燕王前曰:‘殿下何自轻如此?’燕王佯不省,曰:‘吾辈皆护卫校士也。’珙不对。乃召见,详叩之,珙稽首曰:‘殿下异曰太平天子也。’燕王恐人疑,乃佯以罪遣之。行至通州,既登舟,密召入邸”。
  袁珙一介吃相面饭的鬼精灵之人,又有道衍和尚光前相“点醒”,加上朱棣大摇大摆的“高干”气质,傻B弱智才瞧不出他是谁。听说自己异日当为“太平天子”,乃疑乃喜,最后密召此人入私邸,无论这段记述真实与否,倒把朱棣做藩王时就已萌生的篡逆之心揭示得一览无杂。
  建文帝即位,周王朱肃首先被逮,使得本来就心怀异图的朱棣抓紧时间招兵买马,挑选壮士为卫军,又四处召集异人术士(朱棣也知道篡逆是十恶不数大罪,勾引术士相人在身边无非是给自己以心理安慰,并对左右从人施以心理暗示。)
  同年年底,建文君臣已知悉燕王举动不寻常,并采取了一些措施提防朱棣。首先,建文帝以防备北边蒙古为名,派武将戎守开平,并下令调征燕王所属卫兵出塞。其次,派工部侍郎张芮为北平左右政使,任谢贵为都指挥使,随时就地侦伺这位王爷的动静。同时,朱棣的大舅子徐辉祖(功臣徐达之子)常常把从妹妹那里打听来的燕王信息密禀于建文帝,由此大见信用,被加封为太子太傅,与李景隆一起统管军队,随时准备发动图燕之举。
  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春天,燕王派长史葛诚入京奏事,其实也是到朝廷探听口风,打探虚实。建文帝推诚相待,向葛诚询问燕王的情况。葛长史老实人,又值皇帝垂问,便把燕藩平素的不轨之事一一禀报。建文帝既喜且忧,遣葛诚回北平,密使其为内应。朱棣多疑,殆似其父朱元璋。葛诚回来后,他觉察这个人神色有异,顿时起疑。
  三月份,燕王依礼入觐新君侄子建文帝,“行皇道入,登陛不拜”。大庭广众之下,朱棣愤然抗然,显然不仅老奸巨滑,确实还气势凌人。当时就有监察御史奏劾其“不敬”之罪。建文帝仁厚,表示说“至亲勿问”。
  户部侍郎卓敬再次密奏:“燕王智虑绝人,酷类先帝(朱元璋)。夫北平者,金、元所由兴也,宜徙封南昌以绝祸本。”建文帝览奏后变色,藏于袖中,不置可否。转天,他亲自召见卓敬,问:“燕王骨肉至亲,何得及此?”卓敬出言不凡,说:“隋文帝、杨广两人难道不是亲父子吗”?建文帝默然良久,仍旧下不了决心,只是摆之手说了声“爱卿不要再讲了”,示意卓敬退下。
  四月,燕王朱棣归国。真所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在南京如果想处置燕王朱棣,两狱卒之力耳,可以随便给他安个什么罪名,先抓起来再说。可惜建文帝太过柔仁,让后人纳闷的是,也不知一直出主意削藩的齐泰和黄子澄等人干什么去了,关键时刻不力劝建文帝下手,放虎归山,养虚反噬,悔之无及。
  当然,建文帝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派都督耿瓛掌北平都司事,都御史景清为北平布政司参议,又诏派宋忠率三万兵屯守开平,以备边为名,敕令燕府精兵护卫皆隶属宋忠。同时,他还密诏张芮、谢贵严备燕王的一举一动。
  朱棣归国后,马上托疾不出。不久,对外又称病危,以此迷惑朝廷。
  五月,太祖朱元璋小祥忌日,依照礼制诸候王皆应亲临陵墓致祭。朱棣自称病笃,派其世子朱高炽及另外两个儿子朱高煦、朱高燧入京。当时有参谋劝他不要把几个儿子都派入京师参加祭礼。燕王朱棣一语道破心机:“此举,只为令朝廷对我不再怀疑。”
  燕世子朱高炽等三兄弟入京,兵部尚书齐泰就劝建文帝把三个人都一并软禁起来。又是黄子澄表示异议:“不可。疑而备之,不是好事。不如遣还。”秀才议事,思前想后,终无成者。倒是燕王儿子三兄弟的亲舅魏国公徐辉祖入殿密奏,表示说:“我这三个外甥中,惟独朱高煦勇悍无赖,非但不忠,又会叛父,他日必为大患。”建文帝犹豫,向徐辉祖弟弟徐增寿和驸马王宁问计。这两人平时和燕王及其三子关系密切,饮酒纵马欢歌,自然都是说好话,建文帝就在仪式后把三人好好打发归国。朱高煦临走,还偷偷潜入舅舅徐辉祖的马厩,盗走最好的一匹马,其无赖之性暴露无遗。
  本来,朱棣派三个儿子入京后不久,便忽然生悔,生怕三个小子被他们当皇帝的堂兄弟一网打尽。现在,看见三个人根毛未动、全须全尾无恙返回,朱棣喜出望外,大叫“吾父子复得相聚,天赞我也!”
  建文帝放朱棣回北平,一错;又纵放燕王世子朱高炽等人归国,使朱棣起兵更了无顾忌,二错;特别是放走了强悍敢战的朱高煦,三错。日后,朱棣之兵锋最锐者,关键时刻加最后一把力者,当属这位朱高煦。彼时,建文帝大叹“吾悔不用辉祖之言!”为时已晚。
  既然已放虎归山,建文君臣已应该观变待时,不要激起朱棣急反之心。可是,建文元年七月,这位年青的皇帝遣人逮捕燕王官校于谅、周铎至京杀头,并下诏谴责朱棣。
  为了争取时间,朱棣装疯,于北平市中狂呼乱走,夺人酒食胡吃海塞,胡言乱语,躺在地上打滚叫骂,一整天一整天地假装不省人事。
  建文帝眼线张芮、谢贵入王府“探病”。盛夏暑天,他们看见朱棣披着大棉被在一个大火炉子前“烤火”,连连摇头大呼“冻死我了!”
  张谢两人密奏,建文帝等人还真有些信以为真。幸亏燕王长史葛诚为内应,密报朱棣即将举兵。兵部尚书齐泰确也当机立断,马上发符遣使,命有司迅速前往北平,逮捕燕王府邸内相关人等,密令张芮、谢贵等人相机行事。同时,明廷密敕北平都指挥使(军区司令)张信,因其一直为燕王亲任,命他亲自逮捕朱棣。假使张信受命,朱棣再大的本事,也不过一王府独龙,皇诏一下,众人放杖,逮送京师,故事也就至此告一段落。
  历史偏偏就在关键时刻出现戏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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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14   狂龙横飞:朱棣的“靖难”起兵
  张信手拿密敕,忧虑,不敢声张,只是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他母亲疑而问之,张信以实相对。其母大惊,说:“不可。吾故闻燕王当有天下。王者不死,非汝所能擒也”。至此,朱棣一直在自己身边聚集和尚、道士、相士的“包袱”才在这关键处抖落。这老娘们肯定平时喜斋乐佛,常常走庙入观,听见不少流言,相信这位燕王是九五真龙。
  亲妈的话不能不听,张信主意已定,决计向燕王摊牌。
  张信策马至燕王府邸,为门人所拦,推脱说大王病重,不能见人,其实是朱棣害怕被人当面擒拿,外面来人一律免见。这张信也有办法,改乘一妇人小轿,乔装打扮,径入府门,再自报真实身份求见。
  朱棣不得已,哼哼唧唧,歪在床上勉强“带病”接见。张信入室,纳头便拜。朱棣假装半身不遂,吱吱呀呀就会比划,假装不能言语。
  张信说:“殿下您别这样装了。有什么要事请与在下商议。”
  朱棣大着舌头,哆哆嗦嗦,说:“我病得厉害,不是假装。”
  张信又说:“殿下如果不对为臣讲实话,我身上有敕令,您应该马上束手就擒,入京鞠讯;如您心中有意,请别瞒我!”
  见张信如此推心置腹,朱棣不敢再装,连忙从床上滚落向张信,下拜,说:“您救了我一家人的命啊!”随即,两人密语多时,又把和尚道衍召入一起计议起事。(朱棣称帝后,对于在战场上无尺寸之功的张信“论功比诸战将,进都督佥事。封隆平侯,禄千石,与世伯券。”无论是朝会还是平时见面,朱棣都呼张信为“恩张”,不仅如此,大凡察籓王动静等特务密事,皆命张信去办,对他一直荣宠不衰。)
  与此同时,张芮、谢贵等人手执建文帝所下逮捕燕王府官以及削夺燕王爵号的诏书,率领北平七衙属吏及屯田军士把燕王府城包围起来。
  有张信表示支持,朱棣心中稍安,他忙唤卫队长(护卫指挥)张玉、朱能率壮士八百人入衙府,以待急变。
  张芮、谢贵等人率兵包围王府后,高声唤王府属官出门就逮。为了虚张声势,他们不停往王府内射上几箭。由于燕王府内兵少,朱棣也很惊惧,问左右:“他们的兵士在外面满街都是,怎么办呢?”
  卫队长朱能出主意:“如果能先擒杀张芮、谢贵,别的兵士就容易对付。”
  朱棣沉吟半晌,想出一计。“既然诏令是逮捕我府内官属,可以诳骗张、谢二人入王府,告诉他们诏令中要逮捕的众人已经在押,需要他们两人进府验看。”
  于是,朱棣大开王府大门,在东殿端坐,对外声称自己重疾得愈。事先,他在殿门及端礼门内埋伏壮士,约定以令行事。然后,他派人召唤张芮、谢贵两人入王府。
  起先,张芮、谢贵怕中计,不来。为了诳骗两人,燕王又派人拿着写有诏逮官属的详细名单送给二人观看,表明是请两个军官入内查验“犯人”正身。张、谢两人思虑再三,加上建文帝诏令只说是逮捕燕王官属,和这位皇叔还没完全撕破脸,踌躇片刻,便按剑前行。
  临入王府大门,张、谢两人身边的众卫士被门卫呵止。由于朱元璋时代皇族高于天的余威,王府确实不能随意进入,本着惯性思维,张、谢两人也没有坚持带护卫入府。
  进入燕王府大堂,看见朱棣曳杖而坐,俨然大病初愈的样子。两旁府属齐集,音乐声起,赐宴行酒。酒过三巡,有侍女端献精美漆案,上有瓜片排列齐整。“正好有人进献新瓜,今与卿等尝之。”说着话,朱棣站起身,亲身拿起两片瓜,朝张、谢两人走来。两人起身躬谢,正要伸手接瓜,不料,朱棣忽然变脸,大骂道:“就是平常编户齐民老百姓,兄弟宗族尚能相保全。我身为天子亲属,朝夕忧恐自身性命。朝廷待我如此,天下又有何事不可为!”言毕,朱棣掷瓜于地,嗔目怒视张芮、谢贵。
  燕王府内顿时伏兵大起,众卫士拥上前把张、谢两人绑缚起来,葛诚等建文帝“内应”也被当即拿下。朱棣扔掉手中拐杖,大叫道:“我根本没病,是迫于奸臣陷害不得不为此计”。他把手一挥,叱出张、谢等人,皆斩于王府堂前。
  张芮、谢贵两人的卫士从属多人在王府门外等了许久,都认为两人和王爷饮宴,稍稍散去。不久,听说张、谢两人被燕王杀掉,包围王城的明军群龙无首,应时溃散。只有北平都指挥彭二比较沉着,单人匹马于市中大呼“燕王造反”,集兵士千余人,猛攻端礼门。正指挥间,燕王手下两个健卒乘乱进前,把彭二砍落于马下,乱刀杀死,众兵迸散。
  朱棣又急忙下令,命张玉等人率兵乘夜突击,攻夺北平九门。由于事起苍猝,八个门楼被一举攻下,只有西直门兵士顽强,一直死守。燕王派指挥唐云单骑谕降:“你们别自找多事,朝廷现在已经答应燕王自制北方。现在投兵,一概不问,稍有延迟,定斩不饶!”守门官兵一时惶急,不知真假,也都一哄而散。仅仅两、三日内,燕王朱棣已经搞掂整个北平城,朝廷派来的都指挥使余(左王右真)和马宣身边士兵寥寥无几,一个退守居庸关,一个逃往蓟州。
  明将宋忠率兵三万自开平奔至居庸关,深惧燕兵勇猛,这草包竟然退保怀来。
  至此,燕王朱棣援引明太祖《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之恶”,并以诛齐泰、黄子澄为名,称其军为“靖难之师”,正式举兵反叛。
  建文君臣闻变,下诏削夺燕王属籍。双方开打。
  朱棣起兵后,进军非常顺利。大军甫至通州,据守的明将房胜就举城降附。燕将张玉很快攻陷蓟州,杀明将马宣;又破遵化,下密云。不久,又攻陷居庸关,明守将余真因援兵不至,弃城奔往在怀来扎营的宋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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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15   龙虎决斗:“靖难之役”的六次大战
  朱棣毕竟不是笼里养出的娇鸟。他自少年时代起就随朱元璋征战,成年后又独当一面,是久娴军旅的师才。击走余真后,审时度势,朱棣认定明将宋忠拥数万兵于怀来,必会在建文帝诏旨催促下进据居庸关。因此,朱棣下令军队进前主动出击。
  诸将不解,言道:“彼众我寡,难与争锋。不如乘关据守,待其来犯。”
  朱棣力排众议:“宋忠部伍新集,军心不齐。应以智胜,不能力取。而且宋忠为人刚愎自用,轻躁寡谋,乘其犹豫首鼠之时,击之必破!”
  言毕,朱棣率八千骑军精锐,卷甲倍道而行,直趋怀来。而且,他据鞍指挥,面有喜色。这些表现,均说明朱棣显然是成竹在胸。
  本来,宋忠先在军中玩心理战,放言说明军在北平的家属皆为燕兵所杀,积尸满路,想籍此激怒属下将士死战。朱棣早已得知情报,他先派明军在北平的一帮子弟高举大旗为先锋,隔老远就呼兄唤弟,告知全家安康,阖门无恙。朱忠手下北平籍的兵将皆心中大喜,相互传语:“宋都督骗我们。”很快,绝大部分北平籍明军倒戈跑掉。
  宋忠无奈,只得率余众苍猝列阵。阵形未稳,朱棣的燕军已将呐喊鼓噪冲过来,大呼向前。明军都指挥孙泰非常勇猛,策马迎着燕兵猛冲,杀伤不少燕兵燕将。朱棣忙找几个神射手上前,迎头就射,把孙泰射得遍体流血。孙将军一腔忠勇,不顾血流遍甲,奋呼陷阵而死。孙泰一死,本来心里就发虚的明军见势不妙,纷纷溃逃,返奔入怀来城。燕军尾随追入,攻陷怀来,把宋忠、余真以及都指挥彭聚三人活捉,送至燕王马前。
  此三将打仗虽不得力,却都是忠义之士,皆不屈被杀。见主将如此,被俘的一百多明军中级将校皆不肯投降,慷慨就死。明初将士,多忠义之人,绝对不象明末的武将已被太平岁月腐化了意志,逮谁降谁。他们虽然被朱明同姓的燕王所擒,也能保持效忠中央朝廷的大节,确令后人敬重。
  燕兵攻克怀来后,势如破竹,开平、龙门、上谷、云中皆不攻自破。不久,又攻陷永平。至此,朱棣的北平大后方根据地已成稳固之基,再无太大的后顾之忧,可以锐意南下。
  北方军情如此紧急,建文君臣并没有十分在意,认为燕王朱棣只是侥幸得胜。当时,建文帝正锐意文治,天天与方孝孺等大学者、诸文臣们讨论《周官》法度。
  黄子澄虽是书生出身,却也能看出燕兵来者不善,劝谏道:“燕兵素强,不早御之,恐河北尽失。”
  至此,建文帝才派长兴侯联炳文、驸马都尉李坚等人率师北伐,抵挡燕兵的进攻。黄子澄不放心,接着下令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以及十多位都指挥使数道并进,号称百万,直趋北平方向进军,并飞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助给军饷及后勤支持。
  众将出发前,建文帝御大殿送行。如果是讲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官话废话都不打紧,偏偏建文帝饱读诗书,又是柔仁之主,他劝诫众将:“从前南朝梁国萧绎为了登上帝座,命令他的属下时有‘六门之内,自极兵威’(意思是怂勇他的手下趁乱杀掉他的三哥、侯景所立的简文帝萧纲)之语,这样的事情不祥至极。现在,你们这些将士将要和燕王对垒交战,千万注意不要杀伤燕王,不要使朕有杀叔父的坏名声留于后世。”:这种“谆谆”嘱托是建文帝一生以来最臭的一招棋。
  燕王朱棣造反,危胁大明家国社稷,双方主力未接,皇帝竟讲明不能让这位“反贼”叔父有损伤,诸将投鼠忌器,兵士又不敢抱“擒贼先擒王,杀贼先杀头”之心,由此,就可以预见日后明军面对燕兵时的困窘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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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16   大战之一:真定之役
  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9月,明朝长兴侯耿炳文等人率三十万大军进驻真定,徐兵率兵十万驻河间,潘忠率数万军驻莫州,杨松率九千精兵为先锋进扎雄县,准备与潘忠会军攻打燕军。由此,明、燕两军的第一次大战:真定大战揭开序幕。
  燕将张玉骁勇有谋,先行化装对耿炳文明军进行了一番实地侦察,回答后向燕王朱棣报告:“耿炳文所率明军毫无纪律,自恃人多,杂乱布营。潘忠、杨松扼我军南路,应该先吃掉这两个人的部队。”朱棣闻言大悦,亲自率兵至涿州。
  他在娄桑稍作修整后,引军急渡白沟河。上岸后,他对诸将说:“今夜是中秋佳节,明军不知我军已至,必会饮酒作乐,乘他们不备,我们必破敌军!”
  半夜,燕军静悄悄赶至雄县城下,缘城而上。城内明军丝毫没有准备,酒酣刚刚入睡,忽闻刀枪呐喊之声,个个惊起。毕竟这些明军是先锋兵,只是思想麻痹,战斗力意志力并不弱,纷纷死战,但最终因枪械刀器不及操持,不敌武装到牙齿的燕兵。结果,杨松与其九千明兵全部战死,其上好骏马八千多匹也全为燕军所获。
  朱棣并未在雄县城内大摆庆功宴。他预料到在莫州驻军的明将潘忠知道雄县有事必会提兵赶来增援,急命将领率千余人渡月样桥,在水中埋伏。诸将问因由,朱棣讲:“潘忠想不到雄县城这么容易被我攻陷,我们半路埋伏截击,必能活捉此将。”
  潘忠闻先锋兵受到进攻,果然率军望雄县杀来。刚过月样桥,忽然望见对面远处燕军迎面冲来。正惊愕间,路旁火炮大作,从桥下水中乱窜出浑身是水的燕军,举刀朝明军乱剁。
  潘忠想后撤,月样桥已被燕军所据,进退失据,明军掉落桥下溺死无数,潘忠本人也被燕兵生擒。
  连番胜利,朱棣自己也觉喜出望外,急询众将下一步该怎么办。燕将张玉出主意:“应该直趋真定!我军新胜气锐,乘敌立足为稳,可一举击破!”众人称善。
  行至半路,耿炳文手下部将张保来降,告知说明军三十万部队中已有十三万先至滹沱河,分据南北两岸。
  朱棣安抚张保,让他回转明营,以自己兵败被俘、乘间逃出为借口,作为燕兵进攻时的内应。
  燕军诸将都觉不妥,认为应该乘敌不备,忽然袭取,不应该放回张保。朱棣老谋深算,讲出自己的计策:
  “明军分据河南、北两岸,说明他们已知道我军正往前进,有所准备。现在让张保回答告诉我们已经临近,明军必定把南岸的兵马全部调往北岸,并力与我军相战,这样我们可一举消灭南北两岸十三万明军。如果明军分屯南、北两岸,我军战胜北岸明军后,疲累喘息之际,南岸明军忽然进攻,我们必败无疑。而且,我们临阵向明军耀威,告知其雄县、莫县军队已经被歼,他们兵将定然气沮,可一举灭其威气。”
  布置妥当后,燕王朱棣只率三骑至真定东门,突入明军运粮后勤部队,捉了两个“舌头”,一问,明军果然已经南营北移。
  朱棣率数十轻骑,边呐喊边冲锋,绕出城西南,连搅明军两营。耿炳文闻讯,赶忙率兵出贼,燕将张玉、马云、朱能等人率燕兵冲前奋击,朱棣率数百奇兵循城从背后夹击,一行人虎狼般横贯明军南阵。
  明军立足未稳,一时大溃,耿炳文见已军已败,连忙往后撤退。退至滹沱河东,耿炳文整残兵数万,重新列阵与燕兵对决。
  燕将朱能举槊大呼,率先冲入明军阵中,燕兵也高呼狂叫,跟随主将入阵击杀。明军见敌人勇猛,各自掉头逃命,自相蹂躏,死者无算。
  耿炳文策马逃跑,直往真定城内窜奔。剩余跑得快的明军惊乱之间,争门而入,又挤死踩死许多,最终只有少数明军入城,放下沉重的城门,乘城固守。
  明将吴杰等来援,还未及至,听说耿炳文大败,明军皆抱头鼠窜。
  野战可以凭籍勇气一冲而胜,攻城却是另外一回事。燕军猛攻三日,真定城内明军死守。朱棣见燕兵已疲,反正已经旗开得胜,军心已稳,就率军回北平休整。
  败讯传回京师,建文帝大怒,说:“耿炳文老将,竟一战而摧锋,以后怎么办!”
  黄子澄安慰建文帝:“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在再调五十万军队,齐围北平,以众击寡,必能克敌。”
  黄子澄又建议以李景隆替换耿炳文。建文帝亲自在江边为李景隆(李景隆父亲李文忠是朱元璋亲外甥,所以他是建文帝表哥)送行,赐其通天犀带,并诏令这位大将有专征杀伐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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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17   大战之二:北平之役
  曹国公李景隆春风得意,专征专杀zhuanzhi大权在手,他这辈子幸亏燕王造反,才修来如此的福分和风光。他乘豪华的皇家驿车赶至德州,收集耿炳文的残兵败将,调集各路军马凑集五十万众,在河间扎下大营。
  一直镇守辽东的明将江阴侯吴高也与耿瓛等人率军包围了燕军驻扎的永平城。
  燕王朱棣乍听明军又有五十万兵马从来攻,起先很是忧虑。再听说是李景隆为主师,朱棣眉头顿展,哈哈大笑起来:“李九江(景隆小名叫九江)膏梁竖子耳!寡谋而骄,色历而馁,未常习兵见阵,(建文帝)辄予以五十万众,是自坑之也。”
  燕军诸将不知虚实,从前也没和李景隆这位“高干子弟”打过交道,纷纷劝朱棣不要轻敌。
  朱棣笑言道:“兵法有五败,(李)景隆皆蹈之。为将政令不修,上下异心,一也;北平早寒,南兵衣单,不足披冒霜雪,加之兵无余粮,马无宿草,二也;不量险易,冒入趋利,三也;领而不治,智信不足,气盈而愎,仁勇俱无,威令不行,四也;部伍喧哗,金鼓无节,好谀喜佞,专任小人,五也。李景隆五败皆备,何能为也!”
  同时,朱棣做出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李景隆知道我本人在北平居守,肯定不敢来攻。我现在要去驰援永平。李景隆知道我不在城里,必集大军攻城,到时我回师反击,坚城在前,大军在后,必能破敌!”
  燕军将领虽都认为燕王言之有理,但仍认为北平城军队太少,众寡不敌。朱棣又开导他们:“城中部队,出战则不足,守城则有余。我率兵在外,随机应变。我出兵并不是为了救永平之围,主要是赚李景隆来围城。江阴候吴高为人胆怯,我本人一到,他必从永平撤走,到时我就不会在外面耽误,立马杀个回马枪。”
  临行前,朱棣严嘱居守的世子朱高炽坚守北平,切毋出战。
  朱棣一直是奇兵取胜。当他亲率燕兵至永平时,江阴候吴高等人的明军还正在城外垒营。燕王猝至,吴高大败,数千明军被杀,退保山海关。
  朱棣有勇有谋,认为吴高战斗之中虽然常怯阵,但为人行事缜密,善于城守。于是,他就使“反间计”,给吴高写信盛赞其作战有方、为人厚道。建文帝闻讯,马上下诏削夺吴高的候爵,徒广西安置,只令明将杨文守辽东。
  1399年11月,朱棣置北平于不顾,乘胜又率燕兵直趋大宁。
  驻守大宁的是朱元璋另一个儿子宁王朱权,他是朱棣的十七弟。大宁在喜峰口外,“古会州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巨镇,带甲八万,革车六千”。建文帝继位后,深恐宁王朱权与朱棣合谋,下诏削朱权护卫三军。朱权正郁闷间,忽闻燕王从刘家口间道直趋大宁,未来得及反应,燕兵已经攻克大宁西门。朱棣单骑入宫,极称自己受建文君臣迫害之状,兄弟二人抱头大哭。
  朱棣奇袭大宁,此招是险中求胜,一举两得。因为当时大宁朱权属下的明军多是蒙元降附将士,战斗力极强,全都聚集在松亭关防御。这些将士家属都在大宁城内。朱棣入城后,厚抚大宁将士家属,松亭关的明朝蒙裔将士听闻子弟妇孺安全,纷纷暗中约结投附。
  宁王朱权对外事一无所闻,天王和皇兄朱棣饮酒称冤,因为他本人并未造反与朝廷相抗。见诸事已了,燕王朱棣辞行,宁王朱权肯定要与皇兄送别。刚至郊外,正执酒送别间,伏兵四起,燕兵劫持这位泪眼未干的宁王,入关而西,直奔北平。随燕军后行的,还有未曾与燕军一战就降附的骁勇蒙古兵:朵颜诸卫数万人及战车数千辆。(福兮祸兮。这位宁王朱权被裹胁造反,糊里糊涂地被四哥连同世子嫔妃一干人众劫持入燕。朱权善谋,又会写文章,被劫持后就也死心踏地,常常亲自为燕王撰写檄文。朱棣当时答应他,成功后“当中分天下”。当然,这也就是说说玩而已。朱棣称帝后,朱权知道自己再要求回大宁肯定会受疑忌,就请求朱棣封自己在苏州或杭州为王。朱棣认为两地皆太近南京,不许,最后封其地于僻远的南昌。朱权深知皇兄嗜杀好疑,自构豪华别墅一间,整日读书鼓琴,朱棣在位期间也一直没有“惦记”他。朱棣死后,明仁宗朱高炽继位,朱权倚老卖老,上书说南昌本来不是他的封国,要回大宁。明仁宗回信,抢白他一顿:“南昌之地,叔父受之皇考已二十余年,非封国而何!”碰了钉子之后,朱权索性不再想别的,天天与一帮文士饮酒赋诗,还撰《通鉴博论》二卷,善终于室。)
  回头再说明军统帅李景隆。
  李景隆听说朱棣本人自帅军队出攻大宁,非常高兴,连忙率明军进渡芦沟桥,直逼北平。桥上并无燕兵把守,李景隆沾沾自喜,言道:“连此桥也不派兵把守,可见燕兵将师没有见识!”其实,朱棣临出发前就进过:“就要使李景隆困于北平坚城之下”。因此撤掉芦沟桥的燕军守卫。
  李景隆率明军把北平城围得铁桶一般,在九门筑垒,挥军猛攻北平。
  明初虽有攻城火炮,但攻城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加之燕王起兵以来一直早有准备,深沟高垒,城墙加厚,五十万明军一时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看着进攻的将士在城下“前仆后继”。
  攻击北平丽正门的一支明军战斗力很强,已经有一股部队冲开城门,逼得城内一帮妇女都在城上掷瓦投石,帮助燕兵御敌。如果李景隆指挥有方,再派上数千后备队,丽正门必破无疑。坚城再牢,只要一门被攻破,很快就会全城陷落。但李景隆号令不严,已经登城的明军忽然撤退。可见,明军的战斗力不弱,约束力很差。攻打丽正门明军看见后面没有后援,就自作主张回到营垒休整。
  受此警吓,北平燕军防守益坚。同时,燕世子朱高炽严肃部署,用人得当。燕兵燕将还常常乘夜缒下城闯入明营中乱杀一气,明军扰乱纷纷。不得已,明军退营十里。
  胶着期间,明朝都督瞿能奋勇当先,在他两个儿子的帮助下,率精骑一千多,乘乱杀入北平张掖门,锐不可当。攻入城门后,燕兵拥上厮杀,瞿能父子一面抵挡,一面派人飞速报告李景隆派兵增援。李景隆妒忌瞿能勇武,怕他夺取攻燕头功,不仅没派人支援,反而派信使阻止瞿能,让他们退出城门,说是等大队明军齐至时一起再攻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燕兵连夜在城墙上泼水,天寒冰结,转天早上整个北平城变成坚硬光滑无比的大冰墙,任明军再有天大本事也登附不上。
  北平守军争取了宝贵时间,燕王朱棣回军路上也十分顺利。朱棣在会州还做了短暂休整,简阅将士,把军队分为五军,各以张玉、朱能等勇将为帅,并把在大宁的归附蒙古骑兵分编入各军。
  1399年十二月,朱棣所率燕兵乘北河水冻结,突然对明先锋都督陈晖发起进攻,大败明军,败逃明军掉头逃跑,人多脚重,冰河大开,又淹死无算。
  燕兵乘胜,奇兵左右出击,连破明军七营,直逼李景隆中军大营。燕将张玉等人部勒军马,列阵逼前,把明军逼得节节后退。
  明军刚刚退至城下,北平城内城门大开,燕兵高呼从里面杀出,双方夹击。李景隆明军再也支持不住,他本人弃大营连夜逃跑。
  转天早晨,固守九门营垒的明军奋力抵拒,仍被燕兵攻破四垒。惶急之间,大家又听说主帅李景隆不知去向,顿时星散,丢弃兵粮,晨夜南奔。
  李景隆兔子一样,一直逃到德州。
  建文帝隐约也听闻战事不利,就问黄子澄进展如何。由于李景隆是自己极力推荐,黄子澄匿败不报,回复说:“听说我军交战数胜,但天气奇寒,士卒不能忍受,现暂回德州,待明年春天再大举进攻。”同时,黄子澄派人急报李景隆不要以败讯上闻。
  建文帝不知情,派下特诏加李景隆太子太师,兼赐玺书、金币、御酒、貂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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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18   大战之三:白沟河之役
  李景隆在德州召集整合各道明军。燕王朱棣也没闲着。他大集诸将,骁喻道:
  “李景隆在德州休整,肯定想等明年春天再大举进攻。现在要做的是诱出南军使其无暇休整。因此,我想亲自率军进攻大同。大同告急,李景隆肯定会派军去救援。南兵体力脆弱,大冬天在苦寒冰冷的北方往来行军,疲于奔命,因冻饿就会逃散不少。拖到明年春天,我们再依据形势击破朝廷主力。”
  经过几次恶战,已经见识了燕王算无遗策,燕将没有一人表示异议,都表示完全同意。于是燕兵在朱棣带领下出直紫荆关,攻克广昌。
  建文二年(公元1400年),燕王朱棣又包围蔚州,不久明军守将投降。燕军兵不血刃,直进大同,声势甚猛。李景隆闻警,忙亲自率军救大同。明军这边从紫荆关进来,那边厢朱棣已经由居庸关回去,返回北平,兜个大圈,胜利回城。
  其间,最苦的要数李景隆所带的南兵,一路饥冻而死有数万人之多,军队中被冻掉手指的士兵有十分之二三,战斗力大减。明军一路上随路丢弃铠仗,兵械损失,不可胜记。由此,春季攻燕的计划未能实施。
  建文二年5月,李景隆会兵德州。明武定候郭英、安陆候吴杰等人也提兵至真定。李景隆率兵过河间,前锋将已先期到达白沟河。郭英等过保定,约定在白沟河与李景隆会军,合势而进。很快,几路明军汇合,共有兵六十万,号百万,在白沟河驻营,列下大阵,准备与燕兵一决雌雄。
  面对这次气势汹汹、有备而来的南军,燕王朱棣仍旧波澜不惊。“李景隆匹夫之辈,惟恃人多势众。然人多势众也不可恃!人多易乱,击其前则后不知,击其左则右不应,将师不专,政令不一,甲兵粮饷,适足为吾资耳。”于是,朱棣先派大将张玉前往白沟,自己随后而行。
  此次对阵,明军中确实不乏英才。前锋将平安从前曾做过燕王朱棣的旗下大将,多次随燕王出塞进攻蒙元骑兵,深晓朱棣的用兵之道。
  两军对阵,平安马上率万余精骑直冲燕军杀来。平安本人身高体壮,骁勇善战,手持利矛,跃马入阵,一个人冲在明军最前面。瞿能父子也随后奋跃,所向披靡,杀伤不少燕兵。一波冲击过后,燕军损伤不少,小却。
  危急关头,燕将谷允和一个名叫狗儿的太监非常勇猛,率两股燕军与南兵对冲。朱棣本人亲自率兵夹击,双方混战一团。战至天黑,双方才各自鸣金收兵。此次交锋,燕军损失不少,平安前锋明军仅损失百余匹战马。
  由于明军在地里埋了不少土地雷,燕兵人马被炸死炸伤不少。双方夜深休息时,燕王朱棣仅率三骑殿后,中途迷路,最后趴在地上寻摸好久,找到河岸,才分辩出东西南北,磕磕撞撞回到营中。
  回营后,朱棣令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亨将右军,共集全部马步军十余万,在黎明时分又向明军列阵而来。
  明将瞿能得胜心切,率其子弟兵纵马直荡燕将房宽军阵。明前锋将平安也在旁边掩护,荡破房宽阵列,擒斩数百燕兵。
  张玉等燕将见房宽败北,皆面有惧色。朱棣不为所动,鼓励说:“胜负常事耳!彼兵虽众,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言毕,朱棣亲率精锐骑兵数千突入明军大阵,张玉与朱棣儿子朱高煦挥军齐进。
  明军和燕兵举枪挥刀,马步混战一起。双方大战百余合,死伤惨重。朱棣所骑马多中流矢,换马就换了三次。他身边所带箭矢,也射光了三筒。最后,这位燕王只能提剑奋击,最后拼得剑刃残缺,所骑马又被河堤绊倒,差点被明将瞿能一枪刺死。惶急之下,朱棣奔逃到堤岸高处,挥鞭向堤下招唤,佯装下面有自己的埋伏人马。
  李景隆远远望见,怕遭埋伏,忙发号明军退后。朱棣换乘新马,又率兵转身冲入阵内击杀。
  明将平安武艺高强,在阵中往来驰突,专捡燕将砍杀。不久,平安即斩燕将陈亨于阵,又砍断燕将徐忠的几个手指。朱高煦见事急,忙率精骑数千冲入阵中,与明军团团相杀,交缠在一起。此时,朱棣本人已经疲劳至极,只是凭着意志力坚持不下。
  战至正午,明将瞿能又率守兵重新冲阵,口中大呼“灭燕”,斩杀燕兵数百。关键时刻,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明军中最显眼的师旗忽然被吹折,古人迷信,南军相视色动,许多人心中不由得惊惶失措。朱棣见状,师骑兵从侧翼突入明军阵中,驰击砍杀,与朱高煦合兵,混乱中竟把已经战至力竭的瞿能父子皆斩杀于阵。明将平安与朱能交阵,也被打败,兜马回走。于是,明军列阵大崩,奔走逃跑之声如雷。
  燕军乘风纵火,烧毁明军营垒。见大势已去,李景隆等人各自逃命,明军被杀及掉入河中淹死的有十多万人。
  燕军一直追到旧战场月样桥,明军又被杀被淹死数万人,横尸百余里。
  各路明军悉溃,只有魏国公徐辉祖一军独全。
  李景隆跑到德州还未喘过气,燕兵已经追至,于是他又跑往济南。德州终于落入燕军手中。
  幸亏坚守济南的是建文帝忠臣铁铉,燕军兵锋才嘎然而止。铁铉本来是山东参政,负责催督军饷为李景隆军队做后勤保障工作。听闻明军大溃败消息,铁铉收集溃亡明兵,死守济南,任凭十余万刚刚得胜的燕兵轮番冲锋,巍然不动。
  建文帝闻讯,马上升铁铉为山东布政司使,并招还败军之师李景隆。接着,下诏以盛庸为大将军,陈晖为副。
  李景隆两次大战,丧明军百万,由于他是与朱明皇族有至亲关系的贵臣,建文帝竟“赦而不诛”。保荐人黄子淳又悔又急,痛哭上谏:“李景隆出师观望,心怀二意,如果不杀他,何以谢宗社,励将士!”副都御史练子宁也在朝会上抓住李景隆,历数其罪,恳请建文帝诛杀这位三心二意、战意不坚的老花花公子,但毕竟是自己表哥,建文帝皆未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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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19   大战之四:东昌之役
  燕王朱棣十几万大军,包围济南城三月有余,连攻不下。诸策失效之后,燕军便堵堰城外各条溪涧及河流水源,准备积水灌城。济南城内守军、人民大惧。铁铉镇定自若,说:“别害怕,我有计破贼,不出三日,贼兵必遁!”
  铁铉安排“诈降计”。他派壮士安装大铁板在城门圆拱上端,又让守城士卒大哭哀嚎“济南城快被淹了,我们就要死了!”不久,尽撤楼橹防县,派城中百姓长者代替守城军做使者,到燕王大营跪伏请降:“朝中有奸臣进谗,才使得大王您冒危险出生入死奋战。您是高皇帝亲儿子,我辈皆是高皇帝臣民,一直想向大王您投降。但我们济南人不习兵革,见大军压境,深怕被军士杀害。敬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我们恭迎大驾!”
  燕王朱棣不知是计,闻言大喜。出征数日,燕兵疲极,如果济南城降,即可割断南北,占有整个中原地区。因此,朱棣忙令军士移营后退,自己高骑骏马,大张黄罗伞盖,只带数骑护卫,过护城河桥,径入城内准备受降。
  城门大开。守城明军都齐聚于城墙上往下观瞧。燕王朱棣刚进城门,众士卒高呼“千岁到!”预先置于门拱上的大铁扳轰然而落。幸亏朱棣命大,铁板稍落早了零点几秒,正砸中燕王所骑马头。燕王滚落于地,大惊失色,身边卫士忙给他换一匹新马,一行人掉转马头就往外跑。济南守卒连忙牵挽护城河浮桥,可惜年久桥重,费了牛劲只拉挽起一米多高,朱棣和一行卫士纵马腾逸而去。
  狂怒之下,朱棣又挥兵攻城。铁铉伏于城头,大骂朱棣反贼。燕王大怒,搬来数门火炮对城内一顿狂轰。危急关头,铁铉亲书高皇帝朱元璋神牌,悬于四城之上。见有朱元璋神牌,燕兵不敢再用炮击,济南城得以保存。
  相持之间,铁铉又常常出其不意,派骁勇军卒白天黑夜从城内突出,骚扰袭击燕兵,搞得这群疲惫之师无可奈何,多被杀伤。
  朱棣愤甚,计无所出。和尚道衍劝言,认为燕兵师老兵疲,应回北平再图后举。朱棣听劝,班师回北平。
  铁铉及明将盛庸等乘胜追击,收复德州等地,兵威大振。
  建文帝下诏,擢铁铉为兵部尚书(齐秦当时已卸任),协助盛庸准备北伐燕军。
  1400年10月,建文帝下诏,命大将军盛庸统平燕诸军北伐。副将军吴杰进兵定州,都督徐凯等人屯于沧州。
  11月,燕王朱棣听说盛庸向北平方向进发,便想先发制人进攻沧州,又怕明军有备,就对外扬言要出征辽东的明军。
  燕军将士听说又要大冷天去辽东作战,皆郁郁不乐。行至通州,张玉、朱能等将入帐,劝说燕王:“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却提军远征辽东苦寒之地,士卒离心,恐怕师出不利。”
  朱棣屏去旁人,对二将说:“现在明将盛庸驻军德州,吴杰、平安守定州,徐凯和陶铭在沧州筑固城池,相互倚持为犄角之势。我们现在出军,实际上是要去奇袭沧州。德州、定州城坚墙厚,肯定不能攻下。沧州城溃塌日久,现在天寒地冻,明军筑固城墙的速度肯定很慢,乘其懈怠,我们袭之必取!”
  两将闻言,恍然大悟。
  燕兵至天津,过直沽,朱棣忽然下令军队转而南行。燕兵大多不明就里,纷纷询问:“我们不是向东征辽吗,怎么又向南进军呢?”燕王朱棣装神弄鬼,一脸神秘,答道:“夜间我见有白光两道,自东北指西南,占卜一卦,卦象表示‘南行大吉’”。于是,他指挥燕兵急行军,一昼夜疾行三百华里,黎明时分,已至沧州城下。
  明将徐凯一直听谍报说朱棣带兵去打辽东,因此正不紧不慢地督促明兵抬石头、和泥灰修筑城池。燕兵突至城下,明军才发觉敌至,大多兵士股栗哆嗦,吓得连甲胄都来不及穿。
  燕兵不顾疲劳,肉薄登城,不久陷城。
  徐凯等将慌忙逃跑,半路又遭早已埋伏好的燕兵截击,数将皆被活捉,明军被燕军斩首一万多,投降的数万明兵,皆为燕将谭渊下令活埋。
  1400年年底,朱棣又命驻扎于直沽的燕兵乘大船顺流而北,满载缴获的辎重财物。他本人亲自率军循河而南,屯军馆陶,出掠大名,烧毁明军军饷无数。不久,燕王又率军至汶上,掠济宁。明将盛庸、铁铉避其锋芒,跟蹑其后,在东昌扎营。明军先锋将孙霖刚到滑口,即被燕军袭败,孙霖败走。
  燕军大集东昌,准备向明军发动攻击。
  盛庸、铁铉二人闻燕军将至,忙宰牛犒功将士,誓师励众,做足了“思想工作”,准备背城决战。
  由于燕兵屡胜,已有轻敌之心。望见明军出城列阵,燕兵一哄而上。明军早已埋伏的火器、毒弩一时齐发,燕军死伤甚众。此时,明将平安又率所部明军杀到,与盛庸合军,双方大战起来。
  燕王朱棣故伎重施,他以精骑冲左掖,突入明军中坚。明军厚集,围朱棣数重,把这位燕王天天包围起来。幸亏燕将朱能等人率劲兵轮番攻击明军阵地东北角,使盛庸等人撤西南角兵士前击抵截,包围燕王的明军稍稍减缓。
  朱能率精骑突入阵中,奋死力战,保护朱棣冲出重围。燕将张玉不知燕王已安全撤走,拼死突入明军阵中想救主,最终力竭,被明军连人带马剁成数截。
  明军乘胜进击,斩杀燕兵一万余人。燕兵大败,明军尾随追击,又击杀燕军数万。
  此次大战,如无建文帝先前不许加害燕王的诏书,朱棣再有十条命也已报销掉。“是役也,燕王数危甚,诸将奉诏,莫敢加刃”。朱棣自己也得便宜卖乖,每战皆挺身而出,与明军短兵相接。加上他本人精于骑射,每次燕兵大败,他常常一人一骑殿后,搭箭发矢,毙伤追兵成百上千,使所部能安然得脱。这种不公平竞争,明兵明将只得自认倒霉,望人兴叹。
  逃跑途中,朱棣儿子朱高煦又及时驰援,击退盛庸追兵。不久,燕将朱禄等人也赶到,众人合军,部伍稍整。听闻大将张玉败没,燕王痛哭,叹道:“胜负常事,不足虑。艰难之际,失此良辅,殊可悲恨!”日后朱棣称帝,以张玉为靖难第一功臣,追封荣国公、河间王。
  建文三年春正月(1401年2月),东昌大捷消息传来,建文帝大喜,入太庙祭祖,告东昌大捷,并赏赐银物,褒奖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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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20   大战之五:夹河之役
  燕王朱棣返回北平,亲自撰写祭文,追悼张玉等阵亡将士,并在众人面前脱下自己的袍服焚之,以衣亡者,哭奠道:“虽其一丝,以识余心!”这种收买人心的表演很有效果,燕军将士父兄子弟见之,皆感泣不已。
  “追悼会”开完,朱棣再集将士,总结东昌战役大败的原因,对将士说:“从前数战,我们燕军每战必胜,东昌一役,接战即退,遂尽弃前功。尔等奋不顾身,故能出万死,所谓不怕死者必生!此后,万勿轻敌,万勿退却,违者杀无赦!”
  燕军又出师,次于保定。
  当时,明军盛庸合诸军二十万驻德州,吴杰、平安提军出真定。
  燕军将领建议先集重兵攻陷定州。朱棣表示不可。“野战易,攻城难。今盛庸聚德州,吴杰、平安驻真定,相为犄角,攻城未下,两部明军合势来援。坚城在前,强敌于后,胜负难判。今真定距德州二百余里,我军界其中,敌必出迎战,取其一军,余敌必破胜。”
  众将不解,又问:“我军夹于两敌之间,如果他们腹背夹攻,怎么办呢?”
  朱棣说:“百里之外,势不相及。两军相薄,胜败在呼吸间,虽百步不能相救,况二百里哉!”
  4月,燕军次滹沱河。朱棣多派骑哨游兵绕走于真定、定州之间,迷惑明军。不久,侦骑报告朱棣、盛庸率军驻营于夹河,平安驻师于单家桥。朱棣率兵从陈家渡渡河逆迎而上,与明军相距四十里。
  以前相战,多是燕王朱棣出奇兵,忽然袭击。此次大战,倒真正是fairplay。双方在夹河岸边布阵,各自准备充分。
  朱棣仍旧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策马出阵,身后只带三骑随从,不急不忙,驰至盛庸明军阵前几十米的地方进进仔细观察。映入朱棣眼帘的,是盛庸明军整齐有序的坚阵,以及阵旁的喷火车、巨铳和强弩。如果是其他燕将觇阵,别说是四个人,就是四百人,明军一声令下,劲弩狂发,来者肯定立马变成刺猬。燕王自己前来,明将仍旧遵从建文帝“不得伤害朕叔父”的诏旨,眼睁睁看着朱棣视察自己部伍一样从阵前游移而过。直到朱棣掠阵而过,盛庸才派人追击,皆被这位善射的王爷射却。
  燕王回阵,挥手示意万余步骑直前而进,进逼盛庸明军军阵的左翼。明军举起巨大而艰固的盾牌(类似今天的防暴盾牌),抗击燕军矢刃。不料,燕兵对盾阵早有准备,他们事先做好六七尺长的大矛,在末端横贯铁钉,钉末又有倒勾刺,使第二排燕兵立定后掷标枪一样对着明军盾阵猛掷,然后拥上前拉后扯,这样一来,明军肯定会起身使劲挣脱,一下子,盾阵就露出不少破绽和缝隙,其余手持短兵的燕兵正好乘间而入,杀伤不少明兵。明军抵挡不住,纷纷弃盾后撤,燕兵蹂阵而入。
  燕将谭渊见明军左翼大乱,马上率其部下乘势猛功。不料,斜刺里又冲来明将庄得,率众死战,填补住明军左阵缺口。并立斩燕将谭渊及其手下数百人。燕将朱能、张辅(张玉之子)也挥军而前。朱棣本人依恃南兵不敢向他射箭投矛,率一队劲骑竟从明军阵后自背突出,直贯阵前,与朱能军相合,如同一把利刃一样,把明军捅个透心凉。起先准备的火器、劲弩都来不及发射,明军一下子乱了阵脚,全部乱成一锅粥。混战之间,刚刚杀掉燕将谭渊的庄得又被燕兵斩首,而且,明军中最骁勇善战的榜样人物“张皂旗”也于阵中战死。此人是个高大健美的士卒,每次冲阵都手执皂旗先登,燕军十分畏惧此人,呼之为“皂旗张”。虽在乱战中身中刀剑砍刺无数,“张皂旗”临死仍“执皂旗不仆”。
  双方酣战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各自敛兵回营。
  为了拖住盛庸明军以图全歼,朱棣带十余骑紧迫明营,并“野宿”一晚。天明时分,众人一睁眼,忽见左右皆是盛庸的明兵。左右卫士恳请燕王快速逸去,朱棣仍旧从容,说了声“毋恐”,十分镇定地整理衣袍甲胄,然后翻身上马。“日出,乃引马鸣角,穿敌营,从容去。(明军)诸将相顾,莫敢发一矢。”此情此景,完完全全是当代武侠言情片最煽情最不令人信服的电影画面,一可想其在初升旭日下慷慨飞昂的飒爽英姿,一可叹建文帝“莫伤朕皇叔父”的愚腐。
  燕王朱棣还营后,嘱咐诸将说:“昨天谭渊逆击太早,故不能成功。敌军虽败挫一阵,仍有战斗锐气,只有绝其生路,才能一举歼敌。今天双军交战,你们一定要保持阵形不乱。我率精骑在阵间往来驰突,一旦见到敌人有可乘之隙,你们就全力冲入奋击。两阵相当,将勇者胜,今日之战,全赖诸位将军勇武!”
  双方复战。盛庸明军阵于西南,朱棣燕军阵于东北。朱棣不仅临阵督战,他仍率一队奇兵前后左右往来驰击。从辰时一直战到未时,两军互有胜负,忽退忽进,一时间还真分不出胜负。由于一直是饿着肚子拼死厮杀,双方将士皆疲惫至极,各自坐在地上喘气休息。忽然间,东北风大起,尘埃涨天,沙砾击面,咫尺不见人,双方战士被刮得睁不开眼。明军多是南人,很少见过这种沙尘暴天气,加上劲风迎面而吹,登时慌乱无措。燕兵乘风势,大呼起击,朱棣派出左右翼的后备队一齐向前,钲鼓之声震天撼地。盛庸明军不敌,纷纷扔下武器飞窜而逃。
  东昌大捷后,盛庸所率的明军自上而下皆有麻痹轻敌之心,众将士皆着锦绣衣袍,浑身上下满揣缴获的金银扣器,常常互相吹嘘“破北平后,我们开筵痛饮。”这次兵败,明军为了逃命边跑边扔东西,从前的“战利品”又成为敌军的“缴获品”。
  “燕王战罢还营,尘土满面,诸将不能识,闻语声,始趋进见。”可见是役打得多么艰苦卓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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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21   大战之六:滹沱河之役
  由于连次大败,建文帝日益忧恐。“诏窜齐泰、黄子澄于外,令有司籍其家,以谢燕人。”实际上,只是做做样子,建文帝又派两个人去京师之外募兵。
  建文三年(1401年)5月,明将吴杰从真定引兵出发,本想与盛庸合军。刚走出八十里远,盛庸败讯传来,吴杰急忙率军退守真定。
  燕王朱棣确实善于识将。他说:“吴杰若婴城固守,为上策;或军出即归,避我不战,为中策;若来求战,则下策也。我料其将出下策,破之必矣。”
  为了诱引吴杰军出击,燕王下令军士出营四处搜粮,但界定里数限制,不能离营太远。同时,他又派军士化妆成老百姓,怀抱婴儿逃入真定城,报说“燕兵四散出去寻粮,营中无备。”
  吴杰果然上钩。他认为燕兵新胜,志气骄盈,便想以轻师掩其不备,率军从真定城出发,师次滹沱河,距燕军七十里。
  燕王听说明军出城,大喜。时值傍晚时分,朱棣催促军士渡河。诸将皆劝说明早再渡,燕王不许:“机不可失。稍缓之,彼退守真定,城坚粮足,攻之难矣。”燕军骑兵从上流并渡,河水受遏,下流水浅,燕军大批步兵也趁机一涌而过,涉过河去。
  由于天色大晚,惟恐明军遁去,燕王又率数十骑“逼敌营宿”,让明军将士看见自己的模样,牵制对方。
  一大早,明将吴杰等人大排方阵于西南,严兵以待。
  老于军旅的朱棣见吴杰四方阵,笑谓诸将说:“方阵四面受敌,岂能取胜!我以稍兵攻其一隅,一隅败,则其余自溃矣!”于是,朱棣先派兵士于三面呐喊佯攻,自己亲师精锐猛攻吴杰方阵东北角。燕将个个奋勇争先,督战甚力。燕王朱棣又使出出敌背后的招术,率一队人循滹沱河岸疾驰,绕出明军阵后突入,大呼奋击。明军矢下如雨,燕王侍卫所举大旗之上,积箭如猬毛。虽如此,燕军将士多被杀伤,燕王朱棣本人却没中一箭。
  明将平安在阵中立一高数丈的了望台,登高以望燕军情势。望见平安将旗字号,燕王朱棣深知此人是明军军胆,便亲自率兵冲向了望台。平安眼看朱棣执枪纵马而来,心里也不能不慌,慌忙跳下,骑马遁避。恰值大风忽起,发屋拔树,燕军乘之,吴杰的明军大溃。果真奇怪,初夏时分竟又刮起狂风,命运之神再次在关键时刻青睐朱棣。朱棣麾兵四向逼蹙,明军被斩首六万余级。吴杰等人率残军退保真定。
  至此,滹沱河一役,又以燕王大胜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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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22   终极目的:通往帝都的最后胜利
  燕兵此次大胜后,河北郡县多降,顺德、广平、大名等地皆附于燕。朱棣上书建文帝,要朝廷招还吴杰、平安、盛庸诸将,交战双方各自罢兵。
  建文帝把燕王书信示于臣下,方孝孺出主意说:“我们诸军仍在集结,燕军久羁大名一地,夏日暑雨,不战自疲。现在,应急令辽东诸将入山海关,攻永平,真定诸将渡卢沟桥冲击北平。燕军必急回军以卫巢穴,我军蹑其后追击,必可一举成功。但是,为了缓其兵锋,慢其骄心,应下诏赦其罪过,使其部署因日久懈怠而军心离散。“
  于是,建文帝派大理少卿薛(上山下品)携诏书入燕营,赦燕王父子及诸燕军将士罪,仍复王爵,勿预兵政,归国息兵。
  薛(上山下品)见朱棣。朱棣问建文帝有何言教。薛(上山下品)说:“皇上说,只要殿下早晨释甲,来谒孝陵,大军晚上即旋师。”
  朱棣闻言嗔目大怒:“哼!这话三尺童子也骗不了啊。”燕王将士在帐中鼓噪,纷纷扬言要杀掉皇使。朱棣红脸使完,又充白脸。“奸臣不过数人,薛(上山下品)天子使臣,不得妄动!”然后,他带着薛(上山下品)在营中观射,耀武扬威,显示实力。
  临行前,他对薛(上山下品)大言道:“汝归,为老臣谢天子……但奸臣尚在,大军未还,臣将士存心狐疑,未肯遽散。望皇上诛权奸,散天下兵,臣父子单骑归阙下,唯陛下命之。”
  朱棣何等人也,软硬不吃。建文君臣不得不再想办法。
  燕军驻扎大名期间,明将吴杰、平安等发兵截断北平粮草运输线。朱棣以报还报,派六千轻骑驰奔徐州、沛县一带,装扮成南军,北后插柳枝为暗号,射过明军防守,直入济宁各仓,尽焚明军粮储。接着,朱棣暗中派兵潜入沙河、沛县,烧毁明军数万艘粮船,无数军资机械俱为灰烬,河水尽热。
  由此,德州粮饷断绝,京师大震。
  明将平安在真定不甘寂寞,准备主动进攻北平。他率军在距北平五十里的平村扎营,常出兵骚扰燕兵。燕世子朱高炽派使向燕王告急。
  朱棣派大将刘江黑夜驰还,携火炮数十门,至城外即燃响巨炮,城中燕兵冲出,双方夹击,大败明将平安,斩首千余。平安走还真定。
  其间,方孝孺还向建文帝出主意反间燕王父子:派使臣密至北平,赐燕世子朱高炽皇上御笔亲诏,“如归朝廷,许汝为王”。北平城内的太监黄俨与朱高炽不和,一见朝廷信使来,马上派人快马驰报燕王“世子将反”。朱棣犹疑,向另一个儿子朱高煦问计。朱高煦回答:“世子本来就和太孙(建文帝)关系很好。”几人正商量怎样除掉“叛父”的世子,朱高炽已派人,把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建文帝使臣和未启封的诏书送至朱棣营中。
  燕王朱棣又惊又喜,看完书信后,大叹:“几杀吾子!”
  1401年8月,明将盛庸檄令大同守将房昭引兵入紫荆关,侵扰保定诸县,并于易县西水寨驻兵。西水寨地处万山从中,易守难攻,可窥伺北平,相机而动。朱棣听闻此讯,深知保定是股肱郡,保定一失,北平必危,于是,燕军班师。
  燕军渡过滹沱河,至完县,增兵镇守保定。行军路上,朱棣还派三万精骑邀击明将吴杰给房昭发去的大批粮饷,围困西水寨。
  吴杰派人来援,快赶到金水寨时遭燕兵埋伏,被杀得大败,金水寨守军观此大骇,与真定兵俱一溃而逃。此战燕军斩首万余级,明军摔下山崖又死近万人,除房昭外,多名高级将校被生俘。
  得胜之后,燕军还师北平。
  1401年12月,建文帝又派忠心耿耿的驸马都尉梅殷镇守淮安,募兵四十万,驻军淮上以扼燕军。
  至此,燕王朱棣起兵三年,虽然多次大胜明军,但所得土地仅永平、大宁、保定,旋得旋弃,战死者甚众。明军虽屡遭挫败,但军队分布频盛,时时有告捷消息。明军是拥正朔的正规军,名正言顺,从整体形势讲,打到这份上,朱棣并没有任何优势。如果战事一拖再拖,燕兵疲敞,人心离散,没准就会杀出几个军将剁砍朱棣父子人头以取富贵。
  最最紧要关头,建文帝宫内的太监帮了朱棣天大的忙。由于建文帝御内臣甚严,不少宦官心怀怨望。建文帝禀承老皇帝朱元璋旨意,严防太监干政,只当他们是供洒扫的奴仆而已。同时,建文帝又严惩冒皇帝名义出外勒索的宦官头目,使得这些不男不女的家伙心中充满怨毒,纷纷派人到朱棣处示好,把“金陵空虚”的消息告诉燕王,建议燕军“乘间疾进”。
  一席话点醒梦中人!朱棣决计直趋金陵,准备与建文帝临江决战,拼个鱼死网破。
  建文四年(1402年)初,朱棣提兵出北平。燕军士气高昂,先在藁城破明兵,斩首四千,紧接着破衡水、下东阿、陷沛县,并在邹县以十二骑大破明军远粮的后勤士兵三多人,直围徐州。徐州明兵破胆,龟缩城内不敢战。燕军绕过徐州,径趋宿州。
  燕军行至淝河,明将平安率军四万蹑随其后。观察地形后,朱棣判断道:“滨河地带多树木,敌兵必疑我军设伏,淝河地平少树,彼不疑,可伏兵。”他亲师精兵两万,持三日粮,至淝河设伏。临行,他嘱戒诸将,一俟燕兵与敌军开战,立即在一路上命未投入战斗的士兵齐举火炬,以惊吓明军。
  平安明军将至,朱棣派数百燕军快马迎前。燕兵见了明军,故作惊慌状,丢下大批看似像金帛的袋子,掉转马头逃走,以诱引明军入伏击圈。明军士兵纷纷下马,争抢大袋子里的“货物”。打开一看,全是烂草。这样一来,明军骑阵稍乱。喧哗之间,已入燕军埋伏圈。
  一声锣响,燕兵跃起,平安所率明军知道中计,掉头就走。平安自率三千骑兵奔亡于北岸,燕王朱棣仅以数十骑人马,横挡住平安去路。平安手下有员蒙古族勇将名叫火耳灰,先前也在燕王手下为将。入侍京师数年,被建文帝派到平安手下充当主力。火耳灰识得燕王面目,手执长槊就奔朱棣奔来。朱棣手下燕将童信一箭射中火耳灰的坐骑,燕兵生擒火耳灰。火耳灰的部曲哈三贴木耳也很勇猛,见主将被擒,立刻策马杀到,又被燕军射落马下生俘。明军见状惊恐,大败而去。
  当晚,朱棣释放火耳灰等人,并以这些憨厚忠勇的蒙古人为贴身侍卫。诸将劝他小心,朱棣不听。北人质鲁朴实,朱棣看准了这点,故而用人不疑。
  朱棣挥师临淮,大破明军后勤部队。明兵部尚书铁铉率部来迎,燕军交战失利,危急之间,朱棣幸得火耳灰等蒙古侍卫翼护,有惊无险。(火耳灰报恩也真快)
  1402年5月,明将平安在小河南岸扎营,燕军于河北岸驻营。各自准备后,双方于清早交战。
  混战之间,平安左刺右杀,在北坂和燕王朱棣马头相对,此时,平安也顾不得“莫伤朕叔父”的诏令,举槊急击,数次差点刺中朱棣。遇见对方动真格的,朱棣身手再好,心中也十分着慌。幸亏燕军蕃骑指挥王骐赶到,跃马直冲平安,平安坐骑又蹶了一下,朱棣才逃得一命。
  双方大战一整天,各有死伤。于是明军驻桥南,燕军驻桥北,相持数日。不久,明军粮尽,燕兵乘间袭击。恰适明将徐辉祖军至,双方又大战于齐眉山,“自午至酉,胜负相当”。
  乱战之中,燕将王真、陈文、李斌等人都临阵被杀,诸将心生恐惧,纷纷劝朱棣:“我军深入日久,暑雨连绵,淮土蒸湿,疾疫多发,不如回军至小河之东,休息士马,再作打算。”
  朱棣坚持前进,他说:“兵事有进无退!现在我军胜势已见,如果反而掉头北返,军心马上解体!”众人之中,只有燕将朱能坚决站在燕王一边,苦劝诸将再做坚持,莫生退心。
  建文朝臣探知消息,知道燕军正在苦撑,败象已露,就劝建文帝说:“燕军很快就要败北,京师不可无良将。”建文帝不知兵,马上下诏召回徐辉祖军入卫京师,这样一来,小河战场只剩下何福所率一支孤军与燕军相持。
  双方对垒期间,燕王朱棣令军士进行休整,广赐财物,收买军心。明军由于畏战,往往掘堑作垒为营,军士白日黑夜都不得喘息,虚疲人力,往往真到作战时全无体力。
  由于日久乏粮,明将何福下令移营至灵壁就粮。当时,明将平安师骑兵六万人,护送大量运粮兵车前往何福营中。朱棣侦知消息后,派精兵万余人阻挡平安援兵,并派朱高煦伏兵林间,等候双方混战后明军疲惫时忽然杀出助战。
  燕王朱棣安排停当后,率师逆战,两翼骑兵扇形排开,直杀明运粮援兵。平安引军突至,截杀燕兵一千多人。朱棣见状,忙命步军纵击,横贯明军大阵,截断其军。明将何福见仗已开打,就也率军出壁而战,与平安合击燕军,又杀燕兵千余,燕军小却。
  朱高煦见双方打得火候差不多,趁明军喘息之际,忽然率生力燕军加入战斗,朱棣又率后退的燕兵急转身,一齐掩杀明军。何福等人大败,杀伤万余人,丧马三千余匹,燕军尽获明军粮饷。
  何福所率的明军逃入营垒后,饿得双眼发蓝。众将集合议事,决定转天突围,闻炮声即开门冲出。没等天亮,朱棣已指挥大军进攻明营,诸将先登,兵士蚁附。燕军发三震炮,何福部下明军误认为是自己军营突围的炮号,争相推营门冲去。门塞不得出,明军自相纷扰,人马坠入壕堑,深沟皆满。燕兵乘势大击,明军一败涂地。
  此战,除何福一人侥幸逃脱外,由于营中驰马不便,大将平安、陈晖都多名明将皆被燕军生擒。至此,明军主力几乎丧失大半。
  看见被捆缚押入大帐的平安,燕王朱棣笑问道:“淝河之战,公马不踬,何以遇我?”
  平安朗声大言:“刺殿下如拉朽耳!”
  面对如此忠贞不屈之士,朱棣本人也不得不心生赞叹:“高皇帝(朱元璋)好养壮士!”命人送平安于北平关押,未加杀害。(平安,安徽滁州人,小字保儿。其父平定从太祖朱元璋起兵,与大将常遇春进攻元大都时战死。平安当初做过朱元璋养子,骁勇善战,力大无比。他以列将征燕,多次击败燕军。燕军有一勇将王真,朱棣常夸示人说:“诸将奋勇如王真,何事不成!”淝河之战,平安单骑挑王真于马上,勇冠诸军。因此,燕军见平安被擒,军中欢呼动地,纷纷大叫:“吾辈自此就安全了!”朱棣为收买人心,当时把平安械送北平。他称帝之后,还假惺惺以平安为北平都指挥使,不久就改授后府都督佥事(人武部长)的虚职。永乐七年,朱棣巡视北京,快入城时,见章奏中还有平安的名字,使对左右说:“平保儿尚在耶?”平安闻讯,知道朱棣仍怀嫌猜,马上自杀身亡。朱棣外宽内忌,由此也可见一斑)
  从此,明兵情势急转直下。本来十万明兵从辽东赶往济南想与铁铉合军,走到直沽就被燕军截杀,主师杨文被擒,没有一个人能到济南(辽东明军之所以迟迟赶到,主要是朱棣约好鞑靼兵不断骚扰边境,牵制了辽东的明军,可见朱棣还是个有“卖国”嫌疑的反贼)。
  1402年6月,燕兵至泗州,守军不战而降。
  朱棣列大兵于淮河北岸,明将盛庸拥数万兵于南岸。未几,燕兵又施奇袭计,这群惯于骑马的北方兵竟能先派数百人乘小舟先入南军舰队中放炮,屡战屡败的南军惊骇至极,弃舰而逃。
  燕军乘胜,当天就攻克盱眙,直趋扬州。
  扬州守将王礼等人暗中通款燕王,把主管江淮的监察御史王彬捆住,大开城门投降。
  接着,燕兵又降高邮、克仪真。此时,长江之上,遍插燕王大旗的巨舟往来穿梭,旗鼓蔽天。
  金陵城内,大臣们见势头已变,各自心怀鬼胎,都以守城为名求出,致使都城更加空虚。
  情急之下,建文帝派燕王堂姐庆城郡主入燕营请和,答应割地,与燕王中分南北,划江而治。
  事已至此,朱棣当然不干,婉言拒绝。
  建文帝惶急,忙问方孝孺:“今奈何?”孝孺书生,只能回言:“长江可当百万兵,江北船已遣人烧尽,北师岂能飞渡?”
  7月,燕军大集合,于浦子口向明军发起攻击。明将盛庸与诸将逆战,竟也击退燕军,又赢得一次暂时的胜利。
  至此,朱棣想与侄子议和北还。估计天气溽热,朱棣自己也有些顶不住,毕竟已得到一半国家,想先回北平休整一下再图后举。假如此次朱棣回北平,后来的事情还真难以预料。大胜大败,谁也说不清楚,况且建文嫡孙嗣位,正朔所宗,军心民心,道德的力量无比巨大,会在一夜之间可能突然令燕军兵败如山倒。
  节骨眼上,朱棣能战惯战的儿子朱高煦率生力军赶来,见此,不由不使朱棣大喜过望。他一跃而起,全身贯甲,抚着朱高煦后背说:“勉之!世子多疾。”言外之意上要把继承权传给朱高煦。有这一句话,朱高煦活人被打强心针一样,铁了心死战。
  建文帝本来派都督佥事陈喧率军增援盛庸,不料陈喧径直坐船过江投降了朱棣。
  于是,朱棣装神弄鬼,祭大江之神,誓师渡江。燕军舳舻相衔,旌旗蔽空,金鼓大震。当日天气万里无云,水平如镜,虽然盛庸水军沿江列舰二百余里,但明军看见燕军如此盛势,皆大为惊愕。仗未开打,明军心理上已经输掉。
  燕军乘船迫岸,首先直冲盛庸主营。盛庸师溃,燕军追奔数十里。最后,杀得盛庸单骑遁,其余将士皆解甲投降。明军舟师如此之众,竟不战而降,至此可见燕军的兵威已经非同一般。(盛庸逃跑后,朱棣不久即攻下金陵称帝。盛庸以余众降,守命驻守淮安。不久,建文帝的兵部尚书铁铉被擒获,朱棣马上命盛庸退休。很快,朱棣就派人诬告盛庸“怨望有异图”,逼迫盛庸自杀。朱棣起兵后屡战屡捷,但多次败在盛庸和平安两将之手,因此一直记恨在心。)
  抢渡长江后,燕军又攻下镇江咽喉要地,直奔金陵杀来。
  当时,本来凤阳还有留守军队数万,但守将认为中都不能轻弃,死心眼固守中都。驸马梅殷在淮安也有数万兵,也因消息隔绝,不知所为。
  建文帝到了这个地步,惊惶忧郁,天天徘徊殿庭间。不久,他招方孝孺问计。
  方孝孺只是一大儒,兵事根本非其所长。他只能在朝班上抓住李景隆,说:“坏陛下事者,此贼也。”请建文帝下令杀掉他。群臣班中共冲出十八人,都咬牙切齿,愤怒之下,争相上去拳打脚踢,差点把李景隆当众打死。
  把李景隆暴打一顿,火气稍消,方孝孺出主意说:“城中尚有劲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应把城外居民尽驱入城,并把城外木材全部抢运入城,使得燕兵无攻城之具,日久就会自行撤离。”
  建文帝从之。这一来,盛暑季节,老百姓毒日头下搬运巨木,饥渴劳苦,死者无数。大家为躲避拆毁自家房屋后运送房梁入城的苦差,许多人自己纵火烧屋,大火连日不息。
  “屋漏偏遭连夜雨,船漏又遭顶头风。”好好的金陵城,东北角和西南角又无故崩塌,朝廷下忙派兵民抢修,怨天愁地,上下官民都昼夜不得休息。
  惶急无计之下,建文帝一拨又一拨地派李景隆和诸位王爷出城,乞求燕王朱棣退兵,答应割地中分天下。朱棣当然不会退兵,一口咬定要逮捕“奸臣”,诸王个个碰了软钉子而回。
  建文帝会群臣,当众恸哭。有人劝建文帝逃往蜀地,有人劝逃往浙江,有人劝逃往湖湘,意见纷纷,莫知所之。最早立议削藩的齐秦、黄子澄都早先出外“募兵”。至此,建文帝一筹莫展,天天长吁短叹,恨恨道:“事出汝辈,而今皆弃我去乎!”
  燕王朱棣害怕四方勤王兵至,便派军队诸将日夜研究攻城计略,想尽快结束战斗。哨探侦知金川门是李景隆把守,朱棣便率先派军攻打。燕军一到,李景隆与谷王朱(左木右惠)马上大开城门投降。以兵部尚书茹瑺为首的数十个望风使舵的建文帝臣子也都纷纷投奔,叩请朱棣称帝。(李景隆是朱元璋重臣李文忠之子。李文忠是朱元璋亲外甥,连李景隆的名字都是朱元璋所起。此人相貌堂堂,“眉目疏秀,顾盼伟然”,其实是个绣花枕头美男子。他先前丢盔卸甲亡掉八十万军队,建文帝对其也没有加以诛杀。危难关头,他不仅不以死报,反而首先开城门投降朱棣,此人品性也真是至差至衰。朱棣即位后,李景隆得授“奉天辅运推诚宣力武臣”,增岁禄千石。朝廷每有大事,他还站在班首主持政议。为此,诸功臣皆不平。永乐二年,朱棣的兄弟周王告发李景隆在建文朝时强向自己索贿一事,不久,又有人告发他“蓄养亡命,谋为不轨”。毕竟姑表亲,朱棣不忍加罪,只是削夺他的勋号,以公爵身份归家停职。又过些时日,有大臣弹劾“李景隆在家坐受阁人伏谒如君臣礼,大不道;(李)增枝(景隆子)多立庄田,蓄童仆成千,意叵测。”朱棣这才下旨把李景隆父子连同家眷全部软禁,没收全部家财。老哥们耍赖皮闹绝食,十几天不死,也就又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寂寞荒凉之下,直到永乐末年才病死。)
  建文帝惶急,“逊国而去。”(建文帝逊国是中国历史一大谜团。官方所修正史也讲“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但朱棣“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越八日葬之”,自己单方面宣布建文帝已被烧死。但他称帝后,仍然不放心建文帝,怕这位侄子日后东山再起,派人四处寻找。大太监郑和自永乐三年起(公元1405年)数次下西洋,表面上是宣示大明国威,一路挥霍金银无数,实际上最重要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探访建文帝下落。当然,七下西洋,诚为我中华征服海洋的壮举,据说美洲也是三宝太监首先发现,比哥伦布还要早。2007年是郑和下西洋602周年,估计朱棣和臣下谁也没想到为了寻访一个小皇帝下落的“壮举”会带出日后那么多大动静来)。
  建文帝嫡孙袭统,居正朔之位,竟败于起兵反叛的藩王之手,实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结局。总结起来,建文帝失败原因不外如下:
  第一,建文柔仁。燕兵将皆勇战骁勇之辈,建文帝竟于大战前下明诏“莫伤害朕之叔父”,不明之至,致使朱棣多次绝处逢生,假使明军在战场上能“擒贼先杀王”,燕军早就冰销败亡。
  第二,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皆书生,苍猝行削藩之计,不知兵事,没有什么大的战略眼光,以致于误已误国,最后招致灭族惨祸。
  第三,单用一将统师军队。耿炳文一人统三十万军;李景隆两次败北,一战统五十万,一战统三十万;盛庸一人统二十万。明军“合天下之兵,握一人之手”。反观朱棣,单旅孤城,利于战不利于守,利于合不利于分。如果当初下令山东、河北诸将各拥众数万,凭城坚守,年深日久,以叛臣贼子起兵的朱棣胜一仗败两仗,又一直逡巡在河北、山西狭窄地带,熬过一阵熬不过两阵,军队人心最终会轰然瓦解。
  第四,建文帝彷徨不决,总在关键时刻犯致命错误。如果当时朝廷不招徐辉祖回金陵,而是让他留在原地与徐福合击燕军,很可能挽转整个战场形势,给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燕军以致命的最后打击。
  另外,纵观整个龙虎斗过程,建文帝一方除盛庸、平安外有些智勇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大师之才。这也要“归功”于朱元璋,因为所有有智有勇有力的名将早已连子孙都被株除干净,留下的全是三、四流将领,自然不是燕王朱棣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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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23   壬申殉难:朱棣残杀建文臣子的倒行逆施
  朱棣入京后,立即揭榜(悬赏捉拿)黄子澄、齐秦、方孝孺、铁铉等建文帝臣子数十人,并清宫三日,诛杀宫人、女官以及内官无数,只留下一帮曾向他通过风报过信的没老二太监。他又迁建文帝母亲于懿文陵幽禁,杀掉建文帝三个兄弟。建文帝七岁太子朱文奎于乱中“不知所终”,肯定是被朱棣杀掉。另外的小儿子朱文圭当时才两岁,还在怀抱之中,朱棣先把这个小孩幽闭于广安宫,后来不知所终,想必也是被朱棣派人弄死以绝后患。(也有记载说朱文圭一直幽禁在凤阳,至明英宗时才放出,已经五十七岁,尚不能分辩马牛,完全被禁锢成一个痴呆)。
  朱棣派人扑灭皇宫大火后,首先做的就是召文学博士方孝孺来起草自己的继位诏书(朱棣的谋士姚广孝曾在北平时对他讲,方孝孺是天下“读书种子,”绝不可杀)。
  方孝孺乃建文帝耿耿忠臣,身穿衰桎白衣大哭于阙下。朱棣召其入殿,方孝孺也不施礼,依旧嚎哭不已。
  朱棣劝说方孝孺:“我是效法周公辅佐成王啊。”
  方孝孺止住哭声,厉声反问:“成王安在?”
  “他自焚而死!”朱棣答道。
  方孝孺又问:“何不立成王之子?”
  朱棣回答:“国赖长君”(意指他自己)
  方孝孺咄咄逼人,“何不立成王之弟?”(意思是建文帝几个弟弟都已成年),朱棣不得已,亲自下殿走到方孝孺面前,苦笑着说:“这些都是朕的家事啊,先生你不要为这些事费神。”
  左右递过纸笔,朱棣说:“诏天下,非先生不可。”
  方孝孺夺过诏纸,在上乱批数字,掷笔于地,边哭边骂道:“死即死耳,诏不可草!”
  朱棣怒急,大声叫道:“怎能让你痛快一死,即死,难道你不怕我诛你九族吗?”
  方孝孺大喝:“便诛十族又奈我何!”
  此时,朱棣已皇位在座,顿呈残暴本性。他命卫士用大刀把方孝孺嘴唇割开,一直划裂到耳边。然后,命人逮捕其九族亲眷外加学生,凑成十族,共八百七十三人,依次碎剐杀戮于方孝孺面前。方孝孺忍泪不顾,最后被凌迟于聚宝门外,时年四十六。
  方孝孺临刑前做绝命诗,曰:“天降乱离兮孰知其尤,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庶不我尤!”
  时至今日,几个号称笃信基督的“智识分子”肆口狂骂方孝儒的选择是漠视他人生命,这种歪论,真是歪曲时代和生命的价值观念,唐突古代仁人烈士。
  建文帝兵部尚书铁铉被逮至京。朱棣坐于御座,铁铉背立殿廷,至死不转身面对朱棣。朱棣派人割掉铁铉耳鼻,在热锅中烧熟,然后硬塞入这位忠臣口中,问:“此肉甘甜否?”
  铁铉历声回答:“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于是朱棣下令寸磔铁铉,这位忠臣至死骂不绝口。
  怨恨之下,朱棣又把铁铉八十多岁的老父老母投放海南做苦役,虐杀其十来岁的两个儿子,并硬逼铁铉妻子杨氏和两个女儿入教坊司充当(禁止),任由兵士蹂躏。
  对建文帝刑部尚书暴昭,由于陛见抗骂,朱棣先去其齿,次断手足,以刀慢割脖项而死。
  对礼部尚书陈迪,由于责问不屈,朱棣命卫士绑送他及其六个儿子一起至刑场凌迟。朱棣先派人割下陈迪儿子陈凤山的鼻子和舌头,塞进这位忠臣嘴里逼他下咽。陈迪虽为文士,至死不屈,怒骂而死。
  对建文帝右副御史练子宁,也因殿上怒骂,朱棣命人先割掉其舌,此后寸磔而死,其宗族被杀者一百五十一人。
  对建文帝兵部尚书齐秦,也是因其不屈,送刑场凌迟。
  对太常卿黄子澄,也赤其三族,凌迟处死。
  对建文帝监察御史高翔,因其丧服入见,朱棣命卫士杀之于殿上,没产诛族,又掘发高氏宗族墓地,焚骨抛尸,交杂狗骨马骨四散丢弃。
  对建文帝监察御史王度,宗人府经历宋征、监察御史丁志、监察御史巨敬,朱棣皆施以族诛之刑。
  建文帝大理寺丞刘端弃官逃去,被抓入殿。朱棣问:“练子宁、方孝孺是什么样的人?”
  刘端笑答:“忠臣也!”
  朱棣问:“汝逃,忠乎?”
  刘端回答:“存身以图报耳!”
  朱棣狼性大发,命人用刀割去刘端耳鼻,狞笑着问满头血污的刘端:“作如此面目,还成人否?”
  刘端骂道:“我犹有忠臣孝子面目,九泉之下也有面目去见皇祖!”
  朱棣狂怒,亲手用棍棒把刘端捶击而死。
  除了多位建文帝忠臣自己或全家自杀外,朱棣虐杀建文帝忠臣及其家属共一万多人。历朝历代异姓相伐相杀,从未有这样惨屠对方官吏臣下的举动。因此,清初史家谷应秦这样叹道:
  “嗟乎!暴秦之法,罪止三族;强汉之律,不过五宗……世谓天道好还,而人命至重,遂可灭绝至此乎!”
  话说回来,对建文忠臣杀则杀耳,杀之可成其千秋万世之名。王朝皇族更迭,诛杀前臣也不算太过份的罪行。“古者但有刑诛,从无玷染。”而朱棣秉承朱元璋老混蛋血脉中淫暴凶残的因子,把多位忠臣孝子的大好清白妻女送入教坊司(公家妓院)做性奴,每天受二十多精壮汉子(被禁止),生下男丁当家奴,生下女孩长大后接着做(禁止),死后便下旨“着抬出城门喂狗吃了”……:“此忠臣义士尤所为直发冲冠,椎胸而雪涕者也!”(谷应秦语)
  直到二十二年后,朱棣儿子明仁宗朱高炽继位,才下诏称:“建文诸臣家属在教坊司、锦衣卫、浣衣局及习匠、功臣家为奴者,悉宥为民。”
  建文帝忠臣惟一善终者,只有魏国公徐辉祖一人。朱棣召见,徐辉祖不出一语。由于他是功臣徐达之子,家有免死的誓书铁券,其弟徐增寿又因想投降朱棣被建文帝杀掉,朱棣才免其一死,革其禄米,把他一直软禁在家。
  残暴如此,坐稳龙椅后的朱棣很想又换张脸皮以“仁德”形象留诸后世。特别可笑的是,永乐二十二年的甲辰科举考试,本来第一名状元是孙日恭。考试官员最后把录取名单呈给朱棣过目,这位流氓皇帝一反常态,细细研读,竟咬文嚼字起来:“孙日恭第一名,不行!日恭两字合起来就是‘暴’。(古文是竖版,所以两个字看上去就是“暴”字)朕一向以仁心为本,平生最恶残暴苛刑,隐暴于名的人断断不能为我大明状元。”老混蛋批来批去,从三甲之中点了一个名叫邢宽的人为状元。邢宽,乃“刑宽”的谐音,以此来显示永乐皇帝治下轻刑薄赋、仁德四海的“太平景象”。
  这位动辄诛臣下“十族”、杀人过万眼都不眨、处心积虑把忠臣妻女送入窑子每日定量供人(被禁止)的凶戾变态之人,临老又忽然变得似乎连只蚂蚁都不愿踩死,连一“暴”字都堵心碍眼“仁德”之人,不得又让人佩服职业统治者的演戏才能,已臻乎炉火纯青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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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24   盖棺论未定:明成祖朱棣一生功业得失
  后世讲起朱棣,大多褒大于贬。对外方面,特别是他五征漠北,先后击败瓦刺和鞑靼诸部(元朝灭亡后分裂为鞑靼、瓦刺和兀良哈三部。兀良哈早已归顺明朝,大宁的朵颜三卫即是兀良哈部)。同时,他又在西北设“关西七卫”,增设贵州布政司,在安南设交趾布政司。对内方面,他发展经济,休养生息,使国家岁粮收入大幅增加;同时剥夺藩王实权,进一步加强中央集权。文化方面,他授命臣下编篡《永乐大典》(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他自己歌功颂德和篡改史实),对文化典籍进行系统整理。因此,《明史》中对他赞扬道:
  “文皇少长习兵,据幽燕形胜之地,乘建文孱弱,长驱内向,奄有四海。即位以后,慕行节俭,水旱朝告夕振,无有壅蔽。知人善任,表里洞达,雄武之略,同符高祖。六师屡出,漠北尘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宾服,明命而入贡者殆三十国。幅员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然而,深入细致地研究明代历史,却可得出这样一个惊人结论:虽然明朝之亡追根溯源是亡之于万历,但一切深祸至忧其皆肇自这位“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的文皇朱棣。
  对内,明朝正是从朱棣起开始大用宦官。因为正是建文帝的宦官向朱棣报告金陵空虚的实情,朱棣才一反一直在河北、山西诸地兜圈子的常态,直捣京师,得登帝位。篡弑成功之后,朱棣大用太监,其间有郑和下西洋(这倒不是什么大坏事),李兴充当前往暹罗的国使,马靖镇甘肃,马骐镇交趾。特别是永乐十八年,明祖又开设专由太监负责的东厂(朱棣又恢复朱元璋本已废除的锦衣卫,厂卫之祸,流毒深远):由此,宦官拥有了出使、专征、监军、坐镇、刺探等诸多大权。明太祖本来有祖制:“内臣不许读书识字”。朱棣却一反其制,听凭太监们“学文化”,到了明宣宗更是在内廷设内书堂,派大学士教小内侍们书写。这些太监们时间充裕又无青春期烦扰,明古今、通文墨,如狗添冀,更能在关键时刻运用筹算智诈,欺君作奸。所以,明朝太监之祸日烈,如王振、刘瑾、魏忠贤等,积重难返,直至明亡。
  对外,朱棣主要防备蒙古,尽坏朱元璋边疆政策的成制。本来谷王在宣府,宁王在大宁,韩王在开原,辽王在广宁,沈王在沈阳。朱棣自己篡位后,深恐兄弟蹈习自己前路,尽迁五王于内地,致使东北无边备强兵,边疆严重内缩,山西等地也逐渐失去屏依。虽然朱棣在朱元璋所设辽东都司的基础上又设奴儿干都司,但却用女真族太监亦失哈掌管大权。太监贪财重货,每每骚扰女真各部,种下矛盾多多,又激使女真各部相互联合重组。至明朝中后期,奴儿干都司仅是一空名机构,满洲日益强大,而建州附近又无重镇,致使连连败绩,直至于亡。明朝最终未败于蒙古,而亡于明初不知名的满洲,细究原由,正是基祸于这位明成祖朱棣。
  当然,“涂金”工作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朱棣生前就一直很注意“宣传”工作。建文四年六月他攻入南京,同年十月他就下诏第二次重修《太祖实录》(建文帝修过一次)。他任命两个降臣李景隆和茹瑺为正、副监修官,以大才子解缙为总裁。同时,朱棣对修史官员奖罚分明。对听话有意袒护朱棣篡改史实的,如胡广、黄淮等人,升官;对直书无隐不避朱棣忌讳的,如叶惠仲,族诛。仅仅花了九个月时间,这些“深体朕意”的奴才们就献上了篡改完毕的《太祖实录》。
  后来,解缙因储君事得罪了朱棣,心态多疑的朱棣又三修《太祖实录》,派心腹姚广孝主管监修事宜。此次修史更加“仔细”,费时五年,删除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史料,增加不少朱棣自以为是的“史实”。永历十六年,书成献上,朱棣“披阅良久,嘉奖再四”。并对跪伏于殿下的几个奴才文人高兴地说:
  “庶几少副朕心。”
  此次修史,主要是为朱棣篡位的合理性制造理论依据,不仅明白地写明朱棣是马皇后亲生子(其实他是硕妃所生),还编造了马皇后梦见朱棣解救自己的故事;此外,史臣们又编造了老皇帝朱元璋在临死前一直咽不下气,反复问“燕王来未?”: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直相信父子家天下的朱元璋,如果临死前念叨燕王,肯定是告诫皇太孙和大臣们要提防这位四皇子,绝对不会在临崩前想把皇位传给他,更不会说什么“国有长君,吾欲立燕王”。况且,建文帝即位时已经成年,根本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娃娃“幼君”。
  所以,文字这东西的力量绝不可小看,加诸史书上更是可以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大家有时评价一个皇帝,都是往往听信史臣的史书,以为风骨文人们会直笔铺陈,所谓“国亡而史不亡”。
  其实,真正的情况往往大相径庭。比如,明朝的正德皇帝,后人一讲起此人就觉得他荒淫昏庸、荒唐至极:究其原因,恰恰是因为他死后无子,皇位由他在湖北当藩王的堂弟朱厚璁继承。旁支入嗣的自卑和以及与臣下的“大礼仪”之争(即大臣们坚持朱厚璁应该依礼以正德父亲明孝宗为皇父,而不能以其生父兴献王为皇父),使得这位世宗皇帝在修《武宗实录》时,心怀隐恨,大暴正德皇帝这位堂兄的短处,满书都是前任皇帝的丑行和淫暴,一点也没有“为尊者讳”的意思。使得明武宗这位并非特别坏的皇帝成为明朝“坏皇帝”的最高榜样。由此,可知历史的涂脂抹粉和歌功颂德是多么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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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25   有样学样:朱棣死后的“高煦之叛”
  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春天,鞑靼阿鲁台进犯大同、开平。朱棣于4月间举行盛大阅兵仪式,率众大将第五次亲征。同年8月,朱棣病死于榆木川,终年六十五岁。“遗诏传位皇太子。”太子即位,即明仁宗。
  明仁宗朱高炽自幼就以聪慧仁德著称。“靖难”起兵时,朱高炽常常居北平留守,并曾以一万之兵拒李景隆五十万明军于北平城外,保全了朱棣的大本营。朱高炽两个弟弟也都不是吃干饭的,朱高煦以军功有宠于明成祖,朱高燧以慧黠见喜于明成祖。当初建文帝听方教孺之言,赐朱高炽秘诏,使“反间计”欲离间燕王父子,多亏朱高炽仁孝如一,忙派人把建文帝诏书和诏使一齐驰送朱棣,才免却父子相残的悲剧。
  朱棣篡位后,朱高炽为皇太子,朱高煦、朱高燧“与其党日伺隙谗构”。永乐十六年,宦官黄俨诬称皇太子擅赦罪人,邀德名于天下,有不臣之心,东宫官员坐死者甚众。朱棣命侍郎胡滢暗中察访实情。胡侍郎禀公密奏,陈列皇太子“诚敬孝谨七事”,才免却本性多疑的朱棣猜忌。后来,宦官黄俨等想弑朱棣谋立其三子朱高燧,事发伏诛,还是皇太子朱高炽力保朱高燧不知情,救了这位一直倾陷自己的三弟一命。
  朱高炽即位后,任用贤良,友爱二弟,轻刑薄役,核查冤狱。“在位一载,用人行政,善不胜书”,确实是明朝历史上罕见的仁德皇帝。可惜天不假年,明仁宗当了一年皇帝就病死,时年四十八。
  明仁宗长子皇太子朱瞻基继位,是为明宣宗。
  见年青的侄子登基,一直觊觎皇位的汉王朱高煦觉得机会来临,反谋日甚,很想再把他爸爸朱棣篡夺其侄建文帝的“靖难”大戏再演一次。《广韵》曰:煦,温也,所谓“煦而为阳春,散而为霖雨”。偏偏人与名不符,朱高煦自少年时代就“性凶悍”、“言行轻佻”。
  靖难之役,勇武善骑射的朱高煦不仅在白沟、东昌等战役中立有大功,关键战事也有奇功。江上之战,朱棣本来都要撤兵返走,多亏朱高煦亲率生力军赶到,喜得朱棣当时连骗带蒙又附有二、三的诚意对他说:“吾病矣,汝努力,世子多疾,”婉言有立其为储贰之意。狂喜之下,朱高煦拼命死战,大败明兵,奠定了燕兵攻克南京的最后胜利基础。
  虽说“君无戏言”,但朱棣的话也属高级而严肃的“逗你玩”。“吾病矣”:一活又活了二十二年;“世子多疾”—一活又活了二十三年,多疾不等于立马就死,只要活着,嫡长子就该是皇太子。
  朱棣称帝后,封朱高煦为汉王,国云南;朱高燧为赵王,国彰德。朱高煦怏怏不肯之国,说:“我何罪,斥我万里。”朱棣不悦。皇太子朱高炽仁德,力劝之下,使这位二弟其能暂留宗师。封王后,朱高煦力求一支名为“天策卫”的御林军为护卫军,又乘朱棣高兴时增益两只卫军为护卫,由此,他常常自夸于人:“唐太宗曾为天策上将,我得之岂偶然呢。”
  有一次,朱棣命皇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以及皇太孙朱瞻基三人一起谒拜朱元璋孝陵。朱高炽一直体弱多病,是个素有足疾的大胖子。谒陵要步行,朱高炽要两个太监左右搀扶才能一瘸一拐慢慢挪步,就这样,还时不时一个大趔趄,样子着实狼狈。身强力健的朱高炽在背后讪笑道:“前人蹉跌,后人知警”。皇太孙朱瞻基倒自少年时就有英锐之风,在朱高煦身后接口说:“更有后人知警也。”朱高煦当时“回顾失色”,感觉这位侄子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善茬”。
  汉王朱高煦身长七尺多,矫捷善骑射,“两肋如龙鳞者数片”,这种其实是牛皮癣的皮肤病更让他觉得自己是“真龙”下世,常以雄武自骄。洪武十三年,朝廷改封其封国为青州,朱高煦又不想去。他私募卫士三千人,也不隶籍于兵部,常常纵使这些人劫掠。兵马指挥徐野驴擒审其部下,朱高煦大怒,冲入衙府以手中铁瓜当头把徐指挥活活砸死。
  在外出征的朱棣回南京闻讯,大怒,把他囚禁在西华门内,准备废其为庶人。皇太子朱高炽又“力劝”,削其两支护卫,改封山东乐安州。朱高煦此次不得不行,到乐安后,怨望益甚,异谋益急。皇太子多次亲笔写信告诫这位老弟要遵令守法,朱高煦仍旧我行我素。
  明仁宗朱高炽继位后,朱高煦的儿子朱瞻圻日夜与其父互派信使通报京城的情况,潜伺变故,有时一昼夜就有六七趟来往谍报。明仁宗内心知之,待其愈厚,成倍增加这位弟弟的岁禄,动辄赐赉万计。后来,朱高煦因怒在封国的王宫内杀掉朱瞻圻生母。怨恨之下,朱瞻圻就上书揭其父过恶。朱高煦也怒,狗咬狗反诉这位儿子常为自己“侦觇朝廷秘事”。
  明仁宗毕竟是个老好人,叹息说:“尔父子何忍也!”罚朱瞻圻去凤阳守皇陵。
  明仁宗崩逝时,皇太子朱瞻基正在南京,奔丧回程时,朱高煦还想于半路伏兵谋杀这位嗣帝,因事发匆忙而未果。
  明宣宗继位后没两个月,汉王朱高煦还假惺惺地“陈奏利国安民四事”。朱瞻基性格很像他父亲,也是个厚道人,对侍臣讲:“永乐年间,皇祖常谕皇考及朕,谓此叔有异心,宜备之。然皇考待之极厚。如今日所言,果出于诚,则是旧心已革,不可不顺从也。”于是,明宣宗大张旗鼓诏命有司施行,并亲笔写信表示感谢。
  转年(1426年,宣德元年)正月,朱高煦以献元宵灯为名,派人窥伺朝廷武备,其实,他的反谋未尝有一日忘怀。接着,他向明宣宗索要骆驼,侄子皇帝与之四十;索要马匹,侄子皇帝与之一百二十;索要袍服,侄子皇帝又与之。
  见这位侄子皇帝很好说话,朱高煦以为小皇帝怕自己,愈加恣肆。他暗约驻守济南的山东都指挥靳荣到时献城为应,又授指挥王斌、朱煊等人为太师、都督等官职,命其世子朱瞻垣居守。另外,他让四个儿子各监一军,他自己率中军,准备举兵进攻北京。
  起兵前,朱高煦自作聪明,派遣其属下枚青入京,约英国公张辅为内应。张辅是朱棣“靖难”第一功臣张玉的儿子,闻言,连夜就把枚青绑起送入宫内。即使事已至此,明宣宗仍派中官侯太带自己亲笔信至乐安“晓谕”这位皇叔。
  侯太到乐安后,朱高煦陈兵相见,南面高坐,也不拜领皇敕,令皇使侯太跪于阶下,大言道:“我何负朝廷哉!靖难之战,非我死力,燕之为燕,未可知也。太宗(朱棣)信谗,削我护卫,徒我乐安;仁宗(朱高炽)徒以金帛铒我。今又辄云祖宗故事,我岂能郁郁无动作!……速报上,缚奸臣来,徐议吾所欲。”语气语态,与当初朱棣反建文帝时几乎同出一辙。
  太监侯太是个胆小鬼,怕汉王杀掉自己,伏地惟惟。
  回京后,明宣宗问他汉王说些什么,他回答说:“汉王无所言”。随行护卫的锦衣卫乃有特务任务,向皇帝俱陈所见。明宣宗大怒,对侯太说:
  “事定必治汝!”
  为了给自己造反制造论据和做铺垫,汉王朱高煦派人上疏朝廷众官,指斥明宣宗违背洪武、永乐旧制,与文臣诰敕封赠以及南巡诸事,公然宣扬朝廷罪过。同时,他又斥责夏原吉等几个大臣擅权为奸,要求皇上交出几个人给自己杀掉。同时,他私下写信给诸位公侯重臣,骄言巧诋,污蔑明宣宗违祖制等事。
  至此,明宣宗叹道:“高煦果反!”
  明宣宗集朝臣集议。本来,明廷要派阳武侯薛禄率兵讨伐,大学士杨荣以建文帝时李景隆为戒,劝帝亲征。大臣夏原吉也表示:“臣见高煦命将而色变,退语臣等而泣,知其无能为也。且兵贵神速,宜一鼓而平之,所谓先声有夺人之心也。”
  英国公张辅自告奋勇,想自请两万兵前往平定朱高煦。
  明宣宗表示:“爱卿您确实能击败叛贼。但朕新即帝位,保不准有小人怀有二心,亲征之事就这样决定了吧。”
  明宣宗虽年纪轻轻,却属少年老成英明果决之主。1426年(宣德元年)秋八月,经过周密布置,祭过天地宗庙社稷山川百神之后,他亲率大营五军将士出征。
  行至杨村,明宣宗在马上询问左右群臣:“众卿认为高煦计将安出?”
  有人说“乐安城小,贼军必先取济南为大本营”;又有人说朱高煦先前一直逗留南京,此次造反一定会引兵南去。
  明宣宗听毕摇头,说出自己的看法:“不然。济南虽近,未易攻取;闻朕大军将至,亦无暇攻取。高煦护卫军多家在乐安,不会弃家往南京方向征战。高煦外似诡诈,内实怯懦,临事狐疑,辗转无断。今其敢反,轻朕年少新立,众心未附。又以为朕不能亲征。今闻朕亲行,已经胆裂,其敢出战乎!至即擒矣。”
  如此名正言顺,加上皇帝亲征,明宣宗仍在路上遣使向朱高煦传达诏旨,谕以逆顺祸福。年青的皇帝英畅神武,词旨明壮。如此,明朝六军气盛,斗志昂扬。龙旗钲鼓,千里不绝。设想,当初建文帝有此远识和胜略,能够御驾亲征,估计走到一半,北平城内就会有人擒燕王朱棣来献。
  大军一路鼓行,径直来到乐安城北,把乐安城围个水泄不通。惊惶之余,城内守军乘城发炮,想弄出些大动静来吓唬城外明军,同时给自己壮壮胆。但明军忽然发放神枪铳箭,声震如雷。(明朝火器相当先进,排放轰响,估计和“卡秋莎”火箭炮的威势差不多。)听到这么大动静,城中的朱高煦兵士皆股栗胆寒。
  皇帝属下诸将请即攻城,不许。明宣宗依然敕谕朱高煦,要他主动投降,朱高煦不报。宣宗皇帝复遣敕谕之曰:
  “前敕谕尔备矣。朕言不再,尔其审图之。”
  下了最后通牒后,明宣宗派人以箭缚“招降归正”敕书于城内,对城中人民告以福祸逆顺。由此,城中人不少人想缚执朱高煦来献。
  牛逼这么久,大侄子皇帝真正提兵前来,朱高煦反倒狼狈失据。在内殿徘徊思虑大半天,朱高煦只得秘密派人哀求明宣宗宽借一天,表示给自己一点,“今夕与妻子别,明旦出归罪。”
  明宣宗答应。
  当夜,朱高煦把多年私造的兵器和与众人往来密谋造反的文书信札,全部付之一炬,销毁罪状,“城中通夕火光烛天。”
  转天,朱高煦要出城投降,其将王斌很有血性,劝他说:“宁一战而死!就擒,辱矣!”
  朱高煦以城小为辞,从地道偷偷溜出城,穿着一身白衣跪伏于侄子面前,顿首自陈:
  “臣罪万死万死,生杀惟陛下命!”
  明宣宗仁德,没有依刑法对他“明正典型”,而是把他一家人送至京师,在西安门内新筑宫室,虽属软禁,但好吃好喝,饮食衣服之奉,仍旧无改。
  班师之后,宣宗皇帝仅仅诛杀逆党王斌等六百余人,胁从者皆不问。
  明宣宗本来想一鼓作气挥军趋彰德,把另一个叔叔赵王朱高燧也一并擒来。大臣杨士奇苦劝,认为赵王谋反无实,又属至亲,攻之没有正当理由。
  明宣宗很听谏劝,回京后派人送亲笔信晓谕,忐忑不安的朱高燧见信,大喜曰:“吾生矣”,忙上表谢恩,上献自己所有护卫军队。明宣宗收其所还护卫,保留其仪卫司(仪仗队)。这样,赵王朱高燧得以善终。
  朱高煦虽为囚徒,大宫殿大酒大肉仍旧享受,诸子妃妾也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按理说装装孙子哀乞苟活也能善终。
  有一天,明宣宗处理朝政后心情不错,亲自去逍遥城(宫殿名)去看往这位被拘禁的叔王。
  朱高煦不知哪根筋又搭错,倨傲不拜,横坐于地,冷眼观瞧明宣宗。
  宣宗围着这位皇叔转了几圈,本想好言安慰几句,说说亲情叙叙旧,不料想,朱高煦忽然伸出一腿使个大绊子,把明宣宗绊倒在地。
  宣宗大怒,立刻命力士从殿外抬口大铜缸进来(就是故官里常见那种),把朱高煦扣闷在里面。
  铜缸重300斤。这位汉王身板特好,孔武有力,用脖子还能把缸顶起,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又朝宣宗逼近。
  盛怒之下,明宣宗派人抬来数百斤木炭,堆积于缸上,然后点火燃之。不久,炭烧铜熔,把朱高煦烧成一顿灰烬。
  宣宗皇帝余怒未消,下令把朱高煦诸子全部处死。
  纵观朱高煦所为,比其亲爹朱棣相差远矣,可以说是判若云泥。他既无深谋远虑,又无能将谋臣,更无坚城广地。老王爷为老不尊,苍猝起兵,困守孤城,一俟宣宗侄子皇帝亲征,根本未作有效反抗,即刻束身就缚。败则败矣,认命拉倒,还能保全残年。岂料,这王爷又伸出臭脚,绊龙一跤。从此下三滥行径,可知朱高煦毕竟只是一介赳赳武夫,实无大计。
  历史往往会惊人地相似,有时是喜剧,有时是悲剧,有时是笑剧。不幸的是,朱高煦拨个未筹。虎父犬子,十分不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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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26   太监公公要回家:从“土木堡之变”到“夺门之变”
  明太祖朱元璋,无论理论还是实践上,提防宦官最严,两手抓,两手都硬。他死后,其子朱棣篡夺侄子建文帝帝位的过程中,深得南京皇宫内宦官的通风报信,开始信用宦官。到了明英宗即位,大太监王振“出手不凡”,不仅开始了明朝宦官的掌权时代,还使得堂堂大明皇帝被蒙古人活捉,上演惊天大戏“土木堡之变”,明朝差一点在正统十二年(1443年)就变成“南明”。
  其实,王振挟明英宗御驾亲征,出居庸关,过怀来,至宣府,入大同,五、六十万大军未同蒙古人交手,混乱中已因乏粮饿死不少,僵尸满路。如果及时撤兵,这次重大军事行动的结局只是“不果”而已。偏偏大太监王振本人乃读书人出身,脑子里总有“衣锦还乡”的念头,非要拉着明英宗到他蔚州老家大宅子留住几宿,以博天子幸宅的千秋万岁名。如果真去了蔚州,可能历史上也不会发生“土木堡”之变。大军前行四十里,王振女人一样心思缜密,忽然又顾惜起“家乡人民”来,怕五、六十万大军路过老家时人踩马踏糟蹋庄稼,便又擅自发旨改行往东,终被蒙古人侯个正着。蛮族们这时候倒知道巧攻勇取,大败明军,并生俘了明英宗。明军被杀、饿死、自相践踏以及堕谷而死的,多达五十余万。
  明朝护卫将军樊忠在御营被团团包围的情况下,深怒王振祸国殃民,大叫“我为天下除此贼!”抡起大锤把大太监的脑袋砸得稀烂。这次,王振真的回了“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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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27   袖里乾坤轻移放:王振当权的时代
  “仁宣致治”的修整期:
  明成祖朱棣死后,其子朱高炽继位,是为明仁宗。明仁宗虽有个享有万世残暴之名的爷爷和爸爸,他自己却是少有的“仁德”之人。对内,他释放被先帝囚禁的直言之臣之后,还把建文帝诸臣流放在外做劳改的幸存者全部赦免放还。对外,他下诏与蒙古人讲和,以免再劳师费财。好人不长命,明仁宗本人乃一个体弱多病的大胖子,还有喜欢床上运动的小毛病,为帝未满一年就病死,时年仅四十八岁。但是,他在位时重用阁臣,以文臣班子治理天下,算是为明朝政治开了一个好头。
  明仁宗崩后,其子朱瞻基登基,是为明宣宗。小伙子即位不久,其叔父汉王朱高煦谋反,想把他爸爸朱棣当年的“靖难”再重演一遍。可惜,世易时移,朱高煦没有他老爸凶残多智的脑子,未出乐安城,已经被大侄子明宣宗亲自率军堵在老窝。在明军神机铳箭和皇帝亲征的双重威摄下,汉王朱高煦只得向侄子投降。所以,凡事都有好坏两个方面。汉王造反是件坏事,但年青皇帝甫即位就敲山震虎,不仅铲除遗患,又大大树了一把威。同时,他又以此为理由,严禁藩王干政,并严禁他们自行来京朝觐,严禁藩王与朝内勋贵联姻,严禁诸王之间往来沟通,严禁他们随意出城。
  明宣宗仍保留他父皇时的文渊阁。此阁建于皇宫之内,所以是“内阁”,以示有别于外廷。阁臣之中,最有名的是“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明成祖时代,文渊阁还几乎是个政治摆设,乃皇帝顾问班子,最大的任务是教习太子读书。到了明仁宗、明宣宗时代,阁臣不仅充任皇帝侍讲,又主持草拟制诰,帮助皇帝处置军政要事,并有纠弹、决狱、军务等一系列话事权。老朱皇帝在世时,废除丞相制度,自己亲掌六部,依靠四处分封的骨肉诸王当作凭倚。朱棣以诸王起事篡夺皇位,自然是以削夺诸王实权为当务之急,怕他们有样学样。因此,彼时的藩王们在军事上已无太多本钱。到明宣宗时代,自然要依靠文臣理国。为了加强地方的治理,明宣宗下诏把“巡抚”作为一个固定官职,使其可以有权处理地方诉讼和审理案状。朱元璋当年挖尽心思废地方行省削弱地方权力。而明宣宗时代开始,从实际情况出发,使地方大员重新拥有了处置一方的权力。
  对外关系方面,明宣宗时期,蒙古最强的两大部落是瓦剌和鞑靼,这两家连年遣使入贡打秋风,与明朝贸易往来,赚了不少,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所以与明朝就无从再发生重大战事。但兀良哈三卫蒙古人逐渐为鞑靼阿鲁台裹挟,这些人仗恃有人撑腰,常常越境至滦河一带游牧。明宣宗也气愤,1428年御驾亲征,以“巡边”为名,在宽河一带摆上当时非常先进的火器,朝兀良哈人一阵猛轰。强权即真理。兀良哈部哪里见过这么威力巨大的火器,被杀甚众,余辈抱头鼠窜。大炮就是管用,兀良哈首领完者帖木儿本人亲自入朝谢罪。大明天朝,自然要显示仁德,封官赐物,把这帮满身羊膻的土包子好吃好喝后打发回老家,他们很长时间不敢兴风作浪。
  北元方面,自大将蓝玉击溃元顺帝之孙(又有说是其子)脱古思帖木儿之后,这位倒霉的汗王不久被叛臣杀掉,北元内部分崩离析,自然再成不了大气候。明成祖中后期,北元太师阿鲁台掌权,竟敢杀掉明朝使臣,惹得明成祖大怒,率五十万人亲征,打得阿鲁台狼狈逃窜,他所拥立的北元“大汗”本雅失里战乱中狼狈相失,投靠了蒙古的部落一支瓦剌部的首领马哈木。阿鲁台怒恼,只得捡出一个成吉思汗弟弟的后代阿岱为可汗。头领们的关系如同冬天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的刺猬,瓦剌首领马哈木与本雅失里日久生隙,深觉这么一个落难“大汗”碍手碍脚,便派人把他杀掉,立其弟答里巴为完全听自己话的“大汗”。阿鲁台听说本雅失里被杀,假装忠勇,向明朝借兵,声称要为故君“复仇”。明成祖本人人精一个,表示非常“赞赏”,封阿鲁台“和宁王”空衔一个,鼓励他去打瓦剌。至于借兵吗,就算了。瓦剌的马哈木原本就是明朝的“顺宁王”,听明成祖与阿鲁台联系,非常惊恐,忙派人表示要上献从本雅失里尸体上找到的“传国玉玺”(即所谓秦朝那块,实际上是元成宗登基时所用的那块,为当时的皇太后派人伪造)。明成祖不受。马哈木觉得大丢面子,恼羞成怒,不仅扣留明朝使臣,还在饮马河一带凯觎边境。这一来,惹得明成祖大怒,二次亲征,终靠大炮又教训了瓦剌人一顿,但此战明军也死伤不少。经此一役,瓦剌深知明朝这大老虎的屁股不好摸,忙向北京贡马贡羊贡牛肉干。双方都有台阶下,讲和。由此,明朝与瓦剌的“睦邻友好”关系,一直保持了三十多年,到明英宗“亲征”才打破这种势态。
  瓦剌部头领马哈木与明朝讲和,但与“鞑靼”的阿鲁台却下死命攻击,双方打得不亦乐乎。阿鲁台于永乐十三年出奇兵,一举干掉马哈木拥立的傀儡答里巴“大汗”。马哈木便又推立额森虎为牵线木偶般的“大汗”。由于阿鲁台总是攻击自己,马哈木怒极之下,转年率军深入至斡难河以北,准备以牙还牙,不料正好中了阿鲁台埋伏,兵败身亡,其子脱欢也被生俘。额森虎捡了大便宜,“监护人”马哈木死了,他倒成了真正的“大汗”。庆幸的是,马哈木之子脱欢未被阿鲁台杀掉,两年后被放归,回去后作了额森虎的“太师”。额森虎在明仁宗洪熙元年病死,脱欢就拥立本雅失里一位侄孙脱脱不花为“大汗”(此人曾在明成祖时在甘肃向明朝投降,此时叛明西逃,投奔瓦剌)。由于后来明成祖几次亲征桀骜不驯的阿鲁台,脱欢乘其弊弱之机,在明宣宗宣德九年终于杀掉了鞑靼部的阿鲁台,为父报了仇。至于阿鲁台原来在鞑靼部拥立的阿岱汗,只能率为数不多的人马逃到亦集乃路(宁夏居延)躲起来。
  瓦剌部本是蒙古偏支一部,但自马哈木起,经儿子脱欢经营,又到孙子也先,虽皆以“人臣”面目出现,实际上是北元的真“可汗”,蒙古皇室博尔济锦氏不过是他们手中傀儡而已。所以,到了明英宗时代的“北元”,其实是瓦剌部的“北元”。
  明宣宗在位十年间,对蒙古诸部一直以“抚”为主,其实是处于防御状态,总希望能挑拨蒙古诸部打仗,自己当仲裁人以获平安。不巧的是,平衡手腕没有完全施展后,瓦剌击溃鞑靼,一支独大,为日后的明朝种下大患。
  在南方,明宣宗最大的一个失着,是复封安南,即重新承认了它的半独立状态。明成祖时代,兵威四至,安南已经成为“交趾布政使司”与“交趾按察使司”辖下之地,与内地建置一样。安南人本性好乱,连年起兵反明。由于地处南方崇山峻岭,当年“大元”都束手无策,搞得明政府也头痛不已。明宣宗继位后,面对清化府的黎利叛乱,耗兵废时,就想委曲求全,复封安南为藩国,让他们“岁奉常贡”。当时,大臣夏元吉等人力谏,认为明成祖至今二十多年苦心经营,如此则一朝弃去,安南又从郡县变为“国家”,前功尽弃。可惜的是,杨荣、杨士奇这两个文臣无远谋,附和明宣宗,并在老挝找到安南王室后裔陈嵩,派人护送他返国当“安南国王”,以图立傀儡来控制安南不反。黎利这种边陲野货胆子很大,陈嵩一到,就被他弄死,然后“上表”,称陈嵩病死,要明朝立自己为王。明朝不干,要黎利再访陈氏后裔。黎利上表,称找不到(找到也杀干净了),退后一步,他请求明朝允许他“暂摄国政”。1430年,明宣宗只得封他为代理国王(权署安南国事)。如此,便承认了安南立国,这位黎利便建立了黎氏安南,年号为“顺天”。由此开始,一直隶属中华一千多年的南方蕞尔小邦,永久走上脱离之路。
  总的来讲,明仁宗、明宣宗父子二人继明太祖、明成祖之后为帝,尤显“仁德”慈善,特别是仁宗,“用人行政,善不胜书”,让时人怀念不已。宣宗时代,“吏称其职,纲纪修明,仓庾充羡,闾阎乐业”。所以,对于仁宣父子十年多的治绩,史称“仁宣政治”。其实,正是朱元璋、朱棣父子过于暴虐,才显衬得明仁宗、明宣宗父子这么“仁德贤明”。相较宋代真正的仁君宋仁宗、宋真宗、宋孝宗等人,这两位明朝皇帝其实还差得好远。
  宣德十年(1435年)春,明宣宗因在床上用力过度,崩于乾清宫,年仅三十八岁。年方九岁的皇太子朱祁镇即皇帝位,以明年为正统元年,此即明英宗。
  英宗皇帝即位后,尊祖母张氏为太皇太后,嫡母孙氏为皇太后,“罢诸司冗费,放都坊司乐工三千八百余人,罢山陵役夫(一)万七千人”。新皇帝出炉,施政之始,一般都有惯行的“振作”。
  半年后,太监王振掌管“司礼监”。
  王振的“开创”:
  明代宦官之祸很烈,但没有烈到象汉末以及中晚唐那样能把皇帝的废立死生皆操纵于手的程度。而且,明朝宦官如同寄生虫,他们的“寄主”皇帝一死,或者突然变脸发威,宦官本人权势顿时消散,汪直如此,刘谨如此,冯保如此,魏忠贤也如此。这种情况,均同朱元璋当年废丞相制度有关,由于军权、政权分由六部分担,皇帝一人提纲契领。这些举措,听着好听,皇权独握,其实真正遇到事情,天子本人也因结构的复杂无从完全对一切大事加以掌控。皇帝如此,“准皇帝”的九千岁大太监也是如此。弄权一时好办,狐假虎威,有皇帝招牌,但当这块招牌不管用或不挡风时,太监只有挨剐的份儿了。
  明太祖朱元璋丝毫不掩饰他本人对宦官的印象:“此曹(宦官)善者千百中不一二,恶者常千百,若用为耳目,便为耳目蔽;用为心腹,即心腹病。驭之之道,在使之畏法,不可使有功。(宦官)畏法则检束,有功则骄恣。”老朱规定,内臣官阶不能高过四品,月给食米一石,衣食用品皆为“官给”,并在宫内设立铁牌,上铸:“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
  也正是在老朱皇帝当政期间,内监二十四衙门已经搭建完毕,即十二监、四司、八局。其中,最有威权的乃司礼监,其长官官称为“提督太监”。现代人一般把宫内的宦者统称为“太监”,年青的叫“小太监”,其实,宦官等级森然,最高的一级才能叫“太监”,往下是“少监”、“监丞”,中级的有“奉御”、“听事”等,最低级就是杂役类,有“手巾”、“火者”之称。至于各个监局当中,除掌印太监、提督太监外,也有“经理”、“管理”、“监工”等职衔。那位看官不要笑,“经理”确实是宦官的一种称呼,单位哪位主管得罪你,多亲热地喊他几声“经理”就好了。
  司礼监原本的职责是管理皇城内大小宦官以及关防关禁、长随当差等事务,逐渐地,由于明朝皇帝的惰于政事,司礼监太监反倒成了有实无名的“真宰相”了,监内一般有八、九个宦官分别帮皇帝“御笔”批朱。对于自己想搞猫腻的宦官来说,他可以把内阁奉呈入内的阁票打返,令阁臣重拟内容。刘谨气焰最嚣张时,就把这些公文带回自己家中,与门客商量官员任命和处理意见,更改好以后也不交回内阁,直接以御旨名义发出,可谓做到登堂入室,随心所欲。有人观此可能产生疑惑,朱元璋不是严禁宦官学文化吗,怎么又有这些文人“宦者”呢。这种教宦官学文化的事情,首先始自明宣宗,他设置“内书堂”,专门派文官教宦者学习,内容为《百家姓》、《千字文》、《孝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等,可惜的是,公公们忠孝节义入脑的少,奸诈使坏的心计反而因知识凭添了“力量”。入司礼监的宦者,一般必为“内书堂”毕业,入“文书房”办过事(“文书房”乃司礼监的“秘书处”),这样的公公,才能成为司礼监太监。但也有例外,比如魏忠贤几乎就是大字不识的老粗。
  司礼太监有“议政”权,并非是关键,他们还掌管东厂、西厂等事,设想,一个衙门又管政事,又管监察,天下大事,皆入一司。东厂始设于明成祖朱棣时,一直至明朝灭亡达二百二十多年。这一“特务”机关,直接向皇帝负责。东厂的办事太监有时由司礼监主管太监兼任,有时由司礼监二把手兼任,全名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属下人尊称其为“厂公”或“督主”。东厂手下的“刑侦”人员和打手,均来自锦衣卫。有人可能以为锦衣卫也是宦官机构。错!锦衣卫始于朱元璋朝代的“拱卫司”。洪武十五年,正式成立“锦衣卫”,乃“上十二卫”中的一卫。“服飞鱼服,佩绣春刀”,是皇帝私人卫队,兼秘密特务工作。锦衣卫逮人,可以不经任何国家司法程序,他们不仅有逮捕权,还有审问权,不幸被逮的,即入“诏狱”或“锦衣狱”,十人入狱八九死,令人闻之生畏。锦衣卫下有十七个所,专门负责外出侦探的人员称为“缇骑”。人数最盛时,锦衣卫特务有十万人左右,加上各地流氓充当的“眼钱”,达二十万人。锦衣卫与“厂”并称,左称“厂卫”,但“厂”对锦衣卫有伺察之权。因为,太监多日夜在皇帝身边,一般来讲自然厂权要大过卫权。当然,厂卫权势此消彼长之际,相互勾结的时候为多,刘瑾、魏忠贤等大奸太监,均以自己的心腹亲信任锦衣卫使,完全把这些有(又鸟)(又鸟)的军棍当成大狼狗来使。刘瑾当政时,开设“内行厂”,把独裁发展到极致。他本人对厂卫“走狗”仍不放心,以“内行厂”的宦官来监督东厂和锦衣卫,但这一机构存在时间短,只有四五年而已。至于“西厂”,乃明宪宗朱见深于成化十三年设置,乃太监汪直用事期间的事情,约五年多。其后,明武宗在刘瑾窜掇下又重设过一次,也有四年多时间,以后就未再设置过。
  还有一事可供大家叹喟的是,明人笔记《酌中志》记载,东厂大厅左室供岳飞画像一轴,厅后又有砖砌影壁,雕有狻猊以及狄青杀虎的塑像。厅西祠堂内还有一座牌坊,上面有朱棣御书“百世流芳”四字。大英雄岳飞与狄青,竟被这些阉人宦竖供奉,真匪夷所思。不过,百世流芒是绝然不可能的,这些没老二的特务们只能“遗臭万年”。
  说明了司礼监、东厂、西厂、锦衣卫后,正式转入本文的主人公:王振大公公。
  《明史》上讲,“王振,蔚州人(河北蔚县),自少选入内书堂”;又有笔记中说他年青时一直读书,久考不中,才毅然发愤“自阉”,落榜男儿不落泪,仰头走入太监会。这种说法,是明朝严从简在《殊域周咨录》中提到的,根据他讲,明成祖永乐末年,诏许国内学官考满无功绩者,如果有子嗣,就可以在自愿的情况下净身,入宫训导女官。当时有十余位这样的“学官”净身入宫,但日后混出头的只有王振一人。不管怎么讲,王振确是个颇通文翰的宦官。明英宗为太子时,王振是东宫中下级宦官“局郎”一类的陪侍。小皇帝年方九岁,自然与平素教他读书写字、游戏玩耍的宦官最亲,并一直称王振为“先生”。
  甭看王振没学过“儿童心理学”,他很能拿捏儿童爱玩爱看大排场表演的天性。英宗小皇帝刚刚继位,王公公就带着小孩去朝阳门外的武将台观看盛大的阅兵式,让诸卫和京中禁军的兵将们操弄刀枪,演习马术,射箭飞刀,把小皇帝乐得小手拍红。高兴之下,小孩子马上让王振管理司礼监,成为太监中的第一人。王振手中有权后,立刻矫旨,提拔自己的心腹纪广(原为隆庆右卫佥事)为都督佥事,对外声称说他在比武中获第一。这样一来,就让自己人掌握了禁卫军权。纪广的超级擢升,标志着以王振为启始的明朝宦官专政的历史起点。
  明仁的皇后张氏,时为太皇太后,得知孙子皇帝当学之年不近经筵听先生讲课,反而整天被王振引诱出宫观武弄枪,她很是生气。一日,她召集英国公张辅、大学士杨士奇、杨荣、杨溥以及尚书胡滢以及英宗小皇帝一起入朝。
  太皇太后奶奶坐着,皇帝孙子只能站着,众臣也立于西侧屏息侍立。张太后指着五个大臣,对孙子说:“这五个人,是汝父汝祖留给你当辅佐的,言听必行。国家政事,如果他们五位不赞成,绝不可行!”
  小皇帝忙表示听命。
  停顿一下,张太后派人宣王振入觐。
  王公公很怕这位皇奶奶,入殿后俯伏跪听,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良久,张太后一拍桌案,厉声叱责王振:“汝一宦者,侍皇帝起居,多有不法之事,今当赐汝一死!”
  女官闻言,立刻上前,横白刃于王振后颈之上。王公公身子一软,裤裆一热,尿了。
  英宗小皇帝一看奶奶要杀自己的老玩伴,又急又怕,连忙下跪为王振求情。五大臣见皇帝下跪,也忙跟着下跪向太皇太后求情。
  张太后见此情状,觉得威赫目的已经达到,缓缓言道:“皇帝年少,岂知此辈常祸人家国。这次我看在皇帝及大臣面上,饶王振一命,此后不可令他再干扰国政!”
  这位张太后,乃一贤德明慧妇人。明仁宗作太子时,由于贪吃贪睡变成巨胖,加上他弟弟汉王朱高煦等人挑拨,明成祖非常厌恶这个不会上马击剑的胖太子,数次想废掉他。但儿媳太子妃张氏“操妇道甚谨,雅得成祖及仁孝皇后(欢)喜”,朱棣当年看在儿媳贤德的份上,才没有废掉胖儿子的太子之位(当然还有大臣的保举)。明仁宗继统后,张氏为皇后,“中外政事,莫不周知。”其子明宣宗在位,“军国大议多听(张太后)裁决”。但是,张氏并不干政,对自己母家非常严厉,严禁外戚预政。明宣宗崩后,英宗皇帝年幼,众臣请“垂帘听政”,张太后表示:“不要坏祖宗成法!”坚决不允。
  但是,张太后仍旧是有妇人之仁,见孙子皇帝下跪为王振求情,心一软就后退一步,没有杀掉这个日后引出无数祸端的害人精。张太后于正统七年病死。
  王振虽遭此大惊吓,并未收敛,反正有小皇帝撑腰,先让小主子高兴再说。他“老实”将近一年有余,胆子渐长,在正统元年(1436年)冬又在将台召开“比武大会”,“命诸将骑射,以三矢为率”。明朝京军万人受试,只有驸马都尉井源弯弓跃马,三发三中。十岁的英宗皇帝看得高兴,把自己手中酒杯赐与井源当“奖品”。一旁聚观者,均私下纷言道:“去年王太监阅武,纪广骤升大官;今日皇帝亲自主持,怎么只赐一杯酒喝?”
  井源忙乎半天,只赚得御赐一盏银杯。通过这一幕,明显向朝内外传达这样一个信息:要想升官发财,非王振大公公不可,皇上赏识也没实惠!
  如此,又过了三年多,王振开始琢磨起几位顾命大臣来。
  一日,王振赶上朝时,忽然问杨士奇和杨荣:“朝廷之事,全赖三位老先生。然而您三位年高倦勤,日后怎么办呢?”
  乍受此问,杨士奇老头子一惊,矍然曰:“老臣我当尽忠报国,死而后已!”
  不料,杨荣却讲:“吾辈年老,当推荐新进之人以侍君王。”
  王振闻言大喜。转天,他就把侍讲学士马愉、曹鼐等人推荐入阁,参与朝政。
  杨士奇很不高兴,埋怨杨荣与自己口风不一。杨荣劝说道:“王振讨厌我们,纵使我们苦苦坚持,他又能相容吗?一旦他以皇上名义出手敕任命某人入阁,我们也不得不听命。现在入阁的几个人,反正皆是我们的手下,也无大碍。”
  杨士奇听此言,觉得有理。二位官场老政客,其实还是玩不过王公公。王振这种慢火煎鱼、由浅入深的功夫,是一步步卸掉“三杨”老臣的权力,让新入阁的人感念自己对他们的提拔。
  品尝到当隐身“组织部长”的甜头,王振很快就算矫旨提拔工部郎中王佑为工部右侍郎。这位王佑没什么本事,专会溜须拍马说第甜话,很会伺察颜色。王侍郎长的不错,小白脸一个,身上雄性激素少,面皮光滑无胡须。王振也觉搞笑,一日忽然问王佑:“王侍郎,你怎么不长胡子啊?”王佑一脸笑开花,诌媚道:“老爷所无,儿安敢有。”看见这么一个皮光水滑的“儿子”,王振开心,仰头大笑。
  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病死后,王振终于长舒最后一口气,京城内再无让他心中生怯的人物了,从此益发无所忌惮。
  老太后崩后,王振立刻派人盗走洪武年间竖立在宫内“宦者不得干政”的铁牌,秘密销毁,从意识形态方面开始大力消除一切不利自己专政的东西。同时,王公公又大兴土木,在皇宫范围内大起殿宇和寺观,在讨好皇帝的同时,也想为自己祈福。
  皇宫内新殿落成,依礼要皇帝亲自参加,大会公卿大臣摆宴庆祝。根据制度,宦官权再大,根本没有资格参加这种集会。真宗皇帝少年人,一刻不见“王先生”就心里发慌,马上让人看看王公公在干什么。结果,内使一进门,正瞅见王振发怒,大言道:“周公辅成王,我难道在宴会上一坐的资格也没有吗?”
  小皇帝一听,马上让人开东华殿中门,迎侯王振。众臣屏息观望,王公公迈着鸭步慢踱而来。这一来,王公公面子大了去了。
  权势熏炎之际,不少谄谀小人纷纷倚附王振得以升官。继王佑后,徐睎也被王振矫旨擢升为兵部尚书。“于是府、部、院、诸大臣及百执事,在外方面(大员),俱攫金进见(王振)。每当朝觐日,进见者以百金为恒,千金者始得醉饱出,”连都御史王文等主管监察的大官,见了王振都跪拜迎侯。
  当时,“三杨”中的杨荣病死,杨士奇退休,(其子在家乡杀人,有口实在王振手中,他不得不退休)。朝中只有杨溥,“年老势孤”,仅是个政治摆设罢了。
  众人惟惟,也有正直不屈的大臣。薛瑄因为是王振老乡,被从山东地方上荐入中央,任大理寺左少卿。王振屡次派人致意,薛瑄一直不去拜谢,说:“我受皇恩得官入京,不能入私室谢恩。”王振知悉后,也无可奈何。一日,众臣在东阁议事,王振后至,公卿见大公公即跪拜,惟薛瑄一人傲然独立,倒使王振不得不先向对方作揖。由此,王公公杀心顿起。不久,他派人诬陷薛瑄,逮之入锦衣狱,准备处决。一日,王振见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人暗自流泪,便问缘故。老仆人说:“薛少卿要处死罪,所以我哭。”王振奇怪:“你怎么知道薛瑄其人其事?”老仆答道:“都是咱们蔚州老乡讲的。”然后他盛赞一通薛瑄的为人。得知“乡誉”如此,王振意少解,怕做事太绝日后不好回老家,息除杀心,把薛瑄除名遣返。
  薛瑄走运,侍讲刘球就没这样的运气。这位帝师上书言事,得罪王振,被逮入狱。未经审讯,王振便派锦衣卫刽子手在牢中砍断其头;南京国子监祭酒陈敬宗入京,王振知其名大,派人示意他来见。陈敬宗表示:“为人师表而拜谒中官(太监),我不为也。”王振怒,使陈敬宗数年不得升迁;御史李俨见王振不下跪,立马被逮抄家,流放铁岭卫当苦力;锦衣卫兵卒王永在大街张贴揭发王振罪状的匿名大字报,很快被押上闹市凌迟;时任兵部侍郎兼山西、河南巡抚的于谦也倒霉。他每次入京均未登王振门行贿。中国的官场,一直如此。你送礼,长官可能记不住。如果你不送礼,长官一定记得住。恰巧,朝中御史有一个人与于谦姓名相类,常上疏与王振之议不合,大公公便把这两个人的名字误为一人,一日性起,矫诏降于谦官职,把他贬为大理寺左少卿。后来,由于河南、陕西两省的藩主与民众争相请留,于谦的巡抚之职才未被削夺。
  为了惩罚不与自己一条线的大臣,王振又“创造”出一种“荷校”的刑罚,即强迫大臣在长安门戴重枷以使这些“斯文”们“扫地”。大枷板很重,从二十斤往上加,最重达百斤,往往立枷数日,犯事的大臣当时不死,回去也要缓上几年才能恢复。
  王振用事期间,在北方对鞑靼用兵前,在云南也连年用兵,史称“麓川之役”。
  朱元璋定云南后,在元朝麓川路与平缅路的行政区域,重新设置麓川平缅军民宣慰使司,并以当地傣族头领思伦发为宣慰使,其实是一种变相“自制”。
  明英宗继位时,思伦发的后人思任发跋扈,夜郎自大,自称为王,并大肆侵掠周围的缅地、腾冲等地,武装反明。
  王振得知此事后,很想立功,于1439年(正统四年)下令沐晟、方政等人提兵攻击。方政为将无量无识,提兵深入,被叛军伏击身死。沐晟作为主帅,虽为大英雄沐英之子,但并不知兵,闻败,惭惧发病,病死于楚雄。
  明廷又任沐晟之弟沐昂为征南将军,接其兄任。这位爷也无将略,到了金齿一带就畏惧不前,部下遇败又不救,被明廷招回京城贬官两级。
  屡战屡胜的思任发更加嚣张,在孟罗等地大掠杀戮,闹得云南人心惶惶。王振专政,欲示威于荒远之地,当然不肯罢休。正统元年(1441年),他又派定西伯蒋贵为“征蛮将军”,总兵征讨思任发。同时,派太监曹吉祥“监督军务”,兵部尚书王骥“提督军务”。
  甭说,这拔明军能干,接连大败思任发,又破其象阵,杀掉土蛮兵十多万人,“麓川大震”,思任发逃往缅旬。明军暂时班师。
  转年底,蒋贵等人再发大军出征,直捣缅旬,索要思任发。缅人刁滑,表示说还人可以,但明朝要割麓川一些地方给自己。明军先礼后兵,见缅旬敢和天朝“讲价”,兴军进攻,并把思任发儿子思机发打得大败。
  缅人知道明军不好惹,连忙把思任发妻儿家属及属从三十二人捆上,献与明朝派去当使臣的千户王政。
  途中,思任发绝食,王政派人强灌米粥,把这位叛夷养“精神”了,在道中捡块平坦地,明正典型,砍下思任发脑袋,函送京城。
  明军还师后,当地部落又拥思任发另外一个儿子思禄发为主,攻占孟养,喧扰一时。
  明军师老兵疲,只得与思禄发讲和,相约以金沙江为界。思禄发见好就收,表示不再过江侵袭。明军“乃班师,以捷闻”,
  其实,劳民伤财许多日,只取得了名义上的胜利,实际上放弃了麓川。明宣宗弃交趾,明英宗废麓川,这对父子,开始糟蹋太祖、成祖的基业,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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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28   “土木堡”之变:
  明朝在北边与蒙古人干仗,老实说,还真不是王振挑的头。
  蒙古瓦剌部本来有三大力量,其一马哈木,其二太平,其三把秃孛罗。永乐年间,明朝封马哈木为顺宁王,太平为贤义王,把秃孛罗为安乐王。前文中提到,马哈木进攻鞑靼部阿鲁台被杀,其子脱欢被俘。日后,脱欢被放回,反戈一击,终于杀掉阿鲁台,为父报仇。他被明朝允许袭父爵,也称“顺宁王”。英宗正统初年,脱欢杀掉“贤义王”和“安乐王”,兼瓦剌各部,成一方强主。他本想自称可汗,但诸部多有不允,无奈之余,只得又捡出元朝皇族的一个后代脱脱不花为“大汗”,脱欢自己当“丞相”。正统四年,脱欢病死,其子也先袭位,称“太师淮王”,实际上他才是北元真正的主人,脱脱不花挂名傀儡而已。每次向明朝入贡,也先和脱脱不花都各派使节,明朝也平等对待来使,没把“顺宁王”使臣置于脱脱不花使臣之下。脱欢、也先父子好玩,对内一个“公司”,对外两块“招牌”,不嫌麻烦。
  也先地盘越来越大,不仅收服了“三万水女真”,向东挨近明朝辖下的朵颜、福余、泰宁三卫。
  英宗正统十年(1445年),也先集结沙州、罕东和赤斤蒙古诸部进攻哈密卫。明廷不仅不救,还敕令修好,怂恿了也先的野心。哈密重地,落入也先掌握之中。此后,他不断凯觎明朝西北边地。当时,巡抚宣府大同的明臣罗亨信上奏,提醒明廷在直隶以北战略要地增设土城防御工事,任兵部尚书的邝埜畏惧王振威权,不敢对此事拍板定夺。参将石亨性急,想要在大同四州七县范围内三丁籍一人为兵。罗亨信表示反对,认为边民疲于防守耕战,土地粮食不足,如按石亨之议行之,肯定民众会一时逃亡大半。
  也先与明朝撒破脸皮的导火索,乃朝贡事件。
  瓦剌蒙古最早入明朝贡的使臣只有三、五十人,在北京等地总是受到明朝政府级别很高的接待,住高级宾馆,按人头赐银颇丰。一来二去,瓦剌觉得这种“打秋风”方式回报多且快,就不停增派“贡使”的人数。到了也先时代,每次均有一、两千人之多。明朝负责接待的礼部对此早有发觉,屡次告诫瓦剌贡使不能越来越多,但也先我行我素,不断增派。正统十四年(1447)年春,也先遣“贡使”二千人入京,这还不算,他又诈称人数是三千人,以冒取明朝的回赐。同时,他们带来向明朝“进贡”的马匹,也多疲劣不堪,以次充好。蹬着老二上肚脐,也先确实无赖。
  王振得知此事后,脑门子上火,大骂蒙古人不识抬举,胆子越来越大,敢敲诈大明天朝。他告知礼部:“只按实来人数赐银,一个子儿也不多出。至于马价,以质论价,绝不能花买人参的钱买回萝卜。”
  有大太监王振发话,礼部自然胆壮,依教行事,使得蒙古人大失所望。也先觉得十分没面子。
  此外,在数次通贡过程中,明朝的各级“通事”(外交接待人员)收受了也先大笔贿赂,向蒙古人尽告国内虚实。也先曾要求明朝嫁公主于自己,明廷不知道,高级通事却已经拍胸脯答应下来。所以,这次“贡马”,也先让使者向明廷表示是“聘礼”,朝廷才知道下边有人“许婚”。
  王振遣礼部以皇帝名义答诏,明白告诉对方,朝廷没有许婚之意。“也先益愧愤,谋寇大同。”
  八月,也先联集塞外蒙古及诸番部落,分三路入寇。也先本人统中路军,率军直攻大同;“可汗”脱脱不花自兀良哈率军,侵入辽东;阿剌知院率军,进逼宣府(今河北宣化)。
  数十年过去,明太祖、明成祖那一茬兵将老的老,死的死,明军战斗力远远不如从前。当也先瓦剌军进至猫儿庄(今内蒙察哈尔右翼前旗)时,明将吴浩迎战,交手即败,他本人也战死。四天之后,大同总督军务宋瑛率数万明军迎堵也先于阳和口(今山西阳高),本来兵势不弱,但监军的太监郭敬无勇无谋,胡乱指挥,使得明军大败,一军尽没。西宁侯朱瑛等人战死,只有“政委”太监郭敬躲在草从中才捡得一命。
  这样一来,瓦剌军势如破竹,连陷塞外诸军事堡垒。而瓦剌的阿剌知院所率军队又从独石口南下,占据了马营堡(今河北赤城)。心惊之下,马营堡守将弃堡逃遁。阿剌知院乘胜,又攻下永宁城(今河北延庆)。
  三路瓦剌军中,只有“可汗”脱脱不花一路表现最差劲,他率东路军进围镇静堡(今辽宁黑山),被镇守的明将赵忠迎头痛击,一点便宜未捞到,狼狈回返,途中只得攻屠明朝一些驿站、屯庄以泄愤。
  诸路败报频传,北京的王振不忧反喜,觉得自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再立大功以示威,使自己在朝中威望更上一层楼。他先派出井源(驸马都尉,演武比赛中那位获奖者)等四个将领率四万多人先行去大同,然后,王公公走入大内,劝明英宗“亲征”。
  明英宗此时已经二十三岁,他自小就喜欢观看军队演操习武。“王先生”这么一窜掇,英宗皇帝十分高兴,觉得应该效仿“祖宗”那样跨马出征。这小伙子黄毛未褪,也想横枪跃马,就如同现在毛头小孩打电子游戏玩攻略成专家,就以为自己可以带兵打仗一样。明太祖、明成祖一生戎马,屡经战阵,而明英宗仅仅是金笼贵鸟,哪里见过真战场。
  消息传出,以吏部尚书王直为首的大臣纷纷怠谏,苦劝英宗皇帝千万不要“御驾亲征”。确实,也先几万人的敌寇,犯不着大明皇帝亲自出马。
  王振不听,他私下合计,也先诸路加一块撑死超不过十万人,挟皇帝出兵,拥兵数十万,大不了用人海战术硬拼,比消耗,比人命,也能把瓦剌人打败。于是,他下令兵部两天内一定要调集五十万人马。“事出苍猝,举朝震骇。”
  1447年阴历七月十七日,王振、明英宗率五十万胡乱集合的人马从京城出发,留英宗异母弟郕王朱祁钰(由太监金英“辅佐”)在北京留守。至于阁臣曹鼐、张益,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埜等六部尚书,全部随驾从军。也就是说,三分之二的政府要员,全部随皇帝而行。
  当日,军行至龙虎台驻营,“方一鼓,众军讹相惊乱,皆以为不祥。”值此军国大事,王振自以为诸葛亮,忽悠两条小细腿跨匹大战马,很想“指挥若定”。但出军需要极其严密的布置和后勤保障工作的及时到位。五十万大军,随行役夫就应该有数十万之多,王振对这些“杂事”不屑一顾,加之催征太急,补给不足,光五十万人的吃喝拉撒,就已经使明军内部乱成一团。
  秋雨时至。几十万大明军,冒着凄风苦雨,出居庸关,沉重前行,过怀来,至宣府。“连日风雨,人情汹汹,声息愈急。”随驾群臣察觉士气低落,接连在军中上表,恳请英宗皇帝回鸾。王振大怒,罚兵部尚书邝埜等人于草中长跪。见大公公天威震怒,成国公朱勇等人禀事时,“咸膝行进”。王振淫威,可见一斑。
  阁臣曹鼐跪言:“臣子固不是惜,主上系天下安危,岂可轻进!”
  王振回答:“如有不测,也是天命!”
  王振恨这些人阻止他立不世之功,就下令群臣分编入各军,“悉令掠阵”,想让这些大臣当炮灰战死。
  大同还未抵达,由于军中乏粮,明军冻死、饿死不少,“僵尸满路”。同为太监的彭德清也以天象不利为由,劝王振还军,不从。
  阴历八月初一,数十万明军终于得抵大同。瓦剌部也先见状,佯装避去,实际是想诱敌深入。大同附近战场还未收拾,遍地是明军缺胳膊断腿无脑袋的尸首以及马尸、弃甲、辎重。王振大太监哪见过这些东西,阵阵尸臭入鼻,残尸蔽野,他内心骇惧。英宗皇帝也觉不妙,真战场活脱脱一幅地狱图,一点不好玩,哪能同京城内号角嘹亮、旌旗蔽天的演武场相比。于是,他同“王先生”商量,想先在大同城停驻一段时间再说。但是,王振听说也先“退军”的消息,登时来了精神,力劝皇帝立刻北向出击。恰恰此时,先行派出的井源等部明军,其实已经大败亏输。
  王振已成偏执狂,任谁劝也不行,一意孤行,非坚持进军。确实,事已至此,骑虎难下,无功而返,不仅狼狈,且脸面无光。
  关键时刻,王振的心腹,老同事郭敬入见。这位郭敬在阳和口见识过瓦剌军的厉害,千辛万苦捡得小命,真正知道了轻重。他哭劝王振,为持重保身之计,千万不要冒进。他还告诉王振,也先绝非是害怕才后撤,而是诈术,就在不远处埋伏等待明军。
  听此言,王振心凉。郭敬又劝:“趁也先退兵,正好以此为借口,我们现在退军,不算败绩。如果前行无功,那时候就不好收场。”
  别人的话可以不听,郭敬公公自己人,句句打动王公公的心。他显示出“果决”的一面,立即下令退军。明军八月初一到大同,八月初二即“班师”。真是“兵贵神速”。五十万人马,原路后撤。
  本来,明军应该经大同由居庸关回北京。中途,王振想衣锦还乡,拉着英宗还蔚州老家要显摆一下,便下令改道由紫荆关(河北涞源)入京。结果,大军惊惶退走,到处踩踏庄稼,王振又变成“人道主义者”,怕老家的乡邻田地也被蹂踏,在距蔚州四十里时,他老娘们儿一样又改主意,命令大军向宣府方向行进,仍从居庸关返回。如此反复逡巡,不仅使也先军队追蹑上来,又使明军侧背全然暴露给了瓦剌军。
  就这样,拖了八天之久,明军才退至宣府。同时,也先骑兵也不慢,一路追赶,恰巧跟上。
  王振心慌。他接连派出成国公朱勇等四员大将率两路兵返头阻击也先,皆被打败,将死兵亡,损失惨重。
  八月十三日,明军退至怀来以西的土木堡。说来狼狈,五十万明军,被几万瓦剌军追撵。其实,如果明英宗等主要人马进入怀来县城,凭城暂避,还不至于败得太惨。但王公公要等他一千多辆大车的黄白财物,迟迟不走。
  犹豫之间,兵部尚书邝埜又苦求英宗捡精锐部队拼杀突围,皇帝被说动,大太监王振偏执脾气又上来,坚决反对。
  邝埜见不到英宗皇帝,想闯行殿亲自进行说服工作。王振大怒:“腐儒岂知兵事,再妄言,必杀汝!”
  邝埜此时倒不怕王公公了,回言道:“我为社稷百年着想,干吗以死惧我!”
  王振命卫士把这位尚书赶哄出去。
  明朝窝里争执期间,也先的瓦剌兵马源源赶到,把明军包围在土木堡。
  土木堡并非是一个军事据点,其地原名“统幕”,讹称为“土墓”、“土幕”、“土木”,不仅未有城墙护池,荒地无水草,明军掘地两丈多深也挖不出水来。士兵缺粮还可以忍受,没水才是最要命的事情。土木堡南面十五里处有一条河,却已经被也先派人首先占据。明军水源被断,军心大乱。
  八月十五这天,中秋月圆,数十万明军被围,又饥又渴,精神几乎崩溃。也先很有军事才能,他分出一支军马,从土木堡帝的麻谷口向明军发动进攻。坚守谷口的明军都指挥郭懋还算条汉子,死战一夜,瓦剌军未能攻破。但瓦剌后续兵马源源不断,给守口明军造成巨大压力。其实,当时人在宣府的明朝将领杨洪如果领兵向也先发起进攻,可以给瓦剌军来个反包围,内外夹击,说不定把也先军马尽数消灭掉,毕竟明军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再不济,宣府明军进攻,明英宗也可以趁势突围逃走。杨洪过于“持重”,龟缩于宣府坚城之内,闭门不出。
  也先这个人,不仅会用兵,还十分阴险,懂得“心理战”。为了麻痹明军,他派人进入土木堡,表示要与明朝讲和。明英宗、王振听到这个消息,久旱逢甘雨一样,喜不自胜。忙不迭立刻让阁臣曹鼐拟写敕书,并派两个“通事”与瓦剌使臣一起前去也先处商谈和议。
  明军士兵被围两三天,渴得要死,听闻双方终于讲和,一下子从精神上松懈下来,纷纷四出找水找草料,脱离了各个关键防御地点。
  王振觉得大势不好,急忙传令移营,“逾堑而行,延徊之间,行伍已乱。”试想一下,五十万大明军,外有强敌,内部自己乱成一窝蜂,不倒霉才怪。
  明军南行才三、四里地,瓦剌军队蜂涌而上,四面围攻。蒙古人打猎一样,用箭射死不少明军。然后,马军步兵一起上,刀砍斧剁,明军几无还手之力,“兵士争先奔逸,势不能止。”他们已经饥渴了两三天,浑身无力,再让这些人冒死打仗,根本是不可能之事。
  混战之间,也先关键时刻派出后备队,皆精甲铁骑,冲入明军蹂阵。这些骑兵高举长刀,逢人就砍,并大呼“解甲者不杀”。明兵在心理上早已崩溃,纷纷解甲。瓦剌军高喊不杀人,只是说说而已,没有甲胄防护的明军个个都成了白切(又鸟),任由手持大刀的瓦剌军人屠戮,“(明军)众裸袒相蹈籍死,蔽野塞川。”人到一万,彻地连天;人上十万,无边无沿。五十万人,战场上估计就死了四十万。文武大臣,英国公张辅,尚书邝埜、王佐,阁臣曹鼐以及张益等数百人,皆在乱中被杀。特别是张辅,自年青时代随父亲张玉为明成祖东闯西杀,战功卓越著,历事四朝,尽心尽力。英宗出征,张辅已是七十五岁老翁,“默默不敢言”,只能从行,但王振不让他插手军政。至此,老头子竟不能善终于家。
  至于众所周知的扈卫军官樊忠以大锤击杀王振之事,可能不是事实,乃时人为泄愤编说此事以求“大快人心”。《明史》中讲:“(王)振乃为乱兵所杀”,应该是混战中被瓦剌军砍死或者被自己人逃跑时踩踏而死。
  明朝随臣中,只有萧惟祯等少数几个人命大,连同数千军卒拼死逃得入关。
  王振老同事郭敬命真大,这次又侥幸逃回北京,但很快就因王振的被清算而遭杀头之报。如此,他还不如死在阵上,怎么也称得上是“为国尽忠”。这郭敬公公也该死,他奉王振之命镇守大同时,为讨好也先,把数十大瓮箭头送与瓦剌,并大肆收受不良战马作为“回报”。阳和口大战,也因他挠兵沮将,使得明军大败亏输。
  明英宗恐惧至极,在数百禁卫骑兵的扈卫下想突围,几次均未成功,身边人被杀的越来越多,无奈何,发昏当作死,他下马放剑,坐在地上发呆,周围仅有十余个剩下的禁卫军和太监喜宁陪同。
  瓦剌军打扫战场,一个下级军官见明英宗身上那副黄金甲值钱,叱令其脱掉。明英宗吓呆了,又不知对方那一口蒙古语是什么意思,没有立即解甲,惹得对方提剑过来要砍英宗的脑袋。危急时刻,这个蒙古人的哥哥见明英宗装束不凡,忙制止兄弟动手,率数名兵士押着明英宗去见也先的弟弟赛刊王。
  这时,明英宗缓过神,问:“您是也先?伯颜帖木儿?赛刊王?还是大同王?”
  塞刊王见来人出语不同凡响,立刻飞奔驰见也先,报告说:“我部下俘获一人,举止言表甚异,莫非就是大明天子吗?”
  也先立刻派曾出使过明朝的两位使臣去辩认。不久,二人猪颠疯一样跑回禀告:“正是大明天子!”
  以几万人打败五十万明军,已经出乎也先本人预料。现在,竟然能活捉大明天子,也先的心情几乎就不能“喜出望外”四个字来表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事。
  此次三路出军,也先不过是想趁秋高草壮马肥之余杀掠一番,一为寻些小便宜,二为出出气,哪料想一举就干掉五十万明军,连大明天子也擒于手中。于是,他仰天高呼:“我常常向天祈祷,求大元重新天下一统,真是上天保佑!”这时候,也先的野心,忽然被放大了无数倍,他想再造“大元”了。但是,对于怎么处理手中的这个大明天子,也先感到非常棘手。他做梦也没想到过自己这么一个边陲酋长能逮个活皇帝。
  他向左右部落头领们问计。有一个头领名叫乃公,大声嚷嚷道:“上天以仇人赐我们,杀掉算了!”
  瓦剌部落的一个头领伯颜帖木儿大怒,上去就给了乃公一个大嘴巴,对也先说:“大人您身边怎么有这种东西!两军交战,人马必中刀箭,或践伤身死,今大明皇帝独全然无伤,对我等又态度平和,更无失态失仪之处。我等久受大明皇帝厚恩赏赐,虽天有怒,推而弃其于地,但未尝置之死地。我等何能违天而行!如果大人您(也先)遣使告知中国,使其迎返天子,您岂不能博得万世好男子之名!”
  蒙古众头领闻言,皆一旁赞和。
  也先沉吟,终于点头。他倒不是想博什么“万世好男子之名”,而是觉得明英宗奇货可居。于是,他就委派伯颜帖木儿负责软禁明英宗,命被俘的明军校尉袁彬“陪侍”,照顾这位落难大明天子的起居。同时,也先派人去怀来城,告诉守将明朝皇帝被俘的消息,并索求金帛。
  怀来守将不敢开门,以绳子把也先的信使吊上城,马上转送北京。八月十七日,百官在宫内集合,虽然都听闻大败的消息,一时不敢确实,也不知明英宗下落。也先使者来,大家才知道皇帝被人活捉,惊惧异常。
  明英宗的皇后钱氏急眼,尽括宫中宝物,派人送至也先营中,想赎回老公。对方不报。
  见赚不开怀来城,也先又拥明英宗去宣抚,以皇帝名义传谕守军开城。当时,宣大巡抚罗亨信在城内,派人向下喊话:“我们所守者,乃皇帝陛下城池,日暮不辩真伪,不敢开城。”
  见此计又不成,八月二十三日,也先率部众就拥明英宗返头回大同索求金币,表示说只要金银送得多,大明天子即可归还。
  负责大同城守的都督郭登坚闭城门,令人传达信息:“臣奉命守城,不敢擅自开闭城门。”
  明英宗惶急,说:“朕与郭登有姻亲关系,他怎能拒朕与门外呢?”(郭登乃明朝开国功臣武定侯郭英的孙子,与明皇室有姻亲)
  侍从明英宗的校尉袁彬见守将不开门,深恐也先拿不到金银会因怒杀人,就用头触门,大哭号叫。
  明朝的广宁伯刘安、都督佥事郭登等数人见状,出谒皇帝,伏地恸哭,奉上黄金二万两以及宋瑛、郭敬等人的家财“孝敬”英宗。英宗把金银“转赐”也先以及救自己一命的伯颜贴木儿。
  诸臣出迎,大同城却紧关大门,做足防御措施。也先见无机可乘,就挟持明英宗北行,回老巢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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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29   于谦的北京守卫战:
  英宗皇帝被俘消息传出,孙太后不得不亲自出面,召百官定计。她表示:“皇帝(英宗)率六军亲征时,已下令郕王在京监临百官。政务不能久旷,现在宣布,郕王正式代理皇帝之任,朝臣皆向郕王受命。”隔了几日,孙太后又下诏立明英宗年仅二岁的皇长子朱见深为皇子,命郕王辅佐,基本上想维持住自己嫡子英宗皇帝一系的帝位。
  郕王朱祁钰是宣宗妃子吴氏所生,本来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和皇位如此贴近。英宗亲征,他留守北京,实际上没有任何实权,因为大半政府要员均随皇帝外出,他自己在北京只是充当一个象征意义的摆设,一切事务均由各部留守官员处理。谁曾料,英宗皇帝被蒙古人活捉了,一切压力目光,均集中在郕王身上。
  郕王理政事,他不是皇帝,当然不能御正殿,只能在午门会百官。第一次主持会议,郕王就看见百官接二连三出班,异口同声,共同声讨王振倾危宗社,要郕王下令族灭王振。由于皇帝因王振被俘,群臣声泪俱下,现场气氛十分哀沉悲壮,哭声连片。
  郕王也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没见过这种阵势,不知怎么办才好,便起身离座,想入内殿找嫡母孙太后商议办法。结果,未等宦官关上大门,众臣一齐涌入,非要当天讨个说法。郕王没办法,下令抄王振的家,并派指挥使马顺负责此事。
  众人喧哗,高喊“马顺乃王振一党,应派都御史陈镒去主持籍没事宜。”传旨太监金英有点烦,叱令众臣退朝。百官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争相上前想扭住金英。金太监见势不妙,脱身逃入大内。
  指挥使马顺狗仗人势,以为自己刚刚得了令旨,有话语权,便厉声喝斥群臣。
  众人正愁找不着主凶泄愤,给事中王立右忽然扑上前,以拳猛击马顺的脑袋:“你这贼人往日一直依仗王振,今天怎么还这么胆大!”百多号人纷涌上去,你一拳我一脚,没多久楞把马顺这么一个大汉殴毙于当地。
  这不算完,群臣又索求王振平素最信任的毛姓、王姓两位太监,金英公公怕牵扯到自己,立刻命人把内殿内开条缝,把王、毛二人踹出去顶缸。众人上前,拳打脚踏,立毙二人,并陈尸于东安门,“军士犹争击(尸体)不已。”
  接着,王振的侄子锦衣卫王山也被人押来,五花大绑跪在中廷,众人争相上前击打唾骂。“班行杂乱,无复朝仪。”
  由于当着郕王面未得令指殴杀三个人,百官“益忧惧不自安”。郕王也局促不安,不知事情发展下去要乱成怎样,屡坐屡起,很想返回内宫。
  兵部侍郎于谦忙上前揽住郕王的袍服,进谏道:“殿下不要离开,王振乃罪魁祸首,不抄家不足以平民愤。众臣行为过当,皆一心为国,没有他意。”
  郕王听劝,马上派人宣旨,表示马顺罪应处死,百官各归位司其职,不会追究责任。众人跪听旨意后,拜谢行礼有秩序退出,终未酿成大乱。
  当日之事,全赖于谦挺身而出,临危不乱,关键时刻留住郕王,处置得当。所以,事定后,吏部尚书王直王老头拉着于谦的手叹息道:“朝廷正赖您才得定安!今日之事,虽有一百个我王直,也不知能干什么!”
  由于表现出色,孙太后下诏任于谦为兵部尚书(原来的尚书邝埜已死于土木堡战事)。
  明廷清算王振,对老王家及王振徒党均行抄家,“(王)振第宅数处,壮丽拟宸居,器服珍玩,尚方不及。玉盘径尺者十面,珊瑚高者七八尺,金银十余库,马万余匹,皆没(于)官。”
  王振之侄王山被押入闹市凌迟,“族属无少长皆斩。”王振光祖耀祖未成,三族皆成鬼魂。
  延至八月二十九日,由于文武大臣纷纷上章劝郕王即位,边事紧急,国赖长君,孙太后不得多降诏,以郕王继位帝位,遥尊英宗为“太上皇”,改明年为“景泰元年”,这位朱祁钰便是明景帝。
  孙太后心里虽然不舒服,仔细一想毕竟嫡孙还是皇太子,只能放眼长远了。其实,史书《英宗本纪》中讲英宗乃孙氏所生,其实并非是她亲生,“(孙氏)亦无子,阴取宫人子为已子,即英宗也。”皇宫内殿气象森严,却总能发生些千古不能破解的离奇案子,明英宗至也也不知道自己生母是谁。知道这一天大秘密的,只有孙氏本人,她至死也未讲出真相。与她相比,宋朝的刘太后真贤惠善良好多。
  有英宗皇帝捏在手里,也先胆大气壮,在给明朝的书信中言辞悖慢,索金索物。明景帝召大臣议事,兵部尚书于谦泣言:
  “瓦剌贼人无道,必将长驱深入侵掠,宜早为之备。先前京中各营精锐,基本皆随太上皇出征,京中军资器械,十不存一。当急之计,应召集民夫义勇,更替治河漕运官军,让他们一起前往神机营报到,操练听用。工部方面,也要马上日夜赶工,督造防守器械。京师九门,应遣都督孙镗、卫颖等人亲率士兵出城守护,列营操练,以振军威。文臣方面,应派给事中官员等人分头出巡,以免疏漏。同时,还应把城外居民皆迁入城内,以防遭瓦剌劫掠。”
  于谦还救出因坐不救乘舆(英宗皇帝)之罪的宣府守将杨洪和万全守将石亨出诏狱,命杨洪回守宣府,石亨统管京营兵马。日后,石亨对于谦恩将仇报,那是后话。
  明景帝对于谦言听计从,分派兵部要官守卫居庸关、紫荆关等重要关口。派出数位文臣巡抚各地,抚安军民,招募兵马。由此,北京城内外,又有近三十万可用的人马。
  也先修整部伍后,在同年十一月以送明英宗回京为名,与可汗脱脱不花合兵,入寇紫荆关,北京戒严。
  此次入侵,也先仍旧是三道分出,他自己率主力由中路进发。首先,一行人到达大同,也先首先派被俘的明朝太监喜宁和指挥岳谦往城下叫门,说是瓦剌部队送明朝皇帝回家。
  守将郭登上城大声回话:“赖祖宗神灵保佑,国家现在有皇帝了!”也就是说,他明白无误告知城下的也先:我大明已有新君,不要再用英宗要挟我们。
  也先知道明军防备甚严,得不到便宜,便不攻而去,向紫荆关杀来。
  明朝被俘的宦者喜宁本人就是鞑靼人,被俘后马上投降也先,尽告明朝国内虚实。也先挟英宗皇帝入寇,也是这小子出的坏主意。
  由于众寡不敌,紫荆关被也先部队攻破,明军指挥韩清等人战死。消息传来,“朝野汹汹,人无固志。”
  大敌当前,明廷又放出先前在交趾大败被判死罪的成山侯王通为都督,帮助守城。结果,有人问王通有何好办法守城,这位败将只能想出在北京城外再筑一墙的馊主意,跟没说一样。
  侍讲徐珵很有时名,太监金英召他问计。徐珵说:“我观星象历数,天命已去,皇帝当幸南京。”金英乃明宣宗时司礼太监,闻言大怒,厉声叱责,让人把徐珵轰出大殿。也正是这位徐爷,很有预见的“特异功能”,早在也先七、八月间入寇之初,他已经先让老婆孩子携带一切值钱的东西,除他以外,全家南迁。
  转天,于谦得知朝臣中有人提议南迁,立刻上疏抗言:“京师天下根本,宗庙、社稷、陵寝、百官、万姓、帑藏、仓储咸集此地,若一动,则大势尽去!宋朝南渡之事,可为前鉴。徐珵妄言,其罪当斩!”
  关键时刻,太监金英也在众前附和于谦,高声道:“死则君臣同死,有谁再敢言迁都之事,奉皇帝之命,立刻诛杀!”
  这样,明廷就形成了“决议”,北京内君臣一心,坚决固守。
  于谦很有远见,为了免使京城外各处粮食为也先所袭用,他立刻下令当地官员烧毁粮仓,免得资敌。
  也先大军来逼,群臣有言守,有言战,意见不一。防御主将石亨建议紧闭九门,坚壁高垒以避瓦剌兵锋。
  于谦大不以为然:“强贼势盛,如今我们再示之以弱,贼势愈张!”
  于是,于谦命诸将四处,皆背门而阵,紧紧关闭各个城门,使兵士有必死之心。他本人身穿甲胄,在德胜门外建指挥中心,以示自己也有必死之心。同时,于谦下死命令:临阵将领不顾士兵率先后退者,杀主将;军士不听指挥先退者,后队斩前队。他四处入营流泪激劝,以忠义鼓励三军。“人人感奋,勇气百倍”。大敌当前,明廷内部终于总体上一致对外,抱成一团。
  尚宝司丞夏瑄又陈说四策:第一,瓦剌军多骑兵,擅长野战,不擅攻城,开始时应坚壁高垒,以沮其气;第二,如果敌军深入,应该敢死队夜袭敌营,并在纵深地带埋伏兵马,以逸待劳,纵出杀掉追击的敌人;第三,瓦剌举国而来,退无所御,应命令防边士兵内外夹攻,敌人会因担心退路被截而惊溃;第四,明军本身依城为营,应保证退有有归,把军队分为三队,如果前队战退,严命中队斩前队退兵以警效尤,不斩退兵者,与退兵者同罪,后队突前斩之,此举在于使士兵生畏怯之心,反正都是死,不如死敌。……如此种种,明景帝皆“诏趋行之”。
  内奸,是最凶恶的敌人。太监喜宁为也先出谋划策,窜掇也先开始假装不要进攻,以议和为名,索求北京城内诸大臣出来“迎驾”。如果主事大臣出城,一举擒获,城中群龙无首,自然就更容易攻打。
  见也先有使臣来,明廷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便把通政参议王夏马上升为礼部侍郎,把中书舍人赵荣升为鸿胪寺卿,在城外的土城庙拜见英宗皇帝。
  也先、伯颜帖木儿还算知礼数,英宗坐着,他们两个人站着,“擐甲持弓矢侍(太)上皇(英宗)”。虽然不失礼数,架式一看就知道是“挟持”。
  王复等人入拜英宗皇帝,呈上两种文本的书敕。英宗读汉文版,也先等人读蒙古文版。
  太监喜宁凑在也先耳边说了几句,也先明白过味来,厉声道:“尔等皆小官,应立遣王直、胡滢、于谦、石亨等人来见!”
  明英宗此时还算有些心机,小声对王复说:“他们没有善意,你们赶紧走。”王复、赵荣辞拜。
  眼看赚不出明廷大臣出城,瓦剌军四出剽掠,杀人放火,并焚毁了昌平的皇陵寝殿。在逼近宣武门的同时,瓦剌军南逾卢沟构,在北京周围四处掠杀。
  明廷当然有动作。一方面下令辽东总兵曹义和宣府总兵杨洪各选精骑从外面夹击瓦剌,一方面又派人行离间计,伪造北京内大太监兴安太监喜宁的书信,内容是讲喜宁告知明廷他已经完成诱也先深入的任务,明军可乘其孤军深入一举歼灭之。
  果然,此信被瓦剌巡逻队截获,也先对喜宁颇产生怀疑。恰巧的是,明朝宣府、辽东振兵皆及时赶到,明军军威大振,也反证了先前对喜宁太监的反间计。
  也先列阵于西直门外,把明英宗囚禁在德胜门外一间空房子里以当要挟之用。
  当时,明军共二十二万人,绕城列阵,旗甲鲜明,严威赫赫,瓦剌军胆怯,不敢轻犯。
  毕竟先前在土木堡得过奇胜,也先派出小股部队骑兵来搔扰。于谦在空屋中设伏,派出骑兵诱敌。双方交手,明军佯装不支,扭掉马头往回跑。也先来了精神,麾万余铁骑追击。埋伏于空屋中的明军突出,箭弩开发,瓦剌军死伤数千人,大败而走。这一仗,时任瓦剌平章的也先弟弟孛罗毛耶孩也被打死。
  安定门方面,石亨与其侄石彪率敢死队,手持巨斧,主动出击,直杀入迎面瓦剌军中坚部分,逢人就砍,所向披靡,瓦剌军不得不后撤。石亨得胜不饶人,率军追战城西,一直把敌军追杀得向南逃窜。与此同时,石彪率精兵千余人,佯装不支,向彰义门方向后退。瓦剌军见这只明军人数较少,集中兵力合力来攻,半截正好遇上刚刚击溃瓦剌中坚的石亨,斜刺里扑上前,石彪又率佯败明军忽然止步,也掉头闯上厮杀,瓦剌军不敌,败走。
  由于西直门是也先主力,都督孙镗有些支撑不住,其他诸门守御的明军各自忙于厮杀,无人派兵来振。幸亏都督范广率神机营在西直门,他们手中持有火炮火铳,火器厉害,杀得瓦剌军一倒就是一片,勉强抵抗住了敌军的进攻。
  虽如此,瓦剌军狂攻,渐渐孙镗支撑不住,忙叩西直门城门让守军开城门,想率军队退入城中。负责监军的给事中程信文人无武略,忙打开城门让明军入城。结果,明军见身后城门大开,顿失斗心,纷纷往回跑。瓦剌军见状,突来精神,喊杀进逼,向城门处集结而来。城内的程信幸亏脑子还算活,见此情状,知道不能再开城门,如果瓦剌军趁势闯入,一切全完蛋。于是,程信急忙下令兵士把西直门大门重新关上,下死命令让孙镗回兵力战。
  明军退路已决,复陷死地,反而激发出潜在的能量,转身扑向瓦剌军,殊死拼杀。程信又与王通、杨善等人率军士大喊鼓噪,架起火器朝瓦剌兵群中猛轰。未几,石亨也引援兵赶到,瓦剌军终于不敌,狼狈退去。
  经此一天的激烈战斗,也先郁闷至极,知道北京城不是想象中那样容易攻克的。他趁夜移营,准备不声不响地撤围。
  于谦从派出间谍的嘴里得知明英宗已被也先转移走,不在德胜门外。他马上令石亨等人高燃火把,以巨炮猛轰城门外悄悄卷帐拔木的瓦剌军,一时间血肉模糊,鬼哭狼嚎,万余瓦剌军人变成肉块。
  也先大骇,北遁出居庸关;伯颜帖木儿挟明英宗出紫荆关;脱脱不花本来是来驰援,得闻也先败讯,连关也未敢入,率众掉头跑了回去。
  在于谦指挥下,诸将追杀瓦剌军队,石亨、石彪在清风店破敌;孙镗、杨洪等人追击瓦剌于固安,大败对手,并夺回被掠民众一万多人。虽如此,瓦剌军先前在北京城四周郡县散掠,往往百余骑兵士驱万余百姓当前,“望之若万众”,明军不知底细,被迫分兵,由此被杀的也有数百人。
  无论如何,明军取得了北京保卫战的最终胜利。
  北京城解严。论功,杨洪被封为昌平侯,石亨武清侯,“加于谦少保,总督军务”。于谦固辞,表示:“京城四郊多垒,受围数日,士大夫之耻也,我怎敢邀功!”明廷不允。
  总结这次北京保卫战的胜利,无外乎两个字:民心。民为邦之本,明朝立国,虽对功臣多加屠戮,对士大夫多加陵蔑,但对老百姓来讲可谓深仁厚泽,使得在皇帝被敌生俘的情况下,民心军心均无离叛之意。敌国外患,反而激发起明朝军民旺盛的斗志,齐心协力,赶走气势汹汹的蒙古人。北京保卫战中,彰义门明军副总兵武兴战死,瓦剌军大举杀入,至土城,当地人民虽手无寸铁,但皆跑上屋顶,大声喊杀,乱投砖石瓦片击敌,终于等到明军来援,敌寇未逞。民心如此,安得不胜!
  当然,于谦的重要作用也功不可没。正是在他指挥下,“傲如石亨,怯如孙镗,懦如王通,无不斩将搴旗,缘城血战,追奔逐北,所向披靡。”史称于谦“当军马倥偬,变在俄倾,(于)谦目视指屈,口具章奏,悉和机宜。僚吏受戒,相顾骇服。号令明审,虽勋臣宿将小不中律,即请旨切责。片纸行万里外,靡不惕息。其才略开敏,精神周至,一时无与比。至性过人,忧国忘身。”
  明朝后来至万历末年,明廷榨取民脂民膏,不遗余力,民不聊生,内忧外乱,才终至国亡。
  明英宗方面,被瓦剌军裹胁出紫荆关,“连日雨雪,乘马踏雪而行,上下艰难。”幸亏有袁彬忠心耿耿护卫,还有蒙古人通事哈铭尽心维护,才保明英宗未冻饿而死或被摔死。
  中间驻营,也先战败后第一次来见明英宗。他命人宰杀马匹,拨刀割肉,燔熟一块上好马肉,亲自送给明英宗,说:“不必忧虑,终当送你归国。”食毕,也先辞去。
  一行此北行,至小黄河苏武庙,伯颜帖木儿正妻阿达阿剌哈剌“令侍女设帐迎驾,宰羊递杯进膳。”不几日,恰值明英宗生日,“也先上寿,进蜞衣貂裘,筵宴。”最让人感动的,是袁彬、哈铭二人,事无巨细,二人竭忠竭力,侍奉落难的明英宗。由于天寒地冻,夜间营帐内酷寒,袁彬和哈铭天天要明英宗把双脚放入他们怀中,轮流为皇帝暖足。一日,早晨醒来,明英宗对哈铭说:“知道吗,昨夜你睡得死,一只手正压我胸口,我几乎透不过气,直到你睡醒我才拿开你的手。”并向哈铭讲述汉兴武与严子陵共卧的故事。哈铭蒙古人,本性质朴,闻皇帝此言,感动得一塌糊涂,顿首谢恩。由于他本人就是蒙古人,也能时时与伯颜帖木儿妻子等人说上话,让这些人劝伯颜帖木儿和也先放还明英宗。
  袁彬、哈铭忠义君子,太监喜宁乃奸恶至极的小人。他见袁、哈二人竭力护持明英宗,怀恨在心,数次劝也先杀掉英宗身边这两个人,天天为也先出主意怎样与明朝讨价还价。一日,也先被喜宁的谗言激怒,派人拖出袁彬、哈铭二人要斩首,明英宗这时也急了,真的奋不顾身,扑到二人身上要与他们同死,这才救下二人性命。此外,喜宁还向也先出坏主意,让瓦剌军西攻宁夏,直捣江南,在南京立明宗为傀儡,与北京明景帝兄弟对峙,以兄制弟,夺取明朝江山。此招甚毒,但也先非志向远大之人,觉得此计可行性太差,施行起来困难,最终没有采纳。所以,明英宗对喜宁这个小人,恨之入骨。
  于是,他与袁彬定计,派喜宁入京当使节,并派遣同样被俘的明军士兵高磐随行。事先,明英宗暗中叮嘱高磐如何行事,并亲写书信,缝在高磐的裤子里。喜宁挺洋洋自得,以瓦剌和明英宗双料使臣自居,入宣府与明军谈判。
  明将出城,与喜宁在城下宴饮,高磐突然大声呼喊,抱住喜宁不放,声称太上皇有旨。招待来使的明将不敢怠慢,挥兵扑上,把瓦剌使团全部活捉,缚送喜宁入北京。
  读了明英宗的亲笔信,听了高磐一番指控,明景帝君臣大怒,把太监喜宁送入闹市,三千多刀,碎剐凌迟而死,终于为明英宗除去一块心头大患。
  听闻喜宁被杀,也先也很恼怒,与其弟赛刊王等人分道入寇。打了数次,均遭败绩。与此同时,瓦剌内部开始分化。阿剌知院首先暗中与明朝讲和。瓦剌“君臣鼎立,外亲内忌。”他们合兵攻打明朝,“利得则多归也先,弊害则众人均受”,伤人损物不说,昔日每年都能从明朝得到大批金银绸帛的赏赐,如今一丝全无。后来,也先也知道了阿剌知院和脱脱不花相继暗中与明朝议和之事,他不甘人后,也马上派人同明朝讲和。
  但是,这一次,明景帝回复漠然。原因很简单,双方讲和,肯定要送回明英宗这个“太上皇”,明景帝不知拿这个皇帝哥哥怎么办。
  于谦方面,他针对群臣各持议和的局面,力拂众议,表示“社稷为重,君为轻”,派人持书申诫边将,不要擅自与瓦剌讲和,不要擅自接受瓦剌人送来的来信,甚至明英宗本人的亲笔信也不能收。如此,也为他本人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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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30   明英宗的“夺门”复辟
  景泰元年(1450年)秋,也先正式遣使议和。礼部尚书胡滢等人奏请迎太上皇,景帝不答。但是,面对群臣上疏的压力,明景帝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在文华殿大会群臣,说:“朝廷因通和坏事,欲与瓦剌贼寇断绝来往,而卿等近日又屡屡上言议和,更欲何为?”
  吏部尚书王直出班对奏:“太上皇蒙尘,理应迎回。希望陛下务必遣使交涉此事,勿使他日生悔。”
  景帝闻言不悦:“我本人根本没有贪恋过帝位,卿等日前把我强推到这个位子上,现在又三心二意!”
  听景帝此言,众臣心中惶恐,还真没人能接下这个话茬。
  又是于谦出班,从容言道:“天位已定,孰敢他议!派遗使者入瓦剌,可以舒边患,又能侦察敌情。”
  这句话让景帝开释,觉得自己帝位无忧,忙说:“从汝!从汝!”
  于是,明廷派出李实为主使,携明景帝给脱脱不花(名义上的“可汗”)亲笔信,往见瓦剌君臣。
  到了位于失八秃儿的也先大营,致礼通书已毕,瓦剌人带李实一行人去伯颜帖木儿营中拜见明英宗。
  “(明英宗)所居毡毳帐服,食饮皆膻酪,牛车一乘,为移营之具”,见皇帝落魄到这个份上,连穿戴打扮都像北京城外赶骆驼的蒙古人,李实等人哭泣不止,明英宗也哭。
  良久,明英宗叹息一声:“陷我于此,乃王振也。”问及太后,皇帝(景帝)等人后,明英宗又问李实等人是否带来中土的衣服饮食。李实一行人来得匆忙,根本未及准备这些东西,只能把随身携带的衣食给明英宗服用,并表示道歉。明英宗摆摆手,苦笑道:“这不算什么,卿等为我办大事。也先想把我送回,卿等归报朝廷。如果我能得归,愿为黔首百姓,得守祖宗陵庙就知足了。”
  明英宗肯定读过史书,知道宋高宗赵构拼死命拒绝“回收”其父兄的“事迹”,深知自己的归国是一个“老大难”问题。弄不好现在的皇帝弟弟与也先做交易,把自己就地“喀嚓”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由于明英宗是落难皇帝,李实胆子也大,问了几个平素万万不敢发问的问题。
  李实:“皇上居此,还思念从前所享用的锦衣玉食吗?”
  明英宗:“当然”。
  李实:“为何陛下您恩宠王振至此,而致身俘国失?”
  明英宗:“朕确实不能明察奸臣。但王振当权时,群臣无一肯言者,今日却皆归罪于我。”这句话,十足说明明英宗仍无悔悟之心。
  日暮时分,李实等人拜别明英宗,归于也先大营,受到对方设宴款待。蒙古人好客,“也先、伯颜帖木儿貂袭胡帽,其妻珠绯覆面垂肩。盘酪盂肉,更互弹瑟琶,吹笛儿,按拍歌劝酒。”
  酒酣之余,也先开口:“南朝(明朝)乃我世仇(指明朝驱元朝入沙漠),今上天发威,使皇帝为我所得,我一直不敢怠慢,倘使南朝获俘我,不知如何对待?……皇帝在此,吾辈无所用之,欲奉之南还,南朝又不派人来迎,为什么?”
  李实等人回辩,但均辞不达意,言说不通,被也先一句话顶了回去:“南朝遣汝等此行来通问,非为奉迎。若想皇帝回国,当遣重臣来迎。”
  李实还未回京。趁脱脱不花遣使议合的机会,明景帝忽然又派出右都御史杨善出使瓦剌。
  中途,杨善遇见回途的李实,具知他出使的详情,使得杨善成竹在胸,表示可以见机行事,奉明英宗返北京。
  其实,明景帝派杨善出使完完全全是敷衍,总想迁延岁月,双方使来使往,把此事一直拖下去。而且,使节出行前,明景帝没有授意礼部给他们准备任何礼品,只让这些人带着嘴去。瓦剌人对收受银帛习以为常,如果见杨善一行人空手而至,没准大怒就更把明英宗留住不放:这可能是明景帝心内的小算盘。
  杨善一出境,也先就派出汉人田民为“馆伴使”迎接,密伺虚实。田民招待杨善,屏去旁人,说:“我也是中国人,被迫留于瓦剌效力。我很好奇,前日土木堡之役,大明军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杨善心中有根,侃侃而言:“那时候,六师劲旅全被征调南征(讨安南等地),太监王振想邀太上皇幸其老家,扈从不及,军内指挥不一,所以一战即溃。虽如此,瓦剌侥幸得胜,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如今,南征劲卒悉归,有二十万众,朝廷又特别在国内招募有搏击技能的新兵,得三十万人,全都进行神枪、火炮、药弩等军事技巧的专门训练。同时,我们大明在边境地带要害处加强防御,遍植铁椎,马蹄踏上立刻会被贯穿。为了防瓦剌再来,朝廷还招募数千飞檐走壁的刺客,这些人穿营度幕,敏捷似人猿,专为与敌相持时乘夜潜入敌营取上将人头……当然,依现在形势看,所有这些都将无所施用了。”
  田民奇怪,问:“为何无所施用?”
  杨善:“和议马上就达成,大明和瓦剌一定欢如兄弟,当然就用不着这些士兵和防御再动干戈了。”
  杨善这张嘴真能说,既吓唬了对方,又留一个大台阶给对方下。
  田民回也先大营,具实以告。也先不断点头,和议之意益坚,便决定在大营接见杨善一行使臣。
  也先见杨善,咄咄逼人,立刻责问:“为何南朝减我马价?”
  杨善:“昔日瓦剌使臣,不过三、五十人,近来多至三千余人,归时皆金帛器服络绎于道,满载而归,大明待瓦剌不薄。”
  也先:“为什么拘留我数名使者?赐我布帛中,又常有裂幅不足数的情况呢?”
  杨善:“布帛中有裂幅不足数的情况,乃奸诈通事所为,事情暴露后,已被大明明正典刑诛杀。不过,瓦剌所贡马匹矮劣,貂皮鄙旧,估计应该不是太师您的本意吧?至于瓦剌使臣有失踪者,或中途为人劫持,或被强盗所害,大明拘留这些人又有何用!”……
  你一言,我一语,杨善反反复复,“历述累朝恩遇之厚不可忘,且言天道好生,今纵兵杀掠,上天大怒”,把也先说得心服口服。
  最后,也先出于好奇,问了两个问题。
  也先:“太上皇回国,还临御天下吗?”
  杨善:“天位已定,不得再易。”
  也先:“古代尧舜禅让之事如何?”
  杨善:“尧让位于舜,今日兄让位于弟,皆为善事。”
  也先悦服。
  气氛融洽之时,瓦剌平章昂克冷不丁断喝问杨善:“你们来迎上皇,带什么重礼来?”
  杨善答:“如果我带重宝来迎上皇,后人会认定你们是贪图宝货才放人。此次我空手而来,归朝后书之史册,后世人皆会称赞瓦剌深明大义,不是贪图财礼的小人。”
  也先闻言不停点头,赞道:“好,好,让史家好好记述此事。”
  转天,也先在大营设宴,引杨善见明英宗。也先本人与妻妾依次起立向被俘的明帝敬酒为寿。喝了好半天,也先忽见杨善一直站立,忙让他入座。明英宗见状,也让杨善入座。
  杨善施礼进言:“虽在草野,不敢失君臣之礼!”
  也先闻言顾羡,叹赏道:“中国真乃礼义之邦!”
  酒宴结束,也先亲自送明英宗出营。四、五天之内,明英宗、杨善等人被也先、伯颜帖木儿等人轮流宴请,大吃送行酒。
  临别时,“也先与渠帅送车驾可半日许,下马,解弓箭战裙以进,诸渠帅罗拜哭而去。”伯颜帖木儿更是依依不舍,一直送到野狐岭口才满含热泪依依惜别。明英宗也感动,大家相处日久,还真生出感情来。
  明英宗被俘,乃大不光彩之事,即使落魄到这份儿上,明朝史臣仍旧渲染明英宗为“真命天子”,敌不敢害:“(英宗)初入敌营,也先有异志(想杀人),雷震死也先所乘马,而帝(明英宗)寝帷复有异彩,(也先)乃止。及上皇(英宗)至老营,每夜有赤光绕其(帐)上若龙蟠,也先大惊异,寻欲以妹进(给英宗当妃子),上皇却之,(也先)愈敬服。自是五七日心(一)进宴,稽首行君臣礼。”这种记述,三岁娃娃也骗不了。当然,也先献妹想和明英宗攀亲可能有其事,但身为敌俘,大冷天住简陋帐蓬,肥妹一身羊肉膻味,明英宗肯定没有色欲,顺水推舟当个柳下惠,这倒是人之常理。
  “太上皇”被放回的消息传入京师,中外上下皆高兴,惟独明景帝一人郁郁不乐。
  杨善先于明英宗回京,立下如此“奇功”,并未获升迁,平级调动,仍旧鸿胪寺任礼官。群臣从此安排中,已经感觉到明景帝的不快。
  明景帝与朝中群臣你来我往,胳膊终于拗不动大腿,迎驾之事“一律从简”。明英宗也知趣,行至唐家岭时,就遣使入京“诏谕避位,免群臣迎。”
  于是,明英宗先从安定门入城。明清两代,此门非常冷清,门外都是一望无际的大粪场和乱坟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安定门本来还是大将出兵得胜的回师收兵之门。明英宗灰溜溜入宫,在东安门,景帝迎拜,英宗答拜,“各述授受意,逊让良久。”哥俩虽各自心怀鬼胎,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给群臣看。
  于是,明英宗被迁入南宫“居住”,实则是软禁。群臣入见,一概被阻止,只允许孙太后前去探望。
  说实话,明景帝这样对待大哥明英宗,虽不近人情,但现在的人也不应太苛求于他。天家骨肉相残之事,历史上数不胜数,景帝没把英宗一杯毒酒或一根长帛弄死,其实还是蛮厚道。
  但景帝这个厚道人,在景泰三年(1452年)却做了一件不厚道的事情。他把立为皇太子的侄子朱见深废掉,改封沂王,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皇储,在朝臣中引起很大争议。天命无常,只当了一年多的皇太子,小孩子朱见济病死,明景帝又无别的儿子,皇储之位重新虚空在那里。群臣纷纷入奏,要求明景帝复立侄子朱见深为皇太子,不少人章疏之中理直气壮,大讲朱见济的早夭,乃“天命有在”,即本应明英宗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明景帝巨怒,廷仗数位朝臣,御史钟同由于在朱见济死后首上疏章,竟然被当廷杖毙。
  但明景帝不是昏君,也不是暴君,诸事烦死,内火疾攻,很快他就身染重病。景泰八年年初(1457年),明景帝连到南郊行郊祀之礼也不能亲去,就派石亨代他本人去行祭礼。群臣见皇帝病成这个样子,不少人又出来劝景帝立太子。景帝闻言,连忧带气,离鬼门关又近了数步。
  当时,主掌京营诸军军权的石亨见明景帝已至弥留状态,心内忽起异念,企图趁此机会拥明英宗复辟,以得泼天富贵。于是,他找到掌管营兵的都督张軏、内监吉祥以及太常寺卿许彬商议此事,许彬向石亨推荐徐有贞。这徐有贞不是别人,正是瓦剌入侵北京时首倡南逃迁都的徐珵,为掩羞,他才改名徐有贞,当时官为左副都御史。听石亨之言,这位投机文人立刻答应,并成为这一伙人出谋划策的“文胆”。
  景泰七年(英宗天顺元年,1457年)春正月十六日,傍晚,众人毕集于徐有贞家。这老哥们撅着屁股爬上屋顶,假装去观星象,很快就急么扯眼下房,说:“事在今夕可成,机不可失!”
  当时,正好有瓦剌扰边的警报传来,徐有贞对石亨说:“正好借边报名目,对外宣布受皇帝诏命,提兵入大内以备非常,无人敢挡。”于是,四鼓时分,石亨开长安门,身后率兵千人。宿卫士兵见是京营首长,皆惊愕不知所为,没有一个人出来喝问阻挡。徐有贞有心机,入门后,他把大门紧锁,把钥匙也扔入水中,说:“万一内外夹功,大事去矣。”于是众人皆听徐有贞处分。
  夜色昏黑之间,石亨这样的武将也心惧,低声问徐有贞:“事情能成吗?”
  徐有贞大言:“正是天赐良机,千万勿生退心!”
  众人赶到英宗被软禁的南宫,宫门紧闭,扣门无应。徐有贞有胆识,马上派兵士取一巨木抬上,数十人持之,一齐猛撞宫门,同时,又派身体敏捷的兵士爬墙而上,入南宫收缴里面卫兵的兵械。
  门坏墙塌,诸人终于进入南宫。明英宗吓一大跳,以为弟弟派人来杀自己,颤抖问:“尔等来此欲何为?”
  众人俯伏跪言:“请陛下登位。”
  明英宗这才定下一颗心。众人拥抬着这位本被闲置的“太上皇”,直入奉天殿。
  入大内时,门卒喝问,明英宗回答:“我乃太上皇也!”
  诸兵惊惧,见来人还真是“太上皇”,没有人敢出来阻拦。
  于是,明英宗升座,大鸣钟鼓,开启诸门。
  诸大臣早朝,本想拜见明景帝。入大内后,听见南宫方向人声喧沸,奉天殿上也人来人往。正惊疑问,徐有贞出现,大喝“太上皇复辟矣!”百官震骇之余,不得不下意识地挪步入贺。
  明景帝昏迷中,也被钟鼓声惊醒,忙唤左右喊于谦来。左右宦官告知,“上皇复辟了。”良久,明景帝口中只说出“好,好”两字,又昏迷过去。
  明英宗复辟成功,史称“夺门之变”。徐有贞功最大,被授翰林学士,成为阁臣。石亨、张軏、曹吉祥,自然皆加官晋爵,封伯封侯封公,连太监曹吉祥的干儿子曹钦也被授与都督同知这样的高级军官。
  帅出不能无名。明英宗与徐有贞等人商量后,立刻把兵部尚书于谦和大学士王文逮捕,诬称二人在明景帝病重期间想拥立帝系藩王入京为帝。
  明英宗恨于谦,是因为于谦说过“社稷为重,君为轻”这样的话,差点使自己不得返国。但是,他起先也不想杀于谦,并说“于谦实有功(指他主持坚守北京)”。但徐有贞马上接碴:“不杀于谦,此事为无名!”也就是说,只有定性于谦有拥立“外藩”之心,夺门复辟才有合理借口。明英宗终于答应。
  英宗复辟后的第六天,大英雄于谦与王文被诬称谋立襄王之子为帝,杀于西市,并抄其家,家属全被流放苦寒边地劳改。至于明景帝,无人再管他,被活活饿了多日,含恨而死(一说是被明英宗拜宦官勒死),反正不是善终,年仅三十岁。
  明英宗心量偏狭,杀于谦饿死弟弟景帝不说,还要把弟媳景帝皇后汪氏生殉,最终为大臣劝止。值得深思的是,日后明英宗临崩,遗诏废除嫔妃生殉制度,成为他一生中寥寥可数的“善举”之一(明朝自朱元璋起,帝王一直有殉葬制度。老朱皇帝死有46个妃子陪死;明成祖朱棣死后有16妃和数百宫女生殉;连明仁宗也有5妃生殉;明宣宗有10妃殉葬)。另一个“善举”是他下令放出被幽禁深宫五十多年的建文帝次子朱文圭,但那时这个“建庶人”已是一个傻子,出来后对现政权无任何威胁了。明景帝死后被以王礼草草埋葬,直到明英宗儿子朱见深即位,才下诏为叔父“平反”,恢复帝号:
  “朕叔郕王践阼,戡难保邦,奠安宗社,殆将八载。弥留之际,奸臣贪功,妄兴谗构,请削帝号。先帝旋知其枉,每用悔恨,以次抵诸奸于法,不幸上宾,未及举正。朕敦念亲亲,用成先志,可仍皇帝之号,其议谥以闻。”
  为此,史臣叹息道:
  景帝当倥偬之时,奉命居摄,旋王大位以系人心,事之权而得其正者也。笃任贤能,励精政治,强寇深入而宗社乂安,再造之绩良云伟矣。而乃汲汲易储,南内深锢,朝谒不许,恩谊恝然。终于舆疾斋宫,小人乘间窃发,事起仓猝,不克以令名终,惜夫!
  明英宗对弟弟明景帝不厚道,对弟媳汪氏怀恨在心。在大臣劝姐下,英宗想让汪氏生殉明景帝不成,就废其皇后之号,让她搬出皇宫到外面居住。由于时为皇太子的朱见深(日后的明宪宗)知道这位婶母当时力劝叔父明景帝不要废自己王储的位号,对她很是敬重,在父亲明英宗面前一直说好话,使得汪氏出宫时能够带走许多宝物。而且,汪氏与宪宗生母周氏妯娌之间关系一直很融洽,“相得甚欢,岁时入宫,叙家人礼”,见此,明英宗也就不想再怎么样这位弟媳。一天,明英宗忽然想起宫内有一条祖传的“玉玲珑玉带”,问及宦官。宦官回称,玉带由汪氏出宫时带出去。明英宗派宦官追索。汪氏性刚,见来人要玉带,她从匣中拿出这个宝物,走出屋门,扬手扔入井中,愤怒回声:“没有!”索物太监悻悻而去。汪氏对侍侯她的宫人愤愤不平言道:“我当了七年天子妇(景帝在位七年多),还消受不了这数片玉石吗!”明英宗闻之气恼,遣锦衣卫到汪氏住处进行软抄家,把所有珍宝搜个底掉。汪氏寿数长,正德初年才病死。
  于谦与王文被判极刑时,王文不停申辩自己无罪,于谦坦然,笑着说:“此必石亨等人主意,争辩又有何用!”怡然受刑。于谦的死刑处决方式极其惨酷,先被剁去手脚,再被处死,几乎介于腰斩和凌迟之间。后世之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于谦死状,是因为明英宗的儿子明孝宗替老子修实录时,为掩遮父过,让人删除了处死于谦的有关记述。当时,有兵将感于于谦的忠义,收取其遗骸殓之。一年后,其尸身才得以归葬杭州。
  “惟有于(谦)岳(飞)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
  孙太后起初不知于谦死讯,数日后方闻,老娘们儿嗟悼累日,叹息良久。
  确实,当时无于谦,这位妇人可能在北京城被攻陷后,像从前北宋的妃主皇后一样,被瓦剌人带至北边,天天供数十上百蒙古精壮汉子(被禁止)淫乐了。
  于谦死后,石亨推荐党羽陈汝言代为兵部尚书,未一年即因收贿被抓,赃累巨万。明英宗闻之,愀然不悦,对大臣们讲:“于谦被遇于景泰朝,死时家无余资。陈汝言一样官职,所贪何其多也!”石亨等人惭愧,皆俯首不能对。不久,瓦剌复侵边,明英宗忧形于色。侍卫一帝的恭顺侯吴谨进言:“倘使于谦活着,当不令寇猖獗如此!”明英宗默然。
  直到成化年间,于谦才被平反,赐谥“肃愍”。万历年间,明廷又改谥为“忠肃”。
  于谦为人,太过正直,所以才触怒了徐有贞、石亨这两个小人,非要置其死地不可。对徐有贞来讲,当初他首议南逃迁都,于谦带头叱责,已经让他对于谦恨之入骨。后来,于谦为人善良,徐有贞求于谦在景帝面前说好话给自己迁官,于谦果真一口答应。但是,明景帝对徐有贞这个人“记忆”犹深,知道这个小人从前曾出馊主意迁都,坚持不答应升迁他。为此,徐有贞认定于谦不仅没有出力,肯定还在景帝前说自己坏话,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至于石亨,北京保卫战之前,他从大同战场逃归,本来被夺职,正是于谦保荐,他才得重新启用,且一战成功,暴得大名。当时,石亨为了“报答”于谦,就面禀景帝,说于谦之子于冕非常有才略,应该陛下亲自接见,破格提拔。于谦正派人,不允其子入京陛见皇帝,并责斥石亨不以公行事。这样一来,石亨大恨,与于谦结下梁子。人世间事,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徐有贞、石亨均是小人,怨毒满腹,所以他们才非要陷于谦于死地而后快。
  可叹的是,明英宗复辟后,对导致一系列灾祸的大太监王振却念念不忘,下诏公祭王公公,招魂厚葬,并把王振从前主持修建的宏壮伟丽的智化寺专门用来祭祀王振,亲题巨匾,以“精忠”二字对王公公“盖棺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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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31   “曹石之变”及诸人结局
  明英宗复辟后,非常倚重徐有贞、石亨和曹吉祥三个人。特别是徐有贞,很快又被升为兵部尚书,封武功伯兼华盖殿大学士,并赐号“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食禄一千一百石,世袭锦衣指挥使。大权在手,徐有贞肆无忌惮,中外倾目,但有皇帝信任,谁也奈何不了他。
  得志之后,徐有贞有意与石亨这么一个武将与曹吉祥这么一个太监拉开距离。他还常在明英宗面前诉说二人在外的贪横之事。“帝(英宗)亦为之动。”石亨、曹吉祥知道风声,大加怨恨,日夜聚议,密谋构陷徐有贞。
  明英宗常与徐友贞二人君臣密议政事,屏除旁人。但身为司礼太监的曹吉祥有眼线,偷听了不少这君臣二人的“悄悄话”。一日,曹吉祥问明英宗某事因由,英宗大惊,急问你从何得知,曹公公答言,乃徐尚书讲给我听。自此,英宗皇帝开始疏远徐有贞。
  不久,石亨、曹吉祥二人向明英宗泣诉,说徐有贞以内阁的力量想倾陷他们两个“忠臣”。英宗皇帝很讨厌徐有贞“泄密”,把他外放为广东参政。石亨等人恨极徐有贞,派人投匿名信,诬称老徐“指斥乘舆”,流放途中说皇帝坏话。明英宗恼怒,下诏把徐有贞发配到云南一带为民。一直到石亨等人事败,老徐才获召还,但未获重新使用,释归老家无锡。这位“短小精悍”的老头儿天天手持铁鞭起舞,想效廉颇复用,终不能重新被召入朝。灰心之余,老徐放浪山水之间,又活了十几年才病死,算是善终。
  除去了共同的“敌人”徐有贞,石亨和曹吉祥又开始狗咬狗,相互争权倾轧。
  石亨美男子,生有异状,方面伟躯,美髯及膝,如果脸色再红些,活脱脱一个关羽再生。其侄石彪也美须髯,与石亨一样形状魁梧,当时算卦人说这叔侄俩皆有封侯之相。石亨袭其父职,为宽河卫中下级军校,特善骑射,能用大刀,每战辄摧破奋前,实为一刀一枪挣得的功名。
  自从拥立英宗皇帝复辟后,石亨得首功,进爵“忠国公”,其家族男性成员冒功入锦衣卫为官者多达五十多人,四千多与他有旧的部曲和熟人皆冒领“夺门”之功而得官,势振中外。英宗皇帝对他眷顾特异,言无不从。一时之间,冒进小人咸投其门,势焰熏天。
  石亨讨厌文人外放为巡抚监督武将,尽撤巡抚回京,由此大权悉归石亨。同时,凡是有言官上章弹奏他,均被他倒打一耙,数起大狱,把不少御史弄得家破人亡。
  石亨武人一个,不知盈满,成日干预政事,有时向皇帝为手下人要官遭拒,悻悻然见于颜色。特别让明英宗动疑的是,石亨常常不待宣召而入宫,出来进去前呼后拥,耀武扬威。
  时间一久,明英宗当然不能容忍,便问阁臣李贤如何应付。李贤答:“圣上应该独断!”
  明英宗顿悟。他马上下诏给各门,武臣非宣诏不得入见。从此,石亨很少再有面见明英宗的机会。
  如果此时石亨知趣,急流涌退,知道收敛,交出兵权,兴许还能善终于家。但他与侄子石彪各自蓄养军官猛士数万,中外将帅半出其门,国人为之侧目。石亨更不知自敛,在京城内大建华丽的府第,连明英宗在大内登翔凤楼都看得见这座耀人眼目的大宅,以为是哪位王爷的王府。
  明英宗忍耐未发。天顺三年,石彪本人又想当大同总兵,窜掇人上书“保奏”他。英宗大怒,派锦衣卫把石彪等人逮入诏狱拷问,并在他家里搜出一些绣蟒龙衣及御床一样模式的“违制”之物。于是,明廷对石彪抄家,勒令石亨“退休”。
  其间,明英宗还不太忍心对石亨下手,就问阁臣李贤,“石亨有夺门之功,我怎么处理他呢?”
  李贤回禀:“天位本来就是陛下您的,称‘迎驾’则可,如何称‘夺门’,‘夺’则不顺,何‘夺’之有?彼时,万一石亨等人谋泄,不知陛下有多么危险!如果当时石亨等人不为贪功行仓猝之事,郕王(景帝)死后,大臣们仍会奉您平安复位。”
  一席话,说得明英宗边连点头,石亨的命运,也就注定要挨刀了。
  于是,受英守谕指,锦衣卫指挥捕逯杲上奏石亨阴谋不轨,下诏狱拷问。石亨身板再结实,也禁不得锦衣卫内狱卒的大板子和各种刑讯,很快就被活活打死在监狱中,其侄石彪也很快被人以谋反罪处决。
  当然,这叔侄二人,虽与徐有贞、曹吉祥倾害于谦,说他们谋反确实冤枉,所以清人编《明史》,并未把他们放入《逆臣传》中,实为公允。尤其是石彪,史臣评价说:“(石彪)本以战功起家,不藉父兄恩荫,然一门二公侯,势盛而骄,各行不义,为帝所疑,遂及于祸。”
  石亨一死,“夺门”三功臣只剩曹吉祥一个人了,这位公公不喜反忧,很有岌岌可危之感。
  这位曹公公乃滦州人,一直是王振的亲信,在英宗初年数次出外当监军,畜养了不少壮士在家。明景帝时,他又负责监京营军,故而与石亨友善,并配合石亨迎英宗复辟。为了感谢这位公公,明英宗把他升为“司礼太监”,即太监第一人,总督三大营,权大势大,宫内无人可比。其义子曹钦还被进封为伯爵,侄子曹铉等人皆受封都督官衔,其门下厮养冒官者多至千百人,一时间权势与石亨相并列,时称曹、石二大家。
  由于明廷已经定了调子,下令自今起章奏不可用“夺门”二字,从大原则上就否定了“夺门之功”。石亨被逮治,曹吉祥越来越如坐针毡。于是,他渐蓄异谋,想弑掉明英宗。
  干这种惊天“大事”,没有军人帮助万万不行。曹吉祥开始天天在自己大宅院张宴,请在京军营及锦衣卫等各级中高级军官饮酒作乐,大散金钱谷帛,任由这些人取用。这些因曹公公保荐而飞黄腾达的军官们也怕老曹势败自己也受牵累,皆愿尽力效死。
  曹公公的干儿子曹钦问门客冯益:“自古有宦官子弟当皇帝的吗?”
  冯益答:“您老曹家魏武帝曹操就是啊!”
  冯益没说谎话,曹操他爸就是认太监为干爹才改姓曹,这位魏武帝原姓“夏侯”。
  曹钦闻言大喜,更坚决了谋反的决心。
  天顺五年秋,曹吉祥因对家人施私刑致死,被言官弹劾。明英宗正愁抓不住曹公公把柄,命令锦衣卫指挥逯杲去按察,降敕遍谕群臣。
  曹钦闻讯大惊:“先前降敕,石亨将军被捕,今天又来这一套,是想灭我们曹家啊!”
  于是,诸人谋议,准备在七月庚子日动手。曹钦提外兵入大内,曹吉祥本人以禁兵接应。
  定谋后,曹钦召诸位参加起事将校在晚间饮宴。半道,入伙的一个军官马亮害怕事败被诛三族,悄悄溜出,向值宿朝房的怀定侯孙镗与恭顺侯吴谨告发此事。
  吴谨赶紧让孙镗从长安右门的门缝内塞进急报帖子,报告曹家谋反一事。
  明英宗大惊,立刻派人在大内逮捕了大太监曹吉祥,并下敕皇城及京城九门皆严闭不开。
  曹钦发觉马觉逃走,知道消息泄露,连夜带人驰往锦衣卫指挥逯杲家,杀掉逯杲,并把阁臣李贤砍伤于东朝房,拎着逯杲鲜血淋漓的首级对李贤说:“就是这个逯杲要惹我啊!”
  逯杲这个人,确实不是好人,他本来是石亨和曹吉祥推荐才当上锦衣为卫大官。但是,逯杲奉命按察曹家不法之事,曹钦绕道杀这个人,其实在当时完全是浪费时间。
  由于事情败露,曹钦索性公开造反,率数千精兵强将猛攻东、西长安门。皇宫大门特结实,根本冲不进去。里面守门士兵又搬出准备修御河河堤用的厚砖砌在门后,更使宫门难以攻破。
  曹钦等贼人乘乱纵火烧门,并在宫门外往来驰骋呼叫。
  怀宁侯孙镗宿于朝房,本来是为了转天一大早他要带数千军马西征边境,特意来趁明天早朝向皇帝辞行。见事情危急,他忙派两个儿子召已经集结待命的西征军,进攻在东长安门烧门欲闯皇宫的曹钦。
  曹钦从西长安门杀至东长安门,中途正遇向外跑的恭顺侯吴谨,一刀就削掉对方的脑袋,奔驰至东长安门。
  由于贼兵纵火烧门,东长安门塌毁。门内守卫禁卫军忙搬取一大堆柴薪放在门口,风借火势,大火使得贼兵反而仍旧闯不进来。
  天快亮时,孙镗手下的西征军杀至,曹钦手下贼兵渐渐不支,又多心虚,渐渐奔散。孙镗勒兵追击,杀掉曹吉祥侄子曹铉等人。
  曹钦勇猛,率十余人杀出一条血路想从安定门逸出,但大门紧闭,门卒众多,他只得掉转马头逃奔家中。
  孙镗等人率军追杀,曹钦指挥数百家丁仆从关门拒战,终于不敌。诸军大呼杀入。
  曹钦见大势已去,投井自杀,终未当成“曹操”。
  明廷下令,族灭曹家及其姻家,尽屠参与政变的党羽,并把大太监曹吉祥当众碎剐。只有出首告变的马亮好命,得授都督一职。至此,“夺门之变”三大“功臣”,一贬二死。
  又过三年,明英宗在1464年正月病死,时年三十八。其子朱见深继位,是为明宪宗,次年改年号为“成化元年”。
  后世历史学家不少人不辩史实,以土木堡之役为口实,大讲此役乃“明朝由盛到衰之始”,其实全然是无稽之谈。“英宗承仁(宗)、(宣)宗之业,海内富庶,朝野清晏”,前后在位二十四年,除土木堡被俘之事以王振擅权外,大局面并未坏掉,所以才有后来明宪宗、明孝宗的成化、弘治之治。这父子相承的四十年间,政局基本稳定,是明朝民力财力积累的承平治世。所以,称“土木堡之役”为明朝由盛到哀转折点,实为一叶障目之辞。
  最后,提一下“土木堡之变”的另一位主角瓦剌首领也先。
  也先放归明英宗后,当年仍旧来贡,忽喇喇还是三千多人,明廷盛陈大宴接待,同时也在席间幕后耀兵亮甲,给对方以心理威慑。当时处于幽禁状态的“太上皇”明英宗,也派人以自己名义赐也先大笔赏物。明景帝闻之不悦,便决定与瓦剌断绝关系,不再遣使回报。
  尚书王直等人相继进言,谏说如果断绝关系,也先会重新挑起边衅。明景帝回言:“正是使来使往,才有磨擦生过节。昔日瓦剌入寇前后,不都是礼尚往来吗,还不是照样开战。”于是,明景帝亲笔写敕书给也先:“先前使节往来,难免因小人言语短长而使双方生隙。朕今不再遣使,太师(指也先)也不必再请,以免日后生事!”
  这样一来,瓦剌人再不能从明朝政府方面得到好处。此后,也先数次犯边,但没有什么特别大规模的行动,小劫小抢,骚扰而已。
  瓦剌对外无大战事,开始内哄。名义上的“可汗”脱脱不花之妻,是也先的姐姐,所以,也先就想让脱脱不花立自己亲外甥为太子,脱脱不花不答应。也先生气,本来以前他就恨脱脱不花与阿剌知院先于自己和明朝讲和,又怕这位汗爷日后势大于已不利,就先下手为强,突然出击,在1451年杀掉了脱脱不花,把他的部众分给瓦剌诸酋长。脱脱不花的弟弟阿噶巴尔济本来事先依附也先,想也先杀掉哥哥后立自己为汗,结果,哥哥刚被杀,也先就找上门。阿噶巴尔济狂喜,以为是拥自己为可汗,但刚出帐门就被也先当头一刀砍死,其子哈尔固楚克想逃,也被抓住砍头。
  “可汗”兄弟子侄皆被弄死,也先便在1452年自立为可汗,以其次子为“太师”,自称大元田盛大可汗,改元“添元”。“田盛”,即“天圣”之意。明廷当然不会称他为“天圣”可汗,回报书中只称他为“瓦剌可汗”。
  也先当了可汗后感觉特别好,常常强迫蒙古诸部徙迁,日益骄横,荒于酒色。
  自元顺帝逃出大都以来,蒙古虽然一直处于内乱之中,但蒙古大汗向来是由“黄金家族”后裔继承,正基于此,瓦剌部的也先势如中天之时,仍旧推脱脱不花为“幌子”可汗,这样才能以理服众,挟可汗而令诸部。如今,他自立为可汗,以非“黄金家族”成员身份登汗位,又依汉法建“年号”,自然引起蒙古诸部的公愤。
  于是,与也先一直鼎足而立的蒙古头领阿剌知院率先发难,在1454年进攻也先。不可一世的也先,外战内行,内战却是大外行,加之内部离心离德,一战即溃,本人也在混战中被乱刀砍死,死得非常不堪。
  阿剌知院没高兴多久,他自己又被鞑靼部的索来杀掉。
  从此以后,瓦剌部群龙无首,东蒙古诸部(即鞑靼)死灰复燃,登上草原大舞台开始唱主角。“自也先死,瓦剌衰,部属分散,其承袭代次不可考”。
  索来杀阿剌知院后,立王子马可古儿吉思为可汗。另一位鞑靼首领毛里孩也不示弱,立脱脱不花的幼子脱古思为可汗(即摩伦汗)。这两部在向明朝进贡的同时,也相互在宁夏与兀良哈一带相互攻杀。明廷乐得其成,封索来为“太师淮王”(与也先一样),称他拥立的马可古儿吉思为“迤北可汗”。明宪宗成化年间,索来数次来明朝入贡,趁送骏马貂皮之机,大打秋风,获赐甚多。与也先一样,索来与马可古儿吉思相处一久生出矛盾,便杀掉后者,自立为汗(又有说是多郭朗台吉杀马可古儿吉思)。如此,自然失道寡助,毛里孩乘机攻击索来,杀掉了这位汗位未坐稳的老乡亲。
  毛里孩杀索来后,一时称尊,便又与他所拥立的摩伦汗发生磨擦,双方大打出手,摩伦汗被杀,其部将斡罗出逃走。而后,鞑靼诸部相继攻略仇杀,你死我活,恰因如此,明宪宗边境才稍得休息,除因争夺哈密频发战事外,没有特别大规模耗财损兵的对外战争。明朝大将王越和余文俊二人都是非常有才干之人,鞑靼虽然有时能够进入河套地区骚扰,但很快就被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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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32   人生一场戏:性情皇帝明武宗
  公元1518年,明朝皇廷内的的操场上,有一个为半透明丝织品围拢起来的帐幕,奇怪的是,帐幕的上面没有穹顶。猎猎罡风,把丝幕吹得抖摆做响。一群锦绣罗衫的宫人和披挂金银甲胄的御林军,正屏住呼吸,观看帐幕内部的“马戏”表演:只见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面容俊秀白皙,体格健壮。他头结网巾,赤裸上身,下(禁止)只着红罗蔽膝和一双乌色软皮靴。旁边的空地上面,散放着织绣着金龙图案的盘领窄袖袍和翼善冠。此人身手敏捷,跳来荡去,正在和一只吊睛大老虎周旋。那只百兽之王咆哮甩尾,冲来扑去,眼中凶光横露,嗷然有吞噬之意。但大虫剪翻舞爪,皆被青年人闪躲而过。擦身之时,这位细腰身乍背膀的体型优美的小爷,整个身体飞旋,侧飞一脚,正踢老虎咽喉,把大家伙踹得跌出丈外,哀嚎不已。旁观者齐呼“万岁”。
  这位爷,不是什么皇宫内演杂耍的艺人,更不是类似古罗马的角斗士一样的逗兽人,乃是堂堂大明天子――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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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33   过渡性帝王明宪宗、明孝宗
  保泰持盈国泰民安:过渡性帝王明宪宗、明孝宗
  明英宗死后,其子朱见深即位,即明宪宗。朱见深原名朱见浚,其父被俘时,他还很年幼,被大臣们和太后推上皇太子之位。明景帝坐稳帝位,想立已子为皇储,就把这位侄子废为沂王。明英宗复辟,朱见深又被立为皇太子,可以说他自小多灾多难。
  从心理学角度讲,儿童时期精神受创伤的男孩,心理依赖感很强,所以朱见深一直宠信比自己大十七岁的万贵妃。明宪宗继位时,年方十八岁,万氏已经三十五。这个妇人心计很深,她能一直把比自己几乎年纪小一半的夫君皇帝紧紧拿捏于手中。得寸进尺之余,她进谗言,迫使明宪宗废掉皇后吴氏。有此妇人干政,可想而知,明宪宗时代的政治好不到哪里去。这位万贵妃不仅大用太监汪直,又奢侈无度,崇佛建庙,在宫中称魁,暗中害死不少明宪宗别的嫔妃生下的孩子。
  宫内如狼穴。万贵妃是个阴险的母狼头。只有宫女纪氏稍稍幸运(此人乃广西贺州土司之女),她所生之子朱佑樘被宦官张敏藏起,终于能在宫内活到六岁。后来,这小孩子浮出水面,为明宪宗所知。万贵妃恼怒,很快派人毒死纪氏,但纸里包不住火,小孩子不能再放手弄死,她索性撒手不再管束宪宗皇帝的小(又鸟)(又鸟),任他和妃子们生孩子。活一个是活,活二十个也是活,反正老娘肚子生不出,任这些宫女妃子们生子。这样,日后立皇储争储君的混乱节骨眼,再看老娘本事。
  纪氏之子被立为皇太子后,宪宗生母孙太后亲自养育这个孙子。老奶奶把孩子天天关在自己宫里,怕遭万贵妃毒手。一次,万贵妃召太子到自己宫里“玩”,奶奶嘱咐孙子说:“到那里去,什么东西也不要吃!”孩子很聪明,蹦蹦跳跳入万贵妃宫,老娘们立即端出一大堆吃食儿。孩子摇头,说自己不饿。其实,万贵妃是想巴结这位“准皇帝”,此时她已经不敢明下毒。见孩子说不饿,她便又派人做碗鱼羹,让小孩子喝。这位皇太子眨巴着大眼睛,索性直说:“不吃,我怕有毒!”万贵妃闻言,又气又急,抚掌大哭:“这十岁不到的小孩子,竟然如此怀疑我,日后他当上皇帝,肯定要我命啊!”由此,万贵妃愤郁成疾。成化二十三年,恶妇病重而死。明宪宗震悼不已,辍朝七日,谥之为“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一直有恋母情结的明宪宗遭受不了打击,半年后也病死,其子朱佑樘继位,是为明孝宗,改元弘治。
  一朝天子一朝臣。明孝宗继位,有朝臣上书要追究明孝宗生母被万贵妃毒死之事,并要兴起大案,逮治万贵妃宗族家属。明孝宗厚道人,怕此事牵涉到后人对父皇的评价,下诏不问。
  明宪宗时期,已经恢复了叔父明景帝帝号,并平反于谦冤狱,早期颇有善政。但是,由于他宠信万贵妃,太监汪直又开“西厂”特务机关,妇人奄祸,为害不少。可幸的是,宪宗一朝多有正直大臣,如李贤、彭时、商辂、韩雍、项臣、王越、余子俊、马文升等人,或文或武,俊才贤彦,终使成化年间的政局大体维持不坏。
  明宪宗庸君一个,其子明孝宗正真是个贤德明君。这位皇帝“恭俭有制,勤政爱民,兢兢业业,保泰持盈之道,用使朝序清宁,民物康阜”,在贤相徐溥、李东阳、谢迁等人辅佐下,罢黜佞幸,治理河患,编修会典,阻遏鞑靼,文功武绩,良可称道。可惜的是,明孝宗寿命不永,三十六岁病死。其长子朱厚照即位,时年十五岁,这位小爷,即大名鼎鼎的明武宗,改元正德。
  明孝宗大好人一个,不幸的是,上有庸父明宪宗,下有狂儿明武宗,他本人反而在明史中不那么引人注目了,几乎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色。
  明武宗在位的十五年,才真正是明朝由盛到衰的一个关键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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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34   气灼天下千刀万剐:刘瑾公公的时代
  明孝宗临崩前,弥留之际,勉力支持,派人把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召至乾清宫病榻前,
  嘱托道:“朕遇病不起,也是天命。朕继位以来,一直遵守祖宗法度,不敢怠慢荒惰。日后之事,多烦爱卿诸人费心!”
  他又拉着刘健的手,托孤道:
  “太子年幼,好逸乐,爱卿等当教之读书,辅导他成为有德明君”。
  继位的明武宗朱厚照,他的“出身”方面讲,正的不能再正。其生母乃明孝宗正宫皇后张氏。而且,孝宗与张氏夫妇二人,乃历史上非常罕见的恩爱夫妻,“帝(孝宗)与张后情好甚笃,终身鲜近嫔御”。明孝宗由于不好色,儿子很少,除朱厚照以外,还有一个儿子朱厚炜,三岁时就病死。所以,明孝宗只有儿子朱厚照一个“根红苗正”的接班人。知已莫若父,对这个儿子的心性,明孝宗临崩前一语道明,可见他对少年儿子心中一直怀有忧虑。稍感欣慰的是,正臣在朝,天下不乱,明孝宗觉得儿子继位后,有大臣们匡正,应该能学好。
  但在皇权极其zhuanzhi的明朝,在根本制度上就只有皇帝大如天的弊病。如果赶上明君或者庸君,一般都不会闹出太多乱子;但如果赶上明武宗这种青春期继位的骚动帝王,异想天开,想啥干啥,国家可就倒了大霉。
  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年)初,太监刘瑾被委任为掌管“五千营”的重任。刘瑾,陕西兴平人,原姓谈,他与王振一样,属于成人后自阉入宫。这种人深知世事,坏起来就比一般自幼阉割的宦官坏得多。他在明景帝时代入宫后,认一刘姓太监为义父,故而改姓刘。明武宗当太子时,刘瑾在东宫伏侍,把少爷哄得团团转,斗(又鸟)玩狗,须臾不得离开这位善解人意的刘公公。所以,明武宗当皇帝后,很快就对刘瑾加以提拔。
  明武宗从太子东宫带入皇宫中的近侍宦官,除刘瑾外,还有张永、谷大用、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等七人,合称“八虎”。这八位太监都是人精,专门会逗十来岁的小皇帝开心,尤以刘瑾最为狡黠,此人颇通古今,心中常慕王振的为人,人生理想就是学习前辈王公公好榜样。多么荒谬,导致明英宗土木堡之败的王公公,竟然是后来的刘公公称羡效仿的目标。
  刘瑾为了邀宠,天天进献鹰犬、歌舞、角抵等戏法、玩艺给小皇帝,又常常引诱明武宗“微服”出宫游玩,可以说是把皇帝教坏的罪魁祸首。
  明武宗朱厚照,当时只是个十五、六岁一个少年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然喜欢身边这些日夕与自己欢歌玩耍的公公,讨厌那几个终日向自己灌输仁义道德的大学士。明孝宗遗诏中,有要求罢免宦官出监各城门外任的内容,刘瑾均沮之不行。他还劝明武宗下诏,要那些在外监军的宦官每人上交“万金”的“承包费”,导引皇帝大兴敛财之念。同时,刘瑾又在京城周边广置“皇庄”,达三百多所,夺人土地,侵民害物。
  外廷方面,大臣们开始对明武宗从东宫带至大内的几个宦官们并未多在意,只以为是几个人逗皇帝开心在宫内乐乐而已。但是,这些人窜掇皇帝广置“皇庄”,四处捞钱,扰民侵利,大臣就不能坐观,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阳一时进谏,“不报”。
  阁臣们累谏不听,尚书张升、御史王涣以及南京给事御史李光翰等人纷纷上章论谏,亦不听。直到负责星象观察的杨源拿“星变”来说事,表示这几个太监作害已经上干天谴,明武宗才有所心动。
  大学士刘健、谢迁等人与户尚书韩文等人接二连三上章,劾奏刘瑾等人,说这些人“置造伪巧,(禁止)上心。或击球走马,或放鹰逐兔,或伏俳杂剧错列于前,或导乘万乘之尊(皇帝)与人交易,狎呢惵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圣德……前古阉宦误国,汉(朝)十常侍,唐(朝)甘露之变,是其明理”。
  大臣们希望皇帝把汉朝、唐朝的宦官乱政引以为戒,恳请明武宗下诏,把几位太监下狱,严加鞠问。
  见大臣们如此来势汹汹,大有不杀自己的玩伴不罢手的气势,明武宗毕竟是个刚登帝位的少年人,为此惊泣不食,几个太监也“大惧”,一起抱头痛哭,觉得好日子到头了。时任太监“总司令”的司礼太监王岳也是明武宗东宫旧臣,可这位王公公是个好太监,本性刚直,对刘瑾等人诱引武宗皇帝偷(又鸟)摸狗胡玩海乐的事情非常反感,支持大臣们法办刘瑾等人的疏议。
  明武宗无奈,派太监李荣向上朝的太监们传话,表示说:
  “这些宦官奴才们伏侍自己日久,不忍马上处置他们。希望诸臣宽延,朕慢慢自会处理这些人。”
  大臣们喧嚷不已,非要皇帝立刻下旨裁处。此时的刘瑾、张永等人,惊骇异常,自求发配南京安置,表示只要能饶自己的狗命即可。大学士刘健等人固执异常,表示“流放”不可以接受,强逼明武宗武下旨杀死这几个太监。司礼监太监王岳附和阁臣意见,希望武宗皇帝下诏立逮诸人入狱,严加惩治。武宗皇帝不得已,只能应允,只待转日发旨,逮捕刘瑾等人下狱治罪,给大臣们一个交待。
  其实,朝中大臣此时大可给明武宗“情面”,先流放了入众太监,只要这些人离开皇帝左右,到时候想杀想剐,容易得很。但阁臣刘健等人,得理不饶人,非逼明武宗表态,立马要收拾刘瑾等得宠的公公,已经让明武宗很不舒服。惶急之中,刘瑾等人忧泣不知所为。其实,大臣当中,当时的兵部尚书许进就是个明白人,他说:“这些宦官被流放在外就足够了,如果逼急了他们,没准会有甘露之变那样的事情发生!”众人不听。恰巧,吏部尚书焦芳是个坏人,他一直与刘瑾交好,便把朝臣动向马上通知刘瑾,并暗中为刘公公等人出主意。于是,当天深夜,明武宗正在宴饮听戏之际,刘瑾、张永、谷大用等八个人忽然出现,向小主子跪头叩头不已,大声哭泣喊冤。
  见此“惨”状,明武宗也起悯然之情。
  刘瑾哭诉:“陷害我们的,主凶是王岳!”
  武宗皇帝不解:“为什么说是他?”
  刘瑾:“王岳提领东厂,与外臣相勾结,里应外合,想陷害我们几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朝臣们所说奴辈等买鹰进犬供陛下玩乐,难道只有我们几个,王岳没份儿吗?”
  听闻王岳与朝臣里外交通,明武宗怒从心头起:“应该马上先逮捕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岳!”
  刘瑾察言观色,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马上进言:“狗马鹰兔这类玩艺儿,何损万岁您盛德!如今左班大臣敢于大言无忌的原因,是司礼监没有我们自己人啊。如果陛下您让自己人掌握司礼监,谁还敢嚷嚷!”
  明武宗大悟,他立即传旨命刘瑾入掌司礼监,并“提督团营”。这样一来,东厂、西厂这样的特务机关不仅掌握于刘瑾手中,他还有了京城禁卫军的指挥权。(刘瑾为“总指挥”,丘聚提督东厂,谷大用提督西厂,张永等人掌管禁卫军营务,分据要地。)刘瑾连夜处分,太监可比朝臣们果断得多,他立刻逮捕王岳等不与自己一心的原上司,流放南京。大事忙了一宿,外廷大臣什么都不知道,皆被蒙在鼓里。
  转天早朝,众官正要上奏逮治刘瑾等人,未等开口,有中官宣旨,宣布了皇帝对刘瑾等人的新任命以及对王岳等人的处治。
  朝臣一时愕然。谁能料想,一夜之间,情况大变。
  刘健等阁臣知道事情不可挽回,只得上章求去。明武宗自然乐得清闲,交与刘瑾处理。刘瑾自然“批准”,勒令刘健、谢迁致仕,独留李东阳一人看守内阁。
  李东阳能留下,是因为日前阁议时,刘健拍案痛哭,谢迁大骂宦官不止,惟独李东阳一人反应不是很激烈,沉默无言。刘瑾耳目多,侦知此情后,才决定留下李东阳一人当障眼牌。
  消息传出,山西道御史刘玉等人上书恳谏,要求武宗皇帝不要弃逐顾命大臣,武宗览奏大怒,把几人逮捕入狱,削职为民。看到皇帝如此表态,刘瑾等人更加肆无忌惮,“于是(他们)同揣帝意,在外日以深文(峻法)诛求诸臣,使(大臣们)自救不暇,而莫敢进言。”
  眼看刘谨主事后大臣们的奏章少了很多,明武宗感觉耳目清静许多,欢喜之余,他觉得刘公公办事有能力,深可信赖,大加倚用。
  刘瑾当然不会放过老上级王岳公公,派人于半路追杀之。
  刘瑾非常有心机,素善矫饰,对老同事谷大用等人办事也非常“挑剔”,以显示他的“公心”。这样做,既威慑了同辈,又在明武宗面前买了好,直称赞他执法公允。同时,刘瑾又擢升首先向自己告密的吏部尚书焦芳为大学士,入阁办公,表里为奸。“凡变紊成宪,桎梏臣工,杜塞言路,酷虐军民,皆(焦)芳导之。”
  外廷有了焦芳这么一个同谋,刘瑾羽翼顿丰,为事更加顺手。依据明代制度,吏部首长不能兼任内阁之事,因为内阁负责看详拟票,吏部负责官员铨选,如果二者由一人兼而有之,就相当于总理兼组织部长,把宰相的职责都拿到手里。明朝立国以来,一直禁行这种任命。刘瑾打破成法,由自己人“焦芳一人兼两任”,主要是为了他们办事方便。
  由于先前户部尚书韩文也是率导众臣劾奏太监的带头人,刘瑾自然不放过他,日伺其过,找碴把韩文贬官,逐回老家为民。改任吏部尚书的许进与刘瑾意见相左,也被刘瑾逐出。只要有大臣上章疏提意见不符刘瑾心意的,轻则免官,重则入狱被杀。
  时任兵部主事的王守仁上书谏明武宗惩罚言臣太过,刘瑾览之大怒,矫诏逮王守仁入狱,狠杖五十大板,几乎把王主事活活打死,然后罚他为贵州龙场驿丞。流放途中,刘瑾派人在途中伺伏,想置王守仁于死地。行到杭州,王守仁怕自己被害死,连夜把衣服抛入水中,又写遗诗“百年臣子悲何极,夜夜江涛泣子胥”,想造成投水自杀的假象骗过杀手的追杀。这一招做得很到位,连其家人都以为他真死了,服丧告殡。王守仁隐姓埋名,窜入武夷山中,终于逃脱刘瑾的毒手。但不久,他又怕自己连累其父王华,只得重返“人间”,赴贵州龙场充当驿丞。王华时任南京吏部尚书,刘瑾强逼他退休。王守仁终得不死,否则,中国思想史就少了一颗巨星。他后来成为一代哲学宗师,以“阳明”学派著称后世。
  刘公公有东厂、西厂在手,大搞特务活动,“悉遣党阉分镇各地,迁擢官校至一千五百六十余人,又传旨授锦衣官数百名……散布校尉,远近侦伺,使人救过不瞻。”
  刘公公爱搞创新,他开创“枷法”,有事没事就以皇帝名义把大臣们囚枷于长安门,战错队的大臣被枷死者甚众。对于关键部门,他要插自己人,超拜官秩,以刘宇为兵部尚书,以曹元为陕西巡抚……宁王朱家濠有不轨之心,派人送大批金宝给刘瑾,希望朝廷还回他的旧有护卫军,刘瑾立许。顺已者昌,逆已者亡。
  兵部尚书刘宇原先只是宣大总督这样一个地方官,入京后为左都御史,马上向刘瑾送万两白银为“见面礼”。彼时刘瑾刚刚当权,期望值不高,不过数百白银的盼头,忽见这么多白花花银两,惊喜莫名,大叫:“刘先生待我太好了!”因此,刘公公投桃报李,手中有“组织”权后,立马就任刘宇为“兵部尚书”。所以,刘宇确实捡个彩头,押宝得当,识人的时机非常关键,在刘公公欲显未显之时,果断送大礼。当初这一万两白银对刘瑾的影响,日后几十万白银也换不来。司空见惯后,刘谨对银子这种见面礼的印象就不再深刻。这位刘宇是个人精,几年后,刘谨败前两月,见刘公公一直排斥正人,树敌无数,预感到公公要倒台,便激流勇退,告老还乡。当然,刘宇依然名列奄党,可他毕竟身家性命得以保全。且老刘当政几年来,收受白银成十上百万两,相比当初送刘瑾那区区一万两银子,绝对是个大好的买卖。值了!
  刘瑾之所以能把天下大事一把抓,招术并不新奇,但此招于太监们来讲屡试不爽:趁明武宗聚精会神看杂耍、歌舞表演或戎服骑射玩打仗游戏时,刘瑾总会捧着一大堆章奏要皇帝“省决”。一来二去,明武宗兴头被扫,叱骂道:“我要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用的!拿这种屁事烦朕!”刘瑾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自己全权负责处理这些军国大事。
  刚开始时,刘瑾还象征性地把章奏批复意见进内阁“拟旨”。内阁的办事官员不傻,纷纷逆探刘瑾公公的真实意图,然后按照他的要求拟旨。其事大不能决者,内阁官员先让堂侯官到刘瑾处请明,然后方敢下笔。到了后来,刘瑾索性这道程序也省略,全部把章奏文件带回自己私宅,由师爷张文冕一手操办。这张师爷松江胥吏出身,因犯法被通缉,逃入刘瑾府中,大受信用。由此,这么个“副股级”胥吏变成了真正有权操掌天下万机的“真宰相”。
  由于权势熏天,大小官员奉命出外及还京的,朝见皇帝后,肯定会赴刘瑾私宅辞拜。公侯勋戚,谒见刘瑾均行跪拜礼。
  刘瑾办事,“当仁不让”,他自建“白本”,然后把大意写好后送内阁拟者,李东阳等人自顾不暇,皆惟惟诺诺,极口称美。诏旨中有言及刘瑾的,皆称“刘太监”而不敢写其“名讳”。在都察院的奏章中,有一次官员误写“刘瑾”名于其上,惹得刘公公拍案大怒,最后都御史(最高检察院检察长)屠滽率全体僚属向他下跪求饶。
  为了进一步加强太监权力,刘谨矫诏“天下镇守太监得预刑名政事”,并革除天下巡抚的称谓,让地方大权也被公公们牢牢掌握。
  宦官不男不女,半阴不阳,非常记仇,果真是嫌隙之怨,易构难消。于是,正德二年(1507年)四月,刘瑾命百官跪于金水桥南,宣布“奸党”人员及他们罪名,为首的“奸党”,就是最早想要“八虎”太监性命的大学士刘健、谢迁以及户部尚书韩文,共五十三人之多。名在“奸党录”中的人,在官者全被开除。
  至于李东阳方面,刘瑾不忘旧恨,把这位阁臣构陷下狱准备弄死。但由于老李善于乱世浮沉,依违其间,加上刘瑾一直敬佩的大名士翰林康海到刘瑾家中说情,最终老李才捡得一命。此后,老李更加小心翼翼,委蛇避祸。他之所以一直未被刘瑾拔除,也是当时刘瑾阉党不想尽逐旧日阁员,怕行事太过会引起朝野更大的反弹,加之老李为人做事不是特别冲动冒失,平日又能为公公们写碑文进赞语什么的,所以他才被刘太监最终“包容”。
  日后,刘瑾身败,李东阳被不少人誉为能识大体,夸奖他能在虎狼公公们当道时保全“善类”,这其实也是言之过当,老李不过是“恋栈”而已,没有什么对恶势利做斗争的勇气和实际举动。但李东阳为人廉谨宽厚,小心谨慎,又为明朝一代文学宗师,从本质上讲绝对不是什么坏人。上有昏君,下有阉党,他沉浮其间,殊为不易。
  除焦芳以外,刘瑾在正德二年冬又任命张彩为文选司郎中。这位张彩虽也是佞幸小人,但他有真本事,乃进士出身,曾为吏部主事,因与焦芳关系好,自然为刘瑾所用。
  张彩是个美男子,面貌白皙,身材修伟。见刘瑾时,张彩高冠鲜衣,须眉蔚然,词辩泉涌,很是招人喜欢。刘瑾看见如此人才投奔门下,又敬又爱,执手移时,相见恨晚。他赞叹道:“张先生,真神人也,我怎么能得到您这种人才呀!”
  这位张彩一路高升,不久入阁,并加太子少保。张彩很会来事。每次刘瑾公公休假期间,满朝文武公卿皆在其宅前等候,有时等了大半天也不见刘公公露面。但惟独张彩总是故意徐徐而来,缓步摇身,直入刘瑾小阁,与公公欢饮好久,才怡然而出。由此,大家更加畏惧敬惮张彩,拜见张彩的规格和拜见刘瑾一样恭谨。
  张彩人精美男子,人品却真是极差。在官任上,他变乱旧格,贿赂肆行。此人生性好色,无所不为。抚州知府刘介是他安定老乡,张彩知道他有一个美妾,便升任刘介入京当了太常少卿这样的京官。然后,张彩入刘介府贺升迁之喜:“老刘你怎样报答我?”刘介惶恐:“我一身之外,皆是您张公之物!”张彩不客气,径入刘介后房,手牵其妾,洋洋自得载之而去。不久,他听说平阳知府张恕有美妾,便向对方求索。张恕不与。张彩恼怒,准备派御史诬称张恕有罪,准备加以逮治。张恕闻讯害怕,只得献出美妾,方才免祸。
  张彩虽好色爱财,但为主子刘瑾尽心尽力,出过不少主意收买人心。见外官纷纷向刘瑾行巨贿,他私下对公公说:“这些人在地方上搜刮小民,然后献给您的不过十分之一,但天下之怨都归于您,应重罚他们其中的一些人以昭示天下!”
  刘瑾大声称善,一时间搞运动一样“反贪”,“反行贿”,使得行贿的地方官员因贿得罪入狱的有不少人。时人为此有段时间大受蒙弊,以为张彩能引导刘瑾为善。
  正德三年(1508年)七月,明武宗上朝时,发现有人趁众臣朝拜时朝堂投匿名信。武宗皇帝眼尖,命人拾取,仔细一读,全是上告刘瑾不法说情的内容。青春期的武宗皇帝逆反心理很严重,他当着百官的面恶狠狠拿着匿名信说:“你们所说的好人,朕就是不用!你们所说的坏人,我一定要用!”
  刘瑾更怒。他把当天上朝的三百多大臣皆驱至奉天门外,让他们集体东向罚跪。众臣跪了一天,因干渴当场就死了四个人。见酷署天众臣罚跪,太监李荣也看不过去,趁刘瑾不在时派内侍们向人群中扔冰冻西瓜以救渴,刘瑾见而恨之。太监黄伟也很义愤,话里有话地高声叫道:“匿名信中所书,皆是利国利民之事,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奈何枉累他人!”事后,刘瑾把李、黄二太监逐出宫并予以免职。最后,刘瑾准备把所有当天在场的大臣们皆打入诏狱拷问,大有不审出投匿名信的人绝不罢休之势。后李东阳苦劝,又有他亲信告称匿名信乃宦官内部有人投放,刘瑾才“饶过”众官一回。
  除老同事管理的东厂、西厂、神机营之外,刘瑾又设“内行厂”,他自己亲自督理。这“内行厂”权利最大,是特务“王中王”,往往中人以微法,被“惦记”上的人本人及家族基本上是活不了几天。不仅仅常人能监察,连厂卫的特务和特务头子也在侦察之列。也就是说,刘谨对“老同事”们也不放心,对这些同类不断加强监视,惟恐他们不与自己同心同气。
  正德四年,刘瑾得力心腹焦芳退休。刘瑾便升任心腹刘宇由吏部尚书为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迁吏部左侍郎张彩为吏部尚书,所以,当时的吏部、户部、兵部尚书,都是刘谨党羽。焦芳此人,居内阁数年,帮助刘瑾浊乱海内,变置成法,荼毒缙绅,是一个大恶之人。他每次拜谒刘瑾,必称刘公公为“千岁”,自称“门下”。在阁中裁阅奏章,焦芳皆对刘公公言听计从,是真正的太监奴才。众臣向刘瑾行贿,首先都先向焦芳送大礼。他的儿子焦黄中,傲狠无学术,参加廷试,以为必得第一。李东阳等人持平,把他列为二甲头名,焦氏父子恨恨不平,径自找到刘瑾,焦黄中凭空立得“翰林检讨”的美官。但刘瑾也有“公正”时,见焦芳天天口中骂李东阳不停,便对他说:“你儿子有天在我家作《石榴》诗,非常拙劣,干吗总恨人家李东阳不取他第一!”从此,焦芳不敢再言。
  日后,老焦与张彩有隙,惹起刘瑾愤怒,数次当众斥责焦芳父子,他这才不得不退休避祸。也幸亏焦芳出局早,刘瑾败后未被牵涉加以重罪,竟得良死。
  刘瑾除在京城抓权外,又广在地方生事。他多次矫诏遣人查盘天下军民府库,凡地方有存留的财物,皆强令解送京城。郡县积储,为之一空置;同时,他又对各外地入京朝觐官员下死命令,每布政司入朝,一定要献纳白银二万两;他还吃饱撑的慌,把京城客佣之人全部逐出(当时没有“暂住证”);又下令全国寡妇必须出嫁,家里有人死亡不及时埋葬的立刻焚烧……等等。不一而足,天下怨恨。
  盈满必亏。刘瑾身败,有内因,也有外因。内因是宦官集团之间的内哄,外因是安化王朱宸濠之叛。
  正德五年(1510年)五月,安化王朱寊磻造反。王爷造反,当然要有名义,他打出的旗号就是“清君侧”,檄文中列举十七条刘瑾的“大罪”。这位安化王当然“清君侧”是假,他要当皇上才是本意,但檄文中写明的刘瑾罪状件件是真。
  刘瑾大惧,立刻安排手下绝对不许明武宗看见这份檄文,同时,他调兵去镇压这位王爷的造反。
  思来想去,刘瑾对于这种军国大事自己拿不定主意,最终在阁臣等人的建议下,起用都御史杨一清为提督,太监张永为总督,提数万劲旅前去征讨。
  刘瑾百密一疏,杨一清和张永均与他自己有大过节,虽然事后刘瑾忙派自己心腹陈震为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的身份赶往前线,想“总制其事”,但安化王寊磻的造反十八天即完蛋,功劳自然算不到刘瑾和陈震身上,倒被张永和杨一清得了头彩。
  在此,交待一下刘瑾与张永、杨一清之间的过节。
  张永,保定人,本来是与刘瑾铁哥们,均是“八虎”中的干将。明武宗继位后,张永总掌神机营。他与刘瑾通力合作,把司礼太监王岳、太学士刘健等人挤出朝廷。
  利益永恒,友谊不恒。刘瑾当权后,作恶多端,却总爱拿捏自己昔日最铁的老哥们以示“公平”,时不时驳回张永等人的“建议”,并找茬抓张永手下宦官刑讯拷问。张永气恼,溢于言表。刘瑾就向明武宗进言,准备把张永打发到南京降级使用。如果是别人,哪怕他是大学士,也只得听天由命,自认倒霉,但张永可不。他本人即是内廷大太监,可以想见皇帝就见。听说此事后,张永直接跑到明武宗面前,哭诉刘瑾陷害自己。明武宗招来刘瑾对质。未及开言,张永扑前当面就给刘瑾一开花老拳,把气焰熏天的刘公公打坐在地。对明武宗来讲,刘公公、张公公都是自己东宫当太子时的老玩伴,手心手背都是肉,处理谁都于心不忍。于是皇帝当和事佬,让另外一个宠信太监谷大用做东家,宴请二人讲和。
  太监心性,林黛玉一样,表面举杯互相致意,心中积怨日深。
  至于杨一清,在正德三年他任总制三边都御史时,曾被刘瑾逮捕下诏狱。其实,他并未直接得罪过刘瑾,只是因为刘公公恼怒他不向自己送礼、不向自己表忠心站队,就诬称杨一清“冒破边费”(杨一清曾建议在延绥至横城一带三百里筑“长城”,明廷同意,拨银十万两修筑),逮下锦衣狱。幸亏大学士李东阳等人紧劝,言杨一清有“高才重望”,治罪会“影响不好”,刘瑾才放他一马,但仍然勒令杨一清致仕,打发回家。此次老杨重被起用,主要因为他晓悉边事战事。
  张永、杨一清临行,明武宗一身戎服,骑马送二人至东华门,亲赐关防、金瓜、钢斧,给足了面子,可以说宠遇甚盛。一旁的刘瑾又眼红又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刘瑾本想趁张永外出期间陷害于他,但明武宗正依赖他平叛,再怎样也说不进话去。
  至于安化王朱寊磻乃庆靖王曾孙,弘治五年嗣王位。他身在西北,天高皇帝远,身边又多佞妄之人,一直怀有不臣之心。但究其身边谋事之人,水平确实不高,只有宁夏的两个生员,一个叫孙景文,一个叫孟彬,其实是两个自不量力的穷酸,喝酒吃肉后就劝安化王应该雄踞西北造反,然后一统江山。更可笑的,这两人还未使安定王下安决心造反,有一个巫婆,名叫王九儿,是玩鹦鹉骗人的,她教鹦鹉说话,每见朱寊磻,鹦鹉就大叫“老天子”。朱寊磻见这五彩斑斓的大鸟都知道自己是“天子”,益怀不轨之心。
  当时朱寊磻造反,在宁夏当地还真有“客观”环境。刘瑾派人在宁夏重新丈量田亩,征马益租,敲榨日酷,当地诸戌将卫卒皆怨恨满心。于是,安化王在王府中大摆酒宴,宴请诸边将,以言激怒众武夫,决定尽杀诸文臣,劫众起事。武将们头脑简单,又恨刘瑾手下人欺侮太甚,纷纷表示:“即使大事不就,死且无恨!”于是,都指挥何锦、周昂、丁庆等人皆参与谋反。
  一日,朱寊磻摆下鸿门宴,杀掉了巡抚安惟学、总兵姜汉、少卿周东等人,放狱囚,焚官府,劫库藏,夺河舟,把庆府诸王、将军等宗室都抓了起来,勒索金币数以万计。接着,他又招平卤城千户徐钦引兵入城,伪造印章旗牌,四发檄文,以讨刘瑾为名,开始造反。
  安化王造反时,派人去招时为宁夏游击将军的仇钺来与自己会军。仇钺很老炼,当时他正外出在玉泉营防边,根本不清楚情况发展。领兵还镇后,仇钺单骑归于私第不出。安化王以为这个人好欺负,没有再派人杀仇钺,只是把他手下军马全部劫走为已用。当时,京城人纷纷传言仇钺已经附贼造反,而时为兴武营守备的保勋与仇钺是姻亲,时人讹传保勋也是安化王的外应。
  明廷毕竟还有不少明白人,不仅没有听信传言,还传令任仇钺为副总兵,以保勋为参将,让二率兵讨贼。保勋忠义之人,上疏朝廷,表示自己“恨不飞渡黄河、食贼肉以谢朝廷!”
  仇钺处于被软禁状态,他假装得重病不起,暗中招纳游兵壮士于府,准备与保勋等人里应外合。同时,仇钺假装积极,派人为安化王出主意:“应急守渡口,防止敌人决江灌城,并阻遏东岸之兵,千万不要让他们过河。”叛将何锦等人信以为真,率数千叛军主力出城把守渡口,只留周昂等带领少数兵士守于城内。
  安化王死催。他出城出拜神,又让叛将周昂来请仇钺前来给自己当陪同。仇钺装出一病不起的样子,连唤数次都不出。安化王便派周昂本人亲自来催。这下被仇钺侯个正着。周昂刚到床前施礼问候,仇家的两个仆人就突出其身后,用大铁骨朵把周昂灌顶砸死,并立马割掉首级。
  于是,仇钺披甲仗剑,跨马出门。他身后有一百多壮士、家丁跟从,一行人直奔安化府杀去。由于叛军大多在外,王府根本没多少人守卫。仇钺来得急,手下又多神勇百战之士,一下子就冲进去,生擒了安化王父子,并杀掉为他出谋划策的孙景文等人。干完这些,仇钺又假传安化王命令,让守渡口的叛将何锦返城。何锦等人行至半路,便遭迎头痛击,狂逃至贺兰山中,不久皆被擒斩。
  所以,这倒霉的安化王造反,自起兵到失败,总共十八天。
  安化王父子被擒,是正德五月阴历四月二十三日,路遥水远,明廷并不知道这一消息。所以,张永、杨一清出师北京,是五月份的事情。也就是说,二人受诏提大军出发的时候,安化王造反已经失败了十几天,只是明廷没得到消息。
  事定后,张永和杨一清仍旧驰往宁夏,抚定地方。当时宁夏盛传京营士兵将屠宁夏,人心不宁。二人入宁夏后,晓谕地方,镇抚民众,派人认真分别首谋、共谋、随从等罪犯,遣押安化王入京受审,保全了百多余被胁从的边将。由于恩威并行,宁夏大定。
  安化王父子自不待言,入京伏诛;仇钺功高,得封咸宁伯。
  恰恰是张永、杨一清在宁夏灵州共事期间,二人相得甚欢,定下了除掉刘瑾的谋略。
  杨一清知道张永与刘谨有嫌怨。一日,二人饮酒,杨一清叹言道:“张公您神武明达,定宁夏易如反掌,但国家大患在京城!”
  张永知道杨一清话中有话,反问:“杨公您指是谁?”
  杨一清移至张永身边,在他掌上用指划定一个“瑾”字。
  张永不停点头,但又很为难的表示:“此贼朝夕侍于帝侧,朋党遍朝野,根深叶茂,耳目众多。”
  杨一清慷慨激昂地说:“张公您也是皇上信臣,今讨贼不付他人而付公,圣意可知,对您极其信重。如今,功成奏捷,张公您如乘机以论军事为名,陈言帝前,揭发刘瑾罪恶,皇上必听您之言而诛刘瑾。刘瑾一诛,张公您可悉矫前弊,收天下人心,千古功业,在此一举!”
  一席话,张永深为之动。但张公公仍旧有所顾虑:“万一事不成,奈何?”
  杨一清激励道:“只要张公您肯在皇上面前进言,大事必成。万一皇上不信,您一定要顿首泣谏,做出剖心明志的姿态,力以死请,皇上必为您所打动。如获应允,立刻逮捕刘瑾,切毋迟疑!”
  张永闻言,拍案勃然而起:“杨公此言是也,老奴何惜余年,定揭发巨奸,以报主上!”
  由此,二人议定,也决定了刘瑾的命运。
  阴历八月,张永回京叙功,杨一清仍留守,总制三边军务。
  杨一清也真够受,成日提心吊胆,盼望张永事成,害怕失败。
  刘瑾不知死。他获悉安化王造反被平定,竟侈然自以为功,矫旨给自己增加俸禄,又超拨哥哥刘景祥为都督。这位刘大哥福薄,刚接任命就病死,无福消受都督一职。
  也可能出于某种不祥的预感,听术士说自己的侄孙刘二汉有天子命,刘瑾一时间竟起谋逆之念,在宅中广置甲杖,准备伺机起事。查其原意,本想借其兄刘景祥发丧时,百官送葬,他准备兴兵把众人一网打尽,然后率徒党弑明武宗,推侄孙刘二汉称帝。
  其实,这位刘公公也是脑子一热发疯,侄孙当了皇帝,再怎样也不会让他这个没老二的太监爷爷当“太上皇”。
  张永有心机,他先报称要在八月十五日入京献俘贺捷。刘瑾一边在京中加紧谋逆准备,一面让人告诉张永不必这么着急就入京。
  张永闻此,公公们心意相通,更觉老刘要干大事,他就比预定日期更早一步,急急赶入北京献俘。
  明武宗非常高兴,亲自在东华门参加献俘礼,大摆宴席,犒劳张永等人。
  君臣多日不见,倍感亲切,明武宗、张永两个边喝边唠,渐至深夜。
  刘瑾一旁陪的厌烦,起身告退,殿中只留下张永与皇帝二人在席。事实证明,历史上,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不该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忍住不睡觉,不该上厕所的一定要忍住不去厕所,否则,重则家族性命,轻则右派帽子,肯定没好果子吃。
  见刘瑾退席还家,张永立刻从怀中取出安化王的檄文,指控刘瑾激变边塞,结怨天下,阴谋不轨。
  对此,明武宗起初还敷衍,说:“算了,说这个干吗,喝酒吧。”
  张永连忙跪地叩诉:“离此一步,老奴再无机会生见陛下!”
  武宗闻此瞿然,问:“刘瑾想干什么?”
  张永答:“他想取天下。”
  武宗当时喝得很高,摇头一笑:“天下任他取罢了。”
  张永大声疾呼:“刘瑾取天下,置陛下于何地!”
  听此言,明武宗稍稍酒醒,可允其奏。张永完全依据杨一清教诲,马上派禁兵连夜逮捕刘瑾。
  刘瑾正在熟睡,宫廷禁卫军撞门而入,刘瑾惊起。军将也不多说,命令刘瑾立刻受逮入狱。
  刘瑾倒不是特别惊惶,问:“皇上在哪里?”
  军将回答:“在豹房。”(其实是和张永在一起)。
  刘瑾对家人说:“这事真是可疑!”但有诏逮人,他不得不从。
  转日,众臣上朝,不见了大太监刘瑾,交头结耳,似乎知道了他已经“出事”,但没什么人敢声张。京城内情势也很紧张,巡逻士兵大批大批骑马上街,交驰于道,严防刘瑾党羽生变。
  起初,明武宗并没想杀刘瑾,毕竟多年老伴当,没功劳也有苦劳,没苦劳也有疲劳。
  听说要把自己发配凤阳,刘瑾写信向明武宗哀乞,说自己被捕时没穿什么衣服,想让家人回家捎两件衣服给自己,以此试探皇上意思。
  明武宗见帖,顿起怜意,命人交还刘谨故衣百件。刘瑾得意,对看望的家人说:“我仍不失为一富太监矣。”
  张永知道这件事,心内大惧,知道不马上重办刘瑾,哪天皇上“回心转意”,刘公公又会卷土重来要自己的命。
  于是,张永下令有司以最快速度对刘瑾家宅进行抄搜。结果,“得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白银)五百万锭,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金甲二,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二百六十二束,金汤盒五百,蟒衣四百七十袭……”,清单送上,这些骇人听闻的财物,并未让明武宗感到愤怒。让他勃然大怒的,是看到下列抄家搜得的东西:盔甲三千,衣甲千余,弓弩五百。
  最终要刘谨性命的,是搜得平日刘瑾在宫中陪侍皇帝时的一把扇子,让明武宗惊怒异常:扇骨内藏锋利匕首二枚!
  “这王八蛋果真要造反啊!”武宗皇帝拍案顿喝。于是,他下令锦衣卫、法司把刘瑾押至午门,命朝臣廷讯。
  刘瑾仍大大咧咧不在乎。在午门跪定,听闻给事中李宪也弹劾自己,他笑了,大声说:“李宪出自我门下,他也来弹劾我!”
  刑部尚书刘璟素怕刘公公得紧,此时也噤口不敢开言。
  见百官呆呆沉默,泥塑木偶一般,刘瑾更来了精神,大言道:“满朝公卿,皆出我门,谁敢审我?”众人闻言屏息。
  此时,驸马都尉蔡震上前,扬手给了刘瑾一个嘴巴,怒喝道:“我乃国戚,不出汝门,待我审汝!”
  此时,内廷又有武宗旨意传出,“打四十”。于是,五棍一换打,八名大汉轮打,一顿杀威棒,终于打消了刘瑾的嚣张气焰。
  蔡震问:“为何家中藏甲?”
  刘瑾:“用来保卫皇上。”
  蔡震大喝:“藏甲于自己家中,如何保卫皇上!”
  刘瑾语塞。这时,又有官员上前宣读抄家所得禁物,刘瑾知道事已毕露,只得承招。
  由于又挨打又挨夹棍,最后画押时,刘公公连笔也拿不住,揉手半天,才颤巍巍画成一个十字,算是画招认罪。
  “既上狱,(皇)上命毋覆奏,凌迟之,三日枭其首,榜狱辞、处决图于天下。”
  至于刘瑾受刑挨剐的详情,正史皆略,但当时监斩官张文麟为刑部河南主事。此人文人出身,退休后写书,详详细细记录了刘公公被剐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的经过:
  (刘瑾)凌迟刀数例该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不知是怎样“科学”计算出的如此刀数),每十刀,一歇一吆喝(类似卖肉表演),头一日,例该先剐三百五十七刀(先剐零头,后来好计数)。(所剐之肉)如大指甲片(大小),在胸膛左右起,初动刀则有血流寸许,再动刀则无血矣(刀少,血易凝结)。(旁)人言,犯人受惊,血俱入小腹小腿肚,剐毕开膛,则血皆从此出(不知是否合医理)。至晚,押(刘)瑾至顺天府宛平县寄监,释缚数刻,(刘)瑾尚能食粥两碗(保留元气,留待慢慢剐),反贼乃如此。次日,则押至东角头(第一日在西角头)。先日,(刘)瑾受刑,颇言内事(泄露国家机密,骂领导人),(现)以麻核桃塞口,数十刀气绝……奉圣旨,刘瑾凌迟数日剉尸免枭首……,剉尸,当胸一大斧,胸去数丈。
  张文麟目见耳闻,当可足信。但就是凌迟数与天数含混,他笔记中只记录凌迟当日和次日,依理应凌迟三天。第一天剐了三百五十七刀,而他描写次日时,“数十刀气绝”,不知是如何凑算成律定的“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可能是漏记,也可能行刑记数另有讲究,但有一点非常可信:刘公公以近六十之年受剐,死得非常非常痛苦。但想想他从前害死那么多人,四位朝中御史犯小过也被他凌迟,就觉得这也真是上天有眼,罪有应得。
  行刑之时,昔日受害家属“争买其肉啖之,有以一钱易一脔者。”生吃仇人肉,也算替亲人报仇了。刘公公日日山珍海味,身上之肉味道应该不算质量太差。况且他又是阉人,定无膻气。
  刘瑾不仅是一人被杀,其亲属,包括有“天子之相”的刘二汉,一共二十五人,皆被斩首示众。好在他哥哥刘景祥死的是时候,否则也被从家中拖入闹市砍头。至于刘瑾党羽,前大学士焦芳、刘宇以及现任户部尚书刘玑等人,皆被削籍为民。只有张彩最倒霉,他在刘谨败后被逮入狱,严刑拷打。
  张彩大呼冤枉,狱中上疏,指斥阁臣李东阳等人也阿附刘瑾。
  此时,张永大公公非常有定力,对众臣讲:“刘瑾用事时,我们这些人都不敢言声,甭说两班官员了!”言外之意,是保护李东阳。
  锦衣狱内吏卒希旨,对张彩夹棍、脑箍、灌鼻、钉指、“鼠弹筝”、“拦马棍”、“燕儿飞”,一齐用上,老美男子没几天就被折磨死,仍被“剉尸市中”。
  诛杀刘瑾后,根据廷臣所奏,把刘瑾变易的“成宪”尽数更回,共吏部二十四事,户部三十余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禁令各地镇守太监干预地方刑名政事,并罢内行厂与西厂。日后,特务机构之一的西厂未再重设。
  这时候,明武宗已经是二十岁小伙子,不再是事事依赖太监玩伴的少年人。此后十年,他沉浸在“豹房”的天地一家春淫乐与四处巡游的玩乐中,诱导他失德的不再是内廷公公,而是外镇军官江彬一类人。
  “阁臣自(刘)瑾党败后,所用亦非甚不肖,时士大夫风气未坏,特资擢用,所得亦多正人,而帝(武宗)之不可与为善,则童昏其本质也。”(孟森语)
  刘瑾乱政,确实引起社会动乱。他被杀两个月后,河北地区就有刘六、刘七起事;四川保宁刘烈率众造反进攻陕西,不久廖麻子等人也自称“扫地王”,众达十余万,肆掠陕西、湖广等地;江西方面,也陆续有王钰五、汪澄仁、何积钦等人造反。可幸的是,明朝刘晖、王守仁、彭泽等人善战善抚,几年内陆续平乱,没对明朝政府造成伤筋动骨之患。
  现在,该交待一下诛杀刘瑾的主策划杨一清和张永。
  在张永援引下,杨一清在刘瑾败后入朝,拜户部尚书,不久改吏部尚书,加太子少保。明朝六部中,吏部权最重,连巡抚等官皆由吏部任用,吏部长官自可以“高下在心,予夺任意”。为报谢老杨,张永不遗余力。
  杨一清为人精敏时政,爱惜士大夫,“朝有所知,夕即登荐,门生遍天下。(他)尝再帅关中,起偏裨至大将封侯者,累累然不绝。”他不喜金钱,馈谢之资,缘手即散,因此广得人心。明武宗后期,钱宁、江彬乱政,杨一清辞官回乡。明世宗继位,特别敬重杨一清,诏其以少傅之衔总制陕西三边军务。宰相行边,实由杨一清而始。明世宗还下诏褒美,把老杨比之为郭子仪。再后,杨一清遭张瑰排挤,落职闲住,郁郁而死。
  杨一清天阉之人,无胡须,容貌寝陋,但为人博学善权变,特别晓畅边事,可以说是明武宗一朝最有才干的臣子,不少人把他比为唐玄宗时的贤相姚崇。
  张永呢,当时号称是“辑宁中外,两建奇勋”(把平安化王之乱和擒诛刘瑾头功都弄在他身上),其兄弟二人皆被封为伯爵。张永本来想自己受封为侯爵,因阁臣不同意作罢。正德九年,他督兵宣大,击败入侵的蒙古人。
  明世宗即位后,御史弹劾张永与谷大用等人“蛊惑先帝(武宗),党恶为奸”。张永被诏令退职,“永不复用”。嘉靖八年,还是杨一清上疏直言,奏言张永有诛刘瑾大功,他得以重被起用,提督京城团营。由于年纪已大,张永不久即病死于任上,实为善终。
  这个公公早期为太监“八虎”之一,作恶想必不少,但有主谋诛除刘瑾大功,其余就不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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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35   人生如戏荒嬉一生:明武宗的后十年
  明武宗剐杀刘瑾后,政局并未有起色。当时他已经二十岁,血气充盈,精力充沛,又天性好动,所以,武臣江彬,就宿命般进入了他的视野。
  江彬是宣府人,军将出身,最早以蔚州卫指挥佥事这样的下级职务得以显身。正德六年(1511年)河北等地刘六、刘七等人起事,蔓延迅猛,北京城内明军懦弱不能制敌,明武宗就派太监谷大用与阁臣李东阳等人商议,想调边兵入京畿灭贼。
  李东阳切谏,首先,他认为宣府等地乃防守漠北蒙古部落的重要防卫大镇,抽调劲军离岗,会对国防产生巨大威胁;其二,边军入调,京军出防,本末倒置。京军在内怯懦,出外又恃势淫占,让他们守边,肯定缺乏战斗力,大肆扰民带来祸害。而且,胡乱调换京军、边军,容易使军士思乱,很有可能造成变起中途的后果……
  说了半天,啥用没有,明武宗我行我素,转天降内旨调守边军队入京。
  当时,江彬官任大同游击,随大同总兵张俊入调。“过蓟州,杀一家二十余人,诬为贼,得赏。”《明史》此说或存可疑,但悍将狡狠,已初露端倪。
  江彬不是太监那样阴柔便佞之人,他作战勇猛,生死置之度外。在与农民军淮上交战时,身中三箭,其中一箭从面颊射入,镞出于耳,江彬手拔而出,拍马继续作战,确实是一员神勇猛将。
  正德七年(1513年),各地农民军造反渐息,入调各部边兵还镇大同、宣府(这也说明明武宗当年决定是正确的),经过北京时,明武宗犒赏诸军,宴饮众将。由于江彬事先送大笔金银予明武宗宠臣钱宁,他有机会受到皇帝在“豹房”的近距离接见。
  江彬美男子一个,还是那种魁硕阳刚型,身高臂长,相貌堂堂。特别是脸上那一道显疤,更让明武宗知悉了他“拔镞”击敌的勇猛,叹赏道:“江彬真是勇健之士!”由此,立蒙皇帝赏遇,他与宣府守将许泰等人皆被留在京师皇帝边身,不再回去当边防军。
  江彬确实是个人才,不仅马上腾转如飞,骑射一流,又会谈兵,常常在明武宗面前讲述战事,眉飞色舞,把武宗皇帝说得身如亲临,又想往又叹服。数日之际,明武宗就擢升江彬为“都指挥佥事”,这位“中校”一下子就成为了“上将”,成为皇帝的贴身亲信,出入豹房,与皇帝同卧起。
  江彬大大咧咧之人,与武宗下棋,竟敢与皇帝争子,不许悔棋,语出不逊。禁卫军将周骐没见过这么胆大的人,在一旁叱责江彬。
  江彬怀恨,暗地谕指锦衣卫中与自己亲近的官员,诬周骐以罪,下狱拷掠而死。经此事之后,明武宗左右之人皆知道了皇帝“大红人”的份量,皆畏服江彬。
  江彬得宠,最早荐他面君的钱宁心中渐渐不悦。钱宁本云南穷苦家子弟。太监钱能在云南任监军时,少年钱宁被卖给钱太监当家奴,故而姓“钱”(其本姓史传不载)。入了太监寓,自然干叔干伯都是大公公。钱能死后,推恩其家人,钱宁得封“百官”。他特会巴结刘瑾,所以多年被推荐到武宗身边当差。由于有“开左右弓”射箭的绝技,钱宁大受宠幸,武宗皇帝干啥荒唐事都带钱宁当随身。明武宗遇宴饮喝醉,往往枕钱宁肚腹大睡。百官侯朝时,往往站了半天不知皇帝所在,大家只得伺察钱宁的行踪和出动迹象,以此推知皇帝所在。所以,他一个小小侍卫,竟然成了皇帝起居的风向标。为此,诸大臣也争先造谒送礼给钱宁。群臣有谁小拂其意的,这位小人马上中伤害之。
  正德八年底,明武宗下诏钱宁掌管锦衣卫,赐姓国姓(朱姓)。当时,太监张锐掌东厂,钱宁掌锦衣卫,合称“厂卫”,权倾一时。钱宁自制的名片上自称“皇庶子”,俨然以皇帝儿子自居。当初武宗在大内建“豹房”大淫乐之地,正是钱宁的主意。由于他出身下层阶级,世事皆晓,陆续引荐戏子臧贤唱曲、回回人于永进(被禁止)、西藏密宗淫僧献“双修”秘戏,恣进声伎为乐,又时时诱引武宗皇帝微行出外瞎胡闹。可以说,最早让明武宗知道皇宫以外的世界“很精彩”,就是钱宁。特别是他主管锦衣卫后,更是恃势横行,贪污受贿,掠人妻妾、诬人致死的坏事干过无数件。
  江彬得宠之日,也正是钱宁登峰造极之时。
  本来,江彬根本不能与钱宁相抗衡。但是,有一天发生了一件小事,钱宁与江彬在武宗皇帝心目中的位置,突然调了位置:
  明武宗体格棒,常常在内宫纵虎豹等猛兽入笼,他亲自擒捉为戏。这种“极限”高级运动,自古至今,除了古罗马被逼上场的角斗士,还真没有几个人敢玩。大概那天送来的老虎体型巨大又生猛了些,几个回合搏斗下来,明武宗体力不支,身上多处被猛虎抓伤。小伙子气喘吁吁,急唤钱宁入笼帮忙。人,只要有官有钱有大宅子,胆子就会变小。钱能一时间踌蹰不前,没能在最关键时刻一表“忠心”。眼看大老虎嗷的一声跃起,大爪子扑向明武宗,一旁侍卫的江彬当仁不让,飞身跃入笼槛中,一个飞脚踢在猛虎脑袋上。明武宗趁势扑上,双手狠扼猛虎咽喉,制服了猛兽。当时,他脸上还挂笑,对钱宁说:“这事我一人足能对付,还用得着你吗!”
  内心深处,这位帝王对生死危急关头钱宁不救,已经大起嫌憎之心,自然觉得江彬是耿耿忠臣,又给足自己面子。所以,日后钱宁在全面前讲江彬坏话,根本入不得他的双耳。
  江彬察觉到钱宁不能容自己,京中又都是这位锦衣卫头子的党徒,势单力孤。于是,江彬想借边兵自固,就对明武宗盛赞边军骁悍英勇,应该与内地军队互相换防操练。
  明武宗爱玩,更喜武事,马上下诏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军兵入京,号称“外四家”。从此,武宗皇帝多了一件大乐之事,即上万人在大内操演,旌旗招展,铳炮齐鸣,兵士们花团锦簇,摔跤搏斗,射箭击打演习,喊杀阵阵。
  明武宗本人常常身着黄金软甲,跨高头大马,与江彬并骑巡视,“铠甲相错,几不可辩”。玩得高兴,明武宗命江彬领神威营,许泰领敢勇营,赐二人国姓,并在北京不远处把原先的太平仓改为镇国府,凭空新设了一个军事单位,专供这些供他玩乐的边兵居住。
  不久,明武宗下诏让江彬兼统四镇大军。皇帝玩耍,规模很大。明武宗常常自率会射箭的数千小太监为一营,号为中军,“晨歹驰逐,甲光照宫苑,呼躁声达九门。”他几乎天天阅操,诸边军全副黄罩甲披挂,江彬等人皆冠遮阳帽,帽植天鹅翎,威风凛凛。万人万马,锦锈灿烂,因此明武宗把阅兵称为“过锦”。这种感觉,当然要比站在小吉普上挥手低叫“同志们好”过瘾得多。
  由于军将充斥京师,大内地方不够用,明武宗下令强拆积庆坊、鸣玉坊的民房,推平后在原地建立“义子府”和专供他们一行人嬉玩的“皇店酒肆”,时时游乐其中。他还常常与江彬等人一起微服出京,在京郊等地游逛。群臣进谏,皆不听。
  明武宗虽然稍稍疏远钱宁,但江彬知道老钱的势力盘根错节。为了使皇帝在相当长时间内远离钱宁,江彬便又想出劝皇帝出外巡幸的办法。于是,他不时在武宗耳边讲,宣府的乐工技艺高,当地美貌妇人多,又可以四处巡边,瞬息之间奔驰千里,干吗皇上非要整日郁郁居于大内之中为廷臣所烦扰呢。明武宗不住点头,游兴大发。
  正德十二年秋(1517年)的某一天,明武宗在江彬引导下,神秘兮兮地仅带几百人,“急装微服”飞驰至昌平,准备出居庸关而去。不料,巡关御史张钦坐镇城楼,任凭江彬等人威胁恐吓,坚称来人无关文,就是不让守卒开关门。明武宗一行只得悻悻而归。
  数日之后,明武宗先下旨让太监谷大用代替张钦之职,一大帮人连夜出京,“顺利”过关,飞抵至宣府。
  江彬早已派人在宣府兴建了奢华骇人的“镇国府”,并把豹房内的珍玩奇物与美姬乐工运到这里“伺侯”。不仅如此,君臣兴起,多次大半夜到官民之家“临幸”,只要发现有漂亮女人的,不管未嫁已嫁,皆一把搂住,屏去其家人,马上开干。此种入民家频频淫污妇女的帝王,中国历史上这位正德皇帝系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诚为“吉尼斯”纪录保持者。但从旧时代的“理论”上讲,“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妇女,莫非王妾”,臣民妻女让天子“幸”了,还不好说什么,跪送谢恩高呼“好再来”而已。
  武宗皇帝大乐之,乐而忘归,称宣府为“家里”。试想,明武宗居北京二十多年,从未这样爽快过。且民间妇女百态奇花,也非宫中木讷嫔妃能比。
  十月间,江彬陪同武宗自宣府驰奔大同,在阳和附近游猎。恰巧有蒙古诸部数万骑寇边,大掠应州。边将王勋等人知皇帝在附近,拼死力战,蒙古人败退而去。至于明武宗本人,率一哨人马,江彬陪驾,正好在途中遭遇一股蒙古兵,双方拼杀。大战近一个时辰,蒙古骑兵挡不住明军扈卫精骑,留下十六具尸首遁走。明武宗马上功夫了得,竟然以九五之尊,交战中手斩蒙古兵一人。从前的打仗作戏,今天果然得以实用。观诸史籍,多言此战失多获少,声称明朝官军死数百人,笔者觉得是史官(嘉靖朝写实录的人)撒谎,实际是想抑压明武宗战绩。有明一代,皇帝亲征不少,明英宗大草包不说,明太祖、明成祖多次出征,但皆是亲自指挥而已,能以皇帝身份置生死于不顾纵马挥戈杀敌的,仅明武宗小伙儿一人而已!
  此次实战,可把明武宗乐坏了,比王石花几百万登上珠穆郎玛峰还要有成就感。自此,他改换身份,自称为镇国公、威武大将军“朱寿”,“所驻跸称军门”,实实在在融入真实游戏的角色中,并派人把“朱寿”大将军的胜捷喜报送达京城。凡国内军国大事,武宗皇帝一概交予江彬。江彬不是权臣,又不是喜欢弄权的太监,所有奏章报入后,这位爷一概不处置,“或壅格至二三岁(年)”。朝廷大臣前后切谏不已,皆不听。典膳官李恭上疏,严劾江彬诱帝出行之罪,被江彬派人逮捕,拷死狱中。
  过了二个多月,明武宗回京过春节,主持了一些礼仪祭祀之事,但他一颗玩心常在宣府塞外。正月间,借郊祀机会,他又与江彬出关游玩,在密云、黄花一带游逛。江彬知道皇帝精力旺盛又喜欢民女,沿途强征良家妇女数十车跟随,其间有数位出“车祸”摔死,扰民良多。
  得闻奶奶辈的太皇太后王氏病死,明武宗才不得不回京主持丧仪。回到大内,他首先下诏,命大将军朱寿(就是他自己)统率六军,以江彬为副将军,封为平虏伯,并荫其三子为锦衣卫指挥,还升赏许泰等内外官九千五百五十余人,赏赐亿万计。只要皇帝高兴,万事不惜血本。
  到了夏四月,明武宗借送太皇太后灵柩之机,又一次出关巡幸。听闻宁夏有边警,明武宗高兴,急忙回京,召大臣议“北征之事”,准备派“大将军朱寿”与江彬一起率军“御敌”。众臣明知皇帝给自己下诏,自己任命自己为将出征极其荒唐,又不好说破,只能群跪谏止。明武宗不悦,集大臣于左顺门,召大学士梁储当面令他草制。
  梁储倔将,高声道:“其余事皆可顺从,此制我绝不起草!”
  武宗皇帝闻言大怒,仗剑而起,“如不草拟制书,当吃此剑!”
  梁储伏地,叩头泣谏:“臣逆君命,实有罪,愿受死!倘若为臣草制,则以臣名君,臣死不敢奉命。”
  僵持久之,明武宗虽荒淫,但非残暴之君,骂骂咧咧掷剑于地而去。自己让人撰写诏命,不再走行政部门的过场。
  制令虽未下达,但阻止不了皇帝自己出关。明武宗由江彬陪同,自大同渡黄河,在榆林游玩数日,扎营于绥德,纳总兵官戴钦之女为妃。
  回程中,一行人经西安过偏头关,抵达太原,在城内大征美女及乐工。也正是在这里,明武宗看上了乐工杨腾的老婆刘氏,一见倾心,爱极了这位有夫之妇,携之而归。江彬近诸近侍皆“母事之”,称为刘娘娘。估计后世戏剧《游龙戏凤》,正是据此情事所改编,只不过女主角由刘氏变为“李凤姐”,地点由太原变为大同。
  明武宗确实荒唐。延绥总兵马昂因罪被免官,但他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妹妹,能歌善舞,骑射之余,又解诸蕃“外语”,已经嫁给军官毕春为妻,且有两个月身孕。为保官职,马昂在江彬“协助”下从妹夫毕春家抱走了妹妹,献给明武宗使用。甭说,武宗皇帝小伙儿性趣多多,喜欢pregantsex,马小妹也喜皇上年青风流英俊功夫好,二人如漆似胶,不顾蚌珠在腹,日日巫山。高兴之余,明武宗马上升马昂为右都督,赐其二弟蟒衣,下令盖大宅子让马昂兄弟居住。一日,闲极无聊,武宗皇帝亲自去马昂家,看见敬酒的马昂一妾甚美,命马昂献出。马昂犹豫,武宗怒起离去。这可吓坏了马昂,忙通过太监张忠把美妾里外打扮一新送入宫内。转天,有旨传出,马昂二弟皆升都指挥一类的大官。欣喜过望,马昂“又进美女四人谢恩”。朝臣有知此事,骇恐异常,生怕小军官的骨血成为日后“储君”,狂上奏章。
  武宗也烦,不久又玩腻了肚子日大的马小妹,便遣之出宫,终未酿成狗儿变龙子的大事。
  正德十四年(1519年)正月,明武宗自太原还归宣府。“帝(开宗)东西游幸,历数千里,乘马,腰弓矢,涉险阻,冒风雪,从者多道病,帝无倦容。”体格真棒。小伙儿又渔色又长途奔波,竟丝毫不觉劳累。
  回京后,歇了一个月,明武宗又下诏“命令”,“镇国公朱寿(他本人)南巡”。由于江西的宁王朱宸濠久蓄逆志,天下皆知,群臣死谏,一百多人伏阙痛哭拦阻,惹得武宗皇帝怒起,当廷杖责大臣。锦衣卫兵士手下不留情,竟然杖死十多名大臣。金吾卫指挥张英为义气所激,光膀子挟两大袋土拦路哭谏,不从,即拔刀自刎,血流一地。侍卫见张英未死,叱问他挟土袋想干什么,张英道:“恐血污帝廷,以土掩血”。言毕气绝。
  如此折腾,明武宗没了兴致,江彬等人,“亦知朝廷有人,稍畏惮之”。
  七月,江西的宁王朱宸濠造反。消息传至北京,江彬欣喜,意图劝明武宗亲征,并下令说,敢有进谏者,处极刑。
  于是,九月间,明武宗率江彬、张锐、钱宁从北京出发。行至半路,太监张锐与江彬皆禀告武宗皇帝说,钱宁一直与宁王暗中勾结,武宗点头,以留钱宁监察皇店为名,阻止他随驾。不久,钱宁事露,明武宗遣人立刻逮捕他,并查抄其家,“得玉带二千五百束,黄金十余万两,白金三千箱,胡椒数千两。”但钱宁此人在明武宗时代未被处决。明世宗继位,钱宁被凌迟于市,其养子十一人皆被斩杀,幼子下蚕室割去小(又鸟)(又鸟)。以太监之奴起家,儿子复为阉人,钱宁这个云南苦孩子折腾半世,终于获此结局。
  明武宗一行人“亲征”,行至半路,江西的王守仁已经活捉了造反的宁王朱宸濠,但明武宗不让他献俘,继续自己的南行旅程。年底,大部队抵至扬州,强征民居为都督府,遍刷妇女、寡妇,猎色不已。可幸的是,陪同武宗出游的“刘娘娘”很贤惠,常哭谏武宗不要过份扰民,他才稍稍收敛。
  正德十五年(1520年),明武宗到达南京,终于坐在南京的龙庭上找了一把昔日明太祖的感觉。
  江彬所率数万北方边兵,跋扈特甚,欺行霸市,强买强卖,把南京城整得个乌七八糟,人心惶惶。不久,明武宗还想幸苏州,下浙江,遍游湖、湘,南京众臣苦谏,随行北方诸将又不乐南行,所以才未成行。
  七月间,明武宗在牛首山一南游玩。期间,军中夜惊炸营,使得众臣惊骇了好一阵。当时宁王朱宸濠一直被逮系于江上的船中,民间纷纷讹传宁王将为人劫持生变,武宗皇帝也觉不踏实,在阴历闰入月时从南京启程,回返北京。
  至此,再掉头详细交待一下宁王朱宸濠叛乱以及王守仁率兵平叛的详细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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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36   不自量力的宁王朱宸濠
  早在明武宗正德二年(1507年),大太监刘瑾就在收受宁王朱宸濠重宝之后,矫诏恢复这位王爷在江西一带的屯田护卫,使之拥有了自己的一支武装。
  宁王一系是皇室近亲,第一代宁王朱权是朱元璋第十七子。太祖诸子中,“燕王善谋(朱棣),宁王善战(朱权)”,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但宁王本来的封地在喜封口以外的大宁,朱棣起兵篡夺时,设计挟制了这位十七弟。称帝后,朱棣便把这位善战的弟弟改封于江西,让他远离边陲,无法再发展。同时,朱棣对藩王进行了严格的限制,特别严禁他们拥有武装力量,以免他们有样学样,仿效自己昔日之举重新上演“靖难”篡夺大戏。天顺年间,当时的宁王多有不法之事,连护卫亲军也被削夺,改为南昌左卫。
  由于刘瑾收贿后“通融”,宁王朱宸濠得以把南昌左卫军又变回为自己王府的护卫军,终于得到一只象样的武装。高兴没多久,三年后,刘瑾倒台使他所有昔日作为皆被逆转,兵部又把宁王护卫改为南昌左卫。如此倒腾,宁王朱宸濠异心更炽。转年,他就把其生母葬于西山的青岚,这是一块所谓的“龙兴”风水宝地,明廷曾严令禁止在此建坟。
  古人迷信,宁王自不例外。有算卦先生李日芳常讲南昌城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宁王在当地建“阳春书院”,实际是把这地方当“离宫”,以应“天子气”。又有术士李自然为骗钱,三番五次说天降神谕,宁王有“天子”命。这些“鼓励”和“上天”转达的暗示,都使得宁王朱宸濠摩拳擦掌,非要整出个名堂来不可。
  大臣陆完任江西按察司时,巡抚地方,宁王日夜延其至王宫,好吃好喝大元宝,奉承说:“陆先生他日必为京中公卿大臣!”陆完心中暗喜。宣德九年,陆完果然被召回北京任兵部尚书,投桃报李,替宁王找关系打通关节,通过钱宁的努力,终于又重新拥有了“护卫屯田”的权力,为日后起事奠定丰厚的人员组织基础。
  不过,宁王非是那种城府极深的巨滑之人,离“天子”之位还一万八千里,他就开始自称“国主”,以护卫为“侍卫”,把王爷令旨改称“圣旨”,给时人留下诸多把柄。同时,他派手下人在江西招募大盗杨清等百余人入王府为自己效力,号称“把势”。鄱阳湖上打家劫舍为生的贼头杨子乔听闻此事,也立刻积极投靠宁王,在水面陆地肆行劫掠,帮助宁王训练手下。打仗干活的人有了,举人刘养正这种“文胆”也被招入王府。刘举人通晓古今,见宁王当日,就大讲特讲昔日宋太祖“陈桥兵变”之事。宁王朱宸濠大喜,自认为刘举人很懂事,以宋太祖喻已,将在世间“拔乱反正”。
  宣德十年(1515年),感觉超好的宁王一日因江西都指挥戴宣因事惹怒他,他竟然擅自命手下人用大棍把戴宣当场击死。这事可闹大了,明朝的王爷再牛逼,也不能擅自杀掉朝廷委派的地方官员,时任江西按察司副使的胡世宁马上奏了他一本,“(朱)宸濠颇惧,委过近属以自解”。毕竟朝中有钱宁等人帮衬,宁王本人不仅没事,他还反诬胡世宁“离间皇亲”,使得当时已升任福建按察使的胡世宁被逮入锦衣狱,拷掠几死。
  由于明武宗荒淫,一直没有儿子,宁王闻之心动,便准备无数银金财宝送与北京的钱宁等人,希望自己的长子能入京到太庙进香,实际上是想劝使武宗皇帝立自己儿子为皇储。廷议上,大臣多有反对,明武宗自己也没拿这事当事,不了了之。
  朱宸濠诸多异常,一般人不敢明说,但巡抚江西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孙燧与巡抚南赣等地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守仁早就心中有数。特别是孙燧,由于他本人就驻派南昌,深知大变将作,就均征赋,饬戒备,实仓储,散盐利,渐次削除不利于朝廷的赋税,侦逮奸党送狱,以削剪宁王的羽翼。虽如此,有胡世宁前车之鉴,孙燧只能暗中行事,不敢明奏朝廷宁王要造反。
  到了宣德十二年(1517年),宁王府中的官员都有几个人上奏朱宸濠不法之事。又是通过京中的钱宁,宁王把这些人发配的发配,下狱的下狱,并因怀疑属官周仪告密,指使贼人屠灭周仪家,杀六十多人。
  朱宸濠加紧了造反前的物质准备工作,招募巨盗数百人,四处劫掠军民财货物资,收买皮帐,制作皮甲,私制刀枪,赶制佛郎机(火铳)等火器,“日夜造作不息”。为了能有广泛支撑,他派人秘密联络漳州、汀州以及南赣一带的少数民族,约好起事时群起响应。这年年底,太监毕贞被朝廷派来监抚,此人乃钱宁一伙,到江西后与宁王臭味相投,附之为逆。宁王以进贡方物为名,派出多人驰往京城,沿途设置健步快马,限十二日把京中之事报知自己,侦伺京城动静。
  江西巡抚孙燧日夜忧心宁王突然造反,便以防盗为名在进贤、南康、瑞州等地修建新城,并在九江兵家重地增设防备,各设通判官,以备苍猝。为避免宁王起兵时抢劫南昌武库,孙燧又以讨贼为名,把卫城兵库内的武器皆调派到外地,他笑对手下人讲:“宁王造反,即使我灭不了他,他也会因为我现在的安排而最终为朝廷所灭。”由于孙燧率兵捕盗甚急,宁王手下的巨盗不少人被杀或落网,急得这位王爷忙找到“老关系”陆完,让他串通钱宁等人想办法,把孙燧调走。
  孙燧见情况紧急,数次上奏朝廷,大概有七次之多,均急报宁王逆行加速,但送书人皆于中途被害。由于宁王本人是明廷皇亲近宗,孙燧不敢先下手为强。
  宁王一伙人本来还有耐心,准备等明武宗哪天出游时摔死或在豹房玩乐时被虎豹咬死后再趁机举事。但是,北京方面,太监张忠、江彬等人与钱宁争权,又都知道宁王与钱宁私下不法勾结的事情,就想趁揭露宁王逆谋之事把钱宁搞下去。东厂太监张锐、大学士杨廷和先前曾收受宁王大笔金宝,但得知这位王爷实有反心,怕日后事发牵连自己,也落井下石,一起进奏朱宸濠“包藏祸心,招纳亡命,反形已具”。
  明武宗见这么多人如此说,立刻派太监赖义及驸马崔元等人携带敕书往南昌,警告朱宸濠,并削其护卫。
  由此,宁王朱宸濠只得提前造反。
  宣德十四年阴历六月十三日,朱宸濠生日。他正在王府大摆酒宴,款待来贺生日的镇抚三司官员。席间,宁王预设的京中密探飞报,朝廷已经派人来责罪,并要削除护卫。宁王大惊,忙招刘养正等人密议。
  刘养正首先建议:“明早镇抚三司官员必定依礼节来入谢,可趁此机会尽擒众官,杀掉不与我们同心的人,然后发兵起事!”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再好的办法,否则只能坐以待擒。于是,宁王等人连夜布置,召集平素豢养的贼盗吴十三等人,让他们在厅堂左右设下伏兵。
  转天一大早,众官来拜谢昨日的生日宴请。刚刚起身,突然从外闯进数百带刀兵士,把官员们团团包围。
  众人愕然间,宁王起身高声宣布:“正德(指武宗)乃孝宗皇帝从民间捡来的孩子,太后有密旨,令我入朝监国,汝等知之乎?”
  辽抚孙燧未料到事起如此苍猝,但事至此时,他知道这位王爷是真要造反了,他独前喝斥:“太后密旨安在?”
  宁王一楞,他没想到孙燧会这样质问他。呆了片刻,他扬脖高喝:“不必多言,我今欲往南京,你保驾否?”
  孙燧嗔目大骂:“天无二日,臣无二君,有太祖法制在,你是什么东西!”
  宁王朱宸濠大怒,立叱卫士把孙巡抚捆绑。
  按察司副使许逵大呼:“孙都御史,乃国家大臣,汝等反贼,真敢擅杀大臣吗!”同时,他扭头顿足对孙燧说:“我早就劝君先下手,你不听,今受制于人,后悔无及!”
  宁王派兵士拥上,把许逵也绑了,问他是否跟从自己起事。许逵大骂:“狗贼,我惟有赤心报国,怎肯从尔等为逆!”并大喝:“今日贼杀我,明日朝廷必杀尔等逆贼!”
  于是,孙燧、许逵二人,皆被宁王遣人押往南昌惠民门外斩首。二人临刑不屈,破口大骂。城中人民闻之,无不流泪叹息。
  一不作,二不休。宁王命人把众官中与自己素不相偕的十多人关入大狱。
  在刘养正策划下,宁王挟持了南昌当地退休的前侍郎李士宝,劫持镇抚三司一些官员,“称咨府部,传檄远近,革正德年号,指斥乘舆(皇帝)。”从当时理论上讲,宁王造反的口实还真不少,可以称是“清君侧”,可以称是“逐昏君”,但他本人就是大恶之人,所以号召力就不强。
  啥事未成,宁王就委任李士宝为左丞相,刘养正为右丞相,派几个贼头顺流夺船,四处收兵。开始时候,叛军还挺顺利,南康、九江俱被攻陷,当地守官守将逃走。
  最早声讨宁王罪恶的,是当时正提督南赣军务的王守仁。而他这次所以能幸免于南昌之难未与孙燧、许逵等人一起被杀,还是因为当时的兵部尚书王琼有远见。王琼知道宁王早晚要反,恰值福州有三卫军人小规模叛乱,他就把王守仁暂时派往福州处置此事。王琼对手下讲:“福州军人乱,本是小事,不足烦王守仁如此大才之人去平定。但他可以借此掌握一军,又有敕书在手,以待他变(指宁王随时可能的造反)。”
  结果,王守仁果然因外出,未被宁王在南昌宴会时逮住。
  宁王六月二十四日正式造反,六月十五日王守仁在丰城知道消息,立即往江西回赶。临江知府欢喜无限,忙把他迎入城中商议对敌之策。
  王守仁虽为文臣,极晓兵法大略,他说:“宸濠若出上策,会直捣京师,出其不意,则社稷可危;若出中策,直趋南京,则大江南北一时会尽为其所据;如只据守江西省城,则出下策,可一举擒灭之!”
  于是,他立即派人令在通往北京、南京的要害处设置疑兵,又伪造朝廷早就派兵严备的假公文,故意让宁王的手下人拾到,造成各处皆有准备的假象。宁王朱宸濠中计,没敢立即出兵击袭。由此,就给了王守仁非常多的调动和喘息时间。
  王守仁与吉安知府伍文定会兵后,商议道:“兵家之道,急冲其锋,攻其有备,皆非上计。我们现在假装在各个城府自守不出,宁王不久就会集大兵自南昌出发,到那时,我们再尾随蹑追。依我之计,宁王兵出,我等应该立刻发兵收复省城南昌。他闻老巢被收,肯定回救,我们恰好集结兵力在他回军途中邀击,此乃全胜之道。”
  时在北京的兵部尚书王琼接到王守仁飞奏宁王造反的消息,对众宣言道:“有王守仁在,大家不用担忧,不久当有捷报。”
  明廷得知宁王朱宸濠反讯后,根据江彬等人的建议,很快就逮捕了钱宁、陆完等人,下狱抄家。
  侦知江西王守仁等人据城不出,宁王朱宸濠胆子愈大,仅留数千人守南昌,他自己与刘养正、李士宝等人率领六万人,号称十万人,出江西,“声言直取南京,载其妃媵、世子(朱)从,总一百四十余队,分五哨出鄱阳(湖),舟田舻蔽江而下。”
  造反大军,先攻安庆。安庆城里,守臣守将勇武,宁王朱宸濠数日不能攻克。
  王守仁得知宁王出南昌的消息,知道一切皆在预料之中,便与伍文定在临江樟树镇会兵。“于是知府戴德孺引兵自临江,徐琏引兵自袁州,邢洵引兵自赣州,通判胡尧元引兵自瑞州,通判谈储等人,各以其兵至。”六月十八日,大家齐集丰城,商议如何出兵事宜。
  听说王守仁欲攻南昌,不少人有疑意:“宁王一直谋划造反,南昌留备必严,恐怕难以一日攻拨。今宁王攻安庆,日久不克,兵疲意沮,不如以大兵逼之于江中,与安庆守军夹攻之,必败敌人。宁王一败,南昌不攻自破……”
  王守仁摇头,说出自己的意见:“不然。我军如舍南昌不攻,与宁王必定相持于江上。安庆守军仅能自保,不可能抽兵增援我们。此时,宁王南昌守军可以乘间断绝我们的粮道,而南康、九江贼军又可合势出击,我们腹背受敌,肯定要吃大亏。宁王集所有精锐之兵齐攻安庆,南昌防御必薄。加上我军新集气锐,南昌定可一攻而克。宁王闻我军攻南昌,必会自安庆解围,还兵救其老巢。待其回军,我方已克南昌,宁王闻之必然夺气,首尾牵制,必为我擒!”
  果然,七月二十一日,大军齐集南昌城下,王守仁下达死命令:“一鼓附城,二鼓登城,三鼓不登者诛,四鼓不登者斩其队将!”于是,号令一下,士兵蚁附秉城。城上虽设守御,皆闻风倒戈,城门多有不闭者,打兵遂入。
  南昌如此坚城,由于宁王暴虐,人民不附,守将怯懦,几乎没怎么招集,就被王守仁大军攻陷。入城后,王守仁安抚士民,籍封府库,城中遂安。
  当时的朱宸濠正因安庆久攻不下而着急上火,亲自督兵填濠堑,竖云梯,期在必克。听闻王守仁帅兵攻南昌,宁王大恐。李士宝等人多谋,劝宁王舍安庆不攻,径攻南京。如果登帝位,自然占据了名义上的优势,可使江西等地自服。宁王短视小人,惦记老窝的金银财宝,没有听从李士宝建议,马上要回援南昌。他从安庆撤围,立刻派二万精兵先发,他自率四万军随后继之。
  听闻宁王朱宸濠大军还攻江西,明军内部有人建议:“宁王兵盛,凭其愤怒,乘众而来。我方援军未集,势不能支,不如坚壁自守,以待四方之援。”
  王守仁自有其独特见解。“宁王兵力虽强,但以威劫众,所至焚掠,不得民心。虽兵马势众,但宁王部伍从未遇旗鼓相当之军与之相战。其部将本来想待其称帝以取富贵,今其进取不能,巢穴又失,沮丧退归,众心已离。我军以锐卒乘胜击之,彼将不战自溃!”
  果不其然,七月二十三日,王守仁率诸将在樵舍迎击宁王朱宸濠叛军,败其前锋。转天,黄家渡一战,又大败叛军,“追奔十余里,擒斩二十余级,溺水死者万计。贼气大沮,退保八字脑。”
  至此,宁王的先遣军,已经完全被消灭。
  宁王本人乘舟夜泊,泊地名为“黄石矶”。他问从人当地何名,南人“黄”、“王”二音不分,对曰“黄石矶”,宁王听成“王失机”,大怒,立身挥剑,把答话人脑袋砍掉。叛军见兵败,军心已经溃散,逃兵日多。
  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要死撑到底。宁王朱宸濠大赏将士,奖当先者千金,受伤者五百金,并招南康、九江贼兵前来江合,并力合战。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叛军拼死前冲,杀掉官军数百人,战阵不稳。吉安知府伍文定虽是文臣,提剑监军,急斩先退者数人以徇。他身先士卒,站立炮铳之间,大火焚其须髯,伍文定坚守不动。见伍知府如此,众军勇气倍增,殊死抵拒,兵势复振。
  明军铳炮齐发,宁王朱宸濠所乘指挥大舟也挨炮着火,贼众大溃。不得已,宁王率残兵退保樵舍,联舟为方阵,准备做垂死挣扎。
  正当贼王贼将为如何处理败将争执不下之时,官军已经发动火攻,大军四集,争相进击,贼军终于四散而逃,大势去矣。
  时至此刻,宁王朱宸濠万念俱灰,与嫔妃泣别,成百绝色佳人知道造反被抓没什么好结果,皆赴水自杀。至于宁王本人、其世子,以及李士宝、刘养正等数百贼头,皆被生俘。此战,叛军溺水淹死的就有三万多,“弃其衣甲器仗财物,与浮尸积聚,横亘若洲。”水上战场真是“壮观”得很。
  官军把朱宸濠一行人押上囚车返南昌,军民聚观,欢呼之声震动天地。
  入城后,王守仁阅视俘虏,宁王老着脸还哀呼:“王先生,我欲尽削护卫,还能当个庶民老百姓吗?”
  王守仁心中冷笑,脸上不动声色,回答道:“自有国法处置你。”
  这边宁王已被活捉,京城内的明武宗高兴得心急火燎,借“亲征”之名南巡,以尽游玩之乐。
  大军刚行至良乡,王守仁捷报已至,并表示要献俘阙下。明武宗连发数檄止之,如果宁王被送来北京,他就不能“南巡”游乐了。
  阴历九月间,明武宗至南京,王守仁又欲到南京献俘,仍不被允。江彬、张忠等人深知皇上爱玩的心性,想让王守仁把宁王一行人放归鄱阳湖,以使明武宗能亲自率军与其“交战”,而后再奏凯论功。
  王守仁不得已,连夜过玉山,押解宁王一行叛将取道浙江以进。这时候,大太监张永在杭州正等着王守仁,准备让他纵俘鄱阳湖,以使皇帝能亲自“打猎”。
  王守仁见张永,苦求道:“江西之民,久受宁王荼毒,今经大乱,又继以旱灾,加之供京军粮饷,困苦已极。如再有苦压,一定会啸聚山谷为乱。如果此时放宁王入湖,兵连祸结,何时有个结局啊!”
  张永即是昔日诛除刘瑾的首谋太监。听王守仁一席话,也深以为然,缓言道:“我此行杭州,因为群小(指江彬等军人)在君侧,不得已侯你于此,非为掩功而来。但皇上之意可顺不可逆,群小若乘其怒激之,大事不好。”
  王守仁听此言,稍稍心定,便把宁王一行贼人转交张永,连夜返回江西。老王学乖,再上奏疏,称“奉威武大将军方略讨平叛乱”,即把大功归于武宗皇帝及其左右。
  张永回南京后,见武宗皇帝,极言王守仁忠臣,良可信赖。本来,江彬等人事先已经在武宗皇帝前进谗言,讲王守仁本来依附宁王朱宸濠,后来见其不能成功,才反手一击击擒宁王。经张永大公公一番释疑解惑,武宗皇帝终于相信王守仁是“好人”。于是,他下诏命王守仁巡抚江西,并擢升吉安知府伍文定为江西按察司使。
  年底,宁王一行俘囚槛车至南京。武宗皇帝想自以为功,就与江彬等诸近侍戎服骑马,大列队伍,出城数十里,列俘于前,作凯旋状。
  宁王朱宸濠被囚一年后,正德十五年(1520年)年底才被赐死,并被焚尸扬灰。宁王之乱,终于尘埃落定。
  王守仁方面,平宁王之乱,立下如此殊勋,但终武宗之世一直未叙功。明世宗入统,很想招王守仁入朝,并下诏封其为“新建伯”。但是,王守仁与兵部尚书王琼关系好,阁臣杨廷和与王琼不睦,不少大臣嫉妒王守仁功劳,皆以“国哀未毕,不宜举宴行赏”为名,阻止他入京。虽然稍后任命他“南京兵部尚书”这样一个虚衔,“然不予铁券,岁禄亦不给。”忧恨之下,王守仁拒不上任,病辞归家。未几,其父病死,因丁父忧,他只能闲居于乡,郁郁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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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37   明武宗戏剧人生的终结
  耽乐嬉游体疲身乏:明武宗戏剧人生的终结
  正德十五年(1520年)闰八月,玩够了猫捉耗子游戏的明武宗终于率军往北京回返。
  回程路上,武宗皇帝当然不会闲着,自瓜洲过长江,登金山,游镇江。在清江浦,武宗见水上风景优美,鱼鳞潜底,顿起渔夫之兴,便自驾小船捕鱼玩耍。结果,提网见鱼多,明武宗大乐,尽力挽提,使船体失去平衡,他本人跌落水中。明武宗在北京长大,不懂游水,掉入水中后手忙脚乱,一阵乱扑腾,亲侍们虽然把他救回,但水呛入肺,加之惊悸惶怖,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自此身体就不行了。
  导致他大病的原因,最有可能的是,武宗皇帝呛水后引致肺部高压,使血液中的水渗透入组织间隙,造成肺部换气障碍,进而引致肺部积水。另一个可能,是受惊加秋日着凉,引发肺炎,才击跨了身体特棒的皇帝。今天,肺炎乃一般病症,大剂量消炎药加上保养能痊愈。但在明朝,肺炎、肺积水可是要人命的绝症。
  途中耽搁几个月,正德十六年(1521年)春正月,明武宗一行才回到北京,文武百官在正阳桥南接驾。武宗皇帝身体困疲,仍强自支撑,入城时大耀军容,把俘虏的贼将贼臣以及从逆者家属数千人皆五花大绑,皆令他们在辇道跪于两边,“生者标其姓命,死者悬首于竿”,特别不吉利的是,路两旁皆标以白帜,数里不绝,一派发大丧的排场,当时就有不少人觉得不祥。
  明武宗仍旧戎服乘马,立正阳门下,阅视良久,才入宫中歇息。老小伙子又发烧又咳又胸闷,还有心气和精气神玩阅俘的把戏,真正是荒唐到底。
  正月十四日,明武宗仍旧强撑,在南郊主持大祀礼。行初献礼时,武宗皇帝下拜,忽然口吐鲜血,瘫倒在地,大礼不得不终止。
  拖了近两个月,正德十六年阴历三月十二日,武宗皇帝处于弥留状态,对司礼太监讲:“朕疾不可为也。告知皇太后。天下事重,望太后与阁臣审处之。前事皆由朕误,非汝辈所能预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言毕,这位英俊爱玩的大明天子崩于豹房,时年三十一。
  其实,明武宗朱厚照在后世人眼中十足坏人一个,但相比明太祖,明成祖,明世宗,明神宗,明熹宗,他并没有坏到哪里去。只是继位为帝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以藩王入大统的堂弟明世宗。出于私愤,明世宗在实录编撰中下令史臣皆录其恶,丝毫不为尊者讳,使得武宗皇帝荒唐之行天下人皆知,且“万古流芳”。
  明武宗为帝,北征南巡以外,不是没有干过好事。史不绝书的,是正德一朝多次赈灾免赋,而且,刘瑾之诛,宁王、安化王乱平,北边御蒙古,皆是正德年大事,而且他在位时代的臣子有不少能干贤才,皆从侧面反应出这位帝王治下的总体治略的可称道之处。再举数个小事以彰显正德时代的“好事”:其一,宁王造反,武宗亲征,行至山东临清,传令当地官员进“膳”。由于人多苍猝,武宗本人面前竟然忘记放筷子。他笑道:“怎么这样怠慢我!”话虽如此,并未发怒,吓得尿裤的地方官未得任何怪罪;其二,太监黎鉴向都御史王頨索贿被拒,便跪于武宗面前哭诉王頨虐待蔑视自己,武宗笑言:“肯定是你要人家东西没要成,王巡抚怎敢惹你这样朕身边的红人。”;其三,武宗皇帝一行至扬州,江彬等人欲夺富人宅院为“威武将军府”,知府蒋瑶坚执不可(现在某些官员还不知明朝这位爷,专替开发商强拆老百姓房屋)。江彬伺机报复,正好明武宗手钓大鱼一条,戏称价值五百两银子,江彬就强卖给在一帝侍立的蒋瑶,让他用库钱购买。蒋瑶屁颠颠从家中跑回来,把老婆的耳坠头簪献上,说:“官库无钱,臣所有惟此。”见此,武宗皇帝也是“笑而遣之”;其四,武宗祖母太皇太后王氏崩,百官送葬时,正值大风雨,泥地中众人欲下跪时,明武宗遣人谕止……诸多小事,从一个侧面说明明武宗本人并非残虐淫暴大恶之君,他这辈子坏就坏在一个“玩”字上。
  所以,史臣也公正:“毅皇(武宗)手除逆(刘)瑾,躬御边寇,奋然欲以武功自雄”,该肯定的也应肯定。
  明武宗病危时,江彬不知深浅,仍矫旨改团营为“威武团练”,任命自己为军马提督,兼掌京内大军,以至于大臣们都忧惧江彬旦夕之间想造反。
  大学士杨廷和文人老姜,亲自与江彬寒喧,常常没事人一样笑谈,使得江彬不觉有异。明武宗崩后,杨廷和密不发丧,与司礼太监魏彬定计,派内官密禀太后,索得除掉江彬的手敕。于是,他们以坤宁宫殿成,要行安装上梁的仪式,派找江彬与工部尚书李燧一起入宫主持典礼。
  江彬不知是计,穿礼服入宫,其侍卫被阻于宫外。祭礼毕,江彬欲出,太监张永又出面,留他吃饭。
  远远看见有宦者持诏带几个锦衣卫士兵走来,江彬感觉不对,朝西安门方向狂奔,但宫门紧闭。无奈,他又顺墙疾行,趋北安门。结果,把门的兵将说:“皇上有旨,留提督在宫内!”
  江彬可笑又可气:“今日旨从何出?”意思是皇帝病成那样,我又没派人发旨,哪里有什么“圣旨”。说话间,他推搡拦阻他的门将,想乘间逃出宫去。
  这时,得到密令的门将再也不怕江彬,命手下士兵一涌而上,把江提督绑成粽子,连打带骂,把他胡须拨个精光。昔日威武绝伦的大将,如今狼狈不堪。
  明世宗继位后,下诏凌迟江彬,并杀其成年的五个儿子,其幼子江然与其妻女“俱发功臣家为奴”。对江彬抄家时,查得黄金七十柜,白银两千两百柜,其他珍宝不可数记。
  凭实而论,江彬也就是一个恃宠跋扈武夫而已,“自始至终没有剪除异已之心,也没有质劫公卿之志,一心一意只想哄明武宗开心,常年导其游猎,骚扰地方。所以,他在武宗身边十年,为恶之事,比起刘瑾的乱政五年,远远不及。
  明武宗弥留之际,江彬没有任何拥立宗室的打算,可称是皇帝耿耿忠臣,绝无为已为身远谋的私虑。为此,虽然江彬当时是以“谋逆”的罪名惨遭凌迟,后世史臣并未把他列入什么“逆臣传”或“奸臣传”中,只划入“佞幸”一类而已,实为公允。
  最后,再表一个与本文离题不是很远的真实历史“花絮”。刘瑾大公公,千古坏人,铁案一件,一万年后也翻不了案。但他没干过什么好事吗?一件好事也没干过吗?回答是否定的。
  京剧折子戏《拾玉镯》(全戏为《法门戏》),刘大公公就是最终扭转冤案的正面人物。
  故事发生在今天宝(又鸟)市的眉县(戏文中改为“眉坞”),线索大致如下:正德初年,眉县金梁乡有位世家公子傅朋,其母给他玉镯一对,让他择中意之人成婚。傅公子心高气傲,总想娶个卫慧才,嫦娥貌的女子,日久未成。一日,有友自京城来,二人至西村游玩,巧遇村姑美女孙玉姣。这位姑娘乃村内孙寡妇的独生女。二人一见倾心,互传爱慕之意。公子临别,假装把一支玉镯遗落于地,孙玉姣会心拾起,含羞入户。此情此景,被邻居刘媒婆看个满眼。
  傅公子刚走,刘媒婆就走入孙玉姣家,自告奋勇当媒人,想趁机赚几两银子花。孙玉姣羞涩之余,拿出一只绣鞋作为信物,应允刘媒婆为自己做媒。不料,刘媒婆之子刘彪乃流氓大恶之人,以为傅公子与孙姑娘有奸情,自己想趁机尝尝鲜。于是,他先持绣鞋去傅公子处,想敲诈几个钱花,被公子的家人们乱揍一顿赶出。
  怒从心来,色从中起,第二天夜里,刘彪手持绣花鞋,想偷入孙玉姣绣房实行奸淫。赶巧的是,孙玉姣的舅父屈环生和舅母贾氏在孙家借宿,住在孙玉姣房间内。刘彪摸黑,色胆包天,潜入房间后,趁黑往床上瞎摸。屈环生夫妇惊醒,与之扭打一团。刘彪又惊又急,掏出尖刀,杀掉屈环生,并把其妻贾氏人头割落,提之于手,夺门而逃。
  花分两朵,各表一枝。眉县县城内,有个穷生员宋国士,中年丧妻,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名宋兴儿,女名宋巧姣。由于借高利贷商人刘公道的钱不能及时偿还,宋国士就让儿子宋兴儿在债主刘公道的粽子房当伙计还债。一大早,刘公道搅锅煮粽子,忽然发现大锅中有个人头,登时大惊,引得一旁帮忙的宋兴儿也来瞧。这少年不经事,大叫“杀人了!”刘公道大怒,怕宋兴儿高声引差人抓自己打官司,抽了少年一个大嘴巴让他收声。其实,这个人头,正是流氓刘彪慌忙逃跑途中扔入锅内的。左思右想,刘公道怕宋兴儿把此事说出去给自己惹祸,竟然用斧头劈死少年,抛尸于枯井。
  早晨时分,孙寡妇发现弟妇夫妇二人被杀,忙入眉县县衙报案。知县赵廉不是贪官,但是个固执的自以为是的人。他实地勘察后,发现了刘彪丢弃当地的孙玉姣绣鞋一只,便认定谋杀案与奸情有关。于是,他先严审孙玉姣。孙姑娘见此“信物”,也以为是傅公子夜入自己房间,就把拾玉镯定情之事和盘托出。
  不必讲,赵知县立刻派人抓来傅公子。大刑伺侯之下,傅公子屈打成招。问他人头何在,傅公子只得说自己抛入渭水之中。至此,案情虽“大白”,但“尸首无对”。
  刘公道方面,怕宋国士日后找自己要儿子,就恶人先告状,声称宋兴儿昨夜盗物而逃。赵知县一听,联想丰富,又马上揣测是宋兴儿昨夜入户杀人,便命人马上抓宋国士父女来堂受审。
  宋国士书生,很怕见官。他进到衙门后,见县官大老爷威赫声声,衙役们如狼似虎,吓得张口结舌。这种神态,使得赵知县认定他把凶手儿子匿藏起来,便狂拍惊堂木,非逼他交出人来。一旁的宋巧姣虽是女儿家,见父亲冤曲情状,心有不忍,抗言力辩,一连串反问赵知县,使得这位县太爷恼羞成怒,喝令宋国士回去凑十两银子先赔偿刘公道失误。然后,他下令先把宋巧姣当人质收监。
  宋巧姣在监狱,由于不是人犯,比较自由,狱吏们也多对她抱同情、保护态度,得以随意行走。正是在这里,她遇到了被押于死牢、浑身是伤的傅公子。细问情由,宋巧姣才知刘媒婆之子刘彪持绣鞋勒索这样一个关键情节,便决心找机会越衙上告。
  可巧的是,明武宗的母亲张太后在大太监刘瑾陪同下在扶风县法门寺上香。宋巧姣知道后,手持诉状,跪于寺外称冤。张太后仁德妇人,命刘瑾把小女子带入堂内详细询问情由,下令刘瑾根据宋巧姣诉状细审。
  刘公公得旨,马上把眉县知县赵廉叫来,先劈头盖脸大骂一顿,然后让他重审案件。
  有了刘彪这个新“线索”,案子很快水落石出。刘彪供出他把人头抛在刘公道的粽子锅中。由此,刘公道杀宋兴儿一案自然也得查出。赵知县方知审错案子,愧恨交加。他忙命人放出蒙冤入狱的傅公子和孙玉姣。然后,他亲自押解刘彪、刘媒婆以及刘公道三人来法人寺复命。
  刘瑾亲自坐堂鞠讯,判刘彪死刑。同时,他撮合姻缘,命傅公子娶孙玉姣、宋巧姣,两头大,皆是正妻,三人完婚。张太后闻知,也非常满意。所以,在这场人间大戏中,刘谨大公公,确实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善事。
  在戏剧中,见佳人才子携手而去,刘公公还唱道:
  “少年为官粉面郎,二位佳人交凤鸾。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透鼻香!”
  值得大提特提的是,以此故事蓝本,自清朝中叶起,秦腔《宋巧娘告状》、《法门寺降香》、《双玉镯》、《双姣缘》等不少折本在民间演出,后来又纷纷被搬上京剧及其它地方剧种的舞台上演出,流传甚盛。但这个故事的原型,绝非文人写的传奇剧本,而是发生在眉县的真实故事。
  民国三十二年,当时的县教育局职员还发现过明朝时期眉县县衙的宋巧姣原状实物,但当时的县令真名是李镒,其人也确是清官,他平生只审错过这一件案子。至于傅朋公子与宋国士及其宗族家人,一行数人随刘瑾入京做官。可惜,好景不长,刘公公得罪皇上,最后倒台完蛋,这两家人也跟着倒霉。傅公子本人也被杀头,二位夫人的命运不知下落。
  人生有时真如戏,福兮祸兮,波谲云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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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38   从诗文观风流才子唐伯虎的真实一生
  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从诗文观风流才子唐伯虎的真实一生
  说起唐伯虎,肯定会马上使人想起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风流倜傥,浪漫非凡,不是“三笑点秋香”,就是周星驰戏巩俐,典型一个正面“西门大官人”加上狂傲“柳三变”的合成体。其人玉树临风,白面朗目,风花雪月之中,花丛锦绣陪衬,让人绝对联想不到“穷愁”、“厌世”、“潦倒”、“蹇涩”、“痛哭”、“渲泄”等诸多用于失意之人的词语。唐寅又好书画,工“春宫”,如此戏谑孟浪大家,恰恰又赶上“资本主义萌芽”得如火如荼的明朝中晚期,让不少后世失意文人遐想连翩,总觉能混上唐伯虎一样传说中的好生活,也真是不枉一生白活了。特别是冯梦龙小说《唐解元一笑姻缘》,更是把唐伯虎的传说定型,其后无聊文人及小说家们附会穿凿,所有“倜傥不羁”的风流事物都算在这位大才子脑袋上。
  果真如此吗?
  察看清朝大臣张廷玉主编的《明史》,只是在卷二百八十六列传第一百七十四中才能看到唐伯寅的名字,而在这篇《文苑二》中,50多人的文士乱传中,唐寅排倒数第十六,只有短短二百一十三个字,内容如下:
  “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性颖利,与里狂生张灵纵酒,不事诸生业。祝允明规之,乃闭户浃岁。举弘治十一年乡试第一,座主梁储奇其文,还朝示学士程敏政,敏政亦奇之。未几,敏政总裁会试,江阴富人徐经贿其家僮,得试题。事露,言者劾敏政,语连(唐)寅,下诏狱,谪为吏。(唐)寅耻不就,归家益放浪。宁王(朱)宸濠厚币聘之,(唐)寅察其有异志,佯狂使酒,露其丑秽。(朱)宸濠不能堪,放还。筑室桃花坞,与客日般饮其中,年五十四而卒。
  “(唐)寅诗文,初尚才情,晚年颓然自放,谓后人知我不在此,论者伤之。吴中自(祝)枝山辈以放诞不羁为世所指目,而文才轻艳,倾动流辈,传说者增益而附丽之,往往出名教外。”
  据此,可见唐伯虎是个倒霉地牵涉进“考试舞弊案”后一蹶不起的落魄文人,即使有皇族大官人欣赏他,还是个最后被杀头的“志大才疏”王爷朱宸濠。幸亏唐寅还不象李太白那样异想天开:“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傻不叽叽地附和永王李璘一样去搅浑水。他装疯卖傻,与宁王宴饮时,假装喝醉酒,东倒西歪,连老二都露出来,才免于被这个草包王爷进一步“青睐”,最后被宁王爷“放归”。不久,宁王造反,本人和全家很快被抓杀头。由于未唐伯虎涉入案件,他终于未被朝廷“秋后算帐”。老唐虽然最后穷死,却能善保首领,免于闹市人群中在看客的笑骂声中被大刀片子砍头。幸夫?悲夫?
  由于唐寅“文才轻艳”,“传说者”均“增益而附丽之”,平生未作过多风流事,却枉博如许风流之名,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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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39   出身寒门聪颖超俗
  明成化六年(公元1470年),唐伯虎生于苏州,名寅,字伯虎,后字子畏,号六如。其父唐广德是做小生意的苏州市民,母丘氏也是小家碧玉,在讲究门户出身的封建王朝,这种出身决定了唐寅只有努力奋发,通过科举才能考取“功名”,进入仕途,方能光宗耀祖,青云直上。
  唐寅少年时代很聪颖,过目成诵,苦读经书,闲暇时也学画山水花鸟排遣。十九岁时,唐寅娶徐氏为妻,两人感情甚洽。此时的唐寅生活平静,读史观书之余,或是幻想自己成为汉唐边塞击敌立功的将领文士,或是沉醉于目前安恬的“春江花月夜”之中:
  侠客重功名,西北请专征。惯战弓刀捷,酬知性命轻。孟公好惊坐,郭能始横行。将相李都尉,一夜出平城。(《侠客》)
  陇头寒多风,卒伍夜相惊。转战阴山道,暗度受降城。百万安刀靶,千金络马缨。日晚尘沙合,虏骑乱纵横。(《陇头》)
  上述两首诗,均仿募唐初边塞诗人的语义,虽空为“悲歌慷慨”,诗句确不乏壮志豪情。
  嘉树郁婆娑,灯花月色和;春时流粉气,夜水湿裙罗。
  夜雾沉花树,春江溢月轮。欢来意不持,乐极词难陈。
  (《春江花月夜》)
  此诗虽难比初唐大诗人张若虚,却也蹈其诗境,加之诗人小康身世,亲历江南盛景,真的读之让人如身历其境。
  唐伯虎二十五岁那年,一年内父、母、妻、妹相继去世,对他精神打击很大,深感死生无常,对释理有了更深刻的感悟。悲痛之余,唐寅更加努力读书。此间,他的《白发》、《伤内》两首诗最为发自内心,前者哀父母,后者悲亡妻,感情真挚、自然:
  清朝搅明镜,元首有华然。怆然百感兴,雨泣忽成悲。忧思固逾度,荣卫岂及哀,夭寿不疑天,功名须壮时。凉风中夜发,皓月经天驰。君子重言行,努力以自私。(《白发》)
  此诗不仅感怀人生寿夭无常,也有李长吉式的凄然与古诗十九首式的壮烈感兴。
  凄凄白露零,百卉谢芬芳。槿花易哀谢,桂枝就销亡。迷途无往驾,款款何从将?晓月丽尘梁,白月照春阳。抚景念畴昔,肝裂魂飘扬。(《伤风》)
  由此,可见其闺实悼亡之诗,清丽伤感,直追潘岳和元稹。
  明弘治十一年(公元1498年),唐寅乡试中解元(第一名)。其时,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仅自信心倍增,声名也名震江南。恰恰在唐寅人生的巅峰时刻,命运的阴影也悄然袭侵而来。
  正当唐寅“一朝欣得意,联步上京华”之时,他进京会试。在路上,江阴巨富徐经徐大公子与这位唐大才子结成莫逆之交(徐经虽是个有钱无才的主儿,他的曾孙徐霞客因《徐霞客游记》而万古名传。不过,至徐霞客时,徐家已中落)。据明人笔记《共山堂外纪》中记载:
  “江阴举人徐经者,其富甲江南,六如(唐寅)举乡试第一日,(徐)经奉之甚厚,遂同舟会试。至京,六如(唐寅)文誉籍甚,公卿造请者填咽街巷。徐经有优童数人,从六如(唐寅)日驰聘于都市中,都人属目者已众矣。况徐拥厚赀,其营求他径以进,不无有之。而六如(唐寅)疏狂,时漏言语,竟坐削籍。”
  从此片语,可以窥见唐寅当时也是年青疏狂,因文名显赫颇为自得,经不住一掷千金的富贵公子徐经奉承,两人一同乘船进京会试,而且终日高头大马往来,还有俊仆优童陪同,非常招摇,已经惹起不少人暗中反感、嫉恨。“世路难行钱作马”,徐大公子大把金钱掷向主考官程敏政的家人,连“高考”试题都一窝端来,自然考卷做得上等。但还没有享受金榜题名的喜庆,不久就为人告发,双双锒铛入狱。
  封建王朝晚期已是非常黑暗,但在科举考试方面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皇帝、政府可以大肆公开卖官鬻爵搞“创收”,但常人花多少钱也不能“捐”个进士或解元。可以讲,在古代中国,“八股”科举虽然是中国文人的“桎梏”,但也是惟一清白的“净地”。对于泄题漏题的主考官,结果都会为皇上亲自下旨杀头,中国最后一个受腰斩极刑的人就是雍正年间的福建学政俞鸿图,此公因为小妾收人钱财,把试题外泄,竟让一个“戏子”中举(封建社会优伶与娼妓地位相等),引起世人喧然大哗。最后真相大白,虽不是俞鸿图自己泄题,这位可怜虫仍被腰斩。由于一刀砍下后,人体上半身主要器官还“健康运转”,俞鸿图上半身辗转于地,用手沾着自己的血在地上连写十一个“惨”字才咽气……。由此可见,凡是涉及科举舞弊案,无论哪朝哪代都是不得了的重罪(现在没事了,大官都是博士“回购”)。徐家此时只能搬动金山,又大洒银两,加上最终案情也不明不白,自然不会再挨什么皮肉之苦,只是徐公子后半辈子只能回家做富翁了,仕进之路想也甭再想。最惨的,当属我们这位大才子唐伯虎,被逮入狱,大刑伺候,在他与好友文征明的信中,淋漓尽致地详述了当时他的悲惨境状:
  “……至于天子震赫,召捕诏狱,自贯三木,吏卒如虎,举头抱地,涕泪横集。而后昆山焚如,玉石皆毁;下流难处,众恶所归。缋丝成网罗,狼众乃食人……海内遂以(唐)寅(我)为不齿之士,握拳张胆,若赴仇敌。知与不知,毕指而唾,辱亦甚矣!”
  不久前还锦衣玉马的唐解元,本以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赏尽长安花”,殊不料锒铛入狱,身被刑具,还要面对如狼似虎的胥吏审问呵斥,遭受世人的指责唾骂。经过一年多的审讯,虽然最终没有判定唐寅是本次考场舞弊案主犯,但干系是摆脱不掉的,他被除掉“士”籍,发配到浙江为吏。这种污辱,全然不是现在的大学毕业生从“人事局”划归“劳动局”管辖那么简单,几乎就是撕掉读书人赖以生存的“精神脸面”。
  无论明王朝的统治机器多么残酷、多么毫无人性,中国知识分子“士可杀不辱”的气节仍残存于我们这位柔弱江南文士的血脉之中。在抱怨自己“筋骨脆弱,不能挽强执锐,揽荆吴之士,剑客大侠,独常一队,为国家出死命,使功劳可以记录”之后,唐寅向好友表明心迹:“岁月不久,人命飞霜;何能自戮尘中,屈身低眉,以窃衣食!”大才子奋然攘袂,顿足而起,断然坚拒“臣妾意态间”的官府“办事员”一职,愤然出走,开始了他漂泊的、辛酸的、不俗的、而又传奇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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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40   欲将年少待富贵富贵不来年少去
  唐寅31岁出狱后,而立之年却“倒立”,傍徨郁郁,既坚辞不去浙江当“吏”,又不好意思回家,就索性带着随身仅剩的几两碎银远游庐山、洞庭,盘恒一年有余,虽感“近乡情更怯”,最后也不得不回归故里。此后又气又累,大病一场,科举已经全然无望,因为他这么鼎鼎大名的才子,已经列入“黑名单”中的前几名。宋朝时,柳永还可以换个名字赶考。明代资讯已经非常发达,想效迹前人已是万万不能够。穷愁之余,估计唐才子也想过“Tobeornottobe”类似的问题,最终还是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开始卖文卖画为生,并且性情大变,破罐破摔,狎妓聚饮,无所不为。
  回乡之初,大才子遭此巨变,本来无眼光明的前程变成过眼云烟,加之世态炎凉,冷眼迭加,失落之余,也写过不少劝世警世的诗作。
  ……即如我辈住人世,何荣何辱?何乐何忧?有时邯郸梦一枕,有时华胥酒一瓯。古今兴亡付诗卷,胜负得失旧松楸……君不见,东家暴富十头牛;又不见,西家暴贵万户侯。雄声赫势掀九州,世界欲动天将浮。忽然一日风打舟断蓬,绝梗无少流。桑田变海海为洲,昔时声势空喧啾。呜呼!何如浅浅水长长流?(《世情歌》)
  浅俚警省之中,蕴藏着那么多的无奈与哀愁。不仅如此,唐寅还做《白忍歌》以“劝世”:
  百忍歌,百忍歌,人生不忍将奈何?我今与汝歌百忍,汝当拍手笑呵呵!朝也忍,暮也忍。耻也忍,辱也忍。苦也忍,痛也忍。饥也忍,寒也忍。斯也忍,怒也忍。是也忍,非也忍。方寸之间当自省。……心花散,性地稳,得到此时梦初醒。君不见如来割身痛也忍,孔子绝粮饥也忍,韩信胯下辱也忍,闵子单衣寒也忍,师德唾面羞也忍,不疑诬金欺也忍,张公九世百般忍。好也忍,歹也忍,都向心头自思忖。囫囵吞却栗棘蓬,凭时方识真根本!(《百忍歌》)
  搜出前世英雄豪杰达官宿儒无数“忍”事迹,一并表明此时唐寅自己的心态,可见文人的内心承受力不错,总能自我疗愈病痛。
  富贵荣华莫强求,强求不成反成羞。有伸脚处且伸脚,得缩头时且缩头。地宅方圆人不在,儿孙长大我难留。皇天老早安排定,不用成忧不用愁。(《叹世》)
  但凡行事要知机,斟酌高低莫乱为。乌江项羽今何在,赤壁周瑜业更谁?赢了我时何足幸,且饶他去不为亏。世事与人争不尽,还他一忍是便宜。(《警世之二》)
  去年残花今又开,追思年少忽成呆。数茎白发催将去,万两黄金买不回。有药驻颜真是妄,无绳挚日转堪哀。此情莫与儿郎说,值得儿郎自老来。(《警世之四》)
  上述叹世警世的劝诫,好似一受尽打击压抑的穷儒小心翼翼之作,与几年前唐寅得意之时给吏部官员写的信相比,无论气势和内容都有天壤之别。我们看看当时的大才子是怎样目空一切的豪情:
  若肆目五山,总辔辽野,横披(被禁止),纵驰八极。无事悼情,慷慨然诺。壮气云蒸,列志风合。戮长猊,令赤海。断修蛇,使丹岳。功成事遂,身毙名立。斯亦人士之一快,而寅之素斯也!(《上吴天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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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41   人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
  明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已经三十六岁的唐寅续娶沈氏,建桃花庵别墅(当时地价与房价皆是中等人家都可负担,非与今时可比。)卖文卖画之余,已经逐渐从人生了低谷走出的唐寅决定开始新生活,幸亏明中期资本主义萌芽状态已成,城市的繁华已经使文人毋需只死钻仕进一条路,卖文卖画也能生存立足。
  江南人住神仙地,雪月风花分四季。满城旗队看迎春,又见鳌山烧火树。千门挂彩六街红,凤笙鼍鼓喧春风。歌童游女路南北,王孙公子河西东。看灯未了人未绝,等闲又话清明节。呼船载酒竞游春,蛤蜊上市争尝新。吴山穿绕横塘过,虎邱灵岩复元墓。提壶挈盒归去来,南湖又报荷花开。锦云乡中漾舟去,美人鬓压琵琶钗。银筝皓齿声继续,翠纱污衫红映肉。金刀剖破水晶瓜,冰山影里人如玉。一天火云犹未已,梧桐忽报秋风起。鹊桥牛女渡银河,乞巧人排明月里。南楼雁过又中秋,桂花千树天香浮动。左持蟹螯右持酒,不觉今朝又重九。一年好景最斯时,橘绿橙黄洞庭有。满园还剩菊花枝,雪片高飞大如手。安排暖阁开红炉,敲冰洗盏烘牛酥。销金帐掩梅梢月,流酥润滑钩珊瑚。汤作蝉鸣生蟹眼,罐中茶熟春泉铺。寸韭饼,千金果,鳌群鹅掌山羊脯。侍儿烘酒暖银壶,小婢歌兰欲罢舞。黑貂裘,红氆氇,不知蓑笠渔翁苦?(《江南四季歌》)
  似乎一觉醒来,惊悟周遭的人生是那样纷繁美好,惊喜之余,难免发出“白驹过隙”的感慨:
  一年三百六十日,春夏秋冬各九十。冬寒夏热最难为,寒则如刀热如炙。春三秋九号温和,天气温和风雨多。一年细算良辰少,况又难逢美景何。美景良辰徜遭遇,又有赏心并乐事。不烧高烛对芳樽,也是虚生在人世。古人有言亦达哉,劝人秉烛夜游来。春宵一刻千金价,我道千金买不回。(《一年歌》)
  人生七十古来少,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炎霜与烦恼。花前月下得高歌,急须满把金樽倒。世人钱多赚不尽,朝里官多做不了。官大钱多心转忧,落得自家头白早。春夏秋冬燃指间,钟送黄昏(又鸟)报晓。请君细点眼前人,一看一度埋芳草。草里高低多少坟,一年一年无人扫。(《一世歌》)
  既然已经明了李长吉的“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的深意,唐大才子索性放浪形骸,及时行乐起来:
  吾金莫放金叵罗,请君听我进酒歌。为乐须当少壮日,老去萧萧空奈何?朱颜零落不复再,白头爱酒心徒在。昨日今朝一梦间,春花秋月宁相待?……劝君一饮尽百斗,富贵文章我何有?空使今人羡古人,总得浮名不如酒。(《进酒歌》)
  人生七十古来有,处世谁能得长久?光阴真是过隙驹,绿鬓看看成皓首。积金到斗都是闲,几人买断鬼门关。不将尊酒送歌舞,徒把铜汞烧金丹。白日升天无此理,毕竟有生还有死。眼前富贵一枰棋,身后功名半张纸。古稀彭祖寿最多,八百岁后还如何?请君与我舞且歌,生死寿夭皆由他。(《闲中歌》)
  明朝经济,特别是江南一带的经济,在成化年间已经完全摆脱了元末战争的重创,得以完全复苏。不仅文人的“商品意识”日益增强,他们还卖画、卖字、卖文以博快乐人生,大臣、宦官、军官、百姓,无不下海。特别是江南之人,“吴中绪绅大夫,多以货殖为急,若京师官店六郭,开行债典,兴贩盐沽,其术倍勊于齐民”,经济意识、商品意识旺达,连士大夫之家也不耻言利。同时,经济繁荣又极大地带动了消费,人的欲望,无论是皇帝过于平民,日益膨胀。以吃为例:“龙肝凤髓,豹胎麟脯,世不可得,徒寓言耳。猩唇獾炙,象约驼峰,虽间有之,非常膳之品也。今之富家巨室,穷山之珍,竭北之错,南方之蛎房,北方之熊掌,东涌之鳆炙,西域之马奶,真昔人所谓富有四海者,一筵之费,竭中产之家不能办也”(谢肇猘)。很可笑的是,与今天“励志类”、“管理类”图书到处充斥书坊供人学习“经营”之巧一样,明代妨间也一样四处贩卖教人“乍富”的“励志”书,如《商程一览》、《水陆路程宝货辨疑》、《恩寿堂三刻世事通考》等等,如欲知当时详情,读者自可找冯梦龙等人的《拍案惊奇》一类书细观,虽然是小说,其中有无数细节反应的皆是明朝人的生活内容。
  当然,所谓明朝的“资本主义萌芽”,所谓的“商业意识”,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资本主义经济”,乃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消费经济”,并无崭新生产方式的出现,真正推动社会生产力进步的东西寥寥,仍是zhuanzhi主义社会的虚假繁荣,绝不是什么先进“代表”。
  唐寅三十八岁时,桃花阉别墅建成。虽仕进无门,毕竟身有所托,加之又值壮年,美景逸思,皆咏为诗,为其诗词中最著名的一首: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在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宝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桃花庵》)
  此外,诗人还趁兴写下欣慕李白的对月歌,飘飘欲仙:
  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诗。我学李白对明月,月与李白安能知?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把酒对月歌》)
  良辰美景奈何天,加上万树桃花,新词一曲酒一杯,诗人确实乐在其中,只是不知如此胜景能持续多久。
  得意快活之时,仍然少不了青楼美女之乐。
  与本朝一样,明朝太祖年间严禁文武官员及士子嫖妓。但是,穷棒子出身的朱皇帝很有经营头脑,为了“创收”,他在南京尽纳全国各地的(禁止),兴建起规模空前的官京妓院,号为十六楼,即石城楼、鹤鸣楼、来宾楼、重译楼、清江楼、醉仙楼、乐民楼、讴歌楼、集贤楼、轻烟楼、鼓腹楼、淡粉楼、梅研楼、柳翠楼、南市楼、北市楼,只允许商人“企业家”入内嫖宿,并规定,如有现任官员嫖娼的,行杖六十,“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
  世易时移,到了明宣宗时代,“人情以放荡为快,世风以侈靡相高”,妓楼妓院遍地开花,“娼妓布满天下,其大都会之地动(辄)以千百计,其他穷州僻邑,在在有之。(娼妓)终日倚门献笑,卖淫为活。”到了正德时代,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官员士子均津津耽于青楼。所以,像唐伯虎这样的高才之人,当然不能免俗,玩世自放,纵欲狎游。整个明朝社会在中后期皆从开国时期的拘谨制欲走向放荡纵欲。当然,官方的意识形态方面,仍然是以程朱理学为正统,天天“仁义道德”四代表,而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念完全颠倒,均以昔耻为今荣。有一点需要加以阐明的是,明朝中后期文人士大夫沉溺于青楼,也是某种意义上不与黑暗政治合污的姿态,不能全然把狎妓行为说成是道德沦丧。而且,那时的名妓多有国色天香兼艺文双绝者,不是今日之人想象中的按摩房女郎那样直抵中央的低俗。另一种“积极”意义,是丰富了中国近古文学的表现题材,涌现出文人创作的无数种与(禁止)相关的小说、戏曲、民歌、诗歌、散曲等,实际上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精神解放运动,打破了情况僵硬“礼法”的桎梏。
  世事灯前戏人生水上泡
  浓情过后,乐极生悲,心火转凉。不惑之年的唐伯虎又沉迷于禅理佛境的哲学思考:
  地水火风成假合,合色声香味触法。世人痴呆认做我,惹起尘劳如海阔。念嗔痴作杀盗淫,因缘妄想入无明。无明即是轮回始,信步将身入火坑。朝去求名莫求利,面作心欺全不计。它人谋我我谋他,冤冤相报不曾差。……拼却这条穷性命,不成此事何须惜?数息随止界还静,修愿修行入真定。空山落木狼虎中,十卷愣严亲考订。不二门中开锁纶,乌龟生毛兔生角。诸行无常一切空,阿耨多罗大圆觉,一念归空拔因果,坠落空见仍遭祸。禅人举有着空魔,犹如避溺而遭火。说有说无皆是错,梦境眼花寻下落。翻身跳出断肠坑,生灭灭兮寂灭乐。(《醉时歌》)
  纸帐空明暖气生,布衾柔软晓寒轻。半窗红日摇松影,一甑黄梁煮浪馨。残唾无多有滋味,中年到底没心情。世人多被(又鸟)催起,自不由身为利名。(《睡起》)
  还丹难成药,粘日苦无胶。沽酒衣频典,催花鼓自敲。功名蝴蝶梦,家计鹧鸪巢。世事灯前戏,人生水上泡。(《偶成》)
  乍看之下,竟有看破红尘、世事皆空之想。尤其是在《和沈石田落花诗》二十首以及《解惑歌》中,张扬潇洒的唐才子好似又变身成为一个佛学和宣扬仁义忠孝的政治教员:
  “纷纷眼底人千百,或学神仙或学佛。学仙在炼大还丹,学佛来寻善知识。彼要长生享富豪,此要它生饶利益。忠孝于其道不同,且把将来挂东壁,我见此辈贪且痴,漫作长歌解其惑。学仙学佛要心术,心术多从忠孝立。惟孝可以感天地,惟忠可以贯金石。天地感动金石开,证佛登仙如芥拾。”
  此诗满眼穷酸腐臭,冬烘味道十足,令人感觉可笑、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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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42   今日给孤园共醉古来文学士皆贫
  1509年,明正德四年,唐寅四十岁。此后十年间,似乎诗人的生计不时陷入困窘之中。不象现在的名画家,炒作出名后,作品会越卖越高价,再往后就可以让学生、专业枪手代笔,自己临了修改几笔签个名照样大笔银子入袋。明朝的市井文人即使名气再大,总摆脱不了当时社会政治经济的影响。
  正德皇帝朱厚照是明朝第十个皇帝,为人聪明过人,仪表清俊(从帝王画像上看朱家皇帝只有他一个人长得漂亮,其余都是朱元璋显性遗传不可更改的暴戾怪相),可他为政却极其荒唐古怪,是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荒诞天子。正德皇帝在位十六年,却有七年在西北等地游荡玩乐,把大同称作“家里”,亲自给自己封赠“大将军”名号,并在边境邀击蒙古骑兵,竟也手刃过力大剽悍的蒙古人。他又不时微服私访,数入贵臣勋戚之家,随意巡幸,即使路边小店的美娇娘也照幸不误,后世文人据此撰有《游龙戏凤》的历史名剧。这位混世魔王还亲搏虎豹,宠养一帮武艺娴熟的“哥们”,同时,以贪污在历史享有盛名的大太监刘瑾也出在他在位期间,可以想见,正德期间明朝已是从盛到衰的加速期,加之这位皇帝于正德十四年春为了寻花问柳“南巡”,致使苏杭、南京一带的经济更是雪上加霜,所有这些,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当时以文画谋生的唐伯虎的生活状况。
  田衣稻衲拟终身,弹指流年了四旬。善亦懒为何况恶?富非所望不忧贫。山房一局金藤着,野店三杯石冻春。只此便为吾事办,半生落魄太平人。(《言怀之一》)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漫劳海内传名字,谁论腰间缺酒钱?诗赋自惭称作者!众人多道我神仙。些须做得工夫处,莫损心头一寸天。(《言怀之二》)
  十载铅华梦一场,都将心事付沧浪。内园歌舞黄金尽,南国飘零白发长。髀里内生悲老大,斗间星暗误文章。不才剩得腰堪把,病对绯桃检药方。(《漫兴之一》)
  此生甘分老吴阊,宠辱都无剩有狂。秋榜才名标第一,春风弦管醉千场。跏趺说法蒲团软,鞋袜寻芳杏酷香。只此便为吾事了,孔明何必起南阳?(《漫兴之二》)
  久遭名累怨青衿,不变贫交托素歆。去日苦多休检历,知谅音少莫修琴。平康驴背驮残醉,谷雨花坛费朗吟。老向酒杯棋局畔,此生甘分不甘心。(《漫兴之三》)
  平康巷陌倦游人,狼藉桃花病酒身。短梦风烟千里笛,多情弦索一床尘。黄金谁买长门赋?黛笔空描满额颦,惟有所欢知此意,共烧高烛赏余春。(《漫兴之四》)
  落魄迂疏自可怜!棋为日月酒为年。苏秦抖颊犹存舌,赵壹探事囊没钱。满腹有文难骂鬼,措身无地反忧天。多愁多感多伤寿,且酌深怀看月圆。(《漫兴之五》)
  在这些诗中,再也看不见满纸云霞,看不见达意潇洒,多的是“悲老大”、“病酒身”、“囊没钱”,而且终于意识到自己“落魄迂疏自可怜”,不仅如此,大才子开始哭穷抱怨,以“贫士”自居:
  贫士囊无使鬼钱,笔峰落处绕云烟。承明独对天人策,斗大黄金信手悬。(《贫士吟之一》)
  贫士衣无柳絮棉,胸中天适尽鱼鸢。宫袍着处君恩渥,遥上青云到木天。(《贫士吟之二》)
  贫士灯无继晷油,常明欲把月轮收。九重忽诏谈经济,御彻金莲拥夜游。(《贫士吟之五》)
  尤其是奉寄老友孙思和的八首绝句,把当时诗人自己一家的贫赛窘涩描述得细致淋漓:
  十朝风雨苦错迷,八口妻孥并告饥;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之一)
  书画诗文总不工,偶然生计寓其中;肯嫌斗栗囊钱少,也济先生一日穷。(之二)
  抱膝腾腾一卷书,衣无重褚食无鱼,旁人笑我谋生拙,拙在谋生乐有余。(之三)
  白板长扉红槿篱,比邻鹅鸭对妻儿;天然兴趣难摹写,三日无烟不觉饥。(之四)
  邻解皇都第一名,猖披归卧旧茅衡;立锥莫笑无余地,万里江山笔下生。(之五)
  青衫白发老痴顽,笔砚生涯苦食艰;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之六)
  荒村风雨杂鸣(又鸟),燎釜朝厨愧老妻;谋定一枝新竹卖,市中笋价贱如泥。(之七)
  儒生作计太痴呆,业在毛锥与砚台;问字昔人皆载酒,写诗亦望买鱼来。(之八)
  钱,真的这么重要吗。当然重要!
  明人薛论道在其笔记《林石逸兴》中,有一小曲,题目就是《钱》,细致淋漓刻划出明朝士人对钱的“深刻认识”:
  人为你跋山渡海,人为你觅虎寻财,人为你把命倾,人为你将身卖。细思量多少伤怀,铜臭明知是祸胎,吃紧处极难布摆。
  人为你亏行损德,人为你断义辜恩,人为你失孝廉,人为你忘忠信。细思量多少不仁,铜臭明知是祸根,一个个将他务本。
  人为你东奔西走,人为你跨马浮舟,人为你一世忙,人为你双眉皱。细思量多少闲愁,铜臭明知是祸由,每日家蝇营狗苟。
  人为你招烦惹恼,人为你梦扰魂劳,人为你易大节,人为你伤名教。细思量多少英豪,锅臭明知是祸苗,一个个因他丧了。
  唐伯虎吗,当然也是现实中的“肉身”,自然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发愁。Nomoney,Nohoney!
偶随流水到花边便觉心情似昔年
  知命之年,年华老去的唐才子大半辈子风霜雨雪,愁情寒意,经历过后,胸臆又峰回路转,渐趋开阔,反而变得旷达、闲适:
  偶随流水到花边,便觉心情似昔年。春色自来皆梦里,人生何必尽尊前?平原席上三千客,金谷园中百万钱。俯仰繁华是陈迹,野花啼鸟谩留连。(《寻花》)
  不结金丹不坐禅,饥来吃饭倦来眠。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镜里形骸春共老,灯前夫妇月同圆。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感怀》)
  我问你是谁?你原来是我。我本不认你,你却要认我。噫!我少不得你,你却少得我。你我百年后,有你没了我。(《伯虎自赞》)
  谢却尘劳上野居,一囊一葛一餐鱼。早眠晏起无些事,十里秋林映读书。(《题画》)
  人为多愁少年老,花为无愁老少年。年老少年都不管,且将诗酒醉花前。(《老少年》)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防?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伯虎绝笔》)
  胸中无数才华,平生万般磨难,最终皆为怡然的达观所稀释,再不见激越愤慨,再不见书生意气,只有清新淡远,真正到了“明月松风天然调,抱得琴来不用弹”的境界。自傲、自欺、自负,都消隐一空,吟咏之中,胸襟开朗,笑傲江湖,竟也超越了儒释道,浮云富贵,粪土王侯,连地府也无所危惧,把死后大事当成又一次不经意的放浪漂流,如此高超的人生玄思,是何等的哲学超悟和精神解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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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43   一日兼作两日狂已过三万六千场
  有关唐伯虎轶事,以冯梦龙《唐解元一笑姻缘》篇幅最长,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三笑”点秋香。此外还见诸明朝一些非常不出名的文人笔记,如《蕉窗杂录》、《皇明世说新语》、《戒庵老人漫笔》、《风流逸响》、《诗话解颐》等,篇幅极少,往往只有几十字一个段落。据清朝学者考证,唐伯虎从未自刻过“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图章,存世之印确系伪造。
  至于他其妻妾成群的传说,很可能因其续娶的夫人名叫沈九娘,后世无聊小道文人望文遐想,把“九娘”附会成“九个美娇娘”。最早对唐伯虎才能做出评价的最著名人物,当属明朝“公安派”领袖人物袁宏道(1568—1610),他这样写道:“吴人有唐子畏者,才子也,以文名亦不专以文名;余为吴令,虽不同时,是亦当写治生贴子者矣。余昔未治其人,而今治其文,大都子畏诗文,不足以尽子畏,而可以见子畏;故余之评骘,亦不为子畏掩其短,政以子畏不专以诗文重也。子畏有知,其不以我为欲吏乎?
  “子畏之文,以六朝为宗,故不甚慊作者之意。
  “子畏之诗,有佳句,亦有累句,妙在不沾沾以此为事,遂加人数等。
  “子畏小词,直入画境,人谓子畏诗词中有几十轴也,特少徐吴辈鉴赏之耳。”
  袁宠道还为唐伯虎诗文专门进行评点,有《袁中郎先生批评唐伯虎汇集》共大约四卷刊印(似乎今已不存?)。
  此外,唐伯虎的书画在当时已经备受推崇,与他同时代而又稍晚些的大画家徐渭也非常叹服这位前辈的绘画功画(徐渭,1521-1593,浙江绍兴人,字文长,唐伯虎死时这位狂放的大画家才两岁。徐大画家一生屡遭厄运,以至于精神失常,还因误杀妻子几乎被处死。徐渭一生放荡不羁,以共罹“奇祸”被后人把他与唐伯虎并列,称为“唐徐”),在他的《唐伯虎古松水壁阁中人待客过画》诗中也对唐寅前辈赏叹道:“南京解元唐伯虎,小涂大抹俱高古”。但无论怎样,诗、书、文、画这样的“雕虫小技”其实均非唐寅自傲之资,封建时代读书人最大的梦想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考取功名,封妻荫子,流名万世。因此,他死前不久的《梦》和《夜读》两首诗中,才使这位才子的心事暴露无遗:
  二十年余别帝乡,夜来忽梦下科场。(又鸟)虫得失心尤悸,笔砚飘零业已荒。自分已无三品料,若为空惹一番忙。钟声敲破邯郸景,仍旧残灯照半床。(《梦》)
  夜来欹枕细思量,独对残灯漏转长。深虑鬓毛随世白,不知腰带几时黄。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夜读》)
  五百余年后,日光灯下,笔者细读唐解元留存下来的几篇八股制义,如《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等,佶屈聱牙,不忍卒读,文中虽然经意娴熟,八股运转自如,结构搭配巧妙,切题恰到好处,但终究读之令人感觉索然无味。即使是众多中举高官的明代文人,虽生前显赫,过后都无比落寞,其声名连唐伯虎一根毫毛也不如。
  如以“与其身后万世名,不如手中一杯酒”论,两者相较,不知假使唐伯虎九泉有知,该做如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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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44   万事浮生空役役:严嵩的历史机遇与一生浮沉
  无端世路绕羊肠,偶以疏慵得自藏。种竹旋添驯鹤径,买山聊起读书堂。开窗古木萧萧籁,隐几寒花寂寂香。莫笑野人生计少,濯缨随处有沧海。
  如此一首好诗,疏朗,散淡,恬适,自然,用典熨贴不露痕迹,于精简处现典雅,在随意间显大气。此诗名为《东堂新成》,作者乃明朝大名鼎鼎的大学士严嵩。然而,正像电影《天下无贼》中刘德华的那名台词:“开好车的,就一定是好人吗?”写好诗的,当然更不一定是好人!
  国人因意识形态的教育简单化,总爱唐突古人,往往对任何历史人物均以忠奸或者好坏来框定。说起严嵩,人们肯定会脑海中浮起京剧中大白脸、耸端肩、斜阔步一个大奸臣面目。其实,真正的历史人物严嵩,绝非是能以好坏忠奸来区分那么简单的。每一个鲜活的个体,绝对脱不开那个时代的环境,如果把历史中的“这个人”从历史复杂的关系上加以抽离,人,其实也就成为呆板的、符号化的空洞名字。其实,真正的严大学士本人,风神像秀,长身玉立,眉目疏朗,音声宏阔。放在如今,也是让人一见倾心的“人样子”。
  严嵩大学士的一生,跌宕起伏,值得大书特书。嘉靖皇帝一朝,宦官弄权情况几近绝迹。所以,严氏父子当政握柄,自然为时人侧目,失去话语权后,代代流恶,成为巨奸大恶。特别是经过戏曲、话本和说书人的渲染,严大学士完全沦为“遗臭万年”的悲惨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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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45   “大礼仪”:名号纷争引致的党争
  明武宗好色荒唐这么多年,竟然颗粒无收。临崩时,他自己没有儿子,只能遗诏让在安陆的堂弟兴王朱厚璁继承皇帝位子。这位小爷时年十五岁,乃明宪宗二儿子兴献王(谥号)朱祐杬的独子。由于兴献王是孝宗亲弟,明武宗死后,朱厚璁以堂弟身份“兄终弟及”,也合乎帝王承继的传统。
  正德十六年(1521年)五月,朱厚璁由安陆入京。其生父兴献王早死,只有寡母蒋氏与其辞行。蒋氏乃一藩王妃,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她当时很谨慎,嘱咐儿子说:“吾儿此行,荷负重任,不要随便说话。”朱厚璁跪答:“一定遵奉您的教诲”。
  朱厚璁不比当年继位为帝的堂兄明武宗,他在藩地时受过极其正统的儒家教育,少年老成,本性阴沉,又不喜动,属于那种生来就是搞政治的材料。行至良乡,接到礼部公文,见上面有让他入宫先为“皇太子”的安排,朱厚璁很不高兴,回复说:“遗诏让我当嗣皇帝,怎么又出来这种事?”显然,明廷大臣们是想他以“皇太子”身份继统为帝。
  给死去的堂兄明武宗当“儿子”,朱厚璁当然不干。所以,到了北京城以后,这位心思缜密的少年坚持不入城。阁臣杨廷和依旧希望这位“嗣皇帝”按礼部规定办,朱厚璁坚执不可。由于明武宗遗诏中的“接班人”人选天下皆知,再怎样也不可能另外推一个“嗣皇帝”出来,杨廷和等人拗不过少年朱厚璁,只得授意群臣劝进。
  朱厚璁这才答应入城。他由大明门入宫,拜谒大行皇帝(明武宗)梓宫后,又见宫内的皇太后(武宗生母),然后出御奉天殿登上皇帝宝座,改明年为嘉靖元年,这位就是明世宗了。
  即位后,同几乎所有新帝登基后都样象征性做的一样,明廷以皇帝名义下诏,尽革明武宗时期弊政,在平反昔日蒙受不白之冤官员的同时,处决、惩治了前朝许多跋扈的文武官员。
  身登九五龙宝座,嘉靖皇帝一面派人往安陆迎取其母的同时,一面下令朝廷礼部官员集议如何崇祀他自己的生父兴献王。在当时的继位诏书中,有“奉皇兄遗诏入奉宗祧”一语。这位少年皇帝,乃大孝之人,总觉得这句话显然是给堂兄当儿子继承人的意思。为此,他费尽心思要尊崇自己的本生父母。这种宫廷礼仪,现代人可能不太明白,可能不少人会以为:你小王八蛋皇帝都当了,怎么还惦记着如何让死去的亲爹再风光一场,没意义吗!不少当代“大儒”也不时讥讽为“大礼仪”拼死廷争进谏的官员,说那些人死脑瓜子,人家小皇帝爱干啥干啥,爱封死爹为皇帝关你们屁事,豁出身家性命争这些“细微末节”,傻呵。不!当时的这些事情,在古代皆属“四项基本原则”,是天道大经,为臣子不争这些原则问题,就是不忠。所以,大臣们才如此纷争嚣嚣,数年不绝。
  大学士杨廷和官场老人,熟谙史籍,对礼部尚书毛澄说:“此事以汉代定陶王、宋代濮王二事为依据,敢有异议者皆为谀奸小人,依法当诛!”也就是说,根据前代外藩王入继大统的事例,新皇帝应以明武宗为皇兄,以明武宗之父明孝宗(嘉靖的伯父)为皇考。这样一来,就只能让新帝以其生父生母为皇叔父、皇叔母。为了弥补兴献王“无后”的“遗憾”,廷臣们建议让益王的儿子朱崇仁过继给死去的兴献王为“儿子”,代替现在给明孝宗当“儿子”的嘉靖新皇帝,这样一来,那个朱崇仁就只能称他自己的亲爹益王为“叔父”。
  看到这种“编排”,少年嘉靖皇帝老大不高兴,“父母岂有能更换的,再议!”
  杨廷和等大臣六十多人上疏力谏,希望新帝以大局出发,兼顾“天理”“人情”,不听。
  新帝登基之际,新科进士张璁是个投机分子,他先透过老乡、时任礼部侍郎的王瓒当众散布消息,表示新皇帝入继大统,并非是以别人“儿子”的身份嗣承帝位,与旧日汉哀帝和宋真宗时代之事不同。杨廷和很讨厌王瓒这种卖巧行为,指派言官劾其过失,把他贬往南京,当那里的摆设“礼部侍郎”。
  张璁见势不妙,沉默了一阵。之后,他听说新帝不停让礼部集议对其生父的尊崇之礼,便投石问路,呈上《大礼疏》一篇文章,把“继统”和“继嗣”问题抛出,论点论据颇有可采之处:
  朝议谓皇上入嗣大宗,宜称孝宗皇帝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王妃为皇叔母者,不过拘执(于)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耳。夫汉哀(帝)宋英(宗),皆预立为皇嗣,而养之于宫中,是明为人后者也。故师丹、司马光之论,施于彼一时犹可。今武宗皇帝,已嗣孝宗十有六年,比于崩殂,而廷臣遵祖训,奉遗诏,迎取皇上入继大统,遗诏直曰“兴献王长子,伦序当立”,初未尝明著(陛下)为孝宗后,比之预立为嗣,养之宫中者,较然不同。夫兴献王(指嘉靖皇帝的亲生父亲)往矣,称之为皇叔父,鬼神固不能无疑也。今圣母(指嘉靖皇帝生母)之迎也,称皇叔母,则当以君臣礼见(是指如果以叔母名义想见,嘉靖的生母要向嘉靖皇帝下拜),恐子无臣母之义。《礼》:“长子不得为人后”(嘉靖皇帝是兴献王的独长子),况兴献王惟生皇上一人,利天下而为人后,恐子无自绝父母之义。故皇上为继统武宗而得尊崇其亲则可,谓嗣孝宗以自绝其亲则不可。或以大统不可绝为说者,则将继孝宗乎?继武宗乎?夫统与嗣不同,非必父死子立也。汉文帝承惠帝之后,则弟继;宣帝承昭帝之后,则以兄孙继,若必强夺此父子之亲,建彼父子之号,然后谓之继统,则古当有称高伯祖皇伯考者,皆不得谓之统矣。臣窃谓今日之礼,宜别为兴献王立庙京师。使得隆尊亲之孝,且使母以子贵,尊与父同,则兴献王不失其为父,圣母不失其为母矣。
  看见张璁这篇东西,郁闷久之的少年皇帝大喜。他一直想大干一场,但毕竟年少读书不够多,没有“理论”依据。至此,如获至宝之余,少年嘉靖皇帝命司礼监宦官把疏议送内阁,传谕说:“此议实遵祖训,据古礼,你们这些人怎么没有这种想法!”
  杨廷和见疏大怒:“书生焉知国体!”这阁臣马上持张璁之疏复入宫内,想给皇帝摆事实讲道理。嘉靖帝趁机,把张璁论疏重头到尾细读一遍,欢言道:“此论一出,吾父子之情肯定得以保全了!”于是,他不理会杨廷和的反对,降手敕给阁臣:“卿等所言,俱有见识,但至亲莫过于父母,今尊父为兴献皇帝,母为兴献皇后,祖母为康寿皇太后”。
  杨廷和身为首辅,很是坚持原则,封还皇帝的手敕,上言道:“皇上圣孝,出于天性。臣等虽愚,岂不知《礼》中所谓所后者为父母,而以其所生者为伯叔父母。盖不惟降其服,而又异其名也。臣等不敢阿谀顺旨。”接着,几位御史、给事中等言官也交谏张璁议疏的偏狭,希望嘉靖皇帝“戒谕”张璁这等躁进之人。
  由于刚登大宝,少年皇帝不敢太与大臣们较劲,只得让礼部继续商议此事。
  延至十月,嘉靖帝的生母兴献王妃蒋氏行至通州,由于名号位号未定,自己儿子又当上了皇帝,老娘们再无当初小心谨慎之情。她听说廷臣们想让儿子尊明孝宗为“皇考”,大怒道:“怎么这些人竟敢把我儿子当成别人的儿子!”泼妇本色顿现,就赌气呆在通州不往前走了。
  嘉靖皇帝闻此,涕泣不止,忙入内宫对明武宗生母慈圣皇太后张后表示“愿避位奉母归养”,以撂皇帝挑子来软威胁,众臣为些惶惧不安。
  见施压起到了作用,少年皇帝独断:“本生父兴献王宜称兴献帝,生母宜称兴献后”,并诏示大臣开大明中门奉迎他的生母蒋氏。当然,嘉靖帝也做稍许退让,没敢再坚持让生母谒太庙。本来明廷有祖制:妇人无谒太庙之礼。
  朝臣之中,如兵部主事霍韬等人,见张璁这么一个新科进士因巧言得达帝听,也思奉谀升官,开始上疏附和张璁疏奏。嘉靖皇帝观此,追尊本生父母的决心日益坚固。
  首辅杨廷和很讨厌张璁这样的幸进小人,便外放他为南京刑部主事。张璁怏怏而去。
  嘉靖帝得寸进尺,追生父为“兴献帝”后,又下御札,批示礼部在兴献帝、兴献后的称呼中再加上“皇”字。杨廷和等人力争,嘉靖帝抬出明孝宗皇帝张氏,说是这位太后指示自己这样做。杨廷和见争之不得,自请罢归,不报。给事中朱鸣阳等百余官员上章进谏,表示不宜对皇帝的本生父母加“皇”字,不听。恰巧,嘉靖元年(1522年)春正月,清宁宫发生火灾,杨廷和等人上言,认为这是“天意示警”,小皇帝心动,古人自上而下都迷信,一时间他不敢再有进一步举动,便下诏称明孝宗为“皇考”,明孝宗皇帝张氏为“圣母”,并称兴献帝、兴献后为“本生父母”,不再加“皇”字。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刚刚朝廷消停了几日,巡抚湖广的都御史席书上疏劝嘉靖皇帝在改元之际把兴献帝定为“皇考兴献帝”,在大内别立一庙加以崇祀,祭以天子之礼。至于嘉靖帝生母蒋氏,也不应再以“兴献”二字加之,应称“皇母某后”;吏部员外郎方献夫也上表,力劝嘉靖帝“当继统而不继嗣”,改称明孝宗为“皇伯”,称生父兴献帝为“皇考”。
  二人疏上,杨廷人等人沮之不报,恨二人媚上多事。
  到了嘉靖二年(1523年),这位青春期的皇帝更有主见,不顾群臣反对,在安陆的兴献帝庙祭祀时行用太庙一样的“八滫”大礼。年底,人在南京的刑部主事桂萼与张璁二人经过谋划,又上疏再言“大礼”,同时,他们附送先前未达嘉靖皇帝御览的席书和方献夫二人疏奏作为“声援”。
  臣闻古者帝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未闻废父子之伦,而能事天地主百神者也。今礼官以皇上与为人后,而强附末世故事,灭武宗之统,夺兴献之宗,夫孝宗有武宗为子矣,可复为立后乎?武宗以神器授皇上矣,可不继其统乎?今举朝之臣,未闻有所规纳者,何也?盖自张璁建议,论者指为干进,故达礼之士,不敢遽言其非。窃念皇上在兴国太后(指嘉靖皇帝生母)之侧,慨兴献帝弗祀三年矣,而臣子乃肆然自以为是,可乎!臣愿皇上速发明诏,循名考实,称孝宗曰皇伯考,兴献帝曰皇考,而别立庙于大内,兴国太后曰圣母,武宗曰皇兄,则天下之为父子君臣者定。至于朝议之谬,有不足辩者,彼所执不过宋濮王议耳。臣按宋臣范纯仁告(宋)英宗曰:“陛下昨受仁宗诏,亲许为仁宗子,至于封爵,悉用皇子故事,与入继之主不同。”则宋臣之论,亦自有别。今皇上奉祖训,入继大统,果曾亲承孝宗诏而为之乎?则皇上非为人后,而为入继之主明矣。然则(称皇)考(于)兴献帝,母兴国太后(以生母为本生母),可以质鬼神俟百世者也。臣久欲上请,乃者复得见席书、方献夫二臣之疏,以为皇上必为之惕然更改,有无待于臣之言者。乃至今未奉宸断,岂皇上偶未详览耶?抑二臣将上而中止耶?臣故不敢爱死,再申其说,并录二臣原疏以闻。
  一番“忠勇忘身”丑表功,句句打动嘉靖帝心扉。他览之大喜,大言:“此事关系天理纲常,文武大臣集议之!”
  为了展示追崇本生父母的决心,且坐帝位已稳,嘉靖帝罢免了处处和自己过不去的大学士杨廷和。在此种情势下,仍有礼部尚书汪俊等朝中大小臣工二百五十多人独署或联署八十多篇奏章,请求嘉靖帝依部议行事。反观张璁、桂萼一方,只有寥寥四个人声气相同。嘉靖帝很恼怒,忍了数日。不久,楚王朱荣诚等人及锦衣卫千户聂能迁等人想讨赏讨官,上书附和张璁。嘉靖帝感觉到了这股“支持”力量,下诏调桂萼、张璁二人由南京来北京。
  时值嘉靖帝生母蒋氏生日,嘉靖帝大摆宫宴,命妇们纷纷上笺祝贺。只过了几天,又遇明武宗生母张氏生日,嘉靖帝偏心,下旨免命妇入宫朝贺。此举引起在朝官员不平,纷纷上疏进谏,均被嘉靖帝下旨逮入诏狱拷讯。张太后为人其实很贤德厚道,在嘉靖帝入宫初期,她完全有能力与阁臣一起下诏废掉这个侄子。此外,她为人又不会来事,对待以外藩王妃入宫的嘉靖帝生母不是特别客气,引起当今皇帝小爷的怀恨。日后,张太后弟弟张延龄被人告发不法之事,坐法当死,张太后敝襦席藁作姿态向侄子皇帝请求饶弟弟一命,遭到严辞拒绝。不仅如此,嘉靖帝还把太后的另一个弟弟张鹤龄也逮入诏狱刑讯致死。张太后惊恐过多,不久暴崩。嘉靖帝复下旨杀她活着的弟弟张延龄。由此,可以见出嘉靖帝此人本性极差。向使当初张太后反对他入统,皇帝这位位子绝非他能坐上。
  四月间,嘉靖帝下令,称生父兴献帝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其生母为“本生母章圣皇太后”。为此,礼部尚书汪俊求去,嘉靖帝不让他平白“致仕”,切责后罢其官职。
  由南京而来的张璁、桂萼二人行至半途,见到诏书后,又起新点子,认为诏书内有“本生”的字眼是礼部官员阴谋,佯为亲尊,实则疏远,应该直接称嘉靖帝生父为“皇考”,前面不宜带“本生”二字的帽子。嘉靖帝认为他们说的很对,按章修改,去掉“本生”二字。廷中众臣闻言,深恶桂、张两人小人多事,纷纷扬言说二人入北京后要杀掉他们。这两个书生闻言,入北京后就装病,不敢出门,怕被群臣当众殴打。
  吏部尚书乔宇、杨慎(大学士杨廷和之子)等人纷纷上言,劝嘉靖帝罢免张璁、桂萼二人以平息“邪说”,结果,皇帝反其道而行之,任张、桂二人为翰林学士,切责乔宇、杨慎等人。
  张璁、桂萼二人得到新官职后,益加肆无忌惮,忙不迭上疏言“大礼”,有十三条之多,均为嘉靖帝采纳,并命礼部官员施行。
  激于义愤,杨慎在下朝后对群臣讲:“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大家纷纷响应,几百人一齐跪在左顺门,还有不少人边大哭边高叫“高皇帝”、“孝宗皇帝”,声达内殿。这一来,惹得嘉靖帝暴怒,命司礼监宦官把哭宫的所有大臣名字全部记上,然后命锦衣卫按名逮人,第一天就把一百四十三人下狱,其余八十六人待罪。拷讯之后,下令杖罚五品以下官员,编修王相等十七个人被活活打死,并把杨慎等人谪贬远荒之地。十月,嘉靖帝下诏改称明孝宗为“皇伯考”,布诏天下,还准备把他生父兴献帝的灵寝迁入北京,有官员劝说“帝魄不可轻动”,这才没有搬动死人入京。
  可叹的是,杨慎当时三十出头正当年,此人浊世翩翩佳公子,是正德六年状元郎,中举时年仅二十四岁。由于带领群臣哭宫,他被杖打后,又由嘉靖帝下旨贬往云南永昌卫。偏偏倒霉的是,杨公子赶上这位嘉靖皇帝寿数长,在位四十年,瘴山雾水凄凉地,三十六年弃置身。杨爷这一流就是几十年光景,嘉靖三十八年死于贬所。这位十一岁即能诗的大才子,一生创作诗歌二千多首,并著有诗歌评论名著《升庵诗话》。古稀之年,本来回家探亲想在四川老家多呆些时日,杨爷竟被“劳改局”官员派人强押回云南,凄沧之余,他作《六月十四日病中感怀诗》:“七十余生已白头,明明律例许归休。归休已作巴江叟,重到翻为滇海囚”。郁恨之余,病死异乡。
  嘉靖四年(1525年),嘉靖帝在皇宫内为其生父“兴献帝”立“世庙”,迎其神位于观德殿。此时,群臣因高压反对意见日稀,纷纷表贺,并献《世庙乐章》。又过了三年,《明伦大典》撰成。始作俑者张璁被封为谨身殿大学士,由太子少保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平时奋斗几十年才能当上首辅,由于他首议“大礼”,六、七年功夫就窜至权力的顶端。
  “大礼仪”之争,如果书生气地讲,实则是当时居主导地位的程朱理学正统派与王阳明“新学”之间的较量。以杨廷和、杨慎父子所代表的旧臣集团以程朱道学为宗,强调“义理”,而王阳明学派主张“天理”,应向“人心”和“人情”倾斜,把“理”拉向“气”。但从当时实际来讲,旧臣一派虽然理论僵化并有不近人情之处,但多正人君子,非为谋已谋身;张璁一派虽近“情”,但多是见利忘义贪图官爵的小人,(王阳明当时还活着,张璁一派的席书、方献夫等人均是他的学生辈,但王先生深知官场险恶,并未对“大礼仪”明确表态)。就事论事,张璁在“大礼仪”问题上起了一个坏头,这个人日后表现多有善举,刚明果敢,廉洁自律,罢休天下各地镇守的宦官,重新清理贵族豪强隐匿的土地,拒腐反贪,干过不少好事。所以说,历史上的个人,极难以“好”“坏”加以绝对性区分。
  而且,张璁当时举人出身,总让人误觉得他是青年才俊,其实老哥们时年已经快五十岁了,是个七考不中的倒霉蛋。日暮途穷,潦倒的中年知识分子投机取巧,也在情理之中。而那位与他臭味相投一同钻营的桂萼,也是官场蹭蹬多年不受人待见的中年人,怨恨之火中烧,很想搏一把以出人头第。有一点要说明的是,张璁为人善钻营,日后又觉自己名字中的“璁”与皇帝名字“厚璁”犯讳,主动要求改名。嘉靖皇帝大喜,钦赐其名为“孚敬”,字茂恭,所以,读明朝史有时看到张孚敬,其实那个人就是张璁。
  交待了“大礼仪”,就该讲严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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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46   “青词”圣手:严嵩的政治际遇
  严嵩,字惟中,号介溪(又号勉庵),1480年(威化十六年)生人。此人家境平平,正是江西乡间好学的风气,才使得这个平民出身的苦孩子“学而优则仕”,一步一步走向权力中心。
  纵观严嵩的发迹,其实他属于“为霞尚满天”类型,六十岁后才飞黄腾达。
  弘治十八年(1505年),严嵩中进士举,得入翰林院,时年二十六。小严当时考试还名列前茅,二甲第二名,也就是说是乙丑科那一批进士中的第五名,成绩优异,一丁点儿不掺水。正当他作为朝廷青年官员后备梯队准备大干一场时,正德三年(1508年),其祖父去世。转年,其母亲又因病去世。古人以孝道为先,不以我们现在宣扬的优秀干部父母临咽气根本见不到甩膀子干革命的子女,严嵩从当时的礼制和道义上必须回家守丧三年。所以,小严许多晋升机会就凭白错过了。福兮祸兮,明武宗正德年间的政治,笔者在前一章已经讲过,前五年有刘谨大公公干政,后十年江彬乱政,朝廷人正人直士几被排除殆尽。严嵩正好没赶上趟浑水,实际上避免了正德一朝的政治斗争,也免遭政治迫害。所以,严嵩借守丧之机,在老家钤山读书,一隐就是八、九年,整日埋头写诗著述,颇著清誉。彼时的严嵩,可以说是极富政治智慧。特别是刘谨在朝期间,如果他迁延不去,只有两种结果,其一是抗衡被杀,其二是同流合污,哪一种结果都是一个“惨”字。而且,刘谨陕西人,其心腹吏部尚书兼大学士焦芳河南人,极其排挤江西人(焦芳曾因才疏学浅遭受江西籍大臣彭华的讥讽,恨和尚憎及袈裟,所以极恨江西人),所以,身为江西人的严嵩,自然在朝左右逢源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严嵩在老家诗酒自娱,并非真隐,一直敏锐地保持政治嗅觉,与朝野名流李梦阳、王守仁等人往来密切,诗文唱和。古代为官为吏都要有真本事,不似今天什么司机、保健医生出身只要伺侯好大领导就能当总经理、董事长一样。科举取士,决定了一个人想在官场混,必须是经过十年(或数十年)寒窗苦读,头悬梁,针扎腿,个个都是满腹经纶,才能进入这个圈子。没有真才实料,只凭捶腿揉腰送东西,还真不能弄来乌纱帽带,更不能与名流递上话。
  严嵩何许人也,泱泱大儒,知古详今,自然是名誉日隆,又博清誉赞诩,广为人知。因此,直到正德十一年,刘谨、焦芳一帮人倒台几年后,他才重入朝廷。此时的严嵩,已经深有城府,不急不躁,静待机会。当然,也有客观原因,他一直在南京以及翰林院这样清闲之地居“闲职”,想急于出头也没太多机会。
  正德十六年明武宗驾崩,明世宗嘉靖时代来临。很快,就是“大礼仪”而引致的纷争,杨廷和父子等旧臣纷纷被贬斥,朝臣面临全新洗牌的局面。经过数年争斗,嘉靖帝与张璁一派大获全胜。由此,还要表一下张璁、夏言等人,然后才能把严嵩接上。
  张璁、桂萼二人得手后,嘉靖帝追崇其生父的事情得以阶段性成功,但也不敢马上擢拔二人入阁。他们岁数虽不小,资历太轻,声望又低,皇帝本人怕再遭阁臣封驳和言官疏论。当时的首辅费宏是官场老油子,表面上他不似杨廷和那样锋芒毕现,内心却极鄙张、桂二人,常暗中使绊。张、桂二人挟恨,便劝嘉靖帝招前朝重臣杨一清入阁替代费宏任首辅。杨一清就是当年和太监张永设计干掉刘谨大公公的主谋,为人名声好,又曾经入过阁,嘉靖皇帝在当王子时就对这位杨爷仰慕已久,自然御笔照准,由此老杨重入内阁。但依明朝政府内不成文的律例,首辅一般都要是中举时三甲的中选人士,费宏是壮元出身,又是现任首辅,杨一清把他即时顶下去,从情从理说不过去。正好,费宏儿子在老家犯法被关,张璁等人抓住这个“软肋”,联合几个言官劾奏费宏。费宏只得自己上章求辞,嘉靖皇帝反正不待见他,很快御批准辞,费宏只好灰溜溜走人。
  杨一清任首辅,虽然感激张璁、桂萼推举,但他和嘉靖帝都知道,依照“廷推”的办法使张、桂二人一同入阁是不可能的事,这两位名声确实很差。但此时首辅是“自己人”,事就好办多了。嘉靖帝先后以“中旨”自任二人入阁,命张璁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身份入内阁机务,命桂萼以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这样一来,二位“大礼仪”功臣终于成为核心“阁臣”。
  凡是入了官场的人们,皆似冬天挤在一起取暖的刺猬,不久就会相互刺痛对方。杨一清与张、桂二人相处日久,因处理锦衣卫指挥聂能迁一事意见不同结下梁子,最终发展到在皇帝面前互相攻击。相比之下,杨一清在嘉靖帝眼中“道德”形象的份量更重一些,一怒之中,他下诏把张、桂二人削职。但毕竟是自己“心头肉”,没过多久,嘉靖帝把二人先后召还入朝。郁郁之下,杨老头愤然退休,老姜终于不敌新葱。
  经过一次忽然打击,张璁“乖”了许多,对嘉靖皇帝更加谨慎小心,并取代杨一清当上了“首辅”。屁股决定脑袋。“国务总理”的位子坐好,先前属于“激进派”的张璁,一改昔时面目,凡事以因循为准则,不想也不必要再搞什么哗众取宠之事。后来,嘉靖皇帝日益沉迷道教,又要搞“天地分祀”,张璁不愿多事,非常“持重”地劝皇帝没必要弄“分祀”。
  殊不料,长江后浪推前浪,在朝内任给事中(七品言官)的夏言上疏皇帝,大力赞同进行“天地分祀”。张璁闻之大怒,如今角色互换,他变成了昔日杨廷和一般的保守派,便示意心腹霍韬等人拟文肆意辱骂、驳斥夏言。一伙人渲泄畅意,很是痛快。可他们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嘉靖皇帝与夏言二人意见相同,骂夏言,实际上就是不给皇帝面子。果然,嘉靖帝览文震怒,在把霍韬投入大狱的同时,对夏言升官晋爵,以示殊宠,并破格把他擢为侍读学士。此官虽不是太高,但得以时常面见皇上,属于高级秘书那种人。夏言为人仪表堂堂,口齿伶俐,进讲之时琅琅而言,一派道骨仙风,很让嘉靖帝欢喜。
  从朝野两方面讲,张璁先前兴“大礼仪”搞事,得罪人无数,独霸朝局,与桂萼联手整治异已,又结下无数梁子,在许多人眼中的形象就是气势熏炎的“黑老大”。夏言扬眉剑出鞘,无知者无畏,敢于与当朝首辅叫板,大家都倾心于他独行侠般智斗张璁的勇气,根本没人去想这位夏爷要皇帝进行“天地分祀”其实也是拍马屁。
  “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待张璁知晓了什么叫做“小不忍则乱大谋”,朝议清议已势如潮水,老哥们感觉到自己失去皇上眷顾,只得悻悻然辞去,退休回家。这是嘉靖十四年的事情。
  张璁虽去职,并未惹嘉靖帝深恨,毕竟他是这位皇帝初入皇宫时最得力的依托者。嘉靖十四年,张璁患重病,皇帝还不时遣宦官到其家中送医送药,并赐皇帝自己平时服用的“仙丹”。又过三、四年,张璁终于病死于老家。嘉靖帝闻之震悼,认为这位臣子当初能“危(已)身奉上”,定其谥号为“文忠”,追赐太师。
  张璁一去,按顺序阁臣翟銮升居首辅。夏言于转年入阁,以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身份参预机务。虽然排名在他前面的有崔銮和李时,可夏言如日中天,翟銮又是一个像皮图章加橡皮泥一样的官场“老好人”,因此,实际主持政务的非夏言莫属。
  经过“大礼仪”、杨一清主政、张璁执政,再至夏言入阁,一系列的政治斗争,牵涉无数人员的利害关系,时而制衡,时而联动,派系和山头林立。当一个朝代趋至鼎盛后,政治中心内部肯定会因权力分配滋生门户党争,量变、质变,最终侵蚀王朝的机体。
  夏言当了实际的首辅,他又是江西人(贵溪),同为老乡的严嵩自然感到了机会。在中国,同乡情谊是所有官场关系中最易结攀的条目之一,“学会五台话,就把洋刀挎”,阎锡山的老乡“政治”,其实是两千多年中国政治的具体而微者。此时的严嵩,经过官场多年历练,读书人的散淡早已凝结成趋炎附势的势利和“臣妾意态间”的柔和。低眉顺目加上老乡之间交谈中的亲切乡音,使夏言这样一个从中下级官员直窜入阁的性格执拗之人一见倾心,刻意对严嵩加以提拔。不过要注意的是,不是老夏提拔小严,而是小夏提拔老严。严嵩从进士入科方面讲是夏方的“前辈”,比夏言早四科,入仕当然早得多。而且,从“成绩”方面讲,严嵩是那一届进士第五名,夏方的排名在他那一科一百多以后,如在“学历”方面比,夏言要差严嵩好多。但机遇不同,命运不同,严嵩入仕正值正德年间,一下子就耽误近十年。夏言出头就打“纸老虎”张璁,一下子深得帝眷,后浪新人,反居其上。
  嘉靖七年,严嵩以礼部右侍郎的身份奉命祭告皇帝生父“兴献帝”在安陆的显陵,回奏时大称在当地看到的数项“吉瑞”之兆。好吉兆的嘉靖帝大喜,升其为南京礼部尚书。严嵩本人虽然不在政治中心,但他在新帝心目中的印象一直特别好。
  由于欣赏严嵩对自己诚惶诚恐,恭顺有加,夏言便把这位老乡搞到北京荐拔为礼部尚书。听上去是部长级别的官员,其实当时也可有可无的角色,替夏言这个“国务总理”打杂而已。但“打杂”弄不好也出事。嘉靖十七年,严嵩差点惹火上身,激起皇帝的恼怒。这年夏天,嘉靖帝心血来潮,又想让自己生父兴献帝像正式皇帝一样称“宗”,把神位迁入太庙供奉。当然,过场还要做,他就把此事下礼部集议。此时的严嵩精神上还残留些书生正气,知道张璁先前“大礼仪”之举在朝野留下“媚君要宠”的骂名,但如果明白反对,肯定官帽不保。好歹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严嵩想打马虎眼,上疏言事时模棱两可,与礼部官员议事时也推三阻四,想以“拖”字诀把事情搁置下来。
  嘉靖帝眼里不揉沙子,大恼之余,勤奋创作,亲写《明堂或问》一文,遍示群臣,气急败坏地书面质询大臣们“为何朕爹不能入太庙?”
  严嵩吓坏了。惶恐揪心地节骨眼,毕竟转舵快,他立即表明自己支持皇帝生父入太庙的立场,并详细考订古制,撰写入庙礼仪的每一个步骤和细节,从优从崇,使得“入庙礼”盛大而隆重,终于博取了嘉靖帝的欢心。
  礼成后,严嵩获赐金币,深得皇帝眷宠。一不做,二不休,严嵩又上疏,建议“尊文皇帝称祖(朱棣),献皇帝(嘉靖生父)称宗”,皇帝采纳,朝廷下诏,尊太宗文皇帝朱棣为“成祖”,嘉靖生父献皇帝为“睿宗”,这个王爷生前只是王爷,沾了儿子与严嵩的光,死后得以进入太庙与明朝诸帝一起大吃冷猪肉。
  此次以后,严嵩铁定心要以皇帝为指南针,知道所谓的“正直”是不能升官的累赘,“清议”如同凉风吹过后就无用处,惟有皇帝的眷念和呵护才是脚跟立稳朝堂的最佳保险。
  嘉靖帝生父神主入太庙大礼后不久,严嵩上奏说天上出现“庆云”,认定是皇帝孝德感动上天。他奋笔疾书,呈上两篇马屁文章《庆云赋》和《大礼告成颂》,嘉靖览之甚悦,命人把两篇文章珍藏于史馆之中,并加严嵩太子少保。不久,严嵩从幸做陪臣参加各种礼仪,获得的赏赐数目已经与几个阁臣一模一样。所以,迎和嘉靖帝追崇其生父,也成为严嵩政治生涯中一个最重要的转折点。
  凡人,皆有酸葡萄心理。夏言见严嵩如此受宠,心中很不是滋味,开始对这位老乡疏忌起来。严嵩深知现在还不能与夏言闹翻,事之愈谨,每每置酒,邀夏言宴饮。夏言常不理不睬,有时答应去,严嵩宾客请柬都发齐了,众僚满堂,老夏又忽然推拖有事爽约;好不容易夏大爷亲临一次,“薄暮姑至,三勺一汤,宾主不交一言而去。”让严嵩丢尽了面子。严嵩恨得牙根痒痒,仍旧一脸诚敬,大事小事皆拿给夏方参决。一次,有紧急公文需待夏言批复,恰值这位夏爷有小病在家休养,严嵩屁颠颠亲自把文件送上门去。夏言心情不好,推辞不见。老严颤巍巍派随从在夏言内宅的院子里铺上席子,高捧公文,“跪而读之”。隔窗望见年近花甲的半老头子直腰跪在那为自己朗读文件,弄得夏言心中好不落忍,也觉自己过份了些。同时,他心中踏实下来,觉得自己荐擢的老乡确实一直把自己当恩人,从此不再特别存心刁难、整治他。
  严嵩方面,上有帝宠,下有群僚请他办事,连宗藩王爷请恤乞封也要送大笔金宝予他,自然腰杆日硬。同时,他还有个极会走通关节、联络关系的儿子严世藩。小严一时间在府上收钱办事,捞得不亦乐乎。御史、言官们当然不会闲着,纷纷交章弹劾严氏父子纳贿等事。严嵩很会来事,每次为人办某事他都会事先在嘉靖帝前有意无意的透露,所以,皇帝认定诸事严嵩皆关白过,言臣捕风捉影而已,反而更信任老严办事得体,没有事情瞒着自己。实际上,当时的严嵩收钱胃口并不多,几千两银子而已。最“危险”的一次,是共和王死后,其庶子与嫡孙二人争袭王位。共和王庶子乃小老婆所生,暗中送严嵩三千两银子,老严就答应他袭爵。结果,共和王王妃认定嫡系的孙子当承袭,派人入北京大理寺击鼓喊冤。事情败露后,严嵩忙入见嘉靖帝,“坦白”了自己收受银两的事情。由于严嵩先前干事一直卖力,嘉靖帝很可怜这位能臣一脸惶恐的样子,对他说,“你安心做事好了,不要介意这件事”,明白表示原之不问。
  当然,嘉靖皇帝对严嵩的眷宠,绝非仅仅是好印象或者严嵩能依顺已意办事麻利,最最关键之处在于:严嵩擅长撰写嘉靖帝醮祀时必用的“青词”,他是好道的皇帝须臾不可或缺的大能人!
  现在的人,如果把“青词”是什么讲给他听,肯定不屑一顾甚至可笑:所谓青词,就是嘉靖帝在拜礼道教“上帝”时表达自己敬崇“心声”的表章,一般用朱笔恭写于青藤纸上,所以叫“青词”。皇帝本人恭读后,礼拜,然后把“青词”焚烧,以使这些谀谄道教天帝们的表忠心辞语上达天听。虽然“青词”纯属诞妄无聊的东西,但撰写这玩艺要极高的艺术素养和那种类似汉赋骈体长文的功夫,不是一般只读经学文章的文人所能写出的。再者,嘉靖帝本人文化修养极高,又五迷三道地迷信道教,对“青词”要求非常高,绝对是既要有华丽的词藻做形式,也要有深刻的实在语言表达他自己的“心声”。每次醮祀,“青词”均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拜礼时念出,可称是“字字珠玑”,所以,对大臣们来说,撰写几万字的军国大事建议书,反而不如绞尽脑汗写千把字“青词”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后世人一说严嵩多坏多谄媚,往往拿“青词”说事,讽刺他是“青词”宰相。殊不知,就连好称“清正”的夏言本人,起先也是因赞同“天地分祀”、以撰写青词才深得皇帝青睐,当初夏言没这一手,也没有日后入阁的可能。
  说起嘉靖帝沉溺道教,还有好大一段可讲。入宫的第二年,嘉靖元年夏天开始,年方十六岁的小皇帝已经开始对寺观佛道等事感兴趣,但他当时的宗教观处于起步阶段,未能定型。转年,有暖殿太监崔文,他本人信道教,便引诱嘉靖帝参观各种道教仪式,声称信道可以长生不老。从此,嘉靖帝开始了他长达四十多年的尊崇道教的路程。他先以乾清宫为“大本营”,不时在宫中建醮,日夜跪拜祈祷,并下令道士训练十数个小太监尽习道教诸仪式,赏赐无算。当时,首辅杨廷和就上疏规谏,不报。“大礼仪”稍稍告一段落后,自嘉靖五年(1526年)起,嘉靖招江西龙虎山道士邵元节入宫,封为“真人”,日夜大兴醮礼。当时的大学士杨一清,曾进言说皇帝不宜在宫内祀天,嘉靖帝稍稍收敛。杨一清致仕后,张璁依承上命,在钦安殿为皇帝建醮,祈祷早生皇子。夏言得进,也正是因为他受任为“醮坛监礼使”,大写“青词”,给嘉靖帝留下深刻印象。嘉靖十五年,宫内大兴隆寺发生火灾,御史以“天变”为由谏劝。为此,嘉靖帝竟然把火灾原因“嫁祸”于佛教僧人,令大兴隆寺僧人还俗,并把明成祖朱棣军师和尚姚广孝的神位从太庙配享中撤出。同时,他又加邵元节道号为“致一真人”,官为二品,岁给高俸,赐田三千亩,并派锦衣卫四十人供其差遣。这位邵元节其实是个气象学家,会观天气,常常假装祈祷得“雨”得“雪”,故为嘉靖帝所重。可巧的是,这一年年底皇帝真有儿子生出,一切又都归功于众人的“醮祀”,邵元节首当其功,官至一品,加授“礼部尚书”衔。崇道的同时,嘉靖帝大肆打击佛教,在皇宫禁城尽撤佛殿,并把宫内数代收藏的金银铜像尽数拆除熔毁,共重一万三千多斤。同时,又下令把“佛首佛牙”之类的“灵物”“舍利”一类的东西尽数从宫内撤毁。本来夏言建议把这些东西在京郊野外找地方一埋了事,嘉靖帝倒有“远见”,表示说:“朕观此类邪秽之物,有智者必避之不及,但小民愚昧,肯定会内心以此为奇异,偷挖出后找地方供奉以招诱百姓献财,不如在京内大道上烧毁,使百姓尽知!”可悲的是,毁佛方面嘉靖帝“唯物主义”得非常到位,结果走向另一个极端,对道教沉迷得不行,以一害易另一害,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可能有人奇怪,怎么大凡皇帝崇道,必毁佛;皇帝崇佛,必毁道。道理很简单,尊道的皇帝身边一群道士“真人”,自然对自己的“传统”竞争对手大肆抨击;尊佛的皇帝,宫内必罗致不少“高僧”“大德”,肯定要“揭发”道教的荒妄。所以,佛道两家,多年来一直没有“和平共处”过。
  嘉靖十八年,“真人”邵元节“升天”了,正在裕州巡幸的嘉靖帝闻之“大恸”,敕以官葬,丧仪如伯爵。这位能“呼风唤雨”的特异功能大家,怎么也逃不了一个“死”字。老邵死后,嘉靖帝又招方士陶仲文(又名陶典真)入宫,一心迷崇道教。
  严嵩在一心一意讨好嘉靖帝的同时,时刻准备倾陷夏言。夏言有所察觉,就嘱托自己当言官的党羽上章弹劾严嵩。但是,当时的严嵩深为嘉靖帝所信任,御史、言官们越弹劾他,皇帝反而愈信任他,认定老严正是因为他不遗余力站在自己身边,这才惹来言官的攻击。
  在喜欢严嵩的同时,夏言越来越让嘉靖帝不待见。这位帝君常在宫内西苑斋居,入值官员进见,皆像道士一样乘马而入,惟独夏言摆谱,每次皆让人抬肩舆把他抬入苑内。嘉靖帝不悦,隐忍未发。同时,嘉靖帝爱戴道士们所戴的香叶巾,就让尚衣局仿制五顶沉水香质地的小冠,赐给夏言和严嵩几位尊显近臣。夏言不识抬举,上密疏表示:“此冠非人臣法服,我不敢当”。这下可把嘉靖帝惹得怒火中烧。反观严嵩,老哥们每每于召对之日,头顶香叶冠,并在上面罩轻纱以示自己对皇帝赐冠的诚敬,使得皇帝龙心大悦。严老头也是老美男子一个,长身挺拔,眉目疏朗,香叶冠那么一带,轻纱那么一飘,举止潇洒,仙风道骨,嘉靖帝看着就舒服。另一方面,夏言身居道辅之位,政事繁多,自然对皇帝交予的“青词”任务就难免有怠慢,不仅词采失色,有时竟然图省事把几年前写过的内容杂揉一下又献上去哄弄皇帝。偏偏这嘉靖帝记性特别好,每篇青词他都亲自朗诵过,见夏言如此敷衍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同时,严嵩又与皇帝身边老道陶仲文关系搞得又密又近,陶老道常在皇帝面前说严嵩的长处以及夏言的短处。为了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二人同时入对时,严嵩常故意惹夏言不高兴,老夏每每勃然,当着嘉靖帝训孙子一样叱责老严。见此状,嘉靖帝心中更是不平。结果,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夏六月的一天,君臣二人交流融洽之机,嘉靖帝向严嵩询问他对夏言的看法。老严早就等着这一天,卟咚一声跪地,泪如雨下,老脸哆嗦,尽诉夏言种种跋扈欺凌之事(夏言先前与外戚郭勋不和,互相倾轧,也引起嘉靖恼怒),大怒之下,嘉靖帝立刻手写敕令,历数夏言“罪状”,指斥他把持言路,轻慢君上,诏令夏言“落职闲信”,连个“巡视员”差事也不给。一朝首辅,直落为民,夏言可谓丧尽脸面。
  夏言一去,严嵩得以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的身份入阁,时为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阴历秋八月。花甲老头,终于实现了他人生的“理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在的人,读书浮躁,总爱望文生义,以为“大学士”就是当朝“一品”大员了。非也!明代自始至终,大学士秩止“正五官”,其官仍以本人所兼的“尚书”一职为重,他们挂牌署衔也是本衔在下,兼衔的尚书官名在上:“某部尚书兼某殿阁大学士”。明初废相后,设内阁大学士,其实当时只是给皇帝当高级笔墨顾问和秘书。由于这些人得在大内授餐,侍天子于殿阁之内,故称“内阁”。而“内阁”一词真正定型的,出于明成祖之后明仁宗始,“内阁”权力逐渐加重。最初明朝大学士共“四殿”、“两阁”。四殿者,中极殿大学士(原为华盖殿),建极殿大学士(原为谨身殿),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严嵩即以此名。西阁者,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严嵩入阁后,引起很大争议,给事中沈良才和御史童汉臣等人文章劾奏这位新相爷奸险贪污,不堪大任。严嵩以退为进,自己上章求去。嘉靖帝当然不允,手诏百余言慰留,并亲书“忠勤敏达”四个大字赐于严嵩。为示殊宠,嘉靖帝又为严嵩家中藏书楼赐匾曰“琼翰流辉”,道教祈祀阁匾曰“延恩堂”,并加严嵩“太子太傅”,旗帜鲜明地支持这位青词老臣。为了安慰严嵩,嘉靖帝不久又把上章弹劾的童汉臣等人外贬。
  花甲翁入阁后,精神亢奋,天天朝夕在内宫西苑简陋的报房值班伺侯皇帝,“未尝一归洗沐”,风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老严不停奋笔疾书代替皇帝“创作”妄天的青词,达宵不寐。当时的名义首辅是翟銮,但嘉靖帝总是把严嵩当首辅对待,崔銮惟惟而已。很快,严嵩又进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组织”大权落于严老头手中,也算是“天道酬勤”吧。
  翟銮虽是个木偶,严嵩仍不能容他,嘱心腹言官以其二子有罪弹劾他,老崔竟被削籍而去。这一点,严嵩确实不厚道,刚拗如张璁,激越如夏言,都容得老翟当摆设,轮到严嵩,竟对这个“老实人”也不相容,显然过分。
  严嵩入相的这年冬天,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阴历十月二十一日夜,皇宫中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谋弑事件,以宫女杨金英为首的十多名小姑娘,竟然在深夜准备把皇帝勒死,幸亏几个人慌乱之间把绳子结成死节,踏进阴曹半只腿的嘉靖帝才最终得活。对于此事的经过,《明史》中的《后妃传》中简单记叙了几句,《明实录》中也是草草叙述,大概是为尊者讳,不想多说。记载此事最详细的,当属当时任刑部主事的张合。张合文人,退休后著书《宙记》,记载了此事的详细经过:
  嘉靖二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奉懿旨(方皇后的命令):“好生打着问!”得(逮捕)杨金英,系常在、答应(低级宫婢)供说:“本月十九日,有王、曹侍长(指王嫔、曹妃即端妃,这是方皇后冤枉她,此人因貌美被嘉靖帝宠幸,对谋弑之事根本不知情)在东稍间点灯时分,商(量)说:‘咱们下了手罢,强如死在(皇帝)手里!’杨翠英、苏川药、杨玉香、邢翠莲在旁听说,杨玉香就往东稍间去,将细料仪仗花绳解下,总搓一条。至二十二日卯时分,将绳递与苏川药,苏川药又递与杨金花拴套儿,一齐下手。姚淑翠掐着(嘉靖帝)脖子。杨翠英说:‘掐着脖子,不要放松!’邢翠莲将黄绫抹布递与姚淑翠,蒙在(嘉靖帝)面上。邢翠莲按着(嘉靖帝)胸前,王槐香按着(嘉靖帝)身上,苏川药拿着(嘉靖帝)左手,关梅秀拿着(嘉靖帝)右手,刘妙莲、陈菊花按着(嘉靖帝)两腿,姚淑翠、关梅秀扯绳套儿。张金莲见事不好,去请娘娘(方皇后)来。姚淑翠打了娘娘一拳。王秀兰打听(当作发)陈菊花吹灯。总牌(宫女官名)陈芙蓉说:‘张金英叫芙蓉来点着灯。徐秋花、邓金香、张春景、黄玉莲把灯打灭了。’芙蓉就跑出叫管事牌子来,将各犯拿了。”
  嘉靖帝被数个宫女这么一勒,当时处于休克状态,方皇后唤来数位御医,没一个人敢用药,都怕担责任被诛九族。最后,太医院使许绅颤巍巍调了一副“峻药”,给已成死人的皇帝灌下.就这样,数个小时后,嘉靖帝吐淤血数升,缓过命来,静养多日,才能视朝。其间,方皇后自作主张,认定曹妃和王嫔二人率宫女作逆,把数人凌迟辟割处死。嘉靖帝病好后,听闻自己美貌的曹妃被片片割肉而死,心中对方皇后产生极大怨恨。五年后,皇宫内发生火灾,宦官们请示皇帝要去救方皇后,嘉靖帝不吱声,任由方皇后被烧成一截人肉炭。这位方皇后,是嘉靖帝第三个皇后。他第一个皇后是张氏,因妒忌失礼遭夫君足踹,流产血崩而死。他第二个皇后也姓张,以色得幸,嘉靖十三年,色衰而废,两年后郁郁而死。这样,方后得以立为皇后。想当初第一个张后被废,正是因为方皇后和第二个张皇后(二人当时为妃)伺侯嘉靖帝喝茶,淫帝起淫心,抚摸二妃玉手玩弄,惹得坐在一帝的张后投杯而起,结果嘉靖帝暴怒下猛踹一脚。方妃成为方皇后,小老婆变大老婆,比从前大老婆更狠,竟能趁乱令人把美貌情敌绑付法场刀刀碎剐,真是天下最毒妒妇心!
  对于几个宫女想谋弑嘉靖帝一事,后世学者或历史研究者往往忽略其因由,一般人读到此处,也总觉是事起苍猝的“忽发”变故。其实,细细钩沉当时人的笔记,才发现真实原因:嘉靖帝希求长生,身边聚集了不少道士为他炼丹药,这些丹药中有不少属于(被禁止)。中国古代(被禁止)配方很奇怪,其中一味名叫“天葵”,即少女处女初潮经血,此物可提炼出一种名为“红铅”的粉剂。嘉靖帝后宫“饲养”了不少这种产“药”的少女,为了大量采集她们的经血,御医、道士们又强迫她们吃药,使她们经血过频过量,以供皇帝“炼丹”。最有可能的是,宫中已经为此祸害死许多少女性命,杨金英等人觉得反正是死,不如先弄死这魔头皇帝再说,情急之下,才想出用绳勒帝的下策。只可惜,死节不能收勒至紧,又有人临阵逃脱告密,数位奇女子终于未得成功。试想一下,十几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齐心合力在大龙床上想勒死一个三十六、七岁正当壮年的皇帝,此情此景只能用“壮烈”二字来表示,但是如果上镜头上文学剧本的话,就稍显暧昧。所以,即使在极左年代,也很少有人渲染此事。现在的年青编剧们又不懂古汉语,连号称要PK易中天的天涯网写明史的一个“点击率之贼”到处抄白话八手资料挖戏肉,也没能挖出宫女弑帝的所以然来。最终,此事由笔者“钩沉”而出,也算是还历史真象于现实吧。
  严嵩当政三年多,同为阁臣的有礼部尚书张壁、吏部尚书许讃,张壁病死,许讃又被严嵩排挤,削籍而去。嘉靖帝是昏君,绝非庸君,他逐渐觉察到严嵩在朝内遍植党羽,行事蛮横,便又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底重新启用夏言。夏言自回老家后,当地小官待他也傲凌不礼。老夏悒悒不乐,每逢元旦、皇帝生辰之日,他肯定上表称贺,自称“草土臣”,嘉靖帝“惭怜之”,便又召回了这位昔日宠臣。
  夏言卷土重来,不仅尽复原官,又加太子少师,位在严嵩之上,重新成为首辅。经过一次大起大落,夏言根本不吸收教训,以为大权重掌,对严嵩的态度变本加利。
  朝上,凡是军国大事草章拟旨,根本不和身为次辅的严嵩商议。同时,他大兴报复,逐个搜捡严嵩安插在政府内的心腹,尽数逐去,且声言要追查深究。慑于夏言声威,严嵩不敢出面相救,内心衔恨至极。特别让严嵩感到可怕的是,严嵩之子严世藩当时任管理财赋的“尚窦司少卿”,招财纳贿,克扣贪污,被夏言侦知得一清二楚,凑足证据后准备自己直接上奏给皇帝。严嵩闻之大惧,领着儿子亲自到夏言府上乞求首辅放自己父子一马。夏言称病,不见。多亏严嵩以大笔金银买通夏言门人,父子二人直入夏言榻下,长跪泣谢,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首辅手下留情。夏言妇人之仁,见老乡这么低三下四的孙子样,心一软,又想把此把柄捏住日后更好调度严嵩,便把案件置之不报。“严嵩父子愈恨之”。
  另一方面,锦衣卫都督陆炳因触猛法禁,夏言准备严办,吓得这位特务头子也不得不亲自入宅跪求夏言法外开恩。大学士无长虑,挥挥手斥出,表示这次就算了。鹰犬小人当然得罪不得,陆炳由此深恶夏言,并渐渐和严嵩父子搭上线,时刻准备着搬倒夏言。
  夏首辅为人自视甚高,嘉靖帝常遣小宦官们来递送文件,他对这些人爱搭不理,视如奴仆。反观严嵩,每次有小公公到来,无论官阶高低,他一定亲迎出门,执手延坐,并信手把几大锭黄金塞入公公们袖中,让诸人感觉如沐春风。这样一来,皇帝身边的太监们平日家长里短,没一个人讲夏言好坏,但皆齐口赞颂严嵩“仁德”。
  嘉靖帝小人心态,时时遣小宦者们偷偷去看阁臣们在干什么。严嵩自然事先知悉,每每大半夜还正坐于值房,挥笔凝神,白头发丝乱动,为皇帝撰写“青词”。至于夏言,小宦者们便回报说,夏大人总是早早回家,与宾客饮酒欢宴。长久已往,嘉靖帝日益对夏言不满。
  严嵩本人的“处世为人”,并不属于嚣张狂妄类型。特别是对于内廷宦官,老严竭尽“礼貌”。一宦者曾对朝臣讲:“我辈在大内日久,见时事凡有几变:昔日张璁先生进朝,我们要向他打恭;后来夏言先生入宫,我们只平眼看他。今日严嵩先生来,都要先向我们拱手拜礼才入宫。”这一记述,一直被各种史书转载,以证明明朝太监的日益跋扈。其实,转载者大多不明就里,因为他们弄不清楚如下事实:嘉靖朝是除朱元璋时代以外,宦官最“老实”的时代!那位宦者所说,不过是从一个侧面表现出严嵩为人的阴柔罢了。
  过了两年多,严嵩看准时机,以“河套之议”的机会,终于扳倒夏言,并把这位比自己年岁小的“老”上司送入鬼门关。
  当时,都御史曾铣总督山西,此人很有军事才能,数次领兵打败侵入河套地区抢掠的蒙古部落,便上疏提出恢复整个河套地区的计划,永逐“套寇”。疏上,夏言觉得自己二次入阁,怎么也要在任上弄出点真格的大动静,以彰显自己能耐,便立即推举曾铣,向嘉靖帝进言恢复河套。帝王自然都有扩疆拓土的虚荣心,嘉靖帝心动,就多次让夏言拟旨褒赞曾铣,准备给他增兵增饷,立下不世之勋。但是,开边动武,后果难测,一直沉迷于道教的嘉靖帝行事后心中又后悔。
  严嵩揣摩到嘉靖帝心意,极力陈言不可兴开边衅,并搬出明英宗时代的陈年老事,连蒙带吓唬,弄得嘉靖帝十分后悔,便生气夏言当初出这种馊主意。
  夏言不知道嘉靖帝心理上已经发生了九十度大转弯,不停上言,催促皇帝下旨出兵,并要求赐与曾铣誓书御剑,给他以专戮节帅的职权,以保障军事行动的顺利进行。览奏,嘉靖帝心甚恶之。
  可巧,北京忽刮大风,澄城山地震山崩,迷信的嘉靖帝觉得这是上天示警,更绝了兴兵的念头。其实,当年夏天,陕西已经发生过山崩和地震,这种大灾大难在旧时代皆被看作是“上天示警”,地方官立即上报,皆被严嵩扣住不发,他要等到最佳时机上报。所以,趁着北京大风的当口(大风这种灾异,古人认为是边地开战的预兆),看准了嘉靖帝正欲静下来做祈祷长生的斋醮仪式,严嵩马上连同陕西地震山崩当“天警”一同奏上。见到天警报告,吓得迷信的嘉靖帝心慌意乱,忙问严嵩有何办法可以“转祸为福”。
  严嵩老人精一个,下跪自劾道:“复河套之议,实是以好大喜功之心,行穷兵黩武之举,上干天怒,为臣不敢反对夏言,一直没有依实上奏,请皇上您先处理我的失职。”嘉靖帝不仅没处理严嵩,还挺感动,觉得严嵩是铮铮直臣,同时他更恨夏言和曾铣没事找事。
  很快,言官们纷纷上言,极陈不可开边衅。由于先前已经连下数诏褒扬曾铣,嘉靖帝一时找不到台阶下,便手诏示问廷臣:“今逐套贼,师(出)果有名否?兵食果有余否?成功可必否?一(曾)铣何足言,如生民涂炭何!”手诏一出,群臣立刻嗅出味来,从前依违夏言的官员们也“力言”不能挑起战事。
  夏言这时才感到害怕,上疏谢罪,并指称:“严嵩在阁中一直与我意见一致,现在他却把一切过错推于臣身。”嘉靖帝见疏,更怒夏言推诿责任,并斥他“强君胁众”,命令锦衣卫把陕西的曾铣逮入京师。这时候,先前夏言得罪过的锦衣卫都督陆炳终于找到时机,与严嵩在刑部的心腹一起捏造罪名,以边臣向辅臣行贿和“结交近侍”的罪名,杀掉了曾铣。隆庆初年,曾铣得以平反,赠“兵部尚书”,谥“襄愍”。
  此时,嘉靖帝对夏言还未动杀心,只是尽夺其官阶,下令他以尚书身份退休回家。行至通州的夏言听说曾铣在京师问斩的消息,惊吓得从马车上掉下来,大叫道:“唉,我这番死定了!”情急智生,他忙上书给嘉靖帝辩冤,声称一切皆是严嵩倾陷他。此时,写这些东西,对嘉靖皇帝不啻火上浇油,他马上严命众臣集议夏言之罪。刑部尚书喻茂坚不忍置夏言于死,便奏称夏言应该论死,但身为辅臣,可以援引明律“八议”中“议贵”的条目免于一死。嘉靖帝大怒,斥责喻尚书党附夏言。更倒霉的是,恰巧有蒙古人部落入侵居庸关,严嵩抓住这个碴子,坚称夏言兴挑边衅,导致国家不宁。这样一来,夏言自然逃不出被杀的命运。他被锦衣卫从老家抓回京师,弃斩西市,时年六十七。堂堂大明首辅,竟在闹市被切。此后,朝中大权,悉归严嵩一人。
  夏言被杀,其实当时还有不少人拍手称快,因为此人的个性过于张扬。身为官场老人儿,此种霸道张扬的为人处事之道,肯定会得罪许多人。严嵩与夏言之争,绝非是日后严嵩败后说成的“正邪之争”,仅仅是“正常”的官场恶斗,谈不上“正义”站在哪一方上面。
  所以说,官场是个大梁缸,在极权制度的圈子里面,即便上本性是正人君子,如侥幸不败,也只能大多浮沉取容。否则,轻的是贬官,重的则是脑袋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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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47   独相二十年:严嵩秉政时期的贪横误国
  严嵩于嘉靖二十年八月八日为相,嘉靖四十一年五月去位,二十多年来,最大的过恶如下:其一,信用心腹赵文华,使东南倭患愈演愈烈;其二,清除异已,继杀曾铣、夏言之后,又在嘉靖三十四年杀杨继盛,使明朝首先开杀谏臣之恶侧,随后又杀沈鍊和王忬,命令虽然皆出皇帝“圣载”,主谋皆是严氏父子;其三,贪污纳贿,在朝内结党营私。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蒙古俺答汗侵袭明境,严嵩向兵尚书丁汝夔授计说:“地近京师,如果兵败难以掩盖,一定命令诸将不要轻易与敌交战,他们饱掠后自会离去。”可见,严嵩作为相爷,在军国大事上确实没什么远计和魄力。丁尚书傻不拉叽,惟严相国所指,传令诸将勿战。本来明朝大多数军将饮食终日,皆怯于战斗,有了兵部长官的命令,都大松一口气,互相戒嘱传言:“丁尚书讲不要与敌交战。”这下可苦坏了百姓。他们饱受蒙古人烧杀抢劫,官军皆龟缩于坚城之中,不做任何御敌的行动,连姿态也不做。民间大愤。
  俺答汗的蒙古军队撤走后,老百姓纷纷上万民书,矛头直指丁汝夔畏怯无能,明廷下令逮捕他。严嵩怕老丁说出自己事先为他出主意,假意安慰道:“你别怕,我自会保你无事。”丁汝夔大傻一个,有严相爷给自己打保票,刑部鞠审时他很“配合”,没有多作辩驳。他就等相爷向皇帝说好话直接把他赦免了。
  结果,不久,一帮狱卒就从狱中把他提出,老丁还以为是走个过场后就把他释放。一行人直接把他押至西市,刽子手持大刀正等着他来。直到自己被踹跪于地,丁汝夔才恍悟被相爷所卖,大叫“王八蛋严嵩误我!”话音刚落,头也随之落地。
  嘉靖三十年,锦衣卫经历沈鍊因严嵩御寇无方,抗疏历数这位当朝阁臣“十大罪”:
  “昨岁俺答犯顺,陛下奋扬神武,欲乘时北伐,此文武群臣所愿戮力者也。然制胜必先庙算,庙算必先为天下除奸邪,然后外寇可平。今大学士(严)嵩,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顽于铁石。当主忧臣辱之时,不闻延访贤豪,咨询方略,惟与子(严)世蕃规图自便。忠谋则多方沮之,谀谄则曲意引之。要贿鬻官,沽恩结客。朝廷赏一人,(严嵩)曰:‘由我赏之’;罚一人,(严嵩)曰:‘由我罚之’。人皆伺严氏之爱恶,而不知朝廷之恩威,尚忍言哉!姑举其罪之大者言之。纳将帅之贿,以启边陲之衅,一也。受诸王餽遗,每事阴为之地,二也。揽吏部之权,虽州县小吏亦皆货取,致官方大坏,三也。索抚按之岁例,致有司递相承奉,而闾阎之财日削,四也。阴制谏官,俾不敢直言,五也。妒贤嫉能,一忤其意,必致之死,六也。纵子受财,敛怨天下,七也。运财还家,月无虚日,致道途驿骚,八也。久居政府,擅宠害政,九也。不能协谋天讨,上贻君父忧,十也。”
  疏上,严嵩没怎么反应,嘉靖帝先倒恼了,认定沈鍊诋诬重臣,立即派人逮之于廷,当众杖责,然后罚他去保安为民。沈鍊进士出身,为人嫉恶如仇,与锦衣卫都督陆炳关系不错。陆炳是严嵩同党,常常带沈鍊参加严氏父子召集的宴饮。沈鍊心中憎恶严氏父子,更恨严世藩纵酒虐客强灌别人,每每箕踞坐骂,小严惟独惮惧他,从不敢对他强灌于酒。按理讲,凭借上司陆炳的关系,沈鍊巴结严氏父子升官很容易,但此人正直出于天性,不吐不快,最终却落个被谪为民的下场。沈鍊在保安“劳改”期间,当地父老知其清名,纷纷派子弟向这位先生求学。他以忠义伦常教导学生,又时时缚三个草人,分别写上严嵩、李林甫、秦桧姓名,手持弓箭射之泄恨。几年后,当地守官是严嵩心腹杨顺,为了巴结严氏父子,他向严世藩报称说:“沈鍊在保安当地阴结死士,击剑骑射,准备伺机刺杀大人父子。”严世藩大怒,立遣党羽巡按御史李凤毛去抓沈鍊,把他的名字窜入该杀的白莲教匪首名单,乘间上报。兵部下文,沈鍊被处死。这还不算,严氏党徒为了更使严世藩高兴,又杀沈鍊二子,籍此获得升迁。
  嘉靖三十二年,兵部员外郎杨继盛痛恨严嵩误国,突然草疏了弹劾严嵩有“十大罪”、“五奸”,言辞激烈:
  高皇帝(朱元璋)罢丞相,设立殿阁之臣,备顾问视制草而已,(严)嵩乃俨然以丞相自居。凡府部题覆,(他)先面白而后草奏。百官请命,奔走直房如市。(严嵩)无丞相名,而有丞相权。天下知有(严)嵩,不知有陛下。是坏祖宗之成法。大罪一也。
  陛下用一人,(严)嵩曰“我荐也”;斥一人,曰“此非我所亲,故罢之”。陛下宥一人,(严)嵩曰“我救也”;罚一人,(严嵩)曰“此得罪于我,故报之”。伺陛下喜怒以恣威福。群臣感(严)嵩甚于感陛下,畏(严)嵩甚于畏陛下。是窃君上之大权。大罪二也。主陛下陛下有善政,(严)嵩必令(严)世蕃告人曰:“主上不及此,我议而成之”。又以所进揭帖刊刻行世,名曰《嘉靖疏议》,欲天下以陛下之善尽归于(严)嵩。是掩君上之治功。大罪三也。
  陛下令(严)嵩司票拟,盖其职也。(严)嵩何取而令子(严)世蕃代拟?又何取而约诸义子赵文华辈群聚而代拟?题疏方上,天语已传。是(严)嵩以臣而窃君之权,(严)世蕃复以子而盗父之柄,故京师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谣。是纵奸子之僭窃。大罪四也。
  严效忠、严鹄(严嵩二孙),乳臭子耳,未尝一涉行伍。(严)嵩先令效忠冒两广功,授锦衣所镇抚矣。效忠以病告,(严)鹄袭兄职。又冒琼州功,擢千户。既藉私党以官其子孙,又因子孙以拔其私党。是冒朝廷之军功。大罪五也。
  逆鸾(仇鸾)先已下狱论罪,贿(严)世蕃三千金,荐为大将。(严)鸾冒擒哈舟丹儿功,(严)世蕃亦得增秩。(严)嵩父子自夸能荐鸾矣,及知陛下有疑(严)鸾心,复互相排诋,以泯前迹。(严)鸾勾贼(蒙古俺答汗),而(严)嵩、(严)世蕃复勾鸾。是引背逆之奸臣。大罪六也。
  前俺答深入,击其惰归,此一大机也。兵部尚书丁汝夔问计于(严)嵩,(严)嵩戒无战。及汝夔逮治,(严)嵩复以论救绐之。汝夔临死大呼曰:嵩误我。是误国家之军机。大罪七也。
  郎中徐学诗劾嵩革任矣,复欲斥其兄中书舍人应丰。给事厉汝进劾嵩谪典史矣,复以考察令吏部削其籍。内外之臣,被中伤者何可胜计?是专黜陟之大柄。大罪八也。
  凡文武迁擢,不论可否,但衡金之多寡而畀之。将弁惟贿(严)嵩,不得不朘削士卒;有司惟贿(严)嵩,不得不掊克百姓。士卒失所,百姓流离,毒遍海内。臣恐今日之患不在境外而在域中。是失天下之人心。大罪九也。
  自(严)嵩用事,风俗大变。贿赂者荐及盗跖,疏拙者黜逮夷、齐。守法度者为迂疏,巧弥缝者为才能。励节介者为矫激,善奔者为练事。自古风俗之坏,未有甚于今日者。盖(严)嵩好利,天下皆尚贪。(严)嵩好谀,天下皆尚谄。源之弗洁,流何以澄?是敝天下之风俗。大罪十也。
  (严)嵩有是十罪,而又济之以五奸。知左右侍从之能察意旨也,厚贿结纳。凡陛下言动举措,莫不报(严)嵩。是陛下之左右皆贼(严)嵩之间谍也。以通政司之主出纳也,用赵文华为使。凡有疏至,先送(严)嵩阅竟,然后入御。王宗茂劾嵩之章停五日乃上,故(严)嵩得展转遮饰。是陛下之喉舌乃贼嵩之鹰犬也。畏厂卫之缉访也,令子世蕃结为婚姻。陛下试诘(严)嵩诸孙之妇,皆谁氏乎?是陛下之爪牙皆贼(严)嵩之瓜葛也。畏科道之多言也,进士非其私属,不得预中书、行人选。推官、知县非通贿,不得预给事、御史选。既选之后,入则杯酒结欢,出则餽饣尽相属。所有爱憎,授之论刺。历俸五六年,无所建白,即擢京卿。诸臣忍负国家,不敢忤权臣(严嵩)。是陛下之耳目皆贼(严)嵩之奴隶也。科道虽入笼络,而部寺中或有如徐学诗之辈亦可惧也,令(严嵩)子(严)世蕃择其有才望者,罗置门下。凡有事欲行者,先令报(严)嵩,预为布置,连络蟠结,深根固蒂,各部堂司大半皆其羽翼。是陛下之臣工皆贼嵩之心膂也。陛下奈何爱一贼臣,而忍百万苍生陷于涂炭哉?
  百密一疏,见杨继盛奏文中援引两个王爷为人证,严嵩大喜,以为可以因此为罪,就在嘉靖帝前构称杨细盛无故把宗室牵引入纠纷之中。帝果然大怒,立刻下令当廷杖打杨继盛一百,并命刑部定罪。刑部不敢得罪严嵩,断成死罪,系之于狱,但拘押三年。嘉靖帝一时也不想杀掉这个学问深厚并享有天下清名的直臣。有人劝严嵩不要杀杨继盛,免得招众怨,严爷心动。无奈,其子严世藩及党羽非要置杨继盛于死地,天天劝说严嵩下手。于是,在第四年秋决时,严嵩揣知皇帝深恨的所谓“抗倭不力”的都御史张经和巡抚李天宠肯定要被处决,便阴附杨继盛之名于二人案卷之后递呈上去。嘉靖帝不细省,御笔勾决。杨继盛终于被杀,时年四十。他临刑赋诗:“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天下知与不知,皆涕泣传颂之。
  杀杨继盛,严嵩可谓是把天下人都得罪。其实,早先时候,杨继盛在皇帝前敢抗言疏指丧权辱国的咸宁侯仇鸾,而严嵩一直恨仇鸾不附于已,就非常欣赏杨继盛这位耿直才子,亲自提名,把他连升数级,直接提拔为主管兵部武选司的主管。孰料,杨继盛只思君恩,嫉恶如仇,讨厌严嵩更甚于讨厌仇鸾,不仅不到严府“谢恩”,而且马上就上疏曝其罪恶,可以说是耿直至极的一个正人君子。但以实论之,杨继盛弹文中第一条,其实站不住脚。朱元璋废相权,是政治上的一种倒退。明仁宗时代开始逐渐加重大学士权位,渐成祖制,所以拿严嵩握宰相权违背“祖制”说事,应属是这位杨爷时代和意识的局限。
  严富父子仗恃皇帝的信赖和手中的权势打击正人,排斥异已。如果大家熟谙中国的官场政治,这些其实算不上什么大奸巨恶。那些在官场子里面混的,谁的手也不干净。但是,严嵩滥用只会诌媚滑顺的小人主持方面大政,于国于民是真正做了大坏事。比如,任用赵文华,使东南倭乱愈演愈炽,诚乃严嵩的大恶之一。
  赵文华此人,乃嘉靖八年进士,本性狡险,得官后考拨不及格被外贬。举进士前,幸亏他在国学读书时结识了当时担任祭酒的严嵩,二人很是投缘。由于严嵩知道自己树敌太多,父子多有过失,便想安插自己心腹在关键部门,以便日后出事好有照应。于是,他就与赵文华相结为义父义子,把他擢为刑部主事。进步了还行更进步。不久,赵文华知道嘉靖帝好道爱神仙,就自己私下进媚皇帝,上献“百华仙酒”,表示说:“臣下师父严嵩正因饮此酒而长寿体健!”嘉靖帝试饮,醇香浓厚,味道好极了。估计美酒里面有植物兴奋剂,陆然间让嘉靖帝神清气爽。他非常高兴,立下手敕,向严嵩询问此酒制作工艺。
  严嵩接敕大惊,咬牙道:“赵文华安敢这样做!”确实,这狗儿子瞒着自己向皇帝献好酒,让皇帝感觉自己有好东西舍不得奉献。如此,赵文华自己做好人,倒让老严巴结皇帝落于人后,这真让人窝心。恼怒归恼怒,严嵩也不敢发作,婉转上奏道:“臣生平不食药饵之物,臣活这么久,自己也不知所以然,绝非饮药酒而及。”
  回阁房后,严嵩盛怒,立刻召来赵文华大骂责斥。小赵跪泣久之,老严怒不可解。不久后,严嵩休假归朝,群僚进见,严嵩仍怀恨赵文华,让从吏把他推出门外。
  这一来,赵文华真怕了,携大笔金宝跪献自己干妈(严嵩老婆)。一日,严嵩夫妇家宴,严世藩以及众义子侍立两侧,一家人其乐融融。赵文华事先跪伏于窗外,观察动静。良久,严嵩老妻佯装不知这对义父子二人不和事,问老严:“今日全家欢会,怎么独不见我儿文华?”严嵩轻蔑一笑:“阿奴负我,怎能在此!”严嵩妻忙温语相劝,诉说赵文华诸多“孝敬恭顺”事情。严嵩听着,面色转和。
  赵文华见时机已到,立刻急趋入房,长跪涕泣不已,连声叫爹,于是父子二人和好如初。
  东南倭患昌炽后,严嵩禀报嘉靖帝,派赵文华在祭海神的同时,前往那里主剿倭寇。赵文华无略小人,胡乱指挥,冤杀总督张经等人,向朝廷妄报成功,得进工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幸亏有胡宗宪、俞大猷等人能干,平徐海,俘陈东,使东南倭患大有收敛。当然,这些成绩,赵文华皆据为己功。为此,明廷加其太子少保,荫其一子为锦衣千户。
  赵文华在东南倭患中的种种劣行,笔者将在后面平倭的文章中详述。
  赵文华自恃立功而得宠遇,日渐骄横,连严世藩也不放在眼里,拿宫中大小太监也不当回事。特别让严世藩生恨的是,赵文华曾向他进献一顶金丝编织的幕帘,小严稀罕当作宝贝。后来他才得知,赵文华有美妾二十七人,人人有这样的金幕帘,这让小严深以为恨。宦官方面,由于赵文华手紧,不再出金银,大小太监根本从他那里再也打不到秋风。于是,这些人回宫后,就总是向嘉靖帝汇报赵文华接受皇帝赐物时倨傲不礼。特别让皇帝生气的是,赵文华进献西域(被禁止),嘉靖帝饮服后效果特好,一夜连御数女。药丸食尽,他又向赵文华索要这种西域“伟哥”,但老赵皆自己享用,回称没有。宁可无了有,不可有了无。嘉靖皇帝大恨。一日,他上宫城远眺,见西长安街新起一高楼,耸入云天,就问左右:“谁家宅第,如此豪华?”左右称:“赵尚书新宅”。其中有一人被赵文华得罪过,阴不拉叽来一句:“工部贮存修宫殿的巨木,大半都被赵文华盖新宅了。”嘉靖帝闻之脸色大变。稍后,嘉靖帝就找茬让他“回原籍”修养。又过些日子,嘉靖帝怒发其罪,黜赵文华为民,并贬其子为小兵戌边。赵文华当时真得了病,遭此大谴,病势转沉,腹溃而死。
  严嵩晚年,思维迟滞,再不像初时那样对一直在西苑“玄修”的皇帝所发诏旨做出敏捷反应。嘉靖帝大道家,大文学家,手敕往往辞旨玄奥。这时候,只有严世藩能刻意揣摩,并达无不中。一方面是由于严世藩智商高,二方面因为他“情商”也高,总拿大把银子贿赂皇帝左右宦官侍女。所以,嘉靖皇帝喜怒哀乐,宫内的耳目们纤悉驰报,他们每次均能从小严处得到大笔“情报费”,故而严世藩成竹在胸,想皇帝所想,急皇帝所急。
  严嵩最后当政时期,诸司上报事情要他裁决,他均说“与东楼议之”。“东楼”,严世藩别号也。早年,由于有妻子欧阳氏规劝,严嵩对儿子管教甚严。欧阳氏病死后,小严再也无人管束。而且,由于缺儿子不行,严嵩上表皇帝,请皇上允许儿子留京伏侍自己,让孙子代之扶老妻之丧归老家。
  严世藩服丧期间,大行淫乐之余,在家中dai kao父处理诸司事务。由于他身有丧服,不能入值朝房,这让老严嵩就作了难。有时嘉靖皇帝派宦官急扯白咧,狂催老严拟旨草文什么的。可怜严嵩老眼昏花,老脑袋已经转不动,奏对多不中旨,使得嘉靖帝大为恼火。
  此外,道士蓝道行以扶乩为名,用沙盘代替“神”言,极陈严氏父子弄权跋扈之状。嘉靖帝问:“如果此事为实,上天何不殛杀二人?”蓝道行答:“留待皇帝正法!”嘉靖帝默然心动。
  老严还有另外得罪嘉靖帝的地方。嘉靖帝自居的西苑万寿宫因火灾不能住,暂居狭窄的玉熙宫,因此郁郁不乐。他招问严嵩,老严劝皇上还大内居住。这可触动了嘉靖帝的忌讳。正是由于嘉靖二十一年皇帝本人在大内宫中差点被宫女们勒死,这位一向信邪迷信的皇帝再未回去居住。严嵩此议,正触霉头。不久,严嵩又请皇帝还居南内,那地方又是从前明英宗被软禁的地方,此议让嘉靖帝更怒。
  这时候,关键的时候,好好先生徐阶出场了。
  徐阶,江苏华亭人,嘉靖初年进士出身,乃当科探花郎。史书上称他“短小白皙,善容止。性明敏,有权略,而阴重不泄。”入翰林后,他本来远大前程一片光明,却得罪了当时的皇上大红人张璁,徐阶被贬出京外。过了好几年,昔日春风得意又秋风失意的小徐才得以重返翰林,并受夏言授引,一步一个坑,最终当上了礼部尚书。从“站队”方面看官场,严嵩整掉夏言,肯定要“惦记”徐阶。可这徐尚书经过从前的蹉跌,深知当朝一把手惹不得。他从不当面顶撞严嵩,把老严奉乘伺候好得不行,所以严嵩除掉他的意思就不那么迫切。更庆幸的是,夏言虽倒,徐阶因一手漂亮“青词”,哄得嘉靖帝对他大加青睐,须臾不可或离。如此,严氏父子想搬除他,倒是非常非常之难。当然,此前有一事,差点老严要了小徐的性命:一日,嘉靖单独召严嵩问话,征询他对徐阶的看法。严嵩想了想,说:“徐阶缺的,不是才能,只是心眼太多些!”这句话要命,老严是讲先前徐阶力争嘉靖帝早立太子之事。嘉靖脸色险沉,幸亏后来未对此事深究。正是由那时起,徐阶对严嵩益加恭敬,并弹精竭虑撰写青词给嘉靖帝,以图保身。
  嘉靖帝想造新宫,问严嵩,没结果。他就召时为次辅的徐阶。徐阶一口应承,表示先前建殿,余留建筑材料很多,如果下令营建,几个月即可造成新的宫殿。嘉靖帝大悦,立即下诏任除阶儿子尚宝丞徐墦兼工部主事一职,主持建新宫。结果,仅仅三个月多一点,宏伟雄壮的新宫建成,嘉靖帝当天就迫不急得搬入“新家”,名之曰:“万寿宫”。追过经事,皇帝对徐阶另眼看待,深以为忠,进其为太子少帅,兼支尚书俸禄,并超擢其子徐墦为“太常少卿”。
  严嵩知悉帝宠已移,又开始装孙子,率儿子严世藩一群子孙家人到徐阶家中,表示说:“老夫活的也差不多了,我死后,徐大人善待这些人!”徐阶装得更象,立即还拜,表示自己受严相爷提拨,对他绝无二心。
  严嵩一行人刚走,徐阶儿子徐墦进屋,对父亲说:“大人您这些年一直受严氏父子欺压,该出手时侯一定要出手!”岂料,徐阶拍案大骂:“没有严相爷,我们徐氏父子哪里有今天,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死了狗都不吃你!”原来,严氏父子耳目众多,徐阶家人中就有几个严世藩重金豢养的“间谍”。徐阶的“表现”,立刻传到严氏父子耳中,从此老严对徐阶完全放松了应有的“警惕”。
  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身为御史的邹应龙忽上奏章,弹劾严世藩贪污受贿等不法之事。但奏章当时未敢即连严嵩,只讲他“植党蔽贤,溺爱恶子”。历史上有些事,发端有时离奇近乎荒诞,邹御史之所以敢于忽然间挺身而出,并非直接受徐阶指使,而是缘于他所做的一梦:他梦见自己骑马出猎,看见东边有一高楼,土基宏壮,顶覆秸杆。邹应龙拉弓而射,大楼轰然坍倒。醒后,邹御史鼓励自己,这是我搬倒“东楼”(严世藩)的吉兆啊,于是他奋笔疾书,立写弹文。
  嘉靖帝对严嵩父子日久生厌,又有道士们一旁窜掇,便下诏逮严世藩入大理狱,命严嵩致仕,“仍给岁禄”。
  发现皇帝对老父严嵩没有一棒子打死,严世藩深知事情不像想象中那样不可挽救。他通过早先交结的内保太监,奏称道士蓝道行与邹应龙里外色结,陷害大臣。嘉靖帝各打五十大板,命人逮捕蓝道士送入牢房审讯。严嵩嘱托刑部的心腹,严刑拷打蓝道行,最终目的让他诬攀徐阶为幕后指使。谁料,蓝道士挺“英勇”,坚决不承认受徐阶嘱指。由于严氏父子势力根深固结,最终蓝道行获罪被处死。
  朝中独相十余年,严嵩党羽力量确实大。但是,如果不处理严世藩,又无法向皇帝交待,法司最后就“裁定”严世藩受贿八百两白银,上案于御前。廷议后,判决流放严世藩于雷州,其两个儿子及心腹罗龙文等人分戌边地。
  嘉靖帝念严嵩旧情,特宥严世藩一个儿子为民,回老家伺侯严嵩起居。
  严嵩离朝后,没人再与自己谈玄论道,加之蓝道行又被处决,年已半花的嘉靖帝追念老严过去二十多年的赞玄之功,悒悒不乐。于是,他把已经升任首辅的徐阶叫来,表示自己要退居二线,当太上皇,准备在西内一心拜道。徐阶极陈不可,谏劝皇帝不要搁挑子。“好,既然如此,你们一定要与朕同辅玄修,努力崇道,日后再有谁敢上疏劾奏追论严嵩、严世藩父子,朕一定下令把他们与邹应龙一同送斩!”
  远在江西南昌的严嵩闻此,知道帝意仍有念旧之情,就趁嘉靖帝生日,在铁柱宫使道士建醮为皇帝祈祷,亲自撰写《祈鹤文》献上。皇帝优诏答之。见有回信,严嵩登老二上肚脐,上疏乞求皇帝准许自己被流放的子孙回南昌能给自己养老。对此,嘉靖帝没有答应。
  事已至此,严世藩也不消停,惹事不断。他被明廷下令流放雷州,但是,刚刚行至半道,他便擅自回返,在南昌大兴土木,修建豪华别墅。更危险的是,他常常酒后宣言:“哪天我得以重起,一定要拿下徐老头的人头,邹应龙也跑不掉!”
  徐阶得闻,忽起斩草除根之心。严嵩听见儿子如此放话,叹息对左右讲:“此儿误我太多。圣恩隆厚,我得善归。此儿虽被遣戍,遇赦也可得归。今忽忽大言,惹怒圣上与徐阶,我严氏家族,横尸都门那天,想必不远矣!”
  合该有事。袁州推官郭谏臣因公事路过严嵩府宅,看见一千多工匠正大修府邸。严府仆人作监工,望见郭推官根本不起身见礼。郭谏臣大怒,上状于御史林润。这位巡察御史先前劾奏过严嵩党徒,很怕日后严嵩父子重起遭到报复,见此状大喜,立刻添汕加醋,上奏严世藩在江西阴聚徒众,诽谤朝议,图谋不轨。同时,他还奏称小严聚数千人(一下把数目扩大几倍)以修宅为名,阴谋造反。
  疏上,嘉靖帝大怒,命林润诏逮严世藩等人入主京审讯。
  林润得令即行,一面下令捕人,一面又上奏疏,半真半假,把严世藩一案渲染得活灵活现:
  (严)世蕃罪恶,积非一日,任彭孔为主谋,罗龙文为羽翼,恶子严鹄、严鸿为爪牙,占会城廒仓,吞宗藩府第,夺平民房舍,又改厘祝之宫以为家祠,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栏横槛,峻宇雕墙,巍然朝堂之规模也。袁城之中,列为五府,南府居鹄,西府居鸿,东府居绍庆,中府居绍庠,而(严)嵩与(严)世蕃,则居相府,招四方之亡命,为护卫之壮丁,森然分封之仪度也(喻指严氏父子僭越制度自以为王爷)。总天下之货宝,尽入其家,(严)世蕃已逾天府,诸子各冠东南,虽豪仆严年,谋客彭孔,家资亦称亿万,民穷盗起,职此之由,而曰:“朝廷无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骈居,衣皆龙凤之文,饰尽珠玉之宝,张象床,围金幄,朝歌夜弦,宣淫无度,而曰:“朝廷无如我乐”。甚者畜养厮徒,招纳叛卒,旦则伐鼓而聚,暮则鸣金而解,明称官舍,出没江广,劫掠士民,其家人严寿二、严银一等,阴养刺客,昏夜杀人,夺人子女,劫人金钱,半岁之间,事发者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祸心,阴结典楧,在朝则为宁贤,居乡则为(朱)宸濠(喻指严氏父子想效仿朱宸濠造反),以一人之身,而总群奸之恶,虽赤其族,犹有余辜。严嵩不顾子未赴伍,朦胧请移近卫,既奉明旨,居然藏匿,以国法为不足遵,以公议为不足恤,(严)世蕃稔恶,有司受词数千,尽送父(严)嵩。(严)嵩阅其词而处分之,尚可诿于不知乎?既知之,又纵之,又曲庇之,此臣谓(严)嵩不能无罪也。现已将(严)世蕃、龙文等,拿解京师,伏乞皇上尽情惩治,以为将来之罔上行私,藐法谋逆者戒!
  严世藩落到这地步,仍旧嚣张,放言:“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几个被一起关押的党朋见严爷这么镇定,连忙问计。严世藩说:“通贿之事,不可掩遮,但圣上对此并不会深恶痛绝。“聚众通倭”罪名最大,可以派人立刻通知朝中从前相好的言官,在刑部把这一条削去,增填我父子从前倾陷沈鍊、杨继盛下狱的‘罪恶’,如此,必定激怒圣上,我辈可保无忧!”
  结果,这招真灵,刑部尚书黄光升及大理寺卿张守直等人受传言欺弄,又有言官做手脚,他们撰写罪状辞中果真把严氏父子陷害杨、沈二位忠臣的事情写入,且大肆渲染。
  待他们持状入见首辅徐阶,这位徐大人早已成竹在胸,随便看了诉状一眼,置于案上,问:“诸位,你们是想救严公子呢,还是想杀严公子?”
  众人愕然,齐声曰:“当然是要杀他!”
  徐阶一笑。“依照你们所上诉状,必定会让他活得更自在。杨继盛、沈鍊受诬被杀,天下痛心。但是,这两人被逮,皆当今圣上亲下诏旨。你们在案中牵涉此事,正触圣上忌讳。如果奏疏上达,圣上览之,必定认为法司是借严氏父子这案子影射皇上圣裁不公。皇上震怒之下,肯定要翻案。到时候,严公子不仅无罪,还会款款轻骑出都门,且日后说不定又重新能得以大用!”
  几个人一听,如雷轰顶,均惊立当堂。良久,他们才讲:“看来要重新拟状了。”
  徐阶怡然,他从袖中掏出自己早已写好的状疏,“立即按此抄一遍即可。如果你们回去反复集议,消息泄露,朝中严党必有所备,那样,别生枝节,大事就不好办了。”
  众人唯唯。
  发稿示之,见徐阶所草罪状,重点在于描述严世藩与倭寇头子汪直阴通,准备勾结日本岛寇,南北煽动,引诱北边蒙古人侵边,意在倾覆大明王朝。
  果然,疏上,嘉靖帝拍案狂怒。他最恨倭寇和蒙古人。见小严和这些人勾结,那还了得,马上下令锦衣卫严讯。
  严世藩等人,很快得知徐阶所拟的“罪状”,相聚抱头大哭:“这回死定了!”
  狱成,严世藩等人被斩于市,严氏家族被抄家。共抄得白银二百零五万五千余两,珍奇异宝不计其数,多为皇宫内府所无。不久,严氏党徒在朝中的诸人,也皆为徐阶等人清洗出去。严家大树,连根被拔。
  至于严嵩老爷子,白发苍苍八十老翁,一身破衣烂衫,满脸污脏,日日持一破碗,在田野间的坟间转来荡去,捡那些上坟的供品充腹活命。捱了一年多,老头子苍凉死去。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宰相,落得如此下场,想来也令人鼻酸。中国的政治生态,永远如此,风光时可以一句顶一万句。但是,只要谁政治上倒台,身败名裂,无论你是堂堂相爷还是“国家主席”,总逃不出空腹惨死的结局。
  从实而言,严世藩死有余辜,但徐阶玩的这种政治手腕,也过于阴狠,非要编造莫须有的通倭谋逆大罪来搞严家,其目的就是一定要牵连上严嵩。谋逆大罪,株连抄家发泄绝对难免,徐相爷非要置政治对手老严和小严永世不得翻身。对于这一点,明朝当时及日后多有人不平,认为徐阶的手段,使严世藩的罪名不能服天下人心,刑非所犯,于理不称。
  天道好还。日后徐阶下台,又被“后浪”高拱怨恨算计,以其二子乡间怙势犯法为由,把徐老头二个儿子罚往边地“劳改”,老徐自己差点与老严前辈殊途同归,在风烛残年孤独而终。幸亏不久张居正把高拱又拱下去,老徐才得保令终。
  作为徐阶弟子的张居正还算厚道,他当政后,派江西地方官员收拾严嵩枯骨,修坟安葬。严爷再怎样也是堂堂大明一代宰相,总不能和要饭花子一样的死法、葬法。
  嘉靖一朝,正因为无大奸太监,方显严嵩柄政的“罪恶”。其实,许多军国大事方面,嘉靖帝乾纲独断,最大的坏事都就是皇帝拍板,严嵩依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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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48   中空的王朝:嘉靖年代的最后岁月
  严嵩身死前后,荒淫的嘉靖帝也“崩”了。这位君王的末年,沉溺道教尤甚。宫中宦官为了“安慰”他,常常趁他呆坐时从旁边扔落一个大桃,报称“天赐神桃”。为此,嘉靖帝会大喜连日,又兴“报恩”醮礼数日,耗费金银无数。即使是兔子生下两只崽,或者殿庭阴凉处生出几枝大个狗尿苔(灵芝),在宫中也令被当作“祥瑞”来庆贺一大番。
  嘉靖四十五年初,户部主事海瑞的上疏,道出了这位皇帝崇道废财的真实情况:
  陛下即位初年,敬一箴心,冠履分辨,天下欣然。望治未久,而妄念牵之,谬谓长生可得,一意修玄,二十余年,不视朝政,法纪弛矣;推广事例,名器滥矣。二王不相见(指嘉靖帝听从道士劝言,不与自己两个儿子见面),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人以为薄于夫妇。吏贪官横,民不聊生,水旱无时,盗贼滋炽,陛下试思今日天下为何如乎?古者人君有过,赖臣工匡弼,今乃修斋建醮,相率进香,仙桃天药,同词表贺,建宫筑室,则将作竭力经营,购香市宝,则度支差求四出。陛下误举之,而诸臣误顺之,无一人肯为陛下言者,谀之甚也。自古圣贤垂训,未闻有所谓长生之说,陛下师事陶仲文(老道士),仲文则既死矣,彼不长生,而陛下何独求之?诚一旦幡然悔悟,日御正朝,与诸臣讲求天下利病,洗数十年之积误,使诸臣亦得自洗数十年阿君之耻,天下何忧不治?万事何忧不理?此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
  嘉靖帝览疏狂怒,非要马上杀海瑞。幸亏一名名叫黄锦的太监谏劝:“此人素有刚直痴名,上疏前已经与妻子相诀,购买棺材待死。如皇上你现在杀了他,适成其名。”
  因此,海瑞只被收监论死。
  可巧,这年底,嘉靖帝就崩了。其子明穆宗继位第二天,海瑞即得释,且被视为忠耿直臣。
  嘉靖帝死因,也是死在“道”上。道士王金献“仙丹”,药方诡秘不可识。药性燥烈,估计都是矿物质剧毒物和大麻等(被禁止)的混合品,吃下去一会儿很舒服,连服就会肾衰竭。“大力丸”吃了一个月,这位荒淫帝王就“升天”了。
  嘉靖一朝,内有权臣,外有海患边患,他本人又媚道崇道,奢侈无度,倾竭天下人民膏血以供一人迷信之用,国内经济情况日益恶化,真正把大明帝国带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特别是财政方面,嘉靖帝屡建宫殿、道宇。“中年(嘉靖中期)以后,营建斋醮,采木、采香、采珠玉宝石,吏民奔命不暇给,黄白蜡至三十余万斤……沉香、海漆诸香至十余万斤……太仓之银,颇取入承运库,办金宝珍珠,于是猫儿晴、祖母绿石、绿撒索尼石、红剌石、北河洗石、金钢铬、朱蓝石、紫英石、黄甘石,无所不购。”除此以外,军费开支巨大,沿海和近蒙古部落的境都有战事,督抚大臣趁机贪污,军费达至天文数字。举嘉靖三十一年为例,当年户部所奏岁入只有二百万银,而军费开支一项却高达一千多万,严重超支。由于国内矛盾激化,各处起事不断,农民、矿工、盐徒、各种民间宗教团体纷纷揭竿而起,按倒葫芦又起瓢,搞得明政府焦头烂额。大明帝国,已经成为“大暗”帝国。
  此篇写至此,笔者感严嵩大学士之死,念其青壮年时代诗歌的清丽,真让人心中感慨无限:
  闲客请宵抚玉琴,露凉新月在高林。凭君洗净松风耳,无限人间郑卫音。(《听琴》)
  山泉野饭聊今夕,金谷铜驼非故时。随缘自有数椽竹,题俭真成一字师。(《师歛堂》)
  山塘深且广,逦迤抱山麓。隔浦见人家,依依桑柘绿。日落烟水寒,绕塘飞属玉【山塘】
  石磴盘秋萝,危亭出峰树行人上山道,望望云飞处。洞口晓钟声,林僧独归去。【仰山】
  【扬州】观忆琼花色,桥怜万柳阴芜城今夜月,怀古一悲吟。胜迹那堪问,长江独至今.波间饰龙舰,早晚翠华临。
  殊俗聊相值,空堂谁与同。灯明深雪里,岁尽漏声中。野暗孤城柝,庭高古树风频年远为客,此夕意何穷。【全州岁夜】
  我还喜其与诗友亲切赠和之作,雅人深意,情意涓涓:
  天南岁晚更依依,朔雪寒云绕树飞。投馆惊看风土异,临觞怅忆故人违情同漓水仍西注,身似春鸿向北归想见邮亭频驻马,独吟千嶂已斜晖。【暮次灵川怀寄师舜天益二乡丈】
  溪上梅花玉作林,溪边茅屋苦寒侵孤山倚棹逢诗兴,颍水移家见客心。日暖渔歌来浦溆,雪晴花色上衣襟。风尘拥传劳为郡,时向沧洲寄一吟。【萧子卜居梅林赋赠】
  累朝望重经纶地,五亩怡情水竹间。天下正须安石起,雒中犹放涑翁闲。诗寻丁卯桥边宅,舟放金焦寺里球马烨如尊俎胜,隐园高会渺难攀。【寄寿少傅邃翁先生】
  文酒高怀强自宽,风烟异域若为欢。哀歌漫引冯驩铗,感遇空弹贡禹冠。梁月渐低回远梦,塞鸿初至得新翰。春愁只恐销容鬓,莫向天涯重倚栏。《见用修赠张生诗和以寄之》
  即使与老恩人、老仇人夏言,严嵩当年也有真诚的诗作相赠:
  灯烛通宵晃禁庐,雾窗云阁近宸居瑞烟入座香浮苑,寒影窥帘月到除。缑岭乍闻丹凤吹,穀城先访赤松书。归来未向人间说,天语亲承燕对余。【无逸殿直舍和少师夏公韵】
  经营一生,操劳一生,费尽心机一生,终是一场空忙。严嵩
  最终死于荒丘,恶名播于万古,正应了他早年《铃阁秋集》中一句诗:
  万事浮生空役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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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49   被遗忘的盗贼:盗据澳门的“佛朗机”
  我居住在深圳,有一哥们和我老友鬼鬼,关系很铁。他老婆在香港工作,每次过关前总爱买一些“葡国蛋挞”回来。一次,哥们塞了我一盒让我带回家吃。过后问我,我当然说好吃。此后,每隔十天半个月,哥们就会通知我到他家里去取“礼物”。于是,每次我的车中数个小时内就一直散发着葡国蛋挞那呕吐物一样甜腻腻发酸的味道。这种东西,我其实很怕吃。我的几个女同事倒嗜之如命,每次的“礼物”,其实都进了她们肚子。特别有一次,哥们去澳门小赌怡情,回来马上打电话:我们给你从澳门带来了真正的葡萄牙蛋挞!
  手捧那盒“葡国蛋挞”,我心怀感激,但也忍不住问哥们:“喂,你知道佛朗机吗?”哥们还“海龟”呢。他摇摇头,思索了一下,说:“我只知道佛朗哥,上世纪中后期西班牙的独裁者。”我苦笑一下,只能低下头,当着哥们夫妇面,盛赞这葡国蛋挞好吃,绝了。
  “那你就趁着新鲜现吃一块啊!”哥们老婆殷切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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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50   被明清史臣弄混的国家:“佛朗机”的由来
  佛朗机,在明代和清代前期的著作中又写作“佛郎机”,不少书中都指称是一种铳炮。明代在中国传教的耶酥会士艾儒略(Aleni,瞧这名字起的,显证洋鬼子崇受天朝“儒略”)在其《职方外纪》一书中很详备解释了铳炮为什么叫作“佛郎机”:“以西把尼亚(西班牙)东北为拂郎察(法国,源于“法兰克”一词),因其国在欧逻巴内,回回(人)概称西土人佛郎机,而铳(炮)亦沾袭此名。”
  但是,《明史》中《外国传》上记载的“佛郎机”,是这样写的:“佛郎机,近满剌加。正德中,据满剌加地,逐其王。”也就是说,明人和日后根据明人记述撰写明史的清初史臣,把佛郎机误认为是满剌加的邻国。其实,佛郎机,乃葡萄牙,由此一来,明人把欧洲的国家,一下子搬到东南亚来了。为何出现如此巨大的谬误呢?
  明朝人称葡萄牙人为“佛郎机”,肯定的是,此译音来源于到中国朝贡作买卖的东南亚回教徒。阿拉伯、土耳其等地泛指欧洲为“佛郎机”,即对“法兰克”(Frank)一词的转读。转来拐去,发生音变,到了中国就变成“佛郎机”了。其实,法兰克人也只是公元六世纪左右征服法兰西的一个日尔曼部落名称,并非代表整个欧洲。
  再进一步分析,《明史》中提到的“满剌加”,位于今日的马来半岛,控扼马六甲(满剌加)海峡,乃大明王朝一个藩属国,明清学者之所以认为“佛郎机”地近满剌加(马六甲),完全出于误会。公元1509年,葡萄牙殖民者塞克拉率六艘战舰登陆葡萄牙。两年后,十八艘葡萄牙军舰大举入侵,热兵器对冷兵器,满剌加(马六甲)人大败,苏丹本人也跑到了今天新加坡东南的一个小岛上躲避,而满剌加国遂为葡萄牙人占据。葡萄牙之所以垂涎满剌加,一是为这里乃太平洋重要门户,香料贸易重要集散地;二是因为当地多矿,物产丰富。葡萄牙乃欧洲古国之一,1143年正式成为独立王国,而后两个多世纪靠舰船起家,成为海上强国,在全球到处扩展殖民地。但它于1580年为西班牙侵并60年,中间独立一段时间,1703年又沦为英国的附庸。直到1891年,葡萄牙才有了“第一共和国”。连列宁都说过:葡萄牙是欧洲资本主义国家中的“穷人”。至今在西欧,看门人职业大多由葡籍人提当。葡人个个一脸憨像,圆乎乎、红润润的泥土芳芬脸,加上澳门回归顺利,我们中国人对他们印象不错。殊不知,有明一代,佛郎机(葡萄牙人)乃最最穷凶极恶的一群,沿海倭寇盗患,他们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葡萄牙人占据满剌加以后,在正德十三年(1518年),乘船到广州怀远驿,冒充满剌加朝贡使节,企图骗过中国官员,得到贸易凭证(勘合)。但是,这些西洋人鹰鼻凹目,金发绿眼,根本不像广州官员印象中的“满剌加人”。为了掩遮狐臭和“鬼”样子,他们在打扮上把自己伪装成穆斯林,白布缠头,个个一袭长袍。广州官员对于“外国人”见得多,很快发现这些所谓的贡使连基本礼仪都不会。破绽露出,这些人不敢不说实话,就承认自己是“佛郎机人”。广州官员索要“国书”,这些人也拿不出。朝廷闻奏后,毕竟中国一贯充大头显摆大国风范,下令地方政府好吃好喝好招待,收受“贡物”点数后,折价付银,打发这几艘船回国。同时,允许他们派几个入京汇报情况。因为,在明朝人自己的《大明会典》中,没有“佛郎机”这样一个藩贡国,朝廷也想弄清这些相貌古怪的串种家伙到底从哪儿冒出来。当然,他们被安排学习礼仪,未能立即成行。
  中国对葡萄牙人不熟,他们对大明倒熟,先前已经有好几批亦商亦盗的海上商贩在明朝沿海靠岸,获利颇丰,并买回美仑美奂的中国瓷器回国,上献王室,深受嘉赏。
  但是,在广东沿岸的佛郎机船队并未回国,美妙东方新世界令这些西方野蛮人眼馋了,吃的好,玩的好,用的好,这一帮家伙就沿海停停走走,自恃手上有铳炮,不时上岸唬人抢劫商旅。对此,明人著作中说他们“烹食婴儿”。吃小孩之事可能有些夸张,但掠卖人口完全是事实。他们与两广奸民海盗勾结,掠走了少当地人民为奴隶,然后海上贩卖。
  由于滞留于广州的使节买通了当地任监守的太监,几个人很快得到批准可以入京。当时,正德皇帝正借亲征朱宸濠为名在南京游玩,葡萄牙使臣佩雷斯便往南京面君。荒唐皇帝对这个回回打扮红头发蓝眼珠的“番人”很有些好印象,因为他的样子很像皇宫中的波斯猫,就饶有兴趣与他交谈了一会儿。大明皇帝当然不会用国际语、英语或者什么葡语与他对话,都由“火者”亚三当翻译,大家相谈甚欢。翻看礼物后,正德帝又试射了几下手铳,很觉好玩。
  打发佩雷斯离开后,正德皇帝把“火者”亚三留下,一方面向他询问域外的风土人情,一方面不时让他教自己几句西洋“鸟语”为乐,可以说,正德皇帝是最早学习“外语”的中国皇帝,不知当时他的水平够几级。可能现在的人对“火者”二字不明其意,“火者”,不是烧火的人,是当时广东、福建一地富豪家人驱使的阉奴。在中国,只有皇家才有资格使用阉人宦官,但闽粤名家富商,家趁人值,也怕俊仆秀奴搞大自己妻妾的肚子,就常常私阉穷人子弟为奴,称为“火者”。正是因为亚三本人也无小(又鸟)(又鸟),所以他才方便入皇宫天天伺侯正德皇帝。亚三之所以得留,还在于佩雷斯当时给了正德帝宠臣江彬不少奇异洋物。有江大将军引荐,亚三入宫,自然也是佩雷斯大的“眼线”。
  这位亚三有样学样,跟随正德帝回北京,狗仗人势,见了提督主事梁焯也不下跪见礼。梁提督生气,立即叱令左右绑上这个奇装异服没胡子的东西,鞭之数十,打他个鲜血淋淳。江彬听说后,赶忙过来“救人”,大骂梁焯:“亚三乃与天子嬉戏近臣,又怎能向你这样的小官下跪!”结果,正德帝转年病死,江彬被诛,亚三也被捕下狱。经过审问,他承招为佛郎机的人作探子,窥伺虚实。于是,验明正身,押赴刑场,“火者”亚三来不及找装小(又鸟)(又鸟)的匣子,就在闹市被“喀嚓”,尸体焚毁。那位佩雷斯也没走出国,被明廷下令逮捕,流放西北地区,下落不明。他的后代,估计现在正在哪里放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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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51   请狗容易送狗难:赖着不走的葡萄牙商盗
  正德死后,其堂弟嘉靖帝继位。这时,明廷接到满剌加使者的申诉,请示大明帮他们复国。礼部经过调查后,报称佛郎机人假借满剌加名义挟货通市,久滞不去,有窥伺之意,主张沿海官员把这些人尽数驱逐出境。明廷认可。
  诏令下后,广州官员马上通知佛郎机人离开。但葡人卡尔佛带着几只大船仍死皮赖脸不走。于是,地方官员就把他弟弟瓦斯科以及几个葡商抓入监狱。
  卡尔佛怒恼,招来近海的几只船入湾,据险顽抗,并向明军开炮,想最终占据南头一地。
  明朝官员非常气愤,敢在大明地方撒野,真是活腻烦了。而且,当时葡萄牙人的火器远远不如明末清初时期西洋炮火那样厉害。在葡商船上服务的中国人杨三等人又知晓民族大义,半夜下船,教授明军制造铜铳的方法以及弹药配方。
  经过充分准备后,海道副使汪鋐指挥水军向葡船发动进攻。明军先用火攻,用了几只破船遍载柴草,浇以膏油,顺风纵火,一下就烧掉了葡萄牙人的两条大船。同时,明军派善潜水者入江,凿沉了对方一般大船。然后,明水军驶近攻击。
  葡萄牙人使出决胜法宝,搬出铳机向明军猛轰。不料想,明军大船贴进,炮火轰轰,以同样的铳炮回轰对方。葡萄牙人吓坏了,放弃抵抗,掉转船头就跑,明军穷追猛打。
  最终,仅有三艘葡萄牙大船逃回满剌加,其余皆被焚毁击沉。这一仗很漂亮,佛郎机盗寇偷(又鸟)不成蚀把火,悻悻而去。
  转年,嘉靖元年(1522年)秋,又有一批葡萄牙殖民者灭掉了苏门答腊沿岸一个小国“巴西”之后,奉葡王之命,他们驾五艘巨舰,兵员一千多人,扬帆直逼广东珠江口。此来,一是报复,二是准备在中国沿海建立一个永久军事基地。在新会的明朝备倭指挥柯荣等人立即组织水军,在西草湾一带拦截敌舰,猛攻侵略者。
  此战,明军斩首三十五级,生擒四十二名葡人,俘获两只大船,其余三艘船逃掉。
  嘉靖帝下旨,把所获夷兵就地斩首示众。四十二颗红毛脑袋,悬于广州城门楼上。不仅如此,明朝官军缴获数筒葡萄牙原装船用炮铳,名之为“佛郎机”,上献朝廷,这就是“佛郎机”当作火器名的起始。其实,明朝在弘治年间(六、七十年前)已经从走私的西洋船上获得过这种武器,只不过当时没给这种武器起名。
  据明人胡宗宪《筹海图编》记载,佛郎机炮“以铁为之,长五六尺,巨腹长颈,腹有长孔,以小铳五个轮流贮药安于腹中,放之。铳外又以木包铁箍以防决裂。海船舷下每边置放四五个,于船舱内暗放之。他船相近,经此一弹,则船板打碎,水进船漏。以此横行海上,他国无敌……海船中之利器也。守城亦可。持以征战,则无用也。”他还讲到有通事(翻译)献手铳(早起手枪),射程百步,也是一样的武器原理。后来,明朝兵部铸造一千多佛郎机大炮,名为“大将军”,下附木架,可高可低,发放于三边守军。“然将士不善用,迄今莫能制寇也。”
  胡宗宪还说:“中国原有此制,不出于佛郎机。”这句话不错,火器由宋朝已经在战争中所用,元朝更是进一步发展了制造工艺,只是当时没有过多重视,乱哄哄中就亡国,铳炮基本没有发挥作用。元末明初朱元璋军队在不少战役中使用类似火器,效用明显,有几次成为战争中决定因素。但肯定一点的是,至正德、嘉靖年间,西洋制造方法肯定优于明朝,他们的“佛郎机”比“大将军”什么的火炮威力更大,很可能当时的西方制造工艺比明朝要先进。
  此事之后,葡萄牙人被明朝打怕了,好久不敢想武力入侵的法子,就上书要求与明朝通商。由于朝臣们普遍认定“佛郎机”人乃“贼虏之桀”,皆建议朝廷拒绝与之交往。但不少人希望明朝恢复与东南亚诸通贡国的贸易,因为海禁对广东番舶收入大有影响,大多数商船都驶往福建沿海去做买卖了。后来,巡抚朱纨严禁通番,整治海防,葡萄牙人赚不到钱,就开始杀人明抢,做起无本“买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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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52   气急败坏成巨盗:杀人劫货的葡国海盗
  明朝嘉靖年间的所谓“倭患”,乃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最早大爆发。巡抚浙江兼任福建等处海道的朱纨下令剿捕海盗,严禁通番,并催使近海居民通盗者互相告发。吃“走私饭”已成习惯的地方豪民汹汹而起,吃里扒外,纷纷与葡萄牙人勾结,上岸杀人放火,地方官不知实情,上报说是“倭寇”入侵,其实最早的盗贼们根本不是真倭,反而是由海而至的葡萄牙人。这些人在闽浙大掠,与日本浪人及中国海盗王直、徐惟学等人大肆勾结,在嘉靖十九年就已经把宁波附近的双屿港当作“大本营”,四处出击,杀人越货。由于时人总以“倭寇”称呼这些贼徒,反而后来很少人知道葡萄牙人是最早的罪魁。
  特别可恨的是,葡萄牙人在放火烧杀抢劫财货之外,他们与“倭寇”最大的不同,就是喜欢大量俘掠平民,转送海上贩卖为奴。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盘踞双屿岛的葡萄牙、日本浪人、中国海盗的据点被明军攻克,这伙贼人暂时退出浙江,逃往福建的金门(当时称浯州屿)集结,转至福建为祸。不久,即发生了在诏安附近的走马溪之战。
  走马溪位于诏安县东南,里面有一个避风港,名曰东澳,大批走私海盗船常在此聚集,故此又称“贼澳”。明军在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正月二十六日,从走马溪发兵船,进剿这批海盗。葡萄牙等盗贼先是持“鸟铳”上山阻击,但被明朝伏兵打下山去,只能逃回船上。明将卢镗亲自擂鼓督阵,指挥水军进攻,包围了七只敌船。经过激烈战斗,“生擒佛郎国王三名,倭王一名”以及其余“黑番鬼”等人共四十六名。
  在明朝人的眼中,这些人“俱名黑白异形,身材长大。”可见,除葡萄牙白人外,其中还有充当他们奴隶打仗的黑人俘虏。明朝人当时很少见黑人,看见这样的人种,自然视为异形“黑番鬼”。但所谓的“佛郎机国王”和“倭王”,不过是海盗高级头目。同时,被杀海盗中还有数十名中国人。
  由于朱纨巡抚的举措触犯了闽浙豪氏富商的利益,这些人在朝中又有不少亲贵作靠山,便有御史弹劾朱纨杀掠来明朝进行正当贸易的“满剌加人”。明明是佛郎机(葡萄牙)盗贼,朝中御史颠倒黑白,诬称朱纨滥杀与明朝有藩贡关系的贡使和商人。
  明廷下诏逮朱纨入京,朱巡抚悲愤自杀。“自(朱)纨死,海禁复驰,佛郎机遂纵横海上无所忌。”而先前在走马溪战役中指挥得力的卢镗等将领,也被逮捕下狱。
  海禁解除后,明朝沿海贸易飞速发展,特别是浙东一带,海盗、商人角色互换十分快,赚大钱就当“商人”;如果赔了,他们就干没本买卖做“海盗”,一时间乱七八糟。
  明廷发觉这样下去会出大事,只能把卢镗等人从监狱放出来,调兵遣将,在两浙闽广江淮一带四处征兵集饷,准备打击海上侵扰势力。结果,人心思乱,沿海贼民纷纷入海,“倭寇”大起。所谓“倭寇”,其实真倭只有十分之二三,中国人占绝大多数,其间也有不少葡萄牙人。对此,笔者会在下篇专门讲平倭的章节中详细叙述。
  可以肯定的是,葡萄牙人绝对是最早煽诱“倭寇”的主凶,他们流窜到哪里,哪里就会冒出“倭寇”。在浙江、福建受挫后,葡萄牙人只能窜至广东谋求“发展”。这些贼人,沿海乱泊乱窜,杀人放火(被禁止)的同时,掳掠平民,可谓是坏事作绝,所以当地人称他们为“番鬼”(现在广东人仍称洋人为“鬼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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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53   掩人耳目费心机:窃据澳门的“佛郎机”
  澳门,在明朝时称为“壕境”,有时也作“濠境”,其实原名是“蠔境”。大家都知道“生蠔”是壮阳美味,“蠔镜”本指蠔壳一处滑润部分,因其平滑如镜,称为“蠔镜”。而壕镜澳,正是因为当地地形似“蠔镜”而得名,明人有时也称之为“香山澳”。此地之所以又被称作“澳门”,是因为,“澳者,泊口也”,此澳有南台北台,“台者,山也”,两山相对,峙立如门,所以称为“澳门”。但是,澳门英译为“Macao”,葡译为“Macan”,白话为“马交”(音为“马考”),这又是如何而来呢。原来,葡萄牙人初入澳门,见有大庙,当地人称“妈阁”,即妈祖庙。“妈阁”一词由“娘妈角”庙转音而成,葡人本来是问地名,当地人以为是问庙名,便以白话答说是“妈阁”,葡人就认定此地叫“Macan”。
  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有一伙葡萄牙人在澳门靠泊,佯称是外国贡使,由于海水打湿上贡物品,希望当地官员允许他们上岸晾晒。当时在澳门有话事权的是明朝海道副使汪柏,他收受异宝贿银后,就答应了这些人的请求。
  由此,葡萄牙人在此上岸,先是搭帆布帐蓬,逐渐得寸进尺,运砖搬瓦,聚屋成落,慢慢扩大规模。临时帐蓬,逐渐成为永久居所。
  其实,当时汪柏正是奉命剿海贼驻军于附近,他明明知道这伙人就是朝廷最最痛恨的“佛郎机”,但受人钱财要办事,便告诫他们千万别称自己是“佛郎机”。只要有利可图,自己称作“大狗(又鸟)”也可以,葡萄牙人当然一口应承,当时他们真的还挺低调。
  不久,这些贼洋人又把中国人同伙何亚八一伙人出卖,向明军通风报信,使得汪柏一举镇压了何亚八海盗组织。为此,汪柏更觉自己离间分化得计,下令完全允许葡萄牙人留住当地。另外一方面,这些葡国人能进献嘉靖帝拜道所用的龙涎香,平时还按照规矩缴纳税银,皆使明朝地方当局认定他们“有用”。特别该道的,葡人个个都是行贿高手,洋烟洋酒洋美人加上海外奇珍异宝不停往当地官员衙门里送,明朝地方官员们不能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得便宜卖乖,从十六世纪的葡萄牙人平托开始,一直到十八世纪的冯秉正(peredemailla)等人,均牛逼说澳门是中国政府为了奖励葡萄牙人帮助驱除海盗而送给葡萄牙人的。后来,居心叵测的日本学者藤田丰八(应该叫藤田王八才好),假装研究钩沉一番,宣布说确实葡萄牙人帮助中国政府镇压了“张四老”海盗。但是,遍查中国史籍,根本没有“张四老”这个人。瑞典的龙思泰(Ljungstedt)更可笑,他“考证”说“张四老”就是郑芝龙,完全驴唇不对马嘴,年代和人名完全搞混。
  但是,所谓的葡萄牙人帮助打海盗,也非捕风捉影。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拓林澳一带的明军水兵兵变,危协到广州城的安全。在澳门的葡萄牙人丑表功,主动请缨,向明政府地方官员要求派他们当“先锋”,攻打叛卒。当时在两广当总兵的是名将俞大猷,他以招抚为名,出其不意,很快就把水兵叛乱镇压下去。也甭说,葡萄牙人落井下石。明军对虎门附近三门海上停泊的九艘叛兵船发动攻击,葡人商船一旁发炮“声援”,摇旗呐喊,起到了“吓唬”作用,事后,他们大肆张扬,向俞大猷“报功”。
  俞大猷事前,为了纠集各方力量平叛,答应过“功成重赏其夷目”,但绝非是官方宣布,而是私下允诺对澳门的葡萄牙商船主要头目一年内免予抽税。葡人自恃有功,不仅头目不交税,阿猫阿狗都不交税,最后激恼了当地的海道副使莫吉亨,把澳门出入海路堵截,不得船只出入。见捅出大漏子,葡人又不敢和明军真干,只能服软,“自愿输税,倍于往昔。”
  俞大猷方面,其实早就把澳门葡萄牙人视为眼中钉,他认为“用官兵以制夷商,用夷商以制叛兵,在主将之巧能使之耳。”同时,他对地方官姑息葡萄牙人盖屋成村占据一方的作法十分反感,已经准备集兵驱除,但不久他受明廷中有人陷害失官,此举未果。
  葡萄牙人想趁热打铁,以协剿有功为名,派使臣想去北京。这次他们自称是“蒲丽都家”国(葡萄牙音译),说是已经“兼并”了满剌加,现在代替满剌加入贡。
  明朝人从未听说过“蒲丽都家”这个国家,葡萄牙人又无印之勘合,所以,他们连广州布政司官员这一关都没过。明朝官员识穿了他们就是“喜则人,怒则兽”的佛郎机人,坚拒他们入贡。舔了半天,葡萄牙人连当孙子入贡天朝的资格也没得到,悻悻而返。
  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海上后起之秀荷兰有二百多人分乘两艘兵舰突然出现在澳门海面,狗咬狗一样与葡萄牙人干了一仗,却失败逃走。荷兰海军司令(NanWaerwijk)大怒,率一只大型舰队来攻,结果遭遇台风,被刮到了澎湖。刚喘口气,忽然发现明军数十舰从福建方向驶来的巨舰,荷兰人吓得慌忙逃跑。
  经此一役,澳门葡萄牙人找到了借口,以防御荷兰人为名,开始在当地兴筑炮台和垣墙等工事。当地中国人愤怒,民众自发而起,先把耶酥会士修建的堡垒付之一炬,并相传“佛郎机人”要造反谋逆。葡萄牙人吓坏了,立刻派人携重宝到广州向当地官员道歉,声称葡商良民大大的,绝无造反之事,这事才得缓息。
  由于从万历二十六年到万历三十八年一直做两广总督的大贪官戴耀一直对葡萄牙人姑息纵容,使澳门的葡人趁机发展,窃据已成事实。后来,张鸣同继任后,仍旧姑息。他主要是吓唬葡萄牙人不要引进倭寇入广东,违者严办。他还威胁说,葡人如果再掳掠人口贩卖,将被赶出澳门。毕竟葡人经商已获巨利,就大有收敛。
  但到了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之后,葡萄牙人钻明朝《海道禁约》条文的空子,以修缮“旧建筑”为名,大兴炮台,葡萄牙头目卡拉斯科还在中央高地的三巴炮台建立“总署”,俨然治外一国。
  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始,东北满州努尔哈赤崛起,辽东陷落,明廷的注意力转向。大臣徐光启本人是天主教徒,主张铸造大炮,并派人来澳门向葡萄牙“教门兄弟”购买大炮。
  天启初年,明朝人又想“以夷攻虏”,在澳门招募二十四名葡萄牙人雇佣军,准备派他们携大炮往东北帮助打满州人。可笑的是,这些“老爷兵”每人还配备两名中国仆人伺侯。
  他们行至半路,刚刚走到南昌,因朝廷内部多有官员反对用这些“夷人”打仗,这些家伙又被原道遣回,但他们凭空骗取了三万四千两白银的“工资”。明朝广州地方政府也好玩,责令澳门的葡萄牙商人分摊这些开支。彼时的葡人还慑于大明之威,只得吃下哑巴亏。毕竟听从明廷使唤,又派人遣物,中国官员至此就不大防备这些葡人,使得他们加紧了在澳门的“经营”。
  从1580年起,葡萄牙本国国内已经衰落不堪,沦为西班牙附庸,被人牵着加入与荷兰、英国等国的恶斗,民疲财耗,许多海外殖民地被他国所夺。所以,母国疲弱,澳门的葡人也无底气。他们占据澳门,也就低调许多,对于当地只是窃据而已,没敢再挑出大事端来。
  时光流逝,一去就是几百年。葡国蛋挞,不知是否在那个时候为国人的口味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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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54   倭刀狂徒们的覆灭:明朝沿海“倭乱”始末
  2006年初,各媒体均从不同角度报道了这样一个算不上热点的非娱乐消息:安徽歙县,有日本人出资,为明朝倭寇头子王直修建墓园。坟墓建好后,浙江丽水学院和南京师大两名青年教师愤然砸碑。据当地政府称,他们本来要以“历史”搭台,“经济”唱戏,想把王直墓园搞成个旅游点,故而与“日本友人”协商,邀请身在日本的明朝大汉奸王直后裔来歙县立碑修墓。
  消息付出,舆论为之小“哗然”了一把。支持砸墓的人自然从民族大义出发,他们忿忿不平认为:如果王直这样的卖国贼都都允许修墓的话,汪精卫等人更有理由重建坟莹(按他的“级别”,都可以建“陵”了);反对砸碑者自然是不少自诩为“爱仇人”的假世界主义者,认定砸碑义举是“愤青”的“作秀”。
  无论如何,日本人为中国明朝的一个民族败类修碑,并得到当地干部的大力“支持”,这在我们不少人历史观本来就混淆争执的时候,尤显刺激国人的神经。
  但是,包括南京的一个律师和所谓民间历史协会的会长,皆从“法律”和“历史”角度指责二位中国义士砸碑的行为。律师口辨犀利,认为砸碑二人的举动“行动不理智,程序不合法”,属于“故意损坏公私财物”;历史协会“会长”认为,“倭寇”为中国带来了“早期资本主义萌芽”,应该肯定。由此推之,八国联军侵华和日本侵华,大概也会被这种“历史学家”肯定为“打破中国封建社会和独裁政治的积极力量”吧。
  其实,对今人来讲,王直这个名字很陌生,“倭寇”一词又太宽泛。而且,称王直是“倭寇”头子,更会有不少人茫然。在一般人头脑中,日本人应该叫“犬养裕仁”、“尻后直养”、“山本五十六”之类的,怎么会出来一个“王直”?这名字如此中国化!再者,如果王直是中国人,依据今天的惯性思维,他最多也就是个伪军头目或维持会长,怎么会成为倭寇头子呢?
  说来,还真是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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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55   倭寇:源远流长的祸患
  明朝倭寇,一般人都以为是中后期的事情,其实,由来已久。早在太祖洪武二年(1369年),倭寇就已经数次攻掠苏州、崇明等地,杀人劫物,猖狂一时。
  明代倭寇之祸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阶段是洪武至正德年间;第二个阶段是嘉靖年间,也是最猖獗期;第三个阶段是万历年间。
  至于对明朝倭寇之患性质的定义,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学者们言之凿凿,定性为“日本武装侵略集团对中国沿海的破坏性掠夺战争”。随着改革开放后意识形成层面的宽松,八十年代后至今,不少中国学者忽然增长了“国际视野”,以日本学者的研究者作为准绳,语不惊人死不休,大讲明朝倭寇的性质是“明朝东南沿海各阶层人民反封建、反海禁的正义斗争”,是“明朝中国社会资本主义萌芽的标志”。
  其实,上述二类观点均矫枉过正,前者把“倭寇”完全说成是“日本人”的侵略,后者耸人听闻地美化海盗侵掠。
  明朝倭患,是以葡萄牙殖民者(佛朗机)为诱因的,以中国沿海商业海盗为首的,以日本浪人集团为辅的盗贼集团,对明朝中国人民烧杀劫掠的非正义战争。
  早在元朝时期(元武宗至大元年,1308年),已经有日本商盗禁掠庆元(今宁波)的记载。但那时的“倭寇”应该基本上都是“真倭”,中国人很少。元朝末年,恰恰是日本的“南北朝”时期,特别是日本南朝的“征西府”及各地分裂割据的地方大名势力,谁都不服谁,你杀我伐,使得战乱中大批日本武士、浪人、海盗商人、流民等等,潮涌至中国沿海。同时,他们又与被朱元璋击败的张长诚、方周珍等部相勾结,在大明朝沿海地区不时杀烧劫掠。
  虽然海寇猖獗,但当时朱元璋认为心腹之患是北方的残元势力,对沿海的外寇入侵只是防御而已。他下诏加强海防力量,禁止军民人等“私通海外”,还未完全实施海禁,允许贡舶贸易。
  朱元璋初建明朝时,他对日本的情况不甚了了。洪武二年,倭寇犯山东,朱元璋仍旧“天朝”思维,遣使至日本,诏谕其奉表来朝,语气充满恫赫。日本南朝的怀良亲王乃后醍醐天皇的儿子,见明朝来诏语气强硬,不吃这套,竟敢杀掉几个明使并拘押了正使杨载等人。转年,明使又来,怀良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厚待来使,上贡马匹及衣物,并向明朝放还倭寇在明州和台州等地抢掠的平民男女七十多人。朱元璋大喜,自以为明朝天威所至,终于使小倭臣服。其实,怀良当时的“服软”,恰恰是因为日本北朝咄咄逼人,日本南朝疆土日蹙,不想也不敢又树一大敌,再招惹明朝的进攻。
  过了好久,朱元璋才知道所谓的“日本国王”怀良不过是个亲王,日本还有一大半地方归于“北朝”统治,于是他派使臣前往日本想与日本北朝联系。在怀良阻挠下,明使一直不能北行。过了近两年,明使才与实际主持北朝政事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源道义)联系上,进入日本王京商议两国“友好”之事。足利义满为人还很有长远思虑,他派使臣携贡物而来,但老朱皇帝认定日本来使没有正式称臣称藩的官方表疏,拒绝接受贡品。他厚赏日本使者,诏遣归国。
  日本方面,南北朝大致是这样形成的:1318年,即日本文保二年,后醍醐天皇即位,他属于大觉寺皇帝系统。借将军幕府内部发生内讧之机,他想推动“倒幕”来使自己的虚位变实。结果,幕府将军一派先下手,把后醍醐天皇流放到隐歧(今岛根县)转而拥立持明院一系的皇室后代光严天皇即位。后醍醐天皇的儿子怀良亲王与大阪武士楠木正成等一些人立刻起兵相抗,发起倒幕战争。开始时,怀良亲王一派非常顺利,甚至把他天皇爸爸也从隐岐救出。幕府一派大将足利尊本来是奉命镇压,但他中途倒戈,支持后醍醐天皇,回军灭掉了镰仓幕府的北条氏。如此一来,光严天皇退位,后醍醐天皇复辟,实行天皇亲政。
  君臣相处日久,天皇想下手把他的“恩人”足利尊也干掉,可这位足利尊不是吃素的,他先下手,再次逮捕了后醍醐天皇,扶立持明院系统的光明天皇继位。后醍醐天皇跑到吉野,与光明天皇并立,所以,日本出了“南北朝”局面。后醍醐天皇一派转为“南朝”,光明天皇一系称为“北朝”。这种对峙,一直延续五十多年。当然,大明不知道日本还有什么“天皇”,暮尔小邦,不过是募仿大唐高宗皇帝的“天皇”称谓,自娱自乐而已。
  明初倭寇,真倭居大多数,多数来自日本列岛的萨摩、长门、博多、鹿八岛等地,入侵道路和以往入贡道路一样,由高丽趋山东,在四、五月间趁东南风沿海扬帆而至。所以,山东、辽东半岛的倭患在明初最严重,其次是浙江。当时受倭患困扰最大的,还有明朝的藩属国高丽(朝鲜)。但李氏王朝建立后,朝鲜国内政治局势好转,倭寇连连受挫,就把入侵重点转向中国沿海。
  胡惟庸案发生后,朱元璋因为此案涉及日本人参而面龙颜大怒,对日本深恶痛绝,遣使痛责。不料,南朝的怀良亲王觉得山高皇帝远,派人送来表文,语意傲诞无礼:
  臣闻臣闻三皇立极,五帝禅宗,惟中华之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臣居远弱之倭,褊小之国,城池不满六十,封疆不足三千,尚存知足之心。陛下作中华之主,为万乘之君,城池数千余,封疆百万里,犹有不足之心,常起灭绝之意。夫天发杀机,移星换宿。地发杀机,龙蛇走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昔尧、舜有德,四海来宾。汤、武施仁,八方奉贡。
  臣闻臣闻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论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论武有孙、吴韬略之兵法。又闻陛下选股肱之将,起精锐之师,来侵臣境。水泽之地,山海之洲,自有其备,岂肯跪途而奉之乎?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臣何惧哉。倘君胜臣负,且满上国之意。设臣胜君负,反作小邦之差。自古讲和为上,罢战为强,免生灵之涂炭,拯黎庶之艰辛。特遣使臣,敬叩丹陛,惟上国图之。
  老朱皇帝阅毕,气得哇哇大叫。但最终还是以元朝征倭失败为前鉴,没有发兵征讨这个海外狂妄小国。朱元璋本身就是个偏狭之人,由些对倭人满心痛恨。洪武二十七年之后,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已经统一了日本,并以太政大臣的身份当上了日本实际的主人。他派人主动来向明朝示好,皆被老朱拒绝。当然,朱元璋不敢轻视海防,他下诏“筑山东、江南北、浙东西海上五十九城,咸置行都司,以备倭(为)名。”
  陆陆续续下来,几十年间,洪武一朝共在辽东、山东、南直肃、浙江、福建、广东等地设立了五十八卫及八十九所,置兵数十万,有兵舰千余艘,严防倭寇。
  明太祖朱元璋死后,其孙朱允炆即位,也就是建文帝。日本的足利义满忙趁机遣使表示友好,在正式表文中有“日本国王臣源(道义)”的自称,也就是以藩国身份向大明称臣。建文帝厚报使者,热情接待。
  但是,日本使节再来明朝时,大明皇帝已经变成了朱棣。明成祖朱棣虽然篡了侄子的江山,对日本的态度却没有变化。他非常热情,特别是足利义满的“称臣纳贡”,让这位野心家十分舒坦。为此,明、倭两国友好关系建立,约定日本十年一入贡,人数每次不超过二百人,并给予日本人“永乐勘合”。
  现代人听见中国古代四周的小国纷纷入贡,觉得倍儿自豪,泱泱大国自尊心一下子得到满足。其实,这些蛮夷小国的所谓“入贡”,变相打秋风捞便宜而已,真正的称谓应该是“贡舶贸易”或者“勘合贸易”。以倭国为例,其使臣所携“贡品”,中国肯定要依其价值“回赐”金银,往往是一根萝卜换回人参钱。只要你小国承认我大明为天朝,我们就厚赏金钱买脸面;使臣们除“贡品”外,又搭载不少官方货物在当地贩卖,为体现“天朝”宽仁,明朝基本是予以“免关税”对待,即不对货物“抽分”,以此来达到“怀柔远人”的目的;最后,来使们个个夹带私货,上至正使,下至船夫役佣,都揣私货来贩,天朝当然对此不闻不问,任其货殖取利。所以,各个蛮夷小国特别喜欢和中原王朝打交道,叫声爷爷能换那么多好处,傻瓜才不干。所以,虽然规定“十年一贡”,每次二百人为限,但日本贡舶船一年就来几次“入贡”。
  为了向大明示忠心,足利义满也在国内搜捕倭寇,并派兵到对马诸岛,全歼了数百劫掠中国沿海的贼人,获贼头二十人。而后,趁永乐三年入贡时,把这些“倭寇”全部交予大明朝处置。明成祖朱棣自然高兴,对足利义满予以重赐,但他拒绝收倭虏,让日本使节自己处置。
  日本使节很“懂事”,回行至宁波时,他指挥手下,把二十个倭寇头子全部入放立于海边的大铁锅内,统统小火蒸熟,然后抛入海中喂鱼。自然,此举又获明廷赏赐大笔金银。
  永乐六年,足利义满病死。他的儿子新任幕府将军。这位足利义持是反明派,断绝了两国的正常关系,倭寇来犯加频。但后来随着足利义教的继任,日本恢复了与明朝的友好关系。所以,自永乐至正德的近一个世纪内,中日官方关系大局上是友好的。即便如此,明朝沿海倭患时有发生,日本各地大名诸侯或武士、浪人集团常常冒充贡使贡船,在中国沿海一带骚扰抢掠。
  永乐十七年(1419年),明朝辽东总兵刘江在望海埚一战大败倭寇,斩首千余,活抓数百,一时间倭寇的活动大有收敛。
  明英宗正统四年(1439年),四十多艘持有明朝勘合的倭船趁明军不备,忽然发动袭击,在浙东杀掠官兵平民数万人,登陆后焚屋掘坟,无恶不作。最令人发指的是,这一伙真倭把婴儿挑挂于竿头,用滚水浇烫,以听小儿惨嚎为笑乐。每当他们抓到孕妇,鬼子们就三五成群,互相打赌孕妇腹中是男是女,然后用刀剖开视看以为戏耍。当是时也,浙江许多地区“流血成川,积尸如陵”。种种恶行,在二十世纪的中日战争中,这些倭寇的后代们变本加厉,又在中国重新上演。对此,明朝政府极其重视,派重分守要地,增置堡垒,添置大船,在沿海严备,使得“寇盗稍息”。
  明朝与日本政府官方之间,仍旧保持贸易往来,但也都是薄来厚往的不平等贸易,日本人从中赚取了高额利润。以日本刀一项为便,这种刀器,品质好的在日本国内可能最多值1500文,而到了明朝,至少也要一万文卖出。由于刀剑这种东西不占地方好携带,日本的“贡使”们纷纷爱带这种货物进入中国。事实上,刀剑等武器本来是严禁作为商品入口的。明政府还是委曲求全,就怕小不忍则乱大谋。有时候,明朝官员偶尔因日本使臣携带刀剑太多表示拒绝购买,日本人就会威胁说:“如果大明嫌弃我们的货物,我们国王肯定大大的不高兴,到时候海寇闻风而至,不知谁能担此罪责?”由此,明廷在与日本的贸易中,经济负担日益沉重。加上对这些罗圈腿矮子每次成百上千人的“接待费”,明廷确实有苦难言。日本人是那种欺软怕硬的典型,这些持有勘合的商队在中国各驿站被好吃好喝伺侯着,仍旧不知足,时常凌侮驿官驿夫,甚至多次趁酒醉殴死中国人。过分到这种地步,明政府总是息事宁人,谕令日本使臣把“人犯”带回自己国家审讯,以示“朝廷宽宥怀柔之意”。中国人一向有此传统,即对外国人无比“宽大”、“宽容”、“博爱”。二十世纪中期日本战败后,我们仍旧把双手沾满国人鲜血的战犯锦衣玉食地供养,而我们的看守中不乏父被日本杀母被日本人奸的人,他们都对日本人表现出超出人性范畴的“宽仁”。所有这一切,就是为了一个目的:让日本战犯流泪忏悔。结果,这些矮子们被放回国后,马上著书立说,基本最后都变成最凶狠的右翼势力。
  从明初期的倭寇入侵可以见出,明朝“禁海”不是倭患的原因,而是倭患的结果。明廷当时并非断绝了市舶贸易,只是禁止沿海居民私自出海贸易,并非是“闭关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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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56   “倭寇”大兴:嘉靖时代的巨患
  自嘉靖中期开始,明朝沿海倭患忽然大增,无论是规模、数量以及入侵次数,宛若狂潮来袭。这一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从“外部”来讲,即日本方面,明朝进入嘉靖时代,日本是步入其历史上的“战国”时期,君弱臣强,各地大小诸侯狗咬狗乱杀一团。在如此分崩离折的国度中,上自将军,下到浪人,各个都成为海上冒险家,争相涌入中国沿海抢劫杀掠。当然,其间还有葡萄牙(佛朗机)等西方殖民者的推波助澜。他们手法多多,形式多多,但目的只有一个,垂诞大明王朝巨大的物质财富。从“内因”方面看,浙闽一带沿海的官宦豪强势力靠走私积累起巨大的财富,又凭金钱买通朝官为自己在京城“代言”,政治、经济能量巨大。这些人一直庇护海盗组织。同时,以大汉奸汪直为首的海盗头子与日本人及佛朗机人勾打连环,里应外合,攻打起中国来熟门熟路。这些,再加上沿海悍猾奸民为暴利纷纷从倭,以致于“倭寇”来势汹汹。当然,内因方面最关键的,还应推嘉靖朝廷政治的腐败与官员的贪黩,他们一级一级地烂下去,文官要钱,武官惜死,每次他们都借“平倭”为名大捞好处,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巧取豪夺,横征暴敛,最终使得倭患愈演愈烈。
  言及嘉靖时代的平倭过程,一定要提到如下数位:王忬、朱纨、张经、赵文华、胡宗宪、余大猷、戚继光。可叹的是,今人谈起明朝倭寇的平灭,只知道“民族英雄”戚继光,其实当时比他抗倭早、名声大的武将还有不少。以俞大猷为例,当时就人称“俞龙戚虎”,无论资历功劳,俞大猷都在戚继光之上。
  含冤而死的朱纨
  谈嘉靖年间倭患,最早一定要提嘉靖二年(1523年)的“争贡事件”。
  日本内部,将军幕府当时已经成为幌子,势力最大的是两个“战国”大名:大内氏、细川氏。双方皆垂诞于对明贸易所获的巨利,他们最终达成妥协:大内氏每次贡二船,细川氏每次贡一船。双方所携勘合也不同,大内氏持正德勘合,细川氏持弘治勘合。嘉靖二年初夏,大内氏一方的贡使宗设谦道率三艘大船抵达宁波。很快,细川氏贡使鸾冈瑞佐也乘一大船泊岸。细川氏船少势弱,其中却有个华人宋素卿充当副使。这位宋爷深知中国官场的“规矩”,刚到宁波,他马上携大笔珍宝买通了主持市舶司的太监赖恩。赖公公有银子就是爹,马上特殊照顾细川氏一行使节,不仅先给他们一大船贡物验货放行,在设宴接待还让宋素卿等人坐于上座。大内氏的贡使宗设谦道怒从心起,几杯绍兴老酒下肚,哇呀呀拔出倭刀,窜上去先把与自己争座的细川氏贡使鸾冈瑞佐捅个透心凉,然后他指挥从人开始杀人,沿路放火,追杀宋素卿等人。明朝地方政府没有任何准备,任凭宗设谦道一伙人拔刀追逐,如入无人之境。杀得性起,这伙野蛮倭使从宁波一直杀到绍兴。宋素卿多亏腿脚快,才有幸捡得一命。这种外国使臣商团在别人国家杀人放火之事,实属罕见。所以,明朝地方武备官员根本猝不及防。宗设谦道一行人杀烧过后,抢夺了几艘明朝军船逃往海上。其间,明朝却指挥刘锦率水军去追,也被倭人以劲弩射死。
  事闻,明廷震怒,逮治贪污受贿的太监赖恩和惹事生非的细川氏副使宋素卿,但对杀人放火后逃走的宗设谦道无可奈何。
  大内氏听宗设等人回来诉说详情,心中也惧,怕明廷翻脸断绝往来贸易。那样的话,好处就损失大了。于是,大内氏派出使臣先赴朝鲜,希望朝鲜充当中间人调停。明廷不理。
  嘉靖九年,日本将军幕府又托向明朝入贡的琉球世子代转陈情,希望明廷恢复市舶入贡。明朝回复,让日本方面擒送先前惹祸的宗设谦道。幕府当然交不出,交涉多年,一直延至嘉靖二十六年,明朝一直没有恢复与日本正常的入贡往来。
  为了便于约束日本,明朝要求日本交出他们拥有的二百多道弘治、正德勘合,表示要换发新勘合。由于权不一出,日本方面无能为力。嘉靖三十年,大内氏头子大内义隆被手下人刺杀,勘合俱失,延续了百年的日明市舶贸易正式终结。也恰恰在这一时期,东南沿海贼人们方兴未艾,金子老、李光头等中国人勾结佛朗机(葡萄牙),王直、许栋勾结倭人,他们四处劫掠,在海上和沿岸设立“根据地”,准备大干一场。
  从嘉靖十八年起,倭寇们干得热火朝天,每次均以华人贼寇为向导,或冒夜窃发,或白日行凶,鬼影一样突然冒出于富邑大城,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嘉靖二十一年,倭寇自瑞安(今属浙江)入台州(今浙江临海),攻杭州;二十四年,数十艘倭寇战舰泊于晋江(今福建泉州),四处抢掠;二十六年,倭寇各集部伍,在漳州、泉州一带海域专抢收过往商船、民船;二十六年,倭寇大抢宁波、台州,肆掠而去。
  日久迁延,明朝的海防非常糟糕,昔日战舰十不存一,兵额严重不足。漳州、泉州那么大一片海防,从前旧额是二千五百人,到嘉靖二十六年仅剩一个兵不到,且多为老弱残兵。
  在这种情况下,明廷起用右副都御史朱纨为浙江巡抚。朱纨,正德十六年进士出身,久历地方,很有远略。他到任后“革渡船、严保甲,搜捕奸民”。同时,由于他布置有方,明朝将领卢镗率福清兵奋勇杀敌,很快就讨平了盘踞于覆鼎已一带的倭寇,并在九山洋水战中打败王直。接着,明军在双屿筑置堡垒,擒斩真假倭寇不少,连大盗李光头也落网被杀。
  但是,福建、浙江等地沿海豪民皆在朝中有代理人。他们看见朱纨严行海禁,搜杀内贼,极其骇怕,纷纷托人上告,诬称朱纨捕获的许多海盗是“良民”。朝中与沿海豪民有关系的御史立刻出面,劾奏朱纨“举措乘方,专杀启衅”,说他阻止了正常的对外贸易。
  朱纨闻之激愤,上书争曰:“去外国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濒海之盗犹易,去中国衣冠之盗(指地方豪强)尤难。”
  明廷不辩是非,罢朱纨官职,派人到军中审问。朱纨慷慨流涕,表示:“我贫且病,又负气,肯定不能忍受审讯之辱。纵使皇上不想杀我,闽浙奸豪势力也要置我于死地。如此,我自决之,毋须他人!”于是,在兵部审讯官到来之前,朱纨仰药而死。朝廷不罢休,逮捕先前打仗卖力的卢镗等人,均送入死牢严加看管。
  自朱纨死后,朝廷又罢地方巡视大臣,于是“中外摇手不敢言海禁事”。由此,海寇、豪民们弹冠相庆,迎来了他们走私贩掠的大好时光。
  远见卓识的王忬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夏,倭寇进犯台州,破黄岩,在象山、定海一带大掠。这时的“倭寇”,主角其实皆是中国人,其中以王直最为“著名”。
  王直,安徽人,出身海上走私世家,他手下有不少倭人“雇佣兵”,甚受日本浪人爱信。而且,王直几大帮倭寇的中级指挥官也多为浙江、福建一带的沿海走私者和海盗。反观他们手下的倭人,“勇而憨,不甚别死生。每战辄赤体,提三尺刀挥而前,无能捍者。”这些发型丑怪、奇形异状的壮矮汉子,确实对明朝军民有一种心理威慑。所有这些“倭寇”集团中,大的数千人,小的有数百人,王直最强,徐海居次,其余还有毛海峰、彭老生等十余个海上匪帮。他们往来近海,为害日烈。这些人不仅具有超强的战斗力,还善设伏兵,常常以少击众,弄得明朝地方政府焦头烂额。
  明廷震怒下,只得派出都御史王忬提督军务。当时王忬正在山东巡视,闻命即赴浙江。由于浙江本地军人“脆柔不任战”,王忬便以参将俞大猷、汤克宽为心腹,征调少数民族的狼兵、土兵到沿海,增修堡垒,严阵以待。
  由于知人善任,指挥得当,转年,即嘉靖三十二年春,明军就在普陀大破倭寇。王忬不仅使用俞大猷、汤克宽这样的智谋勇略心腹,他还上奏朝廷释放出因受朱纨案牵累下狱的卢镗。同时,他发银犒兵,激以忠义,所以将士用命,皆愿效死。
  这样,官军合力,夜袭倭寇巢穴,首战就斩首一百多,生俘一百多,倭寇落入水中溺毙的也有两、三千人。本来此役可以一举擒获王直,不料,海上忽刮大风,官军水营大乱,王直趁机遁走。
  此次普陀大捷,虽然获胜,却也打草惊蛇,使得倭寇由原先的大群集团活动改为分散袭扰。此后,温州、台州、宁波、绍兴等地均不时受到啸然忽至的倭寇杀掠,大为当地之患。
  由于汤克宽率兵捕剿,倭寇便移舟北向,侵入松江、苏州等地。这些地区一直以富庶喜称,倭寇们饱掠八方,满载而归。其中以华人萧显为头目的一部四百多人的倭寇组织为害尤烈。他们攻破南江、川沙两地后,尽屠当地居民,并在松江城下扎营,气势十分嚣张。不久,此部倭寇包围嘉定、太仓,四处杀人放火,残虐无极。最终,还是明将卢镗能战,率部掩击,阵中斩杀萧显,其残余倭众遁入浙江,被俞大奠部明军完全歼灭。
  同年八月,太平府知州陈璋率兵在独山破倭寇,斩首千余人,余众乘船而遁。年底,倭寇啸集两、三千人,齐攻太仓州。攻城不克,他们便分掠四境,当地居民惨遭荼毒。明朝官军围追堵裁,效果不明显,而沿海走私成习惯的奸民有不少人乘势化装成倭寇模样,四处抢劫杀人,“真倭不过十之二三”。转年,即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初,倭寇从太仓州溃围而出,抢夺民船入海。他们不是逃往外洋,而是大掠通州、如皋、海门等州县,又把明朝在当地的盐场焚掠一空。其中,有数艘贼船上数百倭寇因海上大风被吹至青州、徐州一带,这些人上岸后,逢人就杀,见屋就烧。山东大震。
  倭势看上去似乎很盛,实际上在王忬的打击下只剩下虚火。王忬严格监察沿海通倭的华人土豪,建筑堡垒,广发间谍,使得倭寇头子们很难摸清岸上明兵布置的虚实,往往乘船漫无目的漂于海上,粮食吃光后,他们只能遁返日本诸岛或窜至荒岛。
  可惜的是,杭州等地官民不堪劳苦,对王忬常常让他们持兵登城守卫的轮流值班很恼火,抱怨他扰民,上奏朝廷,说他数举烽火吓唬人。明廷不深究,从表面上看到倭寇四处窜扰,认为王忬在沿海抗倭行事不力,就调他以右都御史的身份巡抚大同,改派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为右金都御史,暂代他的位置。
  王忬一去,浙江一带倭患复炽。
  庆幸的是,王忬离开之前,留下了两位重要的抗倭大将,即浙直总兵俞大猷和参将卢镗。
  战胜却遭杀头的张经
  张经是福建侯官人,正德十二年进士。户科都给事中出身,作言官时多有论劾。后来,他以兵部右侍郎身份总督两广军务,大败藤峡贼;继而抚定安南,进为右都御史。不久,因丁忧回籍。复起后,被明廷任为三边总督。还未赴任,即有朝廷言宫劾其在两广任上克扣饷银,明廷为调查此事,追回对他的任命。调查一阵,查无实据,但对张经仕途已产生不利影响。他被改任南京户部尚书,不久改为南京兵部尚书。
  鉴于沿海倭寇猖獗,张经有深厚的作战指挥经验,明廷便在把王忬调走后,派张经为总督大臣。当时,给他的权力很大,“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张经到任后,首先征调两广一带少数民族狼兵和土兵入浙江等地,想凭借这些人的战斗力一举剿灭倭寇。
  明朝征兵未至,倭寇却先一步大举入侵。五月间,大批倭寇自海盐出发,直趋嘉兴。幸好当地有猛将卢镗守侯,贼寇稍却。第二天,倭寇与明军在孟宗堰大战,中途佯装不胜败走;明军追击,正中埋伏,官军被杀四百多,溺死几千人。倭寇乘胜,入据石墩山为大本营,然后分兵四掠。不久,寇众聚集,合攻嘉兴府城,明将陈宗夔率兵抵御,把倭寇击退,烧掉敌方不少船只。
  倭寇遁入乍浦,几股人马合集,在海宁诸县游走杀掠。数日之内,贼寇们东掠入海抵至崇明,夜袭得手,攻破城池,杀崇明知县。接着,倭寇乘以锐势,进逼苏州,在四郊大掠大杀。
  七月间,另一批倭寇从吴江出发,直抵嘉兴。王江泾一战,明朝官军大败,都指挥使夏光阵中被杀。而包围苏州的倭寇抄掠至嘉善,转掠松江,然后扬帆出海,准备把“胜利品”运回海中的岛屿分肥。他们行至吴淞,被总兵俞大猷截击,明军小胜。
  九月间,参加李逢时、许国在嘉定附件的新泾桥与倭寇相遇,明军初战时取胜,但二将争功,冲锋时遭受埋伏,反而被倭寇击败。此战,明军被杀、淹死数千人。
  明廷闻报,不思筹画御敌击敌的方略,反而跑出一个严嵩党羽赵文华。这位身任工部侍郎的奸臣上言:“倭寇猖獗,请派臣去祷祀东海以镇之!”如此荒唐之举,竟然马上得到崇信道教的嘉靖帝批准,下诏让赵文华到东南沿海一带请道士做法事。如果仅派老赵跳大神、烧神纸,也不会出大乱子,嘉靖帝还让他“督察沿海军务”,这样一来他成了口含天宪的钦差大臣。
  这位老小子到浙江后,凌辱官吏,胡乱指挥,公私受扰,益无宁日。
  嘉靖三十三年四月,田州瓦氏土兵率先抵达。土兵兵锋正锐,皆欲速战。张经持重不可。不久,东兰土兵等少数民族兵相继到达。张经皆把这些人分来隶俞大猷、汤克宽等人属下掌管,分别屯军于金山卫、闵港、乍浦三地,分军抗倭,互成犄角,并想等永顺军、保靖军二军汇合后一同戮力进伐倭寇,争取以打大仗的方式尽快、更多地对倭寇实施灭顶式打击。由于张经谋略远大,加之他以前的战功卓著,当时“中外忻然,谓倭寇不足平”,都认为他的成功指日可徒。
  三十四年(1555年)春,枳林一带的倭寇大集攻掠杭州一带,蹂躏诸村镇,使得杭州城外数十里流血成川。先张经来浙江的巡抚李天宠手中兵少,无可奈何,只得坚壁清野,烧掉城外民居建筑,以免使倭寇踏房攻城。
  奸臣赵文华新至,很想立功。他与浙江巡抚胡宗宪友善,二人商议后,赵文华就死催身在嘉兴的张张经立刻出兵进击倭寇。张经持重之人,力言不可,非要等永顺军、保靖军到来后一起合击倭寇。
  赵文华再三催促,张经皆不听,他自以为资历比赵文华老,但他忘了赵文华在朝中有严嵩撑腰。
  赵文华恼怒,马上写密疏送予嘉靖帝,诬称张经如下罪名:“糜饷殃民,畏贼失机,欲待倭寇掠足遁逃之机剿余寇报功”,竭力请求朝廷立刻逮治张经。
  朝中,由于赵文华是自己干儿子,严嵩立刻进言于皇帝,指称张经在苏州等地劳师费饷,扰民乱政。嘉靖帝大怒,下诏逮捕张经以及当时守卫杭州的李天宠。
  当赵文华密奏张经“不作为”时,永顺军、保靖军皆已抵达嘉兴。见时机已到,恰好有大批倭寇来犯,张经指挥卢镗、俞大猷等人,先于石塘湾大败倭寇,又在王江泾复大败倭寇,斩首数千,贼寇淹死数千。剩余倭寇见势不妙,慌忙逃回老巢柘林,纵火尽焚所掠财物,然后驾船二百余艘往海上逃窜。“自而有倭患以来,此为战功第一。”
  捷报上闻。但逮捕张经、李天宠的诏书已发下。兵科有大臣上奏,希望皇帝能让张经将功赎罪,留任于当地继续抗倭。嘉靖帝先前听严嵩之言,此时怒气未消,骂道:“张经欺诞不忠,听说赵文华上章劾奏,他才勉强一战,此人不可轻饶!”
  过了几天,皇帝又觉不对味,唤严嵩入朝究问实情。严嵩自然全力为赵文华回护,表示说:“大臣徐阶等人都是江浙一带人,他们也说张经养寇不战。至于近日大功,乃赵文华、胡宗宪二人合谋之力,张经只不过是冒功罢了。”有了老严这句话,实际上是判了张经死刑。
  张经被逮入朝后,备言进兵始末,并称自己任总督半年,前后俘斩五千倭寇,乞求皇帝原宥其罪。
  嘉靖帝偏执,认定张经欺君,并于当年秋决之时处斩了张经以及巡抚李天宠。“天下冤之。”
  张经死后,都御史周珫接任。他上任仅三十四天,就为赵文华所劾,杨宜代其任。由于赵文华督察军务,杨宜知道自己两个前任一死一贬,非常小心,天天曲意奉承赵文华。虽如此,赵文华还朝后,仍觉杨宜不是自己人,推荐胡宗宪代杨宜为剿倭的总指挥。杨宜由于伺侯小心,只遭“夺职闲住”的处分,没有遭遇大祸。
  自嘉靖三十二年至三十九年倭寇入侵,明朝苏松地区的巡抚共有十个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安福彭黯,迁南京工部尚书。畏贼,不俟代去,下狱除名。黄冈方任、上虞陈洙皆未抵任。任丁忧,(陈)洙以才不足任别用。而代以鄞人屠大山,使提督军务。苏、松巡抚之兼督军务,自(屠)大山始。阅半岁,以疾免。寻坐失事下诏狱,为民。继之者(周)珫。继珫者曹邦辅。以文华谮,下诏狱,谪戍。次眉州张景贤,以考察夺职。次盩厔赵忻,坐金山军变,下狱贬官。次江陵陈锭,数月罢去。次翁大立。当大立时,倭患已息,而坐恶少年鼓噪为乱,竟罢职。无一不得罪去者。
  张经所指挥的王江泾大捷,其实给予了倭寇沉重打击。正是由于严嵩、赵文华一伙人的背后拆合,加上张经死后入江、浙一带的狼兵、土兵不听调遣,倭患逐渐转剧。
  嘉靖三十四年九月间,百余倭寇自上虞登岸,在当地造成巨大惊扰。同时,又有一伙倭寇百十号人突现杭州,西掠于潜、合化,直至严州。在明军围捕下,这伙人突入歙县,沿路剽掠,径直太平。很快,他们忽然东向,直犯江宁,杀明指挥朱襄等数百人。特别骇人听闻的是,这一拔倭寇到江宁时人数不过八、九十人,竟然冲破千余名明军防守的秣陵关,流劫溧水、溧阳等地,趋宜兴、无锡,一昼夜狂奔一百八十里,杀抵浒墅关。明军拦截,死伤数百人,只杀掉倭寇十九人。接着,这伙狂贼又往太湖方面奔,准备在水上夺船逃跑。幸亏明军数千人大集,在杨家桥一带包围了这几十号人马,终于尽歼其人。可叹的是,这百十号倭寇,自绍兴开始流劫各地,经行数千里,杀伤明军四五千人,猖狂八十多天,才被彻底消灭,可见明军的指挥和战斗力何等糟糕。
  由于从各地征召的少数民族狼兵、土兵扰民剽掠,明廷下令遣送这些人回乡。虽然俞大猷等部明军小有斩获,倭势并不减弱。
  赵文华回朝复命,为了彰显已功,便上奏“水陆成功”,谎报军情,最终使倭患更加严重。
  迁延数日,嘉靖帝渐知赵文华没有据实上报,屡次质问严嵩。严嵩曲为回护,赵文华顺势把过错皆推诿他人。
  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明廷以胡宗宪为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总督各地兵民抗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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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57   权术过人、劳苦功高却不得其死的胡宗宪
  后世言及平倭,总是讲戚继光、俞大猷、张经等人,其实,平倭最得力、立功最大的,非胡宗宪莫属。可惜的是,他为人油滑,在朝中交结赵文华、严嵩,致使后人对他的品行大打折扣,影响了他平倭的勋劳。
  胡宗宪,字汝贞,南直隶徽州绩溪人。嘉靖十七年进士。此人为官,一步一个脚印,由知县、御史、巡按,这样,他不仅在地方历练,军队中也久经“锻炼”(巡按宣府、大同)。
  嘉靖三十三年,胡宗宪巡按浙江。当时,张经为总督,李天宠为巡抚,这两个人对朝廷派来祭海兼督察军务的赵文华皆不买帐。惟独胡宗宪深晓官场三味,一心奉迎赵文华。赵文华大喜,与胡宗宪暗中谋划,齐力倾陷张、李二人,并最终把他们送上法场。但实话来讲,明军王江泾大捷,虽然总体上讲是张经指挥有方,胡宗宪本人出力不少。当然,报功时,最终在赵文华的陈说下,大功皆归于胡宗宪一人,他被超升为右佥都御史,代替李天宠为浙江巡抚。后来,也是在赵文华努力下,胡宗宪竟能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充任总督一职,取代杨宜。
  胡宗宪任上一直很卖力,绞尽脑汁想平定倭患。他先派出手下人蒋洲、陈可愿到日本活动。这两位爷乃胡府门客,皆能讲一口流利倭语,是纯熟的外交人才。二人入日本,首先见到王直的养子王滶。由于大家是大同乡,自然一见意气相投,并由王滶引见,蒋陈二人得与王直会面。
  王直并不在日本本土居住,他占据日本沿海五个岛屿,拥众自保。他手下财物山积,人员上万,俨然一方国王。王直最初在日本吃得很开,岛民们纷纷在他率领下侵入中国沿海杀掠,获利颇丰。后来,由于明兵征剿,死人多多,甚至出现过一个小岛上几百男性倭人出海无一人生还的事情,倭人逐渐对王直产生了怨恨情绪。为此,王直心里不踏实,所以他近年一直居于自己能控制的海中岛屿上。
  凭借与王直同乡的关系,胡宗宪首先把关在金华监狱中的王直老母和妻子释放出狱,好吃好喝养起来,供奉甚厚。如今,蒋洲、陈可愿又来致意,王直心动,对二人讲:“正是俞大猷对我下手太重,想赶尽杀绝,我才跑到这里。如果朝廷赦免我,恢复通市,我肯定会归国效力。”
  于是,蒋洲自己做人质留在岛上,王直派养子王滶与陈可愿一起回国。
  王滶并不是单身与陈可愿回到沿海,而是率一只千余人的船队回去。胡宗宪面见王滶,激以忠义,厚赏财宝,让王滶“杀贼立功”。
  结果,深晓倭寇行踪的王滶出手不凡,在舟山等地大败倭寇(王滶本人和他的手下人,无论是华人或倭人,皆倭寇打扮,所以容易迷惑对方)。
  胡宗宪把捷闻送达于朝廷,以“中央”名义赏赐王滶等人财物,并做出言之必信的姿态,听任王滶等人受赏后扬帆回日本。
  王滶又喜又感激,回去后积极做工作。不久,他就派人送信给胡宗宪,告诉说另三个倭寇头子徐海、陈东、麻叶三人要来攻袭沿海。
  果然,徐海不久就率大隈、萨摩西岛的真倭万余人分掠瓜洲、上海、慈溪等地,并集兵猛攻乍浦。
  胡宗宪在塘栖立营,与巡抚阮鹗,互为犄角。慑于倭势,他们也出迎击敌。阮鄂手下游击将军宗礼敢战,率兵进攻徐海部倭寇,三战三捷,可最后不幸中伏而死。倭寇乘胜机,包围了身在桐乡的阮鄂。
  胡宗宪见情势紧急,忙抽兵回撤杭州。同时,他派指挥夏正持王滶的书信劝降徐海。徐海见王滶手书,大惊:“怎么,老船主(王直)也要归降吗?”
  王直在倭寇和海盗中名气巨大,加上徐海本人在阵中受伤,他心中颇动降意。由于不知事情深浅,他也不敢立刻答应,推托说:“我们这批人三路进击,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还有陈东、麻叶两位。”
  夏正依胡宗宪嘱咐,骗徐海说:“陈东已经和我们有密约,现在就看您的意思了。”
  徐海闻此言,立刻怀疑陈东与明军早有秘密协议。
  陈东方面,也听说有明使入徐海大营密谈,吃惊不小。由此,二人嫌猜日深。
  在夏正劝说下,徐海遣使向胡宗宪谢罪,但索要大笔金银“犒军”。胡宗宪即刻施行,派人送银送酒送肉,这可让徐海喜出望外。于是,他马上释放二百多明军俘虏,并从桐乡撤围。由此,明朝巡抚阮鄂才捡得一命。
  徐海解围后,回到大本营乍浦休养。
  胡宗宪派人送信,劝说徐海:“徐大人已经内附大明,吴淞江倭寇贼盛,何不击之立功!而且,那伙贼人财物有数百船,您可以率兵掠之以为军资。”徐海缺心眼一样,信以为然,很快就率军逆击昔日的“战友”,斩首三十余级。
  而恰恰趁他出军时,胡宗宪遣俞大猷乘间带兵出发,放火烧毁了他的老巢乍浦附近停靠的许多大船。
  徐海心惊,忙派其子徐洪为人质,向胡宗宪“孝敬”飞鱼冠、坚甲、名剑以及金宝无数。胡宗宪投桃报李,回赠徐洪更多的金宝,还让他捎话给徐海,争取徐海能把陈东和麻叶两个贼头缚送明军。
  徐海见胡大人如此“仗义”,非常感激。他很快就把麻叶抓住,五花大绑送至胡宗宪门下。
  胡宗宪非常有心计,他对麻叶亲解其缚,许以大官,诱使他写信给陈东,要对方下手除掉徐海。胡宗宪得麻叶亲笔信后,送与陈东,赚得对方回信,却又派人转送徐海。
  徐海见信大怒。同时,徐海的两个美妾翠翘、绿珠也受胡大人派人收买,日夜不停对徐海讲陈东要害他。枕边风不得了,徐海立刻派人携重宝送给陈东的主子、萨摩岛主的弟弟。倭人见利忘义,看见金宝无数大喜,立刻让人绑了陈东送与胡宗宪。
  由此,陈东、麻叶二人在明军监室中得以相会。
  陈东、麻叶被逮,吃亏最大的其实是徐海。如果他真正事实上降附了明朝,自可无忧。但他并未得到赦令和官封,此时羽翼已失,势单力难,很是尴尬。
  徐海傻不拉叽,自忖绑献陈东、麻叶有功,对胡宗宪无丝毫防备。于是,双方约定日期,徐海准备正式投降。
  谁料,徐海投降心急,提前一日赶至杭州,把大部队留在城外,他自己率日本海岛酋长百余人贯甲仗剑而入。当时赵文华和阮鹗都在,闻之心惊,怕徐海以降附为名赚城杀人,急劝胡宗宪拒绝对方。
  这位胡大人临危不惧,安慰赵文华勿惧,立刻派人开帐接见徐海。其实,徐海是真降。他入帐之后,率众贼首叩首谢罪。胡宗宪离座,亲自扶起除海,表示朝廷一定会“宽大处理”,希望他日后“戴罪立功”。
  胡宗宪话这样说,心里很为难。徐海这种在沿海杀掠多年的巨寇,朝廷一直要他项上人头,胡宗宪本人并无给予特赦的权力。
  于是,胡总督先安排徐海手下近万名降附的倭寇住下,在沈庄扎营。沈庄有河,把庄子分为东西两部分。徐海手下降倭居西,胡宗宪的明军居东,隔水相望。
  晚间,安排妥当,胡宗宪唤来被软禁的陈东,让他写密信给住在西庄徐海营中的老部下们,称徐海与官军合谋,晚上要尽杀倭寇以立功。
  消息传出,倭党大惧,乘夜向徐海营帐喊杀而来。徐海当时正搂着两个美妾做美梦,忽然惊醒,忙令其手下卫士拼命抵拒。贼人们互相残杀,徐海本人大腿中槊,勉强支撑。
  混战间,明军已把倭寇团团包围。
  凌晨,见自己营盘众倭弟兄们死伤殆尽,明军在周遭合围喊杀,徐海知道自己上当受骗,绝望中投水自杀。
  明军此次不费功夫,大获全胜,连日本大隅岛主的弟弟辛五郎也被活捉,只有少数残敌奔遁舟山。胡宗宪即刻命俞大猷追击,雪夜焚其栅垒,倭寇尽被烧死。“两浙倭渐平。
  嘉靖帝大悦,行告庙礼,凌迟麻叶、陈东、徐洪、辛五郎等贼头,诏命加胡宗宪右都御史,赐金币奖赏。
  说句实在话,胡宗宪计谋虽好,却不太厚道了些。怎么说徐海也是降附,杀降不祥,不知胡总督是否知道此说。
  徐海、陈东等人解决掉,下一个目标就是倭寇大头目王直了
  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听说“老战友”徐海等人皆死,王直顿起兔死狐悲之感,携手下三千多百战倭寇乘船至宁波岑港,大掠四境,然后撤回海上观望。
  虽如此,由于先前蒋洲等人做“工作”,王直杀人不多,只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增加与明朝谈判砝码。
  胡宗宪派人通知蒋洲,蒋洲转告王直,说:“如果王公您降附,朝廷会委任您都督一职”。蒋洲不知胡总督这是一计,与王直歃血为盟。
  老王异常激动,奋言道:“我当为朝廷肃清海波,赎家庭性命!”他先派手下贼头毛海峰、叶碧川随蒋洲出发,自己随后率大部队跟进。
  但是,蒋洲几个人到杭州后,王直迟迟不来。明朝官员纷纷称疑,觉得王直使诈,很可能是乘间再发攻袭。于是,明廷巡按御史王本固下令把蒋洲抓入监狱,严审他是否通倭卖国。
  蒋洲又冤又气,辩称:“王直肯定要投降,他违期不至,很可能因海上风大。”
  蒋洲说的不错。王直所乘大舟刚行一天,正遇海上飓风,一行人几乎丧命。他只得派人折回重发一船新船,故而迟来。
  王直此来,又在宁港岑港靠停。浙江一带居民听闻倭寇船只上百艘数千人靠泊岑港,大惊大骇,传言纷纷。
  朝廷诸臣闻之,也都私下认为胡宗宪引狼入室,必酿东南大祸。
  王直远来,忽然发现明军在岸上不远处盛陈军容,森然壁垒。对此,他非常不高兴,派义子王滶上岸质问胡宗宪:“我等奉诏而来,专为息兵安境,不料您胡大人严禁舟船出海,又摆大军严加戒备,不是要哄骗我吧!”
  胡宗宪心中焦急如焚,但有巡按御史王本固等人一旁伺察,他不敢行事太过,只得派人回复王直,表示朝廷“万分欢迎”他归顺。同时,他让被软禁的王直亲儿子写信给他爹,劝王直马上上岸投诚。
  王直接信苦笑,复信只几个字:“吾儿何其愚也!汝父在,朝廷厚汝;父来,阖门死矣!”但是,事已至此,王直毕竟要和明廷谈判,就要求蒋洲登船或明军派一有身份的人来已军中当人质。蒋洲本人来不了,他被巡按御史关在牢里,正大刑伺侯拷问着。于是,胡宗宪就派一直与倭寇打交道周旋的指挥夏正手持伪造的朝廷赦免王直的批奏去见王滶(其实他确实写了奏疏,只是还未获批准)。
  王滶不知是假,回去兴冲冲转告王直。老王很高兴,庆幸自己劫掠杀伐大半生,终于在“祖国”有正当身份了。兴奋之情,无异于赖昌星回国当地委书记。
  王直深信不疑之余,把部伍安排妥当,便大大咧咧上岸,身边仅带数名随从。
  聚观百姓很好奇,见老王半大老头子气宇轩昂,一身华丽的明服,而他身边侍从,个个是脑袋秃几块的倭寇发型(其中有华人有倭人),非常惹眼。
  胡宗宪热情得不得了,待王直以宾礼,在杭州挑一处豪宅安置老王住下,又派卫兵又派轿夫,和接待外国领导差不多。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胡宗宪本意确实是想朝廷赦免王直,以倭寇击倭寇,自可肃清沿海大患。疏上,明廷的言官王国祯等人力持不可,称王直是倭寇元凶,绝不可赦。
  本来,胡宗宪还要上疏抗辩,但当他听说朝内不少人声称他本人接受王直大笔贿赂,故而力争赦免这个海盗头子的大罪。宦海沉浮多年,胡宗宪惊出一身冷汗,忙撤回原先的疏奏,改称王直罪大恶极,应立即正法。
  王直锦衣玉食多日,在杭州大宅子翘首期待朝廷的任命。平时,他还细细研究海图,准备随时以“都督”身份出海杀捕“倭寇”。一日,忽听门首喧哗,王直以为有任职诏命,忙衣冠一新,出门迎接。岂料,来人并非老乡胡宗宪,而是巡接御史王本固带着许多衙役凶巴巴到来。未及开口,王直被差人们一顿乱揍打翻在地。转眼之间,他已从座下客变成五花大绑的阶下囚。
  王直不傻,很快明白过来,冷笑一声,叹道:“胡公误我!”
  王直的案子毋庸细审,他先前的罪恶够他死一万次了。不几日,王直和他老母、妻子等宗族数十口均被押至杭州刑场处决。干了这么多年海上杀人劫掠的勾当,王直是经历过大世面的人,临刑神色不惊。
  王直惟一感怀的,是自己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竟然最终被看似忠厚义气的老乡胡宗宪骗到。大刀砍下之时,王直一声怒吼。
  王直被杀,岑港停泊的三千多倭寇悲愤异常。这些人皆百战死士,跟随王直浴血奋战多年。老东家一死,他们自觉无所归依,个个按剑而起,憋足了劲要与明军大战。
  最倒霉的是,当属明军派去做人质的指挥夏正。王滶听闻义父被明廷诱杀,气得双眼通红,立刻把刚刚还在一起欢饮的夏正绑在船头,破口大骂明军无信。然后,众倭寇冲上前,碎刀割剐了夏正。
  夏正是条汉子,至死一声不吭。可这位也憋曲,骂不出声,只能沉默就死。因为他知道,朝廷诳杀王直的招术,太过于理亏。
  王直之死,造成了倭寇新一轮疯狂的报复。他手下三千多狂倭杀红眼,一路在海上漂,一路狂杀。嘉靖三十七年初,这些人先攻潮洲,杀伤不少明军后,又扬帆直犯福州。刚刚从浙江被调至福建任巡抚的阮鄂不能敌,竟出下计,从库银中调出数万两白银,连同明军新造的六船大船一起,送与倭寇,以“买”自己一方的“安定”。
  这帮贼寇收银收船后,掉头进攻福海,连当地县令也杀掉,大肆抢掠。
  不久,数股倭寇忽来忽往,在台州、惠安、长乐、漳州、泉州等地登陡,极尽淫毒。
  由于新倭大至,海患复起,明朝严旨切责胡宗宪,并把总兵俞大猷、参将戚继光等人的军职一概消夺,限令他们一个月内先荡平岑港的倭寇。
  王直残部在舟山严设防守,阻岑港而战。明军虽勇,但倭寇们恃凭有利地形,对明军杀伤甚众。
  另一方面,各路倭寇源源而至,不少打着为“老船主”王直报仇的旗号,气势异常。
  从前,明军还有剿和抚两种手段,如今骗杀了王直,任你说破大天,各路倭寇也不会向明朝官军投降。
  胡宗宪急得如热锅蚂蚁一样。由于不少倭寇侵掠福建,许多福建人就声称是胡宗宪故意纵倭南遁,想把倭患引出他自己所在的浙江一带。在朝中,福建籍的言官李瑚上书劾奏吴宗宪。
  气急败坏之余,老胡怀疑手下的总兵俞大猷(也是福建人)与上面通气,就首先出招,上奏说俞大猷治军不力,纵倭南逃。这位俞总兵倒霉,数年来出生入死与倭寇血战,结果却落得个被逮入京城拷讯的下场。好在他从前立功多,朝中不少官员搭救,才没被处死,发往塞上守边。当然,俞大猷免于一死的最关键处,在于他朝中的一些福建老乡凑钱,送三千两黄金于严嵩之子严世藩。小严一高兴,片纸一张,就保下了俞总兵的项上人头。
  以后几年,福建、广东、江北等地倭患频频,但就实来讲,“(胡)宗宪虽尽督东南数十府,道远,但遥领而已,不能遍经画。”因此不能就此就讲胡宗宪指挥无能。毕竟沿海防线太长,倭寇神出鬼没,声东击西,让明军防不胜防。
  为了保官保位,胡宗宪很善于走上层路线。由于他通过赵文华得与严嵩父子相结,平日里不停孝敬这二位无数金银异宝。有了严氏父子在朝中帮他讲话,老胡“威权震东南”。同时,胡宗宪又喜欢养士,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故而誉言四起,人人称善。但对于老百姓来讲,这位胡大人额外加赋,竭力搜刮,民间怨声载道。
  不久,有言官奏称老胡侵占国帑三万多银子,还销毁帐册,其罪彰明。胡宗宪上疏自辩,表示自己挪用公款是为国除贼之用。这话有一半倒是真的。他派人离间,收买倭寇,确实要花大笔“公关费”。嘉靖帝对他本人印象也好,倒不是因为他平倭有功,而是他常常进献白龟、五彩灵芝等“吉祥物”,使得崇信道教的嘉靖帝龙心大悦,不仅不罪,反而晋升他为兵部尚书。
  严嵩失势后,朝中言官弹劾胡宗宪结交严嵩以及“奸欺贪淫”十大罪,嘉靖帝本人仍然替他回护:“胡宗宪并非严嵩一党。朕拨用他八九年,都没什么人拿他说事。正因他多次上献祥瑞之物,引起邪人憎恨。如果加罪于他,日后谁还为朝廷卖命!”
  毕竟不少罪证确凿,但胡宗宪因为嘉靖帝“保护”,得以从轻处罚,夺职闲住。
  老胡不耐寂寞,在老家赋闲也不闲着,趁嘉靖帝生日上献十四种“健身延年”的房中术。皇帝大悦,准备重新起用他。可巧,御史查抄严世藩贼党罗龙文家,发现了数篇胡宗宪的亲笔信,是他在嘉靖三十八年左右被弹劾时写给罗龙文的。信中,他乞求罗龙文替自己在严世藩面前说好话,大讲自己对严氏父子的感激与孝敬。由于严世藩等人当时的罪名是“通倭不轨”,嘉靖帝恨之入骨。这样一来,他对胡宗宪的好感忽然消失,下诏逮治胡宗宪。
  万念俱灰之下,入京后,胡宗宪在狱中横刀自杀。这位胡大人,有勇有谋,有胆略,有见识,在抗倭前线,常常一身戎服立于矢石之间亲自督战,怡然自若,诚为大勇之人。特别是他智擒徐海、陈东、王直等倭寇巨头,功莫大焉。可惜的是,胡宗宪为人过于精明,最后反被精明所误。还好,他在万历初被“平反”,追谥“襄懋”。
  清朝历史学家谷应秦说得好:胡宗宪虽引刃自杀,却应该无颜见徐海、王直二巨贼于地下!言而无信,欺诈立功,终不得好报。当然,胡大人之功绝不可没,倘若二贼不死,“贻患更未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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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58   力战歼倭的俞大猷、戚继光
  论抗倭名将,戚继光其实应该排第二,只不过由于最露脸的平海灭倭大战,戚继光居首功,俞大猷反而居于次功。再后,戚继光又于北地守边,劳苦功高,多兵书著作,又深为张居正委用,故而在后世反而以他的破倭之名最高。
  其实,从明朝嘉靖年间的平倭战争以及个人“奋斗”进程中仔细观察,无论资历、战功、声名,俞大猷都在戚继光之上。
  老成持重俞大猷
  俞大猷,字志辅,福建晋江人。史载,他自幼喜读书,但并非传统儒学典籍,而是沉迷于《易经》。当然他读《易经》不是现在“教授“们目的是为富人或者妇人算命挣挣银子摸摸玉手啥的。俞大猷读《易经》,在于“推演兵家奇正虚实之权”。深得兵家阴阳道数之后,他又投入当时剑术名字李良钦门下习武。“家贫屡空,意尝豁如”,他确实是个坦荡奇男子。
  其父病死后,俞大猷并未按照老爹遗愿报考功名,而是承袭“百户”的世职。可见,他父祖辈也是明朝中下级军官出身。
  明朝时期有武举。俞大猷在嘉靖十四年代应试成功,得授“千户”一职,守御金门。当时,沿海一带已经不断有小股倭寇骚扰不断,俞大猷向巡按御史上书献计。
  明朝有与宋朝相仿佛的风气,重文轻武,巡按御史大怒:“小校安得上书言事!”派人找到俞大猷,打一了顿板子后削职。
  但小俞年轻气盛,百折不挠。不久,兵部尚书毛伯温正拟征安南,俞大猷复上书言事,并自请从军效力。毛尚书大以为奇,可惜不久罢兵,俞大猷未派上用场。
  嘉靖二十一年,蒙古的俺答汗大举入寇山西,朝廷下诏在全国荐选勇士。俞大猷憋足一肚子气,诣巡按御史处自荐。还好,这任御史没打他,并把他的名字上报兵部。尚书毛伯温对俞大猷的名字很熟悉,立即荐他入宣大总督翟鹏帐下听用。
  帅帐之中,众将满座,翟鹏召见俞大猷,与他议论兵事,探视其才艺。血气方刚的俞大猷侃侃而谈,有理有据,数次驳倒翟鹏。结果,翟总督起身离座,上前亲执俞大猷之手叹道:“我真不该对待武人一样对待您呵。”为此,一军皆惊。虽如此,翟鹏可能心中仍觉小俞纸上谈兵,真打仗时根本不敢用他。
  久住无聊,俞大猷辞归。毛伯温闻之,把他用为汀漳守备(城防司令)。有了一个舞台,俞大猷得以施展,他在与诸生文会赋诗的同时,天天教习武士剑术,并出手不凡,首战就打败著名的海贼康老,俘斩三百多人,由此被提升为“署都指挥佥事”,一战成名。
  嘉靖二十八年,朱纨巡视福建,提拔俞大猷为备倭都指挥。当时,恰逢安南的贼臣范子仪多次派人入侵明朝钦州、廉州等地,明廷便先派俞大猷去击安南。钦州一战,俞大奠追敌数日,斩安南兵一千余级,生擒范子仪亲弟范子流,最终逼使安南一方杀掉范子仪,函首来献。
  如此大功,皆为当朝的严嵩所掩,仅仅赐银五十两了事。俞大猷并未气馁,仍旧一心为国,继续率军镇压了琼州五指山的黎族反叛,并根据实际情况建议当局在海南建筑城市,派汉人与当地少数民族杂居,感化土人。结果,海南大定。他的举措,比起设置什么民族自治地区来,理念要先进许多。
  嘉靖三十一年,倭寇大肆侵扰浙东。明廷调俞大猷为参将,协助清剿。几年下来,他参加多次海战,屡建功勋。特别是张经指挥的王江泾大捷,俞大猷立功颇著。可惜,功劳皆为赵文华、胡宗宪所掩,不他仅未得领功,还因“不服从指挥”被贬官。
  俞大猷毕竟是饱读诗书的武将,他仍旧尽心竭力为朝廷卖命打击倭寇,在陆泾坝、三板沙、莺脸湖等战役中数败倭贼。大名鼎鼎的柘林(广东饶平)倭寇,被俞大猷等人连打连击,几近灭顶。由此,嘉靖三十五年,俞大猷被明廷任命为浙江总兵,兼辖苏、松数郡,成为一方军区司令。
  他不负所托,冒寒顶雪,率明军死战,一举扫平舟山倭寇。而后,胡宗宪以计擒斩王直,致使新倭大至,大扰福建一带。为了推御责任,胡宗宪嫁祸于俞大猷。朝廷震怒,把俞大猷逮捕入京,几乎杀掉他。幸亏朝臣相救,俞大猷得以出狱,以白衣身份发往大同效力。
  这位干将,放哪哪行,大同巡抚李文进非常重用他,使得他有机会多次立功塞上,并在战场首创独轮车、拒敌马等新型战器械。李文进把这些新器械介绍到北京一带的京营,“京营有兵车,自此始也。”
  嘉靖四十年,广东饶平贼人张琏造反,攻陷数郡。朝廷重新起用俞大猷到南赣,总汇福建、广东的明朝部队前去征剿。于俞大猷而言,镇压这些反贼易如反掌。他很快就平灭了张琏等贼人的造反,并被提拔为福建总兵。此后,他又与戚继光(此时戚继光是俞大猷副手,为福建副总兵)等将领一起光复兴化城,大破倭贼(详情见后面的戚继光事迹)。这次大捷乃戚继光部先登,故而受上赏,俞大猷只获赐银币等物“表扬”。
  嘉靖四十三年,俞大猷徙镇广东。当时,潮州倭患极烈,有真假倭两万多人,与沿海的峒蛮诸部相互勾结,大掠惠州、潮州。福建方面,又有峒蛮酋长程绍录和梁道辉在延平、汀州一带色结倭寇大掠。
  俞大猷虎胆雄威,以堂堂总兵的身份,单骑入贼酋程绍录营中,晓以利害,说服对方率土蛮兵回原籍。惠州贼酋伍端连败当地官军,气势正盛,听说俞家军至,吓得他忙掉头回撤。双方较量,伍端被擒七次,均被俞大猷放掉,让他不服再来。《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七擒孟获之事是小说,俞大猷七擒伍端见于正史。最后,土酋伍端心服口服,自缚入军门请罪,请求杀倭自效。
  俞大猷用人不疑,以伍端所率少数民族军为先锋,向倭寇发动进攻,围敌于邹塘,一日一夜连克倭寇三个巢穴,斩杀四百多真倭,进而大破倭寇于海丰。倭寇虽百战之士,心中也惊,遭遇如此勇武之土蛮与官军相混合的部队,只能逃字为上。
  于是,潮州倭遁向崎沙、甲子诸澳,夺渔船入海。也该他们倒霉,海上大风,淹死倭寇数千,剩余的二千多人还保海丰的金锡都。
  俞大猷不急,挥兵包围两个月有余,倭寇食尽,冒死突围,基本被明军歼杀殆尽。潮州倭寇,至此几息。
  后来,降而复叛的吴平所率一部倭寇在广东、福建沿海四处骚扰,俞大猷统水军,戚继光统陆军,在平南澳夹击吴平,大败对方,吴平仅以身免。可惜的是,由于贼头吴平夺舟出海,闽广巡按御史上章劾奏俞大猷失职,老俞竟因此被夺职。
  很快,河源等地有贼人造反,俞大猷又被起用。他率十万大兵,直捣贼人老巢穴,俘斩一万多土贼,夺回被抢的良民近十万人,因功复职,得授广西总兵官。
  隆庆初年,俞大猷在广东、广西等地立功多多,分别平灭海贼曾一本、古田壮蛮韦银豹等,“百年积寇尽除”,威震南服。
  万历元年,俞大猷病死,明廷赠左都督,谥“武襄”,褒誉甚隆。
  俞大猷为将,廉而不贪,驭下有恩,先谋后战,珍惜士兵生命,忠诚为国,老而弥笃,确实是明朝难得良将。当时名将谭纶曾经写信给俞大猷,对他的评价非常中肯:
  “节制精明,公(指俞大猷)不如纶(谭纶自称);信罚必赏,公不如戚(继光);精悍驰骋,公不如刘(刘显,当时另一抗倭明将)。然此皆小知,而公则大受!”
  也就是说,俞大猷身上,汇集了诸人全部的优点,不愧古名将风范。
  飚发电举戚继光
  戚继光,字元敬,山东登州人。其父戚景通,做过都指挥一类的明朝中级军言,后入京城神机营为官。十七当时,父亲戚景通病死,戚继光得以嗣职,后被擢升为都指挥佥事,在山东沿海备倭。后来,他又改任浙江沿海,抵御御寇。史载,戚继光自幼“倜傥负奇气”,好读书,通经史大义,可称是武将世家不多见的文武双全好苗子。
  嘉靖三十六年,他合同俞大猷一起在岑港包围王直属下倭兵,久攻不克,倭贼多有遁走,与俞大猷一起被免官,“戴罪办贼”。不久后,毕竟王直寇平,戚继光得以复官,改守台州、金州、严州三郡边务。
  初入浙江时,他深觉卫所的职业明军战斗力太弱,而浙江金华、义务两地民风剽悍,于是就在两地招募士兵三千人,精挑细选,教以击刺格斗以及使用长短兵器的技巧,日日操练,精习他自创的“鸳鸯阵”和“一头两翼一尾阵”,终于把这三千人炼成抗倭的“王牌军”。
  根据沿海地带多水洼崎岖地形,戚继光因地制宜,不求快马驰驱,专门训练兵士熟悉当地形编制战斗策略,演习阵法,务求进退有方。而且,在他操练下,这数千军人的战舰、火器、兵械等物皆精益求精,旗号鲜明,时人称之为“戚家军”。但是,在嘉靖四十年以前,“戚家军”皆配合俞大猷等部作战,不是十分出名。
  嘉靖四十年,大批倭寇集团出击,杀掠桃渚、圻头等地。戚继光闻讯,提军直趋宁海,控扼桃渚,在龙山一带大败倭寇,一直追至雁门岭。
  倭寇的情报系统很灵,得知戚继光出军后台州空虚,一大股真假倭混杂的倭寇直扑台州。戚继光即刻回军,与入围台州的倭寇展升殊死战,临阵手刃贼首一名,倭寇大败,不少人堕入瓜陵江淹死。刚刚料理完这一拔,坼头的倭寇又随后进攻占州。不料想,戚继光先发制人,迎头邀击于仙居,使这群自送上门的倭寇无一人逃脱。
  一月之间,戚继光九战皆捷,俘斩倭寇千余人,淹死的倭寇成千上万,由此他声名大噪,浙江倭患渐息。
  倭寇们见渐江立不住脚,纷纷窜入福建,北自福州、宁州,南至漳州、泉州,千里沿海,骚扰不绝。于是,胡宗宪命令戚继光率6000多人自浙入闽,在福建杀倭。
  自温州赴闽的倭寇联合福宁、连江一带倭寇攻陷寿宁、政和、宁德;自广东南澳赴闽的倭寇与福清、长乐诸倭合陷玄钟卫,大田、古田、蒲田等地岌岌可危,形势非常严峻。
  宁德城外十里处有一横屿岛,四面皆水路险隘,倭寇千余精兵,裹挟数千良民,在岛上结营,气焰嚣张。明朝当地官军一直不敢进攻,相持逾年。而且,陆续而至的新倭又在营田、兴化一带结营,与横屿倭寇互为倚援,一方大震。
  戚继光到达后,下决心先啃下横屿这块硬骨头。
  横屿与陆地之间可涉地面退潮后皆是淤泥。戚继光观察地形后,果断下令,命手下兵士人人持草一束,边进攻边投草,稳扎稳打,逼近岛上倭寇大营。
  倭寇没有心理准备,拼死顽抗,被戚家军打得大败,二千六百多人被杀不说,横屿老巢也连锅被端。
  戚继光一鼓作气,乘胜至福清,击败牛田倭寇,倾覆其巢穴,余贼遁走兴化。戚家军死追不放,乘夜拨栅,连克六十营,斩首千余级。依理,戚家军可以乘间作大休整。但戚继光善出奇兵,旋帅回福清,在东南澳正好迎击刚刚登陆的一支倭寇,击斩二百多人。此时,明军刘显一部在福建也屡屡破倭,众倭散逃,“福建宿寇几尽”。
  大胜之下,戚糨光在平远台勒石细功。
  年底,戚继光率浙军离闽返浙。
  好景不长,听闻戚家军还渐,散逃于海上的倭寇们汇聚,重新反攻福建各地。
  嘉靖四十一年底,近万人的倭寇精锐部队包围了兴化城,围城一月之久。兴华由于是府城,墙高砖厚,倭寇很难攻入。不幸的是,明军刘佥一部有个八人小分队到兴华送情报,途中被倭寇截杀。倭寇派队伍中的华人穿上号衣,化装成刘显手下入城。半夜,八名贼人乘黑斩杀城门明军守将,大开城门。城外倭寇一哄而入,攻陷了兴华府城。入城后,倭寇杀伤不少明朝守军,明军只有一两名守将逃脱。
  倭寇占据兴化城后,日夜杀人奸掠,荼毒两个月后,放一把大火把兴化城烧成白地,突出合兵,攻陷平海卫。如此凶狂,八闽皆震。
  嘉靖帝大惊,立命俞大猷为福建总兵,戚继光为副总兵,让他们汇合福建当地的刘显一部明军合力灭倭,并派右佥都御史谭纶巡抚福建。
  刘显所部明军数量不多,在平海卫只得坚壁不出。俞大猷率兵抵达后,出于持重,只指挥手下部队与刘显部合围倭寇,仍旧没敢进攻。
  嘉靖四十二年五月,戚继光率生力军浙军抵达。于是,巡抚谭纶自领中军,俞大猷将右军,戚继光将左军,并力齐攻平海卫的倭寇。毕竟训练有方,戚继光率部先登,诸军继之,一举破敌。此战下来,斩倭寇两千多人,夺还被掳民众三千多。更可称的是,如此大捷,明军本身仅阵亡16人。
  谭纶上功,以戚继光为首,他得以接任俞大猷为总兵官。
  转年,戚继光率明军在仙游城下击溃万余倭寇,斩首数百,倭寇堕山崖下摔死几千人。幸存的倭寇,苍惶之余奔据漳浦县的蔡王岭。戚继光把手下士兵分为五哨人马,皆身持短刀缘崖攀上,突现于狼狈不堪的残倭面前,大战一场,俘斩数百人,余贼奔溃,入海掠渔舟逃去。
  至此,入闽倭贼基本被肃清。
  再后,戚继光与俞大猷合作,在广东南澳攻败倭寇贼头吴平,广东倭寇几无遗类。
  “(戚)继光为将,号令严,赏罚信,(故)士无敢不用命。(他)与(俞)大猷均为名将,操行不如(俞),而果毅过之。(俞)大猷老将,务持重,(戚)继光飚发电举,屡摧大寇,(其)名更出(俞)大猷(之)上。”
  当然,戚继光后世之所以大名越于前辈俞大猷,还在于他隆庆、万历年间督师蓟北的功勋。特别是张居正掌权时代,极其信用戚继光,使得他奇才得展。在蓟北任上,他广修长城,发明了诸多先进的攻守武器,极大提升了明军的战斗力,降服了时时进犯的蒙古长秃和狐狸(两人名字真怪)两大寇,并因功被明廷加为“太子少保”的荣衔。
  自嘉靖中期蒙古俺答汗犯京师,蓟北乃边防重镇,十七年间易大将十人,总督王忬(此人在抗倭早期立功)和杨选皆因失律战败被诛。而戚继光在镇十六年,“边备修饬,蓟门宴然。继之者,踵其成法,数十年得无事。”
  戚继光军事专著《纪效新书》、《练兵纪实》等,实为博大精深的系统性军事专著,当时日后,广受尊崇。
  可叹的是,张居正死后,其政敌死打穷追,认定戚继光乃张居正死党,把他调换广东。郁郁不得志之下,戚继光不久谢病离职。但张居正政敌仍不放过他,纷纷上奏弹劾,戚继光被罢官遣返老家。
  三年后,既贫且病的戚继光由于没钱抓药,病势转沉,郁郁而亡。一代大英雄,竟落得如此不堪结局。
  值得一讲的是,张居正所犯的痔疮,实为吃了戚继光所献的海狗鞭壮阳药所至。张相国割痔感染,竟至要命。他这一死,戚继光在朝中倒了后台,自己也开始了倒霉的历程。人性就如此复杂,一般人可能会大惊小叫:戚大英雄这样人,也会做出给长官送壮阳药的事情吗?当然,人情所在,英雄不免。有时候,历史的细节,充满了黑色幽默般的玩笑!
  嘉靖后期近十年的倭寇之害,自浙江开始,继而流窜淮扬吴越。闽中两广,无不惨遭荼毒,“(倭寇)掠子女财物数百万,官军吏民战及俘死者不下十余万。虽时有胜负,而转漕军食,天下骚动。”所以讲,倭寇之害,流蔓甚广,绝不是一些浅识陋见所讲什么倭寇给中国带来了“资本主义萌芽”。
  自倭寇乱炽,浙闽等地富殷繁华城镇,半为丘墟,人民被杀无数,沿海奸民与倭人、佛朗机人勾打连环,惟一的目的就是杀人劫物。他们的劫掠,严重破坏了明朝沿海一带的工农业生产以及手工业发展,真不知有什么“萌芽”会蕴于血火刀剑之中。
  当然,明朝沿海倭患渐息,除了俞大猷,戚继光等人的因素外,日本国内的因素也不容忽略。因为,那时的日本,已经处于战国末期。在1585年(万历十三年),日本的羽柴秀吉平定四国,最终完成日本的统一,被“天皇”任命为“关白”,赐姓“丰臣”。
  丰臣秀吉乃大志倭人,稍后征服了九州的岛津氏和关东的北条氏,成为日本烈岛的真正主人。而日本的统一,使得丰臣秀吉在上台初期下大力气整治国内政治、经济,他严令打击海盗,巩固他本人为主的“中央集权”。这些,皆在客观上从源头阻遇了日本列岛“倭寇”的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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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59   关键的“下半身”:阉人也疯狂的“九千岁”魏忠贤
  天启五年冬日某一天。北京城内的一个小客栈。
  逆旅无聊,五个天南地北来京城做小买卖的商客聚在一起饮酒。其中一人数杯热酒下肚,酒力泛窜,胸胆开张,高声说:“魏忠贤这个鸟公公,作恶多端,久当自败!”说别的倒无妨,直斥当朝“九千岁”魏大公公,哪能不叫人着慌。其余四人虽然腹内皆灌入不少老酒,或沉默或惊骇,没有一人敢顺这位大嘴巴客人话头往下说。胆小的两位还劝他别瞎说招祸。热酒入空肚,自然让人胆壮,醉酒大言的客商不仅不缄口,反而拍胸脯又说:“怎么的!魏忠贤虽然号称暴横,就凭我几句话,他还能剥我皮不成!”余人默然。过了半个时辰,皆悄然散去,各自回房安息。
  夜半时分,客栈门突然被踹开,涌进数十锦衣卫士兵,以手中火把依次对住客进行照面辩认。很快,寻得醉酒骂魏忠贤的那位爷,立刻打翻在地绑个严实,拖之而去。惶骇间,与他一起喝酒的四位随后也被辩认出,随后押起,一直被押送入禁城之内的某庭院落。
  月黑风高,灯火明燎。四位客商被掼于地。抬头偷看,见早先与他们一起喝酒的那位爷口中塞布,呜咽不止。其手足四肢,皆被铁钉贯入,钉于一块门板之上。如狼似虎锦衣卫士兵和几个华衣小宦者,皆站立恭谨,惟独一位半老头子居中坐于太师椅上,拈腮微笑(无髯可拈),对下面跪趴的四个人讲:“此人说我魏忠贤不能剥他的皮?姑且一试,各位看仔细了!”
  与一般公公不同,魏大公公嗓音不是特别尖细,沙哑苍劲,透着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杀气。“来人啊,伺侯着!”魏大公公断喝。
  几个锦衣卫闻命,立即从庭院中间一口大铁锅中用小瓷筒取出煮成液体的滚烫的沥青,均匀、细致地从头到脚浇到被钉在门板上那位爷的全身,连每个指尖都不放过。一时间,焦湖味、肉香味腾散于空气之中,一种耸人的发自被害人胸腔深处的低声惨嚎从被堵的喉咙中发出。
  四位跪伏在地的客商中有三个登时扩约肌一松,拉了一裤子。另外一个更好,直接就吓昏过去。
  魏大公公用小金盅饮着热腾腾的热酒,欣赏着手下人的活计,不时出言指点一二。
  待受刑人身上沥青干透,为了让地上四位看得真切,魏公公派人一桶凉水泼过来,把四人浇个一大激灵,昏死那位老哥也睁开双眼。
  “你们看仔细了!”魏忠贤说。几个小太监狞笑着,有拿小刀切剐的,有拿木锤敲击的,几乎都是一级厨师一级裁缝的手艺,完完整整把喝酒醉骂那位爷们的整张人皮活剥下来。
  由于有沥青绷着,人皮立在当地,几乎就是个完整的中空的人站在那里。被剥皮的人还没有咽气,他的双眼还看看见自己的“皮外衣”立在自己面前,惊恐惶骇的神情还能从没有面皮只有肌肉的脸上看得出。
  此刻,趴在地上的四个人全部吓昏了,他们觉得自己的下场肯定与门板上那位客官一样。
  魏忠贤笑了,他捂着鼻子(几个人被吓得拉了好几裤子),令人又用冷水泼醒地上四个人,“好言”抚慰道:“这事与你们无关,我只剥这位的皮,他不是说我不能剥他皮吗!天网恢恢,我就是天!你们老实,不瞎说话,每人五两银子的压惊。”
  言毕,他挥挥手。锦衣卫上来,两人架一个,把四位吓瘫的客商架在轿子里,全须全尾抬回他们所住的客栈……
  这段“故事”,不是笔者凭想像编造的,也不是佚名作者在明朝瞎写的,乃是明末大文士夏允彝(夏完淳之父)在其《幸存录》中记载的一则真事,由一徐姓算卦者讲给他听。当时,徐术士正住在那个客栈,事情经过为其亲历。
  魏公公的新式沥青剥皮法,是活剥人皮,技术程度方面的要求非常高。朱元璋、朱棣父子也有“灰蠡水”剥皮法,不过是先把人杀死,然后再剥皮。魏忠贤发扬光大,手段更残忍,受刑人苦痛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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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60   魏忠贤最早的发迹
  读者看见这个题目,看到“下半身”,“魏忠贤”,“发迹”,肯定有人笑,有人鄙夷,有人不屑。诗人可以“下半身”写作,历史女人物,如武后,慈嬉等人,可以“下半身”发迹,历史男人物,如吕不韦、醪毐,如意君(不定有这个人)可以“下半身”发迹,没听说太监能依靠“下半身”飞黄腾达。正直读者甚至有可能怒从心头起,指斥笔者:
  “你这个鸟赫连勃勃大王想吸引读者注意力吧。明朝那些事儿,好呀,有本事你学人家另外一个写手在天涯安装点击率造假软件点出五百万来去折腾,有本事你学人家自称草根可怜人!有本事你学人家自己往自己帖子里面放尸体然后喊冤博同情!赫连大王怎么这么软弱形而下,编弄离奇题目诱骗我们读者?”
  众位看客不要怒,魏忠贤大太监的发迹,真的和他“下半身”有关,待我为各位慢慢道来。
  明光宗死后,李选侍赖在乾清宫不走,与诸大臣斗法,她身边有一个出谋划策的太监,名字叫“李进忠”。这位李进忠不是别人,正是日后的魏忠贤,只不过那时候化名“李进忠”而已。宦者入宫后,常常投靠大太监,“老板”姓什么,他一般就姓什么。当时的“李进忠”,已经显露出其阴狠超人的本色,一直劝李选侍把带头闹事的杨涟、左光斗骗入宫杀掉,然后挟持朱由校(明熹宗)效仿武则天垂帘听政。李选侍一庸常妇人,没有听取李进忠之言。但是,李进忠(魏忠贤)并非只是李选侍身边侍侯的一般太监。他入宫很早,万历十七年前后已经进入宫禁内,隶属于当时的司礼监掌东厂太监孙暹。
  魏忠贤,原名魏进忠,河间肃宁人。他不是那种幼年被割小鸡鸡的终身职业宦者。青少年时代,他是当地流氓地痞,脑子活,模样俏,天天吃酒赌博,嫖娼寻花,斗鸡走马,典型的浮浪子弟。不仅如此,魏忠贤武艺也不错,能右手执弓,左手勾弦,射无不中,几乎就是个神箭手。他稍为欠缺的,在于文化方面,几乎是目不识丁。但此人博闻强记,敢为敢断,所以又比一般识字之人多出了黠狡智慧。
  魏忠贤之所以入宫当宦官,也全属一时的意气所激。一次,他与众恶少赌博,间中使老千,赢了数千银两。结果,恶少们发现小魏使诈,汹汹不止,不仅把赌输的银子抢回,还结众追打魏忠贤,不依不饶,弄得他困窘异常。愤恨之下,魏忠贤显露出他本性中斗狠的一面。他大叫一声,喝止了追打他的诸恶少,从腰中抽出刀来,掏出自己久经温柔乡的老二,一刀就把家伙切下,血淋淋抛向众人。见此情状,诸人一哄而散。然后,赌神提裤不流泪,昂首走入公公会。青年魏忠贤志向远大,因祸得福,转行入宫发展。
  万历年间,明光宗身为明神宗长子,地位一直很不稳定,一直提心吊胆过活。所以,他自己的儿子朱由校(后来的明熹宗)基本上处于缺教少管的状态,小孩子成长过程中最亲密的人只有奶妈客氏以及天天和他一起玩耍的公公魏忠贤。
  魏忠贤对人狠,对朱由校却是发自内心的慈爱,几乎是自小看着这位皇孙长大,日夜调护,陪伴玩耍。依实而言,当时魏公公并非有多大的私心,因为在当时连朱由校他爹的地位都岌岌可危(很有可能是郑贵妃之子福王日后当皇帝),更甭提朱由校小孩子本人了。
  明朝宫中宦者皆有门派。魏忠贤得以入侍皇孙朱由校,是由宫内一名叫魏朝的太监引进。而魏朝又属太监王安门下。王安侍奉明光宗近四十年,可以说是“德高望重”老太监,自然很看重自己门徒魏朝的徒弟魏忠贤。当时,魏朝的宫内性伙伴(对食)是朱由校乳母客氏。所谓“对食”,宫内又称“菜户”,即宫内许多有地位的太监都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官女为其“菜户”,平时在暗地里手嘴并用过一过“性生活”,满足一下精神需求。魏朝职位较高,多在老师王安门下奔走,杂事又多,自然与客氏“弄那事”的时间很少。客氏久旷,欲望很强,于是样貌堂堂、身强力壮的魏忠贤就自荐枕席,二人背着魏朝日日偷欢。
  老魏虽是阉人,但他从前做过正常人,又是寻花问柳的高手,对女人G点W点等高潮区特别有研究,绝非魏朝那种自幼阉割的老公公能比。所以,经他手探花心、舌游蕊口,客氏一颗心完全为老魏俘获,须臾离他不得。
  明光宗当上皇帝后,封自己儿子朱由校为太子,魏忠贤一下子就窜到自己老师魏朝上面,得为“东宫典膳”这样的有职有权太监,这都是客氏从中出力。后来,由于为李选侍出过坏主意,大臣杨涟劾奏,连及魏忠贤,这可把当时的他吓坏了,忙泣求师父魏朝与师爷王安。两位公公很仗义,力保了魏忠贤。
  明光宗即位甫一月即病死,小爷朱由校成为皇帝。这样一来,魏忠贤与魏朝就平起平坐,同为新皇帝的旧宫老功臣。一天傍晚,这两人喝多了酒,不约而同来到乾清宫暖阁客氏所居的小屋子里,争着要搂皇上奶妈睡觉。客氏不好说什么,两个昔日同一战壕的公公却大打出手,飞拳走脚,大骂大打。客氏见势不妙,忙走入明熹宗宫内,大讲魏朝的坏话,极誉魏忠贤之好。在十六七年的成长岁月中,明熹宗从情感和肉体均对客氏有严重的依赖感,类似“恋母情结”那种感情,基本上拿客氏当性启蒙的亲妈来看待。
  于是,他立招正厮打不可开交的二魏入内。魏朝自恃侍侯皇帝多年,品级一向高过魏忠贤,觉得皇帝一定叱骂对方向着自己。殊不断,小皇帝默然半晌,大声叱责魏朝。众宦者见状,立刻把魏朝斥出。
  魏忠贤不依不饶,转天矫旨,把从前的恩公加老“情敌”魏朝贬往凤阳为净军。半路,派人用绳子勒死了他。由此,一步一步,魏忠贤终成尾不掉之势。
  弄死了魏朝,魏忠贤开始把目光转向师爷王安。明熹宗之所以能顺利登基,全赖其父明光宗身边忠心耿耿的太监王安与众大臣鼎力扶持。王安发觉徒孙魏忠贤不是东西,就与大臣商议,很想对他予以重惩。魏忠贤能装,跪在王安面前声泪俱下,边说边抽自己大嘴巴,王老太监心一软,只责令其改过自新,未能立刻斥责出宫。
  由于在大臣压力下被迫搬出宫外居住,客氏非常痛恨王安。毕竟是与明熹宗有血乳之亲的奶妈,小皇帝不久就又把客氏召回宫内。
  明熹宗得立后,依据当时宫内的功劳和辈份,他父亲明光宗手下的老太监王安绝对应该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最佳人选,而且,诏旨已经发出。但明廷的高级官员和太监任命下达后,受任者一般都要走一种形式,上表辞让再三,过场走毕,才正式上任。恰恰是这个过场的空隙,给予了魏忠贤、客氏可乘之机。此时,司礼监内还有一名叫王体乾的太监,他一直想坐首席太监之位,就和魏忠贤一起窜掇客氏在明熹宗面前讲王安的坏话,同时,他们鼓捣朝内阉党给事中霍维华上表弹劾王安。明熹宗憨愚少年,他本人对父皇的老仆王安印象又不深,自然一切听客氏的,就扣压下对王安的任命。这样一来,司礼监的掌印提督太监一职就成为空缺。
  客氏与王体乾私下商量,表示说可以把这职位让他做,但交换条件是魏忠贤必须做司礼监秉笔太监,而且内外大事,皆要王体乾惟魏忠贤马首是瞻。依理,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太监“政委”,而秉笔太监必须是博学能文的太监充任。魏忠贤不识字,充当此职极不合适。政治权力就是交易。王体乾一口答应,并保证自己这个太监“政委”凡事听从魏忠贤这个太监“司令”。几个谈妥后,由客氏进言皇帝,自然马上搞掂。
  魏忠贤当上司礼秉笔太监后,第一步就是把师爷王安贬为南海净军,让老公公扫而所。没几天,他就派人勒死了王安,以畏罪自杀上闻。从此之后,魏公公终于开始了他赫赫扬扬的不归之路。
  从上述“事迹”证明,倘无客氏相助,魏忠贤是万万不能爬到太监的最高领导层。而客氏之所以竭心尽力帮助老插杆魏忠贤,正是由于老魏“下半身”的功能所致。当然,魏忠贤下半身空空荡荡,只是他昔日余勇,凭借口舌手指加“下半身”残存于大脑皮层的记忆,舍身忘命,一力奉承皇帝奶妈,最终修成“正果”。
  所以,说他“下半身”为关键所在,应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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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61   魏忠贤对朝政的把持
  明熹宗青春期荒唐少年,对自己奶妈客氏真的是知恩报德,不仅封客氏为“奉圣夫人”,又任命客氏儿子侯国兴为锦衣卫指挥使。一个定兴庄稼汉,登时从白丁匹夫变成特务军的“少将”。不久,明熹宗降旨,命户部择良田二十顷专门拨给客氏作护坟香火费用,又命工部叙录魏忠贤的“侍卫”之功。
  御史王心一规劝:“梓宫未殡,先规客氏之香火;陵工既成,强用(魏)忠贤之勤劳,于礼为不顺,于事为失宜。”明熹宗览奏大怒,下诏责斥王心一。吏科给事中、礼科给事中、兵科给事中、御史等科道官皆有好几个人谏劝皇帝汲取昔日刘瑾、江彬乱政的前鉴,但大多招致削籍贬官的报复。
  此段时间,魏忠贤等人未有大开杀戒,一是力量不够,二是在朝内阉党势力还未成气候。
  魏忠贤杀掉师爷王安后,宫内由他一人说了算,骄横无比。太监都知道少年人爱习武弄兵为乐,老魏同昔日的王振等人一样,常常在禁宫内操兵演练,以供明熹宗笑乐。由于钲鼓之声不绝,明熹宗一个妃子刚刚诞下的皇子,竟然被巨大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吓而死。此外,宦官王进在明熹宗面前把弄铳枪,忽然炸膛,王公公一只手没了不说,差点把小皇帝炸个正着。
  御史刘之凤上言:“假使当年权阉刘瑾身边有甲士三千,他能束手就擒吗?”疏上,魏忠贤大怒,因为他本人所领甲士过万,特别恨别人说这事,于是矫旨切责刘之凤。
  在外廷有所顾忌,魏忠贤和客氏在宫内可以说是“太上皇”加 “皇太后”的角色,想办谁就办谁,想杀谁就杀谁。明光宗的美人赵氏,由于先前不待见客氏,被魏忠贤矫诏赐死;明熹宗所宠裕妃张氏有孕在身,无意中得罪客氏,她把便派老插杆老魏整治裕妃。魏公公断绝张妃的饮食,把她关押在宫内僻静处通堂窄道中,连水也不给一口。连饥带饿近十天,恰遇天降小雨,张妃挣扎爬到瓦檐下,以手掬数滴雨水啜饮,然后,闭声而绝,其腹中七、八个月的“龙子”,也一并殒毙。如此饿毙的,还有冯贵人、胡贵人等几个妃子。听说成妃李氏在承幸时劝皇帝不要在宫内习武演操,魏忠贤、客氏怒极,立刻派内监把成妃关押起来。李成妃先前知道张裕妃饿死的惨状,早就有所准备,在过道墙壁间暗地储备了一些吃食,得以数日不死。后值客、魏二人怒稍解,李成妃被贬为宫女,幸留一命。
  对明熹宗嫔妃如此,对皇后张氏,客氏也敢下手。得知张皇后怀孕的消息,客氏买通宫女,在张皇后饮食中下麝香等物,造成皇后流产。
  正因客氏阴毒,明熹宗诸妃嫔有娠,却一个皇子也没能活下来。百家讲坛中一个老教授口口声声讲他的历史“新发现”,认定客氏和魏忠贤谋害这些有孕的嫔妃是想把他们自己亲戚的骨血弄进去,并举客氏倒台时家中查抄出好几个怀孕妇女为支持“证据”。但他忘了,客氏、老魏干这些事儿时是在天启初年。远在五六年前就能想着此事,这一对“菜户”奸夫淫妇还真没如此远见。他们当时之意,只是怕这些女人哪个如有皇子生出,地位骤高,会危急他们自身利益而已。
  至于魏忠贤乱政,其实并非有什么特别新的好方法,都是他太监公公前辈屡试不爽的旧戏法:明熹宗喜欢当木匠,整日刀锯斧凿不离手,亲自制造家俱。当然,比起具有天才设计才能的元顺帝,这位汉族皇帝只是小技,工匠而已,太师椅大板凳做的不赖,没有什么奇巧高明之作。每当皇帝引绳削墨在木头上打线画圈要下钻孔的当口,魏忠贤就会拿一堆奏折来“请示”。
  见此,明熹宗不耐烦,斥言道“朕知道了,汝辈自己去处理!”皇上开此金口,魏忠贤自然威福自恣,想提谁就提谁,想灭谁就灭谁。
  在大臣之中,魏忠贤在天启三年首引其心腹魏广微为大学士,先在内阁中安插了自己人选。后来,他又相继塞进了冯铨、施凤来等人。这些“魏家阁老”,一直为魏公公卖力。同年,魏忠贤本人又兼掌东厂,控制了禁卫军和情报大权。
  天启四年(1624年)七月,左副都御史杨涟上疏,参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
  高皇帝定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只供掖廷洒扫,违者法无赦。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敢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
  (魏)忠贤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制,以拟旨专责阁臣。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
  刘一燝、周嘉谟,顾命大臣也,(魏)忠贤令孙杰论去。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
  先帝宾天,实有隐恨(指“红丸案”),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魏)忠贤悉排去之。顾于党护选侍之沈纮,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
  王纪、钟羽正先年功在国本。及纪为司寇,执法如山;羽正为司空,清修如鹤。(魏)忠贤构党斥逐,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
  国家最重无如枚卜。(魏)忠贤一手握定,力阻首推之孙慎行、盛以弘,更为他辞以锢其出。岂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
  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去岁南太宰、北少宰皆用陪推,致一时名贤不安其位。(魏忠贤)颠倒铨政,掉弄机权,大罪六。
  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文震孟、熊德阳、江秉谦、徐大相、毛士龙、侯震旸等,抗论稍忤,立行贬黜,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天子之怒易解,(魏)忠贤之怒难调,大罪七。
  然犹曰外廷臣子也。去岁南郊之日,传闻宫中有一贵人(胡贵人),以德性贞静,荷上宠注。(魏)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托言急病,置之死地。是陛下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
  犹曰无名封也。裕妃(张氏)以有妊传封,中外方为庆幸。(魏)忠贤恶其不附己,矫旨勒令自尽。是陛下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
  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张皇后怀孕),已经成男,乃忽焉告殒,传闻(魏)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陛下且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
  先帝(明光宗)青宫四十年,所与护持孤危者惟王安耳。即陛下仓卒受命,拥卫防维,安亦不可谓无劳。(魏)忠贤以私忿,矫旨杀于南苑。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老奴,况其它内臣无罪而擅杀擅逐者,又不知几千百也,大罪十一。
  今日奖赏,明日祠额,要挟无穷,王言屡亵。(魏忠贤)近又于河间毁人居屋,起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茔地僭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
  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诰敕之馆目不识丁。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魏希孔(皆魏忠贤的侄子族亲等)及其甥傅应星等,滥袭恩荫,亵越朝常,大罪十三。
  用立枷之法,戚畹家人骈首毕命,(魏忠贤)意欲诬陷国戚,动摇中宫。若非阁臣力持,言官纠正,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
  良乡生员章士魁,坐争煤窑,托言开矿而致之死。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赵高鹿可为马,(魏)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
  王思敬等牧地细事,责在有司。(魏)忠贤乃幽置槛阱,恣意搒掠,视士命如草菅,大罪十六。
  给事中周士朴执纠织监。(魏)忠贤竟停其升迁,使吏部不得专铨除,言官不敢司封驳,大罪十七。
  北镇抚刘侨不肯杀人媚人,(魏)忠贤以不善锻炼,遂致削籍。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魏)忠贤之律令不敢不遵,大罪十八。
  给事中魏大中遵旨莅任,忽传旨诘责。及大中回奏,台省交章,又再亵王言。毋论玩言官于股掌,而煌煌天语,朝夕纷更,大罪十九。
  东厂之设,原以缉奸。自(魏)忠贤受事,日以快私仇、行倾陷为事。纵野子傅应星、陈居恭、傅继教辈,投匦设阱。片语稍违,驾帖立下,势必兴同文馆狱而后已,大罪二十。
  边警未息,内外戒严,东厂访缉何事?前奸细韩宗功潜入长安,实主(魏)忠贤司房之邸,事露始去。假令天不悔祸,宗功事成,未知九庙生灵安顿何地,大罪二十一。
  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魏)忠贤与奸相沈纮创立内操,薮匿奸宄,安知无大盗、刺客为敌国窥伺者潜入其中。一旦变生肘腋,可为深虑,大罪二十二。
  (魏)忠贤进香涿州,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以为大驾出幸。及其归也,改驾四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俨然乘舆矣。其间入幕效谋,叩马献策者,实繁有徒。(魏)忠贤此时自视为何如人哉?大罪二十三。
  夫宠极则骄,恩多成怨。闻今春(魏)忠贤走马御前,陛下射杀其马,贷以不死。(魏)忠贤不自伏罪,进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堤防,介介不释。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魏)忠贤,不足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
  凡此逆迹,昭然在人耳目。乃内廷畏祸而不敢言,外廷结舌而莫敢奏。间或奸状败露,则又有奉圣夫人(客氏)为之弥缝。甚至无耻之徒,攀附枝叶,依托门墙,更相表里,迭为呼应。积威所劫,致掖廷之中,但知有(魏)忠贤,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魏)忠贤,不知有陛下。……陛下春秋鼎盛,生杀予夺,岂不可以自主?何为受制于小丑,令中外大小惴惴莫必其命?伏乞大奋雷霆,集文武勋戚,敕刑部严讯,以正国法,并出奉圣夫人(客氏)于外,用消隐忧,臣死且不朽!
  魏忠贤耳目甚众,很快得悉杨涟章奏内容。他非常恐骇,面临着掌柄以来最大的挑战。司礼提督太监王体乾压疏不发,并只挑其中能激怒明熹宗的几条念出,先让皇帝对杨涟生出成见,同时,客氏天天入宫活动,在皇帝耳边大讲魏忠贤忠诚。
  明熹宗不怎么在意这种劾疏。听得太多,逆反心理已经养成,他立刻让阁臣魏广微拟旨,切责杨涟。
  各种史书上讲,杨涟本来写好奏疏立刻呈上,恰值转天免朝,他怕奏疏内容泄露,便迫不急待把劾疏从会极门投入,以便早达圣听。如果真是这样,杨涟智商就显得太低:会极门的“受理窗口”,值班站岗的不是宦者就是锦衣卫,他们得到奏疏,第一反应就是禀呈魏公公,怎么可能直达皇帝御览呢?
  得知魏忠贤正抓紧商量对付自己,杨涟更加愤怒,准备上朝时公开参劾。魏公公绞尽可能心机,上献药性极大的催情春酒,使得明熹宗弄那事一夜脱力,三天没能上朝。三天后,待帝出朝,数百小宦者衣内裹甲夹陛而立,严禁左班御史不得言事,杨涟没有机会当面劾奏魏公公。
  其实,杨涟所有这些努力,基本上白搭。即使疏奏得达,即使他当着皇帝面历数魏忠贤罪恶,对于心中把魏公公、客氏当成自己养育父母的明熹宗,也不可能听得进去。
  从杨涟奏疏开始,魏忠贤杀心大起。科道诸臣以及朝中大臣,激于意气,文章纷上,一时间不下百余疏,给事中魏大中、陈良训、兵部尚书赵彦、吏部郎中邹维涟、抚宁侯朱同弼等人,先后申奏,或专章,或合奏,无不激切愤慨,指斥魏公公之奸恶。
  首辅叶向高三朝老臣,德量充盈,扶植善类。但多年官场沉浮,老叶凡事优柔寡断。假使杨涟上疏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时,叶向高以宰辅身份率群臣出头,应有制阉党于死地的力量。但他转念魏忠贤不易除,凡朝中大事内阁众人应有力挽之回正,外廷之力大于阉党,所以一直不肯出手一击。
  见百多大臣纷纷上疏激言,叶向高不得不出来表态,表示说,如此众多大臣指斥魏公公,我叶向高也受谤连,说不定日后与焦芳同列史传(焦芳乃刘瑾大公公死党)。但叶向高在奏疏中,仍称赞魏忠贤勤劳有功,希望皇帝解其事权,听归私第,以善保始终。
  此时的魏忠贤,羽翼已丰,当然不会自动辞职回家休养,皇帝也不会舍得没老二的“干爹”。
  得知首辅叶向高如此公开表态,魏公公恼怒,让枪手徐大化拟旨,矫诏叙述他本人的“功劳”,洋洋数百言,反驳叶向高。上有皇帝表态,下有身边阁内魏忠贤塞进来的党羽,平时又有众多小宦官包围宅邸大声叫骂,老叶知道北京再不可留,连忙上疏二十余件,力请求去。
  明熹宗很尊敬老叶,魏忠贤不敢杀这位三朝元老,就给叶向高一个太傅虚衔,派人护归叶向归致仕回家。
  魏公公同党太监王体乾提议恢复廷杖,威胁大臣。公公们说到做到,工部郎中万燝上书,劾奏魏忠贤,立刻在朝上被廷杖至死。
  叶向高即罢,继任的首辅韩旷、朱国祯没干多久皆罢,“居政府者皆小人,清流无所依倚。”阁臣魏广微更是自编一册名录,共六十多人,以叶向高、杨涟、左光斗等人为首,目为“邪党”,密呈魏忠贤,使得阉党可以按册逐步铲除。同时,他又把附和自己的霍维华、阮大铖等五十多人制成名录,目为“正人”,呈献魏忠贤以便相次擢用。其实,魏广微眼中的“邪党”,是真正的“正人”;他眼中的“正人”才是真正的附阉“邪党”。
  在阉党寻求聚合“同志”的过程中,崔呈秀出场了,并一跃成为魏忠贤最得力的爪牙干将。
  崔呈秀,蓟州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天启初年,他作为御史巡按淮扬一带,即类似今天的中央纪检特派员。由于顾宪成家居讲学生徒众多,当时形成了代表士林清流的“东林党”。崔呈秀投机小人,很想“入党”,但他名声太差,被东林党拒纳。说起东林党,还需要简要介绍一下这个明朝后期的重要政治团体。张居正柄政时,封闭地方言论自由,压制学生,为此,顾宪成等人为此形成了一股反对内阁集权的势力。万历中期,随着“争国本”事件的展开,以号召“开通言路”的朝臣和在野诸人逐渐形成有组织的政治团体。由于顾宪成、高攀龙等人以“东林书院”为大本营大讲其学,东林党完全成形。这些人声名显赫,逐渐具有影响明政府朝中官员任命的势力,东林党日益兴盛。而叶向高为首辅的天启初年内阁,其实可以说是东林党一系人马掌权。正是由于杨涟首疏揭发魏忠贤罪恶,一下子把东林党推到与阉党对决的前线。恨和尚憎及袈裟,魏公公自然视东林党人为眼中钉,肉中剌。
  崔呈秀本身是个喜财爱贿的小人,他在淮杨巡按时大肆收受赃银。举例来讲,霍丘知县郑延祚贪污事发,崔呈秀持举报信给郑知县看,表示说自己正写奏章准备揭发弹劾他。郑知县“懂事”,立刻抬出千两白银表示“谢罪”。崔御史眼前一亮,立刻表示“下不为例”。郑知县一看这位御史大人这么平易近人,马上又令从人再抬进一千两银子。崔御史笑逐颜开,当着郑知县的面,立刻写奏章向中央保荐他。诸如此类,崔呈秀几年内在淮扬转一圈,基本成了大富翁,洋洋还朝。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崔呈秀甫回朝,都御史高攀龙就把他所有贪污罪状搜集起来,详细写明上奏。吏部尚书赵南星很重视此案,认为崔呈秀这种“纪检人员”犯贪污罪不可轻饶,下令把他革职,“双规”待查。情急之下,崔吴物连夜跑入魏忠贤私宅,叩头求哀,哭诉高攀龙、赵南星皆是东林党人,挟私排除异已,求魏公公保护自己。
  为了得到魏忠贤信任,崔呈秀抱着公公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表示说自己要认魏忠贤为干爹。魏忠贤大喜。经历杨涟等百余号大臣弹劾自己一事件后,他正想在朝臣中拉拢一帮心向自己的人,准备在外廷增加势力。崔呈秀的投靠,正是绝妙时机,故而与魏忠贤一拍即合,当即成为公公不二心腹。
  于是,魏公公以皇帝中旨的名义,重新起用崔呈秀为御史,销除对他的贪污指控。
  从此开始,魏公公对朝中异已力量大规模的消除屠杀,正始进入了执行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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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62   魏忠贤的果于诛戮
  杀人,即使是手握天下大柄的魏公公杀人,也是要有借口的。所以,打造某个案件,铸成大案,可以把诸人皆牵涉进去,以图一网打尽。如何下手呢,正好朝中有熊廷弼案,虽然牵连很勉强,但套子是现成的,于是阉党们经过细心谋划,开始了行动。
  熊廷弼案当时又称“辽案”。天启初年,熊廷弼以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的身份经略辽东,与广宁巡抚王化贞不和,造成明军在与后金(满清)军队作战中惨败,二人先后被逮,问成死罪。毕竟为官多年,辽东大败的主要责任不在已身,熊廷弼设法找到时为内阁中书的汪文言,让他帮忙暗地疏通关节,救自己一命。
  汪文言此人在《明史》中无单传,在列传一百三十二中合于杨涟等人传中,附于魏大中传后。汪文言非进士出身,由县吏起家,为人侠气有智,有纵横之才,早先以监生身份入京,曾用计破朝中齐、楚、浙三党,是个老于政治谋划并能在朝中救人捞人的资深政治掮客。由于知道汪文言与帅爷王安关系特好,魏忠贤杀掉王安后就剥夺其当时监生的身份,并一度把他收监。汪文言大能人,未几通过关节出狱,凭借昔日名声广游于朝官之间,终日车马盈门。首辅叶向高很欣赏汪文言才智,起用他为内阁中书。有了这种身份,他得以与赵南星、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东林派正人交游密切。
  汪文言为搭救熊廷弼,四处打通关节,最后七拐八绕,竟与魏忠贤搭上桥,让大公公出手相救。魏公公本人与熊廷弼没有直接的过节和深仇大恨,派人捎口信,说只要拿出四万两白银,熊廷弼会马上得以释放。经过好几个“中间人”,可能银子数目最后到达熊家时成了十万两,家里凑不齐这么多银子,熊家只能哭穷表示拿不起。
  这事,如果放在别的贪官身上,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见银子不出手,也就罢了。老魏公公心狭,听说熊尚书这么一个大官连这点银子都舍不得出,非常生气。不久,他又打听到自己老对头汪文言替熊廷弼四处活动,灵感突现,决定以熊案为突破口,把朝中与自己作对的诸位带头人一网打尽。
  先行一步,阉党的大理寺丞徐大化率先劾奏杨涟、左光斗“党同伐异”、招权纳贿。魏忠贤矫诏,先把二人抓起来。很快,汪文言被逮入狱。
  主审此案的阉党许显纯、田尔耕等人捏造罪名,把御史周宗建、黄尊素等四人削籍。
  阉党工部主事曹钦程出面,劾奏赵南星、高攀龙、黄尊素、魏大中等人收受贿赂。
  崔呈秀急不可耐,向魏公公呈献《天鉴》、《同志》两部名单录,把叶向高列为东林党之首,《同志》列陈宗器等词林部院卿寺等大臣,登名造册,以供阉党抓人有依有据。阉党王绍微又献《点将录》,这个目录更是鲜活形象,以水浒一百单八将为蓝本,其“首领”为“天罡星”三十六人,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叶向高、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大刀杨涟、智多星缪昌期等;又有“地煞星”七十二人,包括神机军帅顾大章、旱地忽律游大任等。魏公公听人念这个,高兴得手舞足蹈。昔日在市井为无赖时,魏忠贤最爱听水浒、三国,如今有这么一个“点将录”,他不能不为之开颜。
  可笑的是,魏忠贤拿王绍徽《点将录》给明熹宗看,这小伙子看见“托塔天王”四字,不知何解,他没听过《水浒》说书,自然不知这些绰号由来。魏公公来了精神,给皇帝大讲特讲起《水浒传》中“托塔天王”晁盖等人智劫“生辰钢”的故事。皇帝越听越入神,大叫“托塔天王真是神勇有智!”这一来,论事离题,怕皇帝对现实名录中的“托塔天王”东林党人等大臣产生联想的好感,魏忠贤此后再也不给天启帝《点将录》看。(史家研究,《点将录》很可能是阉党阮大铖代作,这位戏曲大家擅长此种东西,他自己上献魏公公《百官图》,更形象地以画图方式来教魏忠贤按部就班杀人。)
  汪文言为人是条刚烈汉子,在狱中两个多月受尽常人想象不到的刑讯,至死不攀诬诸大臣。主审阉党许显纯力逼他指称杨涟受熊廷弼之贿,汪文言仰天大呼:“哎!世上岂有贪赃的杨大洪,天下人谁信!”大洪,乃杨涟别号。
  汪文言不承认也不要紧,许显纯自己撰写“供词”,然后抓住已经被打死的汪文言手指往案卷上“按手印”。
  天启五月(1625年)秋,杨涟、左光斗、周朝瑞、顾大章等先前劾奏魏忠贤最力的言官即被逮捕入北镇抚司。阉党许显纯备极楚毒,严刑拷掠诸人。
  杨涟等人坚持不认罪。其间,左光斗对同牢的人说:“阉党杀我辈有两法,乘我等不服罪,严刑致我们死地;其二,在狱中暗害我们,慢慢报称我们是病死。不如我们现在先行认罪,执送法司,或可免于立死。”诸人觉得有理,就暂时承认受贿的罪名。
  坏人的卑鄙和阴险,超出一般君子人的想象力。阉党早有心理准备,左光斗等人承认“受贿”,正好给了他们“追比”的机会。所谓“追比”,又称“杖比”,即犯人每次受杖刑,均定出下一次交出贿银的日期,到时候交不出,又会再以大杖伺侯。一般是每五日一比,犯人只能被迫说出下一次交银日期。只要吐不出所承的受贿银两数目,就会五日一刑,无休止折磨下去。
  身为朝臣武夫,阉学锦衣卫帮凶许显纯阴毒如蝎,他叱命昔日的这些同僚叠跪阶前,剥去衣服,裸体反接,戴枷受刑。杖打之后,又处以夹刑,日夜拷掠,惨毒无比。打了十多天,诸人已经连跪都跪不住。均身荷百余斤大木枷葡伏于地受杖。
  于是,二十多天后,先前首疏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的杨涟先被拷掠死。死时土囊压身,两只大铁钉贯耳,惨状让人不忍卒睹;紧接着,魏大中被打死,尸体溃烂,筋骨皆碎;接着,左光斗、周朝瑞等人相继被残杀。“辽案”主犯熊廷弼也被押入闹市,公开问斩。熊廷弼被杀前肯定纳闷,怎么有这么多东林“同志”陪绑被杀?前些年熊廷弼在朝中当御史时,性刚好骂,专门与姚宗文等人排斥东林党人,他与这些东林党根本就不是“同路人”。其后,阉党当廷杖死熊廷弼姻亲、御史吴裕中。对于被害诸臣家属,魏阉党人仍不放过,继续严刑求比。
  根据吴应箕《熹朝忠节死臣列传》统计,死于魏忠贤阉党之手的,最早是被杖死的万燝;汪文言一案左光斗、杨涟等六人惨死;阉党李实诬奏致死的有周顺昌、高攀龙、李应升等七人;以逆党罪逮入狱中拷掠至死的有王元相 等十六人;刘铎之因作诗嘲讽魏忠贤被杀于市;苏继欧等七人得罪阉党被缢死;赵南星在戌所被折磨死。每弄死一个大臣,阉党许显纯就会剔取死者喉骨装入一小盒内,在封识上写清死者姓名,送交魏忠贤为验信。
  紧接着,阉党疯狂在朝廷进行“大清除”,把不附于已的尚书李宗延、张问达以及侍郎公鼐等五十多正、副部级官员削逐出廷,朝暑一空。吏部尚书赵南星被遣送振武卫劳改,并累死在戌所。赵南星与阉党魏广微父亲还是好友,他再入朝后待小魏以子侄辈之礼,激起魏广微私恨,竟致父亲老友于死地。
  在窜逐异已的同时,魏忠贤遍植私人党羽于要津,所以,当时的朝廷,实为魏忠贤朝廷,他本人获得明熹宗赐印,文曰“顾命元臣”。客氏也有赐印,文曰“钦赐奉圣夫人”。大家甭以为这两块印最大不过是玉玺大小。不对,每块印用黄金铸成,重三百两。巨大金印,以老魏魁梧的体格,他自己都拿不起这块大金印。
  明熹宗根本不知外朝之事,终日家人欢会一般与客氏、魏忠贤游玩。一次,皇帝本人在西苑湖面与两个小宦官划船玩,边玩边与岸上敞坐饮酒的魏、客二人笑乐招呼。忽然一阵风起,小船翻覆,明熹宗摔入水中。魏忠贤、客氏相顾错愕,不知如何是好。幸亏明熹宗会几下狗刨,扑腾上岸。两个小宦者旱鸭子,沉入水底淹死。这次很悬,明熹宗差点步昔日正德皇帝后尘。
  气焰熏张,热火烹油,魏忠贤借助东厂特务机关,横行肆意,破家败户,凡是被他们盯上的,三族九宗,均顿成齑粉。一般官员百姓自不必讲,连宁安大长公主儿子李承恩这样的皇亲,由于魏公公贪图他家中御赐器物,便诬其偷盗宫中御物,逮起来弄死,然后把财物抄收后全部运入自己宅中。
  同时,魏公公拔苗助长,竭力培植自己家族势力,以其侄魏良卿为佥书锦衣卫,掌南镇抚司事;以其侄魏希孟为锦衣同知,控制锦衣卫;以其族叔魏志德其外甥傅之琮、冯继先为都督佥事,掌御林军;内廷太监方面,王体乾、李朝钦等三十余人对他“热烈拥护”;外廷方面,文臣有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云出坏主意,外号“五虎”;武臣有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孙云鹤、杨寰等负责杀人清除异已,号“五彪”;又有吏部尚书周应秋等人管“组织人事”,号“十狗”;又有“十孩儿”、“四十孙”等名号,不可数计。自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魏忠贤皆遍布死党,内外大权,一归于魏忠贤一人之手。
  其间好笑的是,阉党太仆少卿曹钦程与诸人关系不睦,被削籍为民,排挤出朝。老曹辞行,到魏忠贤面前哭辞:“君臣之义已绝,父子之恩难忘!”魏公公心中厌恶此人,迎头一口大浓痰,老曹狼狈踉跄而去。魏忠贤败后,曹钦程被下狱论死,关在牢中好多年,其家人不送饭给他。老曹天天抢夺其他同牢囚犯的伙食,终日醉饱。李自成攻破北京,曹钦程破狱投降,最后随闯贼败走,不知所终。
  为了进一步打击东林党人,魏忠贤又让阉党阁臣顾秉谦总裁,会修《三朝要典》,详细记述“红丸案”、“梃击案”、“移宫案”,想把“三案”颠倒黑白,铸成铁案。
  天启六年,锦衣卫去苏州逮捕吏部主事周顺昌时,由于缇骑霸横,周顺昌民望又好,市民颜佩韦等人率众勇为,打死缇骑特务三人,几乎酿成一次大的民变。当然,最后周顺昌以及要救他的颜佩韦等五烈人皆被杀。中学课本中的《五人墓碑记》,详细地记载了这件事情的始末。其实,此类民变也是一个苗头,说明明王朝的统治,确有日薄西山之感。基层百姓心中的怨恨,皆入火山内的融浆一样,蓄势待发。
  一改以前太监上疏自称“奴婢”的称呼,魏忠贤自称“臣”;一改以前宦者称皇帝为“万岁爷”,魏忠贤改称“皇上”、“陛下”,把自己这种没老二的公公等同于外廷大臣。而且,此时的魏忠贤,已经被宫内宦官们称为“九千岁”,只要是逢他生日,“千岁、千岁、千千岁”之声,轰响若雷,在禁宫中经久回荡。外廷大臣更有无耻者,拜见魏公公时称谀他为“九千九百岁”,比皇帝只差“一百岁”。
  为了宣示威仪,每次外出,魏忠贤均乘坐华丽异常的羽幢青盖文轩车,四匹如龙骏马拉引,周遭握刀骑卫锦衣卫列侍,加上优伶、百戏、厨传,下人等杂役人等,随从万人左右。魏公公喜爱大戏一样的排场,途中饶鼓雷鸣,敲敲打打,吹吹奏奏,烟尘避天,旗帜匝地,道旁行人总误会是天子驾到。
  魏公公老姘头客氏当仁不让。每次出行,盛服靓妆,几十岁的老娘们描眉涂眼,打粉打腮,有太监王朝忠等数十人皆腰缠红玉带作前驱,随从甚盛。她还常常在禁宫内坐乘马车四处游逛,到乾清宫圣驾休息处也从不下车,太上奶奶一样。客氏很喜在晚夜出宫回私宅,灯炬彻地,照如白昼。其马车四周,数百宫女着穿华美宫衣,各提灯笼,远望俨然似仙女下凡,簇拥客氏马车。私宅大门中开之后,自管事到家仆,上千人挨次叩头,齐叫“老祖太太千岁、千岁、千千岁”,喧声震天。
  为了进一步尊崇魏忠贤,满朝文武和内廷太监,皆不敢直呼其名,只称其为“厂臣”。阁臣以皇帝名义拟票,开口闭口是“朕与厂臣”,即在官方正式文件中,魏公公与当今天子肩挨肩呆着。
  天启六年夏,浙江巡抚潘汝桢开头,以机户感恩的名义,在当地为魏忠贤建“生祠”,即活人纪念馆,地点位于关羽庙和岳飞庙之间。他上疏谀赞魏公公“心勤体国,念切恤民”。疏上,圣旨称道,赐名“普德”。由此一来,天下阿谀官员群起效仿,魏公公生祠遍天下,祠坊均属“奉旨”而建,额题都是“广恩”、“永恩”、“崇德”、“崇仁”、“报恩”一类的上嘉好名。而一祠所费,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上百万,均从公库支出,外加刮剑民财。
  生祠建筑,各地林木也大遭殃,多被砍供以作修祠木料。吴淳夫等人所建生祠规模巨大,九进殿庭,肃穆如太庙,壮丽如帝居。仅占地一项,就拆毁民房数万间。大同、湖广、蓟州等地的生祠中,魏忠贤座像皆系纯金制成,头戴冲天寇,手执玉笏,俨如上天尊帝一个派头。由于巧匠众多,江南一带的魏忠贤祠内座像多以沉香木为体,眼耳口鼻手足皆栩栩如生,晴能顾盼,口欲发声,连坐像肚子中也按真实比例用金玉珠宝雕成肠子肚子心肝肺腰子大油和杂碎,充斥其中,以拟真人。
  魏忠贤的雕像外饰以华丽彩仪,髻上留一孔,以供每日一换时令鲜花插上。一次,由于一间祠内坐像的头部雕凿稍大,朝廷派来赐冠的小宦官手拿真珍黄金宝冠往头上按了半天按不下去。工匠惶恐,见尺寸稍稍差一点,便抡起斧子剔削像头两下,把宝冠放稳。小宦者亲见“亲爹”脑袋挨削,痛在心头,抱像头大哭,责骂工匠不止。……
  宦者如此,官员们更甚。山东巡抚李精白上建祠疏时有“尧天之巍荡”之语奉承魏公公,特意把“巍”字上的山字头放在下面,并派人转告魏公公:“我怕山字压了魏大人的‘魏’”;天津巡抚黄运泰率地方官员群迎魏公公雕像,行五拜三叩首之礼,乘马前导,有如迎圣旨;蓟辽总督阁鸣泰谄词,有“人心之依归,即天心之向顺”,魏公公完全成了人民的大救星;不少官员群跪于魏公公雕像前,依次“宣誓”:“某年某月某日,蒙九千岁升拨!”而后,叩头致谢,拜舞连连。
  魏公公个人尊拜发展最甚时,国子监生员陆万龄上疏,提出要以魏忠贤与孔圣人并誉,理由是魏公公“芟除奸党,保全善类”。他还一一比拟:孔子作《春秋》,魏公公作《三朝要典》;孔子诛少正卯,魏公公诛除东林邪党。
  生员朱之俊更绝,他免去上书走衙门的麻烦,直接在大路上张贴大字报,声称魏忠贤的功劳,“在大禹之下,孟子之上”,应该把魏忠贤像搬入孔庙与孔子并座。
  京城读书人都无耻到这个地步,可见阉党对士气的摧残有多剧烈。
  骄蛮到这种地步,魏忠贤与客氏接着打起明熹宗皇后张氏主意,准备先拿张皇后的爸爸张国纪开刀。张皇后贤淑严正妇人,非常讨厌魏忠贤与客氏,有一次她见客氏在宫中太招摇,以皇太后自居,就把半老婆子召来训斥一顿。就宫廷礼仪讲,皇后至尊,客氏当时不敢吭气,但心中恨死这位女主子。
  张皇后对熹宗也有所讽谏。一日,年青皇帝入皇后宫闲聊,看见张后正在读书,便笑嘻嘻问“皇后读何书?”张氏严肃回答:“《赵高传》。”熹宗皇帝不傻,知道皇后话中有话,为之默然。
  客氏安插的亲信宫婢很快把此事禀告。和老插杆密议后,客氏与魏忠贤就散布张皇后不是张国纪亲生女,准备先拿张皇后之父太康伯张国纪为锲入点来施行打击。于是,魏公公暗遣壮士数人于便殿,让他们身怀利刃。锦衣卫军早就安排好,一举把这些壮汉拿下。当时明熹宗正做家俱,闻听庭院汹汹,吵嚷声一片,忙自己走出问个究竟。
  结果,看见数位大汉和一地的明晃晃凶器,这位皇帝爷又惊又怒,立刻唤魏公公把他们送入厂卫严加刑求。
  大汉们入狱后,按照魏公公事先的交待,都承认自己是为张皇后父亲张国纪指派,准备入宫弑帝后谋立帝弟信王朱由检。几天之内,魏忠贤已经派人把口供整理成册,准备兴起大狱,把张皇后一家和熹宗之弟信王一起网罗其中做掉。
  正准备往皇帝处呈送,大太监王体乾读书很多,深知熹宗皇帝本人性格,劝魏忠贤说:“主人对朝内外一切大事皆糊里糊涂,惟独对待夫妇、兄弟之间情谊不薄。如果万一事不成,皇上大怒,吾辈全都玩完!”
  魏忠贤一寻思,越想越怕,万一皇上因讯案而召对其弟信王与皇后张氏,那些人逼急眼说出自己许多阴事,没准会使皇上一改对自己的信任。
  大惧之下,老魏杀人灭口,派人把事先他自己派去当“刺客”的几个壮汉皆乱刀砍死,抛尸野外。
  在此之后,魏忠贤还想尽收天下兵权,便派心腹太监外出镇守山海关,命司礼监手下总督太仓、切慎两大库,在抓兵权的同时抓后勤保障。但明代军制太复杂,魏公公在朝内把持朝政容易,各地大员向他效忠也容易,如果真要一揽子总领天下兵柄,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亲戚方面,魏忠贤以皇帝名义加自己是宁国公的侄子魏良卿为太子太保,魏明望进轶少帅,侄孙魏良栋安侯,魏鹏翼安平伯(这两人一个两岁,一个三岁)。魏家姻亲董芳名、王选、杨六奇等人皆至左、右都督及都督同知等军中要职。
  魏忠贤大力擢升自己的心腹首谋之士崔呈秀,以之为兵部尚书、少傅兼太子太傅,仍兼左都御史。崔呈秀刚死了妈,依礼应该回家守丧,老魏自然不能离他,让他“夺情”视事。明朝“夺情”二字最乍人眼目的时代,是张居正父亲死后皇帝让这位首辅“夺情”。本来,“夺情”一般指军队将帅出征抵御之际,如果危急时刻弃军奔丧,肯定要贻误军情,所以一般军人会守忠退孝,带哀视事,以孝情次于忠国之情,故称为“夺情”。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员可免于丁忧。张居正恋权,他当时本该回老家奔丧然后居家服教守制二十七个月。在心腹李幼孜劝说下,想出“夺情”一招,其实已经是离经叛道,当时就被不少正臣攻击不已。后人有样学样,到了崔呈秀这里,又玩“夺情”把戏,甚至平时朝上朝下他连孝服也不穿。
  一切顺利之时,魏忠贤富贵荣华的根子出大问题:明熹宗因多年痛饮纵欲加上狂吃春药,身子骨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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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63   魏忠贤的灭亡
  天启七年(1627年)秋八月二十二日,多年狂吃春药的明熹宗“崩”了。时年仅二十三岁。史书记载,阉党霍维华有个内弟是守午门的小宦官,向熹宗皇帝进献一种“仙方灵露”,制法是取粇糯等杂米淘净,放入木甑慢蒸,甑底安放长颈银瓶,杂米随时一点一点添加,锅中水也一点一点倾加,蒸馏出来的甜汗,号称米谷之精,据说饮后可以延年益寿。明熹宗很喜欢喝这种饮料,平时还喜欢把饮剩的“仙露”遍赐近侍。
  明熹宗病重,魏忠贤心慌之余老大不高兴,认定是霍维华的内弟宦官上献的饮料有问题,加重了皇上病情,就把霍维华叫来一顿臭骂。从“配方”上看,这种饮品绝对纯天然,没有任何有毒矿物质,如果熹宗皇帝饮此真加剧病情,只能说明他还患有严重的糖尿病。否则,甜甜的纯米饮料,对一般人根本无害。
  霍维华见魏公公把责任推给自己,又侦知皇上处于弥留状态,恨惧之下,已携贰心。
  明熹宗死前,曾召异母弟弟朱由校入宫,嘱托后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位荒淫君王衷心希望弟弟能为“尧舜”一样的明君,并要他好好照顾自己的张皇后,最后切嘱皇弟一定信用魏忠贤。
  当时,信王朱由检泪下如雨,连连点头不止。
  熹宗崩后,信王朱由检得召入宫。魏公公亲自门前迎接。当时正是黎明时分,百官一闻讣诏,皆赴宫门,被宦者拦住,告知他们要穿丧服入宫。众人连忙改服,再入,又被告知还应该穿常服。群臣奔走不暇,气喘吁吁,纷纷哀求守门宦者开恩,希望能先入宫哭灵。最终,把门宦官见忽喇喇跪了一大片朝臣恸哭,只得挥手让他们进去。
  大家入宫,“大行皇帝”尸身已摆在灵堂,众臣大哭。除信王以外,在丧所的重要人物,只有太监魏忠贤和王体乾。王体乾司礼监提督太监,识文知礼,在一旁不停指挥礼部安排丧事细节。魏大公公如丧考妣,哭得双目烂桃一样,呆呆坐在灵前发楞。
  群臣出宫后,魏忠贤独召兵部尚书崔呈秀入内,屏人秘语移时,后人不知二人商议何事。史臣推测:“魏忠贤欲自篡,崔呈秀以时机未可,事遂中止。”这完全是妄自揣测,近乎造谣。魏公公恶贯满盈,罪恶滔天,但“篡位”的念头,他绝对没有!他再没有文化,再目不识丁,也应该知道,自古至今,从来没有公公当皇帝这一说。况且,明熹宗是他一身带大,爷俩感情之深,俨若父子。所以,他才会哭得二目皆肿,神昏意迷,连坏念头也暂时停转。
  不仅老魏悲伤欲绝,熹宗皇帝奶妈客氏也哭得死去活来,她在灵前跪哭,从小金盒子里面拿出黄绫包裹的熹宗儿时“胎发痘痂”以及累年积存的剃发、落齿、指甲等物,边哭边烧,几近昏厥。
  这两位大恶之人此时的悲痛,全无一丝做戏成份。一是因为多年的亲情,二是因为他们内心中产生的那种黑色不祥的预感:作为“寄主”的皇帝死了,他们这些“虫子”再大再硬朗,还能支持几天?
  信王朱由检即皇帝位,是为明朝最后一位皇帝,即明思宗崇祯皇帝。
  为试探新帝的意思,魏忠贤上表乞辞官职。新帝老成谨慎之人,佯装不许,先稳住魏公公。但是,“奉圣夫人”客氏已经没有在宫中呆下去的理由,她灰溜溜搬出皇宫。
  崇祯皇帝继位时仅十七岁,处事非常冷静、机敏。登基后,他不仅没动魏忠贤,还很快颁旨,授魏忠贤的侄子和侄孙以“铁券”,似乎是给老魏家上保险一样。外臣不知就里,江西巡抚杨邦宪等人仍旧上疏申请为魏忠贤建生祠,诏报不许。这似乎是魏忠贤要倒霉的信号。
  隔了几天,登莱巡抚上奏宣川大捷,行功论赏,魏忠贤、崔呈秀等人皆有份儿。这一切,均使观望的众臣摸不住头脑,阉党心里也拿捏不准新皇的意图。
  原本是魏阉党羽的御史杨维垣由于阉党首领之一魏广微不提拔重用他,心怀怨恨。嗅闻政治空气后,他与表叔徐大化详商后,决定先行参劾崔呈秀,准备以之押宝。如此,阉党倒台,他就会成为首批倒阉党的“功臣”。世事确实可笑,天熹帝死后,第一个跳出来与阉党对着干的人,竟然是最早替魏忠贤把忠臣顾大章牵入熊廷弼案中的阉党骨干分子。
  崇祯帝随波就势,按奏章办事,先罢崔呈秀之官。不久,下诏给予首先上奏为魏忠贤建生祠的浙江巡抚潘汝桢以削籍处分。
  接着,工部主事陆澄源上疏,指出魏忠贤所受恩爵过厚,但未敢显斥。紧跟而至的兵部主事钱元悫不客气,上劾魏忠贤不法:
  厂臣魏忠贤以枭獐之姿,供缀衣之役,先帝念其服勤左右,假以事权,群小蚁附,势渐难返。称功颂德,布满天下,几如王莽之妄引符命;列爵三等,畀于乳臭,几如梁冀之一门五候;遍列私人,分置要津,几如王衍之狡兔三窟;舆珍辇宝,藏积肃宁,几如董卓之郿坞自固;动辄传旨,钳制百僚,几如赵高之指鹿为马:诛锄士类,伤残元气,几如节甫之钩党侏连;阴养死士,陈兵自卫,几如桓温之壁后置人;广开告讦,道路以目,几如(武)则天之罗钳吉网。先帝念忠贤有驱使之微劳,闻誉言之日至,岂料其威权趋附之至此。使先帝而早知其横祸,亦必有以处忠贤矣。……魏良卿辈,原非开国之勋,又非从龙之宠,安得玷兹茅士,污此彝章。速令解组褫绅,长农没世。至告讦获赏之张体干,锻炼骤贵之杨寰,夫头乘轿之张凌云,委官开棍之陈大同,号称长儿之田尔耕,宁国契友之白太始、龚翼明等,凡为爪牙,俱明暴其罪,或殛或放,奸党肃清,九流澄沏。
  文章写得好,文学气十足,铺陈恣肆,只是没说到点子上。正在这时,又有浙江贡生钱嘉征上书,详详细细列明魏忠贤十大罪恶:
  曰“并帝”:封章必先关白,至颂功德,上配先帝;及奉谕旨,必云“朕与厂臣”,从来有此奏体乎?曰“蔑后”:皇亲张国纪未罹“不赦”之条,先帝令忠贤宣皇后灭旨不传,致皇后御前面折逆奸;遂罗织皇亲,欲致之死。赖先帝神明,祇膺薄愆。不然,中宫几危!曰“弄兵”:祖宗朝不闻内操,忠贤外胁臣工、内偪宫闱,操刀厉刃,炮石雷击。曰“无二祖列宗”:高皇帝垂训“中涓不许干预朝政”,乃忠贤一手障天,仗马辄斥,虿毒搢绅,蔓连士类;凡钱榖衙门、边腹重地、漕运咽喉,多置腹心,意欲何为?曰“克剥藩封”:三王之国,庄田赐赉不及福藩之一;而忠贤封公侯伯之土田,拣选膏腴,不下万顷。曰“无圣”:先师为万世名教主,忠贤何人,敢祠太学之侧!曰“滥爵”:古制非军功不侯,忠贤竭天下之物力佐成三殿,居然袭尚公之爵,腼不知省!曰“邀边功”:建贼(满洲人)犯顺以来,堕名城、歼士女、杀大帅,神人共愤;今未恢复尺寸地、广宁稍捷,袁崇焕功未克终、席未及暖,忠贤冒封侯伯。假辽阳、广宁复归版籍,又何以酬之乎?曰“朘民脂膏”:郡县请词不下百余,计祠费不下五万金;敲骨剥髓,孰非国家之膏血!曰“通同关节”:顺天乡榜二十六日拆卷,而二十四日崔铎贴出,复上忠贤书;其夤缘要结,不可胜数。
  魏忠贤得知几个人弹劾他的消息,并不知详情,急扯火眼跑入宫中,跪哭自诉于崇祯皇帝。
  见昔日威风八面的魏公公如此松样,崇祯帝心内暗笑,就让他的同党太监王体乾大声朗读钱嘉征奏疏。
  魏忠贤跪听,惶骇至极,汗下如雨。
  面如死灰的魏忠贤出宫回家,绞尽脑汗,想起崇祯帝当王爷时有个宠信太监徐应元是自已昔年乡间的老赌友,便攀住这根“救命稻草”,连夜送无数珍宝于徐公公,表示自己要把东厂太监的职位让与老徐,让他在皇上面前为自己说几句好话。
  崇祯帝不是天熹帝,立刻叱责徐应元受贿为魏忠贤进言,下诏把他谪戌于远地。这样一来,魏公公只有在家中等宰的份儿。
  到了十一月,崇祯帝下诏免去魏忠贤东厂太监等要职。由于害怕他的亲戚党羽急红眼生变,对那些人仅采取降职处理,剥夺手中握兵的实权,没有立刻下狠手诛除。
  呆了数日,见魏党根本没有任何丘弹迹象,崇祯帝胆气上来,下诏贬魏忠贤凤阳安置,将客氏交浣衣局收押,同时对他们进行抄家。对于魏忠贤与客氏的罪恶名,一一列出:
  朕闻去恶务尽,御世之大权,人臣无将,有位之炯戒。我国家明悬三尺,严惩大憝,典至重也。朕览诸臣屡列逆恶魏忠贤罪状,俱已洞悉。窃思先帝以左右微劳,稍假恩宠,(魏)忠贤不思尽忠报国,以酬恩遇,乃逞私植党怙恶肆奸,擅作威福,难以枚举。略数其概:将皇兄怀宁公主生母成妃李氏,假旨革夺,至今含冤未雪;威逼裕妃张氏,立致弃生;借旨将敢谏忠直之臣,罗列削夺,又同心腹酷刑严栲,诬捍脏私,立毙多命。他若謇谔痛于杖下,柔良苦于立枷。臣民重足,道路以目。而身受三爵,位崇五等,极人臣未有之荣。通同客氏,表里为奸,先帝弥留之时,犹叼恩晋秩,亡有纪极。赖祖宗在天之灵,天厌巨恶,神夺其魄,罪状毕露。朕思忠贤等不止窥攘名器,紊乱刑章,将我祖宗蓄积贮库传国奇珍异宝金银等朋比侵盗几空,本当寸磔,念梓宫在殡,姑置凤阳。二犯家产,籍入官。其冒滥宗戚,俱烟瘴永戍。
  从前的“九千九百岁”,现在连一条狗都不如!魏忠贤只得乖乖上路。走了三天,一行人晚间在阜城一家尤姓店主家所开小旅舍歇脚,魏公公接到京中党徒的密报:朝廷新下诏旨,要逮捕他回京重新收审。
  大公公昔日虐畜一样杀人无数,想到自己很快要回到锦衣卫诏狱中的那个活地狱,亲身感受昔日他以为笑乐的残酷刑罚,老魏浑身上下连指甲盖都冰凉。绝望之下,思前想后,明白脱不开一个“死”字。于是,延至半夜,魏公公与他的同党宦官双双对缢于房梁。
  作恶多端的魏忠贤,竟得“良死”。
  客氏方面,锦衣卫抄家时搜出八个怀孕的年青妇女,据称可能是想趁明熹宗临崩前混入宫冒充“皇子”之用。
  崇祯帝大怒,马上命令卫士赴浣衣局,大棒交下,把老娘们打成一堆肉泥。
  崔呈秀当时在苏州家中被“双规”待勘。得知魏忠贤败讯,他自知不免。于是,一夜之间,他大开筵宴,令数十妓妾白肉相陈陪酒,遍摆几年来收受的奇珍奇宝,开启数坛美味御酒,敞怀畅饮。每满饮一杯,他均捡起一件宝物,熟视后猛摔于地毁碎。一连畅饮十杯,摔得无数价值连城的珍稀之宝。大笑之余,复又痛哭。崔呈秀的众多姬妾皆心中茫然,不知主人为何得了失心痛。
  大醉酩酊之下,这位阉党主谋往房梁上甩了一根白绳,悬梁自尽。
  至于魏忠贤族人,如其侄魏良卿等人,凡是姓魏的有亲戚关系的,一个不剩,皆押入闹市问斩。数百颗大小男女人头,放满了几萝筐。其中有不少还是婴儿,小身子摆在大刀之下时,还静静在睡梦之中。“天下以为惨毒之报,无不快之。”
  杀掉这头一批“首恶”后,崇祯帝召回从前被阉学排挤的首辅韩旷,要他组织人力清查魏忠贤党羽。韩阁老厚道人,对老仇人们网开一面,细查慢究,数日也没有上报人名数字。
  崇祯帝这时沉不住气,力催吏部、刑部官员协查办案,终于在崇祯二年公布“逆案”名单,颁示天下:
  首逆凌迟者二人:魏忠贤,客氏(魏忠贤已死,只能戮尸)。
  首逆同谋决不待时者六人:(崔)呈秀及魏良卿,客氏子都督侯国兴,太监李永贞、李朝钦、刘若愚。
  交结近侍秋后处决者十九人:刘志选、梁梦环、倪文焕、田吉、刘诏、薛贞、吴淳夫、李夔龙、曹钦程,大理寺正许志吉,顺天府通判孙如冽,国子监生陆万龄,丰城侯李承祚,都督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张体乾。
  结交近侍次等充军者十一人:魏广微、周应秋、阎呜泰、霍维华、徐大化、潘汝祯、李鲁生、杨维垣、张讷,都督郭钦,孝陵卫指挥李之才。
  交结近侍又次等论徒三年输赎为民者:大学士顾秉谦、冯铨、张瑞图、来宗道,尚书王绍徽、郭允厚、张我续、曹尔祯、孟绍虞、冯嘉会、李春晔、邵辅忠、吕纯如、徐兆魁、薛风翔、孙杰、杨梦衮、李养德、刘廷元、曹思诚,南京尚书范济世、张朴,总督尚书黄运泰、郭尚友、李从心,巡抚尚书李精白等一百二十九人。
  交结近侍减等革职闲住者,黄立极等四十四人。
  魏忠贤亲属(可能是姻亲疏属)及内官党附者又五十余人。
  名单中应该注意的是,首先弹劾阉党的原阉党杨维坦也被惩治,受到削籍处理,罪名是“逆阉亲信,占气最先,转身最捷,贪无为功,沽名反复”。小人枉为小人。此外,名单中还有最早与阉党分手的兵部尚书霍维华。
  魏忠贤逆党定案后,漏网的党羽多次蠢蠢欲动。更可笑的是,崇祯帝派去整理逆党的吏部尚书王永光本人就与阉党是“同志”。他后来与奸臣温体仁多次谋划翻案,均因崇祯帝的坚定态度而未遂。
  这位新君对魏忠贤及其同伙极端厌恶,日后有人上章举荐阉党人物霍维华等人重新为官,崇祯帝怒下诏旨,把举荐人谪戌重罚。此后,其党待偃旗息鼓,不敢再言。明朝灭亡后,福王朱由崧跑到南京建立小朝廷,漏网阉党阮大铖冒定策之功,援引杨维坦、徐得阳等阉党复起,大肆残害东林党人等异已,勾心斗角,直至南明覆亡乃止。
  观明天熹帝一朝,给我们后人留下最难忘印象的,是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六君子”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耿耿忠贞。为了清除奸阉邪党,为了尽忠报国,他们不惜身死族灭,挺身而出,赤手空拳与手握东厂、锦衣卫实权的魏忠贤抗争,忠直肝肠,苌弘碧血,不惧酷刑,不悲残死,不悔直节,正如杨涟被杀前所表白的那样: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平生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至今读之,凛然生气,沛然诗文之间。
  特别可贵又可悲的是,这些骨鲠忠臣,皆为血肉之身,皆有家人宗族,他们绝对不似简单宣传中的董存瑞,刘胡兰那样的“英雄符号”式人物。在天高不可呼、阉党猛于虎的暴虐政权下,在与妻儿父母痛别后,在被逮入地狱般的锦衣卫诏狱前,这些道德文章气节均达至“完人”层次的烈士,也有凄怆,也有迷茫,也有对生命深沉的眷恋:
  世事浮云变古今,等闲回首尽伤心。愁霾镇日迷荒草,不觉郊原夜色侵。
  ——《顾大章被逮道经故人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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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64   白山黑水飙狼烟:明朝与“后金”的战争
  明朝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
  这一年,大明朝除东南沿海倭寇因王直被明廷诱杀而猖狂报复兴起一轮新的劫扰以外,帝国其它地方还算安静。蒙古一部的图门可汗于嘉靖三十七年起开始在辽河一带折腾,但明朝当时有名将李成梁和戚继光,他们对蒙古人狠打的同时又玩怀柔那一套,所以东北边疆并无大的纰漏。当然,也恰恰在嘉靖三十八年这一年,明朝建州左卫(今辽宁新宾)的女真奴隶主贵族他失(清人称塔克世)生下一个儿子,肉头瘪脸,典型的女真孩子。这孩子生时无异状,哭声不响亮,屋子里面无红光,小崽子撅小屁股就尿坑,再普通不过。而恰恰这个肉包子一样的女真孩子,实为大明王朝掘墓人之一。
  这孩子不是旁人,正是努尔哈赤,即日后在中国史上赫赫与刘邦、李渊、赵匡胤、忽必烈、朱元璋比肩而立的“清太祖”。
  满清立国后编了一堆“神话”,附会帝系一族祖先的“天禀奇异”,其实百分百都是瞎话。有据可考的,是努尔哈赤六世祖猛哥帖木儿,此人乃元末一个万户(所以他名字很蒙古化)。大明初建立,他被明廷授与建州卫都指挥使,可以说一家人数代受大明的深恩厚泽。由于从这位蒙古名的女真爷们开始,努尔哈赤一族才得发迹,日后满清就把他追尊为“兴祖直皇帝”。明朝成化年间,建州三卫势力日益强大,明廷派军在诱杀努尔哈赤五世祖董山后纵骑蹂躏,建州女真死掉近一千二百人,数百堡垒被摧毁,诸部衰落。至努尔哈赤祖父觉昌安这辈,由于家世凋零,他只得与当时女真最强的王杲结姻,为四子塔克世娶王杲长女额穆齐(这两人生下努尔哈赤),又把孙女(其长子礼敦之女)嫁给王杲的长子阿台。额穆齐病死,塔克世娶女真另一大酋王台的女儿为妻(努尔哈赤继母)。但是,王杲与王台有子不共戴天的血仇,而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与王台走得很近,常常一起充当明朝军队鹰犬,清剿对大明三心二意的女真人。
  万历六年(1578年),明朝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大军平灭不断进攻明朝边地的女真大酋王杲,把他抓起送北京凌迟处死。王杲死后,其子阿台据守古垺城。建州女真另外一个酋长尼堪外兰与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一起,站在明军一边,骗古垺城内的女真同胞投降。城门打开后,明军纵兵大杀,目的在于彻底诛除这些桀骜不驯的女真蛮子。觉昌安带儿子塔克世入城找寻自家嫁与阿台的亲孙女,结果明军看见大辫子脑袋就杀,父子二人混乱中双双被宰。另外一个可能是,高丽血统的明将李成梁心思阴狠,故意纵兵杀掉觉昌安父子。所以,高丽棒子算计女真棒槌,第一回合取胜。
  明朝对此次“误杀”表示歉意,慰问努尔哈赤,让他袭任建州左卫指挥使,赔偿他三十匹马,又赠三十道敕书(专卖凭据)。狼子野心的努尔哈赤当时翅膀不硬,压抑悲愤与怒火,接受了封职与赔偿。而“复仇的怒火”,肯定一直在胸膛里熊熊燃烧。
  万历十年(1583年),努尔哈赤以其父祖所遗十三副铠甲起兵,率先灭掉了引明兵围攻阿台的女真酋长尼堪外兰,因为此人一直被认为是杀害努尔哈赤父祖的“真凶”之一。尼堪外兰被杀,努尔哈赤攻取图伦城。由此,努尔哈赤开始了他长达三十年的统一女真诸部的战争。
  从大系方面分,女真有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与野人女真三大部。当时皆辖属于明朝的“奴儿干都司”。建州女真主体聚合于抚顺关以东、鸭绿江以北及长白山南麓,海西女真主要居于东辽河流域及松花江长游乌拉河、辉发河一带,野人女真(东海女真)主要散居在长白山北坡,乌苏里江靠海处以及黑龙江中下游一带。头十年,努尔哈赤吃掉了建州女真所有部落。接下来,古垺山大战,他打败海西女真与蒙古科尔沁部的九部联军,然后乘胜击灭海西女真四部以及东海女真大部,把海西女真最强盛的叶赫部打得失魂落魄。再后,野人女真的瓦尔喀、库尔哈、萨哈连等部相继降服。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北自蒙古嫩江、南至朝鲜鸭绿江,自东海至辽边,皆在努尔哈赤掌握之下。
  有人会问,努尔哈赤扫荡过程中,明朝干什么去了,怎么听凭他一方独大。这是因为,明廷乐得其成,希望这些女真蛮夷们相互厮杀,并一直坚信努尔哈赤是对大明忠心耿耿大“狼狗”,不时对其加官晋爵。正是手中握有不少明廷的封赦和赐物,努尔哈赤常常炫耀明朝和他的“关系”,威慑女真同胞部落。其间,他本人与兄弟等人多次入北京“进贡”,大打秋风。获赐金银不说,又赚取了朝廷对他的信任。1595年,明廷更授其“正二品龙虎将军”的职衔。如此高官,努尔哈赤面子不小,与同胞打仗时常常让人扛着这些官称招摇炫耀。同时,由于万历年间太监到辽地开矿征税,明朝边民不少人逃亡到努尔哈赤辖地,无形中又增强了他的实力。
  1616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今辽宁新宾县)建国,国号“大金”,史称“后金”,他本人被“拥推”为“奉天覆育列国英明汗”。这一年,努尔哈赤五十八岁,定年号为“天命”。努尔哈赤的“都城”随着他胜利脚步逐步推移,由赫图阿拉至界凡城,由界凡城至萨尔浒城,由萨尔浒城至辽阳城,由辽阳城至沈阳城。在“牛录制”基础上,努尔哈赤创建“八旗制度”,各旗旗主互不辖属,完全听命于努尔哈赤一人。
  明朝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阴历四月十三日,羽翼已丰的努尔哈赤终于向老主子大明朝宣战,揭开了抚顺、清河之战的序幕。此后,相继有萨尔浒大战、开原、铁岭大战、辽沈大战、辽西大战、宁远大战,努尔哈赤步步紧逼,最终在宁远城下止步。后金对明朝的战略进攻,发展到双方战略相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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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65   女真旗开得胜的欣喜
  开战之前,努尔哈赤不念大明王朝对他列祖列宗的恩德,反而公布“七大恨”,作为发动进攻的借口。“七大恨”最原始的原文不可考,内容絮絮叨叨,基本上是一个看家护院的奴才因为主子怠慢自己加上拉偏手而大发“祥林嫂”式怨叹,由于原文过于卑陋欠理,满清立国后有可能把原始档案篡改或销毁,历史学者孟森先生多方钩沉,研判,寻找出“七大恨”最接近真实、原始的版本:金国(后金)汗谕官军人等知悉:我祖宗以来,与大明看边,忠顺有年。只因南朝(指明朝)皇帝高拱深宫之中,文武边官,欺诳壅蔽,无怀柔之方略,有势力之机权,势不使尽不休,利不括尽不已,苦害侵凌,千态莫状。其势之最大最惨者,计有七件:我祖宗与南朝看边进贡,忠顺已久,忽于万历年间,将我二祖(觉昌安与塔克世父子),无罪加诛。其恨一也。癸巳年,南关(女真哈达部)、北关(女真叶赫部)、灰扒、兀喇、蒙古等九部,会兵攻我,南朝休戚不关,袖手坐视,(我努尔哈赤)仗庇皇天,大败诸部。后我国复仇,攻破南关,迁入内地,赘南关吾儿忽答为婿。南朝责我擅伐,逼令送回,我即遵上依命,复置故地。后北关攻南关,大肆掳掠,南朝不加罪。然我国与北关,同是外番,事一处异,何以怀服?所谓恼恨二也。先汗忠于大明,心若金石,恐因二祖被戮,南朝见疑,故同辽阳副将吴希汉,宰马牛,祭天地,立碑界铭誓曰:“汉人私出境外者杀,夷人私入境内者杀。”后沿边汉人,私出境外,挖参采取。念山泽之利,系我过活,屡屡申禀上司,竟若罔闻,虽有冤怨,无门控诉。不得已遵循碑约,始取动手伤毁,实欲信盟誓,杜将来,初非有意欺背也。会值新巡抚下马,例应叩贺,遂遣干骨里,方巾纳等行礼,时上司不究出原招衅之非,反执送礼行贺之人,勒要十夷偿命。欺压如此,情何以堪!所谓恼恨者三也。北关与建州,同是属夷,我两家构衅,南朝公直解纷可也,缘何助兵马,发火器,卫彼拒我?畸轻畸重,良可伤心!所谓恼恨者四也。北关老女(即叶赫部首领布斋之女东哥,她因貌美,被当作工具多次许配给女真各部首领,一直未能出嫁,33岁时才嫁予蒙古首领蟒古儿泰,又称“叶赫老女”)系先汗礼聘之婚,后竟渝盟,不与亲迎。彼时虽是如此,犹不敢轻许他人,南朝护助,改嫁西虏(蒙古部)。似此耻辱,谁能甘心?所谓恼恨者五也。我部看边之人,二百年来,俱在近边住种。后前朝信北关诬言,辄发兵逼令我部远退三十里,立碑占地,将房屋烧毁,稼禾丢弃,使我部无居无食,人人待毙。所谓恼恨者六也。我国素顺,并不曾稍倪不轨,忽遣备御萧伯芝、蟒衣玉带,大作威福,秽言恶语,百般欺辱,文牍之间,毒不堪受。所谓恼恨者七也。怀此七恨,莫可告诉。辽东上司,既已遵若神明;万历皇帝,复如隔于天渊。踌躇徘徊,无计可施。于是告天兴师,收聚抚顺,欲使万历皇帝因事询情,得申冤怀,遂详写七恨,多放各省商人,颙望伫侯,不见回音。迨至七月,始克清河,彼时南朝,恃大矜众,其势直欲踏平我地。……今反覆告谕,不惮谆谆者,叙我起兵之由,明我奉天之意。恐天下人不知颠末,怪我狂逞,因此布告,咸宜知闻。……
  大致归拢,主要内容如下:明朝无故挑衅,杀我父祖二人;明朝违背盟约,在边境驻戌;威胁我女真交出十人在边境砍杀;明朝支援叶赫部,使已聘我之女转嫁蒙古人;明朝派兵驱赶我部众在边境开地税粮;袒护叶赫,遣使来书凌蔑我;明朝以是为非,以非为是,帮助偏向天谴之叶赫部。
  誓师后,努尔哈赤率族人拜天焚表,兵分多路,直杀抚顺城下。然后,努尔哈赤让一个在城外被捉的汉人往城里送信,逼守朝的明朝游击将军李永芳投降,信中软硬兼施,充满恫哧:“明朝发兵疆外,帮助叶赫部与我打斗,我现在兴师而来。你不过抚顺一游击之将,纵敢与我战,必不能胜。如果你今日投降,我大兵可即日深入;如果你不降,即是深入。听闻你平素以才智自称,应该识时务。我国现正广揽人才,如果你投降,定当与我国一等大臣并列,结为婚姻,多加恩养。如你不降,最后一定身中万箭而死,死又何益!如果你降,我大兵绝不入城惊扰。如果不降,我军入城后,男女老弱一个不剩!千万别以为朕(已经以皇帝自居)是虚喝高声吓唬你!”
  李永芳惶恐,仍旧凭本能立在南方城墙之上,指挥明兵进行守卫。但后金兵有数万之众,来的又忽然,很快就大竖云梯攻城。守城明军金怯懦不识兵,登时惊溃。
  见此情状,李永芳真个“识时务”,纵马迎降。抚顺守备王命印不降,格斗而死。努尔哈赤立刻命令李永芳收降城中顽强抵抗的军民,杀掉不少人后,终于完全占据了抚顺。
  后金兵有备而来,不仅攻克抚顺大城,一日内又袭破周围堡垒四千多,破小城十多个,俘虏人畜三十多万,立刻当作“战利品”分给部众做奴隶。
  努尔哈赤不食言,授李永芳总兵,并把自己七儿子阿巴泰的女儿嫁与他为妻。所以,李永芳就成为明朝官员中第一个向后金投降的“名人”。此外,抚顺城内一位名叫范文程的明朝生员也前来投附,此人号称是宋朝名臣范仲淹之后,努尔哈赤特别高兴。而这位范文程,也成为后金日后最重要的汉人谋士之一。
  明朝辽东总兵张承胤听说抚顺失陷,大惊之下,即刻率一万余明兵来救。气势正锐的努尔哈赤八旗兵严阵以待,双方交战中后金旗开得胜,他们这些人有着多年真刀真枪的实战经验,把明朝基本没有作战经验的正规军打得大败。总兵张承胤及副参将蒲世芳皆于战中阵亡,明军基本被全歼,近万匹战马和无数辎重皆为后金所得。
  修整八月个,努尔哈赤一鼓作气,又扑向位于抚顺东南的清河城(今辽宁本溪县北)。清河城地势险要,位于四山夹峙之中,是后金进入辽东腹地的必经之路。清河城不仅地势险,城墙厚,又有万余名明军严阵以待。本来,如果明军在城外小路或山间狭地层层设伏,大可以诱敌深入,步步歼之。但守城的明朝辽东副将邹储贤没有军事头脑,拥兵固结,死守孤城,结果遭至后金兵奋不顾死的包围和强攻。最终,在付出了死伤数千兵的代价后,后金兵蚁附登城,几乎杀尽了守城的明军和城内居民。明将邹储贤先把全家老小阖门关进衙署焚死。然后,他跃马持枪,冲阵而死。此人虽无谋,确实是条汉子。
  继折毁抚顺城后,努尔哈赤又下令平毁清河城,遍毁周围几十里范围内的明军防御设施,尽迁其民,抢走一切可以拿走的东西。
  抚顺、清河两城的丢失,对明廷不啻是晴天响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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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66   萨尔浒大战 大明朝痛彻心肺的失败
  辽东二城丧于努尔哈赤之手,明廷大惊。这不仅仅是丧师陨将的问题,而是失去京师屏障的大问题。于是,一直惰政的明神宗不得不强撑起精神,亲自过问辽东政事。
  明廷上下也都忙碌不听,调兵遣将,为此战特意在全国按亩加派“辽饷”,同时向朝鲜发出敕谕,让对方派出人员马匹支援明朝对后金的战争。
  忙乎大半天,在挑选辽东战争最高指挥官时,明廷却犯下大错,千不该万不该,挑中了多年前在朝鲜指挥乖方的杨镐为辽东经略。此人的上任,其实就已经预示明朝在辽东战场的失败。
  杨镐在蔚山战役失败后落职,在家闷了十几年。至万历三十五年,他被明廷重起,巡抚辽东,马上主动开衅击袭蒙古炒花部。接着,由于他与李成梁家族的亲密关系,力荐李如梅为大将,为此受到朝中言官弹劾,复遭落职。闲了几年,赶上努尔哈赤崛起,明廷集议,有人认为杨镐“熟谙辽事”,起用他为兵部右侍郎经略辽东。
  明神宗十分信重杨镐,特赐其尚方宝剑,他有权不经上报立斩总兵以下官员。同时,明廷任周永春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周永春驻广宁,杨镐驻沈阳。朝鲜国王深感明朝之前帮他抗倭的“救命”之恩,派元帅姜弘立率一万多人涉过鸭绿江,来帮助明朝攻打后金。
  杨镐挺会用权。他到辽东后,用皇上所赐尚方宝剑,立刻就杀了清河城逃将陈大道和高炫,徇首军中,以警效尤。
  杨镐,文人弄兵,实无大略,不过是一个官场沉浮多年的“官油子”。朝廷方面,大学士方从哲等人从“政治家”角度出发,惟恐战争拖延久会劳帅费饷,鬼催一样日发红旗催促杨镐出战。
  于是,万历四十七年春,阴历二月二十一日,明军诸道誓师。二十一日,大举出塞。兵分四道:总兵马林出开原为北路,山海关总兵杜松出抚顺为西路,辽东总兵李如柏出鸦鹘关趋清河城方向为南路,总兵刘綎出宽甸为东路,朝鲜兵协助东路进攻。此次出兵动静大,号称大兵四十七万(真实数目可能是十二万人),约定于阴历三月二日会兵共击后金。
  由于天降大雪,明军诸路兵早晚不一,由集中主力的战略临时变更为“各个击破”(结果是被“各个击破”)。
  后金努尔哈赤初闻明军大举,也很心慌,派人送信说,只要朝廷“赐”我们白银三千两、黄金三百两、绸缎三千匹,后金就不与明军交锋。说实话,由于心急,女真人开价真的不高。同时,后金派一万多兵丁赶至萨尔浒(今辽宁抚顺东大伙房)搬运大石,在界藩山上筑城防守。
  明军当然不会与后金谈判,诸路继进。
  稳定心神后,努尔哈赤制定了最为简捷的战略方针:“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这种战法,即本朝太祖的“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敌人”。
  结果,铁背山前,明军杜松轻敌,他不待李如柏部明军来会,孤军深入,率明军突入后金军严备的萨尔浒谷口,自愿钻入口袋阵。此次大战,后金兵有四万五,明军只有两万出头,虽然明军上下英勇死战,终于寡不敌众,杜松于激战中中箭而死,部将相继阵亡,明军近两万士兵被杀。如此,诸路明军中,西路军至此报销。这一路明军在接战开始时其实还占上风,打得后金军几不能当。但明军士兵贪功,只要有一名后金兵堕马,会有十来个明军下马争割首级,以至于部伍混乱,越打越不行,最终反胜为败。
  北路军总指挥马林是个懦夫。听闻杜松一部战没消息,他吓得再也不敢前进,在尚间崖(今辽宁抚顺县哈达)掘嵌自守,扎三营为犄角。努尔哈赤本人与皇太子诸子皆亲自投入战斗,先破明军车营大阵,猛冲猛杀,明军不敌。除马林本人逃命以外,其手下兵将基本被后金全歼。行至中固城(今辽宁开原县)的明朝“友军”女真叶赫部首领金台石闻马林败讯,急忙撒丫子回逃,根本没有给明军帮忙。
  击败马林后,努尔哈赤闻知刘綎与李如柏二路明军朝自己逼近。审时度势后,他们决定仅以极少数兵马牵制袭扰李如柏部,集中主力攻打刘綎的明军。
  刘綎一军因道路崎岖加大雪,三月初四才行进到富察(今辽宁宽甸东北),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刘松、马林二部明军事家败亡的消息,仍旧按原计划行军,且士气高昂,大有“来此朝食”的意气。其实,出发前,刘綎曾以不熟地形建议缓师,但由于他与杨镐在朝鲜共事时不和,立刻受到对方的尚方宝剑吓唬,只能硬头皮出军。
  军行至清风山,刘綎遇到后金派来的间谍,谎称杜松手下,要刘 与他会军进攻。刘綎为抢头功,更死命往前赶路,行至阿布达里冈(今辽宁新宾榆树乡,踞后金首府赫图阿拉很近),明军正遇后金埋伏的士兵。刘綎慌忙布阵,阵未成,后金军一部已从高冈驰下,奋击明军。刘綎所部明军殊死搏战,其手下数千亲兵皆百战勇士,战斗力极强,与后金厮杀在一处。不久,后金军倾翼迂回冲上,人马越来越多,明军逐渐不支,忽然大溃。刘綎纵马力战,最终于后金兵乱刀之下,其属下两万多明军,仅仅逃出几个人。
  后金兵乘胜而前,杀至富察甸,正遇本来充当接应的康应乾部明军以及一万多朝鲜援军。后金兵高呼上前,很快杀尽了数千明军。卑鄙的朝鲜元帅姜弘立见势不妙,在如此关键时刻竟然勒兵不战,向后金投降。念二十余年前朝鲜即将亡国时大明伸手相援,看今日朝鲜军见危不救反而向后金投降,棒子们的人格卑下,由此可见一斑。朝鲜军队投降后金后,还把战败后与大部队失散的数百明将明兵尽数交与后金军队。明军游击将军乔一琦血战三天三夜,刚刚在朝鲜军营吃碗冷面,就被棒子兵以刀相逼,喝令他出营向后金军投降。乔一琦双眼冒血,大叫一声,跃身投崖而死,为国尽忠。不过,投降的棒子们也没有好下场,姜弘立等军将等一直被扣压,属下士兵皆被发放到各旗为奴隶,最终只有不到三千人逃回朝鲜,其余都被后金杀掉或者虐待至死。
  至此,杨镐所统四路大军,三路皆丧。他立即下令李如柏回军。李氏家族一直与后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时对刘綎又见死不救,不少人怀疑李如柏与后金之间其实是有某种私下交易。
  此次萨尔浒大战,明军文武将吏战死三百一十多人,军士死亡五万多(明官方数字是四万五千八百多人),丢失驼马甲仗军资无算。杨镐以十二万之众,败于六万后金军,罪过不可谓不大。这次杨镐再无人替他在朝中开脱,被逮论死。
  不久,为了全取辽沈,后金以界藩为临时都城,在万历四十七年夏天,攻取了开原、铁岭。
  开原位于辽河中游左岸,是明朝军防重镇。由于警备松懈,四万多后金兵一鼓作气缘城而上,总兵马林以及大将于化龙等人皆阵中被杀。破城后,后金兵在开原屠杀三天,杀掉居民近十万人,然后焚毁城市,饱掠而去。
  又过一个多月,后金兵攻击铁岭,守城明军全部战死。
  在攻取开原、铁岭的同时,后金又击败前赤援明的喀尔喀部蒙古与叶赫女真。“夷虏”联合,终成明朝东北巨患。
  萨尔浒之战后,后金拥有二十万左右的精兵,而杀掠而得的衣甲骡马又充实了他们的后勤保障。努尔哈赤手中握有了真正开国立朝的大本钱。
  据实而讲,明军诸路中,杜松、刘綎等部明军战斗力很高,可惜的是单部兵员占下风,战法又死板,最后被后金各个击破。明军与后金产阵,基本都是先结营,以鸟铳、火炮对着后金军狂轰。但那时的火器威力还不够,后金军总能冒死前冲,快速杀至明军阵前,没有心理准备的明军往往发慌,只要他们掉头,必定逃不脱被大辫子金兵砍杀的命运。事易时移,十九世纪中晚期清军名将僧格林沁与英法联军交战,仍旧使用这种不要命的“奋勇直前”战法,但僧格林沁不抵“马克泌”,两、三万清兵骑兵在西洋连发机关枪下落叶般堕地而亡。所以,如果明军热兵器在当年有“马克泌”机枪一半的威力,“后金”可能早就成为历史名词。
  萨尔浒大战,后金仅仅以伤亡五千的微弱代价,打败了十二万明朝的精锐部队,并杀掉了其中的一半人。
  在明朝“九边”中,辽东称为“九边之首”。由于辽东位于京师左翼,故又称“辽左”。辽东疆域极阔,其东隔鸭绿江与朝鲜相邻,西至山海关接引京师,南至旅顺口与登、莱二州隔海相望,北辖开原、铁岭控挖白山墨水,东西一千余里,南北一千六百里,一面阻海,只有山海关一线与内地相通。如此东西雄藩,明朝在这么山川肥美的地方竟然未设州县,只有于开原、辽阳两处设立州治,其余皆归卫所管辖。当初明朝的考虑,是因为辽东华夷杂糅,主要注意力在于“北虏”的残元势力,对于“东夷”女真人主要以“抚”为策,想使“二虏”互攻,坐收渔利。特别疏忽的是,明政府对于辽东地区一直没有积极开发,没有执行大规模移民实边的工作,致使此地防御体系脆弱。如果早早安插些“兵团”在其中,控制险隘要地,日后也不会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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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67   辽沈大战 多事之秋的沮丧
  萨尔浒大战后,经略杨镐被免职,明廷擢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至此,熊廷弼开唱他的悲剧主戏。
  熊廷弼,字飞百,江夏人(今湖北武汉),万历二十五年乡试第一,二十六年进士及第。此人身长七尺,有胆知兵,能在飞驰中纵马左右开弓,绝对是文武奇才。但此人又是百分百武汉人性格,“性刚负气,好谩骂,不为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他在万历三十六年时,曾经巡按辽东,根据当地实际情况,督民屯田,缮建城堡,核军实,绝贿赂,整肃军纪,大得军民之心。
  杨镐丧师败绩,明廷因熊廷弼有辽东工作经验,派他代替杨镐为辽东经略。他本人还未出京,开原亡陷的消息已经传来。闻此讯,熊廷弼忧心忡忡,上奏表言:“辽左乃京师肩背,河东乃辽镇腹心,而开原又为河东根本。欲保辽东,则开原必不可弃。奴酋(指努尔哈赤)未破开原时,北关(叶赫)、朝鲜犹足为其腹背之患,今其已破开原,北关不敢不服,朝鲜不敢不从。建奴既无腹背之忧,必合东西之势以交攻,然则辽沈何可守也?乞朝廷速遣将士,备刍粮,修器械,毋窘臣用,毋缓臣期,毋中格以沮臣气,毋帝挠以掣臣肘,毋独遗臣以艰危,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如引激动冒上之语,明神宗均报允,并赐其尚方宝剑。
  可叹的是,熊廷弼刚一出关,铁岭失守消息传来,沈阳及附近各城堡军民一时逃窜,辽阳汹汹,人心极乱。
  熊廷弼临危制乱,星夜兼程往辽东急赴,祭奠死节将士,斩杀懦怯逃将,并劾罢总兵李如桢,然后,他督促兵士制造战车、修复城堡防御设施,请求朝廷调十八万大军,分布于清河、抚顺、柴河、三岔儿等要口,首尾相应,“小警自为堵御,大敌互为应援。”并挑选精骑尖兵,乘间杀入后金部落,更番袭击,以使对方疲于奔命。
  在他一系列计划得施之后,辽东守御已经形成体系。
  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秋,努尔哈赤部队完全平灭叶赫女真。审时度势之后,熊廷弼只得退守过阳坚城,准备以坚守为大计,先保证城池不失,然后渐谋进取。本来朝廷已经批准其计划,但熊廷弼在朝中招来小人,使他不能安位。户科给事中姚宗文昔日是熊廷弼好友,丁忧回朝后想补官,但一直未补上。于是,他就想假称自己有招徕蒙古部落的功劳,屡屡上疏,均不得报。计穷之余,他就给老友熊廷弼写信,让他这位势振一时的辽东经略代为已请。熊廷弼当时正忙于辽事,没顾上此事,结果使姚宗文大为怨恨。不久,他在吏部重新得官,以中央特派员身份赴辽东阅视军情,自然与熊廷弼意见多左,二人嫌隙日深。此外,辽东当地人出身的御史刘国缙以兵部主事身份协助熊廷弼在辽东募兵,他主张招募兵士以辽人为主,结果,招兵一万七千人,未几大半逃散。熊廷弼把此事奏闻朝廷,刘国缙深恨。而这位刘国缙,与姚宗文一样,昔日在朝中和熊廷弼同为言官,三人意气相得,终日以排挤东林党人、攻击道学为能事。日久相失,姚、刘二人结伴,对从前老友熊廷弼怨毒满心。所以,二人表里相结,在朝中倾陷熊廷弼。
  姚宗文从辽东阅视军情回朝,马上写奏疏,陈说熊廷弼刚腹自用,致使国土沦丧,最要命的有几句:“军马不训练,将领不布署,人心不亲附,刑威有时穷,工作无时止。”然后,他又暗联与自己声气相通的御史言官,一同劾奏,必欲把熊廷弼从辽东经略位子上弄掉。
  当时,恰值明光宗病死,明熹宗初立,朝中多事,各党各派大打出手,互相攻讦。在受到众多攻击的情况下,愤怒至极的熊廷弼只能上书求去,朝议以袁应泰代领其职。幸亏被派往辽东勘验熊廷弼工作的兵科给事中朱童蒙是个君子,他回朝后直陈熊廷弼在辽东的功勋:“臣入辽(东)时,士民垂泣而道,谓数十万生灵,皆(熊)廷弼一人所留,其罪何可轻议!独是(熊)廷弼受知最深,蒲河之役,敌功沈阳,(其)策马趋救,何其壮也!”因此,赖君子回护,熊廷弼此次未遭牢囚之灾。
  袁应泰是忠臣大好人,但其谋略相比于熊廷弼,远远不如。在其任上,沈阳、辽阳,相继失陷,他本人也最终自杀殉国。
  袁应泰,陕西凤翔人,也是进士出身。他入辽东主掌军务后,一反熊廷弼从严治军,治军以宽,并把一直与女真勾打连环的不少蒙古饥民安置于辽阳、沈阳城中。本来袁应泰想先收复抚顺,未待其出发,天启元年(1612年)春,后金先发制人,八路大军出攻沈阳东南四十里的奉集堡,挑起辽沈大战序幕。
  天启元年阴历三月初十,努尔哈赤率数万后金精兵,对沈阳发动猛烈进攻。守将贺世贤陕北人,勇猛过人。他城外设置数道防御,后金兵一时不能靠近坚城。于是,在知悉贺世贤有勇少谋的情况下,努尔哈赤施用诱敌出战的计谋,以老弱之兵引诱明军出城来战。贺世贤中计,率数千亲兵追击“溃逃”的后金兵,结果正中其计,被埋伏的后金兵打处正着,明军完全被打散,后金军乘胜势正杀入辽阳城门。激战之中,贺世贤身中数箭,血战而死。
  攻入沈阳后,后金兵大开杀戒,屠杀兵民近十万人,全取沈阳坚城。
  接着,后金军队在浑河南岸的野战中充分发挥本身的优势,大败明军川浙籍兵将组成的精锐部队。在付出死伤数千人代价后,歼灭近四万明军,直逼辽东最重要的堡垒城市辽阳。
  明朝在辽阳经营二百余年,墙厚城坚,城防特别严密。
  袁应泰闻报沈阳失陷,惊骇异常,忙把辽阳周围各大军事据点的明军调撤回来,齐守辽阳大城。这样一来,后金军一路无阻,辽阳实际上成为一座孤城。
  阴历三月十九日,后金军队逼近辽阳。
  袁应泰派出五万明军出城对阵。结果,交战不久,明军即不支,掉头往城内逃溃,被杀的不说,自己人踩死自己人,就有一万多人,城门外积尸数层。
  转天一大早,最后的三万明军又被派出东门外列营,仍旧是老战法,阵前排列三层火器,对后金兵猛轰。毕竟是原始状态的热兵器,抵抗不住兵金兵奋不顾死的杀气。明军大溃,逃窜过程中掉入护城河淹死的就有上万人。
  恶战持续一天多,早先混入城内的后金军细作间谍们四处放火,烧毁明军几乎所有军备和物资,辽阳陷落。
  袁应泰见大势已去,哀叹之后,跑上城上的镇远楼自缢殉国。
  沈阳、辽阳相继沦陷,明朝在整个辽东地区的统治土崩瓦解,各部军队纷纷后撤。
  危难之时,王化贞登上历史舞台。这个人,注定也是一个悲剧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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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68   河西大战 窝里斗的败局
  王化贞,山东诸城人,万历四十年进士。熊廷弼经略辽东时,他以户部主事身份分守广守。由于抚慰有方,蒙古炒花诸部皆不敢乘机轻举妄动。朱童蒙验勘熊廷弼一案,回朝后也大讲王化贞好话。辽阳、沈阳失陷后,明廷重新起用熊廷弼,同时进王化贞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广宁(今辽宁北镇)。当时,升任兵部尚书的熊廷弼未到任,辽阳初失,远近震惊,皆以为河西之地肯定不保。王化贞手下最初只有千余名孱卒。他顿守孤城,联络蒙古,激励士民,以至于朝廷倚信他为奇才。所以,熊廷弼经略辽东,只是在山海关驻军。辽西之事,皆由王化贞指画。
  但熊、王二人,一开始就不相协,意见相左。熊廷弼主张守战,深垒高栅以俟后金精兵;王化贞主张进取,并把各处援辽部队改称“平辽军”。熊廷弼以为:“辽人未叛,应改军名为‘平东军’或‘征东军’,以慰其心。”王化贞不以为然。于是,二人同处辽东,经略、巡抚不和,已经广为人知。
  后金,明朝相持之际,王化贞手下都司毛文龙率数百精兵,突然袭取了镇江(今辽宁丹东附近),明廷举朝大喜。王化贞自以为奇功。熊廷弼大不以为然:“三方兵力未集,毛文龙发之太早,致使虏泄恨辽人,屠戮四卫军民殆尽,灰东山(蒙古)之心,寒朝鲜之胆,夺河西之气,乱三方并进之谋,误属国联络之算。名为奇功,实为奇祸!”疏上,明廷不悟。
  王化贞闻之,认定熊廷弼嫉妒他属下首功,心中更恨。
  王化贞为人,素不习兵,轻视大敌,文人轻狂、目空一切的习气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获镇江小胜后,他感觉好得要飞天,奏称可以联络蒙古炒花等部合击后金。朝中兵部尚书张鹤鸣信之,全依王化贞的话行事。所以,当时王化贞在广宁城拥重兵十四万,而他名义上的上级熊廷弼徒拥“经略”之名,身边只有几千弱兵。两人事事龃龉,加上老熊为人量浅,盛气凌人,更与王化贞火水不容。与此同时,熊廷弼上奏,明白直斥兵部尚书张鹤鸣不与自己商量,擅自调派部队。由此,熊、张二人矛盾日深。
  王化贞一直嚷嚷蒙古会派精兵四十万来援,熊廷弼不信。结果,蒙古始终未发兵,王化贞不敢进兵。
  天启元年(1621年)底,河水冻合,广宁的百姓认定鞑子兵肯定要渡河来攻,纷纷逃亡。王化贞分兵镇守镇武、西平等堡塞,集大军守广宁。
  朝中兵部尚书张鹤鸣要熊廷弼出关相援。不得已,熊廷弼出关在右屯(今辽宁锦县东南)驻兵,仍旧坚持守议,以重兵内护广宁,外扼镇武、闾阳,准备清兵行至中间时夹击。布署既定,王化贞轻信后金间谍之言,忽然主动发兵攻袭海州,结果半途而返,劳师丧气。
  回广宁后,王化贞仍不减斗志,再上疏请兵六万,表示要一举荡平后金。当时,王化贞的座师叶向高重回内阁不久,非常偏向自己的学生,熊廷弼之议自然不受重视。朝中官员察知辽东经、抚不和,多上章弹劾二人,乱成一锅粥。彼时的魏忠贤还未成大气候,与客氏一心一意在内宫谋杀怀孕嫔妃,外廷之事皆是几个阁臣主持。互斗了多日,明廷不明确表态支持熊廷弼或王化贞,仍旧兼任二人,只是警告二人加强合作,功罪一体。
  努尔哈赤方面,秣马厉兵,准备充分,于天启二年(1622年),初春时分调发五万精兵,兵分三路,直向广宁杀来。
  后金军在三岔河渡口修整后,首先猛攻西平、镇武诸堡垒。王化贞轻信早已与后金军有约的内奸孙得功之言,尽发广宁守军,让孙得功与祖大寿率领这批主力明军出城与祁秉忠等人一起寻找后金兵交战。
  此时的努尔哈赤最怕攻城,最擅长就是旷野运动战。平阳桥上(今辽宁台安),两军相遇。刚刚交锋,孙得功率本部兵先行自溃,镇武、闾阳兵登时惶骇,四处奔逃,明将刘渠、祁秉忠等人皆战死,六万明军基本被后金军杀个精光。
  此时,有人建议熊廷弼急驰广宁救援,但最终为人所阻,未能成行。
  孙得功逃回广宁后,王化贞仍不知他已经暗中降金,对这个叛将仍旧言听计从。城内明军人数不多,不少人趁乱缒城逃走。孙得功本想把王化贞本人与广宁一道送与努尔哈赤当见面礼,幸亏参将江朝栋救护,拥王化贞千辛万苦逃出城去。
  广宁遂为后金所有。
  狼狈踉跄之余,王化贞在逃到大凌河时(今辽宁锦县境内)时与熊廷弼相遇,失声痛哭。此时,熊廷弼心中又急又恨又幸灾乐祸,微笑地问:“六万大军想一举荡平建奴,现在何如!”
  王化贞再无昔日的精神头,俯首怀惭不能回答。
  喘定后,他与熊廷弼商议,想遣军夺回广宁。熊廷弼说:“现在讲这个,为时太晚,只有护送溃逃民众入关这一种选择。”于是,他把手下五千军兵交予王化贞殿后,然后尽焚军资,徐徐掩护难民撤退。
  此时此刻,再也不见从前那个雄才大略的熊廷弼。本来,明军在西平等地战败时,如果熊廷弼出军,或许能与广宁守军固守城池。即使王化贞弃广宁,如果安排得当,明军仍可坚守锦州、宁远等地,步步为营阻击清军。由于同僚间互相倾轧,熊廷弼心灰意冷,故而根本不想再做抵抗,一直回撤入关。
  努尔哈赤方面,派人把广宁城抢个精光后,一把大火焚毁城市,金军撤回辽阳。至此,后金军基本在辽西掌握了军事主动权,明朝再也无望恢复辽东,步步后撤,最终只能以山海关为依托了。
  熊、王二人入关不久,双双被逮。当时魏忠贤已渐握朝柄,索银四万不成,索性以熊廷弼为名目大兴“辽案”。以受贿罪把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党人牵涉入内,一一残杀,熊廷弼本人也难逃闹市被诛的结局(天启五年)。不仅他自己家,与其有姻亲的家族也受牵连,财产尽被罚没。其长子熊兆珪不堪地方官凌辱,自刎而死。其女熊瑚悲愤,呕血而死。直到崇祯二年,朝廷才下诏允许其家人持其首级归葬。王化贞与熊廷弼一起下狱论死,但多活了几年,直到崇祯五年(1632年)才被斩首,以平公论。
  熊廷弼被杀,当时御敌的袁崇焕闻讯,悲愤交加,作《哭熊经略二首》:
  哭熊经略之一
  记得相逢一笑迎,亲承指授夜谈兵。
  才兼文武无余子,功到雄奇即罪名。
  慷慨裂眦须欲动,模糊热血面如生。
  背人痛极为私祭,洒泪深宵苦失声。
  哭熊经略之二
  太息弓藏狗又烹,狐悲兔死最关情。
  家贫罄尽身难赎,贿赂公行杀有名。
  脱帻愤深檀道济,爰书冤及魏元成。
  备遭惨毒缘何事,想为登坛善将兵。
  这位熊爷一死,其实是明朝自己砍去支撑明王朝的一根巨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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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69   宁远大战 后金不败神话的破灭
  广宁大败消息传至京城,朝中兵部尚书张鹤鸣吓得差点拉裤子,为减轻罪责,他立刻“自告奋勇”去山海关“督师”。明熹宗做木匠活儿之余,闻言大喜,马上赐其尚方宝剑,让他立刻赴山海关。
  躲过追查责任这一关,张鹤鸣擦下一头冷汗,一路磨逼蹭痒痒,行了二十天才抵达山海关。然后,他立即以自己身染重病为由,递上辞呈,溜回老家。
  明廷只得另觅人选,决定让兵部右侍郎解经邦经略辽东。这位文人胆子奇小,连连辞任,即使被朝廷革职也再所不惜。丢官可以回家颐养天年,丢命可就吃啥不香了。最后,明廷只得进行“民主”集议,谁得票多,谁就得去。选了半天,王在晋被大家选中,任其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经略辽东、蓟镇、天津、登莱等处军务。如此职高权大的位置,王在晋力辞。最后,明熹宗发愤翻脸,表示如果再敢推辞,“国法不容”。
  勉强之下,王在晋只能受命。他集中近十二万精兵于山海关,本人坐镇关上。
  城上危楼控朔庭,百蛮朝贡往来经。八窗虚敞堪延月,重槛高寒可摘星。风鼓怒涛惊海怪,雷轰幽鼓泣山灵。几回浩啸掀髯笑,羌笛一声天外听。
  此诗名为《镇东楼》,乃明朝成化年间进士萧显所作。镇东楼,今人可能茫然不知此楼为何物,其实就是我们游客所理解的“山海关”。明朝洪武十四年(1381年),大将军徐达在今天的山海关建关设卫,而“山海关”之名,也是由彼时而起。此雄关倚雄伟的燕山,襟带辽阔渤海,是一道坚固的防守关垒。而“镇东楼”仅仅是山海关城四座门楼中的一座,其余三楼为望洋楼、迎恩楼、威远楼,每座门楼外都有瓮城环而卫之,但如今保存完整的只有镇东楼瓮城,其余三楼的瓮城均毁于上世纪五十年代。
  “天下第一关”五个雄浑大字,相传为萧显所书,又有一说为明朝大学士严嵩所书。笔者个人认为,如此气势恢宏、典雅大气的书法,应该是当过相爷的人才能写得出,所以,严嵩应该是五个大字的书写者。萧显的官职,最高不过是兵科给事中、福建按察司佥事这样的“司局”级,书法也不是特别闻名。但恰如“苏黄李蔡”四大家后人认为“蔡”是蔡襄而不是蔡京一样,皆为“忠奸”心理所致,人们感情上倾向于本身老家是山海关的萧显,而不是身为相爷的声名不好的严嵩。
  搜索史志,可以发现山海关历史悠久,商朝时其地属孤竹,周朝时属燕地,秦汉属辽西郡,至隋文帝时代,在这里设置榆关,唐朝又属临渝县,宋朝时此地属于辽国,设迁民县,元朝时称迁民镇。延至明代,始称山海关,归隶永平府管辖。清朝、民国属临榆县辖下。1948年底,山海关解放,辖于秦榆市。1949年春,秦榆市改称秦皇岛市。
  山海关在辽西走廊西端,又是万里长城的东部起点。极目北眺,燕山长城如带,雉堞从立,周绕青山,雄瞰一方;挥手南指,渤海碧波万顷,石城入海,拱卫海疆;西边的石河,是阻敌入侵的天然深壕(解放后修水库,即现在的“燕塞湖”);东有观喜岭,又是御敌的天然屏障。自南北朝时期开始,北齐在556年(天保七年)就开始在燕山山脉修筑长城三千里,西起西河总秦戍(山西大同),东到大海(山海关),至今在抚宁石门寨,仍可发现北齐长城遗址。隋朝时,隋文帝时代汉王杨谅以及日后的隋炀帝数十万大军东征高丽,均从临榆关(山海关)出大军。唐太宗御驾征高丽,仍是由此出击。“长城之枕护燕蓟,为京师屏翰,拥雄关为辽左咽喉”(《畿辅通志》),明清时此关更是为京师安全的关键屏障。中原政权一直倚山海关为峻险雄关,但五代时后晋的卢龙节度使周德威愚勇不为备,致使榆关被契丹人攻克,遂失屏障。
  从军事史角度上讲,山海关最重要、最出名的年代在明朝。“大将军徐达发燕山等卫屯兵一万五千一百人,修永平、界岭等三十二关”,并“筑山海卫城”,又在山海关附近开设码头庄港,使其成为接转山东粮饷和向辽东转运的转输港。本来,明朝前期,主要边防力量皆在今天的山西、内蒙等地,严防退走大漠的蒙古人卷土重来。但是,明中期开始,东北满族分力兴起,辽东成为边防重地,明朝“竭尽四海之物力以奉榆关(山海关)”,每每在此处关垒内外布防重兵十数万人,成为阻止满洲铁骑入北京的最重要。由于是咽喉要地,“系天下安危于一垣”。几十年来,满族骑兵屡屡试探性进攻,但均于关前止步,无法逾此天险雄关,只能多次绕过山海关从别的隘口越过长城驰骋于华北平原。虽然克胜连连,但皆是得而失之,抢掠而去,原因正在于“山海关控制其间,则内外声势不接。即入其它口,而彼(明军)得绕我后路”(魏源《圣武记》),由此,“(清军)所克山东、直隶郡邑,辄不守而(弃)去,皆由山海关阻隔之故”。
  山海关这一组庞大的防御体系,是经过明朝260多年长期经营而最终完成,它以长城为主战,以山海关城为中心点,共有十大关隘、7座卫城、37座 敌台、14座烽火台等建筑组成,不仅主次分明,且点线呼应,布局合理,设计科学。其十大关隘南从老龙头开始,中间经山海关城,东北延至一片石(九门口),共26公里,十座险关扼咽,重兴叠嶂,入海为城,确实有“一夫当关,万人莫开”之势。值得一提的是,民族英雄戚继关在平定东南沿海倭患后出镇蓟州,在山海关一带大修武备,训练士兵,改进武器,巩固了山海关一带的山海之防。
  王在晋本人并不知兵。他到任后,并无提出有价值的战略思想,只提出他自己的“八字方针”——拒奴抚虏,堵隘守关。后四字不必讲,核心内容是前四个字,拒奴,就是抵御女真的后金;抚虏,就是想大砸银子收买蒙古部落“以虏制奴。”此外,他还提出在山海关外重筑一关的不切实际的臭招。幸亏不久后,为明熹宗侍讲的大学士孙承宗前往山海关做实地考察,与袁崇焕等人一起否决了王在晋关外建关的荒谬建议。所以,这位王尚书在山海关几个月,基本没干实事,皇皇万言的奏书写了许多份,皆是书生空谈。
  别的大臣视辽东如畏途,大忠臣孙承宗却以大学士之尊,自己主动要求去山海关担任辽东经略。他到任后,推荐副总兵赵率教、满桂二人为助手,与袁崇焕一道,坚持力守关外的战略方针,在宁远、锦州一线布防,依托山海关,使之成为自努尔哈赤至皇太极均不能逾越的坚实防御体系。
  孙承宗派出将领至锦州、松山、杏山、右屯、大凌河、小凌河各处筑缮城守,如此,自宁远城向前又推进二百多里,其间至山海关共四百里,加固了以宁远为中心的宁锦大防线。
  孙大学士卖命卖力如此,由于京城内大太监魏忠贤等人的迫害,他们以柳河之战明军损失几百人为口实(柳河之役是明将马世龙的冒失进攻,其实只是小规模战败,无碍大局),竭力攻击孙承宗,最后逼使他不得不请辞回家。
  孙承宗走后,阉党成员高第接手山海关防御。
  这位高第甫上任,出于胆怯,他就下令撤除宁锦防线,命外出明军回缩到山海关布防。为此,身在宁远的袁崇焕毅然抗命不从,表示宁可死于城中,决不回撤。袁崇焕坚决,别的明将不得不听命,纷纷从锦州、右屯等地狼狈回撤,丢失粮储无数。数十万辽民,也哭天喊地地被逼,只得重回关内。
  袁崇焕,字元素,广东东莞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为人慷慨胆略,好谈兵。遇老校退卒,辄与论塞上事,晓其扼塞情形,以边才自许”。天启二年,他由邵武知县任上入京述职,为御史侯恂推荐,破格拨用,升为兵部职方主事。广宁溃师,无数明军明将败撤于关内,惟独袁崇焕一人单骑出关,随行随观,精心记忆山川形式,并详细记录防御要点。回京后,他上疏奏言:“给我兵马钱谷,我一人足守山海关外!”明廷当时为之一振,立擢其为佥事,监关外军,发帑金二十万给袁崇焕,让他招兵买马。
  行前,他去看望了被“双规”软禁在京城的熊廷弼。两人唔谈整整一天,相见恨晚。特别是老熊得知这位袁爷自己持同样的“先守后战”的战略方针,大喜之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向袁崇焕传授了自己宝贵的战争经验,并画详细地图与对方。
  到山海关后,袁崇焕抚定哈剌慎诸部,深夜进驻中左所(距山海关约四十里)。在孙承宗支持下,他在天启四年(1624年)重筑宁远城,使这个原本的堡垒小城,俨然成为关外重镇,防守设施极其完备。
  果不其然,天启六年(1626年)开春,努尔哈赤亲率六万后金精兵,矛戈一新,直向宁远杀来。此城位于辽西走廊中段,西距山海关一百公里左右,东距沈阳三百公里,北依高山,南濒大海,实为通往山海雄关的咽喉所在。
  此次出兵,后金号称二十万。努尔哈赤抵达宁远后,先招降袁崇焕。
  袁崇焕笑谓使者:“二十万大军,没那么多吧,听说只有十三万,我大明将士,又有何惧!”然后,他率大将满桂、祖大寿等人集体招集将士,誓以死守。为激唤忠义之气,袁崇焕热血为书,亲执牛酒,遍拜将士。明军上下思愤,踊跃效死。
  于是,在袁崇焕精密布置下,明军尽撤城周百姓入城,坚壁清野,并在城上安罩了当时最为先进的西洋“红夷大炮”十余门。值得一提的是,宁远城内,明军只有兵力不到二万人。
  见劝降不成,努尔哈赤下令后金军进攻。一时之间,后金大辫子兵蔽野而来。他们群涌向前,先推楯车,依次弓箭手、车兵、重铠铁骑,坚实而又杀气腾腾往城墙方向移动。
  袁崇焕镇静淡定,手挥令旗,明军发炮。震耳欲聋之间,炮弹在后金队伍中开花,坚厚高大的楯车以及周遭的推车后金士兵顿时间被炸成木肉混合的屑沫,红雾狂飞。
  即使如此,后金兵仍奋不顾死,蚂蚁一样踊至城下,玩命挖凿城墙。幸亏天寒地冻,宁远城多处城墙砖石虽然穿,但冻土坚实,没有垮塌下来。
  由于攻至城下的后金士兵不在大炮射程内,明军想出新招,把火药塞入棉被中,投入墙下正挖墙角的后金士兵群中。然后,守城明军用弓箭射火,登时棉被四处开花,大火烧死不少后金兵,他们攻城的楯车、云梯也被纷纷点燃。
  这样,激战二天有多,由于宁远城上红夷大炮太厉害,努尔哈赤只得望城兴叹。惟一让他略感安慰的是,后金一部攻杀觉华岛守卫粮仓的明军数千人,总算挣回一点面子。恼急之余,后金军把岛上数千居民均屠杀殆尽。
  二十七日,努尔哈赤骑着高头大马,撤围前想亲自再看一眼宁远城。结果,大炮又响,一枚铁丸透入坚甲,直插入他的背中。虽然当时不要命,也使得这个老女真贼酋立马吐血。受伤加上兵员重挫,他只能下令解围回军。
  后金军撤退途中,袁崇焕命令祖大寿、满桂等人率领明军追击,突出奇兵,把代善一军杀得大败亏输,金鸡岭下,留下两三前大辫子的尸体。后金军狼狈而去。
  由于高丽参一天几根吃着,受伤的努尔哈赤在病榻上残喘了半年多,最后还是抱恨而死。
  当然,清朝的官方文件讳口不言努尔哈赤真实死因,只说他是病死。明朝人讲这位奴酋是宁远失败后“疽发于背”而死,即气闷而死。其实,大炮的铁丸子才是他真正的死因。
  胜讯传来,明廷上下,一片欢呼。八年以来,第一次生挫后金兵锋。由此,袁崇焕被提升为右佥都御史,加辽东巡抚,诸将各有升赏。当然,“厂臣”魏忠贤功劳最大,“宁运大捷”被说成是他本人“指挥帏幄”的结果,其宗族子弟,为此均得荫赏。一直驻守山海关畏缩不出兵求援的高第,由于他是阉党人员,只落得去职闲住的小小处分。
  宁远之战后,坚城大炮,成为明军战略指导思想。为此,明熹宗还下诏封十几门西洋大炮为“安国全军平辽靖虏大将军”,这比起秦始皇封避雨的五棵大松树为“大夫”,确实有“进步”意义。此后,明与后金之间的形势,从原先后金单方面的进攻,变成了双方的战略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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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70   宁锦大战 坚城利炮的正确体现
  努尔哈赤死后,其第八子皇太极继位,改元“天聪”。袁崇焕有勇有谋,派手下都司等人携礼物吊丧。皇太极热情接待,双方心照不宣,互相很有礼貌。袁崇焕此举是想试探后金虚实,皇太极的礼敬是想缓解后金汗位交替之际不稳的政局。由于朝鲜和蒙古部落于旁边伺窥,皇太极心中也不踏实。双方开始讲和。
  皇太极想以山海关为界,要求明朝每年赐金赐物予后金。这几乎就是从前北宋对辽、金关系的翻版,明朝当然不可能同意。皇太极不惜“委曲求全”,答应削去自己的“年号”,奉明朝为正朔,每年回贡人参、貂皮为回报。
  其实,明朝从上至下,包括袁崇焕本人,根本就不会想到与女真人真的实行和谈,互相派人,只是迁延观望的试探手段而已。于是,天启七年(1627年)初,皇太极首先发动对朝鲜的进攻,十余天已尽占大朝鲜半岛,朝鲜国王兔子一样逃往江华岛,只得与后金订立“盟誓”,互为“兄弟之国”。
  强迫对方签订“江都和议”,让对方讲明后金与明交战时朝鲜要保持中立。
  初夏时分,皇太极从朝鲜回来稍作休整,即率七万左右大军向锦州方向进发。
  袁崇焕一直坚持他自己的一套原则:“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守为正计,战为奇计,和为旁计。”一年多时间内,他指挥明军修筑坚城,大兴屯田,分选官将守卫险隘要地,一直没有放松备战。当然,稍后袁崇焕与满桂等人之间也有矛盾,但经过多方调和,大家皆能以大局为重,同仇敌忾,共抗后金。
  天启七年夏五月,皇太极自率三万左右前哨精兵渡过辽河,直扑锦州,把锦州城包围的水泄不通。明朝守城总兵赵率数、左辅、朱梅甚至监军太监纪用等人劲往一处使,各自分头到四面城上率军抵御,丝毫不敢松懈。同时,明军各部事先打招呼,绝不能中后金诱兵出战之计,各自坚守城池不出,只派出祖大寿率数千精骑以做依袭扰包抄之用,绝对避免与后金兵在野外混战。
  攻打锦州十多天,后金军伤之严重,没有丝毫进展。无奈,皇太极只得又率数万精兵,扑向宁远,只留少数军队在锦州外围留围。
  五月二十八日,后金兵对宁远开始了第二次攻城大战。袁崇焕、满桂(蒙古籍明将)二人亲自督战。满桂领明军出城击迎后金兵。皇太极见状大喜,以为终于可以与明军野战。他不知道,袁崇焕在努尔哈赤撤退后,抓紧训练明军野战,特别组织了车营和骑兵营,专门天天针对性训练对后金的旷野作战。同时,袁崇焕凭城指挥发大炮,杀得后金军队人仰马翻,死伤众多。
  皇太极气恼,死命士兵冲锋,一时间把明军逼退。明朝大将满桂身先士卒,带伤奋战,明军感奋,踊跃向前,凭借二百多辆厢车,从车中发射火器,杀得后金兵将死伤一片,终于击退皇太极的进攻。
  打了一天,死伤四、五千人,宁远城毫发无损。见攻宁远无望,皇太极只得率大军复围锦州。
  此时的皇太极,又气又急,萌发赌徒心理,命令后金士兵拼死也要把锦州攻下来。可幸的是明军深壕坚墙,外加大炮,打得后金兵尸横遍野,又折数千人马。
  由于天气越来越热,尸气弥腾,眼看军中就要流行疫病,皇太极不得不灰溜溜撤兵。
  此战,明朝方面称之为“宁锦大捷”。此次大捷意义重大,正如袁崇焕本人所讲:“十年来尽天下之兵未尝敢与奴(后金)战,合马交锋,今始一刀一枪拼命,不知有夷(后金兵)之凶狠、剽悍!”明军畏敌之心,一扫而空。
  同仇敌忾,众智成城,明军终于取得了一次扬眉吐气的胜利。
  大捷喜讯至京,自然魏忠贤一伙又得“大功”,阉党数百人因“指挥若定”加官晋爵,而宁锦大捷最大的功臣袁崇焕仅被“加衔一级”。
  不久,阉党言官攻击袁崇焕私下与后金议和,导致朝鲜受攻。攻高不赏暗箭来,袁崇焕只好称自己有疾,乞休归家。
  还好,明廷未“追究”于他,袁崇焕得以全身而退。
  不久,明熹宗病死,其异母弟弟朱由检即位,是为崇祯帝。
  崇祯帝捕杀魏忠贤阉党后,袁崇焕得以重新起用,以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身份,督师蓟辽军务(兼督天津登莱)。
  可惜的是,皇太极于崇祯三年(1630年)舍山海关不攻,绕道内蒙突逼北京,施反间计,诱使崇祯帝杀掉了袁崇焕。
  杀了自家的顶梁柱袁崇焕,明朝不亡,天理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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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71   北京皇气黯然收:内忧外困下崇祯帝的自杀选择
  崇祯十四年(1641年)正月二十日,河南洛阳,福王府邸。
  在宏伟壮丽的飞檐红墙映衬下,王府中堂广场尤显平阔。人声鼎沸中,烈焰腾腾,珍稀香木制成的无数王府家俱皆成为柴木,烘烧着一口从洛阳郊外迎恩寺抬来的“千人锅”。巨大的铁锅内,撒满姜、葱、蒜、桂皮、花椒以及无数高汤炖煮用料,奇香扑鼻。熊熊烈焰中,最骇人心目的景象是,巨锅之中,除七、八只剥皮去角的整只梅花鹿以外,还有一个光头的三百多斤的巨胖活人在里面,他盲人游泳一样瞎扑腾,时而窜上水面,时而沉入水底,边嚎边叫,好不凄惨。其间,这个连阴毛都被剃光的“猪油糕”样大胖人刚刚抓住一只浮起的梅花鹿尸体喘息,大锅周围两三千围观的农民军士兵立刻用长矛戮刺其胳膊,使此人不得不惨叫着放开手,重新在已经微微烧开的热水中“游泳”。
  锅中被剥光剃毛干净的巨胖,不是什么寺中和尚,也不是在表演什么“绝世武功”。此人乃明朝当今皇上崇祯皇帝的亲叔父、明神宗最宠爱的儿子——福王朱常洵。大锅周围兴高采烈围观的人,乃李自成手下农民军,他们正在欣赏的“活物”,正是马上要享受大餐的一味主菜――“福禄(鹿)宴”中的“福”菜。
  一个时辰过后,煮得烂熟的福王朱常洵以及数只锅中的梅花鹿已经被几千兵士吃入腹内,成为大家的美味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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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72   崇祯帝大错之一 枉杀袁崇焕
  崇祯帝朱由检是明光宗第五子。由于早年丧母,身边也没有任何一个可信赖的家人,他的童年所遭受的孤独感、被遗弃感、挫折感,决定了日后他成人之后那种猜疑、偏执,固折的性格。崇祯帝惟一比他同父异母哥哥明熹宗要强的,是他酷爱读书,从小一直受着正统的儒家教育。
  继位后,崇祯帝药到病除,轻而易举地铲除了魏忠贤阉党毒瘤。放松之余,骄矜之气溢满胸膛,他顿觉自己是个天纵英明的帝君。
  登基之初,崇祯帝对袁崇焕非常信任,命其以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帅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崇祯元年秋八月,袁崇焕入京觐见,在皇帝面前许诺五年之内可恢复全辽境土。崇祯帝闻言大悦。
  陛见后,给事中许誉卿问袁崇焕:“你为什么说五年可以恢复辽土?”袁崇焕:“圣心焦劳,我作臣子如此说,聊慰圣心。”许誉卿责斥道:“皇上英明聪颖之君,到期后问你成效,你如何应付?”听此语,袁崇焕自知失言,怃然不乐。
  为了亡羊补牢,免蹈熊廷弼、孙承宗受人掣肘之老路,袁崇焕辞行时向崇祯皇帝表示:“以臣之力,制全辽有余,调众口不足(指无力约束朝中科道官员对自己诬蔑)。臣一出国门,便成万里,忌能妒功,肯定难免,希望陛下为臣作主。”崇祯帝满口答应,并赐其尚方宝剑。还应袁崇焕所请,将宁远、锦州合为一镇,命祖大寿、赵率教、何可刚等人专受节制,以期克复全辽。
  崇祯二年五月,明廷叙功,加袁崇焕太子少保。
  崇祯二年(1629年)夏七月,袁崇焕至旅顺,杀掉了皮岛的明朝大将毛文龙。
  毛文龙被杀,完全是咎由自取。毛文龙此人,本为明军中级都司一类的官员,因援朝鲜而逗留辽东。王化贞巡抚辽东时,毛文龙冒进出兵,袭取后金的镇江(今丹东),报功于王化贞,造成王化贞与熊廷弼相互猜嫌。由于王化贞竭力推举,毛文龙得授总兵,累官至左都督,设军镇于皮岛。皮岛亦称东江岛(朝鲜称椴岛),其北岸八十里开外即后金境地,东北方则是朝鲜本土。明朝之所以重视毛文龙,实则想依恃他牵制后金,保卫朝鲜“友邦”不受后金吞灭。
  但毛文龙本人在皮岛,完全是经营自己的独立王国。他手中号称几十万的“兵员”,其实绝大多数是明朝辽东难民。为了套取兵饷自肥,毛文龙一直向朝廷虚报兵数。所以,册报十五万的精兵,真正能成军的仅有两万人。由于后金势大,明朝与朝鲜陆上往来断绝,只能由海上往来。为此,毛文龙海上设卡,对来往船只索要“税金”,利润丰厚,使得毛文龙及其部下将校一下子发家致富,生活奢靡,俨如帝王。毛文龙本人拥金银财宝无数,美妾九人,侍女如云。有巨财在手,他一日摆宴五、六次,每宴精馔百余品,奢侈无度。
  这还不算,毛文龙不断与后金密谋,想要袭取朝鲜,并为后金攻下山东。由于努尔哈赤突然病死,联系中断,而毛文龙在皮岛的兵民数十万皆靠内地及朝鲜供给,他害怕自己被切断供应,所以暂时未叛。皇太极继承汗位后,毛文龙积极派人与后金读判,试图与后金联手,他自己独霸山东、朝鲜,让后金占取山海关。由于后金使者到皮岛被明朝中央派去的户部官员发现,毛文龙被迫执送后金使者入京,此举使得皇太极丧失了对他的信任,双方的谈判进程停止下来。
  毛文龙还是吹牛大王。天启五年的镇江之役,虽然只生俘六十多人,杀七十多后金兵,他上报说:“斩虏首五千余颗”;后金派兵追杀毛文龙,他丧兵五百多人,狼狈逃至朝鲜,却上报说自己“一日七战,胜败相当”;天启二年,手中只有四千老弱残兵,毛文龙吹嘘自己有“精兵三十万”;天启三年,他谎报自己提兵由朝鲜深入后金腹地,以一千兵杀后金兵二万人,夺马三千匹。同时,他夸海口,表示说,如果朝廷给自己每岁一百五十万兵饷,他两年即可平灭后金;天启五年,明廷太监王敏阅视皮岛,毛文龙册报兵员十七万,得到饷额六十万;崇祯元年,朝廷派员实地调查兵数,查证能战为兵者仅二万八千人。而且,毛文龙为了虚报战功领赏,往往将被后金人强迫剃发的辽民杀掉,上献首级冒功。所以,连朝鲜人在忍无可忍之际都数落他:“都督(指毛文龙)不修兵器,不练军士,少无讨虏(后金)之意,一不交战而谓之十八大捷,仅获六胡(后金人)而谓之六万(首)级,其所奏闻天朝(明廷),无非皆欺惘之言也。”
  袁崇焕任蓟辽督师后,为了加强山海关的正面防守,将旅顺以西划归宁远,旅顺以东划归东江,实际上压缩了毛文龙的东江镇辖治范围。同时,袁崇焕把东江饷道从原来的登莱而出改为从宁远而出,这就堵住了毛文龙冒饷的漏洞,同时严打了他在海上的走私贸易。
  袁崇焕对毛文龙冒饷以及潜通后金一事一清二楚,便以阅兵为名,泛海与其相会。当时,袁崇焕并不想杀毛文龙。他与毛文龙欢饮数日,商谈军事,并提出设监司、更营制、杜绝海上走私等主张。毛文龙坚拒不从。于是,袁崇焕暗示他可以“光荣”退休。这位毛大帅大大咧咧回答:“我先前倒想回家退养,但现在朝中大将熟谙辽事的,惟我一人,灭奴(后金)之后,趁朝鲜衰弱,我准备发兵灭其国家。”见毛文龙有割据朝鲜自谋的意思,袁崇焕下定决心要杀他。
  于是,袁崇焕以邀毛文龙在山上观将士射箭为名,把他请到自己帐中,事先设下了埋伏。由于在自己地盘内,毛文龙不疑,率将官兵卒上山。入帐前,其手下士兵均被袁崇焕卫士拒于外面。
  坐定后,袁崇焕首先说道:“毛公海外重寄,为国辛苦,当受我一拜!”宾主交拜;他又向跟随毛文龙入帐的数十亲信将领表示:“君等积劳海外,请也受我一拜,望诸君为国尽力!”众人皆顿首还礼。
  袁崇焕落座,忽然变色,诘问毛文龙为何不服从朝命。毛文龙也气,心想这位袁爷脸变得这么快,不给自己面子,马上高声抗辩。
  袁崇焕起身,厉声责叱,命卫士剥去毛文龙冠带,把他当众缚起。
  毛文龙手下将官人数虽然不少,事出仓猝,皆不敢有所动作。
  毛文龙本人仍旧怒气勃勃,跳脚高叫。袁崇焕站定,手执尚方宝剑,一一历数毛文龙的十二斩罪:
  “尔有十二斩罪,知之乎?祖制,大将在外,必命文臣监。尔专制一方,军马钱粮不受核,一当斩。人臣之罪莫大欺君,尔奏报尽欺罔,杀降人难民冒功,二当斩。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尔奏有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语,大逆不道,三当斩。每岁饷银数十万,不以给兵,月止散米三斗有半,侵盗军粮,四当斩。擅开马市于皮岛,私通外番,五当斩。部将数千人悉冒己姓,副将以下滥给札付千,走卒、舆夫尽金绯,六当斩。自宁远还,剽掠商船,自为盗贼,七当斩。强取民间子女,不知纪极,部下效尤,人不安室,八当斩。驱难民远窃人参,不从则饿死,岛上白骨如莽,九当斩。辇金京师,拜魏忠贤为父,塑冕旒像于岛中,十当斩。铁山之败,丧军无算,掩败为功,十一当斩。开镇八年,不能复寸土,观望养敌,十二当斩。”
  数毕其罪状,毛文龙丧魂落魄,哑口无言,只得叩头乞免。
  袁崇焕厉声询其部将:“毛文龙罪状当斩否?”这些人皆被震住,皆惶怖惟惟。
  于是,袁崇焕命人把毛文龙推出帐外,以御赐尚方宝剑立斩其首,宣示其罪。“(毛)文龙麾下健校悍卒数万,惮(袁)崇焕威,无一敢动者。”
  转日,袁崇焕命人取棺厚葬毛文龙,具牲醴拜奠,哭言道:“昨日斩尔,朝廷大法;今日祭尔,僚友私情。”然后,他分毛文龙手下二万八千兵为四协,分由毛文龙之子毛承祚、副将陈继盛、参将徐敷奏、游击刘兴祚分别掌管。接着,袁崇焕犒劳军士,尽除毛文龙虐政。
  崇祯帝闻毛文龙被杀,登时大骇。如此方面镇将被杀,确实出乎意料。但由于当时正倚重袁崇焕,崇祯帝只得优旨褒答,认定他杀得好,并下诏宣谕毛文龙罪状。后来,这反而成为袁崇焕被杀的一条罪名:擅杀大将。
  当时与后世,均有好事者认为,袁崇焕杀毛文龙,是中了后金的反间计,自剪羽翼,亲痛仇快。这些人往往以东江镇日后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等人叛明降清为口实,认为皆是由于毛文龙之死引至。其实,袁崇焕杀毛文龙仅仅几个月,皇太极就从长城逾入内地,为此袁崇焕急忙携军救援。崇祯帝偏中皇太极“反间计”,自毁长城,杀掉了袁崇焕。如果袁崇焕不死,依他的指挥控制能力,东江镇兵将肯定会被打造成为一支恢复辽东的劲旅。而假如毛文龙不死,这个跋扈明将百分百可能会叛明降清,日后也不会附于袁崇焕传后,肯定会被乾隆帝编入《贰臣传》。
  毛文龙被杀的三个月后,皇太极率兵,绕过山海关,由蓟镇长城的长安、龙井关、洪山口毁边墙入寇,并攻占遵化、迁安、永平、滦州四城。
  后金军忽然出现在北京城外,对北京展开围攻,即明人口中的“己巳虏变。”
  人们可能奇怪,山海关是后金(清军)入寇的必经之路,他们又怎能绕到蒙古人的地界到达内地的呢。这,还要简述一下蒙古诸部的情况。
  瓦剌的也先被杀后,鞑靼部复起。孛来拥立脱脱不花之子的不麻儿可儿为“可汗”,由于此人当时年少,称之为“小王子”。此后,相沿成习,明人把蒙古部可汗均称为“小王子”。明成化年间(1474年),作为元世祖七世孙的达延汗(《明史》中仍称之为“小王子”)一跃成为蒙古诸部共主,重新统一了蒙古。他死后,蒙古复分裂为漠北喀尔喀蒙古、漠南蒙古以及漠西的瓦剌蒙古三大部分。漠北喀尔喀蒙古由达延汗幼子承继,其有子七人,多受分封,称为外喀尔喀七部。漠南蒙古分为东西两部,由于东部的察哈尔汗是达延汗长孙博迪之后,所以名义上他是全蒙古的大汗。西部是达延汗第三子的后裔,据有鄂尔多斯。期间,又有土默特的俺答黑马冒出。这些人相互攻杀,最终俺答汗脱颖而出。他西取青海,东并朵颜卫,势盛一时。由于想从经济上得到好处,俺答在隆庆年间(1570年)对明朝称臣,受封为“顺义王”。这样一来,除了每年得到明朝巨额赏赐外,他又可以从互市中得利。俺答还建筑了归化城(今呼和浩特),以吸引汉人定居者。察哈尔汗受俺答势力压迫,被逼东迁至辽东西拉木伦河以北,不时骚扰明朝边境。传至林丹汗(明人称为“虎墩兔憨”)时,部众强盛一时,相继征服喀剌沁等诸部,东起辽东,西至洮河,林丹汗自号“四十万蒙古”的主人。
  明末时,蒙古沿边强部有三:察哈尔、喀尔喀(内喀尔喀)以及科尔沁,他们名义上的共主自然是有“黄金家族”血统的察哈尔汗。本来科尔沁诸部一直与女真叶赫部联合攻击努尔哈赤,皆大败不果。努尔哈赤称汗建国后,科尔沁蒙古首先来附。萨尔浒战役后,后金击败喀尔喀最强的宰塞,迫使喀尔喀五部听命于已。但这些人“时好时坏”,由于贪图明朝赏金,喀尔喀常常掉头攻袭后金。他们对后金无信,对明朝也无信。王世贞广宁大败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蒙古诸部违约不至,没有夹攻后金所致。
  西征蒙古诸部的林丹汗日益强大,但对诸部无恩,最终使科尔沁部完全投入后金怀抱,并连兵一处,在龙安塔(今吉林农安)大败林丹汗。林丹汗乃“黄金家族”嫡派子孙,不搀假的元室帝胄。他有勇有智,经地数年经营,雄踞漠南蒙古。可惜的是,既生瑜,何生亮,林丹汗活的不是时候,他准备统一漠南漠北蒙古的时候,后金方兴未艾,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龙父虎子,使得林丹汗在东北遭遇到极大阻力。林丹汗此人智商高,情商低下,血液中流淌的满是铁木真的残暴和自以为是,向蒙古诸部巧取豪夺,咄咄逼人,使得其主领的察哈尔一部不仅没有向诸部催生“大蒙古”的凝聚力,反而形成离心力,使得科尔沁、阿禄等部蒙古纷纷投向后金。1619年(后金天命四年),林丹汗致书努尔哈赤,以“四十万众英主青吉思汗(成吉思汗)”自居,称努尔哈赤为“水滨三万人英主”,威胁对方不要攻取广宁,否则将兴兵斗抗。其实,“四十万众蒙古”是个传统的概念性数字,泛指漠南漠北大蒙古,如同中国皇帝自称“华夏之主”、“九州之主”一样。努尔哈赤较真,回信中狠狠嘲笑林丹汗一顿,历数他们元朝当初从北京逃窜时的惨状,“揭发”蒙古的“四十万众”早已丧失天几,并讥笑林丹汗不过是个贪图明朝钱财赏银的“无赖”。发信后,努尔哈赤果断出击,一举攻克广宁,林丹汗也未敢报复,远避后金兵锋。皇太极继汗位后,三征林丹汗,万里追击,终于在天聪六年(1632年)秋天把林丹汗的察哈尔部完全击溃,倒霉的汗王本人则远遁至藏地,失去了大本营老窝。一年多后,穷途末路,众叛亲离的林丹汗因发痘死于青海大草滩,其妻囊囊太后与其子额哲穷蹙来降,并携传国玉玺来献(此玉玺号称是传自汉代,不一定是真),漠南蒙古全部臣服于皇太极。
  后金努尔哈赤、皇太极在宁远锦州等地两次遭受挫败,本来蒙古诸部均有机会翻盘击走女真人,均因为内部分裂,丧失大好机会。喀喇沁三十六部蒙古人受察哈尔蒙古人挤逼,向明朝求助未果,便全体投附了后金。如此,察哈尔部不仅被孤立,明朝蓟镇边外千余里也顿失屏障。正是在蒙古人引导下,皇太极才能深入明朝腹地,他边收降残余的蒙古部落,边扑至北京城下。
  乍闻后金军逼近京师,明廷骇震,立刻调诸路兵入京来援。袁崇焕闻讯,在先派出赵率教入援的同时,即刻率祖大寿等人急赴国难,步步为营,途经抚平、永平、迁安、丰润等诸城,皆留兵营守。
  不久,明将赵率教战死消息传至,后金兵蜂拥而至。袁崇焕大惊,急引兵趋至北京城下,在广渠门外立营。虽然袁崇焕手中仅有不到两万人,他们斗志高昂,数次与后金军交战,皆得胜而还(清人自己讲是“互有杀伤”)。
  见袁崇焕营盘艰固,无隙可乘,一直熟读《三国演义》的皇太极施用“反间计”。恰好营中有两个被俘的明朝太监杨春、王德成在押,他命令汉人降将高鸿中与鲍承先两个人趁黑坐在这两个先前在城效牧马厂抓获的两个明朝太监被困的营帐外,假装酒醉,放言说城内袁巡抚(袁崇焕)与大金有密议,准备里应外合。夜间,哨兵故意纵两个太监逃脱。
  这两人一回城,兔子一样跳到崇祯帝面前,把这件“天大的秘密”讲与皇帝听。刚愎自用的崇祯帝竟然上了皇太极这种最简单的当,很快就派人逮捕了袁崇焕,打入诏狱严刑拷打审问。
  袁崇焕部将祖大寿为此惊惶至极,出城后即拥兵向辽西奔逃。幸亏袁崇焕在狱中写信召唤祖大寿,他才没有当时叛变。由于山海关、宁锦一线仍在明朝掌握中,加之后来的孙承宗御敌有方,皇太极只得率兵退走。北京有惊无险。
  后金退兵后,明廷开始审查袁崇焕一案。当时,大学士钱龙锡持正,得罪不少暗藏的阉党成员。阉党王永光时为吏部尚书,引其同党御史高捷等人猛烈攻击袁崇焕,诬称他暗中与后金议和,擅杀毛文龙,引清兵入口。这些阉党本意是想以袁崇焕兴起一件新的大“逆案”,顺便攀引钱龙锡,大造舆论,讲袁崇焕杀毛文龙是由钱龙锡主使。
  在狱中,袁崇焕做《狱中对月》一诗:
  天上月分明,看来感旧情。当年驰万马,半夜出长城。锋镝曾求死,囹圄敢望生。心中无限事,宵柝击来惊。
  囹圄中,大英雄更忆亲人,作有思念老母的《忆母诗》:
  梦绕高堂最可哀,牵衣曾嘱早归来。母年已老家何有,国法难容子不才。负米当时厚可乐,读书今日反成空。思亲想及黄泉见,泪血纷纷洒不开。
  最后,崇祯三年(1630年)八月十六日,刚过中秋,袁崇焕本人被判凌迟,剐于北京闹市,其兄弟妻子长流三千里,抄其家产归公。大学士钱龙锡减死戌边,劳改十多年。(同为大学士的温体仁受过毛文龙不少好处,他也落井下石非要置袁崇焕以死)。
  袁崇焕一案,天下冤之。但无知的北京市民信以为真,恨极了这位引狼入室的袁巡抚,纷纷上前高声责骂,甚至出钱买肉生食这位耿耿精忠的烈士身上之肉。千刀万剐,明朝就是这样对待袁崇焕这样一个大忠臣。
  被杀前,袁崇焕作《临刑口占》,依旧对大明朝忠心耿耿: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仍旧守辽东。
  大英雄被剐之时,紧咬牙关,欲哭无泪,只能仰望苍天,让冤报叹息回荡于自己的胸腔之中!
  可笑又可悲的是,崇祯帝至死不悟自己中了皇太极反间计,甚至连入清后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明末大才子张岱(写《陶庵梦忆》那位),也在书中把袁崇焕列为明朝逆臣。最终为袁崇焕“平反”的,竟然是“鞑子”皇帝乾隆。这真是个历史的黑色幽默!如果罗贯中地下有知,知道自己的《三国演义》多少年后被一个女真鞑酋当“兵书”来使,以“蒋干盗书”为原型杀掉大明顶梁柱袁崇焕,罗老先生肯定是地下愤怒高呼不已。
  《临刑口占》: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仍旧守辽东。(崇祯三年)1630年八月十六日,刚过中秋,凌迟袁崇焕——即使蒙冤,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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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73   崇祯帝大错之二 以油浇火的“平贼”
  崇祯帝继位以来,用人不当自然是不可推卸的主观责任,但罕见的自然灾害,也是明朝灭亡重要的客观原因。坏运气,是每个王朝灭亡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之一。首先,从朱由检继位的第二年,即公元1628年,陕北突遭大旱。十余年间,陕西、山西、河南、河北、江苏、山东,无年不旱。倒霉的是,大旱相继,蝗灾与瘟疫接踵而至,赤地千里,十河九干。由于乏食,最终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明朝“副处级”巡视员一类的小官(行人)马懋才在崇祯二年所上的《备陈大饥疏》,真实记录了当时的惨状:臣陕西安塞县人也,中天启五年进士,备员行人。初差关外解赏,再差贵州典试,三差湖广颁诏,奔驰四载,往还数万余里。其间如关外当抑河之败,黔南当围困之余,人民奔窜,景象凋残,皆臣所经见,然未有极苦极惨,如所见臣乡之灾异者。
  臣见诸臣具疏,有言父弃其子,夫鬻其妻者,言掘草根以自食,采白石以弃饥者,犹未详言也,臣今请悉为皇上言之:臣乡延安府,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皮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迨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其山中石块而食,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上面讲述人民苦状)民有不甘于食石而死者,始相聚为盗,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劫,而抢掠无遗矣,有司亦不能禁治。间有获者,(盗贼)亦恬不知怪,曰:“死于饥与死于盗等耳,与其坐而饥死,何不为盗而死?犹得为饱死鬼也。”最可怜者,如安塞城西有冀城之处,每天必弃一二婴儿于其中,有号泣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之者矣。(讲人民造反的原因和痛苦惨状)更可异者,童稚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便无踪迹,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免数日后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于是死者枕藉,臭气熏天,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许矣。(讲人吃人的惨景)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幸有抚臣岳和声,弭盗赈饥,捐俸煮粥,而道府州县,各有所施,然粥有限而饥者无穷,杯水车薪,其何能济乎?又安得不相牵而为盗也?且有司束手功令之严,不得不严为催科,仅荐之遗黎,止有一逃耳。此处逃之于彼,彼处复逃之于此,转相逃则转相为盗,此盗之所以偏秦中也。(讲陕西一地的盗贼集中原因)总秦地而言,庆阳、延安以北,饥荒至十分之极,而盗则稍次之;西安,汉中以下,盗贼至十分之极,而饥荒则稍次之……
  天灾人祸,小民无生路可寻,加之官员贪污,苛捐杂税,横征暴敛,只能走一条路:造反!
  同时,明朝发展到晚期,土地高度集中,宗室、勋戚、官绅地主对土地的兼并愈演愈烈,贫者益贫,富者益富,社会的两极分化达至惊人地步。而自嘉靖帝开始“竭天下之财以奉一人”,万历帝变本加厉,明熹宗有样学样,明朝财政面临破产的境地,只得通过不断加派赋税来榨取民财。各级官吏巧取豪夺,竭泽而渔。由于农民纷纷抛荒逃散,造成水利失修,河患日甚,恶性循环下,天灾人祸不绝。军制方面,更是法久弊生,军屯、商屯均有名无实,士兵被拖欠军饷,甚至没什么战斗力。诸大将除身边亲兵可用外,基本上没有可信得过兵校。军纪败坏下,索饷哗变,就成为明末军队中的“主旋律”。
  早期农民暴动,无非是一群想找口饭吃的乌合之众,无组织、无纪律,无任何明确目标,看似成千上万,实际上是一大帮拖家带口的饥民流民,正规官军如果加以认真对付,这些人马上就会作鸟兽散。而且,领导暴动叛乱的人,不少人是当地土豪世家子弟或者是明朝边军的中下级军官,为避免事发后暴露身份连累亲族,他们纷纷自起诨名绰号。农民战争发展到中晚期,贼势渐炽,贼头们纷纷以本来姓名示人,“绰号”使用越来越少。
  明末农民暴动,最早当推崇祯元年延安的府谷人王喜胤(澄城县规模太小,忽略不计),因当地大饥荒,他率杨六、“不沾泥”等人四处掠抢富民家里粮食,相聚成盗。与白水县王二会合后,这伙人已有五、六千人的规模,他们攻破宜君县城,大肆抢劫一番,窜入延安一带的黄龙山。杀人魔王张献忠,就是首先加入王嘉胤的队伍。
  张献忠本人是延安卫人,年青时可能在延安府当过捕役(刑侦干警),也可能当过边兵,在榆林卫洪承畴手下卖过力(这是他1645年在成都当“皇帝”后自吹自擂,不一定是真),但肯定的是,此人绝非一般因饥而反的顺民,应该是在衙门或军门里混过的有不少入世经验的老到坏人。由于在与官军作战中勇敢能杀,他自己很快有了一只武装,自号“西营八大王”,所以,相比李自成,张献忠绝对是“革命”老前辈。
  至于李自成,多年来一直说他是“农民领袖”,其实他是一个下岗驿卒,原先是有铁饭碗吃官家饭的“城里人”。他生于米脂,小名黄娃子,成年后到圁川驿(银川驿)充当驿卒。明代,十里置铺,六十里置驿。本来,驿站制度原本为政府官员提供舟车、马匹、夫役、邮传方便,是很有必要的“公家”设施。随着明朝社会的全面腐化,驿站制度日益成为不少官员谋利的工具。他们往来经过驿站时,常常敲诈勒索驿站,损公肥私,基本上与时下乘坐公家豪华小轿车之余占用司机为自己开车同时拿交通补贴的行为差不多。过份的是,明朝驿夫、马户为了应付差事,有时甚至倾家荡产。举例来讲,大驿站一年应该供银五万,但实际发下来只有一、两千,县官自己按“倒”扣四百后,剩下的交给驿站。这一点银子,根本不够日常开支。即使如此,明政府内有人还打驿站的主意。
  崇祯二年,给事中刘懋奏言整顿驿站。他出发点不错,通过整顿、精简,可以节省国家经费开支,抵销新饷。搞了一年多,裁撤数万驿卒,共省下六十八万两左右的白银——这区区六十八万两白银,事后证明,恰恰成为明王朝灭亡的代价——由于裁减驿卒,李自成下岗,这位爷无奈之下参加农民军,“奋臂大呼,九州幅裂。”所以,七品给事中的一纸奏文,在把大明朝送入历史黑暗的深渊的进程中使劲加了一把大力。
  李自成登高一呼,饥民齐集,一天就得千把人,转掠四方。由于在政府部门做过事,他很会组织安排,十来天内就发展到数千人,往来奔窜,自号为“闯将”。(由于“闯将”的名号,包括姚雪垠先生在内,不少当代和明末清朝的学者均认为李自成是“闯王”高迎祥手下,其实二人根本没有关系,更不是舅甥关系。他后来的老婆高氏也和高迎祥无关。)“闯王”、“闯将”皆造反诨名,并列关系,不是从属关系。
  饥民四处造反,府县官员们都是一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是上报说是“饥民”饿极了惹事,认为到转年春天有活干有粮食有指望时,事情会自动平息。可巧老天弄人,陕西等地连年干旱,饥荒越闹越大,造反越来越多。待明朝中央政府真正正视这件事时,小打小闹抢粮食的饥民暴动已经发展成有规模有计划有组织的造反了。
  崇祯皇帝为解决问题,派左副都御史杨鹤去任陕西三边总督。由于刚刚经历了皇太极破边入口杀至京城脚下的危机,各地抽调了不少精锐部队抵至京畿地区。杨鹤眼见陕西各处农民军规模庞大,手中兵少剿不过来,就主张以招抚为主,提出要实实在在解决饥民的吃饭问题,然后使饥民解散,由政府发给耕牛农具,让农民规规矩矩种田当顺民。这种安抚策略虽然花钱多,但效果大,农民各安其业,不再会复出为盗。农民耕田有收成,生产恢复,政府可从赋税中回收银两,良性循环,应该可以解决问题。
  崇祯皇帝觉得有理,发诏照准。由于当时不少农民军已经窜入山西境内,陕西只有“神一魁”势力最大。听说官家招安,自己能当“干部”,神一魁率着六七万人就到了宁州,正式投降,被杨鹤授与守备一职(上校团长)。入伙的饥民纷纷领取“印票”(回乡证),领银子后各自回家。
  当时,几乎陕西境内所有的贼头,包括“点灯子”、“满天星”这样的“老革命”,无一不受抚,得到相应官职。但是,得官后的农民军头头们留有后手,他们各自私留武器,占据要地,不时派人四处劫掠富户,号称“打粮”。另一方面,由于明政府只拨十万两白银赈济,杯水车薪,仍旧有大多数农民穷饿至极,这些人自然也不愿意就这样回乡等着饿死,仍旧团结在头头们身边,恋恋不去。
  在此种情况下,朝内“主剿派”群攻杨鹤一方的“主抚派”,指斥他浪费了大笔国帑,最终造成“屡抚屡叛”的局面。
  崇祯帝是个急性子,见花了银子不见立马成效,大怒之下罢去杨鹤官职,重新确定剿杀方针。
  杀剿之下,稍稍平息的民乱趁势又起。“神一魁”再次造反,攻占宁塞县城。不久,农民军头领们互攻,“神一魁”被杀。
  由于胆识过人的洪承畴被委任为总督,陕西叛乱相继被镇压,郝林庵、“可天飞”等人逐一被杀。这位洪总督爱使招降和收买的手段,“以贼杀贼”,铁角城、锥子山等叛民大本营一一被端掉,明军斩获数万级,陕西境内基本看不见大股农民军。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农民军不是被杀光了,而是不少人遁至山西,在那里轰轰烈烈干了起来。
  应该交待一下的是,当崇祯朝臣尽力剿杀陕西饥民暴动的同时,东北地区的皇太极发动进攻,摧毁了大凌河城。
  崇祯四年(1631年),得知明军在大凌河中左千户所(距锦州四十里,今为大凌河镇)加紧筑城的消息,为防止明朝藉此步步推进,皇太极亲自率六万大军自沈阳出发,于八月六日突然包围了大凌河城。
  当时,城内仅有一万四千多官兵及一万多平民,守城明将是祖大寿和何可纲等人。由于经过数次攻城挫败,后金已经在战法上有所改变,他们不再急于以人肉作为代价拼死攻城,十分耐心地坚持“围城打援”战略方针,在把大凌河城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同时,在城外各处挖掘层层壕堑,一方面阻止宁锦方向的明朝援兵,一方面防止城内明军奔逸逃出。更为重要的是,后金军队也拥有了自己的“红衣大将军炮”。用于此战的,有这种大炮四十门,威力相当大。如此一来,先前明军在热火器一面倒的优势已经消失,我有人有,心理上不再占据上风。
  明朝派出四万大军来援,结果在锦州东南的长山山口遭受后金截击,恶战之下,明军不支,三十三员将领以及四万精兵被后金全歼。
  即使如此,祖大寿仍旧坚守孤城。几个月后,大凌城内开始断粮,马肉鼠肉雀肉食尽之后,开始出现人吃人现象。供役筑城的近万名工匠最惨,他们首先被军士当作“军粮”吃掉。
  皇太极也不着急,十拿九稳之下,他派人劝降。由于先前皇太极的堂兄阿敏在攻打北京撤退时尽杀永平、迁安的明朝降官,祖大寿等人不敢投降,深恐降后仍不免于一死。
  皇太极展开攻心战,“痛心疾首”表示“不再妄杀一人”,并告诉祖大寿乱杀人的阿敏已受幽禁处分(这倒是真的,此人乃“四大贝勒”之一,因其威胁到皇太极地位,故借此故被幽囚)。
  思前想后好一阵子,祖大寿暂时决定投降,并送儿子祖可法到后金营中为人质。由于祖大寿的家属大部分在锦州,他表示投降后希望后金不要声张,再替后金赚开锦州城。可怪的是,守城诸将,除何可纲以外,这些与后金血战多年的汉子们都愿意随祖大寿投降(明帝杀袁崇焕也可能在最大限度上冷了这些人的心)。
  为了取信后金,祖大寿等人把何可纲押至城外,当着双方军将的面,把这位英雄砍头。何将军临死大笑:宁为大明鬼,不为鞑子奴!
  当晚,祖大寿亲自出城,入皇太极“御营”谒见。诸贝勒一里外相迎,待之非常恭谨。行至帐前,皇太极本人出帐迎接。祖大寿刚要行跪拜礼,皇太极止之,与他行“抱见礼”。这种满族礼仪,在民国初的北京、天津市面上还可见到――两大老爷们见面,拱手打揖后,趁前互屈一膝,相互左肩碰右肩,再右肩碰左肩,然后相抱交头,难看至极,简直在今天人的眼里就是大滑稽。但在当时的女真人眼里,此礼乃见客的最高礼仪。二人入帐后,皇太极亲自斟酒递与祖大寿。对方饮毕,也酌酒跪献,表示降服。
  转天,皇太极听信祖大寿建议,命八旗诸将率四千多人着明军服色,跟同祖大寿的三百多人一起作溃逃状,希望赚开锦州城门。由于天降大雾,后金军自己相互失散,不果而还。为此,祖大寿提出自己先入城,趁机斩杀明将后再拥兵献城(清人自己记载是皇太极主动提出放祖大寿,表明这位“太宗”事前诸葛亮的英明)。皇太极信以为真,派祖大寿与其侄子祖泽远带二十名明军前往锦州。
  祖大寿回锦州后,派人至后金营报称锦州明军太多,表示要“从容图之”,希望皇太极善待其留在后金营中当人质的子侄。皇太极无奈,反正破大凌河城的目的已经达到,就率兵回返。十年之后,祖大寿才真正归降皇太极。但他的儿子(一说是其养子)祖可法对后金百分二百的真心孝顺,为皇太极出了无数上好的“坏主意”,他在《贰臣传》中“名位”也远远在洪承畴和祖大寿之前。
  祖大寿回锦州后,对巡抚邱禾嘉说自己是突围而出。不久事泄,邱巡抚上奏崇祯帝。由于边地需要祖大寿这样的勇将,崇祯帝没有下令杀他,下敕让他入京面君。祖大寿心中有鬼,一直不敢入京,皆借故推辞。但观其日后所为,他确实断绝了与后金方面的联系,一心守土,直到锦州大战时才真正降附满清。
  大凌河之战,明军精锐数万被歼,大量先进火器丧失,损失不可谓不大。最重要的是,皇太极粉碎了明军步步为营东进的战略,迫使明朝往后退缩。
  后金天聪七年(1633年初,因愤恨巡抚孙元化征兵渡海,被袁崇焕杀掉的毛文龙原先的部将孔有德、耿仲明(三人均为辽东人)在登州叛变,乘船率万余兵士及家属在镇江向后金投降。皇太极大喜过望,待以厚礼,立封孔有德为都元师,耿仲明为总兵官,让二人在朝中与八和硕贝勒共列一队朝见,以示殊宠。同时,明令二人自领所统汉军,具有类似旗主的权利。日后,皇太极称帝,封二人为王爵,专为他们所统汉军设汉军二旗,成为日后汉军八旗的前身。皇太极这一举措意义深远,一是用汉将统汉兵,这些人熟谙水战,深晓地利,成为满清的鹰犬前驱,二是汉军人旗(以及蒙古八旗)的建立,可以削弱满州八旗旗主这些人的独尊地位,对他们予以牵制,更增加了皇太极一人独大的不二地位。
  崇祯七年(1634年),皇太极发兵二次入关打击明朝,总共进行三个多月,在宣府、大同一带大肆杀劫,掳抢百姓、牲畜不计其数,洋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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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74   崇祯帝大错之三 轻信农民军投降
  见陕西境内消停一些,明廷便下令给临洮总兵曹文诏,让他带统陕西、山西诸将,去山西剿贼。曹文诏手下兵不多,只有近四千人,立刻从甘肃庆阳开拔,经潼关、过黄河,率先击杀蒲州、河津一带的农民军。
  到崇祯六年冬,从各地调至山西、河南、河北一带的围剿官军人数,已达三万多。一直号称“英明”的崇祯帝,此时也走他前任的老路,派出不少没老二的太监公公到各部队当监军。
  明末农民军之所以被称为“流贼”,就是因为这些人善于四处游走,东打一下西杀一下,让官军四顾不暇。但华北地区多为大平原,叛乱者们无险可据,无山可藏。官军势大,进攻不懈。最后,大部分农民军被压迫于河南界内的黄河以北地区不能动弹。
  见突围无望,年底隆冬时分,“闯塌天”、“满天飞”、张妙手以及李自成等人,佯称要投降,向京营总兵王朴递信。王朴和军中“政委”太监杨进朝大喜,立刻制止各部官军的围剿,向朝廷上报了六十多位即将接受“招安”的降贼名单,自认为兵不血刃立下奇功。
  “投降”名单上人名很有意思,一半象《水浒传》上面的,一半象《智取威虎山》里面的:
  贺双全 、 新虎 、 九条龙、闯王(高迎祥)、领兵山、勇将、满天飞、一条龙、一丈青、哄天星(当为混天星)、三只手、一字王、闯将(李自成)、蝎子块、满天星、七条龙、关锁(当为关索、八大王、皂莺、张妙手、西营八大王(张献忠)、老张飞、诈手、邢红狼、闯塌天(刘国能)、马鹞子、南营八大王、胡爪、哄世王(当作混世王)、一块云 乱世王 大将军、过天星(惠登相) 二将、哄天王(当作混天王——引者)猛虎、独虎、老回回(马光玉)、高小溪、扫地王、整齐王、五条龙、五阎王、邢闯王、曹操(罗汝才)、 稻黍杆、逼上路、四虎、黄龙、大天王、皮里针、张飞、石塌天(当系射塌天李万庆)、薛仁贵、金翅鹏、八金龙、鞋底光、瓦背儿、刘备、钻天鹞、上天龙
  千奇百怪的人名,共计六十一名。
  明军放松警惕后,不少兵卒还与即将“投降”的农民军做起买卖来,偷出军营里军靴、棉衣、兵器等物卖与对方。
  数名农民军头领暗中早有串联,趁诈降机会大大地修整一番。然后,他们吃饱喝足,趁山西垣曲到河南济源之间黄河封冻之机,纵马狂奔,整部整部地突破黄河天险,冲出明军包围圈,忽喇喇出现在中原大地。
  由于河南地方官员没有平贼经验,四战之地又便于驰骋,农民军水银泻地一样,四处窜击,不仅河南全境遭受劫害,周遭的安徽、四川、湖广等地均处处开花。由此,局部农民战争,一下子变成了全面的祸患。
  特别是河南连年大旱,当地人活不下去,见当“贼”能吃饱饭继续存活,不少人纷纷入伙,农民军军势益炽。于是,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部进入卢氏山区,与当地偷掘矿藏的“矿贼”合伙,直下湖广,连破襄阳、上津、房县等地,如入无人之境。而“扫地王”、“满天星”、“横行狼”等人西入武关,连陷山阳、镇安等地,然后北上雒南,杀向西安。待洪承畴率军来截杀时,他们南下四川,攻城略地。
  横行数月,农民军主力最终大多回到了陕西。
  为了统一事权,明廷任命陈奇瑜总督五省军务(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他在河南陕州会师后,统军南下,打得在均县、竹山一带活动的张献忠、李自成等部纷纷退却,转往陕西。
  大部农民军在明军的围追堵截下,误入汉中栈道险地车厢峡。由于两个多月的阴雨天气,农民军弩解刀锈,衣甲多日不干,缺粮少食,几乎丧失基本战斗力。如果明军趁势进攻,这几万人只有等着挨宰的份儿。情急之下,李自成、张献忠等人齐集商议,各自拿出先前抢掠的金宝,运了几十匹骡马,送入陈奇瑜营中遍贿明军上下军官。在左右力保下,陈奇瑜答应用抚招降,准备接受农民军的“投降”。
  由于朝中兵部尚书张凤翼也主抚,崇祯皇帝信之,下诏招安。结果,陈奇瑜派出明军小头目,一对一百,对“投降”贼军登记整编,准备尽遣这些人回乡安置。
  眼见大伙都成“良民”了,明军松懈,捧着农民军方面“孝敬”的大酒罐痛饮,搂肩搭背瓦诉衷肠,都表示不打仗好。
  结果,一夜之间,农民军在统一布置下忽然翻脸,尽杀安抚官(一百杀一个,太容易),夺马夺兵器后四处出击,立呈燎原之态。
  可见,明政府对农民军“伪降”、“诈降”一直没有充分的警惕性,使得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绝处逢生,化险为夷。
  诸部农民军脱险后,自汉中逸出,回奔陕西、甘肃攻掠。
  崇祯帝大怒,撤掉陈奇瑜,改任洪承畴为兵部尚书,总督五省军务。屋漏偏逢连夜雨,明军西宁士兵哗变,洪承畴不得不首先处理西宁军变。等他回来时,“流贼”们都东奔入河南。
  农民军在河南集结后,共七十二营三十万左右的队伍,各推首领,于荥阳大会,商议共拒官军事宜。
  崇祯八年初,过了一个肥年的农民主力由河南汝宁入安徽,攻克颖州后,直杀明太祖朱元璋的老家凤阳。凤阳是明朝“祖陵”所在,一直没敢建城墙,怕压住龙脉。结果,正月十五元宵节,农民军轰哄而至,杀掉当时守军数千,并派人挖掘了明帝的“祖坟”(其实朱元璋父母早就丢于乱坟岗,皇陵仅是象征性建筑)。然后,龙兴寺和皇陵宫殿均被农民军一把火烧成白地。
  祖陵被掘,崇祯帝气得发疯,在下“罪已诏”的同时,杀掉凤阳巡抚等多名高官。然后,他调集七、八万大军,发足军饷,命令洪承畴在半年内一定要消灭掉所有农民军主力。
  恰恰是在凤阳,李自成与张献忠二人结下梁子,从此分道扬镳―――攻破凤阳皇陵后,张献忠俘获了在皇陵充当乐手的小宦官十二人。每次宴酒,张献忠就让这些小阉人为他吹吹打打,以乐佐酒。李自成看着眼红,就向老张索要。老张先是不给,李自成固请,多次派兵上门来索取。老张大怒,派人砸毁所有乐器,让兵士把小宦者们轮奸(鸡奸)后送给李自成。
  李自成看见小宦者们个个捂着屁股双眼哭成鲜桃,非常恼怒。再问乐器下落,回言张大王已经砸毁。一怒之下,李自成持剑,把十二个小阉人均捅死在当地,以泄胸中愤恨。
  由此,李、张二人失和。
  半年内平灭农民军,说来容易做起难。各路农民军返回秦地,饥民纷纷相从,规模几近二百万人。李自成率部坚持在陕西发展,并在进攻甘肃真宁(正宁)时杀掉明军猛将曹文诏,给予诸路明军以极大的精神打击。高迎祥、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等人吃尽当地粮食后,又从陕西东出潼关杀回河南,几十万人忽来忽去,似蝗虫一般,到哪里就把哪里吃个干净,抢个干净。
  眼见洪承畴一个人忙不过来,明廷只得让湖广巡抚卢象升协助,让他剿东南,洪承畴专剿西北。高迎祥、张献忠等人东下安徽,对滁州展开围攻,卢象升立刻领兵去救,但扑了个空。
  农民军军在密县、登封一带与官军交手得利后,复回陕西。洪承畴本来在甘肃打得李自成等人喘不过气来,正要集中兵力予以消灭时,明军驻宁夏固原的政府军因缺饷发生兵变,洪承畴只得赶过去救火。李自成逃出生天,奔回陕西老家。
  沮丧之余,明廷终于得到一个好消息。崇祯九年夏末,在孙传庭、洪承畴二部明军的围堵下,“闯王”高迎祥在周至被生俘。如此大贼头被擒,明廷立刻派人把他押解北京,凌迟处死。高迎祥之死对农民军打击很大,张妙手、“蝎子块”等头目纷纷乞降。这次,他们是真正投降。可笑的是,明廷为免蹈前车之覆辙,几个农民军头目投降不久,均被交付各部官军斩首。
  李自成方面,在米脂、绥德一带休整后,本来想渡河进入山西,见明军有备,他只得率部西行,在宁夏、甘肃一带杀掠。
  崇祯九年初,李自成与十余只农民军军联手,从秦州出发,想攻取汉中。但明朝总兵曹变蛟早已设伏,把农民军军击得大败。
  见入汉中不成,李自成便转头进攻四川,攻破广元后,连克数十州县,所向披糜。吃足抢足之后,见明朝政府军云集川地围堵自己,李自成出四川往北,杀入甘肃境内。
  在崇祯九年(1636年)明廷狼奔豕突追截堵杀农民军时,东北的皇太极改国号“大金”为“大清”,年号由“天聪”改为“崇德”。
  拜天大典上,朝鲜使臣罗德宪、李科二人反感这些“鞑子”们的仪式,站立不拜。皇太极大怒,但他并未杀人,而是在打发二人回国时撂下一句话:“尔国王若知逆顺,当送子弟于我国为人质。不然的话,我必兴兵,直到把尔国打服为止。”
  在动手击朝鲜之前,夏五月,皇太极先派十四弟多尔衮等人率十万大军第三次深入明朝腹地,并明示此次进攻目的只在抢掠明朝京畿地区,抢人掠物为主,不计城池得失。明廷以为清军会从山西入京,岂料清军选择延庆,入居庸关后,杀入昌平,焚毁了明熹宗的德陵(这位皇帝在阴间估计也找不到木头做家俱了)。身任总指挥的明廷兵部张凤翼要谋无谋,要胆无胆,虽然手中有尚方宝剑,也调动不了胆战心惊的明军将领,眼巴巴看着清军数月之间遍掠畿内,五十六战皆捷,俘掠人畜二十万,于秋九月从冷口从容退军,并派人在塞上砍去树皮,以墨写上“各官免送”,羞辱胆怯的明朝军将。由于皇陵被毁,诸近京县城遭受严重劫掠,兵部尚书张凤翼和总督梁廷栋深知罪责难逃,在崇祯帝派太监要他们项上人头前双双服毒自杀,总算死得舒服些,免去砍颈之痛。
  同年秋,皇太极说话算话,自统大军跨过鸭绿江,对朝鲜展开大攻势。九月十日,清军挥军渡江,攻陷义州,一路势如破竹,十四日已攻破平壤,国王逃出汉城,三十日,清军占领汉阳。身在南汉山城的朝鲜国王无奈,在崇德二年正月三十日,这位绝望的朝鲜爷们只得亲自出城入清军军营投降,正式向皇太极称臣,答应如下几项条件:一、断绝同明朝的关系;二,奉大清正朔;三,每年向清朝进贡;四,把朝鲜国王世子送入清国为质子,常年呆在沈阳;五,惩处主张与清朝交战的大臣。还好,皇太极并未杀王灭国,订立誓约后即于二月二日撤兵,朝鲜国王率群臣跪送。由此,清朝再不用耽心朝鲜反复,又可从这个“大仓库”征调无数人力、物力以对付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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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75   崇祯帝大错之四 误用杨嗣昌
  按倒葫芦又起瓢。崇祯帝深感朝中无干事能臣。挑来选去,他选中了杨嗣昌。
  杨嗣昌,字文弱(听这名字就不祥),武陵人(今湖南常德)。此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其父不是别人,正是崇祯初年力主抚议最后被革职下狱的杨鹤。
  崇祯七年,杨嗣昌任宣大总督,由于自诩知兵,他向崇祯帝上奏不少条陈,有一些确实管用,比如官方开矿招工以瓦解私矿矿徒造反等等。由于其父杨鹤病死,杨嗣昌丁忧在家。丁父忧刚要满期,其母又死。这时,崇祯帝见兵部尚书一职空缺(张凤翼畏罪自杀),就诏起杨嗣昌“夺情”视事。这位杨爷进士出身,工笔札,有口辩,在崇祯帝面前朗朗开言,天文地理五行兵书无所不通,确实唬住了皇帝。每次入对,君臣二人都会密谈良久,崇祯皇帝常常慨叹:“恨用卿晚!”
  面对当时“贼”满天下的局面以及满清虎视眈眈的危胁,杨嗣昌提出“攘外必先安内”。这一点不错,内部不安,何谈对付外来异族入侵。对于剿杀农民军的策略,他提出“四正六隅”的“十面之网”,即“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四巡抚分剿而专防;以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六巡抚分防而协剿”,由此构筑成“十面之网”,让“流贼”插翅难逃。凭公而论,杨嗣昌的战略在理论上没什么漏洞,但坏就坏在纸上谈兵。而且,明朝各地将领、官员的执行是否到位,也是检验这种策略的“法宝”。
  要实现“十面之网”打大仗,必然要有钱,因为“十面之网”需要增兵十余万。有兵,就要有饷,饷银哪里来?崇祯皇帝已经明确告诉他:“内帑空虚”,大内无钱。这样,就只有把饷银进行摊派和转嫁。如果是按以前卢象升的建议实行“因粮”(即田多的地主应该多交银),不算是坏事。要命的是,杨嗣昌病急乱投医,他改“因粮”为“均输”,即平摊在一般百姓身上。如此一来,为丛驱雀,为渊驱鱼,使得无数本来就活不下去的“良民”,铁下心加入“流贼”队伍。
  崇祯用杨嗣昌是错,而这杨嗣昌用人更是错。他认为总督河南的王家桢软弱无能,就推荐福建巡抚熊文灿代任。
  熊文灿大言虚妄之人,在其福建任上,专以金银财宝实施“买通”的安抚政策,招降海盗郑芝龙等人,然后“以贼杀贼”,依赖郑芝龙之力大平闽地的海贼。两广总督任内,他还是仅恃郑芝龙,平灭大海盗刘香。
  由于在闽广之地为官日久,熊文灿手中奇珍异宝无数,拿出不少送入京中权门贵府,想自己能久镇岭南,坐享一方富贵,其间,崇祯帝怀疑海盗头子刘香不是真死,就派太监以采买货物为名前往广东察验虚实,同时观察熊文灿为人。
  公公到后,身为“中央特派员”,熊文灿金山银山地招呼,留饮十日,极尽奉承巴结。特派员公公高兴,言及中原“流贼”方炽,当时老熊喝多了酒,拍案大骂:“诸臣误国!如果我熊文灿前去,岂能令鼠辈猖獗如是!”大公公闻言大喜,起身托手:“我来此地非为采买货物,实是奉皇上之命观察您熊公的为人。熊公有当世大才,只有您可以杀平中原流贼。”
  熊文灿一下酒醒,傻眼了,后悔得要自己大嘴巴,情急之下,他马上凑弄出自己去中原剿贼的“五难四不可。”
  大公公也乐,说:“熊公您甭推辞了,我回去入禀皇上,倘若陛下有意,您也不能推辞大任。”
  崇祯帝知道此事,就问杨嗣昌。杨嗣昌立刻推荐,说熊文灿绝对是人才。其实,杨嗣昌对老熊为人一无所知,他在朝中有个好友姚明恭与熊文灿是姻亲,劝他把老熊当成心腹助手来用,故而有此推荐。
  于是,明廷诏下,拜熊文灿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理南畿、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军务。
  熊“总理”得诏后,闻知明将左良玉兵精,立刻调其六千精兵为自己贴身护军,又招募广东当地人二千多携“高科技”火器赴任。过庐山时,熊文灿见到昔日好友高僧空隐,大和尚劝他说:“流贼不同海贼,招抚之计不可轻用。如果师出不胜,性命不保。”熊文灿悔得肠子发青,只能硬头皮前行。
  左良玉桀傲宿将,其下属与广东兵鸡同鸭讲,天天边走边互骂殴击,乱成一团。不得已,熊文灿只得打发粤兵回家,但左良玉兵又不听他指挥。杨嗣昌知道情况后,另调五千边兵归熊文灿调度。
  杨嗣昌在崇祯面前拍胸脯说:“三月平贼”。他自己确实卖力,严肃纪律,大用赏罚,加上陕西总督洪承畴、陕西巡抚孙传庭以及曹变蛟、贺人龙、左光斗、黄得功等将领有才略有勇气,在甘肃、四川等地打得李自成等部连连败退,几乎全歼农民军主力。
  自崇祯十一年秋至十三年秋两年多时间内,李自成只有百十号人在河南深山老林里当土匪瞎转悠,官府认为他非死即伤,基本不再注意他的动向。
  当时,张献忠,“闯塌天(刘国能)”、“过天星”等部农民军势大,在官军大力围剿打击下,逐渐不支。惧怕之下,他们提出要投降。如果遇上洪承畴或孙传庭等人,肯定不吃这一套,农民军假降诈降不是一两次,歼此穷冠,可谓千载一时。
  可巧,一直吃惯了“安抚”甜头的熊文灿“总理”见京营军民屡战屡捷,自己寸功未立,心里很急。他一到安庆,就派人去正在湖北麻城一带活动的张献忠和刘国能处招降。刘国能首先投降,这位痒生出身的贼头为母所劝,还是真降。张献忠不死心,四处流窜,他本人几乎被左良玉打死。穷蹙之下,他只得表示投降,并送给熊文灿大笔奇珍异宝“孝敬”。
  朝中杨嗣昌听说此事,怕张献忠诈降,主张趁机剿杀。关键时刻,崇祯帝自作主张,下诏主抚。于是,大贼头张献忠在谷城外造房数百间,买地种卖,与民间交易往来,看似解甲归田,实则伺机待动。
  崇祯十一年到十二年五月间,由于张献忠、刘国能的“示范效应”,农民军头目罗汝才、“整十万”、“十反王”、“托天王”等人纷纷向熊文灿表示投降。得到同意后,这些人并非立刻被遣散,而是分营于当地驻扎“待处理”。也就是说,“受抚”期间,农民军得到了最宝贵的喘息和休整机会。特别是张献忠最为狡猾,在狮子大开口向明政府要粮饷的同时,本部人马高度戒备,刀不离身。
  在熊文灿及杨嗣昌等人斡旋下,张献忠得地,得官,得关防。罗汝才(绰号“曹操”)在房县,倒没有索饷,但其所部一直保持战时编制,只是暂时不打官军不掠民财而已。
  一直杀气腾腾搞“十面三网”杀绝农民军的杨嗣昌,看主子崇祯皇帝脸色,也附和起熊文灿主抚招降。
  当时,也有头脑清醒的地方官如郧阳抚治戴东渂秘奏,希望朝廷下令这些贼军缴械,然后乘机剿杀,以绝后患。
  对此建议,明廷未尝不想。但边警忽起,皇太极的满洲兵嗷嗷而至,明廷一时间顾及不过来认真对付这些闭齿似瞑的群狼。
  崇祯十一年(1638年)秋八月,极擅用兵的皇太极自己统领一军在大凌河一带做出大举进攻状,把不少明军牵扯在自己附近。同时,清军真正入侵的主力在豪格、岳讬以及多尔衮率领下,分成数队,远攻明朝内地。
  岳讬一军直奔密云,破边墙而入。依理讲,密云的墙子岭长城隘口十分险峻,但守此处的明朝总兵吴国俊正给派来军中当“政委”的邓公公过生日,兵将们大多正排队叩头祝寿,痛饮寿酒。清兵来袭,明守军猝不及防,故而任由辫子兵们一鼓作气杀入长城以内。多尔衮所部进展也顺利,在青山关口破墙而入。两部清军于通州会师,弃北京不攻,到涿州后再分成数部自北而南,在华北平原上纵情驰骋蹂躏。
  崇祯帝赶忙下令京师戒严,命令各地人马赶来勤王。满清此次来,算起来已经是第四次入口侵掠。此次防御作战的重任,落在了宣大总督卢象升身上。
  卢象升,江苏宜兴人,天启二年进士。虽然文士出身,这位白晰颀长的俊雅男子善骑射,娴将略,能治军,乃真正的文武全才。自崇祯六年开始,卢象升以按察使身份在山西等地讨贼,屡立战功,成为农民军望风丧胆的方面大帅。清军入口时,卢象升正丁父忧,闻难奉诏,穿孝服督师。
  听闻朝内杨嗣昌和太监高起潜暗中主持与满清和议,卢象升痛心疾首,入京见崇祯帝慷慨主战。心中无底的青年皇帝闻此,为之色动心壮,发内帑万金犒军,支持他与满清军正面交战。由于主和的兵部尚书杨嗣昌和太监高起潜暗中阻挠,卢象升的军事计划多不得实现。他当时名义上是总督“天下援兵”,其实手中不过一万多兵马。由于不久陈新甲(原宣府巡抚,也被“夺情”视事。此时好玩,杨嗣昌、卢象升、陈新甲三位重臣,皆是孝服在身,其兆不祥)又至昌平,卢象升只能又分兵马与他,这使得自己军力更单薄。
  面对汹汹而来的清军,卢象升主张合集数路援军,齐锐共击清军,崇祯帝不纳。
  无援无饷之下,卢象升手下只有几千疲卒,在钜鹿附近屯兵。畿南三郡父老闻言,苦请他召集民兵,休整再战。卢象升感泣:“自从我与流贼相战,数十百战未尝败绩。今手下仅疲卒五千,大敌西冲,援师东隔,事由中制,加之食尽力穷,死在旦夕!死则死尔,为国为民,我不愿连累百姓遭兵。”乡野村民闻言,哭声雷动,纷纷捐出家中仅存的口粮为卢象升当军粮。
  阴历十二月十一日,卢象升进至贾庄。当时,太监高起潜拥关宁铁骑重兵在五十里以外的鸡泽(地名),卢象升派人请求求援,高公公怯战不应。
  卢象升行至蒿水桥,突遇大队清兵,双方遂战。从半夜战至天明,清军铁骑数万,里三层外三层把卢象升几千明军包围。卢象升指挥兵士,拼死力战。“自辰迄末(六个小时),炮尽矢穷”,最终明军士兵皆战死,惟剩卢象升一人,身中数创,仍旧手提三尺剑,亲手杀掉数十清兵。刀箭矛枪之下,卢象升壮烈殉国。
  如此战场牺牲的大明烈士,高起潜公公逃回城后,竟掩盖他的英勇战死的事迹。杨嗣昌小人,也想上报“下落不明”来阴构卢象升“临阵逃脱”。最终,当地父老寻得大英雄尸身,杨嗣昌竟然连扣了八十多天,不验尸,不上报,仇及死人,真是奸刻大阴。
  卢象升殉国时,年仅三十九岁。其后,其家族死于国难者一百多人,可谓一门忠烈。卢象升诗词均做得很不错,其《前调》一词,壮怀激烈,有岳武穆遗风:“搔首问天摩巨阙。平生有恨何时雪。天柱孤危疑欲折。空有舌。悲来独洒忧时血。画角一声天地裂。熊狐蠢动惊魂掣。绝影骄骢看并逐。真捷足。将军应取燕然勒。”
  清军大掠河北后,呼啸奔驰至山东,四处杀掠,并攻陷坚城济南,生俘明朝宗室德王朱由枢。这还不算,清军在济南展开大屠杀,近十六万人被杀,整个城市被抢个精空。
  这时候,各地的明朝勤王军已有十来万人,由大学士刘宇亮以及陈新甲统领。人虽众,他们怯生生一路尾随清军,根本不敢进攻。转年二月,多尔衮等人携无数金银财物及数十万被掳汉民、牲畜,自天津渡水还东北。明将皆远远观望,没有一部敢于趁清军半渡运河时出击,眼睁睁看着清兵满载而去。
  此次冀鲁侵掠,清军克七十多座城池,杀明官明将一百多人,生擒德王等宗室三人,平民被杀二十多万。清军此次入口,还围攻高阳,当时已经退休在家的前阁臣兼兵部尚书孙承宗年逾古稀,仍旧奋髯而起,率全城人民抵抗。血战两天后,老夫子被清军抓住。他望北京方向叩头,乘守兵不备,投缳自杀。其子侄孙子辈近二十家族男性,皆与清兵格斗而死。
  此后,崇祯十五年深秋,松锦大战后清军又攻掠了山东一次,杀掉鲁王朱以派(被俘自杀)。清军转战八月有多,俘汉民近四十万,掠财物无数,饱抢而归。这第五次入口杀掠,也是满清入关前的最后一次大规模入侵。
  杨嗣昌柄权以来,丧师丢地,言官为此上章弹劾,崇祯皇帝刚愎自用,认为是他本人亲自擢用杨嗣昌,听不得异议,贬逐上书言官。同时,他对这位书生臣子宠眷不衰,让他负责评议“文武诸臣失事罪”,追穷清兵入口以来各地守官的责任。杨嗣昌十分卖力,详细列出五等罪:守边失机、残破城邑、失陷藩封、失亡主帅、纵敌出塞,然后按罪抓人,大兴刑狱,共杀包括巡抚、总兵、总监在内的官员三十六名,而他这位最重要的廷中指挥者,则没有任何责任。一时间朝野大哗。
  清军饱掠而去,明廷稍稍松了口气。杨嗣昌不闲着,于崇祯十二年初出主意,欲从各镇边兵中抽练精兵,经过“精密”计算,数目可达七十余万。崇祯皇帝很满意这个数字,觉得手中如果真有七十多万虎狼之兵,平贼平虏应该有足够的把握。但是,说话容易,行事极难。练兵七十万,军饷哪里出。崇祯十年时加派“剿饷”税,本来是一年的暂征,现在根本未停,又多出一笔庞大开支。
  杨嗣昌自然有办法:增派“练饷”。很快搜刮到七百多万两白银。这些人民的血汗钱,绝大多数打了水漂,各地将领、官员玩命虚报兵员数字,无非是借名搜刮敛财,没有几个银子真正用于“练兵”。更坏的后果时,横征暴敛使得饥民雪上加霜,纷纷抛荒田地逃散。所以,崇祯十三年看似空前的“自然灾害”,实则是加派“练饷”敛赋“大跃进”的人祸。如此,精兵没练成,更多的农民逃亡,不少人加入贼军,明政府实际是得不偿失。
  清兵进犯的压力减弱后,明廷注意力自然转向在谷城附近“就抚”的张献忠等部农民军,暗中调兵遣将,准备一劳永逸解决掉这群人。
  张献忠大奸巨滑之人,在政府军内多有耳目,他来个先发制人,在崇祯十二年夏五月重新造反,攻占了谷城县城。罗汝才等部农民军闻讯响应,几路合军,打下房县。惟一可幸的是,均州一带投降官军的王光恩等五部首领耻于反复,歃血为盟,效忠朝廷,这才保证了均州的安全。
  收受张献忠无数金银财宝的“总理”熊文灿听说贼军复反,五雷轰顶,慌忙派左良玉部自襄阳出发杀向房县。
  此部明军粮食供应匮乏,一路上除杀马外,不得不采摘野果充饥。明军苦行军十天抵达房县,在播箕寨正落入张献忠的埋伏圈,一万多人被打死。左良玉命大,仅带千把人逃出。均州部分早先“投降”的农民军闻官军败讯,除王光恩一人外,余皆叛去。
  崇祯帝气得发疯,立即削去熊文灿官职,逮之下狱。老熊坐在狱中几乎后悔死,又撞墙又扇自己耳光,后悔自己在太监公公面前讲大话。不然的话,他现在正在两广安享荣华富贵。杨嗣昌人精,当然不会再保他(当然,当疏中杨嗣昌也说熊文灿“劳苦功高”,实际上是私庇老熊以哄衬自己无过)。熊文灿被关一年多,问成死罪,秋决时押赴西市砍头。
  思来想去,觉得流贼复炽闹得遍地燎原太伤脑筋,臣子中实在无合适人才可用,崇祯帝就直接批示给“心肝宝贝”杨嗣昌,让他以阁臣身份(其兵部尚书一职当时由前四川巡抚傅宗龙代任)出朝督军,任剿贼“前线总指挥”。
  在朝内“诸葛亮”了好几年,多处大误皇帝没加追究,现在指派自己出去干事,杨嗣昌还真不好也不能借辞推托。他急趋宫内,丑表功作忠勇状,奏称:“君言不宿于家,臣朝受命,夕启行!”
  崇祯皇帝闻言大悦:“卿能如此,朕复何忧!”
  君臣二人上演一场让人“感动”的好戏。
  转天,崇祯下诏赏赐杨嗣昌金银帛缎大笔,并赐宴送行,亲手斟酒三杯,御赐赠诗:“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盐梅乃人生不可或缺之物,比拟宰相(内阁大学士),意即指老杨以相爷之尊出为大将,可立汉朝周亚夫(其营上曰“细柳”)那样的不世功勋,并希望他一举成功,回朝后仍旧辅帝教养民生。为臣子送行斟酒赐诗,崇祯帝一朝为开天辟地头一回。杨嗣昌感动得边拜边泣,誓要成功。临别,他又获皇帝赐膳。
  于是,杨嗣昌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率军高举“盐梅上将“的旗标,浩浩荡荡从北京出发,直达襄阳城。阴历八月二十九日,杨嗣昌在襄阳建大本营。十月初一,大誓三军,湖广巡抚方孔诏、总兵左良玉、陈洪范等人咸来拜见听命。
  由于左良玉言辞慷慨,能言善论,杨嗣昌对这个武夫很是欣赏,上疏崇祯帝准备专门让他挂“平贼将军印”,予以殊荣,一来可以以将制将,二来买好弄人情让左良玉这块料日后为自己卖命。
  左良玉得到崇祯皇帝从大内发出的“平贼将军”印,打了强心针一般,出奇的卖命,不听从杨嗣昌让他把主力集结于兴安(陕西安康)一带的命令,集合生力军从渔渡直入四川,在太平玛瑙山(今四川万源县境内)把张献忠打得大败。老张本人的家眷七人也被官军活捉。
  张献忠大贼头一败再败,一个月后,他在逃跑途中遭陕西官军贺人龙部截杀,其左右营将率两千多人投降。苍惶之下,张献忠只能窜入深山老林,大猩猩一样以摘采野果度日,身边仅有残卒数百人。
  杨嗣昌闻报,也来了精神,死催左良玉“宜将剩勇追穷寇”,让他一举歼绝张献忠残部。左良玉悍将,自恃有智有功,根本不听调遣,高卧营帐,再不肯派兵穷搜山林密谷。
  杨嗣昌狭隘小人,立刻写信给当时朝中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建议以陕西总兵贺人龙代左良玉挂“平贼将军”印。此印很有威力,谁挂此印谁就可以“总统诸部”,平级的将官也要听挂印人指挥。崇祯帝对杨嗣昌言听计从,下诏照准。但杨嗣昌胸无主骨,觉得临阵易将是战争大忌,就又改变主意,上报朝廷要求收回成命。这一来,他把两个人都得罪:左良玉恨他有夺印之心,贺人龙恨他说话不算空放屁。如此之后,兵将与统帅各携贰心,谁都不卖力征剿,大贼张献忠终于得逃性命,遁至湖北一带躲藏起来。
  崇祯十三年,连连大败的罗汝才(曹操)与张献忠残兵会合,商议过后,两人达成一致意见,觉得湖北官军云集,只有逃入四川才有生路。
  杨嗣昌得报,立刻发文让四川方国安部官军“迎头痛击”这两股人数仅三、四千的农民军。但是,农民军脚快,先于方国安部下渡过昌江。当时,守净堡的川军有五千之多,全都龟缩于山顶,避敌不战,张献忠、罗汝才军得以从容入川。本来,杨嗣昌原有计划是驱敌入川,他以为蜀地峻山险壑,贼军被逼入后可以陷其死敌。岂料,张献忠、罗汝才等人入川后反而如鱼得水,更加势盛(详情见本书《徒持金戈挽落晖》)。
  四川处处陷没,贼势大炽,川抚邵捷春及陕西总督郑崇俭充当替罪羊,一个被杀头,一个被革职。
  在四川烧杀劫掠了小半年的张献忠等部农民军士气高昂,他们于崇祯十四年年底,拖着数部官军转来绕去玩了好久之后,准备掉头再入湖广。明将猛如虎在开县黄侯城追赶张献忠,求功心切,他不顾手下兵疲将惰,挥军进攻。结果,官军大败,猛如虎的子侄均陷没于阵。
  左良玉由于深恨杨嗣昌,完全不听命,本来他应该出湖北郧阳入川堵住贼军,但他却指挥部下军队向陕西兴安开进,故意避开张献忠。农民军乘胜,出夔门经巫山重回湖北。
  张献忠部农民军急行军抵襄阳后,获知襄阳城内防守军人数很少,就精选二十骑化妆成官军模样,持从明军处缴得的符信进入襄阳。阴历二月初四夜间,这二十个人在城内首先持刀砍杀守门士兵,然后大呼喊杀,先前埋伏于城内的百十号人乘势而起,四处纵火,襄阳城内火光冲天。城内大乱惊扰,城外贼军大部队从洞开无人守备的城门一涌而入,杨嗣昌苦心经营、号称铜墙铁壁的坚城,一夕即为张献忠所有。其间军资储备堆如山积,至此全部成为张献忠的战利品。数千守军,苍猝不及战,一时间解甲投降。
  张献忠在宏丽壮伟的襄阳王宫倨坐,唤人把已经吓得软成一瘫泥的襄阳王朱翊铭押至堂上,自己亲自斟满一杯酒,狞笑着走下座位,说:“王爷,我其实不恨你,也不想杀你,只想杀杨嗣昌。此人远在蜀地,我一时杀他不得,只能借您项上人头一用,杨嗣昌就会因犯‘陷藩’之罪被杀。王爷走好,请尽饮此酒。”襄阳王哆哆嗦嗦端过酒杯,刚一低头欲饮,张献忠抽出钢刀,猛挥之下,王爷身首异处。然后,张献忠从兵士手中接过火把,反扔入帷幕,一把大火把襄阳王府烧成白地。同时,他下令杀贵阳王朱常法以及襄阳府中所有男女眷属,尽掠宫女为营妓,日夜供弟兄们奸淫,开拔前皆杀而食之。
  为显示自己的“仁义”,张献忠临走前开库,放银十五万两赈济饥民。
  在此一个月前,李自成在河南刚刚杀掉福王朱常洵。
  河南本来是富有之乡,但连年灾害,加之明廷七藩封于此地,土地高度集中,贫困人民非死即逃,“桀黠不逞者遂相率为盗”。李自成进入河南之始,手下仅有一千左右兵士,势单力薄。由于明朝官府强敛赋税,当地人难忍官府压榨纷纷造反,几个月就发展到数万人,农民军一举攻克宜阳、永宁、偃师、灵宝、宝丰等地,杀明朝宗室万安王以及各县官员数百人。也恰恰在此时,宋献策和朱金星这两个“知识分子”加入了李自成农民军。朱金星是犯法被贬戌的“举人”,宋献策是江湖术士,二人深受重用。特别是宋献策,首献“十八子主神器”谶语,让李自成极感高兴:“姓李的该当皇上了!”至于姚雪垠先生小说中极力渲染的李岩,历史上应该没有这个“实人”,仅靠历史笔记中的矛盾记载混编而成。
  农民军在河南攻掠,最大目标自然是洛阳的福王朱常洵。此人乃明神宗第三子,是宠妃郑贵妃所生,他在当时几乎夺了明光宗当时的太子之位。明末“三案”,追根溯源,皆与此人与其母大有关系。万历二十九年,明神宗封此爱子为福王,婚费达三十万金,在洛阳修盖壮丽王府,超出一般王制十倍的花费。亿万钱财,皆入福王藩围,神宗皇帝一次就赐田四万余顷。就国之后,福王横征暴敛,侵渔小民,千方百计搜刮,坏事做绝。崇祯即位后,因这位福王是帝室尊属,对他很是礼敬。
  这位重达三百斤的肥王爷终日闭阁畅饮美酒,遍淫女娼,花天酒地,也算韬光养晦吧。陕西流贼猖炽之时,河南又连年旱蝗大灾,人民相食,福王不闻不问,仍旧收敛赋税,连基本的赈济样子都不表示一下。四方征兵队伍行过洛阳,军士兵纷纷怒言:“洛阳富于皇宫,神宗耗天下之财以肥福王,却让我们空肚子去打仗,命死贼手,何其不公!”当时退养在家的明朝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多次入王府劝福王,劝他说即使只为自己打算,也应该开府库拿出些钱财援饷济民。福王与其父明神宗一样,嗜财如命,不听。
  崇祯十四年(1641年)春正月十九日,李自成率军以大炮(抛石机)攻洛阳。毕竟洛阳城极其坚固,农民军军攻了整整一个白天也攻不下。傍晚,城内有数百明兵在城墙上纵马驰呼,城下农民军响应。于是,明朝守城兵因怨生恨,突然把正指挥守城的王胤昌绑在城上,准备献城投降。
  总兵王绍禹闻讯,急忙赶来谕解。哗变士兵大叫:“贼军已在城下,王总兵您又能把我们怎样!”一时间叛兵动手,杀掉守城明军数人,不少人因惊堕城。
  城外农民军见状,趁乱蚁附攀城,哗变的明军伸手引梯,洛阳即时陷落。王胤昌见势不妙,掉转马头就跑(崇祯帝把他逮捕,凌迟于市)。
  巨胖福王与女眷躲入郊外僻静的迎恩寺,仍旧想活命。其世子朱由崧脚快,缒城逃走,日后被明臣迎立南京,即“弘光政权”。
  别人逃的了,福王没有这福份。很快,他就被农民军寻迹逮捕,押回城内。半路,正遇被执的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吕尚书激励道:“名义甚重,王爷切毋自辱!”言毕,吕尚书骂贼不屈,英勇就死。福王熊包一个,见了李自成,立刻趴在地上,叩头如捣蒜,把脑袋磕得青紫,哀乞饶命。
  李自成也笑,看见堂下跪着哭喊饶命的三百斤肥王爷,他灵机一动,让手下人把他绑上,剥光洗净,又从后园弄出几头鹿宰了,与福王同在一条巨锅里共煮,名为“福禄宴”,与将士们共享。农民军中各行各业能手应有尽有,几个昔日大厨子出身的兵卒闻言踊跃,持刀上前,轻刮细剃,先把福王身上毛发尽数刮干净,然后拨去指甲,以药水灌肠排去粪便,里里外外弄干净后,送大闸蟹一样把他放入大锅中慢炖,笑看他在白汤佐料间上下翻滚,肥肉与鹿肉齐飞,汤水共花椒一色,终成一顿美餐。
  事后,李自成手下搬运福王府中金银财宝以及粮食,数千人人拉车载,数日不绝,皆运空而去。
  洛阳、襄阳连陷,二王被杀,身在湖北沙市督军的杨嗣昌惊悸异常,畏罪服毒自杀,时年五十四。《明史》中记载他“不食而死”,又有笔记讲他是病重身死,均不确切。失陷两藩,他自知再无生路,只能一死了之。其实,杨嗣昌不可谓不勤奋,但属干吏小才,行事过于繁碎,一切军情大小事情均亲自料理,千里待报,坐失机会。他掌兵柄数年间,陷卢象升于死,排压孙传庭,挤兑洪承畴,加饷残民,实际上自绝明朝国脉。
  事闻朝廷,崇祯帝为掩自己用人之失,竟不追治其罪,还以“剿贼功”追赠他为太子太傅。清初,其子杨山松不是省油灯,又作《孤儿吁天录》,极力掩辩,谓其父乃正常病亡,不是畏罪自杀,想左右写《明史》的清朝史官看法。可幸“馆臣未受其误(导)”,并未把杨嗣昌描写成“有劳无过”的忠臣。日后,张献忠攻陷武陵,把杨嗣昌七世祖墓皆一一掘出,敲骨四弃,派兵士用大刀把杨嗣昌夫妇尸体大卸八块,然后用棺木焚烧。
  占据襄阳,奇袭侥幸。张献忠爽过一把后,生怕郧阳一带的左良玉部明军来攻,便在大肆劫掠焚烧后即涉汉水而东,打下光州(河南潢川)后,折入湖北克随州。接着,他率部窜至信阳一带。
  左良玉率军入河南追剿,张献忠部乘机杀至郧阳。而罗汝才部在河南没动,与李自成联军,改换门庭。张献忠失去一条有力臂膀,军力大减,不久在信阳遭遇老对手左良玉部,交手大败,几乎全军覆没。
  由于从前在荥阳大会时与李自成有过节,张献忠不敢去投李自成,转去安徽劫掠,与“革里眼”等部联手。攻掠庐州和无为州之后,“革里眼”等人向河南开拔投奔李自成,张献忠只得准备重入湖北。但潜山一战,他被明将黄得功击败,一时龟缩在原地不敢动弹。
  由于李自成忽然在湖北孝感、汉阳等地大败官军,左良玉部逃至池州(安徽贵池),这给予了张献忠一个好机会。他即刻率军从潜山出发,一直向西挺进,连克黄梅、蕲州,并在攻破蕲水后杀掉了寄住在那里的熊文灿的家属几十口人。老张真是黑心,当年他假投降时入熊文灿大营,只要老熊一声令下,他的脑袋就会搬家。今日恩将仇报,杀了从前主张招抚他的老熊全家,一个不剩。
  势如破竹之下,至崇祯十六年夏,张献忠一举攻下重昌武昌,杀掉了宗藩楚王。楚王朱华奎也是个财迷,王府金银百万千万,一个子儿也舍不得拿出来募兵发饷。结果,武昌失陷后,张献忠看见楚王府那么多金银,大发叹息:“这朱老头真是愚蠢,这么多钱舍不得用来招兵买马,放在这里等人抢!”于是,他命人在朱华奎身上塞了数块银锭,把大胡子老王爷扔入水中淹死。
  在武昌,张献忠把所有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青壮男子简选为兵,把漂亮年青妇女挑出送入军营轮奸,然后大开杀戒,在武昌城内屠戮。由于人太多,贼兵杀得胳膊都肿,于是想出一计,开汉阳门假装放人。百姓以为可逃性命,纷纷从此门奔出,张献忠贼兵以铁骑蹙逼,把数万人挤入江中淹死,“自鹦鹉洲达于道土洑,浮尸蚁动,水几不流逾月,人脂厚累寸”,数十万武昌人民,被贼军尽皆杀死。
  占据武昌后,张献忠建立“大西”伪政权。由于李自成军队已经据有汉阳,张献忠知道自己打不过老李,不久就率主力杀向湖南,全取湖南,并向江西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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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76   崇祯帝大错之五 松锦大战错误指挥
  清军数次入口,大肆劫掠,掳人夺财杀人虽多,土地基本一块未得,天气一热就退回关外。为此,“皇帝不急太监急”,皇太极与大群满洲贵族不着急,其手下如祖可法、张存仁这些汉人降官降将却忧心忡忡,深觉满清偏隅一方当土皇帝没出路,应统杀入中原推倒明朝为正统,这样一来,这些“汉奸卖国贼”们也好成为新王朝的开国功臣。
  大约在1640年(崇祯十三年),满清的“都察院参政”张存仁献“三策”攻明:上策是直捣北京,割据河北;中策是直取山海关,切断北京与宁锦之间的“咽喉”;下策是屯兵广宁,稳步夺取宁锦土地。
  此时,由于蒙古察哈尔的林丹汗也被清军击败,漠南蒙古尽属于已,皇太极更无后顾之忧。
  皇太极思前想后,最终决定采用张存仁的最后一策:夺取宁锦。为此,祖可法、张存仁这几个汉奸立刻忙乎起来,先在义州修城,以此为前哨,屯田练兵,为将来的大战保障稳固的后勤支援。义州在广宁与锦州之间(距锦州仅九十里)。于是,1640年夏,皇太极本人亲自到义州一带观察地形,并率军杀至锦州,用红夷大炮猛轰城内明军。趁明军闭门严守不敢出之际,清军把城周的粮食尽行割光,运回义州作为军粮储备。
  义州这个重要战略要地,明辽东巡抚方一藻三年前就上书朝廷建议重修,无人过问。至此,反而成为清军的攻击落脚处。
  北京的崇祯皇帝听说皇太极又有动静,立命蓟辽总督洪承畴赶紧出关前往锦州。本来,洪承畴一直在陕西等地与流贼作战,由于他极富韬略,陕西巡抚孙传庭又与他合作,在崇祯十一年屡战屡胜,曾一度把李自成等军几乎赶尽杀绝。但是,由于受杨嗣昌排挤,他在崇祯十二年被外派为蓟辽总督,战争对手由农民军变成了满清军。
  洪承畴确实是明朝少有的真正有将略的文臣。他到山海关巡视后,立刻抽练兵卒,置精兵于山海关之外的前屯卫和中后所,以能将吴三桂为总兵官,信用辽东本土将官祖大寿等人,在锦州、松山、杏山、塔山、宁远、前屯卫、中后所、中前所等八城屯精兵近八万人,大大加强了宁锦防线的实力。
  面对汹汹而来的皇太极满清军,洪承畴审时度势,在得知吴三桂等一万明军分赴松山、杏山驰援消息后,他又下令总兵曹变蛟、马科等人率二万人出关,于五月十六日抵达宁远。
  先行抵达杏山的吴三桂非常勇敢,率军与清军交战,可惜先胜后败,几乎陷没于阵,数千明兵被杀。
  清军此次攻围宁锦非常有耐心,已经有打“持久战”的准备,并定期三个月轮换士兵,保证士气和进攻能力。同时,清军按部就班,逐步清除锦州城外的明军堡垒。
  锦州城内明军并不示弱,屡屡出城与清军交手,双方杀伤相当,谁也不占大便宜。
  清军、明军双方源源不断运粮运攻具于宁锦,大打消耗战。
  在环围锦州的情况下,清军仍多疏漏,近两万石粮食在交战期间被明军运入城内,极大鼓舞了明军士气。
  七月间,洪承畴本人自率曹变蛟、马科、吴三桂、刘肇基四位总兵官带兵四万至杏山,与清军大战,吴三桂一部独胜,清军退却。由此,清军全部集中围打锦州的企图受挫,明清两军在松山、杏山与锦州之间形成战略相持。
  洪承畴在杏山首战后非常有信心,急忙上奏朝廷,请求派十五万大军以及运送能供一年的粮草到位,才能最终取得战争胜利。同时,他调动灵活,为节约粮食,只留吴三桂一部万余人马于松、杏一带,拖住清军,其余兵马即刻回关内休整养锐。他还下令宣府、大同、密云三总兵出关,准备转年待诸军集结完成后毕其功于一役,与清军决战。
  汉奸张存仁对满洲主子可谓用心良苦。他发现清军包围锦州有多处缺口,即刻苦口婆心劝说皇太极从严从重惩罚松懈的清将,加强围困,在锦州城外深挖嵌壕,多筑战台,并先取松山、杏山和塔山三城。
  皇太极“知罪就改”,下死命令严防明军从锦州以外运粮草等物入内,把城围得水池不通。
  由于诱降了明军镇守锦州外城的蒙古军头领那木气,两营蒙古兵连家属六七千人向清兵投降,锦州城外一度为清军攻占。多亏祖大寿率兵死战,最终夺回外城。但是,外城不少城垣遭受破坏,锦州防御能力大大降低,基本上明军只能凭内城守御。
  胶着之间,崇祯十四年(1641年)正月,从宣府、大同等地抽调出关的明兵哗变逃亡,乱了好大一阵才抚平。
  得知锦州已经完全被清军隔绝,北京的崇祯皇帝十分焦急,怕丢掉这座战略要地,死催洪承畴即刻进兵。无奈之下,洪承畴只能力催各道兵加紧出关,最终于四月中旬齐集于宁远城,共计为大同总兵王朴、山海关总兵马科、东协总兵曹变蛟、中协总兵白广恩、阳和总兵杨国柱以及王廷臣和吴三桂七个总兵官,共十二万多人。
  四月二十五日,明军与清军在锦州以南十五里开外开战,虽然是在地势上以低攻高,明军英勇,清军虽顽强,仍然伤亡惨重。
  六月间,洪承畴挥兵六万攻清军于松山,夺其三营,杀伤清兵甚众。从当时情况讲,明军已经取得战争主动权,围困锦州的清军开始动摇。
  关键时刻,皇太极手下的汉族将领石延柱献上“妙策”,竭力劝说主子皇太极不要为小败而产生沮丧情绪,把“围城打援”当成作战原则,坚持下去肯定胜利。
  洪承畴此时很清醒,他上奏朝廷,决定应该在保持战场优势的情况下,在松、杏一带与清军相持。多年与女真人交手的祖大寿在锦州城内也向京城送信,嘱诫明军切勿轻易与清军野战,即使交战,也应用车阵逼之,使其骑兵不得驰击。同时,他还表示锦州城内粮食充足,大可支持半年。
  战地统帅洪承畴与锦州守卫主将祖大寿如此表示,朝内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却坚持速战。这个吏选入朝当尚书的无谋浅视之人被小胜冲昏头脑,力劝崇祯帝下诏催诸将速战速决。崇祯帝偏听偏信,经不住陈新甲激劝,立刻下旨让洪承畴马上进兵解锦州之围。陈新甲为了大张其事,还派出亲信往军中监视,死催出兵。
  松山之地,位于锦州与杏山之间,实是宁锦防线的咽喉要地。洪承畴得到御旨,不敢不遵,只得下决心在松山与清军展开决战。
  由于清兵在锦州南的乳峰山东结营,洪承畴就下令曹变蛟率军屯于乳峰山西,以斗其势。明军数万大军,在松山与乳峰之间连扎七座大营,遍掘长壕,密排火器,列马布阵,旗甲鲜明。
  进围锦州的清军见明军如此势盛,不少人内心十分惶恐。
  锦州城内祖大寿敢战,他于八月二日首先开城自城内杀出,与围外入内的明军联手,予以包围锦州的清兵严重杀伤,但宣府总兵杨国柱也在战中阵亡,明军损失不小。
  双方大战七、八天,各自损兵折将,基本持平。
  身在沈阳的多尔衮坐不住,他不顾自己严重的鼻出血,用大棉花团子塞住鼻子,自率三千精骑,“御驾亲征”,飞驰六天六夜赶到松山前线,亲自指挥战斗。
  清军不惜血本,后备军预备队一齐上,总共十二、三万人马。与之相较,连同守城明军算在内,松山一带的明军大概也是这个数,双方军力差不多,都无明显优势。
  双军相较,就看精神头了。
  皇太极在松山结阵。他登高察望,仔细观察许久,与左右满汉将领切磋半天,终于找出明军漏洞:洪承畴明军过于集中,前锋兵甚锐,后守薄弱。于是,皇太极立刻布署,决定断绝明军粮道,下令清军在松山与杏山之间多处立营,挖壕筑台,围困明军。
  如此一来,清军由被动变为主动,整盘皆活。
  如果此时撤兵,洪承畴可能不会损失太大。但崇祯帝不表态,洪承畴只能死扛。当时,大同监军张斗看出些清军端倪,建议分出一只兵马在长岭山驻守,以防止清军包抄明军后路。洪承畴没有采纳。即使如此,他此时趁清军新来援兵立足未稳赌一把大的,果断命令明军即刻出击,兴许还能出奇制胜。但他没有,呆等“战机”。“战机”不来,清军却把杏山、松山切割开来,明军后路被堵。由此,自宁远经塔山运抵杏山的粮道也就塞掉。
  明军上下得知此事,军心立刻动摇。
  洪承畴不愧是谋划老帅,他本来安排诸将在城内稍事休整后,转天白天倾锐一战。由于马上要绝粮,这就等于“背水一战”,士兵只要有必死之心,在兵力相当情况下,兴许能杀败清兵。
  恰恰就在这时,朝廷兵部尚书陈新甲派出的心腹监军张若麒在宁远发来一封急信,让洪承畴率诸将先回宁远就食,吃饱后整兵回战。先前他一直死催洪承畴出战,这节骨眼他又要洪承畴撤军回宁远,完全是瞎指挥。最要命的是,他这一封信,大大动摇了松山城内的各位明军将领,不少人不想冒险,要求率部先回宁远休整持粮,再回来解锦州之围。
  洪寿畴坚持已见,诸将议论纷纷。洪承畴无奈,只得自己守松山,听任诸将分道突围。
  大同总兵王朴先逃,各总兵趁黑胡乱出城遁走。结果,严阵以待的清军在半路迎头截杀,杀死全无斗志的明军无数。由于夜深看不见道路,不少明军在海边逃走时正遇涨潮,淹死许多。明将曹变蛟英勇,转天深夜,他率所部自乳峰山而下,荡清营数次,有一次还奔入皇太极御营,几乎要了这位清帝性命。可惜夜见昏黑,曹变蛟本人中箭,只得带伤逃回松山城中。
  松山、杏山一带,到处都是明军的尸体。明军约六万人被杀,只有三万残兵逃回关内。可称的是,清兵随后三日搜杀,明军残兵大多视死如归,基本无投降者。据被皇太极当作人质带在自己身边的朝鲜世子回忆:“汉人视死如归,鲜有乞和者。(他们)拥荷其将,立于海中,伸臂翼蔽,俾(将领)不中箭,不失礼敬,死而后已……汉兵(明兵)初势极壮,用兵亦奇,乃以无粮分兵出送,取此丧败,气挫势穷”。
  大胜之后,清军在进围杏山的同时,把松山围成铁桶一般。
  明廷虽下令范志完代洪承畴为蓟辽总督,逃出的吴三桂又在宁远一带招集败亡残兵,但一直没能再有力量组织一只有力援军,明廷听凭松山、锦州被围。
  松山城内,此时还有万余精兵。洪承畴与曹变蛟、王廷臣以及辽东巡抚丘民仰一共守城。坚持数月,一直到转年正月(崇祯十五年),城内食尽,并无任何明朝援军到来的消息。结果,二月十八日,守城的松山副将夏承德暗中降清,忽然率兵把洪承畴等人活捉,然后开门献城。
  当时,皇太极已回沈阳。闻胜讯后,他即刻下令,将洪承畴押解沈阳,其余明将,包括曹变蛟、王廷臣以及明军守城官校及兵卒,近一万二千余人,全部就地处决,平毁松山城。
  别人不讲,曹变蛟乃明朝大将曹文诏的侄子,骁勇绝人,在陕西等地曾经大破贼军上百次,农民军对之闻名丧胆。特别是南原一战,曹变蛟率军攻杀,农民军尸骸相叠,李自成仅与七骑走免,余众皆降。正是由于他的英勇,洪承畴出任蓟辽总督时特意带他出关。至此,竟然被奸贼所执,遭满人杀害,明廷又失一栋梁。
  曹变蛟、王廷臣两人乃明朝总兵,其实还有求生机会,清将要二人剃头易服,归降清朝。二人表示“头可断,发不可剃!”于是相继被杀。
  松山大战中,丧亡的将士皆是明朝边地百姓精兵,可称是最厚的老底军队,均在此役中赔光。
  松山一失,锦州再也无望。三月八日,祖大寿率守城兵将七千人出降。这一次,他是真降,即刻被送入沈阳。皇太极善待之,并未翻脸杀他。但是,锦州守兵没那么好运,除祖大寿亲信部将数十人以外,几千明军士卒皆被处决。同时被杀的,还有一直忠于明朝的两千多蒙古士兵。这些蒙古人力大,满清兵骗去他们的兵器,以招宴为名,在城外以铁骑逼之,箭射刀砍。蒙古兵再勇武,赤手空拳,打不过刀枪箭矢,皆格斗而死。
  继锦州后,塔山、杏山两城,相继落入清军之手。明朝山海关以外的八座坚城,如今已失其半。
  祖大寿入沈阳后,在大清门外下跪请罪,向皇太极表示罪该万死。有汉人降将进言,说祖大寿反复,应该杀掉。皇太极认为可以用祖大寿在日后招降他的外甥吴三桂,不听,仍然待之以礼,让他日后“竭力事大清”。日后,祖大寿一系兄弟子侄皆成为满清鹰犬,为之前驱效力,立功不少。直至顺治十三年,祖大寿才病死,清朝葬以一品官员礼。值得一提的是,最早他作为人质留在清营的儿子祖可法(有称为其义子),翻蹄亮掌为满清忙乎多年,也在祖大寿病死的同一年病死,当时的爵位是子爵。这两父子,也是明清之间的一个奇观。
  至于洪承畴,刚刚被俘时确实大骂不屈,只求速死。所以,明廷在北京还为他立祠纪念,以为他已经壮烈殉国。到沈阳后,不知为什么,这位崇祯皇帝的信臣腰一软,决定降了,剃发后穿满服跪于崇祯殿外向皇太极乞罪:“臣将兵由松山援锦州,曾与天兵数战,大犯天威。圣驾一至,众兵败没。臣坐困松山,粮绝兵疲,城破被擒,分当受死。蒙皇上矜怜不杀,臣知罪大,不敢入殿。”
  皇太极谕之曰:“彼时尔与我军交战,各为其主,朕岂介意!朕之大胜,实乃天意。朕恩养于你,上合天道,望你尽心图报即可。”
  洪承畴叩头不止。他随即被编入镶黄旗汉军。但终皇太极之世,洪承畴与祖大寿均未被重用,形同软禁。
  当时,由于皇太极最宠爱的关睢宫宸妃病死,使这位女真爷们如丧考妣。先前他在松山大胜后匆匆回沈阳,也是为见她最后一面。所以,接见洪承畴和祖大寿等一批降臣降将时,皇太极还沉浸于悲痛中不能自拔。这位宸妃为皇太极生过一个儿子(皇八子),可惜二岁而殇。崇德六年九月十二日,皇太极在松锦前线正加紧指挥对明军的战斗。宸妃病重消息传来,这位皇帝转天即上路,催马挥鞭往沈阳赶。十七日,刚刚驻马喘口气,听闻宸妃病危,皇太极夜间赶路,纵马奔驰。入沈阳后,得知宸妃已经咽气。大刺激之下,皇太极数日水米不进,神经病一样,二十三日痛哭,一口气喘不上来,竟然昏死过去,差点“殉情”。此后,皇太极每每触景生情,大哭不止。这位宸妃,她的妹妹是电视剧《康熙皇帝》中的“ 孝庄”孝庄文皇后(即顺治帝生母,康熙帝祖母,死后谥“孝庄”),当时,这位“孝庄”是皇太极的“庄妃”。这姐俩与姑姑博尔济吉特氏均为科尔沁蒙古人,皆为皇太极的“夫人”。不过,姑姑是皇太极“大福晋”,即日后的“孝端文皇后”。科尔沁蒙古与后金结姻,原本目的是为了一起抗击察哈尔蒙古(此部曾与明朝结盟)。
  皇太极还真是个情种,这么野蛮的一个满清皇帝,因思成病,竟然病入膏肓,转年11月撒手西归,死了。
  《清史稿》中讲,皇太极亲自入洪承畴囚室,解自己身上貂裘为他披上,耐心温言劝降,其实子虚乌有,乃《清史稿》写作者抄袭昭 梿的笔记《啸亭杂录》的内容。直于说皇太极派庄妃色诱洪承畴,完全是《清史演义》等小说中的“瞎编”,没有任何历史根据。洪承畴本人在皇太极活着那段时间,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更甭提替清帝出谋划策了。他的作用,是日后多尔衮信用他,才日益显出这位降臣走狗的重要性。
  皇太极病死前数月,还有件重要事情可表:崇德七年阴历十月,西藏的达赖五世派使者迢迢赶至,奉满清为“正朔”。这件事让皇太极又意外又惊喜,本来他不信佛教,如今他一反常态,一个一口阿弥陀佛,向达赖五世的使者表示自己崇信佛教,并遣使奉大批珍宝回访藏地,向达赖及班禅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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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77   崇祯帝的大错之六 犹豫不决的和议
  皇太极松锦大战一举击破明军十多万,依当代人的心态,他该问鼎中原,策马直驱。其实不然,满清虽然大胜,皇太极仍旧非常想与明朝讲和。
  明清(后金)之间,长久一来,对和议最积极的,一直是后者。努尔哈赤时代不讲,小酋长刚刚得志,得地掳人日多,很想过过安稳日子与大明交好,只要中原王朝从经济上给自己好处,偃戈息兵绝非天方夜谭。自皇太极登位后,亦抱如是观点。
  松锦大胜后,明廷派人来接触,皇太极在给朝鲜国王的信中就这样讲:“朕想今日我之藩服不为不多,疆域不为不广。彼(明朝)既请和,朕意欲成和事,共享太平之福。诸王、贝勒或谓明朝时势已衰,正宜乘此机会,攻取北京,安用和为。但念征战不已,死伤必重,固有所不忍。纵蒙天眷,得或一统,世岂有长生之人,子子孙孙宁有世守不绝之理!昔大金曾亦一统,今安在哉!”这些话,无一不实。清入中原后无不增饰描绘清太祖、清太宗“梦一中原”的雄才大略,皆是事后诸葛亮的锦上添花。1642年刚刚歼灭十余万明朝精兵的皇太极,绝无入据中原一统天下之意,于他而言,沈阳东辽之地的取得,原非世有,拥有如此一片广阔大地足可为国。而他的那句“大金亦曾一统,今安在哉!”才是真正的雄才大略。如入中原,女真人历史和传统,必定会全然消泯。凡事福祸相倚,日后满清问鼎中原,虽吸收金、辽灭亡的不少历史经验,在汉化同时稳守“传统”,不过是延长国祚而已,事实上的女真民族(满)基本上成为历史的陈迹。
  从明朝方面讲,天朝上国,自大观念极其严重。特别是朱明王朝是推翻蒙元异族政权而定国,民族意识一直是教育中最基本的原则。长期以来,朝野中所有大儒、正人,皆竭力反对与“犬羊”的蛮夷讲和,因为这让他们想起靖康耻,想起南宋求和的屈辱。即使是袁崇焕出于权谋与后金假装讲和,他被杀时这一点也是一大罪柄:和款误国。所以,明廷上下谈和色变,和议绝对是一个最为忌讳的话题。谁讲“和议”,谁就是卖国贼。
  松辽大战失败后,明王朝内地形势更是一天紧过一天。那一年初,洛阳、襄阳被农民军攻克,福王、襄王被杀,辅臣杨嗣昌自杀,前兵部尚书傅宗龙(时任三边总督)又死。年底,开封被流贼包围,中原势如鼎沸,一切的一切,均让崇祯帝焦心似火。
  但是,作为皇帝本人,崇祯帝是个自尊心、虚荣心极强、极好面子的人,他很想与满清议和,攘外必先安内,谁都清楚,这样才能腾出手来一一剪除内部流寇。最终,趁兵败之际,一直有意议和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主动作出表示,并让大学士谢升出面告知皇帝。
  崇祯帝大松一口气,有“大学士”级别的阁臣出面提出此事,自己既可不负责任,无论和谈成败,均可找出退身进步的借口。于是,他就让陈新甲安排,派职方郎中马绍愉等人出关与皇太极议和。
  这一使团,是明朝官方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正式的议和使团。当然,明廷架子还是摆得挺大,敕书中仍旧以天朝自居,目满清为属夷。皇太极见书不满,明使周旋,又回京换敕书,来来往往。纠缠其间,松山、锦州、塔山、杏山坚城均落入清国之手,明朝在谈判桌上越来越被动。所以,待马绍愉一行到沈阳时,已经是崇祯十五年阴历五月十四日。那时候,洪承畴、祖大寿作为清人“阶下囚”,也在沈阳。
  对于明廷的主动议和,皇太极和不少满清贵族认同而重视,而上窜下跳反对最欢的当属汉人降官张存仁和祖可法等人,他们认定明朝是以和议为缓兵之计,劝阻皇太极不要轻和。即使与明朝讲和,也要效仿前朝金国,最大限度侵夺明朝土地,最大程度上勒索明朝金银,对明朝削之弱之,最后再亡之。可见,汉奸的大阴之心,比他们的满洲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太极不这样想,他认定自己应坚守东北为国,并不惜居于明朝属国的地位,只要“天朝”每年能“馈赠”万两黄金、百万两白银即可。作为回报,清国上贡明朝每年貂皮千张、人参千斤。至于“国界”,皇太极想以塔山为清国界,以宁远双树铺中间土岭为明国界,在连山一地设立互市的集散地。
  从这些条件方面看,皇太极绝对没有狮子大开口。明朝出这些钱绰绰有余,基本就是先前“赏赐”明朝各边蒙古人的数目。如今,满清已经遍服蒙古诸部,明朝完全可以做顺水人情,把这笔开支换个收家而已。
  为表礼敬,明使马绍愉出关,满清隆重欢送,宴饮极欢。
  马绍愉行至宁远,立即把与满清议和的详情一五一十写下来,秘报人在北京的兵部尚书陈新甲。
  陈新甲仔细阅后,思虑重重,把秘报放置于桌案,自己随后入书房写条陈做“功课”。陈新甲家僮很勤快,见那封秘报,以为是日常必须对外公布的“塘报”,马上送人拿出传抄散发。这一来不得了,言路哗然,群情激愤,一起上言上书攻击陈新甲的“卖国”。
  邸报、塘报都是官方所办类似今天“大内参”、“小内参”一类的东西。邸报乃首都朝内的政情大汇总,记载皇帝旨谕和朝臣奏议;塘报内容多为地方军政大事要闻辑录,一般通过官方驿递系统在京城衙门府署送递并发至四方官署。
  崇祯帝甫听消息,内心极恼,他还以为陈新甲故意泄漏和议之事。于是,在隐忍一段时间后,他就附和众议,严旨切责陈新甲。如果这位老陈懂事,严加自责,把皇上从此事中撇清,大包大揽责任声称完全是在于自己一个人,保命肯定没问题。由此,他大可以自己回家优游山林。当然,官是保不了。但陈新甲此时特较真,认为自己受皇帝面授机宜,当然不会承受“卖国”之罪。郁闷之下,他洋洋洒洒万言敷陈,力诉自己有功,广引崇祯帝的敕谕中言辞,拉着皇帝这根救命大树不放。
  最爱面子的崇祯帝忍无可忍,亲下谕旨,把陈新甲在任期间四座边城失陷、两个藩王被杀以及河北、山东七十二城被清兵蹂躏的“罪过”,全按在他头下。最后,归结一个字:斩!
  杀陈新甲,自然明清之间的和议,不了了之。明朝,失去了他集中力量对付内患的惟一历史机会。历史的黑色偶然性,在这一刻又露出了它狰狞的笑脸。假使陈新甲的家僮懒一点或是拉肚子,没有把那份和议的密报当“塘报”抄出去,今天的历史,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明末内忧外患,士大夫文人,多以“知兵”自诩,以成大用。所谓唇吻韬略,竟成金紫之资,亦为杀头之源。这些人中,好坏参半,贤愚夹杂,熊廷弼、杨镐、袁崇焕、卢象升、孙传庭、杨嗣昌、熊文灿、洪承畴、陈士奇、陈新甲等人,皆是名噪一时的文人统帅。特别崇祯一朝,由乡试而至巡抚大员者竟多达十人(崇祯以前整个明朝间仅有三人)。也算是“时势造英雄”吧,“知兵论武”在时势多艰的情况下比走科举之路要便捷得多,所以,陈新甲、何腾胶、宋一鹤、丘民仰、刘可训等人才能迅速升擢重用,往往两、三年就做到别人正常途径要在官场熬上二十年才能得到的官位。文人“论兵”、“知兵”这种高级“玩票”,只有明末这种衰世才会特别突出。当然,比起南北朝时期和“戎服讲经”,明末士人要踏实一些。可悲的是,在热兵器逐渐成为主流的时代,士大夫们仍然把“韬略”当作万能药剂,醉心于“诸葛亮”的帷幄算计之战,却忽力略了武备和士气的重要性,本末倒置,还沉浸于“羽扇纶巾”于谈笑间让强虏灰飞烟灭的梦呓中,此种传统儒学陈旧意识导致的虚骄习气,也正是他们大多下场悲惨的主要原因。
  历史机会的一再丧失,明朝,不能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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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78   杀人如草不闻声:李自成、张献忠的成败
  公元1644年,明朝崇祯十七年,阴历三月十九日。夜。北京紫禁城内乾清宫。皇帝寝殿。
  一位一米八三左右的精瘦汉子,皮肤黝黑,头发细黄,正浑身赤裸地站在御殿寝室的巨大黄金浴盆旁。十余个身着明宫官服的年青貌美宫女,手忙脚乱地帮他揩拭身体,水珠不停地从汉子那细软如鼠毛的发间滚落下来。黑大汉侧身之际,一人多高的西洋穿衣镜中,登时出现一个影像,凸颧凹腮,睁一目渺一目,未瞎的一只眼里面凶斜之光糁人,遍体黑毛,臂膊间青筋毕现——大汉一惊,多年戎马生涯养成的警觉令他大喝一声,肩摇腿踢,几个正为他揩身的宫女重重摔翻在一旁。
  殿门处卫士闻声飞速赶入宫殿,见大汉余悸未消,一脸惊惶地怒视穿衣镜,卫士长忙下跪禀报:“闯王,那是西洋穿衣镜”。
  “知道了!”大汉挥挥手,扈卫立刻消失于殿下。这位北京紫禁城的新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李自成。
  读过姚雪垠先生小说的人,见笔者的描述肯定大吃一惊——姚先生笔下的李自成,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头戴毡笠,身披红氅,完全是农民起义英雄“高大全”的形象——那种描写,完全是文学的臆想和政治的演绎。甚至连李自成最明显的相貌表征“独眼龙”都不着笔墨,姚老先生太过“美化”这位明王朝的掘墓人。
  一位姓窦的掌书宫女卖力地跪伏在巨大的、遍处绣锦飞龙的龙床上,不停吸吮抚摩侍侯这位皇宫的新主人。令人奇怪的是,黑大汉如同先前的崇祯皇帝一样,生理反应极其不明显,一则因为多年的“流贼”生活使这位“闯王”的器官用进废退,二则是因为他当时心中还存有最大的挥之不去的隐忧:崇祯皇帝到底在哪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京城虽克,明朝的象征人物不落不明,仍旧不算是最终胜利。
  两天后,宫里一个小宦官在煤山脚下发现了崇祯的“御马”。
  农民军士兵追踪寻迹,终于在山上一棵歪脖树上发现了自缢而死的大明皇帝。在这位三十六岁皇帝的白绫衣袖上,发现有数行潦草凌乱的字体,显然是崇祯皇帝上吊前仓卒所书。一行是:“朕失江山,无面目见祖宗,不敢终于正寝”;另一行是:“百官俱赴东宫(太子)行在。”
  十七年的皇帝生涯,对于崇祯皇帝来讲,只能用杜甫一句诗来概括:艰难苦恨繁双鬓!
  除诛杀魏忠贤一事上崇祯帝“英明神武”外,崇祯帝继位后的每一步,几乎是步步皆错,一步一步带着他的大明国走向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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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79   狡黠驿卒成王业 李自成
  河南、湖广的攻取之路
  李自成在洛阳把福王朱常洵烹杀,大军吃过“福禄宴”,休整数日,就提兵进袭开封。
  由于明朝河南巡抚李仙风当时正在怀庆地区攻打“流贼”,开封守将也因洛阳告急领兵外出,致使开封城内城守力量薄弱。李自成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刻自领三万精兵,急行军三天三夜,准备以突袭方式攻克开封。
  开封的周王倒不财迷吝啬,他在拿出五十万两白银犒军赈民的同时,提高赏赐,发榜表示说,“民众有能出城斩贼一首的,赏银五十两”。重赏之下出勇夫,兵民踊跃击贼,争相出城奋击。李自成军大惧,退避数舍。此时,出援洛阳的官军及时赶回,开封终于免于被攻陷。
  李自成不死心,亲自骑马到城下观察地形。城上官军发箭,有一箭正射入李自成左眼,镞深入骨,差点把这位农民军头子射死。从此,李自成就成了独眼龙。
  开封围解。
  此后,李自成与弃张献忠来归的罗汝才合军,自河南西部入湖广,在孟家庄抓住了明朝三边总督傅宗龙(前兵部尚书)。贼军押傅宗龙去项城,想让他去赚开城门,岂料傅总督大声叫骂,立刻被杀。项城虽然未下,经此一战,李自成部下又多添了昔日的陕西能战“官军”,势力更大,便开始自称“闯王”。
  项城之战后,农民军横扫豫中地区。李自成破叶县,杀守将刘国能;克襄城,杀守将李万庆。被杀的这二人,刘国能绰号“闯塌天”,李万庆绰号“射塌天”,皆是李自成从前的“革命”老战友。他们几年前投降官府后,耿耿忠心,一直忠于明朝,誓死击贼,终成大明忠义之士。
  南阳一战,明朝猛将猛如虎、刘光祚也在与农民军作战中阵亡。李自成名震一方。
  在此情况下,李自成开始了对开封的第二次攻击。
  农民军围攻了三个月,直到崇祯十五年(1642年)开年,开封仍攻不下。情急之下,李自成指挥士兵逼迫城外平民在城墙中掏大洞十余个,置火药数万斤。然后,农民军士兵百炬齐投,就等着城崩杀入城去。
  岂料,火药威力太大,天崩地裂一声响后,正纵马擐甲准备杀入城的农民军数千人全被崩成碎肉沫。
  崩城未成,自己人大损。这样,李自成二破开封仍旧失败。
  傅宗龙死后,明廷任汪乔年为陕西三边总督。这位汪爷笃信怪力乱神,调兵遣将他不急,先派人把米脂县内李自成的祖坟刨开,并从中捉到一条小蛇,四处张扬,然后千刀剁碎,宣扬说已把大贼头家的风水全部搞坏。
  依理来讲,老李家好日子应该到头。可笑的是,李自成没咋的,全须全尾活的好好的。由于左良玉率部逃走,农民军攻克襄城,活捉了挖李自成祖坟的汪乔年,喀嚓一刀,汪总督好日子立刻就到头了。
  于是,几个月之内,李自成在豫东地区秋风扫落叶一样连战连捷,把开封外围打扫得干干净净,第三次包围了开封,势在必得。
  明廷十分重视开封的安全,马上派丁启睿督帅,总左良玉等部近二十万众,号称四十万,连营黄河岸边,准备与农民军开打。
  李自成有谋,为防止出现腹背受敌情况,他先派人化装成官军向开封送信,要城内军队严防死守不可轻出。然后,他集中力量迎前,在朱仙镇与明军开战。
  此时的明军,各怀鬼胎,督统丁启睿又无能,面对强敌,未战心乱。大将左良玉率先不战而退,其余诸将一窝蜂四溃,总兵姜名武被俘杀,明军大败。
  李自成挟得胜之气,复率兵围开封。
  李自成此次围开封很有耐心,他不着急攻城,先拨人四处拨堡陷城,最终把开封完完全全变成一座孤城。
  被围四个多月,开封城内断食,人民大量饿死,数目达数十万之多。在吃光牛皮、鼠雀、水草、马松、胶泥之后,守军只得吃死人尸体为食。可称的是,守军就是不开城投降。
  无奈之下,明军采取决河灌敌之法,挖开朱家寨黄河大堤以冲农民军。李自成当然不示弱,他反决马家口黄河大堤。但双方决堤都没见成效,河水只在城外漫浸,深三、四尺而已。
  最后,围久生技,农民军趁阴雨连绵河水暴涨之际,先塞堵东西南三面堤口,然后数万人一起挥锄猛挖,掘开北面黄河的上流堤坝。
  如此一来,黄河水洪涛横流,开封城顿时成为水中泽国,居民死伤无数。老弱妇孺不必讲,很快被淹死。开封城中,只有钟鼓二楼、周王王城、以及延庆观几处地势高的地方没有被淹,这几个地方保存了一些居民的性命。不久,这些人中很快又有大部分人冻饿而死或被饥饿的人吃掉。满城尸骸,惨不忍闻。
  农民军掘堤时,也有一、两万人躲闪不及,喂了鱼吓。
  趁乱,明朝的宗室周王有幸在明军保护下乘船逃走。
  开封虽成为废城,但已非朝廷所有。
  此后,自潼关入河南的陕西孙传庭部官军复为李自成、罗汝才部联军击败。河南大地几乎尽属李自成。
  一直在安徽、河南、湖北交界地区流窜的“革左五营”(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治世王刘希尧、争世王蔺养成)北上河南,与李自成会师,农民军势焰张天。
  合军后,农民军齐攻汝宁。克城后,杀掉藩王崇王与他一家人后,把顽强抵抗的明朝“保定总督”杨文岳绑起,用大炮轰碎泄恨。
  河南大定。李自成、罗汝才以及“革左五营”联手,杀向湖广。这种行动,“红色年代”的历史学家纷纷夸之为“农民起义领袖”的“雄才大略”与“目光远大”。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河南久经旱蝗水灾,千里萧条,几十万农民军只搞杀掠不事生产,吃饭成为当务之急。湖广乃鱼米之乡,粮草才是“领袖”们所想。所以,乍看明末农民战争史,一般人根本记不住这些人的行军路线,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如此飘忽的行走飞奔,都以为是农民军出于策略往来奔波致胜,实际上他们是流动抢劫队,哪里有吃食哪里官军弱就杀向哪里。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被称为“流贼”。
  据守襄阳的左良玉部当时有二十多万,面对汹汹而来的四十万李自成联军,他不战而逃,把襄阳留给了李自成。
  农民军乘胜,攻克荆州,杀湘阴王全家人;下承天,击杀总兵钱中选,并刨开嘉靖帝生父的陵墓。(承天就是钟祥)。
  夺取汉川、汉阳后,李自成休军,自回襄阳,开始算计起“革命”老战友们。
  李自成出手很快,迅速杀掉了罗汝才和贺一龙。他此举真够阴狠。郏县大战,他所率一军已被孙承宗大败,如无罗汝才义无返顾自香山驰下出手相救,反败为胜,他当时就会被官军杀掉。“革命”形势大好之际,为保证自己第一把金交椅的稳固,李自成率先下手,亲手杀掉毫无防备的、当时正在营帐中与数位美女做春梦的大恩人罗汝才。罗汝才当时以其绰号“曹操”闻名于世。先前河南一带有童谣:“郑台复郑台,曹操今再来”,他为应谶言,故以为号。
  杀人后,李自成立刻控制罗汝才全部。除少数人投降孙传庭官军外,大部分罗汝才军队并入李自成属下。
  “革左五营”几位头头们闻讯,为之心寒。特别是“老回回”马守应,远远躲开,不敢再与李自成联军。“老回回”当时在湖南躲得开,剩下几个头头无奈何,只得听任李自成兼并已军,乖乖成为他的部将。
  在牛金星等人窜掇下,李自成在襄阳建立伪政权“倡义府”,自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但当时并未建国号,也未改元。之所以如此,不是李自成当时不想当皇帝,而是因为他铸钱、营殿皆不成。迷信之下,他未敢遽称国号为帝。
  当时的李自成农民军,已有百万之众。由于农民军四处杀掠,江淮“数千里内,见城陷处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鸡犬无声,曾未遇一耕者”(保定巡抚徐标向崇祯帝说他的“见闻”)。
  可见,农民军与官军之间的大规模交战,受害最深的当属地方人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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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80   陕西“老家”的回归
  襄阳、荆州、德安、承天陷落,湖广自然不保。身在北京的崇祯帝忧心如焚。崇祯十六年(1643年)夏,他严命身在西安的陕西总督孙传庭出关,寻找李自成决战。
  当时,明王朝仅剩三大部主要军事力量,其一是辽东部队,但陷在那里堵防满清;其二左良玉部队,但此军军头跋扈,形同军阀,很难指挥;其三就是孙传庭部。其实,如果孙传庭部在西安养锐不动,李自成无论是进攻北京或者南京皆有后顾之忧,可称是对贼军最的大的威慑和牵制。
  君命难违,加上陕兵能战,抱存侥幸心理的孙传庭在八月率军出关,其下有白广恩、高杰、生成虎三个总兵,共十几万精兵。由于孙传庭的身份是“督师”,他同时檄调河南总兵陈永福在洛阳会师,檄调左良玉提军西上,以便夹击李自成。
  孙传庭出关后很顺利,很快收复洛阳。如果明军步步为营,胜算还是很大。但是,北京朝中的崇祯帝死催。由于害怕自己因“逗留观望”被杀,孙传庭硬着头皮向南进发。
  李自成自然重视河南军事。他听闻官军出潼关,立刻把湖广一带农民军调往河南。他本人离开襄阳,进入河南。由于在河南当“流贼”日久,他对当地的地形地势一清二楚。仔细考虑后,他决定诱敌深入,在把主力部署在郏县以南的同时,派弱旅诱敌,吸引官军注意力。
  孙传庭连连得胜,交手即克,一连打到了宝丰。此时,他思想麻痹,自以为可以解民倒悬之苦,清君父苦思之忧,天天惟一的念头就是“旦夕灭贼”。
  九月初九日,官军攻克宝丰县后,向郏县挺进。九月十四日,双方交战,官军首战获胜,并擒杀贼中名将“果毅将军”。此役中,李自成命悬一线,他本人几乎被明军擒获。农民军奔集襄城。惊惧之下,数位头领都想绑李自成投降官军。
  李自成智谋过人,笑言道:“不要怕,我辈杀王烧陵,毁城无数,罪过不可谓不大。可在此决一死战,如果不胜,你们再缚我出降不晚!”
  时值秋雨连绵,道路泥泞。由于孙传庭孤军深入,后勤保障困难,运输速度又慢,明军粮草很快匮乏。如果此时他回师洛阳什么地方就粮修整,还不至于失去主动。但胜心益炽,孙传庭觉到开弓没有回头箭,命令军队攻破郏县就食。
  郏县确实不难攻,很快就落入官军手中。但此处县小地穷,根本没有什么吃食。幸好有农民军丢弃的几百匹运物骡马,被官军宰杀当粮,几天就吃个干净。
  明廷闻报,立命山西、河北就近传饷输粮。
  孙传庭另一个失着,在于他率军攻克唐县时,把集中在那里的贼军家属几万人杀个精尽,致使“贼满营痛哭,誓杀官兵。”农民军哀兵必胜之气,已经点燃。
  李自成严令部下搜掠四境,一粒粮食也不留下,致使官军不可能就地筹粮。特别有心机的是,他派大将刘宗敏领一军万余人,间道抄至官军后方,在河南汝州的白沙切断了官军的后勤被给线。由此,明军大惊,军心动摇。打仗打的就是给养,如果无粮,大败可期。
  孙传庭此时清醒过来。他留河南总兵陈永福率部留守,自己准备率陕军回军,想先打通粮道再说。陈永福手下的河南籍士兵急眼了,大声叫骂:“你们陕西兵回军,准备先打让俺们河南人在这里饿肚子等着贼来杀,不中!”他们跟着陕西兵也跑。
  混乱时刻,李自成指挥农民军主力发动进攻。双方交战,变成了农民军对官军的追击战。
  官军大溃逃。由于明将白广恩部的火车营士兵为逃命解开拉军车的马匹逃跑,笨重的军车四散于路,把路堵住,逃跑的官军更乱成一团。
  农民军恨官兵在唐县杀自己家属,士气百倍,一路追杀。血光飞溅下,明军有四万多被杀。他们飞遁四百多里,丢失甲仗骡马无数。
  孙传庭本人与总兵高杰率数千残兵有幸渡过黄河,经山西恒县逃回潼关。经此一战,陕西王牌军基本报销。
  崇祯帝闻败大怒,责斥孙传庭“轻进寡谋”(其实是他自己的决断使然),削去督帅之职,让他戴罪收拾残兵,图功赎罪。同时,崇祯帝升任败入潼关的白广恩为援剿总兵官,持“荡寇将军”印,协助孙传庭,以望保住陕西。
  十月初六,李自成对潼关展开进攻。高杰一部先溃(他手下军皆从前的“贼军”),白广恩随之逃跑,潼关失陷。
  孙传庭无奈,只得退军渭南。
  李自成得势不饶人,合众数十万齐攻渭南。孙传庭知不可免,在预备队打光后,与监军副使乔迁高双双持马跃马,高呼冲入无边无沿的贼军之中,陷阵而死。
  人在西安的孙传庭妻子张氏闻夫死讯,率孙传庭两女三妾跳井自杀,实为节烈妇人。
  可悲的是,由于明廷没有找到孙传庭尸首,崇祯帝怀疑他未死降贼,竟不予赠谥。
  潼关一破,西安自不必说。秦王朱存枢也是那种明朝皇室遗传的抠门精,一两银子也不拿出犒军,激起众愤。结果,不待农民军进攻,明朝守城将领主动开城投降,西安落入李自成掌握中。
  李自成气魄很大,下令诸部四出,稳取三边。明朝总兵白广恩、陈永福一大批高级将领相继投降,宁夏、甘肃、青海大部分地区皆被农民军攻克。这样一来,整个西北地区(除西宁以外),已经是李自成的天下。
  1644年(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李自成改西安为长安,建国号大顺,改元永昌。他在这里封侯拜将,更定官制,开科取士,真得有那么一股帝王创业开基的气息。当时,李自成已经称帝,并改名为“李自晟”,追尊西夏的李继迁为“太祖”(这招不伦不类很失算,历史上姓李的“皇帝”不少,不知李自成为何攀上鲜卑拓拔部人为“祖宗”)。
  历史上真实的李自成,绝不是姚雪垠先生笔下那位爱民如子、胸怀宽广、英俊挺拔的“革命领袖”形象:
  李自成每屯(兵),以骑兵一营外围巡徼,书夜更番,除营以次休息。警侯严密,人不得逃逸,逸者追获必磔之。营兵不许多携辎重。士兵各携妻孥,生子弃之,不令举。男子十五以上,四十以下,咸掠为养子,为奴隶。故(李自成)每破一邑,众辄增数万。每一精兵则蓄役人二十余,其驮戴马骡不与焉。众实五六万,且百万也。
  虽拔城邑,不听屋居,寝处布幕,弥望若穹庐。其甲(胄)缝棉帛数十重,有至百者,轻而韧,矢镞铅丸不能入。每战,一骑兵必二三马,数易骑,终日驰骤而马不疲。严寒(时分)则掠茵荐布地,以藉马足。或刳人腹为马槽,实以刍椒饲之(杀人喂马,确实残忍)。饮马则牵人贯耳,流血杂水中。马习见之,遇人则嘶鸣思饮噬焉。
  行兵倏忽,虽左右不知所住。鸡再鸣,立起蓐食,备马以俟。百万之众,惟(李)自成马首是瞻,席卷而趋。遇大川,则囊土拥上流,虽淮、泗诸水,乱流而渡。百万合营,不携粮,随掠而食,饱则弃余,有断食断盐数月者。临阵,铁骑三重,反顾则杀之。战不胜,马兵阳(佯)北,官军乘之,(农民军)步兵拒战,马兵绕而合围,无不胜矣。以牛金星为谋主,日讲经一章、史一通。每有谋划,集众计之,(李)自成不言可否,阴用其长者,人多不测也。
  其攻城,分昼夜为三番,以铁骑布围,步兵肉薄向城。人戴铁胄,蒙铁衣,携椎斧凿城,得一砖壁即还,易人以进。穴城可容一人,则一人匿之,畚土以出,以次相继,遂穿空旁侧。迤四五步留一主柱,巨絙系之。去城十百丈,牵絙倒柱,而城崩矣。(其攻城方法很独特)
  望风降者不焚杀,守一二日杀十三四,或五六日不下,则必屠矣。杀人数万,聚尸为燎,名曰“打亮”。城将陷,以兵周布濠外,缒城者杀之,故城陷必无唯类。掠马骡为上功,次军仗,次币帛衣服,次珍宝。其金银恒散弃之,或以代铅置礮中。屠城则夷其城垣。令后莫兴为守。(李自成屠城成习惯)
  (李自成军队)立投顺牌四,凡破城,四向负牌至村落。降者既负牌过别村,否则加兵。牌所至,日蹙千里。
  (李自成)性惨酷,断耳、剔目、截指、折足、剖心、锯体,日以为常,谈笑对之。其兄从秦军来,(李)自成获则杀之。(他)性又澹泊,食无兼味。一妻一妾,皆老妪,不蓄奴仆。无子,以李双喜为养子,(此人)嗜杀更酷于(李)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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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81   势如破竹的“东征”
  1644年正月初八,李自成自统大军从西安出发,杀向北京。除主力军外,他仍派刘芳亮等人率一军为偏帅,进取黄河以南,与主力部队相夹成钳,堵住了崇祯皇帝可能由运河一线南逃的道路,同时又可有效阻止南直隶、山东明军的北援路线。
  渡河之后,平阳府不战而降。这样,李自成大军从容向太原进发,并于二月六日包围了太原城。
  可笑的是,太原城内的宗室桂王拿出三千两银子募人杀贼,却被山西提学黎志升换成“记功纸票”。都什么时候了,这位贪官还想省银贪扣。
  仅仅过了一天多,明军守太原新南门的军将开城投降,太原陷落。太原府众文官一大批人被杀,而那个克扣士兵赏银的黎志升却买通李自成手下,称誉其为“天下文章能手”。此人活命之余,还成为“大顺”朝的考试主审官。
  得到太原重镇坚城,李自成自信心爆棚。他此处告布“诏书”,展示平定天下的大志:
  “上帝鉴观,实惟求瘼。下民归往,只切来苏。命既靡常,情尤可见。粤稽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鉴往识今,每悉治忽之故。咨尔明朝,久席泰宁,浸弛纲纪。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阊左之脂膏罄竭。公侯皆食肉纨袴,而恃为腹心;宦官悉噬粮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肆昊天既穷求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灾梫 。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之痛。念兹普天率土,咸罹困穷;讵忍易水燕山,未苏汤火。躬于恒冀,绥靖黔黎。犹虑尔君尔臣,未达帝心,未喻朕意。是以质言正告;尔能体天念祖,度德审几,朕将加惠前人,不吝异数。如杞如宋,享祀永延,用彰尔之孝;有室有家,民人胥庆,用彰尔之仁。凡兹百工,勉保乃辟,绵商孙之厚禄,赓嘉客之休声。克弹厥猷,臣谊靡颓。惟今诏告,允布腹心。君其念哉,罔恫怨于宗工,勿阽危于臣庶。臣其慎哉,尚效忠于君父,广贻谷于身家。永昌元年谨诏。”
  这份诏书,文采确实不错,洋洋洒洒,立意鲜明,言辞赫赫。至于诏书作者,可能是牛金星,也可能是黎志升,还有可能是善写文章的明朝降官张璘然。
  二月二十六日,稍事休整,李自成继续北上。
  途经宁武时,明朝宁将周遇吉顽强抵抗,给予农民军很大杀伤。克城后,李自成下令尽屠宁武城内人民,以儆效尤。
  三月一日,农民军大军抵达大同城下,明朝总兵姜环未作任何抵抗,马上开门投降。他顺便捉住明朝的文官大同巡抚卫景瑗和宗藩代王交给李自成。
  李自成久闻卫景瑗巡抚清廉之名,并不杀他,还要用他为官。卫巡抚忠臣,自己在寺庙上吊殉国。李自成想饶卫巡抚,却不饶代王,下令把这位明朝宗室全家杀个精光。
  见大同守将向农民军投降,各地震动,明朝将领大多心怀贰心。驻守阳和的宣大总督王继谟本想率亲兵护送库银逃回京师,但他手下的明军士兵忽然奋起哗变,把王总督的银子和好马抢夺一空,挟取后去投农民军。阳和军将投降后,明朝宣府总兵王承胤更殷勤。李自成还未到宣化,他已经派人送来降书。在当地的宣抚巡抚朱之冯还想抵抗,总兵王承胤早已暗派人把城下大炮引信除掉,塞住炮口,使这些守具成为一堆废物。朱之冯哭骂之后,自缢殉国。
  自从李自成占领西安,崇祯帝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自知来日无多。不祥的预感,终日笼罩不去。
  从朝臣中挑了半天,崇祯帝只得派大学士李建泰替自己出京督师,以图能抵御住农民军咄咄逼人的攻势。李建泰文人一个,无兵略,无将才,因为他家是山西曲沃的豪富,崇祯帝挑他,也是希望他能用家财饷军。当时,大内的官帑,基本山穷水尽。
  为大张其事,崇祯帝在北京正阳门(现在的前门)亲自为他饯行,金杯赐酒,手递敕书,赐其尚方宝剑,表示李建泰可斩罚一切级别的文武官员。这种礼遇,比当年对杨嗣昌高出了许多。李建泰自然泣下叩恩,誓死以报。
  出北京后,李建泰刚到保定,就被李自成偏师刘芳亮部堵在那里。凭城四望,见农民军旌旗铁甲,连绵百里,马嘶人喊,势大得让李大学士拉了一裤子,马上就决定了——投降。
  保定知府不投降,率军抵抗。李建泰为农民军军做内应,终于使得保定被农民军占领。
  李自成本来要屠城,宋献策劝说他收买人心,认为如果不大肆杀人,可以更快拿下北京。气愤良久,李自成才收回屠城之命。
  后来,满清打跑李自成,李建泰又投降了大辫子军,并被委任为弘文院“大学士”,主修《明史》。由于拉关节受贿,他不久被免官。家居时,大同姜环叛清复反。心怀怨恨的李建泰据太平县响应,最终被清军擒杀灭族。这个反复小人,官虽然大,在《明史》找不到他,《清史列传》等书的《贰臣传》中也找不到他,原来他被编入了《逆臣传》。
  垂死挣扎之际,崇祯帝还有两招可想,一是南迁,二是调山海关外的吴三桂辽军入京。
  风雨欲来贼逼城之际,崇祯帝确实动过南逃的主意,即以亲征的名义“南下”。
  可是,明朝朋党斗争在王朝将要灭亡之时,也一点儿没有消停的意思。阁臣们个个心怀鬼胎,他们惟恐皇帝跑走后自己会与太子一同留下死守北京,所以没一个人正式出来明确表态。
  傻不拉叽的书呆子直臣、时任左都御史的李邦华开口就很冲:“皇上应该留守社稷!”他建议让太子朱慈烺去南京“监国”,分封定王和永王两个王子于外。这样举措,完全是南宋国亡前的翻版。崇祯皇帝很气,怕大臣们拥太子去南京搞出“另立中央”的事情,就说:“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不能济事,哥儿孩子家(指太子、二王)又能做得什么事!”
  廷臣们争吵商议,终日不绝,崇祯帝南逃就逃不成。
  这样一来,只有调吴三桂一路可走。但吴三桂部路远,短时间内不能赶到,崇祯帝只得下令先调蓟镇总兵唐通和山东总兵刘泽清入援。刘泽清人品很坏,先是谎称自己有病,得到朝廷赏银后,率部在临清一带抢掠一番撤回原地。唐通还行,率八千士兵很快抵至京城。但是,崇祯帝对将领不放心,派出太监做监军。此举惹得唐通大怒,拉起队伍回到居庸关。崇祯帝无可奈何。放在早先,他一纸诏书,早就要了唐通项上人头。崇祯帝朱由检确实是一位沉猜之君,任期内曾诛总督七人,杀巡抚十一人。而他手下的十四任兵部尚书,不是自杀(张凤翼、杨嗣昌),就是被杀(陈新甲),或遭削籍,罕有善终者。兵临城下之际,崇祯帝人主的威严顿失。
  情急抱佛脚,兵来要花钱。没钱怎么办,崇祯帝只得让勋臣、太监们出钱助饷。这些腐败到根儿的贪官财迷疯们纷纷搪塞,身为皇帝岳父的周奎仅捐出一万两,就表示自己家中再无银两。日后刘宗敏“追赃”,从周奎家抄出现银和金宝一百多万两。内廷太监们心怀怨恨,让他们出银子比割内还痛,有人还在宫墙上写“反标”:“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所以,求来求去,明廷也从官员、太监手里没抠出多少银子,最终只得二十万两的银子,完全是杯水车薪。李自成入京后,大板子大夹子“伺侯”,一下子从这些蛀虫家里弄出七千万两还要多的银子,皆在逃离北京时搬运出走。
  明将唐通赌气离京抵至居庸关,对李自成大军可不敢有气。三月十五日,他开关迫降。天险一失,北京城大敞四开地摆了农民军面前。
  三月十六日,昌平失守。晚上,农民军前哨已经出现在城下。明朝襄城伯李国桢统三大营京兵在城外迎敌,结果,迎敌变成迎宾和迫降,他带着大批火器投入李自成“怀抱”。
  如此关键时候,更为奇怪的是,北京全城所有军队,皆由太监指挥。为了讨好公公们,国家即亡的崇祯帝竟然下令礼葬魏忠贤——他亲手除去的逆阉!原因只为司礼太监曹化淳一句话:“(魏)忠贤若在,时事必不如此!”这哪挨哪儿呢?可能崇祯真的相信当初辽东胜仗确有魏公公“指挥若定”的因素吧。
  李自成至城下后,派先前在宣府投降的太监杜勋入城,与崇祯帝谈判。
  这位大贼头开始要价根本不高,提出割西北一带予自己,立自己为王,犒军白银百万。如果崇祯帝答应条件,他就退军河南,并表示还可以为明朝内灭群贼,外遏清兵。
  崇祯帝召大学士魏藻德计议,老魏深恐自己蹈陈新甲后尘,一直鞠躬俯首,始终不发一言,气得崇祯帝挥袖把他斥出。
  忧懑无计之余,宦官张殷屁颠颠跑过来,说:“皇帝陛下不要愁,奴才有一妙计。”
  崇祯抓住根稻草,忙问何计。
  张殷说:“贼军果真入城,自可投降,肯定就没事了!”
  闻言,崇祯帝差点气死,从案上抽出一剑,把张殷公公捅死在当地。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亲手杀人。
  可叹的是,北京守城士兵,仅有七、八千疲卒,健锐士兵均在先前被那些派出京城到四地监军的太监们当护卫军调走。北京的宦者们人数不少,城上城下走窜着的有上万人,他们颐指气使,个个都一副“政委”模样。
  北京守城开始之际,还有人送饭。小宦者派人胡乱到城上送去几大桶粗饭,听凭士卒以手攒食。十六日以后,送饭的人也不见了,守城士兵竟有不少饿死者。
  农民军开始大规模攻城。
  崇祯帝手持三眼枪,率数十名宦官在城内转悠了大半圈,均不得出城门,失望而归。
  农民军攻彰义门时,监军太监曹化淳开门投降,引大军入城,齐攻内城。
  回宫后,崇祯帝知道大势已去。但他还存一丝幻想。于是,他唤来皇亲新乐侯刘文炳以及驸马巩永固,想让他们带家丁护送太子及二王出城。二人跪地哭诉:“国法素严,我们哪敢在家里私蓄武装家丁。即使把所有仆人带齐,也就几百个人,这些人平素皆不习武,何能出城逃跑时与贼军相抗?”
  崇祯帝彻底失望。
  无奈之下,他又召首辅魏藻德议事。老魏仍旧一语不发。
  绝望的绝望之余,崇祯帝命官人上酒。痛饮数杯后,他先让皇后周氏自缢。同座的袁妃不想死,遽起离座想逃,被崇祯帝追上,数剑砍死。接着,他手提利剑在宫内自己动手杀掉嫔妃数人后,行至寿宁宫,正遇自己十五岁的长女乐安公主。
  三十六岁的朱由检含泪叹息道:“汝为何生于帝王之家!”掩面朝爱女挥剑。
  乐安公主一声惨叫,右臂被断,昏死于地。
  接着,朱由检咬牙下手,把自己的幼女、时年仅六岁的昭仁公主也亲手杀掉,以免她日后遭人玷污。
  然后,崇祯帝拉住已经吓得发傻的太子朱慈烺的手,恸哭言道:“你们今日是太子、王子(二王也在场),北京城破,你们就是百姓小民……各自逃生吧,不要恋我。朕必死社稷,也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你们出宫后千万谨慎小心,见到做官的人,长者呼为老爷,年青的呼为相公。如遇平民,长者呼为老爹,少者呼为老兄.呼文人为先生,呼兵士为长官……”,父子情深,崇祯帝泪下如雨,至嘱切切。
  三月十八日夜,崇祯帝与太监王承恩逃上煤山(景山),四望之下,北京城内杀声一片,农民军已经入城。
  叹息良久,崇祯帝写下遗言。然后,他与王承恩相对缢死于树间。大明王朝,至此落下帷幕。(崇祯自缢处说法很多,有说是衣帽局,有说是树上,皆无定论。)
  王承恩大公公陪皇帝同死,其余的大小宦者皆希翼富贵,导引李自成等人入宫,并以极高效率为宫内嫔妃按像貌为标准分出三等,详写姓名于一册,呈与李自成、刘宗敏,以供二位贼头淫乐。
  献门的大太监曹化淳文化高,为博“新帝”一笑,他口诵谀文:“万姓归心,独夫授首,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
  李自成并不买帐,对这些公公们叱责道:“汝曹背主献城,罪应当斩!”公公们跪倒一片,好多人当时就拉尿满裆。
  太监杜之秩(居庸关投降)还算脑子快,乞哀道:“奴才们承天顺命,故来孝顺。”李自成当时心情好,没下令杀他们,叱令他们立即滚出城去。
  于是,数千大小宦官,狼狈出逃。农民军的孩子兵争相上去拳打脚踏以为戏乐,群呼“打老公”。
  昔日的大太监们没那么好运,不少人在随后的“追赃”中基本都被折磨死,算是报应。
  至于锦衣卫方面,这些昔日滴水不漏的特务机关,皆作鸟兽散,一个不见。李自成用于宫内守卫的,是他自己的“龙衣卫”,皆是他老营将士,自己的绝对心腹。对于原先锦衣卫和东厂的中高级头目在京未逃者,李自成下手果断,整家整家予以诛杀,根除殆尽。此举,对京城百姓来讲倒是大快人心。
  十九日黎明时分,得意洋洋的李自成从西长安门入紫禁城,手发三箭射承天门匾,矢失其二,仅有一箭中于“天”字下端。
  牛金星一旁言道,“真乃天意,此即定鼎天下之意!”
  李自成大笑。
  入宫后,望见遍地鲜血,袁妃、公主狼籍于地,李自成也叹息:“皇上太忍!”
  三月二十一日,崇祯与王承恩的尸体被发现,李自成等人终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兵卒们用两块门板把两具尸体抬至东华门荫凉处,买了两具柳木棺(仅值二十串铜钱),把帝国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装了进去(一为帝王,一为首席太监)。两位爷头下皆枕以土块,尸体上蒙以草苇。不久,自杀的周皇后尸身也被放置于侧,可能有宫女细心,尸下垫以锦褥,上覆锦被。
  崇祯帝尸体暴露一天后,倒是李自成兵士中有人看不过眼,撤周皇后尸身上的锦被,蒙于崇祯帝尸身之上。
  二十三日上午,农民军终于从市集找来两个卖丧敛之物的商贩,有一个稍有良心的小宦者在旁,指挥他们为崇祯帝和周后的尸体穿戴靴帽。
  农民军看守士兵在一旁见到崇祯帝空脚穿靴,周皇后脸上无蒙布,就问小宦者为什么这样做。
  小宦者熟悉内廷典故,躬身答道:“凤不裹头,龙不裹脚。”可叹的是,这一龙一凤,在九天之上昂首舞爪飞扬,只是一种奢侈、离奇的梦想。
  明朝所有群臣中,临“梓宫”而痛哭者,惟兵部主事刘养贞一人。
  三月二十四日,李自成听见东华门方向哭声大震,惊问是什么人。兵卒禀报,乃北京城内老百姓聚集,请求新朝礼葬先帝。李自成很“顺从”民意,加上心情又好,下令可以用帝礼葬崇祯,祭祀以王礼。
  有大贼头“口谕”,明廷的光禄寺才敢以祭礼追奠“大行皇帝”。至于昔日满朝文武,敢来祭拜者廖廖,仅有数人来观,也是远远瞻望而已。他们大多惟恐表现不佳,耽误自己在新朝的任用。
  四月初三,“大顺”政权派出挑夫三十多人,轮流换肩,把崇祯帝和周皇后的尸身挑到昌平州的田贵妃墓地埋葬。由于新朝态度简慢,极其“节约”,重挖田贵妃墓的工钱都不够,当地十名士绅思恋旧主崇祯帝,凑钱“三百四十千”,勉强雇人挖开了田贵妃墓。
  由于崇祯帝的薄皮棺材太过寒酸,当地的农民军监葬小官自作主张,把田贵妃外棺套于崇祯帝薄棺之外,总算凑齐一套“棺椁”。至于坊间传说李自成亲自率众将士哭祭崇祯帝说什么“我来与汝共享江山,如何寻此短见”等等传闻并以皇帝尊礼下葬崇祯的事情,皆属讹传。首先,李自成没那种“好心肠”,其次,他缺少真正开国帝王的那种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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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82   敲骨榨油的“追赃”
  李自成入京后,崇祯皇帝的三个儿子很快就被抓住。这三个孩子皆着民间破烂衣服,帽子上与绝大多数北京市民一样,贴“顺民”二字。
  李自成本人没儿子,看见这三个眉清目秀的玉孩儿,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怜爱,安慰他们说:“你们今日即同我儿一般,不失富贵!”他立刻唤人为他们换上新衣。
  这几个孩子智商很高,但自他们幼长于深宫,没有经历过世事,说话口无遮拦,回答李闯问话时,言及农民军,还一个一个“贼”字。对此,李自成也不怪。
  李自成问太子朱慈烺:“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吗?”
  太子:“知道,父皇崩于寿宁宫。”
  李自成:“你们老朱家为什么失去天下?”
  太子:“父皇误用庸臣。”
  李自成闻言也笑:“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太子可能是平日听左右儒士教诲,恨恨地说:“满朝文武官员无情无义,很快就会来向您朝贺求官。”
  李自成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于明朝官员的贪腐,他本人感触自然不浅。崇祯帝太子之言,无形之中又加深了他对明朝官吏的憎恶。有了这种恶意,加上刘宗敏等诸将的贪婪,才最有可能是导致紧接而至的对明朝北京大官们的“追赃”拷掠的起因。
  相比朱棣纂位后建文帝诸臣的殉难,崇祯一朝不是太多,仅仅三十多位臣子,且多为文人士大夫。但这些人的殉节之烈,不愧前人。
  世臣戚臣方面,宣武伯卫时春、新乐侯刘文炳、驸马巩永固,或阖门自焚,或全家跳井;文臣方面,首推大学士范景文,他在壁上大书“谁言信国(文天祥)非男子,延息移时何所为”后,毅然投井自杀。户部尚书倪元璐,自缢殉国。状元刘理顺,闻贼入城,书绝命辞云:“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山践之,吾何不然!”一家十八口阖门自缢。左都御史李邦华(劝阻崇祯帝南逃那位爷),在阁门上大书:“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之死靡他”,仰药自尽。太常寺少卿吴麟征,一直在城上指挥守卫,城陷后上吊自杀。农民军兵士久闻其名,过其门而不敢入内抢劫,叹赞:“好男子,真忠臣也!”户部给事中吴甘来,题诗堂上:“到底谁遗四海忧,朱旗烈烈凤城头。君臣义命乾坤晓,狐鼠干戈风雨秋。极目山河空泪血,伤心萍浪一身愁。洵知世局难争讨,愿判忠肝万古留!”引佩带自缢于室。兵部主事金铉,投河自尽。其母、妻闻之,泣言曰:“我等为命妇,焉能辱于贼手!”相继投井而亡。其弟殡敛母兄嫂尸之后,亦投井而死……;可称的是,城破国亡之际,紫禁城内宫女自杀者数百人,赫赫烈烈,直让成千上万降臣羞死!
  李自成命人遍索皇宫,发现大内府库中只有黄金十七万,白银十三万,骇异之下,失望至极。本来,他“建国”之后当大赏将士,如今金银缺少,如何是好!
  李自成回想崇祯太子一番话,又有刘宗敏等人窜掇,李自成下令“追赃”。至于明末清初士人杨士聪在《甲申核真略》中所记说明宫中有银三千七百万两,完全是臆测和道听途说。崇祯帝再财迷,也知道金银在国亡时只徒为贼军当赏金,他的“觉悟”不会低到那份上。可就这份类似“小说”的记载,被后世无数学者当“口实”,攻讦明廷国亡之际仍吝啬守财。
  最早向大顺军“献财”的,乃大太监曹化淳,他一出手就是五万两白银,很让李自成高兴了一把。三月二十日,新朝“宰相”牛金星发布文告:“各官俱有次日朝见。朝见后,愿去者,听之。敢有抗违逆令者,斩!”一时间,明官纷纷报名晋见。
  转天,李自成等人坐于朝堂,牛金星手执花名册,一一点名,“嬉笑怒骂,恩威不测”。李自成坐一会儿就不耐烦,与刘宗敏起身离去。
  忽然之间,明朝各官皆被二骑押一人,全体驱往西华门外四牌楼街。众人愕然之余,以为是将要遭受集体屠杀,不少人吓昏过去。大顺兵押送途中,棍棒交下,如驱牛羊。
  忽然间,农民军中有传令:“前朝犯官俱送刘宗敏将军处听侯发落”。
  于是,这大批人转向,被驱赶至刘宗敏处。当时,这位将爷正拥妓欢笑,饮酒为乐,叱命兵士把朝官押回军营待审。于是,百官皆换上监狱号服,被捆系于军营的马棚待处理。他们饿了一天多,转天才复被带至刘宗敏处听审。
  结果,刘宗敏根本不审,也不问,只让人传令:“以官第献银,一品必须献银累万,以下必须累千。痛快献银者,立刻放人;匿银不献者,大刑伺侯。”
  由于官员太多,刘宗敏自己所住的大王府容纳不下,便把其余诸人转送至贼将田虎和李遇的府中。
  一时之间,棍杖狂飞,炮烙挑筋,挖眼割肠,北京城内四处响起明朝官员的惨嚎之声。同时,城中富民不少人也被当作“反革命份子”加以拷掠,平民的薪米尽被农民军抢掠以供军用。城内饿尸遍地。
  李自成闻报,也觉有些过份,趁集会时对刘宗敏等人讲:“你们为何不帮助孤王作个好皇帝?”
  刘宗敏马上顶他一句:“皇帝之权归你,拷掠之威归我,你别说废话!”
  李自成默然。
  甭看刘宗敏的官衔只是“制将军”,不是“太尉”、“大司马”什么的,其实他几乎与李自成平起平座,根本不买这位哥们“皇帝”的帐。
  追赃之际,官员中首遭掠死的,竟然是率京营三大营兵士在北京城外最早投降的明朝国戚、襄城伯李国桢。这个贼臣是崇祯帝末期最受宠信的臣子。平日别的大臣跪禀事议,惟他一人洋洋站在皇帝身边,殊无人臣礼仪。所以,从崇祯帝一直以来信用的诸人名单,就可以看出明朝不可救药:温体仁、周延儒、陈演、魏藻德、李建泰、李国桢。
  李自成在北京城外初见李国侦,对他就没一丝好印象,呵斥他说:“汝受天子重任,信宠逾于白宫,依理应该死国,厚脸来降,汝欲何为?”马上就令人把他绑个严实。李国桢痛哭乞哀。李自成骂道:“误国贼,你还想活!”有了这句话,李国桢想活太难。
  刘宗敏首先刑拷于他,小火燎烧,大板痛砸,折磨一夜,终于让这位李爷极痛而死。这还不算完,农民军士兵闯入其家,几百人轮奸了李国桢的老婆和宅子中所有的妇女,然后把李国桢老婆赤条条抱于马上,在大街上边走边喊:“都来瞧都来看,这就是襄城伯李国桢的夫人!”士兵们边呼边大笑,掐乳捅阴,“无辱甚于此者。”
  至于陈演和魏藻德两个“大学士”,也该表一下。
  陈演是“前大学士”,三月初因谎报战功罢相。他本来想逃离北京,家产太多未果行。听说大顺军索银,他主动先向刘宗敏送去白银四万两。老刘喜其“慷慨”,没有立即对他加刑。稍后,其家仆告发,说他家中地下藏银数万。农民军掘之,果然遍院子土下全是白银。
  刘宗敏大怒,开始大刑伺侯,刑求得黄金数百两,珠珍成斛。即使如此,李自成从北京临走前,仍把陈演与一帮勋戚大臣皆斩首。
  大学士魏藻德,明朝状元出身。他以谈兵见拔,但入相后对崇祯帝没有出过任何好主意,只知依从沉默。本来因为他官大,单独囚于一黑屋中。这魏大人死催,隔门缝乞求:“新朝如欲用我为官,就把我放出来吧,别把我锁在这里。”这一来,反而提醒了刘宗敏。
  丧门星刘宗敏把魏藻德提入厅堂亲自审问,首用夹刑,边夹边问:“汝居首辅,何以乱国如此?”
  魏藻德边嚎边答:“我是书生,不谙政事,先帝无道,遂至于此。”
  刘宗敏大老粗,闻言也怒:“汝以书生擢状元,为官三年即升首辅。崇祯何处对不起你,竟敢诬他为无道昏君!”
  于是,刘将军亲自下堂,用力扇了魏藻德数十大嘴巴。士兵见状,夹棍猛扯,老魏十指皆断。
  惶急疼痛之下,魏藻德大呼:“我有一女,愿献给将军为妾!”
  刘宗敏听了高兴,唤人立取其女,奸污后送入军营,听凭军士轮奸。
  但是,对于献女的老魏,刘宗敏更加不屑,严命兵士加紧拷掠。一共“伺侯”了六天六夜,最后魏藻德脑袋被刑板夹裂,脑浆流出而死。
  魏藻德死了,农民军又把他儿子抓来索银。小魏叩头说:“我家里确实没有银子了,如果我父亲活着,还可以向门生故旧借银,现在他死了,哪里去找银子?”
  农民军小头目听他这样说,扬手一刀,砍下小魏脑袋。
  明朝的翰林、科臣这些清贫官员最倒霉,他们家中油水实在拿不出,多被刑掠而死。
  刘宗敏在大门口立数十剐人柱,杀人无虚日,无论官员、富民、居民,只要看上去家中有钱,肯定会被请至此处挨刑。
  可笑的是,刘宗敏等武将府署日夜夹掠刑求,牛金星那里大兴“文治”,他出题定格,举行大考,为新朝“求贤纳士”,考题有三:《天下归仁焉》、《莅中国而抚四夷也》、《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一时间,顺天府儒生纷纷乞考,填拥于市。有少少倒霉的,由于衣冠鲜亮,被兵士捉去拷掠求银。
  经过数天拷掠,李自成军共得银七千多万两,均让工人重新熔铸成巨大的中间有孔窍的方板状银板,以便于运输。
  七千万两真不是小数。崇祯帝十多年加饷摊派,从民间得银不过两千万两,结果导致民心涣散而亡国。李自成在京城榨银七千万,酷烈可知,不亡才怪。而且,这笔巨大的数字,绝非仅仅从明朝官员身上榨出,也出于北京每户细民之家。
  李自成进入京城后,马上传点大群戏子和裁缝入宫,天天换新衣,日日听小曲,很是暴露了这位“伟大农民领袖”的低俗趣味。他在吃饭方面极不讲究,惟吃少许米饭拌干辣椒,佐以烈酒送饭,不设盛馔。器物方面,李自成皆用昔日营中的粗陋军器,对于宫中龙凤诸精致器皿,他眼神不好,总觉“栩栩如生”的艺术品龙腾凤跃,很感不祥,所以从来不用。
  农民军士兵自然对待“文物”也不爱惜,他们以皇宫中精美巨大的宫窑花缸做马槽,拆精木门窗烧火为炊。看见内库中有珍稀巧雕的犀牛角杯,士兵们把大点儿的用于捣蒜,小点儿的注入豆油当灯用,一无所惜。
  见刘宗敏等诸营皆富,李自成的“老营”只得粗米马豆当粮食,这些“长征”老干部们怨声载道,觉得“闯王”不够意思,于是私下相率出宫淫掠,遍入民间房舍抢财奸淫。仅安福胡同一地,一夜间被轮奸致死的妇女就有三百多人。可称的是,李自成本人不是很好色,一直不喜欢“弄那事”。他在皇宫中仅幸掌书宫女窦氏一人,卫兵们称之为“窦妃”。
  客观上讲,如果讲李自成入京后啥正事没干,也是胡说八道。当时,西北、华北、山东、河南所有地区以及湖北、江苏大部地区,皆是“大顺”政权辖地。在不停选派对地方实现真正管辖的同时,李自成派出部分军队南下,准备彻底消灭残明军队,一统天下。而且,大顺军初入城的前十天左右纪律特别严明,士兵犯抢劫及强奸罪的被钉死剐杀了数百人。只是后来,随着时日推移,农民军军纪日益败坏。
  四月中旬,听闻山海关吴三桂“造反”,李自成坐不住。他想让刘宗敏、李锦率军出征,但二将耽于京城内的淫乐享受,摇头不应。无奈何,李自成只得“亲征”。同时,他下令在平则门处决了以大学士陈演为首的明朝大臣一百多人,并派兵把北京城内拷掠而来的银两整车整车运往“西京”(西安)。
  四月十九日,李自成早晨发兵,他戴绒帽,一身蓝布箭衣,打扮朴素。随行人中,除七、八万精兵外(号称二十万),还有吴三桂父亲吴襄以及崇祯帝三个儿子,均派人严加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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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83   山海关前的惨败
  1644年初,皇太极已死。主持清国政局的多尔衮听说李自成在西安建“大顺”,立刻派人前去联络,提出要“并取中原,同享富贵”。李自成对此没有做出反应。三月初,农民军兵临城下,吴三桂接诏弃宁远,往山海关方向移动,清国上下大为兴奋,准备借机南取中原。清国汉人“大学士”范文程连忙献策:其一,可入边直取北京;其二,昔日以明朝为敌,此次入关后的敌人是农民军;其三,明朝积弱,必定灭亡,一定要趁此百年不遇的机会占领中原,特别是河北地区。多尔衮大为赞同。他下令在国内征兵,男丁七十以下,十二岁以上,必须从军,可以说是倾国全力而来。同时,多尔衮还听从范文程建议,严肃纪律,力诫兵将进入明朝国境后勿再象以前那样只顾杀掠,要以安抚为主。
  松山败后,由于极需人才,明廷并未严处败逃的吴三桂,仅名义上降其三级使用,仍然派他固守宁远。吴三桂很知报恩,整日训练士卒,加强城防,把数千士兵扩展为数万人,器械一新。崇祯十六年(1643年),他还率兵多次击败清军的进攻,并多次拒绝其舅父祖大寿替清军对他的“招降”,很想做明朝耿耿忠臣(当时他也不可能因舅而降,因为其父吴襄在北京,且受崇祯帝信用)。吴三桂离开宁远前,清军已经占领了中后所(今辽宁绥中)、中前所(今绥中前所)以及前屯卫。山海关之外,只有吴三桂孤军奋战,死守宁远孤城。
  明廷下诏,指示吴三桂弃宁远回援京师,他当时确实闻命即上路。临行前,吴三桂下令把宁远城中的所有建筑皆烧毁,以免资敌。但由于宁远城内兵民相加共五十万人,人多物多,全部迁徙入关非常费事。沓沓而行,一天只能走数十里,直到三月十六日才抵达山海关。吴三桂此时真很“仁义”,大有刘玄德当年之风。话说回来,他此举也是“妇人之仁”,君父在京,岌岌可危,最要紧的是回援回京。但话又说回来,他几万人马赶到北京,面对一百万农民军,也不一定是对手。
  吴三桂安顿居民后,率部队急驰入卫,三月二十日到抵丰润,却听说农民军已经在前一天攻破北京城。这时候,吴三桂平生第一次真正处于两难地步:孤军穷途,要不投降农民军,要不投降满清。思想斗争并不久,吴三桂就作出了抉择:投降李自成。一来自己老父陷于北京,为李自成扣押;二来大明已亡,新朝甫建,不失为开国功臣。而且,与他同级的有兵有将有城的唐通、姜环等人都已经降附,他吴三桂投附,也算不甘人后,知天顺命。
  李自成当然注重山海关方面的吴三桂,入京后即派人持檄招抚,表示他归大顺后“不失封侯之位”。
  于是,吴三桂一路走向北京,一路大贴告示安民:“本镇率所部朝见新王(李自成),所过当秋毫无犯,士民不必惊恐。”
  北京城内的吴三桂父亲吴襄为全家性命打算,也“语重心长”亲笔写信来劝(也可能被农民军所逼):
  汝以皇恩特简,得专阃任,非真累战功,历年岁也,不过为强敌在前,非有异恩激劝不足诱致英士,此管子所以行素赏之计,而汉高一见韩、彭,即予重任,盖类此也。今尔徒饬军容,选蠕观望,使李兵长驱直入,既无批亢捣虚之谋,复乏形格势禁之力。事机已去,天命难回,吾君已逝,尔文须臾。……我今为尔计,不若反手衔璧,负锧舆棺,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赏,而犹全孝子之名。万一徒恃愤骄,全无节制,主客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顿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并受戮辱,身名俱丧。臣子均失,不亦大可痛哉!语云:‘知子者莫若父。’吾不能为赵奢,而尔殆有疑于(赵)括也,故为尔升。至嘱,至嘱!
  (还有一说是李自成先派明朝降将唐通带兵持金帛迎降吴三桂并接管山海关)。
  行至半途,吴三桂得知了大顺军在北京拷打明朝官员追脏之事,不少暗中逃出的官员遮道哭诉,吴三桂大失所望。当他得知自己父亲也被夹拷的消息,愤怒至极,决定不再入京,怕自入罗网后父子遭杀戮。后人总是渲染吴三桂爱妾陈圆圆(陈沅)被刘宗敏抢掠奸污之事是他叛李自成的主要原因,其实这只是次要原因。前明遗老和满清文人日后为了加重吴三桂“罪行”,故意拿他“冲冠一怒为红颜”说事,以此反衬他对明朝的不忠与对父亲的不孝。
  吴三桂与李自成撕破脸,自然要靠近背后咄咄逼人的满清。但当时吴三桂不是即刻降清,而是以大明朝孤臣义士的身份,向满清“借兵复仇”。
  吴三桂请清军从喜峰口、密云等处入边,自己试图仍旧掌握山海关险隘来牵制清军。
  当时,多尔衮所领大部清军的的确确不是往山海关方向走。他听从洪承畴建议,怕李自成农民军烧空抢光北京后西遁西安,正急行军想从蓟州、密云等处进攻北京。接到吴三桂密信,多尔衮大喜过望,立刻改变主力部队行军路线,直奔山海关而来。同时,他写信给吴三桂,许以“裂土封王”,要对方投降,而不是“借兵”。
  吴三桂听说农民军大部来攻,心里发慌,立刻回信要清兵速来助战。
  四月二十一日,清军前军抵达山海关外,在欢喜岭上结营,并与吴三桂进行了过程艰难的“谈判”工作。不久,大军接踵而至,清军共十四万人集结于关外。
  李自成听说吴三桂与清军搭上线,不敢怠慢,派出降将唐通与白广恩先率骑兵赶至抚宁县东南的一片石,而他自己则率主力布阵于石河(今秦皇岛燕塞湖水库)。
  此时,多尔衮及部下将领均心有疑惑,第一是怕吴三桂骗人,第二是清军从未与李自成交过手,心中没谱儿。于是,清军先拿唐通一军开练,首先在一片石打败了这批为数不多的前“官军”与农民军混和的部队。一片石战役,清军虽胜,但无关山海关大局。
  惶急之下,四月二十二日清晨,吴三桂本人亲自出关,驰奔欢喜岭上,拜见多尔衮。
  多尔衮拉着吴三桂的手说“掏心窝子”话:“君为故主复仇,大义可嘉。我今次领兵入关,严令大军遵纪,如有人敢抢一粒米,敢动一株草,皆会被以军法处死。望君告知关内士民,万勿惊慌。”
  吴三桂“感动”之余,忙与多尔衮盟誓,宰马白祭天杀马牛祭地,表示谁违约谁就不得好死(二人均不得好死)。
  多尔衮仍不放心,又让吴三桂剃发。急上墙的生死危急关头,为得清军助力,吴三桂只得和手下几个高级军官立刻剃发、称臣。明军四、五万人来不及一时全剃发,多尔衮就让他们先在身上缠白布条作记号。白布不够,明兵们用裹脚布扯下当记号。由此,混战之中,清军见身上裹白布的汉人就知为“盟军”不杀。
  于是,吴三桂下令开山海关门。清军几十年梦想,一朝成为现实,而且是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由明兵自己打开了这百万雄军难以攻克的险关。
  吴三桂自为前锋,英王阿济格居左,豫王多铎居右,多尔衮自己率主力殿后。
  大战开始。
  身经百战的李自成此时还不知道清军已经入关,他对吴三桂军力估计也不足,以为他只有数千精兵而已。所以,李自成在精神上很松懈,与崇祯帝的太子并骑于高岗之上,悠闲观战。
  吴三桂哀兵,呐喊冲杀。农民军有“主上”亲征,个个当先。汉人们厮杀在一起,打得你死我活,不分胜负。
  斗至中午时分,毕竟农民军一方实力占上锋,吴三桂有些不支,已呈败相,明军被杀过半,勉强支撑。
  关键时刻,清军号角声响起,两三万戴斗笠拖大辫的清军劲骑忽然呐喊着杀奔而来。
  李自成骇然,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他当时的反应不是加紧指挥部队战斗,而是低喊了一声“鞑子来啦”,掉转马头就跑。
  身经百战的农民军得胜在即,忽然看见装束奇特的清军纵马而来,嗷嗷乱叫,登时胆裂。又见“主上”跑了,大家皆失主心骨,立刻掉头也跑。
  兵败如山倒。明军与清军合击,一路追杀,二三十里间,很快堆满了数万被杀的农民军尸体,据说暴骨三年后都收拾不净。
  望着巍巍雄关和遍地的农民军尸体,高兴之余,多尔衮立刻封吴三桂为“平西王”。
  李自成仅剩数千残卒,败退永平,为泄愤,他下令剐杀吴三桂他爸吴襄,把首级悬于高杆之上。小喘片刻,他急忙遁回北京。
  即使在此大胜之际,吴三桂仍存复明之心,令人急速入京,告知北京官员士民准备迎接崇祯帝太子复位。多尔衮当然不干,事情不了了之。
  北京官民对满清入关之事根本不知道,皆兴奋而忐忑地等待京城重回大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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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84   四十二天的“帝王梦”
  四月二十三日,已有李自成败讯传回北京。刘宗敏等人慌忙令士兵搬运兵器上城墙,并拆毁所有靠城的民房以及佛寺。农民军兵士纷纷相聚,不少人放声大哭。确实,温柔乡太短暂了,大祸即将临头。
  四月二十六日这天,李自成率残兵遁回北京。此时,大军只剩只千骑兵,步兵全部在山海关及沿途被杀。这次败兵入城后,城内大顺兵皆知末日将至,完全丧失纪律,开始在北京城内烧杀奸掠,备极惨毒。特别是北京西城一带,受害最深,被奸污后投井自杀的妇女不可胜数。
  吴三桂一家不必讲,李自成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把他全家三十四口尽数剐杀,一个不剩。
  转天一大早,李自成即在武英殿举行正式的“登基礼”,追尊自己老李家七代皆为帝后(估计他只记得上两代)。然后他头戴冠冕,受“百官”朝贺。(李自成先前在西安已经称帝,在进京路上一直称“朕”)。
  为了便于逃跑,他草草结束典礼,然后派人在城外加紧准备,当夜把北京城内宫殿及九门城楼尽数焚毁。
  然后,他以效天为名,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忙离京,向西奔逃。逃之前,农民军军把皇宫宫内金器和金锭皆融铸成大饼,每饼重千金,骡载数万饼,随军而走。
  混乱逃亡途中,崇祯三个儿子均于乱中走散,但李自成始终未加害他们。
  北京居民见农民军败走,个个振奋,在城内搜出脚慢未走的农民军或伤兵数千,尽数杀死。
  李自成闻之,大怒,立遣数千铁骑往回奔,准备入城内遍屠居民后再把城内烧成白地。恰巧,一家被杀三十四口的吴三桂率部报仇心切,率军已经杀至已至城南,农民军士兵不敢撄锋,即刻掉转马头奔逃,北京由此躲过大劫。
  自入城到离京,“大顺”政权仅存在了四十二天。
  五月二日,多尔衮率清军抵至北京。士民大喜,以为是吴三桂拥太子而至,纷纷出城摆香案迎接。结果,看见一大群清军,大家惊愕异常,但最终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至于京内昔日的明官们,看见清兵反而大都松下一口气。何者,如果是吴三桂率明军回来,肯定会清算他们“降贼”的罪名。“大清”来了,就无此忧。所以,日后劝多尔衮南下消灭残明,出谋划策的数这帮人居多,纯属民族败类。
  多尔衮当然吸收李自成的失败教训,四处张榜,表示说无论是谁,只要降顺大清,官复原职不说,还要加官晋爵,新有封赏。这一来前明官员大悦,个个弹冠相庆。
  李自成自北京败逃。消息传出后,各地官民知道他大势已去,纷纷起来杀掉、赶走“大顺”在当地任命的官员,靠近北京的就归顺清朝,南方地区则大多打出恢复“大明”的旗号。
  此时各地的李自成部队,仍旧有数十万之多。他本人率残兵一路经太原、平阳,返掠西安,把大部队留守于山西、河南一带抵御明清联军。
  回西安途中,李自成由败生恨,狰狞面目顿显,大肆杀人,只要遇士民凭城拒守,攻克后立刻屠城,鸡犬不留。
  回到西安后,李自成精神萎靡,没见出他有什么宏图大略,半年时间内基本没什么大动作。
  清军步步逼近。他们先在山西招降了大同的姜环,然后用大炮轰毁太原坚城。先前降李自成的这位明朝总兵再降清朝,山西差不多皆为清军所有。但在河南方面,清军在怀庆被农民军打败,使得本来正要进取南京的主力清军不得不掉头回河南。此时,如果南明小朝廷趁机攻取山东、河北,日后会大有作为。
  南明诸将和朝臣短视,想坐视“贼”“虏”互攻消耗,丧失了拓地发展的大好机会。
  由于主力清军杀至河南,农民军很快在灵宝被打败,急忙回撤到潼关。
  年底隆冬时分,清军源源不断向潼关外增兵。双方自十二月二十九日激战,打了十几天,互有胜负,在喊杀和血拼中渡过了1645年的春节。
  1645年正月十二日,守潼关的李自成部将马世耀献关投降。转天,他与七千名农民军均被集体屠杀。
  困愁于西安的李自成闻讯灰心,西北看来是呆不住了,南逃有张献忠政权在四川堵着,只能再去河南、湖广。只要能消灭南明政权,自可拥有半壁河山。
  临撤退时,他下令部将田见秀把西安城内所有建筑和仓库烧毁。幸亏这位田将军还算有人性,只点燃了东门楼和南月城楼,为西安百姓留下了御寒的房屋与粮食。
  李自成撤退途中回望西安城中烟火冲天(两个城楼着火),以为田见秀完成任务,这才满意地放心而去。从此可见,这位“起义领袖”,本性是多么不仁道。
  李自成逃离西安,原先西北地区的明朝降将纷纷降清。白广恩、马科、郑嘉栋等前明总兵纷纷成为满服辫发的“大清”将领。整个西北,只有榆林的高一功是李自成旧部,坚守不降。
  从西安逃离时,李自成手下仍有十三万之多。依理,如果他急速行军,抢在清军之前杀往南京,最起码可以把东南一带富庶地区占为已有。但不知为什么,李自成走到河南内却耽误了不少时间,估计是临行前士兵们拖家带口拉金银,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
  不久,清军阿济格部逼近,农民军在三月中旬往湖北方向逃窜。清军边追边打,共交手八次,每次均以“大顺”军告输为结果。
  李自成部队打不过清军,却渡过长江在荆河口大败左良玉部明军,吓得这个一直“养寇自重”的军阀率部移向南京。他借“北来太子案”为由,要找弘光小朝廷算帐。大敌当前,他不思同仇敌忾,反而与自己人“窝里反”,左良玉的人品可见一斑。
  这样一来,“大顺”回光返照,武昌、襄阳均落入李自成之手。他集军二十万,准备攻取南京。
  清军没有给李自成机会,未等农民军喘息,已经追至武昌。李自成只得弃城接着逃。
  四月下旬,在江西九江附近的一次大战中,农民军大败,数万人被杀,李自成的两个堂叔以及大将刘宗敏皆被俘后剐杀,“活神仙”宋献策也投降了清军。此前,“大顺”的“宰相”牛金星见势不妙,悄悄溜走,跑回儿子牛佺处躲蔽。由于牛佺降附清军并被任命为黄州知府,没人追究牛金星过去“助贼”的事情,牛老爷子善终于家。满清朝廷中也有汉官惦记他,先后有两名给事中上疏多尔衮,要求清廷逮捕牛金星这个流贼宰相,把他父子处斩。多尔衮不同意,斥训道:“流贼伪官,真心投诚者多能效力,此奏殊不合理!”如果不是牛金星在李自成“朝中”官阶太高,如果不是怕惹起前明官员反感,说不定满清还会给他大官作。
  湖北、江西等地大败,农民军消耗极大,李自成身边仅剩下万把人。这时候,清军多铎部已经自河南商丘和安徽泗州分头行军直扑南京,东下水路因无船也走不了,李自成只好掉回头往西南方向跑,想穿越江西西北部转战湖南。反正流贼当惯了,逃跑对他来说不是一件辛苦事儿。
  五月初四这天,农民军大队人马行至湖北通山县境。李自成命令手下军人就地扎营造饭。他胡乱吃了几口,就率二十八名亲兵在附近九宫山一带转悠,一来消遣愁绪,二来察看地形。
  附近的山民听说有贼人到,而且人数不多,只有数十骑,就纠集了数十人来杀。这些农民,后来被极左御用文人们描绘成“地主团练武装”,完全是瞎掰,他们其实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多年遭流贼之害,一直怒气满胸。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有数千农民军在附近,只以为是一股几十人的流窜贼军,故而有胆上来厮杀。如果他们知道对方其中一人是“大顺皇帝”,如果他们知道附近有数千“贼军”,吓死他们也不敢出头。
  结果,李自成正在欣赏雨后青山绿水的风景,山上的村民突然出现,纷纷抛举大石往下砸。李自成从骑受惊,人马立刻惊散。
  苍猝之间,李自成拍马就跑,与手下二十多人完全失散。逃到牛背岭,慌不择路,又遇山间小气候的滂沱大雨,李自成坐骑陷于泥中走不动,他只好下马牵坐骑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农民程九伯见李自成一人,又有匹好马,勇心百倍,嗷得一声窜出来。李自成毕竟百战大将,反应自然灵敏,就徒手与手持锄头来杀的程九伯格斗起来。
  两个人一打,程九伯当然不是李自成对手,被对方骑在身下。李自成压住程九伯,回手抽刀,但刀鞘中因雨水沾泥,一时间拔不出刀来。此刻,程九伯外甥金二狗赶到,他见舅舅被一个大汉骑在身下要挨宰,情急之下,抡起铁铲冲李自成砍去,忽的一声,一下子削去“大顺皇帝”半个脑袋。
  至此,舅甥二人欢欢喜喜,不顾李自成血乎流烂白红脑浆泛滥的尸体,牵马而去。
  后来,李自成余部被活捉,地方官府知道了山间的尸体乃李自成,就多次到山中晓谕,表示说杀李自成者受大赏。
  程九伯起初不敢自认,后来听说李自成的样子和被杀地点与自己当天所遇一模一样,才大着胆子出山“认功”。由此,他不仅获赏银千两,还得到清朝总督的“亲切接见”。这时候,程九伯才由山民变为“地主阶级”。
  一下岗驿卒死于一农民之手,结局充满了隐喻般的黑色幽默。
  李自成残部刚刚吃饱饭,跑回的一个卫兵哭诉“万岁爷被乡民杀死”,一时间农民军满营痛哭。然后,他们化悲愤为力量,这数千农民军在附近州县毁庐杀人无数,以泄痛愤。可叹这一切,杀人“真凶”程九伯根本不知,与外甥一起在山中小屋看着草地上的大马傻笑。
  至于日后流传的李自成病死或出家之说,均是野史逸闻。清初以来无数考家考证推断,确系无稽之谈,把简单之事弄复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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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85   吃人“黄虎”天煞星 张献忠
  一讲“变态”,现在的人都会联想到性方面。其实,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嗜杀、自虐、他虐等行为,也是“变态”的一种,是人类原始欲望的一种爆发,是人类动物性潜在留存的暴露。这些变态的人,在他自己的意念中,他不仅认为可以控制自己的生活,而且会认定能控制别人的生活。
  中国历史上,暴君虐将不少,他们的残虐酷杀,皆有极大的目的性,属于冷静思考下的有计划杀人。但是,诸如明末张献忠这种无目的性的嗜杀狂,中国历史上仅此一人。
  张献忠,这位与李自成同岁的大贼头,长身虎颔,面色金黄,故人称“黄虎”。此人长就一副堂堂相貌。一日不杀人,这位爷就悒悒不乐。在意识形态影响下,“极左”时代文人们均为农民起义“翻案”,指称说那些记载张献忠大肆屠杀的历史记载均是“地主阶级”的胡言乱语,而他最能抓住把柄的,是《明史》中《张献忠》传中那一句:“(张献忠)将卒以杀人多少叙功次,共杀男女六万万有奇”。确实,明末全国人口也就一万万多,说张献忠在蜀地杀了“六万万”只能说是文人的“文科”脑子使然。《明史》中的这种荒唐“数字”素材,取自明末清初文人毛奇龄的《后鉴录》。其实,明末四川一地大概有四百万人,张献忠杀了其中近三百万,“摇黄贼”杀掉和吃掉七八十万,其余皆为满清屠戮。后来,满清把自己所杀的近百万人算在张献忠头上,这是惟一的“诬蔑不实”之辞。
  总之,不可否认的是,经张献忠之乱,蜀地基本为之一空。
  崇祯十六年底,本来已在湖南和江西取得重大进展的张献忠,忽然弃两省之地,大举入川。原因很简单,李自成势力太大,老张觉得自己搞他不过,索性走远一些,以免两虎争食。
  四川方面,有一支曾经参加过“荥阳大会”的“摇黄十三家”组织,是一种极其邪恶的由地痞流氓组成的匪盗,这些人没有任何政治目的和抱负,只知淫杀抢掠,并对明朝的四川官兵造成极大的消耗。张献忠有这些人在川地内部捣腾,他从容二次入川,越下牢,渡三峡,如入无人之境,克涪州后,直捣重庆。
  本来,重庆三面临江,易守难攻。张献忠在城墙根下埋炸药,轰隆一声,坚硬石墙坍塌,贼军一涌而入。
  张献忠入城后,先剐杀守城的巡抚陈士奇等人,然后又把明神宗第五子瑞王朱常洛绑至法场。当时,天色晴朗,空中忽响炸雷。瑞王本人是宗室中人品很好的王爷,本性好佛,属于少有民愤那种。张献忠大笑,大叫:“天若再雷,我当释瑞王不杀。”等了稍许,天竟无雷,张献忠亲自上前砍下瑞王头颅,并杀其家属及重庆官吏一万多人。
  下午时分,山城电闪雷鸣,白昼如晦。张献忠根本不怕,令士兵架炮射天,不久即转晦为明。此时的张献忠,杀心不算太重,对被俘的三万七千名明军作如下处理:每人砍掉一只胳膊,尽数放走。于是,操武场上,堆满了三万多血淋淋手臂。这些只剩一只胳膊的士兵逃出重庆四窜,成为张献忠的“活广告”。诸城士民骇走,望风狂逃。
  重庆被陷,张献忠下一个目标就是成都。成都乃二百七十年大明富藩,可惜蜀王也是个财迷(其为人不错,知书达理,崇祯帝呼为“蜀秀才”),不肯拿出王府金银犒军。
  经过四天对成都的攻城,张献忠入城。蜀王夫妇、当地巡抚、总兵皆投井自杀。巡抚刘之勃被捉住。张献忠把他绑在校场上,由于刘巡抚是陕西人,贼军劝他投降。刘巡抚大骂。张献忠怒,令人慢慢剐他。刘巡按大声说:“宁多剐我一刀,少杀一百姓!”贼军放箭,把刘巡按剐后射死。
  成都失陷后,四川大部分州、府、县应声而溃,很快皆为张献忠所占。当时,四川只有遵义(今属贵州),石柱(秦良玉部)以及黎州未下,其余皆非明地。当时,李自成已败归陕西,他试图派兵来攻,被张献忠打回陕西。至此,两只农民军不仅未再联手,反而公开而坚定地决裂。张献忠小胜后,得寸进尺,又猛攻李自成所据的汉中府,反被“大顺”军击败。但仅仅几十天过后,李自成便弃西安而逃,这样,张献忠的北面就暴露给清军。
  张献忠在成都立稳后,建立“大西”国,称帝。他首先娶大学陈演之女(陈演本人在李自成离京时被处决)为皇后,自南门五里外架桥高十数丈,逾城直达蜀王府,遍植彩灯,夜望如长虹亘天,引着宫女彩娥及陈“皇后”入宫。仅仅玩了姑娘十天,张献忠生厌,一刀砍下陈“皇后”脑袋,派人杀尽她在成都的所有亲属,算是与“地主阶级”完全划清了界限。
  好玩一样,张献忠还“开科取士”,共收取“进士”一百三十人。一夕之间,忽然变脸,把进士们尽杀之不留。其中,“状元”张大受,华阳县人,年未三十,身长七尺,弓马娴熟。张献忠见此人仪表丰伟,气宇轩昂,服饰华美,一见大爱,以为奇才,立赐刀马金币十余种。数日之内,张大受每日入宫作陪,有时献诗,有时作文,有时丹青图画,张献忠不停赏赐他,共赐甲第一区,家丁二十人,美女十名。到了第五天早上,张献忠坐朝,传奏官禀报:“新状元入朝谢圣恩”。张献忠忽然变脸,自言自语道:“这驴养的!老子爱他的紧,一见他就满心欢喜。咱老子又有些怕他,万一他日后生异心,岂不害了老子!来人,你们马上把他收拾了!”张献忠最常说的两个词,一个是“打发”,即杀本人;“收拾”,即杀净全家。其手下听命,马上把张大受绑起杀了,先前所赐美女家丁,一个不剩,皆立刻杀头。
  当时,川中各地赴试生员还皆未离开,张献忠假称再试,尽诱其人于青羊宫,进一个杀一个,共杀约万人,士子们所携应试用的笔砚,一时间委积如丘。
  杀尽文生后,老张佯称开武科。数千武举齐集校场,皆配发一匹劣马乘骑。忽然间,巨炮一响,金鼓齐鸣,贼军乘壁射箭,把武举们当成猎物,一一射死。侥幸未死的,堕于地上,被践踏成泥。
  当“大西皇帝”的朝臣更惨。早晨上朝,张献忠打了喷嚏,感觉不爽,立即让兵士把三百多人牵出去杀了。有人劝说,他一笑:“文官还怕没人做吗?”
  有时朝会,老张又会牵出数十巨硕的大獒下殿,只要獒犬嗅谁,谁就会立刻被牵出斩首,名为“天杀”。
  “大西”建国,全无制度,数十万大军衣食所需,只靠抢劫和搜掠,没有任何赋税政策。但张献忠会铸钱,他下令把从王府和大户抢来的所有精钢及佛像熔毁,铸为“大顺通宝”。其钱肉色鲜亮,光润精致,颜色不减赤金。
  对四川人凶,张献忠对川地的两个外国传教士却好得不得了。耶酥会传教士意大利人利类思、葡萄牙人安文思,由于上献红铜制作的地球仪和日冕等物,张献忠看着新奇,大喜之下,下令把二人尊养起来,日日带在身边当顾问。这二人有幸活着,日后在其日记中留下了不少张献忠残酷杀人的真实“客观”记载(国人一般总是不信自己人的记载,对外国人很相信)。
  由于统治残暴,川地郡县人民纷纷反抗。当然,这与大环境很有关系,李自成败亡,南明正权建立,人心所向,皆痛恨张献忠贼寇,各地人民相继而起袭击伪官和贼兵。
  大怒之下,张献忠下发“除城尽剿”的命令,派出军队到各地屠戮民众。穷乡僻壤,深崖峻谷,贼军无不搜及,得男人手足二百双者,授“把总”官,得女手足四百双者也授“把总”,按杀人数目依次升官。有一贼兵手壮,日杀数百人,立擢为都督。所以,张献忠军营灭亡前有公侯“大官”无数,皆因屠杀积功所得。贼军杀人皆有名目:割手足称为“匏奴”,中割背背称为“边地”,枪挑背部称为“雪鳅”,以火围儿童烤炙称为“贯戏”。由于士兵们以人尸为马槽,放麦豆于血腹中食之,内杂人肝为“精饲料”,所以,他们的军马也凶性十足。贼军不仅四处杀人,把牛犬牲畜也搜杀一尽,称言不为后人留畜种。
  在蜀王府,张献忠发现端礼门城楼上供祀一个人像,公侯品服,真人皮,内实金玉。他询问蜀宫宦者,才知这是明初大将蓝玉的人皮。当时,朱元璋剥其皮后,全国巡回展示,自云南过蜀,由于当时的蜀王是蓝玉女婿,就把老丈人的人皮留下,暗中供奉起来。
  张献忠闻此,灵感大发,顿发剥皮之兴。他平日指令士兵剥人皮无数,掺以石灰,实以稻草,用竹竿标立,在王府前的大街密植两边,累累千百人,遥望犹如送葬纸人。其手人阻劝,说此种景象不吉利。张献忠很“虚心”接受意见,自己就新创“小剥皮”方法,即把活人两背的皮自背沟处分剥,揭至双肩,反披于肩头,手法细腻,鲜血淋漓,但不会伤筋动骨。然后,把这些被剥上身的活人赶出效外,严禁他们的亲人送饭送水,任其躲入古墓荒坟中苟延残喘,慢慢饿痛而死。此外,张献忠凌迟之刑,必割尽五百刀才能死,数不尽人死,依此法杀掌刑兵士。
  巧杀之余,群杀之余,只要张献忠有军府衙门的地方,均人掌山积,千里横尸,腐臭盈空。成都城内的人手作为贼军的报功信物,势如假山,万叠千峰,蔚然壮观。明军曾缴获贼军一名“副总兵”的信札,他本自己注记他所砍下的手掌,就有一千七百多,即一人曾杀一千七百余人!由此推之,其他可知。
  张献忠粗中有细,心思极其缜密。贼军每剿一城,皆大兵合围四方,至次日早晨方如墙四进,边进边杀,务必一人不留。剿毕,扒草寻穴,细搜数日才能回去复命。如有此城漏网逃脱者在别的州城发现,搜剿此城的领兵官就会遭剥皮之刑。
  杀人之外,贼军必尽焚庐舍。未尽残木,也要归拢成堆后烧成灰烬,士兵以矛挑清后盾清楚才敢离开。实在有巨大的石雕殿柱烧不了,就用丝绸等物浸满油裹之数层,举火烧之,最终崩坏才放心。
  由于百姓中的小儿幼女不能计功,贼军听弃道帝,或衬马蹄,或抛空后以白刃接之以为笑乐。
  张献忠之灭绝人性,无论亲疏。其本性好朋友欢宴,常与陕西老乡痛饮于王府之中,临行厚赠黄金珠宝。酒足饭饱后,陕西籍的友人们欢笑告退。张献忠事先伏壮士于路,把他们尽数斩杀,拿回所赠金银。接着,兵士们把“朋友”们首级盛于锦匣内洗净送回。有时张献忠独饮不乐,喊一声“唤好友来!”士兵们立刻把冰镇的人头摆放于巨大的宴桌上。老张本人持盏酌劝,亲切热情如对活人,并名之为“聚首欢宴”;张贼酷爱斩斫妇人小脚,置于花园叠累成峰。一日,他与爱妾酌饮欣赏,仰视香足堆,叹道:“方缺一足尖,置之会更好看。”其爱妾也有几分酒意,伸出自己三寸金莲,笑言:“此足如何?”张献忠仔细持于手中细观,说“甚好”,信手一刀割下香足抛于足堆之上。其爱妾哭嚎宛转于地,他复加一刀,劈下其秀美之头。其爱妾数十,依次被斩杀,或肢解为乐,或烹之为食,或脔之喂狗。他本人还有一数岁小儿,一晚忽怒,亲手毙之,虎狼之性如此。转至早晨,见小儿尸体横于席间,他又怒左右手下不劝解,立杀数百人。这大贼头最大的特点,是“醉柔而醒暴”,喝醉时常常饶人,一旦清醒就要见血才乐。
  1645年秋,张献忠毁弃成都,尽杀城中居民。这一点,连“极左”时代的文献也不得不承认是实情,只是声称他“面对地主阶级疯狂反扑”使“阶级斗争扩大化”,这哪里扩大化,是绝杀化!成都居民数十万被驱于南门,见张献忠骑马而来,都跪地乞命,声称是良民顺民。张献忠狂性大起,纵马挥刀跳入人群中,发疯一样遍杀遍喊:“杀!杀!杀!”贼军刀砍矛捅,血流成河。
  从成都临行前,张献忠下令,命令各营杀尽所掠妇女,上缴所有抢掠金银。
  由于从各地及蜀中所掠金银太多带不走,张献忠发数千人为工匠,先掘锦江使之改道,然后在河床上凿洞,垫青石成穴,尽埋金宝银块于其中,大概有数千万两之巨。然后,他尽杀工人,让兵士再使锦江回流,财宝就埋在水流之下,名之为“锢金”。
  行至顺庆,张献忠忽然下令,尽杀军中四川籍士兵十余万人,仅有都督刘世忠一营闻讯先逃。他自川北遁去,投降清军。
  杀完川军后,张献忠嫌所带兵将有家属累赘,他本人以挑选水军为名,喝令全营兵士及家属从他面前经过受检。只要他一声“你!”挑中的人马上被集中。父母被挑者,子女不敢回顾;妻子被挑者,丈夫不敢回顾。最后,共挑出近四万人,押入一木城之中,先用炮轰,毙死大半,然后纵兵斫杀,有数千杀不完者,驱入江中淹死。自己杀自己军队,也是张献忠“首创”。
  杀了几轮过后,张献忠派人点数,回报说四路军还有六七万人。老张大怒:“老子哪里用这么多人,只需劲旅三千,即可横行天下!”于是他严督手下将领再杀。“凡领人头目,每日必开报十数人赴死,先疏后亲,亲尽及已,人不自保,莫可如何”(《蜀警录》)。
  至西充时,贼军中的昔日投降官兵、被掠平民以及新兵均已被杀殆尽,几十万军兵及家属都被“自己人”杀了,惟余归兵宿将而已。
  一日天将大雨,电闪雷鸣,杀人为乐的张献忠忽发狂态,仰天大呼:“天爷爷,你是要我把人杀光啊!”余众闻之悸然。
  除张献忠外,蜀中“摇黄十三家”作事与其相类。这些摇黄贼更坏的是,他们杀人以戏乐为主,常常抓小孩数人飞抛空中,军士们个个以长矛接剌,然后看着刀尖上那些小孩手足抓跑似飞状,皆哄然笑乐。还有人专捡儿童头大者,手捉双脚,不停撞钟,看他们钟鸣之间脑髓迸出,乐此不疲。摇黄贼如抓住成年人,便会把人逼靠于树,腹中掏洞,伸手生拽其肠出,用那个受害者自己的肠子把他绑在树上,活活折磨而死。他们有时遍置汤锅,煮人为乐……所以,论惨虐程度,摇黄贼甚于张献忠。张献忠军法酷严,其部下是因畏生惧,不得不执行命令,并发生过其手下几个将领不忍尽杀人民而自尽的情况。摇黄贼人数不多,上下同心,耳濡目染,以杀人为至乐。
  张献忠带着几万兵,攻克顺庆(今南充)城,屠杀居民十余万。自此后,由于缺粮,贼军皆以人肉为食,营中腌人肉贮存。自从杀自己人以来,张献忠手下多有逃亡者,有时候整营数千人一轰而散,他也不是特在意。
  一夜,张献忠宿于营中,有一鼠窜入其被窝内,惹得他大怒,满帐篷举剑剁鼠,竟不得中。暴怒之下,他下令士兵转天每人必须上交一只老鼠,逮不着的就杀头抵数。结果,贼兵连夜毁屋穿壁,敲仓熏房,转天一大早,辕门处鼠尸堆积成山。张贼号令之严,可见一斑。
  此时的张大贼头,想全弃四川,准备回老家陕西发展。他对孙可望等人讲:“朕得蜀两年,蜀民不附。如回陕得长安,雄视中原,自可图大事。”但他到达顺庆、西充等地后,又命兵士四处伐木造船,声言要攻南京。此举,或许是声东击西,或许是凶狂发狠,或者是穷途绝路无目的瞎折腾,反正张献忠最后的几个月躁狂至极,只有杀人时他才稍感平静。
  1647年年初,先前投降清军的川将刘进忠熟门熟路,带着清军在川地追踪张献忠。清军主帅是豪格,得知张献忠在西充凤凰山下扎营,他即刻派鳌拜和准塔两位满将为前锋,在刘进忠带领下,急行三百里,直扑张献忠。
  当时,大贼头手下还有近十万人,根本不知道清军在附近。有小校苍惶来报,说“鞑子来了”,张献忠很气,上前一刀就砍死了报信人,怒言道:“胡说八道,什么鞑子,不过是摇黄贼罢了。”不久,又有哨探来报,张献忠复杀之。
  他不披甲,手持短刀,带着十几个亲兵亲自出大营四处张望。张献忠走了几十米,来到太阳溪边,大摇大摆。刘进忠瞧见大贼头,对满将说:“这就是张献忠!”清军中闪出一神箭手,顺手就给了张献忠一箭,正中其左乳。
  张献忠大叫一声,倒地翻滚,痛极而亡。如此惨绝人寰大贼头,死得如此爽利。
  其手下见状,立刻跑回大营,高叫“大王死了!”贼营大崩。清军进攻,贼军数万人被杀,仅官校被斩首的就有二千三百多人,马匹辎重尽为清军所得。
  张献忠手下孙可望、刘文秀、李定国、艾能将等人率残兵奔逃,经重庆、遵义入云南,后来多成为南明永历政权名义下的将领。孙可望最后降清,李定国却成为南明耿耿忠臣,与满清一直奋战到死。历史的出奇不意,使得后人充满遐思与猜想。
  李定国之所最后能“尽忠报国”,正因为他从蜀地掠入军中的说书人金公趾常为他说《三国演义》,此人常把孙可望比喻为董单、曹操,以李定国比为诸葛亮,激发他忠义报国之心。李定国感动:“诸葛亮不敢自比,能学关、张、姜维三人报国,已经足够!”最终他百折不回,直至最终病死,仍忠于大明王朝。而张献忠本人也爱听书,目的在于从《三国》、《水浒》中学兵法、学战略。由此可见,民间文学的力量确实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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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86   徒持金戈挽落晖:妇人、孺子的杀身救国
  明之将亡,不得不亡。世风浇薄,道德沦丧。上层士大夫们寡廉鲜耻,朝中文人爱钱,武人怕死,风尚相袭,华靡承蹈,以至于亡。帝国大厦倾覆之际,"潇洒西园出声妓,豪华金谷集文人",虽然满清铁骑的蹄声以及势如燎原火的贼人喊杀声渐行渐近,明王朝的"中坚"们仍怡然观望,文恬武嬉,不少人已经暗中与大辫子们和逆贼们暗中通款,随时随地准备献城投附,准备好做异族或"新朝"的臣妾。朝代的更迭,于这些人来讲,不仅仅不是身家性命与国家民族创伤的剧烈阵痛,反而是他们益加飞黄腾达的最佳契机。世态炎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忠奸泯渝,就是在这样一个大伪季世,大汉民族勃勃不屈的精神,仍旧在不息地脉动。而秦良玉、夏完淳,正是这种精神承继者的典范,一妇人,一孺子,忘身忘家,殒宗赴国,其大义凛然与坚定不屈的事迹,数百载之后思之,仍旧能使人拍案叫奇,目眦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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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87   巴山蜀水巾帼雄 秦良玉
  秦良玉,乍观此名字,如果是对明朝史不大清楚的人,可能会把这个秦良玉与那个左良玉搞混。左良玉乃男儿汉,官至总兵,携"平贼将军"印,堂堂大老爷们,却一直养贼自重,最终还与南明的弘光朝君臣大施拳脚,在进攻南京的途中病死。其子左梦庚猪狗之才,携数十万明军向满清投降,甘为异族鹰犬。而我们所要讲的主人公秦良玉,红妆妇人,巾帼英雄,多年来为大明朝出生入死,赴边击后金,川地杀逆贼,至死不降,诚为女中丈夫,直可愧杀左良玉之辈。
  秦良玉,忠州人(今重庆忠县),生于万历初年。由于其父秦葵乃明朝贡生出身,秦良玉自幼一直接受良好的儒家教育熏陶。忠臣烈士之义,感身报国之情,秦葵一直向子女传授不懈。身为知识分子,秦葵已经有预感大乱将至,常研习兵书,舞剑论兵。他对儿女一视同仁,让秦良玉与其兄秦邦屏与弟弟秦民屏一起读典籍,学骑射。可喜的是,比起兄弟来,秦良玉秉赋超群,文翰得风流,兵剑谙神韵,使得秦葵怃然叹息道:"可惜孩儿你是女流,否则,日后定能封侯夺冠。"秦良玉慷慨朗言:"倘使女儿得掌兵柄,应不输平阳公主(唐高祖李渊之女)和冼夫人(隋明岭南的少数民族首领)"。
  急赴国难女丈夫 定川援辽的功勋
  天作良缘。秦良玉成人后,嫁与石柱土司马千乘。这位马土司虽是一方土酋,但其祖宗大有名,乃汉朝"马革裹尸"的伏波将军马援。郎才女貌,神仙伴侣,二人伉俪情深,夫唱妇随。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播州地区(今贵州遵义)的土司杨应龙造反。由于事起苍猝,贼寇连陷重庆、泸州等战略要地,进围成都。蜀中大震。
  作为地方土司,马千乘以三千石柱兵从征,跟随明朝四川总督李化龙讨伐叛军。石柱兵皆持一种特制长矛,矛端呈勾状,矛尾有圆环,攀援山地险峻地形时,前后接应搭接,敏捷如猿。由于他们的矛杆皆以无漆的白杆制作,时人称之为"白杆兵"。依理,马千乘率兵三千从官军,已经尽到了土司对中央朝廷的义务,但秦良玉为解国难,又统精卒五百人,自备军粮马匹,与副将周国柱一起在邓坎(今贵州凤岗)扼守险地,持弓援剑杀贼。为此,明朝总督李化龙大为叹异,命人打造一面银牌赠与时年26岁的秦姑娘,上镌"女中丈夫"四个大字,以示表彰。
  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正月初二,明军由于连连克捷,上下松懈,置酒高会,庆祝新春佳节。洞晓古今兵法的秦良玉多智,她预料贼军会乘夜偷营,诫嘱丈夫马千乘命令"白杆军"严禁饮酒,持矛裹甲,连夜分守险隘。半夜时分,明军官兵大部分醉醺醺的沉入梦乡,贼军果然突然发动袭击。醉梦中的官军一时间四一奔逃。所幸的是,早有准备的秦良玉夫妇所领"白杆兵"发起反突袭,叛军先胜后败,惶骇间被长矛捅倒无数,皆转身奔逃。
  秦良玉夫妇紧追不舍,追入贼境,连破金筑寨、明月关寨等七寨,直抵杨应龙叛军老巢的天险桑木关下。
  明军诸军喘息后集结,齐攻桑木关。由于山险关峻,甲胄衰身的明朝官兵一时束手无策。"白杆兵"此时顿显神威,这些士兵的攀援能力本来就高超,又有特别矛钩拥搭连,使得他们在短时间内演杂技一样互相搭持攀挂,与酋阳土司等地方兵配合,一举荡破险关。关口拿下,明朝官军夺门而入。
  于是,众人合兵,直捣海龙囤,杀得贼兵血流成河。贼首杨应龙骇然无奈,慌乱中自缢身死,插州之乱平息。
  此次平乱,秦良玉、马千乘夫妇"为南川路战功第一",为诸司之先,并又获朝廷银牌及色缎等物作为奖励。
  大功如此,秦良玉并未沾沾自喜,从不言功,夫妇二人仍回石柱本份过活。
  十多年后,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秦良玉丈夫马千乘死于政府狱中。《明史》记载说,石柱部民状告马千乘,明廷把他逮入云阳狱,不久马千乘病死其中。但他真正的死因,其实是北京万历帝派来的监税太监丘乘云向石柱索取贿赂,马千乘自恃于朝廷有功,不予。这下可羞恼了丘公公,他指使手下捏造罪名,把马土司逮捕入狱,活活折磨而死,时年仅四十一岁。
  一下子变成孤儿寡母,秦良玉含泪忍痛。她大义为重,殡敛丈夫后,未有生出任何反叛不臣之心,反而代替丈夫任石柱土司,忠于职守。《明史》中这样赞诩秦良玉:"(其)为人饶胆智,善骑射,兼通词翰,仪度娴雅。而双下严峻,每行军发令,戎伍肃然。"
  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女真酋长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今辽宁新宾县)建立"大金"(后金),开始连连发动对明朝的进攻。两年后,萨尔浒一役(战场在今辽宁抚顺以东),明军惨败,诸营皆溃。自此之后,驻辽明军几乎是闻警即逃。
  东北告急,在此大背景下,明廷在全国范围内征精兵援辽。秦良玉闻调,立派其兄秦邦屏与其弟秦民屏率数千精兵先行,她自己筹马集粮,保障后勤供应。为此,明廷授秦良玉三品官服。
  沈阳之战中,秦氏兄弟率"白杆兵"率先渡过浑河,血战满洲兵,大战中杀辫子兵数千人,终于让一直战无不胜的八旗军知晓明军中还有这样勇悍的士兵,并长久为之胆寒。由于众寡悬殊,秦邦屏力战死于阵中,秦民屏浴血突围而出,两千多白杆兵战死。但也正是由此开始,秦良玉手下的石柱"白杆兵"名闻天下。
  得知兄长牺牲消息后,秦良玉制一千多件冬衣,配送给远在辽地的石柱兵。然后,她自统三千精兵,直抵榆关布防(今山海关),控扼满州兵入关咽喉。明廷兵部尚书张鹤鸣为此专门上奏天启帝,追赠死难的秦邦屏都督佥事,立祠祭祀。不久,明廷又诏加秦良玉二品官服,封诰褒奖。
  由于"白杆兵"战斗力强,明廷再下令征兵两千。秦良玉闻诏即行,与弟弟秦民屏驰还石柱,征调士兵准备援辽。
  抵家仅一日,重庆内乱。永宁土司奢崇明借奉诏援辽的名义,率数万人马与其女婿樊龙里应外合占据了重庆,并发兵围攻成都,大有关门关皇帝的意思。由于同为"土司"乡亲,奢崇明派人携大笔珍宝来石柱与秦良玉"通好"。秦良玉二话不说,立斩贼使。她派遣秦邦屏及其二子溯流西上,度渝城后,忽然抵至重庆南坪关,扼制贼兵归路。趁天黑敌军无备,"白杆兵"突袭贼军驻于长江和嘉陵江上的水军,尽焚其舟。同时,秦良玉分兵守忠州,驰报夔州官军密防瞿塘天险,阻遇叛军沿江东下。
  正是由于这位女中丈夫的调度有方,奢崇明叛军终于难成气候,出战即败。但当时川地有一带诸土司"自治"部落皆收受叛军贿赂,大多数逗留观望,惟独秦良玉率石柱兵奋勇直前,连获红崖墩大捷、观音寺大捷以及青山墩大捷。如此一来,不仅成都围解,重庆也很快得以收复,叛乱得平。
  明廷叙功,秦良玉得授总兵一职,成为方面大将,她的兄弟和子侄皆获擢升。
  川地底定之后,鉴于作战中明朝官军的"熊包"表现,秦良玉上书奏称:"臣率(秦)翼明、(秦)拱明(她的两个侄子)提兵裹粮,累奏红崖礅诸捷。而(明朝官军)行间诸将,未睹贼面,攘臂夸张。及乎对垒,闻风先遁。败于贼者,唯恐(别)人之胜;怯于贼者,惟恐(别)人之强。如总兵李惟新,渡河一战,败衄归营,反闭门拒(见)臣(秦良玉自称),不容一见。(李惟新)以六尺躯须眉男子,忌一巾帼妇人(自称),(其)静夜思之,亦当愧死!"疏上,由于明廷正需石柱这样的地方力量,天启帝"优诏报之",并下令文武大吏对待秦良玉皆要以礼相待,不得疑忌。
  感动之下,秦良玉更加为明廷卖命,其弟秦邦屏不久即在陆广做战中战死沙场。
  崇祯三年(1630年),皇太极攻榆关不入,便率十万辫子军绕道长城喜峰口入侵,攻陷遵化后,进抵北京城外,连克永平四城,明廷大震。
  秦良玉得到十万火急的勤王诏书之后,即刻提兵赴难,星夜兼程,直抵宣武门外屯兵。当时,闻诏而至的各路勤王官军共二十万有余,但都畏惧满洲兵的狠武,无人带头出战。秦良玉"白杆兵"人数虽然仅有数千,但一直为满洲兵所忌惮。昔日浑河血战,让大辫子们再也忘不了这些身体矮小手持超长锐矛的士兵。因此,"白杆兵"呐喊冲杀之际,满洲兵心自发怯,加上明军中又有孙承宗这样的老将作配合,最终迫使皇太极连弃滦州、永平、迁安、遵化四城,撤围而去(山海关未能攻下,也是满洲军撤兵原因,他们怕日后遭首尾截击)。
  北京围解之后,崇祯帝大加感慨,特意在北京平台召见秦良玉,优诏褒美,赏赐彩币羊酒,并赋诗四首以彰其功:
  其一: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其二:蜀锦征袍自裁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其三:露宿风餐誓不辞,饮将鲜血代胭脂。凯歌马上清平曲,不是昭君出塞时。
  其四:凭将箕帚"作蝥弧"(后三字原文为"扫虏胡",其玄孙马宗大在乾隆时为违祸,把原文三个字挖去)。一派欢声动地呼。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
  观崇祯皇帝有生之年,享国日浅,遭逢多难,很少有闲情逸志吟诗作赋,除赠秦良玉诗外,仅有赠杨嗣昌的五绝诗传世。迢迢西南边陲一位女土司,竟能得皇帝面见赐诗,秦良玉当属古往今来第一人。
  抗贼御寇保家乡 与张献忠贼军的血战
  满洲军出塞后,秦良玉率石柱兵回家乡。由于当时流贼张献忠、罗汝才(绰号"曹操")等九路人马自湖广进攻四川,明廷诏令秦良玉不用再出兵援剿,"专办蜀贼",负责守御川地。
  崇祯七年(1634年),张献忠贼军破夔州(今重庆奉节),进围太平,秦良玉提兵赶至,贼寇慑于秦良玉及其手下"白杆兵"威名,苍惶逃走,川东大定。
  崇祯十三年(1640年),罗汝才贼部进入巫山,为秦良玉阻遏。于是,这位绰号"曹操"的黠贼突然进攻夔州,又被秦良玉率兵击走。不久,秦良玉率兵在马家寨邀击贼军,杀其骁将"东山虎",斩首六百余级。然后,秦良玉乘胜,与明军在谭家坪、仙寺岭连败贼寇,夺得罗汝才主师大纛,并生擒其副手"塌天"。
  数役下来,秦良玉部斩贼兵近万,获甲仗马骡无算,贼尸横陈遍山谷。罗汝才率残部遁走大宁(今重庆巫溪),与张献忠在巫巴山区合军后,贼势复炽,逾过巴雳河(今重庆巫山县双龙镇大宁河),拼死攻击秦良玉侄子等人统领的石柱兵。接着,贼兵四处扎营,严重威胁到川地大部分地区。
  明朝湖广襄阳督帅杨嗣昌本人乃湖广人(今湖南常德),他的初始战略就是想尽驱张献忠等部贼军入川。这位杨督帅的如意算盘是:以蜀地险远,极边之地乃松潘蛮部,贼兵入蜀后,蜀地官军守则守之,不能守自可弃涪州、万州、雅州、松州大部分地区,诱敌深入。然后,陕西官军断栈道,临白水制敌;云南官军屯曲靖,扼守白石江。而他杨督帅本人则可率明军主力掩击贼军,把他们驰至松潘诸蛮部落的地盘,听任当地土人剿杀。杨嗣昌此计,即愚昧又阴险。愚昧的是,他纸上谈兵,以为川地崎岖险峻,必能困住贼军;阴险的是,他驱张献忠等贼部入四川,自己没有丧地的责任,四川巡抚是邵捷春,丢地丧兵,责任皆由他负。杨嗣昌本人自可坐观成败,时刻准备去摘熟落的"桃子"。由于耽心四川当地官军扼守险隘会导致张献忠急红眼反扑湖广,杨嗣昌又使阴招,依仗自己的威权,把大批蜀地精兵调出,只留二万弱疲士卒给川抚邵捷春守重庆。
  秦良玉一心为国,率三万石柱精兵抵至夔州。邵捷春令她把部分士兵移近重庆,与附近守将张令相倚为声援。不久,劭捷春又抽调一万五千石柱兵,进入重庆与官军共同把守坚城。秦良玉深知邵捷春之策甚愚,但她又不敢违背命令,就对路过自己军营的绵州知州陆逊之表示:"邵公不知兵,其移我部兵自近,而派张令守黄泥洼一带,甚失地利。贼军盘踞归、巫众山之巅,俯瞰吾军营垒。倘若他们自上而下,乘势使气攻击官军,张令部必败。张令一败,次必及我部军。我部军一败,谁又能救重庆之急?"陆逊之大惊,问策之所出,秦良玉言:"邵公此时,绝不能坐防坚城,应先发制人,与贼军争山夺险。"
  陆逊之立即把消息转告给邵捷春。邵巡抚倒是知错就改。可惜晚了一步。张献忠贼军于十月五日在土地岭(今重庆奉节草堂镇)率先向窝里斗的明朝官军发动进攻,一天内即杀明军五千多人。次日,张献忠手下白袍小将张玉儿当阵射杀号称"神弩将"的明军老将张令,乘胜把明军杀得一败涂地。不仅张令一军尽覆,秦良玉手下三万多"白杆兵"也全军覆没,致使最后秦良玉仅单骑逃返重庆,遭遇其平生未有之惨败。
  此役过后,杨嗣昌围来贼军于川地的"圆盘战略"完全破产,川鄂交界地带三十二隘口尽陷于贼,蜀中大乱。
  损失如此惨重,秦良玉并未灰心丧气,她对川抚邵捷春说:"事态危急,可以尽发溪峒兵卒,人数可达三万,我本人出资出粮可供饷其中的一万人,朝廷供饷另外一万人。如果布置妥当,应该还能与贼寇周旋。"
  邵捷春低头,良久不言。时势至此,这位文人守抚已全然死心。从他自己角度考虑问题,丧兵失地不说,官仓中已无粮养兵,而溪峒兵卒又属土蛮,反复不测,如果这些人再趁乱闹兵变,他邵捷春三族不保。饱读史书的他,自然知道元末"官军"中纪律最坏的就是杨完者所带领的"苗兵",他们那些蛮兵不仅剿贼无力,平时对百姓比寇贼还要凶恶淫毒。所以,溪峒兵卒,难保他们不象"苗兵"那样。读书多,顾虑就多。顾虑多,定议就少。
  劭捷春最终婉言拒绝秦良玉提出的计划。
  秦良玉叹息而归。其计不用,自然全川溃烂不可收拾。张献忠贼人蹂躏各外,杀人无算,四川广大地区人民陷入了地狱般的苦难。而邵捷春本人,自然难逃罪责,不久被逮入诏狱,仰药自杀(与陷害他的杨嗣昌一个死法)。
  三年多后,公元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帝上吊自杀。消息传来,深受明恩的秦良玉服孝痛哭,几次昏绝,哀动左右。张献忠流贼此时尽陷楚地,又向四川杀来。秦良玉向当时的四川巡抚陈士奇呈献《全蜀形势图》,希望官军能增兵坚守蜀地十三处险隘。陈士奇不予采纳。秦良玉不死心,又推心泣血地向四川巡按刘之勃建议,刘巡按倒是同意她的计策,但他本人手中无兵可发。
  张献忠巨贼数十万长驱直犯夔州。秦良玉驰援,由于众寡太悬殊,兵败而去。她的失败,标志着蜀地的沦陷。张献忠相继攻克万县、重庆、成都,并在当年年底称帝,建立"大西"伪政权。
  张献忠占领蜀地,只有遵义、黎州及秦良玉的石柱地区未归于"大西"。慑于秦良玉威名,张献忠部无一兵一将敢于入犯石柱。投降张献忠的明朝官员屁颠颠向各地土司送去伪政权印信,各地土司大多畏惧接受。秦良玉接到印信,马上当众毁之,慷慨言道:"吾兄弟二人皆死王事,吾以一孱妇蒙国恩二十年,今不幸至此地步,怎能以残余之年以事逆贼!石柱一地有敢从贼者,族诛之!"
  不久,又有噩耗传来,秦良玉独子马祥麟先前被明廷征调到湖广御敌,战死于襄阳。死前,他给母亲写信:"儿誓与襄阳共存亡,愿大人勿以儿安危为念!"见儿子绝笔血书,秦良玉泪下如雨,心如刀割,但她乃大义妇人,提笔在信纸上写道:"好!好!真吾儿!"秦氏、马氏二族,可称上是二门忠烈,数年之间,死于国事者甚众。
  满清占据北京后,残余的南明政权相继有弘光、隆武、永历数帝,秦良玉皆与之保持联系。但山长水远,秦良玉本人年逾古稀,不可能再有较大作为。
  1648年,在西南颠沛流离的南明永历帝派人加秦良玉太子太傅,授"四川招讨使"。久卧病床的一代女豪杰,闻之瞿然而起,拜伏受诏,感泣道:"老妇人朽骨余生,实先皇帝(崇祯)恩赐,定当负弩前驱,以报皇恩!"
  可惜的是,几日之后,秦良玉就因病重抱恨而终。其孙马万年把奶奶葬于回龙山,墓碑题文可彰示这位女中丈夫不屈的民族气节和赫赫功勋:
  明上柱国光禄大夫镇守四川等处地方提督汉土官兵总兵官持镇东将军印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忠贞侯贞素秦太君墓
  可叹的是,如此忠贞女豪杰,文革中墓地也不能幸免,被"红卫兵"砸墓挖棺,干出连满清都没能做出的令人发指之事。而这些革命小将的毁墓原因,无外乎两点:其一,秦良玉是"土司婆娘",出身"反动";其二,她胆敢抵抗张献忠"农民起义军",十恶不赦。
  "土司"婆娘自不必说,生活时代无法选择。而张献忠狂贼的军队,绝非"人民"的队伍,他几乎把川人杀绝、吃绝。对于他的种种暴行,"文革"中的"御用"史家也不敢隐讳,指称他在"反击地主阶级疯狂反扑"之余,"枉杀"了一些普通民众。其实,张献忠所杀的人绝对不止是"一些",他也不是"枉杀",而是故意屠杀了上百万的四川人民,这位巨寇,才真是"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大刽子手!"
  道德标准,因时代嬗变总会有所不同。但忠孝义三个字,亘久长新。我们绝不能以偏狭立场在贼言贼,盲目认定"农民起义"都是正义行为,并由此认定镇压贼乱和保家卫国的王朝官军都是镇压刽子手。秦良玉一汉族妇女,数十年在地区自治间安乡护土,心向中央政府,忠贞不贰,破家为国,数赴国难,最终为大明铮铮直臣,至死不叛国,不降清,大太凛然。这样的奇女子,连封建文人也叹息称绝,题咏连连。谁能料,世易时移,"革命"年代砸毁一切"旧阶级",这位女豪杰入土之灵竟不得安。
  清代词人钱枚又有《金缕曲》一首,他因见这位女英雄小像而发慨叹,持笔濡墨,写词褒赞,高度艺术性概括了秦良玉卓尔不凡的传奇人生:
  明季西川祸,自秦中飞来天狗,毒流兵火。石柱天生奇女子,贼胆闻风先堕,早料埋夔巫平妥。应念军门无将略,念家山只怕荆襄破。妄男耳,妾之可。
  蛮中遗像谁传播。想沙场弓刀列队,指挥高座。一领锦袍殷战血,衬得云鬟婀娜。更飞马桃花一朵,展卷英姿添飒爽,论题名愧杀宁南左。军国恨,尚眉锁。
  而歌颂秦良玉最让人感动的诗篇,当出自清末女英雄秋瑾。二人同为巾帼女儿身,惺惺相惜,自然别有一番真味在诗中:
  其一:古今争传女状头,谁说红颜不封侯。马家妇共沈家女,曾有威名振九州。
  其二:执掌乾坤女土司,将军才调绝尘姿。花刀帕首桃花马,不愧名称娘子师。
  其三:莫重男儿薄女儿,平台诗句赐娥媚。吾骄得此添生色,始信英雄曾有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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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88   四海狼烟美少年 夏完淳
  明靖交迭之际,壮烈殉国牺牲的仁人志士和儒生士大夫数以十万计,但均湮灭于历史的烟尘之中。时至今日,国人百分之九十五的人知道"我大清"的雍正、康熙、乾隆、多尔衮以及"刘罗锅"、纪晓岚等满州帝王及驯奴臣仆,绝对不会有超过百分之五的人知道夏完淳--这位明末殉国的翩翩美少年。他牺牲时年仅17岁(虚岁),是集文才、人才、志气于一身,千年才可一见的卓然英豪。
  香兰生雅庭:夏完淳的家学渊源及忠孝承袭
  满清奴才文人所修的《明史》,并无夏完淳传。其父夏允彝附于《陈子龙传》后,传中在交待了夏允彝自杀后,只有这样二十三个字交待了夏允彝之兄夏之旭以及夏完淳的结局:"(陈)允彝死后二年,子(夏)完淳、兄(夏)之旭并以陈子龙狱词连及,亦死。"这帮奴才文人,吝于笔墨描述抗清英雄,竟把《明史稿》中本来已经描述得非常简略只有一百多字介绍夏完淳性格、才能的字眼尽数削除,以此来取悦满州主子。
  言及夏完淳,一定要先讲他的父亲夏允彝与他的老师陈子龙。
  夏允彝,字彝仲,松江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崇祯十年进士出身。崇祯初年,大名士张溥在吴江把南北许多知名文社的负责人召集起来,其中包括江南应社、苏州羽明社、浙西闻社、江西则社、中州端社等,结成新的"复社"。与"东林党"相比,复社并不是一个卓然标格的政党类型,它强调的是"以学救时,以学卫教",而东林党人在末期鱼龙混杂,不少人"急功名、多议论、恶逆耳、收附会",严重违背了孔子有关君子"群而不党"的圣训。后来,复社因其精神领袖张溥的去世而渐趋衰落。夏允彝自开炉灶,成立了新的师生相传的"几社",诗文酬和,社友们互相以文章道德激励。
  夏允彝的仕途很短暂,"真官"只作过福建长乐县令,时间约五年左右。在官期间,他治绩优秀,成为当年由吏部点名表扬的全国政绩突出的七位"优秀"知县之一,并受崇祯皇帝亲自接见。可惜,由于母亲病逝,他只能丁母忧回老家守丧。
  崇祯十七年(1644年),明朝灭亡,夏允彝急忙拜谒史可法,商议恢复大计,由于南明弘光政权的迅速崩溃,夏允彝才不获展,在林野乡间仍旧想有所作为。当时满清在江南的统治还不稳固,义师纷起,明朝残余军事力量散落其间。于是,夏允彝暗中写信给自己从前的学生、明朝江南副总兵吴志葵,商量准备合兵攻取苏州,然后收复杭州,再进兵南京,以图保有明朝江南半壁河山。也就是在那时,年仅十五岁的夏完淳匆匆完婚后,马上和父亲一道加入戒旅军中。可惜,吴志葵无长远谋略,军将多懈怠贰心,苏州城不仅未被攻下,这些残明的乌合之众,也大败四溃。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夏允彝反而变得愈加平静,他决定要自杀殉国。乡人劝他可以趁乱渡海去他曾任地方官的福建,招纳兵马,再图恢复。夏允彝考虑再三,没有同意,怕举事再败以至于蒙羞万世。松江清军主将早闻夏允彝大名,表示只有他出山,一定给大官作。清将还表示,即使夏先生不愿新朝为官,出来见一面也行。夏允彝以"贞妇"自比,明白无误表达了自己不事二朝的决心。
  他给好友陈子龙等人写信交待后事,然后平静与家人言辊,并特意把未完成的文集《幸存录》交予独子夏完淳手中,叮嘱他毁家饷军,精忠报国,代父完成恢复志愿。然后,夏学士投松江塘自杀。《明史》上讲他"自投深渊以死",实乃误记。夏允彝自杀是形同日本人仪礼性的剖腹自杀,其兄、子、妻妾家人,皆肃穆哀恸地立于水滨观视。松塘水浅,只达夏允彝腰身以上,这位大才子生生埋头于水中,呛肺而死,他背部的衣衫都未沾湿,生殉了他的大明朝。
  彼情彼景,身为儿子的夏完淳肝胆欲裂,目睹父亲刚烈死状,他也更加坚定了必死报国之心。
  至于陈子龙,他与夏允彝乃同年进士,也是当时鼎鼎大名的文学家。本来,陈子龙想与夏允彝同死,但夏允彝以母妻托付于他,他本人又有九十老祖母需要赡养,故而忍死待变,割发为僧隐于乡间。明宗室鲁王监国时,陈龙子暗中接受鲁王的任命,与夏完淳一起策动满清的松江提督吴胜兆反清。天不祚明,兵变失败,不仅吴胜兆被杀,陈子龙本人也被逮捕。在押解至南京的途中,陈子龙终于作出了与其挚友夏允彝一样的人生选择:跳水自杀殉国。
  生父尊师,这两位忠烈楷模,在少年夏完淳泪水模糊的目光中,逐渐幻化为千古仁人志士的终极典型。
  黄花白草英雄路 夏完淳的不屈殉国
  夏完淳,字存古,号小隐。是夏允彝的妾生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位英雄天份极高,小时就是个神童,五岁即熟谙儒家典籍,七岁能文,八岁能诗,九岁即印刻文集《代乳集》行世。
  观夏完淳十三岁之前的作品,柔媚秀丽,清婉韵致,仍不脱晚明文人流俗:
  秋色到空闰,夜扫梧桐叶。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
  十二玉阑干,风动灯明灭。立尽黄昏泪儿行,一片鸦啼月。
  --《卜算子o断肠》
  几阵杜鹃啼,却在那,杏花深处。小禽儿,唤得人归去,唤不得愁归去。
  离别又春深,最恨也,多情飞絮。恨柳丝,系得离愁信,系不得离人住。
  --《寻芳草o别恨》
  明朝灭亡后,亲历戎旅,又目睹父亲的自杀殉国,忠恸欲绝的夏完淳上书鲁王政权,要求予父亲以赠谥。鲁王爱惜夏完淳如此年轻又如此对大明忠心,立授他"中书舍人"一职,赠夏允彝"右春坊右中允",谥"文忠"。这一切,均极大鼓舞了身在江南的夏完淳抗清复明的勃勃斗志。
  不久,听闻太湖一带活跃着吴易领导的"白头军"(这支队伍的兵士皆以白布缠头作标志,以此为明朝"戴孝"),夏完淳喜出望外,连忙与老师陈子龙一起携家中所有金银奔赴军中,并充任吴易的参军。
  吴易,字日生,进士出身,吴江人,曾为复社的活跃分子,能诗善文,又喜读兵。北京陷于李自成的时候,他正作为侯补官员在京内,幸亏有大德知一禅师相助,吴易有幸从东便门逃出。后来,由史可法推荐,吴易在福王政权中有了一个"职方主事"(类似军政委)的官职。他离开扬州外出酬集粮饷时,扬州陷于清军之手。满清铁蹄迅疾,很快占领了吴易的老家吴江。县丞朱国佐降清,并斩杀了痛骂他卖国的学生吴鉴。吴易闻之大怒,率数人突入县衙,活捉朱国佐,在吴鉴灵前杀掉了这个叛国败类后,宣布反清。兴兵之初,吴易的"白头军"发展迅速,不少昔日当地的水贼头目如"赤脚张三"等人纷纷入伙,在民族矛盾上升到社会最主要矛盾的关头,这些人由"贼"而变成"官军",在辽阔的太湖水面上给予清军沉重打击。白头军最漂亮的一仗是"分湖大捷",杀敌三千多,斩清中下级军官二十多名,获战船五百余艘。当然,这种暂时的胜利,主要原因也在于当时清军没有有效组织起过硬的水军,水战外行,故而使得"白头军"大逞神威。
  胜讯传出,南明的隆武政权和鲁王朝廷均派人携带"诏书"而来,对吴易加官晋爵,视为中兴大将。飘飘然之余,吴易与"白头军"将领们开始轻敌。许多水贼出身的将卒本性毕露,四处剽掠。清军方面,却加紧准备。海盐一战,"白头军"大败,夏完淳也因军败与吴易等人走散。至于陈子龙,他在海盐之战前已经看出吴易手下乌合之众难成大事,便以筹饷为名离开了"白头军",想另行发展。
  吴易军败后,其父、其妻、其女均投湖自杀,以免被清军俘虏受辱。吴易本人逃入湖中,仍旧坚持抗清斗争。
  1646年夏,吴易听人风传满清任命的嘉善知县刘肃之想"反正",便派人与之联络。孰料,这刘知县是个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汉奸,他之所以散布自己想"反正",无非是想诱执吴易。见吴易自己送上门,刘肃之立刻派人持信来复,邀请吴易来县衙赴宴。吴易不疑有诈,只带随从数人来会。"鸿门宴"入易出难,刘肃之早就通知大批清兵埋伏,待吴易一入门,立即逮捕了这位"白头军"领袖,很快送往杭州处死。
  吴易为人虽属轻率无远略之人,大节不亏,慷慨归刑,并作《绝命辞》:
  落魄少年场,说霸论王,金鞭玉辔拂垂杨。
  剑客屠沽连骑去,唤取红妆。
  歌笑酒炉旁,筑击高阳,弯弓醉里射天狼。
  瞥眼神州何处在,半枕黄粱。
  成败论英雄,史笔朦胧,与吴霸越事匆匆。
  尽墨凌烟能几个,人虎人龙。
  双弓酒杯中,身世萍逢,半窗斜月透西风。
  梦里邯郸还说梦,蓦地晨钟。
  夏完淳闻讯,立即白服以往,在吴江为吴易起衣冠冢,与文人同道哭吊,赋《吴江野哭》、《鱼服》二首诗歌,祭奠吴易,表达了复仇雪恨的决心:
  江南三月莺花娇,东风系缆垂虹桥。
  美人意气埋尘雾,门前枯柳风萧萧。
  有客扁舟泪成血,三千珠履音尘绝。
  晓气平连震泽云,春风吹落吴江月。
  平陵一曲声杳然,灵旗惨淡归荒烟。
  茫茫沧海填精卫,寂寂空山哭杜鹃。
  梦中细语曾闻得,苍黄不辨公颜色。
  江上非无吊屈人,座中犹是悲田客。
  感激当年授命时,哭公清夜畏人知。
  空闻蔡琰犹堪赎,便作侯芭不敢辞。
  相将洒泪衔黄土,筑公虚冢青松路。
  年年同祭伍胥祠,人人不上要离墓。《吴江野哭》
  投笔新从定远侯,登坛誓饮月氏头。
  莲花剑淬胡霜重,柳叶衣轻汉月秋。
  励志鸡鸣思击楫,惊心鱼服愧同舟。
  一身湖海茫茫恨,缟素秦庭矢报仇。《鱼服》
  1647年早春时分,得悉满清任命的苏松提督吴胜兆要反正的消息,少年夏完淳马上萌发了巨大的恢复希望,急忙为吴胜兆与浙东义师牵线搭桥,积极准备待事发时本人亲自参加战斗,做绝死之战。吴胜兆(这名字就不好,"无胜兆"也)谋泄,其手下将领抢先一步把他的计划上告满清。吴胜兆一卒未出,身已成擒。而浙东方面,屋漏偏遭连夜雨,义师水军刚离岸,飓风忽至,大部分人被淹呛而死,溃不成军。清廷对吴胜兆一案十分重视,四处抓人,陈子龙等人首先遭到逮捕。押送途中,陈子龙投水殉国。
  夏完淳喉中咸泪和血吞。由于他本人也在清政府通辑名单中,便一度曾匿藏于其兵父在嘉善的家中。1647年夏七月,他决定渡海加入鲁王政权军队。夏完淳至孝之人,临行前,他回乡间老家探望嫡母和生母,准备与二老告别之后再出发。清廷眼线多多,夏完淳甫一回家,即为人侦知。清廷人马俱至,逮捕了这位少年英雄。由于他是朝廷重犯,被立刻押赴南京受讯。
  在南京受押的八十天,是十六岁英雄夏完淳人生旅途的最后八十天。其间,他不仅智斗大汉奸洪承畴,巧妙羞辱了这位满清鹰犬,并且自激自盛,赋诗写词多篇,表达了他"今生已矣来世为期"的冲天豪情和"家国之仇未报"的遗恨。
  被羁之初,夏完淳作《采桑子》一词,从内心深处抒发了他的亡国之愁:
  片风丝雨笼烟絮,玉点香球。
  玉点香球,今日东风不满楼。
  暗将亡国伤心事,诉与东流。
  诉与东流,万里长江一带愁。
  满清朝廷主持江南一带招抚的第一把手,乃大汉奸洪承畴。他听说夏完淳与其岳父钱(木丹)被抓,很是得意,便想亲自劝降这翁婿二人,此举不仅能为满清主子招纳"人才",又能给自己脸上贴"慈德"金粉。
  南京旧朝堂上,洪承畴高坐,喝问下面被提审的夏完淳:"汝童子有何大见识,岂能称兵犯逆。想必是被人蒙骗,误入军中。如归顺大清,当不失美官。"
  夏完淳不为所动,反问洪承畴:"尔何人也?"
  旁边虎狼衙役叱喝:"此乃洪大人!"又有狱吏在其旁低声告之:"此乃洪亨九(洪承畴)先生。"
  夏完淳佯作不知,历声抗喝:"哼,堂上定是伪类假冒。本朝洪亨九先生,皇明人杰,他在嵩山、杏山与北虏(满清)勇战,血溅章渠,先皇帝(崇祯帝)闻之震悼,亲自作诗褒念。我正是仰慕洪亨九先生的忠烈,才欲杀身殉国,以效仿先烈英举。"
  狱吏们此时很窘迫。洪承畴在上座面如土灰。上来一人,厉声叱喝夏完淳:"上面审你的,正是洪经略!"
  夏完淳朗声一笑:"不要骗我!洪亨九先生死于大明国事已久,天子曾临祠亲祭,泪洒龙颜,群臣呜咽。汝等何样逆贼丑类,敢托忠烈先生大名,穿虏服虏帽冒允堂堂洪先生,真狗贼耳!"
  洪承畴汗下如雨,老狗嘴唇哆嗦,小英雄字字戮到他灵魂痛处,使得这个变节之人如万箭攒心般难堪、难受。食禄数代之大明重臣,反而不如江南一身世卑微的十六岁少年,真让人愧死!(类似故事也发生在同吴易一起被抓的"白头军"领导人孙兆奎身上,他被押南京后,也是洪承畴主审。面对拖着条"猪尾巴"的清朝"总督",孙兆奎轻蔑地笑问堂上洪大人:"我们大明朝也有一个牺牲的先烈叫洪承畴,您不会与那位大人同名吧?"狠狠羞辱了这位大汉奸。)
  忽然,一旁因久受严刑而涌支撑的夏完淳岳父钱(木丹)忽然一声倒地,葡伏不起。夏完淳见状,忙上前扶起岳丈,历声激励道:"大人您当初与陈子龙先生及我完淳三人同时歃血为盟,决心在江南举义抗敌。今天我二人能一同身死,可以慷慨在地下与陈子龙先生相会,真真奇大丈夫平生之豪事,何必如此气沮!"听女婿如此说,钱先生咬牙挺起,忍耐奇痛。
  洪承畴默然久之,只得挥挥手,今士卒把二人押回牢狱。然后,上报清廷,拟判处夏、钱二人死刑。
  上述种种历史的细节,不见于满清御用奴才文人"官修"的史书。而是出于被乾帝"御封"为"贰臣"的明末大才子屈大均著作《皇明四朝成仁录》中。这位苟全性命于乱世的投机文人,自身道德深玷大污,但他内心中对全忠全义的英雄,也不由自主流露出热切的渴慕和深刻的崇敬。
  深知自己来日无多,夏完淳在狱中写下了他那篇流传千古的《狱中上母书》,派人转送老家的嫡母盛氏与生母陆氏:
  不孝完淳,今日死矣!以身殉父,不得以身报母矣!
  痛自严君见背,两易春秋(严君:对父亲的敬称。见背:去世)。冤酷日深,艰辛历尽。本图复见天日,以报大仇,恤死荣生,告成黄土。奈天不佑我,钟虐明朝,一旅才兴,便成齑粉。去年之举(指自己于前一年入吴易军抗清。他兵败后,只身流亡,历尽艰危),淳已自分必死,谁知不死,死于今日也!斤斤延此二年之命,菽水之养(指对父母的供养。《札记·檀弓下》:"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无一日焉。致慈君托迹于空门,生母寄生于别姓,一门漂泊,生不得相依,死不得相问。淳今日又溘然先从九京(九泉),不孝之罪,上通于天。呜呼!双慈在堂,下有妹女,门祚衰薄,终鲜兄弟(意思说家门衰落,福泽浅薄,又无同胞兄弟)。淳一死不足惜,哀哀八口,何以为生?虽然,已矣!淳之身,父之所遗;淳之身,君之所用。为父为君,死亦何负于双慈?但慈君推干就湿(推干就湿:是指母亲把干燥处让给幼儿,自己睡在幼儿便溺后的湿处。形容为人母者养育子女的辛劳。语出《孝经援神契》:"母之于子也,鞠养殷勤,推燥居湿,绝少分甘。"),教礼习诗,十五年如一日;嫡母慈惠,千古所难。大恩未酬,令人痛绝。
  ……呜呼!大造茫茫,总归无后。(倘若)有一日中兴再造,则庙食千秋(享受庙祭),岂止麦饭豚蹄(指祭祀一般死者的食品。)、不为馁鬼而已哉!……兵戈天地,淳死后,乱且未有定期。双慈善保玉体,无以淳为念。二十年后,淳且与先文忠为北塞之举矣(出师北伐,驱逐满清。这句话意思是讲自己死后再度转世为人,仍要与其父在北方起兵反清。)
  ……语无伦次,将死言善(语出《论语·泰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言善,指说话真诚不欺。)。痛哉,痛哉!
  人生孰无死,贵得死所耳。父得为忠臣,子得为孝子,含笑归太虚,了我分内事。大道本无生,视身若敝屣。但为气所激,缘悟天人理。恶梦十七年,报仇在来世。神游天地间,可以无愧矣!
  1647年,九月秋决,夏完淳等三十多名抗清义士在南京西市慷慨就义。手提鬼头大刀、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面对自己面前昂然站立的这位面容白皙、姣好的十六岁美少年,他那杀砍掉无数人头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发颤发抖,最终只能闭眼咬牙才敢砍下那一刀……
  历史有时真是有些荒谬的意味。一百多年后,1775年,即乾隆四十年,总爱烂耀卖弄文采和进行历史"翻案"的乾隆帝下诏,承认明末抗清诸臣"茹苦相随,舍生取义"的辛劳,颁布《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对夏完淳、夏允彝、陈子龙以及一大批明朝的忠臣义士予以"一体旌谥"。由此,昔日满清王朝的危险敌人,一变为全忠全孝的大节无亏之人,而洪承畴们、祖大寿们等曾"事两朝"的"元戎"们,统统进了《贰臣传》。当然,道德标准在百年内波谲云诡,也只有在伟大奇幻的今天,东北官员们才会开大会隆重纪念"满清入关",才会有尚可喜等人的后代大肆张扬为他们的汉奸祖宗"平反"。升平乐舞中,千古罪人变成了"适应时代潮流"的有功之人。而且,还有居心叵测的台独文人在台湾借"研究"之名,诬蔑夏氏父子之所以能从"乡贤"变为"国殇",是由于他们老家松江地区的文人们借助于当地经济文化的"发达",编造故事,强树"典型"。此论真是阴险至极,暴露了"台独"分子割裂大陆母体文化的丑恶嘴脸。
  自乾隆四十年起,夏完淳的生前诗文得以公开刊印、流传,《夏节愍全集》等书纷纷面世,其上千首诗、文、信函,均得以辑成发表。可笑又可叹的是,与夏完淳同时代投附满清的明末大文豪、大名士们,包括撰写夏完淳第一手资料的屈大均,都被乾隆帝加以痛诋和讥讽:
  "至于钱谦益之自诩清流,忝颜降附;及金堡、屈大均辈之幸生畏死,诡托缁流,均属丧心无耻。若辈果能死节,则今日亦当在予旌之列。乃既不能舍生,而犹假(借)语言文字以自图掩饰其偷生,是必当明斥其进退无据之非,以隐殛其冥漠不灵之魂!"
  清朝学者庄师洛所作诗,最能为夏完淳这位少年英雄盖棺定论:
  天荒地老出奇人,报国能捐幼稚身。黄口文章惊老宿,绿衣韬略走谋臣。湖中介义悲猿鹤,海上输忠啳凤麟。至竟雨华埋骨地,方家弱弟可同伦。
  无论是秦良玉,还是夏完淳,在翻天覆地的历史大动荡年代,他们皆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中"儒"与"侠"的最完美结合。所谓儒,即是全力体现舍身成仁、杀身取义的价值观;所谓侠,并非是金庸大师笔下飞檐走壁喷云吐雾能打掌心雷的"侠客",而是那种能够牺牲自己生命并明知不可为之事而一定要去行动的仪义。这种飞蛾扑火的行为,对于现在的"世界主义者"和笃信基督"泛爱"论的信徒们来讲,肯定会被讥笑为迂阔和不认时务。但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尊严和精神价值内核,正是这些妇人孺子的抵抗和不屈所由在。这才是真的道德,真的英雄!
  世事多变,有时让人瞠目结舌。在对微渺传说和神话进行"宏大解构"的同时,不少人纷纷为历史负面人物翻案,不仅慈禧变成了忧国忧民的老太太,秦桧和洪承畴都成为"顺应历史潮流"的远见卓识者,吴三桂更在电视剧中变成了有情有义的铮铮汉子,而一直在海外保存汉文明衣冠礼乐的郑氏家族成员,却沦为阻挡"历史车轮"的小丑--何其荒唐也!这种大是大非的混淆,如此黑白忠奸的颠倒,"先进性"方面远远不如"我大清"的乾隆帝。
  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底,在诏令国史馆修编《明季贰臣传》时,这位老爷子已经明白无误地把对"我大清"有赫赫功勋的洪承畴、祖大寿、冯铨等一批人打入另册,其意在于"崇奖忠贞","风励臣节":
  "……因思我朝开创之初,明末诸臣望风归附。如洪承略以经略表师,俘擒投顺;祖大寿以镇将惧祸,带城来投。及定鼎时,若冯铨、王铎、宋权、金之俊、党崇雅等,在明(朝)俱曾跻显铁,入本朝(清朝)仍忝为阁臣。至若天戈所指,解甲乞降,如左梦庚、田雄等,不可胜数。(当时)盖开创大一统之规模,自不得不加之录用,以靖人心,以明顺逆。今事后凭情而论,若而人者皆以胜国(明朝)臣僚,乃遭际时艰,不能为其主临危授命,辄复畏死幸生,忝颜降附,岂得复谓之完人!(他们)即或稍有片长足录,其瑕疵自不能掩。若既降复叛之李建泰、金声桓,及降附后潜肆诋毁之钱谦益辈,尤反侧佥邪,更不是比于人类矣。……朕思此等大节有亏之人,不能念其建有勋绩,谅于生前;亦不能因其尚有后人,原(宥)于既死。今为准情酌理,自应于国史内另立《贰臣传》一门,将诸臣仕明及仕本朝名事迹,据实直书,使不能纤微隐饰,即所谓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者……此实乃朕大中至正之心,为万世臣子植纲常!"
  在痛诋"贰臣"们的同时,乾隆帝对于清朝开国之初那些与其祖先驰马援弓、浴血死战的明臣明将,如史可法、刘宗周、孙承宗、卢象升等人,大加赞诩,表扬这些人"遭际时艰,临危受命",均可称为"一代完人",即使对于稍后"负隅顽抗"的南明诸臣,包括夏允彝、夏完淳父子,乾隆帝也称他们是"忠于所事",乃舍生取义的英雄。这些人,皆入《胜朝殉节诸臣录》,可谓是万世流芳。
  乾隆皇帝,本一阴险帝君,但其对忠奸的区分,确有大可称道之处。相较之下,抗日名将张灵甫将军,死后寂寂,真为今人所叹息。
  清初努尔哈赤、皇太极之属,虽是老粗"夷狄",道德观一点也不低。当然,他们文化水平偏低,对汉文化的吸收,更多来自《三国演义》、《水浒传》这样的话本子小说,所以对关云长这样义薄云天的人物极为崇敬。关羽成为"帝"(忠义神武关圣大帝),正是清朝顺治帝所封。同时,这些大辫子爷们儿对于历史上的岳飞、文天祥等人也耳熟能详,礼敬有加。当然,满清全力使用洪承畴一类降臣是当时大势所趋,这些鹰犬可以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内心深处,满洲皇帝和上层对这些人充满鄙夷和不屑,特别是对告以南明永历帝一朝虚实的孙可望,清朝当时虽给了他个"义王"的称号,但没过几个月就在打猎途中把他当作猎物一箭射死,简直就是不把他当人看待。相反,对于数位在满洲兴起的阶段被俘不屈的明朝大臣,如巡按御史张铨、太仆寺少卿张春等人的大义凛然,清朝汗王、帝君们油然起敬,叹息道:"我从史传中得知文天祥事迹,以为是天降神人,今见张春,乃知文天祥确有其人啊!"(皇太极)。当然,皇太极也疑惑过,问汉人谋士范文程:"我见中原名将多矣,只要战败势劣,大多倒戈投降,而那些文臣儒士,却多不为所屈,杀身报国,此保原因?"范文程答:"文臣读圣贤书,忠孝名节,皆其平生所学,所以才危而忘身,一心赴国难,此乃国家养士之报。"皇太极深以为然,并开始督促诸王贝勒宗室子弟及旗主贵族子弟学习儒家典籍。代代相承,至于乾隆。所以,这位清帝所展现出的"先进"历史观,恰恰是汉文化陶养所致。
  "苟利国家,生死以之!"堂堂中华,数千年礼义廉耻之邦,长久来支撑我们伟大民族屹立不倒的真髓,正是无数仁人义士胸中那一股浩然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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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89   “圣朝”不留旧皇脉:满清对崇祯三子及明宗室的杀戮
  崇祯自杀后,李自成入京,对其三个儿子太子朱慈烺(周皇后生)以及朱慈焕(田贵妃生)、朱慈灿(周皇后生)均未加以杀害。自山海关败后,李自成败逃出北京,明太子绯衣乘马随乱军之后,虽然颠沛,却仍旧活得好好的。
  乱离之中,兄弟三人运气还算不差,凤子龙孙,金枝玉叶,沦为街边巷口厮养仆役,搬砖乞食,总能弄口饭吃。太子朱慈烺兵荒马乱中生存下来后,回到北京,投往其外祖父周奎处。
  周奎这个老坏蛋,国亡前不肯出银子饷军,李自成入京后,他由于及时献媚,竟免于处死的命运,连刘宗敏的大夹板也没能把他夹到。太子朱慈烺先是找到宦官常进节,细诉因由。太子他本人虽出生在北京,一直生养深宫,只去常家玩过,记得他府门的特征,故而寻摸着找到了这位前明太监。常公公不敢怠慢,但当时已是大清天下,也不敢留他,就对太子说他姐姐长平公主(被其父亲崇祯帝杀之未死的那位)在姥爷周家。兄妹情深,又是血亲,太子便让常公公带自己去见周奎。
  太子时年十六、七,他之所以如此胆大露面,也与满清在北京的政治大气候有关。多尔衮入京后装模作样殡葬崇祯皇帝、皇后,追谥崇祯为"怀宗端皇帝",陵号为"思陵",明白表示天下是取于"贼",而不是取于明,宣扬清军是为明朝"复仇"。这种政治秀,使得明太子误认为他可以以"真身"示人。他可能这样想,伪大顺政权不仅会让他活着,还给他个"宋王"封号。那么,"仁义"的大清,应该不会比李自成差吧。太子,毕竟是年青人,就是这样天真!
  周奎初见太子外孙,非常惊讶,即时引长平公主来见。兄妹二人相持痛哭。
  初见时候,周奎与其侄周绎待太子非常客气,行坐宴饮间均待之以君臣之礼。到了晚间,长平公主持一锦袍送给太子,嘱咐他不要再来。兄妹依依不舍地告别。
  太子在外冻饿数日,思念妹妹,更思念外祖父家锦衣玉食的温暖,隔了几日,他忍耐不住,再次登门。
  此次,周奎的侄子周绎负责接待,老东西本人没再露面。周绎戒嘱太子说:"千万别说你自己是太子,有人问你,你就说姓刘,说书为生,如此可以免祸。"太子皇家脾性,非常固执,坚决不肯。这种偏执,颇类其父。周绎很生气,就把这位表弟逐于门外。太子吵嚷,双方隔门大骂,周绎本人还冲出去对太子拳打脚踢。恰巧,清兵巡逻队经过,见前明皇丈门前喧哗,事出可疑,就把太子与周绎一同抓起,送往刑部审问。
  官府中堂之上,清朝一般是有满汉两名官员共审。汉官是刑部主事钱凤览。他问明情由后,怒从心起,撩衣下堂,冲着周绎脑袋上猛击一拳,大骂他"背主负恩"。从人情上讲,周绎如此对待周朝太子爷,确实说不过去,且钱凤览本人也是儒家思想教育出来的汉人,尤觉不容忍。在堂的满人刑部尚书定不了案,此事关系重大,只能下令把各人先收监再说。
  老坏蛋周奎急了,他深知此事关涉自身性命,连夜奋笔疾书,具疏上表,直递多尔衮。他坚称被逮的不是真太子。
  多尔衮听说崇祯太子落案,非常紧张,马上派人押崇祯的太子到宫,进行廷勘。同时,他召集昔日太子的锦衣卫扈从以及明朝宗室晋王前来认人。
  十人一见太子,立即下跪敬拜,异口同声说:"此真太子!"至于明藩宗室晋王,支吾不语。
  太子激愤,恨外祖父家寡情,切齿道:"我来周家,只为看望我公主妹妹,没别的想法。现为周奎叔侄出卖,无论真假,大概逃不出一个'死'字,也不用再审,给我一刀就好!"话虽这样说,少年人实际求生愿望很强。
  多尔衮弄清楚堂上所立玉面少年真的是崇祯帝太子,立即下令,把做证的太子十名锦衣卫官兵及前明宦官常进节关入牢狱。
  刑部主事钱凤览不知多尔衮阴毒心事,他上疏道:"观周奎疏中所言,他已明说是自己要大义灭亲,以真为伪,为大清除害,请朝廷以仁义为重,认真对待此事。"
  多尔衮自有主张。经过安排后,满清又进行审讯,在刑部会集更多官员听审,并派明宗皇晋王和前明大学士谢升来当廷质认。晋王下死口说不是真太子;谢升看了一眼少年人,也摇头称非是。
  太子高声对谢升说:"谢先生,您在东宫给我讲课,城陷前还给我讲'临危授命'一题,不知您还记得吗?"
  谢升大惭,一揖而退,仍旧默不作声。
  主审汉官钱凤览见状愤恨,怒斥谢升与明宗室晋王不仁不义。此时,他仍未揣摩到满清主子多尔衮的真意。
  审毕,各人仍皆送监严加守护。
  于是,多尔衮坐便殿,把满朝文武大臣(包括在北京降清的前明朝臣)都唤来,探究大家对此事的意见。前明臣子们多是人精,皆惟惟而已。只有钱凤览与另外一个汉臣赵开心力争这个崇祯的太子为真,希望清朝恩养。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拍案而起,大怒道:"真假且不必争,朝廷自有处分。但晋王乃前明王子,谢升前朝大臣,钱凤览出言不逊,无上蔑尊至极!伪太子及有关涉案人员,包括钱凤览,赵开心,皆斩首示众!"有人假惺惺求情,多尔衮"开恩":"钱凤览毕竟本朝臣子,赏他全尸,斩刑改为绞刑,赵开心免死。"
  清廷狱具,认定崇祯太子是"伪太子",而案件的"证人"为崇祯妃子"袁妃"和明朝的宗室晋王。晋王不必讲,此人乃外藩,先前为清军在山西所俘,他本人根本没有见过太子,满爷爷让他说啥他就说啥。另外一个"袁妃",也是假冒,真袁妃在北京城陷前已被崇祯帝亲自砍死,清政府自己入京时曾布告过 "礼葬"故明的帝、后、妃子,其中就有袁妃在内。这件事情,大概多尔衮自己都忘了,或者他就是强权当真理,说什么就是什么,毫不顾及。定案时做证的"袁妃",其实是当年魏忠贤的"义女",即送给天启皇帝玩弄的任妃。这个坏娘们居冷宫多年,求媚满清新贵,自告奋勇做假证,不足为怪。所以,不仅崇祯的真太子被杀,引他见周奎的宦官常进节以及十名承认他是太子的前明锦衣卫官兵,皆一同被杀。
  大约在北京"太子案"的同时,南京也有"南都太子案"。其实这个"太子"乃前明驸马都尉王昺的侄子王之明,冒充太子名号想得享富贵。南明的弘光帝也很紧张:"太子若真,将何以处朕!"奸臣马士英等人为了保住自己地位,自然严刑拷求。当时,南方地区广大士民痛恨马士英等人,对他们怀有成见,所以大多数人反而认定这个太子是真的,各地将帅,包括史可法、何腾蛟、左良玉等人均上疏力挺这位"假太子"。后来,史可法从前往北京的南明使臣左懋第处知道真太子在北京,非常后悔,曾致书马士英承认过错。左良玉弄权跋扈大将,他反而以拥护"太子"的名义起兵窝里反,发大兵向南京进攻。
  所以说,当时南北两个"太子",北京的是真,南京的是假。如此明白案件,至今仍有不少学者喋喋不休吵个不停。其实,早在上世纪早期,学者孟森已经列出详实历史栏案对此有了定论,但由于孟教授以古汉语笔法写出,今人基础不厚,又不钻研,故而仍旧争来争去,实为荒谬至极。
  满清对待明朝宗室,表面加以恩礼,其实养起来的却是疏远小宗,明皇近亲直系,屠戮无遣。究其机心,险刻深远。自然,他们对崇祯公主等女性亲属毫不为意。长平公主知道哥哥被杀后,愤然出京,但清廷强迫他出嫁,不久这位公主抑郁而死(金庸把她变成女大侠,完全瞎掰)。
  清朝初建的几十年间,打着"朱三太子"旗号起兵的有好几起,最有名的当属康熙时吴三桂起兵后那个以"朱三太子"起兵的"天地会"首领杨起隆。康熙十八年,湖南抓到了一个和尚朱慈灿,这位确是崇祯帝另外一个儿子,他从北京逃出时年仅十二,多年流落,幸免于难。康熙帝把他与杨起隆列为同宗,诬之为假,借口是北京城陷时朱慈灿年少,不可能逃脱,于是以"伪皇子"名义处死。
  这还不算,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清廷又找到了崇祯帝惟一幸存的儿子朱慈焕。明亡六十年后,康熙帝十分阴狠地以"伪皇子"名目诛杀了此人。多尔衮时代,杀崇祯真太子,用心尚或可谅,当时南明未下,全国未定,明太子活着是个大隐患。但康熙后期,太平盛世,满清坐稳帝座,康熙出此毒手,真是至阴至毒之心,无非是对前明皇族斩草除根。
  这件事情,案件当事人李方远在自己笔记《张先生传》中记得清清楚楚。康熙二十二年,李方远在一家路姓大户家中首次见到"张先生",其人"丰标秀整,议论风生",是个侃侃能言的美男子,自称姓张,号潜斋,在浙中大户张家为西宾(教师)。于是,二人交往密切,诗词往来,半年多内顿成密友。后来,"张先生"南行,二人拜别,二十多年没有通问消息。康熙四十五年,做过县令并已经解任家居的李方远又见到找上门来的"张先生",要求谋求一教职养家糊口。老友相见,分外亲切,两人立刻欢饮畅叙。此后,"张先生"同时在不远的张岱霖家和李方远家教子弟读书。
  康熙四十七年阴历四月初三,李方远正与"张先生"下棋,清朝地方官府忽然闯进一批捕快,把二人一起抓起审问。李方远本人做过清朝饶阳县县官,确实不知自己犯了何罪。审至"张先生",此人马上"坦白交待":"我乃先朝皇子定王朱慈焕。崇祯十七年流贼破北京,先帝(崇祯)把我交给王内官。城破后,王内官把我交与闯贼领赏。不久,吴三桂与清兵杀败流贼,我被贼军中一姓毛的将军带往河南。他弃马买牛,种田过活。不久,由于大清捕查流贼很紧,毛将军弃我而逃。当时我十三岁,自己就往南走。行至凤阳,遇见一王姓老乡绅,知我是先朝皇子,就收留我在家,遂改姓"王"。过了几年,王先生病故,我就找寺庙出家。后来我云游至浙江,在古刹中遇见一位姓胡的余姚人,他叹赏我的才学,就把我请回家中,让我还俗,并把女儿嫁给我。后来,我又改姓张,以逃祸患。"
  清朝主审的钦差和两江总督等多名高官在场,问:"现在江南有两处叛逆造反案,皆称扶立你为君,恢复明朝,你知罪吗?"
  朱慈焕表示:"大清于明朝,有三大恩:第一,诛灭流贼,为我朱家复仇;第二,善保明朝宗室,从不杀害(此非实情);第三,当今圣上亲自祭奠我家祖宗(朱元璋),命人扫墓。有此三大恩,我怎能造反呢。况且,我今年已经七十五岁,血气已衰,须发皆白,我不在三藩作乱时造反,而在如今太平盛世造反,于理于情说不通。况且,如果造反,一定会占据城池,积蓄屯粮,招买军马,打造盔甲,而我并无做一件类似事情。还有,我曾在山东教书渡日,那里距京师很近,如果我有反心,怎敢呆在那里?"
  清朝官员马上押解生俘的大岚山造反首领,让他认人。这位造反的首领看了半天,表示说:"我不认得此人,只是想假借朱氏皇子名义来鼓动百姓。"
  审了多日,一层一层把案件呈上去,最终刑部接康熙朱笔御批:"朱某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满门处斩!其本人假冒前明皇子,判凌迟。"至于与"张先生"老早相识的李方远,也被全家流放到东北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朱慈焕家在余姚,有一妻二子三女一媳,皆被清政府派人绞死在家中(传闻讲这七人是自缢,实际是被谋杀)。自崇祯帝上吊自杀,至康熙四十七年,时光已流逝六十五年,小皇子由昔日的十二岁孩童已成为衰朽老翁,仍被押入北京城在闹市凌迟。可见,满清皇帝,不可不谓大阴大毒!
  满清所谓"恩养"的明室后裔,皆非正宗明裔。雍正二年,为了搞"统战"幌子,清廷找出个汉人镶白旗名叫朱文元的人,称为明太祖第十三子代简王后人。这一枝宗王在皇太极时被清军俘获。但查朱家宗谱,此人名字可疑,排行无据,实乃假冒无疑。宣统皇帝洋老师庄士敦所著《紫禁城的黄昏》,写溥仪逊位后有一猬琐朱姓男子拜访"谢恩"打秋风,大概就是"代王"这一枝的后人。
  明朝宗室在末期很走背运。在明末农民战争中,他们成为农民军屠戮的首要对象。从崇祯十四年至十七年,就有福王、唐王、崇王、岷王、代王、蜀王等十四个显贵王爷被农民军整家杀掉。至于郡王及将军之下,被杀的更是不计其数。富贵荣华了近三百年,老朱家终于整族整宗得到了"大报应"。
  满清方面,出于政治需要,自入关到顺治二年夏王以前,对明朝宗室人员以诱降、"恩养"为主。清军攻克南京后至顺治八年这一段时间,满清开始对明宗室展开屠杀。自顺治八年至康熙早期,清廷又施以杀抚并用。早在皇太极入口侵掠时代,后金军抓住明宗室王爷一般都弄死,比如德王和鲁王。由山海关入京后,多尔衮开始以招抚为诱饵,在诛杀崇祯帝直系血脉的同时,满清逮到的明宗室假装养起来。清军攻陷南京后,由于明宗室在南中国纷纷被人拥立起兵相抗,满清顿露狰狞面目,接二连三地罗织罪名,很快就把本来"恩养"在北京的明朝十几个王爷均残酷加以处死(包括指认曾经指认崇祯太子为"假太子"的晋王)。直至顺治亲政后,满清对明宗室控制才稍稍放缓,但彼时老朱家血脉至近的"皇族"也没剩下多少了。
  民国初年,一好事者名叫张相文,听说姓朱的还有后人祭祀"十三陵",便去东直门的羊管胡同找到了这一家。当时这位朱姓人家还年年从民国财政部领银元八百。张相文到其家时,只有仆人在。他观屋主人案上有书,皆《七侠五义》、《玉匣记》一类的"通俗文学"。不久,"朱侯爷"本人回家,"年可三十余,状貌粗肥,面带酒肉气"。张相文问他家出自朱皇家哪一支,何年受封,传侯几代,此人皆茫然无知。
  听说张相文在政府做事,"朱侯爷"喋喋不休,说他自己见过曹汝霖总长,要把自己家祖坟十三陵卖给国家当公园,以银还债。
  张相文哑然失笑,马上告辞,离开了这个要卖祖坟的不肖之人。念朱元璋和朱明帝国一度何等赫赫,有子孙蠢愚若斯,真不知是何报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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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90   附一 明朝世系表
  明朝(公元1368年—1644年),始于太祖朱元璋,终于思宗朱由检,共十六帝。
太祖朱元璋
(1328-1398)年号“洪武”1368年称帝,在位31年太祖朱元璋,安徽凤阳人,1368年建立明朝,定都南京,死于1398年,时年71岁。
惠帝朱允炆
(1377—1402)年号“建文”1398年即位,在位5年惠帝,太祖孙,皇太子朱标次子。惠帝登基后,进行削藩,以统一军事,惹恼诸王,燕王朱棣其兵北京,1402年攻入南京,惠帝一说被烧死,一说外逃。
成祖朱棣
(1360—1424)年号“永乐”1402年即位,在位23年成祖朱棣,朱元璋第四子,1402年推翻侄子明惠帝自立,1421年迁都北京,死于1424年,时年65岁。
仁宗朱高炽
(1378—1425)年号“洪熙”1424年即位,在位1年仁宗,明成祖长子,仁宗政治比较清明,在位1年,死于1425年,时年48岁。
宣宗朱瞻基
(1398—1435)年号“宣德”1425年即位,在位11年宣宗,仁宗长子,他和其父一样,能倾听臣下的意见,与仁宗并称“仁宣之治”。宣宗死于1435年,时年38岁。
英宗朱祁镇
(1427—1464)年号“正统”“天顺”(1435—1449;
1457—1464)在位,在位23年英宗,宣宗长子,即位时才9岁,宦官王振专权。1449年,蒙古瓦剌部大举南侵,王振挟英宗亲征,英宗被俘,史称“土木之变”,1450年,被放回。1457年复辟。死于1464年,时年38岁。
景帝朱祁钰
(1428—1457)年号“景泰”1449年即位,在位9年宣宗次子,英宗被俘后被拥立为帝,即位后,用于谦为兵部尚书,粉碎了瓦剌对北京的进攻,迫使瓦剌放回英宗,英宗放回后,景帝将其软禁。1475年,景帝病危时,英宗才又被拥为帝。景帝死于1457年,时年30岁。
宪宗朱见深
(1447—1487)年号“成化”1464年即位,在位24年宪宗,英宗长子,宪宗好方术,溺于女色,宦官汪直用事。1487年,宪宗死,时年41岁。
孝宗朱祐樘
(1470—1505)年号“弘治”1487年即位,在位19年孝宗,宪宗三子。孝宗锐意改革,取得成效。被誉为“中兴之令主”。死于1505年,时年36岁。
武宗朱厚照
(1491—1521)年号“正德”1505年即位,在位17年武宗,孝宗长子。他是明朝有名的荒唐皇帝,因荒淫过度,死于1521年,时年31岁。
世宗朱厚熜
(1507—1566)年号“嘉靖”1521年即位,在位46年世宗,宪宗之孙,其父兴献王。世宗前期颇有一些作为,但后期荒淫无度,政治腐败。世宗因服丹药中毒死,时年60岁。
穆宗朱载垕
(1537—1572)年号“隆庆”1566年即位,在位7年穆宗,世宗第三子。在位7年,死于1572年,时年36岁。
神宗朱翊钧
(1563—1620)年号“万历”1572年即位,在位48年神宗,穆宗第三子。即位时才10岁,由皇太后陈氏及大臣张居正主持政务。神宗亲政后,深居宫中,荒淫享乐,政治腐败。当时,北方努尔哈赤建立后金,窥视中原。神宗死于1620年,时年58岁。
光宗朱常洛
(1582—1620)年号“泰昌”1620年即位,在位1月光宗,神宗长子。是一个贪财好色的皇帝,由于淫欲过度,即位当天就病重,后因服用丹砂过度而亡。时年39岁。
熹宗朱由校
(1605—1627)年号“天启”1620年即位,在位8年熹宗,光宗长子。在位时大用宦官魏忠贤,政治极其腐败。努尔哈赤乘机攻占沈阳。熹宗死于1627年,时年23岁。
思宗朱由检
(1610—1644)年号“崇祯”1627年即位,在位17年思宗,光宗第五子。即位后,诛杀魏忠贤,颇为勤政,无奈积重难反,各地农民起义不断爆发,北方皇太极加紧骚扰入侵。思宗本人性格多疑,刚愎自用。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思宗在景山自缢身亡。时年35岁。
神宗朱翊钧孙朱由崧即位于南京,是为安宗。弘光元年(清世祖爱新觉罗?福临顺治二年1645年),南京失陷,安宗朱由崧被俘。神宗朱翊钧侄朱常淓监国于杭州,是为潞闵王,仍行弘光年号,不久降清。
太祖朱元璋九世孙朱聿键即位于福州,改元隆武,是为绍宗;
太祖朱元璋十世孙、鲁王朱以海监国于绍兴,仍行弘光年号;
靖江王朱亨嘉亦称监国,以桂林为西京,改元洪武二百八十七年。
明廷由是分裂。
绍宗朱聿键旋灭靖江王朱亨嘉。隆武二年(明鲁王朱以海监国元年,清世祖爱新觉罗?福临顺治三年,1646年),绍宗朱聿键被俘,弟唐王朱聿粤即位于广州,改元绍武;
神宗朱翊钧孙朱由榔即位于肇庆,仍行隆武年号,是为昭宗。明唐王朱聿粤旋被俘。是年,韩王朱亶塉称制,改元定武。延平武王郑成功受爵,行隆武年号。
永历二年(明鲁王朱以海监国三年,明韩王朱亶塉定武三年,清世祖爱新觉罗?福临顺治五年,1648年),延平武王郑成功改奉永历年号。
监国六年(明昭宗朱由榔永历五年,明韩王朱亶塉定武六年,清世祖爱新觉罗?福临顺治八年,1651年),鲁王朱以海去监国号。
永历十五年(明韩王朱亶塉定武十六年,清世祖爱新觉罗?福临顺治十八年,1661年),昭宗朱由榔奔缅甸,被执送回国,遇害。
永历十六年(明韩王朱亶塉定武十七年,清世祖爱新觉罗?玄烨康熙元年,1662年),延平武王郑成功卒,弟郑袭、子郑经均袭爵,奉永历正朔。郑经是为延平文王,仍行永历年号。清世祖爱新觉罗?玄烨康熙三年,东宁延平文王郑经永历十八年,1664年,韩王朱亶塉败死。明亡。
同年,延平文王郑经建国号曰东宁。永历三十五年(清世祖爱新觉罗?玄烨康熙二十年,1681年),东宁延平文王郑经卒,子郑克臧即位。不久被杀,其弟郑克塽即位。永历三十七年(清世祖爱新觉罗?玄烨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清朝进攻台湾,郑克塽降。明年号至此停用。
历史学家一般以安宗朱由崧、潞闵王朱常淓、绍宗朱聿键、鲁王朱以海、靖江王朱亨嘉、唐王朱聿粤、昭宗朱由榔、韩王朱亶塉、淮王朱常清等在南方成立之诸政权为南明。自安宗朱由崧至韩王朱亶塉,历八主,共二十一年。
明自太祖朱元璋至韩王朱亶塉,历二十四主,共二百九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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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inlin091   附二 满族的兴起统一
  1559年明嘉靖三十八年
清太祖努尔哈赤生。
1583年明万历十一年
努尔哈赤以父祖仇起兵攻尼堪外兰,克图伦城。尼堪外兰败奔甲板城,后又移鄂勒珲城。努尔哈赤时年二十五岁。
明使努尔哈赤袭都指挥使。
1584年明万历十二年
努尔哈赤攻并栋鄂部之翁鄂洛城,战斗中努尔哈赤伤重几死。
1585年明万历十三年
努尔哈赤攻并浑河部之界藩、栋嘉、萨尔浒城。
1586年明万历十四年
努尔哈赤克苏克素护、哲陈诸部。
努尔哈赤进攻尼堪外兰,明人执送之,遂杀尼堪外兰。
1588年明万历十六年
努尔哈赤克完颜等部,统一建州。
1589年明万历十七年
明朝以努尔哈赤“斩逆酋”有功,晋封为都督佥事。
1590年明万历十八年
努尔哈赤到北京进贡,受宴赏。
1591年明万历十九年
努尔哈赤遣兵收长白山鸭绿江部。
1593年明万历二十一年
努尔哈赤击败扈伦、长白山、蒙古等九部联军,灭长白山部。
1595年明万历二十三年
努尔哈赤以“保塞有功”被明朝晋封为散阶正二品、龙虎将军。
1598年明万历二十六年
努尔哈赤遣子褚英等略安褚拉库路。
努尔哈赤到北京进贡,明朝遣侯陈良弼接待。
1599年明万历二十七年
努尔哈赤主持用蒙古字创制满洲文字。
努尔哈赤始炒铁,开金银矿。
努尔哈赤征哈达,取之。
1601年明万历二十九年
明遣使责努尔哈赤伐哈达。于是努尔哈赤复还其国。既而哈达以饥馑降附,哈达遂亡。
努尔哈赤以来归者众,命每三百人立一牛录厄真管属,自此以之为官名。
努尔哈赤到北京进贡,受赏如例。
1603年明万历三十一年
努尔哈赤统领部下自呼兰哈达移居赫图阿拉。
1607年明万历三十五年
东海瓦尔喀部降附于努尔哈赤,举兵内徙。
乌拉来争,遂在乌碣岩大战,乌拉大败。
努尔哈赤命将略地渥集部。
努尔哈赤攻辉发,灭之。
1608年明万历三十六年
努尔哈赤遣子褚英等略地乌拉。乌拉惧,来修好。
努尔哈赤与明辽阳副将及抚顺所备御盟,立碑于边。
1609年明万历三十七年
努尔哈赤遣将收渥集部之瑚叶路。
1610年明万历三十八年
努尔哈赤遣将略渥集部之那木都禄等路。
1611年明万历三十九年
努尔哈赤取渥集部之乌尔吉、辰木伦二路。
努尔哈赤又破虎尔哈路。
1613年明万历四十一年
努尔哈赤以乌拉背盟,灭之。
叶赫惧,请助于明。明遣使责努尔哈赤,并派游击马时楠、周大歧带兵一千卫叶赫。
1614年明万历四十二年
努尔哈赤遣将取渥集部之雅揽、西临二路。
1615年明万历四十三年
努尔哈赤命各牛录于旷土屯田。初,编民以牛录,嗣以归附者多,乃扩编为四固山(旗),至是又编为八固山,并设听讼大臣五员,扎尔固齐十员。
1616年明万历四十四年,后金天命元年
努尔哈赤即汗位于赫图阿拉,建元天命,国号金。
努尔哈赤遣将攻东海萨哈连部,招降其各路首领。
1617年明万历四十五年,后金天命二年
金遣将攻取库页岛及其附近小岛。
1618年明万历四十六年,后金天命三年
金以七大恨誓师攻明,毁抚顺、拔清河。
东海虎尔哈部降于金。
1619年明万历四十七年,后金天命四年
明杨镐以四路之师攻金,大败,开原、铁岭为后金军攻取。
叶赫亡,于是扈伦四部尽归于金。
明以熊廷弼经略辽东。
1620年明万历四十八年,泰昌元年,后金天命五年
明神宗死,朱常洛即位,是为光宗贞皇帝,在位仅一月崩,皇长子朱由校即位,是为熹宗哲皇帝。
熹宗赐太监魏进忠世荫,封乳母客氏为奉圣夫人,客魏之祸自此始。
明罢熊廷弼,以袁应泰代之。
1621年明天启元年,后金天命六年
金兵取沈阳、辽阳,经略袁应泰等死之。
金迁都辽阳。
明以王化贞为广宁巡抚,起熊廷弼经略辽东。熊廷弼建三方布置策。
1622年明天启二年,后金天命七年
金兵取西平堡,广宁降。王化贞与熊廷弼走入关,皆论死。明大学士孙承宗自请经略蓟辽,使袁崇焕筑宁远城。
1625年明天启五年,后金天命十年
金迁都沈阳,是为盛京。
金遣将征东海诸部。
明魏忠贤专权锢杀东林党人。
明罢孙承宗,以高第代之。
高第尽撤承宗所设要塞,驱锦西民众入山海关,宁远守将袁崇焕誓死不撤。
1626年明天启六年,后金天命十一年
努尔哈赤将兵攻宁远,袁崇焕力御退之。努尔哈赤受重伤。
半年以后,努尔哈赤因病发而亡。皇太极即位,是为太宗,以明年为天聪元年。
明以王之臣代高第督关内,擢袁崇焕巡抚宁远,专守关外。
1627年明天启七年,后金天聪元年
金明议和不协。
金遣阿敏征朝鲜,盟誓而还。
皇太极将兵攻宁远,围锦州,袁崇焕力御之,金兵败,损失甚重。
明罢袁崇焕,以王之臣代之。
朱由校死,信王朱由检即位,以明年为崇祯元年。魏忠贤自缢。
1628年戊辰年,明崇祯元年,后金天聪二年
金征察哈尔。
明复以袁崇焕督师蓟辽。
高迎祥、王嘉胤造反。
1629年明崇祯二年,后金天聪三年
金设文馆。
袁崇焕杀毛文龙于皮岛。
金取道蒙古,由喜峰口入,下遵化,薄燕京。袁崇焕入援,皇太极纵反间。明下袁崇焕狱,起孙承宗镇山海关。金兵分扰畿辅,明武经略满桂战死。金兵东归,沿途攻下州郡。
1630年明崇祯三年,后金天聪四年
明孙承宗收复遵化等四城。阿敏由永平逃归,皇太极怒幽之。
明杀袁崇焕。
1631年明崇祯四年,后金天聪五年
金始铸红夷大炮,定官制,设六部,围拔大凌河城。
1632年明崇祯五年,后金天聪六年
金定仪仗制度。
金征服察哈尔,自是得自由出入长城诸口,以往来直隶山西间。
明大同总兵与金盟,被逮。
1633年明崇祯六年,后金天聪七年
孔有德、耿仲明航海降金。
金攻克旅顺及沿海诸岛。
1634年明崇祯七年,后金天聪八年
金命试满、汉军举人,取十六名。
金兵入犯宣化等地,遣将攻黑龙江未服之地及瓦尔喀。
1635年明崇祯八年,后金天聪九年
金重编蒙古诸旗。
金多尔衮收察哈尔并略山西州郡。金兵攻黑龙江虎尔哈及东海瓦尔喀。
1636年明崇祯九年,清崇德元年
金改文馆为内三院。皇太极即帝位,国号大清,改元崇德,率遵汉制。
金阿济格征明,逼燕京,下畿内州县。
皇太极侵朝鲜。
1637年明崇祯十年,清崇德二年
朝鲜屈服于清。
清兵取皮岛,攻瓦尔喀。
清分汉军为二旗。
1638年明崇祯十一年,清崇德三年
清帝亲征瓦尔喀。
清更正六部、理藩、都察二院官制。
清遣将攻明,连下畿辅四十余城,明督师卢象升战死。
1639年明崇祯十二年,清崇德四年
清兵渡运河,俘德王等,官民死者无数。
清分汉军为四旗。
清遣兵攻库尔喀部。
1640年明崇祯十三年,清崇德五年
清遣兵攻兀札喇部,后又攻虎尔哈、索伦等部,先后告捷。
至此,黑龙江北岸,雅克萨至精奇里江一带的索伦部落,皆置于清政权管辖之下。
1641年明崇祯十四年,清崇德六年
清兵围锦州,明蓟辽总督洪承畴率师援救,败于松、杏间,清兵围松山。
1642年明崇祯十五年,清崇德七年
松山降,洪承畴被执旋降,锦州亦降。自是明关外重镇,除宁远外无复存者。
明遣马绍愉至沈阳,议和不成。
清分汉军为八旗。
清兵毁长城,入蓟州,连下畿南、山东八十余郡,直抵兖州。
1643年明崇祯十六年,清崇德八年
清兵北还,明勤王兵不敢战。
皇太极崩,子福临立,是为世祖,以明年为顺治元年。
李自成攻克潼关,孙传庭死,遂占西安。
1644年明崇祯十七年,清顺治元年,大顺永昌元年,大西大顺元年
清兵攻库尔喀部。
李自成攻克北京,明思宗自缢死。
吴三桂降清,多尔衮统兵入关。
附三 明末农民战争
1627年明熹宗天启七年,清太宗天聪元年
三月陕西澄城知县张斗耀在岁饥之年催征税粮,激民怨,民变,杀之。
1628年明思宗崇祯元年,清太宗天聪二年
十一月明末大规模农民起义于陕北爆发,府谷王嘉胤、宜川王左桂攻城堡,杀官吏。安塞高迎祥、汉南王大梁聚众响应。高迎祥称闯王,王大梁称大梁王。
十二月固原兵变。
1629年明思宗崇祯二年,清太宗天聪三年
二月明裁驿占冗卒,失业驿卒纷纷参加农民农民军。
三月以左副都御史杨鹤总督三边。
闰四月王大梁被杀于汉南大石川。
1630年明思宗崇祯三年,清太宗天聪四年
正月王左桂攻宜州,复转攻韩城。
三月王嘉胤自神木渡河入晋。
六月王嘉胤克府谷,延安卫柳树涧人张献忠据米脂十八寨起义响应,号“八大王”。
1631年明思宗崇祯四年,清太宗天聪五年
四月王嘉胤败于河曲。
六月王嘉胤被杀于阳城。
七月王嘉胤被杀后,余部复推王自用为首领,号“紫金梁”,并联合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八金刚、扫地王、射塌天、阎正虎、满天星、破甲锥、邢红狼、显道神、混世王、黑煞神等,及高迎祥、张献忠,复集于山西,共三十六营,众二十余万。时李自成已在高迎祥(待考)部下为闯将。
九月明廷以杨鹤“主抚误国”,逮杨鹤论戍,以洪承畴总督三边军务。
1632年明思宗崇祯五年,清太宗天聪六年
八月明总兵官曹文诏败农民军于庆阳、合水、等地,洪承畴败农民军于平凉。混天侯、可天飞、李都司等活动在关中一带的农民军主要领导人被杀略尽,余众赴山西,与活动在山西的农民军会合。
同年,活动于山西的农民军分道四出,连克大宁、隰州、泽州、寿阳诸州县,使全晋震动。又分众逾太行,攻克温县等地。十二月入据磨盘山,分其众为三:阎正虎据交城,图太原,邢红狼、上天龙据吴城,紫金梁、张献忠沁州、武乡,克辽州。
1633年明思宗崇祯六年,清太宗天聪七年
正月明命曹文诏节制山陕诸将镇压农民军。曹文诏东渡河,抵霍州,败农民军于汾河、孟县,追击至寿阳。
三月明朝廷下令给曹文诏等,限三月“平贼”。
四月紫金梁病死于济源。
七月总兵曹文诏改镇大同,以李卑代署共事。
九月农民军首领之一“一盏灯”(张有义)于平山被俘。
十一月明政府令保定、河南、山西三巡抚会兵镇压农民军。农民军过黄河,克渑池。
十二月农民军攻克伊阳,复攻卢氏,自是屡克名城,杀明将士无算,绅士亦多被诛杀。农民军由间道至内乡、南阳、汝宁,直入湖广,攻克郧西、上津。
1634年明思宗崇祯七年,清太宗天聪八年
正月明廷设河南、山、陕、川、湖五省总督,以延绥巡抚陈奇瑜兼兵部侍郎为之,专门镇压农民军。
农民军自郧阳渡汉,攻襄阳,克平利、房县、保康,遂入四川。
二月农民军克夔州,这是农民军首次攻取大郡,远近震动。又克大宁、巫山、通江等地。而后,分兵为二,一路还楚,一路自通江经百丈关、阳平关入甘肃东南部,因洪承畴阻击于秦州,返回陕西,克凤县,图商、雒。张献忠亦自应山西进商雒,以十三营入汉南。
六月总督陈奇瑜与郧阳抚治卢象升会师于上津,镇压湖广农民军。农民军损失很大,悉转移汉南。陈奇瑜以湖广贼军既尽,亟引兵而西。农民军在兴安车箱峡被围。
七月农民军在车箱峡被困两月,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皆被困。因乏食且大雨连旬,弓矢尽脱,李自成用顾君恩谋,伪降于陈奇瑜。陈奇瑜遣之还。起义者既出险,杀押领之明安抚官,势复大振。
八月农民军克麟游、永泰等七州县。
九月以农民军悉在陕西,明朝廷令河南、湖广、四川、山西四省兵,皆入陕合剿。
十月农民军败湖广兵于雒南,杀其副总兵杨正芳等。
十一月陈奇瑜下狱,以洪承畴代之。
十二月农民军自陕西入河南,别部扫地王等又趋江北,攻取英山。
1635年明思宗崇祯八年,清太宗天聪九年
正月明政府令总督洪承略出潼关,与山东巡抚朱大典一起镇压河南农民军。农民军大会于荥阳,老回回、曹操、革里眼、左金王、改世王、射塌天、横天王、混十万、过天星、九条龙、顺天王,及高迎祥、张献忠,共十三家七十二营。会上。李自成提出“分兵定所向”的作战方针,为大家所接受。不久,农民军克霍邱,取颍州,李自成、张献忠率领农民军攻克凤阳,火烧皇陵。但张、李发生矛盾,李自成西赴归德,张献忠独东向,攻庐州、舒城、巢县,下庐江。
二月张献忠克潜山、太湖、宿松。
三月张献忠克麻城,复由郧阳入秦。
四月是时张献忠入陕与李自成复合。明督师洪承畴侦知农民军尽入关中,乃于汝州大会其诸将,定“分地击贼”策,带兵西行。
六月李自成于宁州之襄乐败明军,毙副总兵艾万年、柳国镇。寻又毙明总兵官曹文诏于真宁之湫头镇。
七月张献忠败明总兵龙世威于朱阳关,东进河南。高迎祥、李自成仍留陕西。
八月李自成克咸阳、永寿。进入河南的农民军攻中牟,抵开封,又攻长葛、郾城、扶沟、鄢陵等地。
明政府因农民军声势浩大,擢卢象升总理直隶、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与洪承畴分辖,洪承畴督关中兵,办西北,卢象升督关外兵,办东南。不久,又升卢象升为兵部侍郎,加总督山西、陕西,赐尚方剑。
九月高迎祥、李自成出朱阳关,与张献忠会合。
蝎子块攻沈邱,俘明总兵张全昌。
十月明思宗下罪己诏。
张献忠与高迎祥、李自成拥众三十万,集于阌乡、灵宝,络绎百里,自成又进逼陕州。
十一月农民军克陕州,越两日出陕州东下,将攻雒,闻有备,高迎祥、李自成赴偃师、巩县,张献忠赴嵩、汝。
十二月高迎祥、李自成克光州,在确山被祖宽打败,又围滁州,克巢县、含山、和州。
老回回等自河南进陕西,被洪承畴败于临潼。
1636年明思宗崇祯九年,清太宗崇德元年
正月高迎祥、李自成农民军被卢象升败于滁州,北趋凤阳,逼寿州,赴颍、霍,下萧县,过考城、仪封而西。
二月高迎祥、李自成农民军于嵩县击毙前总兵官汤九州。
三月高迎祥、李自成农民军自光化羊皮滩渡汉入郧襄,分道入陕,高迎祥赴兴安、汉中,李自成赴商、雒、延绥、环县。
明以孙传庭为陕西巡抚。
五月李自成于安定击毙延绥总兵官俞冲霄。
六月混十万等进逼淅川,卢象升遣总兵陈永福连败之于苏家沟等地。
七月高迎祥被孙传庭所俘,碎剐于京师。
卢象升因辽事急入援北去。张献忠约马守应等以二十万众自均州、新野、唐县分道攻襄阳,湖广农民军大盛。
十月张献忠克襄阳,合马守应等沿江南下;而李自成在关中被推为“闯王”,连攻阶、徽、陇、凤翔。自此李自成、张献忠各为雄长。
明令正在原籍的杨嗣昌出任兵部尚书。
十一月明以陈良训为湖广巡抚,以兵部侍郎王家祯巡抚河南,总理直隶、川、湖、山、陕军务。
十二月李自成被洪承畴败于陇州。
1637年明思宗崇祯十年,清太宗崇德二年
正月张献忠、罗汝才自襄阳攻安庆。
二月张献忠赴潜山。
三月杨嗣昌至京师,议大举镇压农民军,提出四正六隅十面网的计划,并议增兵十二万,增饷二百八十万。
四月小红狼围汉中,藩王瑞王告急,洪承畴来救。
闰四月张献忠由安徽入湖广。
明召熊文灿为兵部尚书,总理南畿、河南、山、陕、川、湖军务,代侍郎王家祯,以王家祯专抚河南。
五月先是,李自成由凤翔渡渭攻泾阳、三原,蝎子块、过天星皆来会,被秦抚孙传庭、副将曹变蛟击败,蝎子块降。至是,李自成赴秦州,准备入川。
七月由于农民军活动激烈,明始于安庆、庐州、太平、池州四府专社巡抚,以史可法为之。
九月洪承畴败农民军于汉中,关中农民军势渐衰,李自成取道入蜀,克宁羌州。
十月李自成、混天王、过天星等带领农民军入蜀,连克广元,昭化、盐亭、彭县等城,围成都七日,分克三十余州县。
十二月洪承畴率副总兵曹变蛟援四川官兵,师次广元。
1638年明思宗崇祯十一年,清太宗崇德三年
正月李自成与洪承畴战于梓潼,不利,从十八骑溃围。
闯塌天(刘国能)于随州降于熊文灿。
三月李自成在洮州为总兵曹变蛟所败。
四月张献忠在谷城伪降于熊文灿。先是豫楚农民军共十五家,自刘国能、张献忠降,改称十三家,而马进忠、马光玉、李万庆、惠登相、贺一龙、蔺养成、左金王及顺天王、顺义王九家尤著。
八月豫楚农民军罗汝才等自陕州入襄阳。
十月李自成在潼关南原败于总督洪承畴,从七骑转移,隐蔽到商雒山中。
十一月罗汝才率九营降于熊文灿,熊文灿分处罗汝才、一丈青、小秦王、一条龙四营于郧县,惠登相、王国宁、常德安、杨友贤、王光恩五营于均州。罗汝才因据郧、均诸邑,与张献忠遥为声援。
是岁,安庆巡抚史可法连败农民军于英山、六合,顺天王求降,不久死。于是陕西、河北、湖广诸农民军势大衰,贼军出现低潮。
1639年明思宗崇祯十二年,清太宗崇德四年
五月张献忠在谷城重新起反明的旗帜,罗汝才响应之,克房县、郧西、保康,声势大振。惠登相等五营亦重新起义。
六月明抽练各镇精兵,复加征练饷。
七月张献忠败左良玉于房县,歼敌万人。明遣使逮熊文灿下狱。
八月命杨嗣昌督师镇压农民军,赐尚方剑,统制诸方兵。
明京营总兵官孙应元、黄得功等败马光玉等农民军于浙川。
九月杨嗣昌至襄阳。
十一月与惠登相一起再次起义的兴世王王国中,再次降明。
1640年明思宗崇祯十三年,清太宗崇德五年
闰正月张献忠于枸坪关败于左良玉。
二月张献忠于太平县玛瑙山败于左良玉等。
四月张献忠在兴、房山中,与山民市盐刍米酪,收溃散自保,不久,赴白羊山与罗汝才会师。
六月明总兵官孙应元、贺人龙等败农民军于马家寨、留马垭、谭家坪、仙寺岭,罗汝才势衰,赴大宁。
七月明总兵孙应元等败罗汝才于兴山。汝才率其众赴巫山,与张献忠合。
八月杨嗣昌出师入蜀。
江北农民军革、左等战斗于英、霍间,败于太监卢元斌等,转移阵地,寻克麻城、黄梅。
九月李自成被明军围于巴西鱼腹山中。又由郧、均入河南界。
张献忠等率领农民军克大昌,击毙明蜀中名将张令,屯开县,取剑州,趋保宁,逾昭化,赴巴西,明涪江师溃,农民军又下绵州,谋赴成都。明蜀抚邵捷春因兵败被逮。
十一月杨嗣昌进军重庆。
十二月张献忠取泸州。又越成都,赴德阳,渡绵河,赴巴州。
是月,李自成复大振于河南。李自成之赴河南也,会河南大旱,饥民从自成者数万,遂自南阳出攻宜阳,克永宁,卢氏县举人牛金星、卜者宋献策等归自成。李自成散败物救济饥民,蛊惑人心,以童谣宣传:“迎闯王,不纳粮”,正深受剿饷、练饷之苦的劳苦大众,响应起义者日众。
1641年明思宗崇祯十四年,清太宗崇德六年
正月张献忠克巴州,入开县,败官军,出夔门,抵兴山,攻当阳、荆门。杨嗣昌至夷陵。
李自成克洛阳,杀明福王朱常洵,发金赈民。
二月张献忠自率轻骑一日夜驰三百里,杀督师使者于道,取军符,夜叩襄阳城门,遂克襄阳,杀明襄王朱翊铭、贵阳王朱常法,获杨嗣昌所积五省饷金弓刀火药数十万。又克樊城、商城、信阳、光山、罗山、息县、固始。
李自成攻开封,未克,解围去。
三月杨嗣昌以襄王、福王被镇压,恐惧服毒自杀。
张献忠军克随州。
四月明以总督三边侍郎丁启睿为兵部尚书,督师,节制陕西、河南、四川、湖广、江北诸军。
五月明释前兵部尚书傅宗龙于狱,命以兵部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专讨李自成。
张献忠下泌阳。
七月罗汝才与张献忠不和,赴内乡淅川,与李自成合兵,攻邓州。
张献忠自应山攻郧阳,不克,转取郧西。
八月张献忠于信阳败于左良玉。复出商城,将向英山。又败于明副将王允成,所从仅数十骑,遂投李自成。后又离去,合一斗谷、瓦罐子等农民军,势复盛。
九月陕督傅宗龙驻新蔡,与保督杨文岳会师讨李自成,被李自成打败,傅宗龙被执,击毙于项城城外。李自成又克叶县,杀叛徒刘国能。
明擢秦抚汪乔年为兵部右侍郎,代傅宗龙出关镇压起义。
张献忠复合于革、左,趋英、霍间。
十一月李自成攻克南阳,击毙总兵猛如虎镇压明唐王朱聿镆。又分兵下所属州县。
十二月李自成连克开封所属许州、禹州等十余城,遂再围开封。李自成眼被箭伤,成为独眼龙。
1642年明思宗崇祯十五年,清太宗崇德七年
正月明使孙传庭复为兵部侍郎,令督京军援开封。保督杨文岳亦来援。农民军已去,南克襄城,复攻西华,包围左良玉于郾城。
二月李自成军于襄城,击毙陕督汪乔年。复由西华攻克陈州,取睢州、太康、宁陵、考城、归德。
以孙传庭总督三边军务,代汪乔年。
三月是春,张献忠、革、左等农民军攻克含山、和州,南京戒严。
四月李自成再围开封,设长围。
张献忠攻庐州。
五月张献忠克庐州。
六月因开封围久不解,明释故尚书侯恂于狱,令督左良玉军援开封。
七月明军溃于朱仙镇。
九月明巡抚高名衡等决黄河,企图水淹包围开封的李自成军,反使开封被灌。李自成率军向西转移。
张献忠在潜山败于明凤阳总兵官黄得功。
十月出关镇压起义的孙传庭在县被李自成打败,其副将孙枝秀等被击毙,士卒损失数千,只好退回关内。李自成复下南阳。
十一月张献忠取无为。
闰十一月李自成攻汝宁。时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乱世王蔺养成等皆已归自成,引其军毕会,声势浩大。击毙明保督杨文岳,俘明崇王。既破汝宁又攻确山、信阳、泌阳。
十二月李自成败左良玉,取襄阳。分兵克宜城、枣阳、光化、谷城、均州、郧阳、保康、荆门。又合兵向荆州,杀明湘阴王。不久,烧献陵,攻承天。
1643年明思宗崇祯十六年,清太宗崇德八年
正月李自成克承天、潜江、京山、云梦、黄陂、孝感。
自成在承天称“奉天倡义大元帅”,罗汝才称“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
张献忠取蕲州。
三月李自成杀罗汝才、革里眼,不久又杀蔺养成,夺马守应兵。此时十三家七十二营农民军,除叛变及死去者外,李自成、张献忠独存。
张献忠克黄州,又分兵攻取黄陂,攻麻城。麻城大姓奴汤志杀诸生六十人迎入城。
五月张献忠取汉阳、武昌,沉明楚王朱华奎于江,称“大西王”,改武昌曰“天授府”,江夏曰“上江县”,铸“西王之宝”印,设尚书、都督、巡抚等官,开科取士,发楚邸金赈饥民。于是,蕲黄等二十一州县悉属之。
明命孙传庭兼督河南、四川军务,不久升为兵部尚书,改称督师,加督湖广、贵州及江南北军务,赐尚方剑。
六月明免直省残破州县三饷及一切常赋二年。
七月张献忠撤离武昌,从咸宁、蒲圻趋湖南。
八月左良玉占领武昌、汉阳。
张献忠取岳州、长沙、衡州。
时李自成已自楚至豫,孙传庭出师潼关,自阌乡次陕州。
九月张献忠取宝庆、永州。
孙传庭至汝州,从李自成农民军手中夺去宝丰、唐县,在郏县败农民军,李自成退至襄城。不久,孙传庭追击至襄城,因大雨缺粮兵溃,李自成追及于南阳,孙传庭大败,奔孟津,由山西趋潼关。
十月李自成克潼关,击毙孙传庭。取西安,俘明秦王、永寿王,改西安曰“长安”,称“西京”。
张献忠取常德,东下吉安,由峡江、分宜入袁州。
十一月张献忠再取岳州。
李自成取延安、凤翔。时西安诸属城、延安所属州县及凤翔所属州县,多望风迎降。又取重镇榆林。乘胜连克宁夏、庆阳,俘明韩王。克城固。
十二月张献忠取建昌、抚州。
李自成遣前锋渡河入山西,取平阳,杀西河王。于是山西州县先后溃,或望风迎降,秦晋之间皆归农民军。又取甘州,至此三边列城望风降,惟西宁卫未下,留贺锦围之。西无后顾之忧,长驱东下的条件成熟。
1644年明思宗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永昌元年,张献忠大顺元年,清世祖顺治元年
正月李自成在西安建国号为大顺,改元永昌。
张献忠自荆州经十三隘口至四川,取夔州。
二月李自成农民军下太原,俘明晋王朱求桂。克黎城、临晋、潞安、忻州、代州。又克固关,进军畿南,取真定、大名。克宁武,明大同总兵姜懁、宣府总兵王承胤递至降表。李自成遂率大军长驱而东。
三月二日,李自成至大同,姜懁开门迎入,杀明代王。
六日,明政府征各镇兵入援京师。
十一日,李自成至宣府,举城传说农民军“不杀人,且免徭赋”,皆焚香相迎。
十五日,明居庸关守将唐通等以关降,李自成遂入关。十六日克昌平。
十七日,李自成军攻京师。十八日,明思宗下诏亲征,又下罪己诏,尽罢加派新旧饷。夜间,农民军攻破内城。
十九日,明思宗崇祯皇帝自杀。中午,李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驳马入承天门,登皇极殿。
二十三日,李自成农民军囚系明勋戚大臣、文武百官八百多人追赃。
二十七日,明平西伯吴三桂在山海关降清。
四月吴三桂、清朝联军败李自成于山海关。李自成撤回北京,即位于武英殿,月底撤离北京。
五月清兵入北京。
明残余势力立福王朱由崧于南京,以明年为弘光元年。
六月张献忠取涪州、重庆、杀明瑞王。
清占领河北、山东诸郡县。
七月明遣兵部侍郎左懋第出使,向清讲和。清睿亲王多尔衮致书史可法,要南阳削帝号归清,共同镇压农民军。
李自成撤回西安。
八月张献忠取成都,明蜀王朱至澍死。张献忠又分兵取崇庆州、仁寿、郫、彭、绵竹等县。
九月史可法复书多尔衮,要求清朝与南明“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并要求清朝如同“回纥助唐”那样“不利其土地”。
十月清世祖定鼎北京。
张献忠取邛州、蒲江。
清命亲王阿济格为靖远大将军,西出攻李自成,豫亲王多铎为定国大将军,率师下江南。
十一月张献忠于成都建大西国,建号大顺,名成都曰“西京“。
1645年李自成永昌二年,张献忠大顺二年,南明弘光元年,隆武元年,清世祖顺治二年
正月清兵下西安。李自成自龙驹寨赴武冈,入襄阳。
二月李自成向承天转移。
三月清取河南地。
四月清兵至徐州,克扬州,明督师兵部尚书大学士史可法死。
五月清兵克南京,福王政权瓦解。
李自成在湖北九宫山被当地农民杀死。
闰六月郑芝龙等奉明唐王朱聿键监国于福州,组成福建政权,建号“隆武”。
张国维等拥鲁王朱以海监国于绍兴,组成浙江政权。
九月大顺军李锦、高一功等联明臣何腾蛟抗清,受明廷敕封,但李锦等犹称李自成为先帝,改自成妻高氏为太后。
1646年张献忠大顺三年,南明隆武二年,鲁监国元年,绍武元年,定武元年,清顺治三年
正月何腾蛟会师湘阴,但诸部将观望不进,惟李锦部自湖北至,为清所败。
六月清军陷绍兴,鲁王逃入海。
七月张献忠离成都赴川北,驻西充山中。
八月清军入闽,唐王政权瓦解,唐王死。
十月明两广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梠奉明桂王朱由榔监国于肇庆。下月即位皇帝位,以明年为永历元年。
十一月明前大学士苏观生立唐王于广州,改元绍武。
十二月清兵克广州,唐王死。
清兵袭张献忠于西充凤凰山,张献忠中箭死。至此,明末农民起义的两个主要领袖李自成、张献忠,均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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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01   跋:思考的病痛
  人有病痛,才会思考哲学问题。一般来讲,每隔一阵时间,我都要服用“感冒通”来治疗偏头痛。小小一块九一盒广州出产的普通感冒药对我有奇效,这种药能治疗我的忧郁症、偏头痛、伤风感冒,还甚至能当镇静安眠剂使用。它能让我在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浑身轻松,恍若隔世。我的顽疾、痼疾,就是偏头疼,这种疾病困扰了我十多年,我使用过各种止痛药,连麦角胺咖啡因(此药现在已不发售)有时也止不了我的偏头痛。这种病隔一些天就没有任何预兆地发作一次,左半部脑袋里面似乎有根大针(钝头的)在刺我,眼睛发胀,眩晕几乎让人全然丧失人生乐趣。我吃过各种昂贵的西药,甚至在夏威夷我还购买了多瓶美国制的止痛剂,似乎对我的偏头痛都没有任何用处。这些药长吃下去后不仅不止痛,还令人肠胃受损。偶然有一次治小感冒,我服用了明兴感冒通,仅仅两小片,二三十分钟后,阵阵惬意袭来,全身完全放松,慵懒舒适之境非言语所能表达。它既不是安眠药,又不是专用止痛剂,却对我产生双重甚至三重的效能,最妙的是我感觉它鲜有副作用。
  我们从黑暗中诞生,最终归于黑暗。潮起潮落,生命就这样涌上然后又消失。悲伤逐渐减少了。现实的世界不可能有太多时间令人伤怀,只有在我们肉体消失后才有充分的时间和空间与所挚爱的人团聚。生活琐碎的内容很快就把我们大多的疼痛和痛苦淹没了。如同海底的礁石,它们一直在那里,但被水浪重重地压迫着,被暗流一点点磨蚀着。
  按照西方精神健康标准,国人可能百分之八十以上均需要医疗辅导和精神治疗。焦虑、忧郁、神经质、沮丧、颓唐、失败的感觉,在物质社会,特别是网络时代,生活和精神的压力如此虚无和巨大,幸好我们是老庄的后代,血液里流淌的“佛”和“道”成为消痛剂和阻凝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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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悲的,这些人回家之后刚刚卸下面具,接听某个电话后又感心事重重,他们会陷入永无休止的自我折磨和精神戕害。利益,蝇头小利,使得他们的头上箍上了一个刚硬无比的面具。与之相比,还不如正大光明的乞丐,他甚至可以在夜里摆脱一切束缚,像个疯了的诗人一样赤身裸体跑在喧闹熙攘的花城街头,高呼“打倒强权、正义、高尚、荣耀、历史!”
  “认识的人越多,我越喜欢狗!”拜伦不知是在怎样悲愤的环境中说出这样一句话。自从我认真感性地在网上“探索”世界,发现虚拟世界中周围没有什么人使我真正钦敬过,绝非因为他们太过虚伪、太过平凡、太过矫揉造作、太过努力,而是因为他们超不出我的想象力。这些网上过客的最终表现,皆落入我事先预想的窠臼。碌碌之辈、鸡毛蒜皮、利欲熏心的比比皆是!有时候,我替他们感到惋惜。特别是这几个以点击率造假来谋生的写手和某个想以文人身份赚大钱的书商,我似乎能够透过岁月的洪流看见他们的过去,他们年轻时代的勇气,他们不被人重视的悲惨生活,他们不断被人陷害同时又陷害别人时无助而又绝望的挣扎,他们勃然不息的欲望,他们永远叫着没有明天却又大无畏走向明天的胆量,还有命运对他们无情的嘲弄与不公,都让我觉得这几个人身上有着唐吉诃德式的悲壮,有些能让我内心感动的东西。为此,我也发现了作为碌碌无为、自得其乐之辈的乐趣,起码我们不会像耗子一样天天神经绷紧提防网上别人对自己的“陷害”和“杀戮”,可以在虚拟的人群里大舒一口气享受一些微渺的人的乐趣。
  网络世界,每个角落天天而且到处响起颂圣的赞歌和多愁善感的迷人小调,点击率造假就像一把破碎的古筝发出一声惨厉的不合适宜的调调儿,提醒人们注意依靠网络生存和挣钱的人们生存的艰难和带来的那些波澜悸动。
  网上的世界,最初会令许多人一度沉溺。人们发现千奇百怪的网站和没有面孔的虚拟个人,一个又一个网页弹出,触目惊心,特别是乱哄哄上百万访问人数的流行网站,由此,即使刨除分身的“马甲”,也可以推算出全世界的有瘾网民数目大得惊人。网欲和性欲真是奇怪,它们几乎和食欲一样自然,却并非必不可少。人不吃饭几天就会死,压抑网欲和性欲却能活上百八十年。打开屏幕,纷至沓来的画面,就像一根五彩斑斓、臭气熏天而震人心魄的链条,一直探入历史深不可测的古井中,它们钓沉岁月,诱惑未来,谋杀现在。其实人们大可在网上变得十分幽默、俏皮、轻松,造假的成本虽然低,但贪欲的冀望太沉重了,总同血腥、杀害、尸体、殉情、贪污、阴谋连结在一起,只有智慧高出常人的人才能以调侃的心情谈论网络,以快乐的基调享受“声名”。现代人的乐趣虽然廉价得时常超乎想象,独坐一隅,角落阴暗,手点键盘,LET S GO!搜索一个关键字,或者是“明史”,或者是“点击率之贼”,或者是“异见者”,于是,整个世界的内容都一涌到屏幕上……奇妙啊,奇妙,如果有人想着“性”,好呀,bizzare, lolita, granny, shemale, hiddencamera,赤橙黄绿青蓝紫,各个种族,各种禁忌,全无疆界,只有一个赤裸裸的汗水淋漓而又精彩绝伦的“SEX”闪现在眼前!这真是个快餐世界,一次让你吃到腻,日常生活没有任何新奇的冒险,胥吏和奸商心中的造假犯、恋童癖、杀人犯、强奸犯、抢劫犯、贪污犯、窥视狂、暴露狂、嗜痂嗜粪癖,除了在黑暗的梦里之外,又找到了一个电子的超现实而又超现代化的通道——芯片、屏幕、鼠标、玻璃、化学材料组成的光滑、迷离的通道。当然,他们希望最后通向纸媒的成功。我以一个禅宗弟子的身份,衷心地祝愿这些人能够成功!
  在南方秋天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常常坐在梦里紫色烟雾仍旧腾腾的床沿上思考。大功率的室内柜式空调使室温降到了二十一度左右,这使我能真正产生身处北国秋日的感觉。于是,晨醒恹恹之后,冀望一大块西冷牛扒和炒意粉吞咽下肚而带来轻微晕感的刹间,万里悲秋的伤感也会随着飘浮的香烟气息和咖啡与莫名食物的混杂气味一丝丝地袅袅而上。寂灭、因果、命运、空幻、人生的虚无以及一切的一切都融入到南方生活的空气之中,没有比我面前这杯冒着热气没有放糖的热咖啡更加现实的东西,它比我的肉身更加真实,“我”因意识不停地活动和闪现变得那么飘渺和恍惚,这杯咖啡却那样可以触摸、感觉,苦涩,略带清香、诱人的云南小叶咖啡,在视觉里,在嗅觉里,在喉咙的壁道里,是那样实实在在,像固体一样“坚硬”,令这个世界成为它的附着物而凸现出人世的真实意义。
  我所有二十四岁之前的记忆全部储存在四季分明的北国。身体的记忆,思想的记忆,所有芬芳的味道,年轻时的梦想,快乐而莽撞的青年时代,各种季节呼啸而过的风,都黯淡了,因避免回忆它们变得褪掉了鲜活的色彩,像发黄的旧影片,却鲜有连贯的情节。许多大学时代亲密同学的名字我都记不起了,只能偶尔会想起他(她)们的面孔,或许擦肩而过的一刻我会叫出他(她)们的名字。二十四岁以后,我被生活抛掷在繁华、喧嚣、湿热、没有四季的南方,过于湿暖过于绿色的南方。我发现,连天空的变化都是那么的巨大,蓝得那么不真实,厚厚的、巨大的云朵使太阳像件装饰物悬挂在天际——然而这块装饰物的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夏日的清晨六点钟就炫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皮肤上的每个汗孔都注满了明亮阳光的汁液。也就在这样一个远离故乡的地方,我有着同样一些远离故乡的朋友们,或许他们的过去和我近似,有的几乎完全相同,有的则轻微有小小的差异。我们的生活都在湿闷的空气中发生变化,甚至变质。物质生活以高楼大厦的“表象”把我们的价值观挤压得奇形怪异,就连南方雨夜蚊子的哼哼声都是那样具超现实主义的骇异性。北方秋天那种正午阳光下的温暖、宁静与芬芳,似乎永远陷落于黑暗甜美的梦境和褪色的记忆之中。夜半醒来,起身望着被霓虹灯光肆无忌惮强奸的黑夜,有时真不相信自己是身处于一个“黑夜”,而是处于一个五彩缤纷的古怪噩梦里,那样不真实,那样让人心里感到莫名的失落和沉甸甸。
  南方,这个词写下时就让人心里产生难以言表的悸动。南方的城市,又像幻觉一样在你清醒时分的白昼与默认中令人血液沸腾,似乎青春都可以在喧攘中延迟老去。南方的冒险者,淘金者,飘泊者,落魄者以及所有古怪的梦想家们都在疲惫之余难以抵挡南方的言之不尽的魅力。
  南方城市,已经被许多种方言、思想、意识、生活方式所浸染,所有的一切令我对它无法忘记,无法回避,无法原谅,无法离开。
  在这样一个地方,我书写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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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02   序:壮丽的废墟——回望元朝
  当我们言及元朝,总是在眼前闪现出这样一个想头:那是个野蛮的、英雄的、摧毁的时代。其实,我们对元朝的这种印象多多少少是一种误解:成吉思汗的威名太过赫赫,蒙古西征的洪流太过汹涌,致使我们后人(包括东西方的许多学者)多把蒙古最初的扩张史看成了元帝国的全部精华所在。在中国大陆出版的所有关于元朝的历史作品中,无论是教授学者的“正史”,还是影视编剧、半吊子历史学家的“戏说”,五分之四甚至更多的篇幅,皆是描绘成吉思汗到忽必烈这一段时间的蒙元征服史。所有的职业和“业余”作者们如此不吝惜笔墨肆意描画征服者的历史,确实因为那些血与火的壮丽戏幕吸引住他们大多数人的目光。可悲的是,我们中国有些学者也被西方学者牵着鼻子走,认定元朝是一个“更大的世界性帝国”的附属部分。这种观点,忽略了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元史,并非是蒙古史。元史,主体其实应该是从忽必烈开始到妥欢贴睦尔为结束的本土中国史。忆往昔,蒙古帝国的触角伸得太辽阔太辽阔,以至于后人总是乐于眺望本土以外几大汗国的金碧辉煌,并津津乐道那些奇异的异域故事。
  元朝在中国,时间段大致有以下三种算法:如果从蒙古灭金统一北中国的1231年算起,那么到元顺帝惶惶然逃出大都为止的1368年,总共有134年历史;如果依据忽必烈在1271年改国号为“大元”标志着元朝的开始,那么就有97年;如果从1276年宋恭帝出降、元军攻占临安为新王朝的揭幕,元朝则只有92年的历史。无论怎样计算,可以基本圈定“蒙元在中国”这样的时期是一个世纪的时间。一个世纪,几代人,在五千年的中国历史长河中确实不算长。但这百年沧桑,对中国历史的日后走向所造成的巨大扭力,是以前任何一个朝代所不能比拟的!
  元朝版图之广大,他们自己说了不算,有吹牛之嫌,但可以从明朝人的感叹中得到证明:“自封建变为郡县,有天下者,汉、隋、唐、宋为盛,然幅员之广,咸不逮元。汉梗于北狄,隋不能服东夷,唐患在西戎,宋患常在西北。若元,则起朔漠,并西域,平西夏,灭女真,臣高丽,定南诏,遂下江南,而天下为一。故其地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元成宗时代,当漠北诸王承认他为天下共主之时,元朝的理论疆域,包括中国、伊利汗国、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以及高丽、东南亚、海外诸岛,等等。如此,三千万平方公里的大地,大元旗帜迎风猎猎飘扬,真正是“舆图之广,历古所无”。中原大地、江南水乡、天山南北、波斯、藏北高原、俄罗斯、钦察草原、乃至两河流域,大元的驿马,在金光大道上可以没有阻障地撒欢驰骋。
  中国历史,正是凭借元朝这个伟大的必不可缺的辉煌过度时代,我们的版图才能禁受后世不肖的继承者们一次又一次“挥霍”。大元的融炉,把一个又一个曾经野蛮的民族,包括吐谷浑、党项、契丹、女真、沙陀、渤海,以及数不清的“西南夷”部落,统统融化掉,昔日显赫一时的民族皆成为了今天的“汉族”,虽然这并非出于统治者的初衷,但却极大促进了日后主体民族国家超强的稳定性和凝聚力。至于后世成为中华五大族群之一的“回族”,也是拜元朝所“赐”。正是元朝前所未有的超强吸附力,西藏高原、云南高原、蒙古高原,铸就了中国版图不可更改的政治地理防护墙。
  如果暂时“忘却”蒙元东征西杀的残酷性、破坏力,那个时代所迸发出的勃勃不可抑止的创造力、扩张力、竞争力、进取力,确实太值得后人悠然神往。可惜的是,民族压迫这一致命的症结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元帝国的结局一定是个巨大的历史废墟。蒙古统治者没有抓住“汉化”的历史机遇,他们太多的精力,都浪费在消受和享乐以及防止如何被“同化”方面。草原虽然非常辽阔,却没有给“黄金家族”赋予优秀而又辽阔的政治视野的基因。不可否认的是,蒙古人在十三世纪晚期带来的血与火,从某种意义上也涤荡了汉民族的颓靡苟全与委曲求全。残酷有时促人警省,杀戮有时会让复仇的雄心苏醒。相比满清,蒙古统治者人群本质上仍存有草原蓝天下那种质朴的野蛮和不加掩饰的爽朗,他们来得急,去得快,输得起,放得下。所以,在历史的丛林中,骄傲的蒙古雄狮是那样阳刚,白山黑水中大辫子的群狼阴柔却更具破坏力。
  有一种悲怆值得人们原谅:当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历史轰然达至巅峰之后,无论前瞻还是后顾,都将是往下而行。时光流逝百年,蒙古刀剑仍旧那样锋利无比,只不过它们的新主人的手再也握不住这些沉重的利器了。以暴易暴的魔咒,再一次把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帝国送进历史的黑洞之中。
  自蒙古旗帜从大都消失之后,几百年过去,出于政治原因,出于民族偏见,出于这样那样的“理由”,对于元朝,除过激的、以偏概全的“讴歌”以外,无外乎就是更加矫枉过正地把它“一团漆黑”化。其实,百年之中大元所取得的成就,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郭守敬的《授时历》,能够看成是元朝科技的里程碑和总代表。它首先使用“截元法”和当时的新科技,同时,为了测算准确,元朝人前所未有地在极北南海广阔地域间设置了27个天文观测站,无论是仪器还是计算法,都领先世界几百年;数学家李治提出“天元术”(立方程),朱世杰提出“四元术”(多元高次联立方程解法);朱思本绘成《舆地图》,汪大渊有地理学专著《岛夷志略》;军事方面“成果”累累,积火药与弹道技术为一身的新型武器“火铳”定型于这个时期;农业科技相对得到发展,王桢的《农书》可谓是当时集大成者;棉纺技术得到普及,“黄道婆”就是那个时代这一行业鼎盛的“代名词”;交通系统尤为发达和先进,“适千里者如在户庭,之万里者如出邻家”,运河开凿、航海技术、制盐业、兵器业空前发展……可以想见,虽然号称“停滞”,但时代,一直在进步着。
  文学艺术领域内,中国戏剧无论是创作质量还是思想内容,在元朝都臻至巅峰状态。而且,《三国演义》、《水浒传》这两部伟大的作品均创作于元末。底层人民喜闻乐见的“通俗文学”,火山爆发一样涌现在这个正统文化备受摧残的年代。即使是元人最不“擅长”的诗歌形式,百年之间,也出现了四千多位诗人,存诗十三万首有多。唐代流传至今的诗作有五万首,诗人二千二百家。宋朝有诗二十七万首,诗人九千多位。但是,唐宋均有三百年左右的历史,相较之下,元诗从质到量丝毫不见逊色,况且它还有与汉赋、唐诗、宋词比肩的“元曲”峙立于历史长河间。特别是萨都剌、贯云石、于阙、迺贤这样的“色目”诗人,风格奇特,卓尔不群,形成了中国诗歌史上让人刮目相看的“异类”。
  十三世纪,蒙古的铁蹄声中,整个世界都在颤抖,西方人更是恶毒地诅咒这股强大的熔岩流为“黄祸”。其实,从长远的历史来看,蒙古西征最有利于后来西欧诸国的崛起,因为正是蒙古人给予了当时的穆斯林以沉重打击,并让东罗马帝国藉此苟延残喘了两百多年。特别是他们在今天俄罗斯地区的统治所造的“后遗症”,更间接地帮了西欧国家率先进步的“大忙”。相较而言,北中国在蒙古崛起时受创最深,南中国由于忽必烈时代汉人儒士的劝告,受摧毁的程度和被屠杀的人都相对减低。许多学者疑惑不解的一个问题是,中国的北宋、南宋文明那样发达,为何都相继败于野蛮、落后的女真和蒙古?这个答案很简单,因为当时的汉文明,从政治学意义上观察,它是一种衰败的文明。原始蛮族没有任何心理和政治负担,他们会不顾一切地为了抢劫和破坏向这种“先进”而又衰弱的文明发动进攻。由于“先进”文明的统治内部经济结构、政治结构等的复杂性和联动性,其力量反而四趋分散和消解,文明最终成为“拖累”。而旷日持久的备战和战争使“文明”的成本呈几何级数放大,社会负担越来越沉重,最终被简单而又野蛮的力量消灭掉。可以想见,蒙古人乍起之时,如同那些攀越雪峰的勇敢者一样,他们尽其所能,使用全部的精力、气力和智力。所以,他们把每次进攻都当作是迈向万丈深渊前的一搏。面对这样的进攻者,又有哪个瞻前顾后、思虑多端的“文明者”能抵挡呢?
  元朝的统治,是“戒备主义”和“实用主义”相结合的一种高难度艺术。但是,汉文明的“高级”,最终让蒙古上层贵族因为“技术”方面的无法企及和借鉴产生了“厌恶”,而这种“厌恶”又蜕化为愚昧的、盲目的、不知就里的“仇视”。他们既不能改造这种文明,又不能完全融入这种文明。阿诺德·汤因比说过:“境外蛮族的全部文化产品都有心灵分裂的创伤。”这种“创伤”,在汉文明这样一个高级而又成熟的文明面前,使得统治者既无力使本民族产生更成熟的“集体主义”意识,又没有发展出更积极的“个人主义”精神。浑浑噩噩之中,大地的主人选择了酒精和美色的自暴自弃。所以,元朝作为一个由多种因素粘合而成的硕大无朋的“统一体”,才会形成刹那间轰然迸裂的局面。从政治、经济、文化三个方面观察,对于北方大草原呼啸而来的蛮族来讲,经济方面最容易被吸收改造,政治居于其次,而一种内敛的、高级的文化最难以吸收。文化的解体,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精神方面的格格不入,其实是元帝国最终灭亡的根本原因。
  当然,凭心而论,这个巨人倒下的另外一个原因也不可忽视,就是它所处时代的“运气”太背——十四世纪前五十年,天灾不断,水旱蝗灾无年不兴,元顺帝时代更是河患滔滔,继之引发饥荒、瘟疫、死亡,而后当然是无休无止的暴乱。耐人寻味的是,气候的周期性影响,对中国历史曾经造成过数次剧变:四世纪的西晋、十二世纪的北宋、以及十七世纪的明朝,都曾经经历了气候地理学所造就的“黑色星期天”。这几个王朝,在灭亡的时候其内部远远没有达到它们必然灭亡的衰落状态。草原的沙漠化、干旱化和各种天灾把这些骑马的蛮族推向耕地,周期性的抢掠忽然变成了征服。无知、蛮力加上运气,马上民族会以连他们自己也惊愕的速度坐在中原帝王的宝座上。这一次,却是相反。
  “天命”如此,草原的“主人”们势必要退回草原。在大溃逃的过程中,经历了最初的惘惑和不知所措之后,草原祖先们的记忆积淀和生存本能似乎又有部分重新回到这些马背民族的头脑中。宽广的大漠和无边的草原唤醒了他们沉睡的悟性,似乎在蜿蜒行进中和零散而又有秩序的游逛中使草原民族能变得更加警省和团结。所以,不幸中的万幸,这个民族未在改朝换代中灭绝,他们以退为进,走回“长生天”的保护圈,耐心等待着下一个轮回。
  往事如风。赫赫元帝国,既不是流星,也不是昙花,更不是遗憾。可叹的是,只要是言及大元,人们总是联想那地跨三大洲的庞然巨物,追思它短暂、辉煌而又近乎“理论性”版图的骄傲,却忽略了一千多万平方公里范围内本土中国区域内百年间曾经发生过那样多的故事,有过那样令人目眩神迷的血肉人生:
  不可一世的元世祖在西南热带丛林和日本海遭受前所未有的挫折;八思巴大和尚对帝国政治影响之深达到宗教和文字的深度;五百个美女的“主人”阿合马敛财招恨最终尸体喂狗;赵孟与谢枋得这两个宋朝遗臣截然相反的人生选择;甘充蒙古鹰犬的中国北方汉人在夹缝中艰难生存的隐情;元成宗“天下共主”的瞬间荣光与“八百媳妇”丛林中遭受的羞辱;元武宗、元仁宗兄弟之间北族模式的帝位传授弊病留遗后世;“南坡之变”中元英宗这一年轻帝王汉化改革未成而导致身死臣亡的悲剧;色目诗人萨都剌的“时代诗史”所展现的崭新诗风和震撼;权臣燕贴木儿、伯颜、脱脱、哈麻生前的不可一世和死后的凄凉寂寞;元顺帝对“大喜乐”房中术的迷狂和高丽母子对帝位的觊觎;元朝北方军阀们在关内只争“闲气”而你死我活的无意义内耗;辉煌大都城在明军潮水攻势下无可奈何的崩溃;以及,新旧帝国破坏性的更迭中,那些文学史上失踪的诗人背影……
  惊回首,环宇罡风一百年。元帝国虽然变成了巨大的废墟,但后来者能够更容易地在硝烟散后继承巨大的版图、辽阔的疆域、多变的统治术等等珍贵的政治遗产。在那个看似野蛮的时代里,火药、印刷术、造纸术、指南针还有其他富含革命性的文明之花,以前所未有的迅疾速度向西方扩散开去。
  在人们对庞然帝国轰然坍塌后的陌生世界瞠目结舌之际,东西方文明和历史的新时代,已经悄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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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03   南朝千古伤心事,每思豪杰泪满襟——南宋的文天祥们
  2006年5月1日,我驾车从深圳到江西。主要目的地,是南宋大英雄文天祥的家乡富田。
  去富田前,我先去了位于吉安县城边上的文天祥纪念馆。纪念馆规模不大,非常残旧。正庭之中,有一座文天祥的高大塑像,近前抚摩,似乎不是汉白玉材料,而是一种近乎化学喷塑的东西制作而成。细看台座,还是台湾的吉安同乡会捐资兴建。不过,这座塑像很大气,把宋朝美男子大丈夫文天祥的精神状态能展现尽致。可惜的是,伟大民族英雄的纪念馆门庭冷落,只有大概五六个人参观。其中,还有两个远道而来的韩国人。至于国人,大多翻蹄亮掌挤到各地的旅游景点加入人肉盛宴,没有什么人想来拜祭这位民族大英雄。
  距离吉安市57公里的富田村,有埋葬文天祥尸骨的墓地。非常庆幸的是,有一条乡村水泥公路,一直修到文天祥的墓地尽头。由于路上一直下大雨,我本来想开到墓地所在的村子再买酒吊祭文天祥。不料,进入村子,问一个妇人农户,对方说这个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子没有小卖部。我说要拜文天祥,问是否有酒卖我。这个农村妇女恍然,说你要拜神啊,就送给我一瓶她家自制的米酒。拿着这瓶浊酒,满怀一腔敬意,我祭奠了文天祥。
  文天祥的墓地非常干净、整洁,只是太岑寂了些。2006年的五一假日,估计我是全中国唯一一个吊祭文天祥墓地的人。我一向不信“怪力乱神”,奇怪的是,五一这天,我开车从井冈山出发,一路暴雨,可到了吉安的文天祥纪念馆时,天气忽然放晴,甚至出了太阳;再往文天祥墓地走,大概近两个小时的路程,一直是大暴雨。甚至距离文天祥墓地两公里的地方,还是暴雨如泼。当时,我心中暗暗祈祷,如果文丞相在天有灵,应该会保佑我拜祭时停雨。果然,行至墓地,天虽然阴的厉害,却无点滴雨落。刚刚拜祭完毕,开车走出两公里,忽然又降暴雨。这种奇遇,让我这个无神论者感慨万千。
  “红帜已歇歌声消,环宇梵音飘九霄”。如今,各地动辄花数亿、数十亿的金钱修庙。企业、达人、老百姓皆捐款捐物给菩萨,大家都“高兴”,安稳了,做功德了,天下太平了。仔细想想,真正的“功德”,正是文天祥这样的人,是他,才保证了中国精神的不死,儒家的传统价值观不死,民族精神的不死。宋朝、明朝灭亡之际,以及抗日战争期间,之所以那么多人慷慨赴义,那么多人挺身殉难,绝对不是什么菩萨保佑国家,而是人的精神,是不屈的凛然,是文天祥的英雄大义所感召。如果有一天,老百姓像拜佛那样开始拜文天祥,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一定会真正到来。
  回想2006年1月28日,农历乙酉年除夕。是夜,在最“物质”的中国南方城市深圳,我手持一卷宋诗品读。信手乱翻,确实觉得不少宋诗书卷气过于浓厚,多数作品用典繁复,诗意平凡。特别是南宋末朝的诗作,境界狭小,诗风浮弱,诚无大可观之句。忽然,文天祥一首《除夜》赫然入目: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此诗作于元朝至元十八年,即公元1281年,是文天祥平生度过的最后一个除夕夜。这一首诗,诗句冲淡,平和,没有“天地有正气”的豪迈,没有“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慷慨,只表现出大英雄欲与家人共聚一堂欢饮屠苏酒过元旦的愿望,甚至字里行间中透露出一丝寂寞、悲怆的情绪。恰恰是在丹心如铁男儿这一柔情的刹那,反衬出勃勃钢铁意志之下人的肉身的真实性,这种因亲情牵扯萌发的“脆弱”,更让我们深刻体味了伟大的人性和铮铮男儿的不朽人格。于是,时隔725年,我,一个客居岭南的天津士子,依旧在一个岑寂除夕夜晚,为这位江西籍的中华伟男子洒下数滴热泪。
  《除夜》一诗,没有雕琢之语,没有琐碎之句,更无高昂的口号式咏叹,可是,我们仍旧感到心灵的一种强烈震撼,无论时光怎样改变,无论民族构成如何增容扩大,无论道德是非观念几经嬗变,文天祥,作为我们民族精神的象征,作为忠孝节义人格的伟大图腾,万年不朽,颠扑不灭,仍会在日后成为无数个世代激励一辈又一辈人的道德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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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04   1、临安城上竖降旗——南宋都城的陷落
  1276年,随着元军铁蹄的步步逼近,宋廷方面,已经是惊惧至极,朝中乱成一锅粥。当朝宰相陈宜中派陆秀夫去平江见伯颜,表示宋朝可以向元朝称侄或称侄孙,哪怕最后“奉表求封为小国”,只要元朝能止兵,一切都答应。
  伯颜仍不答应,非坚持要宋“称臣”。陆秀夫归临安复命,谢太后泣言:“苟存社稷,称臣也可以。”当时,谢太后等人还存幻想,以为对元朝奉表称臣上尊号献岁币,还可以保存原有境土。
  入朝不久的文天祥很有远虑,他深知元人无信,上疏请谢太后允许宋恭帝的一兄一弟出临安,吉王赵昰赴闽,信王赵昺赴广。谢太后同意,进吉王为益王,判福州;信王为广王,判泉州。以驸马都尉杨镇和二王两个舅舅“提举二王府事”。由此,两个娃娃王爷,也即将开始了他们颠沛流离的生活。
  陈宜中见元人不允和议,计无所出,只得率群臣入宫见谢太后,请迁都避祸。谢太后开始不允,陈宜中等人“恸哭以请”,太后终于答应,回内宫立命宦者、宫人收拾行装。
  结果,等到夜晚,却不见陈宜中等人来接驾。谢太后大怒:“我本不想廷都,大臣数以为请。今我欲行,众人又不至,是骗我这个老妇人吗!”急怒之下,谢太后“脱簪珥,投之地,遂闭阁,群臣请见,皆不纳。”其实,陈宜中本来是想转天一早成行,情急苍猝之下,忘了告知谢太后出发时间,使得太后因空等大发雷霆。
  元军方面,在正月十八已经三路会师,扎营于临安以北的阜亭山,真正是兵临城下。文天祥、张世杰上疏请帝室入海避兵锋,表示他们二人率守军背城一战。陈宜中不许,经与谢太后商量,派人携传国玺出城交与伯颜,准备投降。至此,宋廷由议和,变成了议降。
  伯颜让人译读宋朝降表,结果,他对以宋恭帝名义上呈的降表内容非常满意:
  “宋国主(赵)显谨百拜言:(显)眇焉幼冲,遭家多难。权奸贾似道,背盟误国,至勤兴师问罪。显非不欲迁避以求苟全,柰天命有归,显将焉往!谨奉太皇太后命,削去帝号,以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二广、四川、两淮见存州郡,悉上圣朝,为宗社生灵祈哀请命。伏望圣慈垂念,不忍三百馀年宗社遽至陨绝,曲赐存全,则赵氏子孙世世有赖,不敢弭忘!”
  本来,身为首相的陈宜中应亲自出城到元营议降。此人奸诈加胆小,竟然在定下投降“大计”后,置帝室及临安于不顾,连夜逃走,跑到自己老家温州清澳躲避。
  宋将张世杰见宋廷不战而降,率所部离去,屯军定海,以观形势。
  文天祥等人出城,在明因寺见伯颜。文丞相状元出身,起初还想以口辩说服伯颜退军,保全残宋社稷:“本朝承帝王正统,衣冠礼乐之所在,北朝(指元朝)将以本国为属国呢,还是想毁我社稷宗庙呢?”
  伯颜:“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
  文天祥:“北朝若有意保存本朝,请退兵平江或嘉兴,然后再商议岁币与犒师之事。如此,北朝可全兵而返,此为上策;如果北朝想毁我宗庙,灭我国家,则淮、浙、闽、广等地大多未下,成败还不可知,如此,兵连祸结,胜负难料!”
  出乎伯颜意料,文天祥这个“亡国宰相”如此抗言直陈,让人愠怒。于是,伯颜语气强硬,以死相逼,威嚇文天祥。
  文天祥大怒曰:“我乃南朝状元宰相,但欠一死报国,刀锯鼎镬之逼,又有何惧!”
  一句话,噎得伯颜辞屈。在座元朝诸将面面相顾,数人按剑而起,大有杀文天祥之意。
  伯颜见文天祥风仪俊爽,举动不常,心知此人定是豪杰人士。他呵呵一笑,遣返其他宋使,独留文天祥于元营。
  文天祥大怒,数次请归,诘问伯颜:“我来此议两国大事,为何扣留我?”伯颜笑称:“请君勿怒。君为宋大臣,今日之事,正当与我共之。”话虽如此说,伯颜令元军两名大将率军卒严加看守文天祥。
  临安方面知事不妙,驸马都尉杨镇等人忙乘间奉益王、广王两个孩童出走婺州。伯颜闻讯,立刻派范文虎率军追赶。
  公元1276年阴历二月初五,宋恭帝率百官“诣祥曦殿望元阙上表”,正式举行了投降仪式。
  伯颜取南宋谢太后手诏,“谕天下州郡降附”。南宋的宫廷琴师汪元量为此有诗讽曰:“乱点连声杀六更,荧荧庭燎待天明。侍臣已写归降表,臣妾签名谢道请。”(《醉歌·之五》)
  而后,宋廷罢遣文天祥等部勤王兵,以贾余庆为右丞相兼枢密使(此举并非实际意义,只是表示宋廷告降官员品级之高),刘岊同签枢密院事,与吴坚等人并充“祈请使”,准备诣元大都告降。“(贾)余庆凶狡残忍,(刘)岊狎邪小人,皆乘时窃美官,(自)谓使毕即归,不以为意。”
  至此,伯颜引文天祥与即将前往大都告降的宋臣共座。文天祥悲愤至极,面斥贾余庆等人卖国,并指责伯颜失信。陪坐的吕文焕充好人,从旁劝解。文天祥瞠目斥之:“汝吕氏家族世代受国厚恩,不能以死报国也罢,竟肯阖族为逆,岂不羞乎!”言毕,文天祥离席而去。惭怒之下,吕文焕与贾余庆等人共劝伯颜拘押文天祥,把他押往大都拘禁。
  受降当日,元朝大军皆屯于钱塘江沙岸上。临安宋人皆希望时节潮至,可把元兵“一洗空之”。奇怪的是,本该生潮的钱塘江,竟然“潮三日不至”,真让人怀疑是否天道冥冥,听任宋朝亡国。
  伯颜遣人入临安,尽收宋朝衮冕、圭璧、符玺及宫中图籍、宝玩、车辂、辇乘、卤簿、麾仗等宫廷禁物,催促全太后、宋恭帝、宗室高官以及“三学士诸生”皆北行大都“入觐”忽必烈(谢太后因病暂不行)。为此,汪元量有诗叹曰:“谢了天恩出内门,驾前喝道上将军。白旄黄钺分行立,一点猩红是幼君。”
  伯颜自入临安,建大将旗鼓,“观潮于浙江。又登狮子峰,观临安形势。”可以说是志满意盈。
  南宋大将李庭芝在扬州闻知宋帝、宗室被掠北去,涕泣誓师,率四万人夜捣瓜洲,准备夺回被俘的少帝及全太后等人。元军防备森然,不果。
  宋恭帝北迁大都后,被忽必烈封为“瀛国公”。1282年,他又被元人迁往上都(今内蒙正蓝旗)。青年时代,为避免被害,赵显自求为僧,往吐蕃习学佛法,终成一代高僧,修订翻译了《百法明门论》等不少佛经。至治三年,思宋亡国旧事,赵显(时法名合尊)作诗云:“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结果有人持诗上告,元廷认为赵显其有复国招贤之意,下诏把他赐死,时年五十二。宋朝以文教而兴,以文过于武而亡。可叹的是,其末帝之死,也缘于一首诗,真让人扼腕低回,思索久之。
  益王、广王被转移途中,刚刚投附元朝的原宋将范文虎(奸臣贾似道女婿)将兵追之甚急。杨镇一时间奋不顾身,让杨淑妃的哥哥杨亮节掩护二王及杨淑妃先逃,自己断后,表示:“我将死于彼,以缓追兵”。途中诸人狼狈不堪,无马无轿,皆徒步而逃。最危急时刻,二王等人躲于山中七日,断水绝粮,几乎饥渴而死。凑巧的是,宋朝统制张全与数十军卒恰好往南逃,于是众人汇合,一同逃奔温州。不久,宋臣陆秀夫等人闻讯追至,并召陈宜中来见。
  于是,众人推益王赵显为天下兵马都元师,“檄召诸路忠义,同奖王室”。张世杰在定海接报,率军来赴。
  本来,元朝已经在实际上灭亡了南宋,元军诸将皆不愿再驰往南荒继续战斗,元朝行省官员也大多想放弃肇庆、德庆、封州、梧州等地,认为那些地方地处僻远,没有太大军事、政治价值。大汉奸史天泽的长子史格当时任广西宣慰使,力排众议,坚决不同意在两广一带弃戌,并上疏忽必烈,为之分析天下形势,认定穷寇必追。结果,元朝最终向当地增兵益戌,致使南宋最后一丝复国的希望很快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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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05   2、苦战扬州的英雄——李庭芝
  文天祥被元军押解大都途中,至镇江,趁看守不备,又有手下侠客杜浒等人相助,文天祥连夜逃出,跑到真州(今江苏仪征)。时为安抚使的苗再成闻讯心开城迎接,喜极而泣,表示说:“两淮之兵足以兴复国家,只因二帅关系不睦(二帅指李庭芝和夏贵,当时苗再成还不知夏贵已降元),如能合纵连横,一心抗敌,取胜不难。”文天祥闻言也很兴奋,问:“苗安抚您有何计策?”苗再成答:“当今之计,先约淮西兵直趋建康,元军闻知必调集部队阻挡。我趁此机会可指挥淮东诸将,以通州、寿州之兵攻袭湾头,以高邮、宝应、淮安兵攻扬子桥,以扬州兵攻瓜步,再以水军直捣镇江,同时举兵,大张声势。如此,湾头、扬子桥一带,元兵留守不多,当地人又多盼我大军返攻,肯定能一举克之。然后,三面合攻瓜步,我本人指挥水军自水上进逼,瓜步必能攻下。如取瓜步,以淮东兵入京口,淮西兵入金陵,扼断元军归路,定可擒其主帅,收复失地。”文天祥闻言,非常赞许,忙写信给死守扬州的李庭芝,并派出信使四处约结未降的宋将。
  可惜的是,由于当时战乱四起,信息不通,文天祥本人先前参加与元军的“议和”,致使李庭芝对他本人存有极大的戒心和误解。宋军又有败兵逃归扬州,报告说元军派投降后的一个丞相到真州说降。接到文天祥书信,李庭芝认定说降的“丞相”肯定是文天祥,并忖度文天祥是以计诱他出扬州,然后趁机让元军来攻。于是,李庭芝派人送密信,命令苗再成杀掉文天祥。
  苗再成不相信文天祥是元人派来诱降的奸细,又不敢违背李庭芝的命令,就亲自把文天祥骗至真州城外,示之以制置司“格杀勿论”的命令,让文天祥自寻出路。回城后,苗再成不放心,怕文天祥真是元军招降的奸细,派出两路人试探文天祥,“果说降者即杀之”。两路人佯装出城降元的溃兵,向文天祥打招呼。文天祥不知是苗再成试探他的“计谋”,苦口婆心以忠义苦劝要外出“降元”的士兵为国尽忠,两路士兵大受感动,不仅没有杀文天祥,反而为他们一行人带路直到扬州城下。
  四鼓时分,文天祥诸人抵至扬州城门,赫然见到四周贴了数张悬赏捉拿“文丞相”的告示,写明了“死活皆赏”,“众人相顾吐舌”,只得窜身向东,准备从海道逃走。途中,又遇络绎不绝开拔的元兵,一行人慌忙躲入烧毁的墙壁中潜伏。藏了两、三天,几个人差点饿死,幸亏遇见几个樵夫,乞得几口干粮得以幸免。逃至板桥,元军忽至,一行人又窜入灌木丛中。元兵看得真切,往灌木丛中射了一阵乱箭,并活捉了杜浒等三、四个人。幸亏捉人的元兵是汉军,得了杜浒等人的银两后就偷放了他们。几个人回到原地,把饿得已经奄奄一息的文天祥用木棍制成的简单担架抬至高邮稽家庄。当地庄主是位义士,派人护送文天祥等人先至寿州,然后由通州入海,一行人终于得达温州。
  对于此次嫌猜、历险,文天祥有《出真州》诗十三首感怀,真实再现了当时的苍惶和狼狈:
  出真州1
  早约戎装去看城,联镳壕上叹风尘。谁知关出西门外,憔悴世间无告人。
  出真州2
  扬州昨夜有人来,误把忠良按剑猜。怪道使君无见解,城门前日不应开。
  出真州3
  琼花堂上意茫然,志士忠臣泪彻泉。赖有使君知义者,人方欲杀我犹怜。
  出真州4
  秦庭痛哭血成川,翻讶中行背可鞭。南北共知忠义苦,平生只少两淮缘。
  出真州5
  一别迎銮十八秋,重来意气落旄头。平山老子不收拾,南望端门泪雨流。
  出真州6
  天地沉沉夜泝舟,鬼神未觉走何州。明朝遣间应无是,莫恐元戎逐客不。
  出真州7
  人人争劝走淮西,莫犯翁翁按剑疑。我问平山堂下路,忠臣见诎有天知。
  出真州8
  千金犯险脱旃裘,谁料南冠反见雠。记取小西门外事,年年上巳哭江头。
  出真州9
  荒郊下马问何之,死活元来任便宜。不是白兵生眼孔,一团冤血有谁知。
  出真州10
  戎衣啧啧叹忠臣,为说城头不识人。押出相公州界去,真州城里榜安民。
  出真州11
  有客仓皇欲赴壕,一行性命等鸿毛。白兵送我扬州去,惟恐北军来捉逃。
  出真州12
  瓜洲相望隔山椒,烟树光中扬子桥。夜静衔枚莫轻语,草间惟恐有鸱鹗。
  出真州13
  真州送骏已回城,暗里依随马垛行。一阵西州三十里,摘星楼下打初更。
  公元1276年夏六月,陈宜中、张世杰在福州拥立益王赵昰为帝,改元景炎。进封皇弟赵昺为卫王。升福州为福安府。以陈宜中为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张世杰为枢密副使;陆秀夫为直学士。不久,文天祥赶至,诏拜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由于陈宜中主持“国事”,文天祥怕引起内部纷争,对右丞相一职“固辞不拜”。小朝廷便授文天祥为“枢密使同都督”。
  众人出计献策,下诏各地,以图兴复。恰于此时,留于江南的南宋故相留梦炎“响应”元朝招唤,自动出降,充当新朝鹰犬爪牙。
  扬州方面,李庭芝凛凛忠臣,一直浴血死守。
  李庭芝,本汴梁人,十二世同居一门,号“义门李氏”。北宋末期战乱起,李氏家族迁至应山。金国被灭后,襄汉之地兵戈四起,李氏又徙随州。宋将孟珙守江南时,李庭芝乡试不中,弃文就武,谒见孟珙。由于李庭芝相貌魁伟,孟珙一见奇之,马上提拔他充当军中将校,才能尽显。淳佑年间,李庭芝又考中进士,得功名后,复入孟珙府幕,成为高级参谋。孟珙去世前,上表朝廷荐贾似道代替自己的军职,又向贾似道推荐李庭芝。由此,可见李庭芝与贾似道二人渊源不浅,但这种关系并不能以之来判别二人人品的忠奸。感恩孟珙知遇之恩,李庭芝弃官不作,扶孟珙灵柩归葬,并为其守墓三年。贾似道掌国后,李庭芝得展大才,一直为南宋效力疆场。鄂州第一次解围,当时的宋理宗亲自下诏任李庭芝为两淮制置使,开府扬州。后来,大草包范文虎一败再败,襄阳失陷,李庭芝曾一度被贬。由于元军咄咄逼人势迫,宋廷很快就重新启用李庭芝,诏令其制置两淮。
  为了专心守淮东,不存私心的李庭芝上书请夏贵分任淮西事务。德佑初,贾似道兵溃芜湖,沿江诸郡宋军守将逃的逃,降的降,李庭芝不为所动,多次斩杀元朝劝降的使人,固守扬州。
  元军攻陷临安后,命谢太后与宋恭帝相继“下诏”,派人持至扬州城下喊话,让李庭芝开城投降。李庭芝登城高呼:“我奉诏守城,从未听说过有诏旨要臣子献城投降的!”
  不久,宋恭帝等人北迁,谢太后又写亲笔诏书,表示:“先前诏谕爱卿向大元纳款,日久未报,不知是否明悉吾意。今吾与嗣君既已臣伏大元,爱卿固守扬州,不知是为谁守城?”李庭芝立于城头,静听城下使者宣诏已毕,并不答应,下令城上守军以劲弩向使者一行人发射,立毙一人,余皆慌忙退走。
  不久,他又派姜才出军,想从元军手中夺取少帝及全太后,不果,“复闭城守”。
  宋朝守将夏贵降元后,元军统帅阿术玩心理战,尽驱身着宋朝军服的淮西降卒至扬州城下,“旌旗蔽野”。当时的场面既壮观又令人气愤,数万宋军降卒身着齐整的军服,排列整齐,在扬州城下立定,一言不发望向扬州城头。在他们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元军骑兵,皆手执利刃,虎视眈眈。
  见此情状,李庭芝惨然一笑,对身边幕僚说:“我只有一死报国!”
  阿术见扬州城上没动静,忙遣使者持忽必烈诏书招降。李庭芝命士兵开城门,迎入使者。然后,李庭芝命人把元军使者押上城头,当着数万淮西降兵与元军骑兵的面,一刀砍落使者的人头扔下,并焚烧了招降的“诏书”。阿术无奈,只得暂挥兵回返。
  不久,见元军势盛,宋朝的知淮安州许文德、知盱眙军张思聪、知泗州刘光祖等人,皆以粮尽为由向元军投降。
  李庭芝在扬州城内括栗以充军食。“栗尽,又令官人出粟;又尽,令将校出粟,杂牛皮、趜稗以给之。”胶着相持之间,食尽粮绝,宋军将士中甚至有杀子充食者,“然犹力战不屈”。
  元朝统帅阿术不仅从水路断绝高邮方向的宋军运粮船,又在陆路邀击宋军运粮兵卒,杀死宋军数千,最终完全断绝了扬州守军的粮草供应。
  在此情况下,为了能使扬州降附,阿术又派人从大都的忽必烈处取得特赦诏书,“赦(李)庭芝焚诏、杀使之罪”,当然,元军这次不敢再派人送入城中,只敢城下喊话,以箭射诏书于城上。李庭芝看也不看,命人立焚诏书于城上。
  听闻赵昰即位消息,李庭芝响应勤王诏,留制置副使朱焕守扬州,他自己与大将姜才率七千兵座突围奔泰州,想取道通州入海,南下福州。孰料,李庭芝刚刚率兵出城,朱焕就以扬州向元军投降。阿术一面分派精兵入扬州,一面指挥劲骑追击宋军,沿路杀掉千余人。李庭芝所将宋军腹空体乏,好不容易进入寿州,被元军团团包围。
  阿术入扬州后,俘虏了李庭芝的妻儿,命人押至寿州城下,向城头喊话招降。大将姜才因病重不能出战,宋军只得死守孤城。
  李庭芝本人对妻儿被俘并不理会,仍在城内指挥抵抗。结果,泰州裨将孙贵等四人知扬州不守,又见元军四涌如潮,大惧之下,这几个败类开北门纳元兵入城,向元军投降。
  知事不济,李庭芝情急之下冲出户外,投入府院的莲花池中自杀。水浅,李庭芝自杀未成,被元军生擒。病重之中的大将姜才也被活捉,与李庭芝一起被押回扬州。
  阿术见二人,责斥二人坚守不降,姜才大骂道:“胡奴,不降者我也!”这句话说得不假,扬州被围的最后关头,李庭芝曾召姜才一人议事,大概是想商量以诈降之计突围,姜才大呼:“相公不过忍片时之痛耳!”坚决不同意诈降,要光明磊落去赴死。
  李庭芝自有大帅风度,傲立一旁不言。阿术爱惜二人才勇,仍想劝降,姜才骂不绝口。最终,站在一旁的以扬州献降的叛贼朱焕上前进言:“扬州自用兵以来,积尸遍野,皆李庭芝与姜才所为,不杀之何待!”
  于是,元军命军士押二人于扬州闹市。李庭芝首先被斩首。临刑,大英雄神色怡然。姜才被剐杀,仍旧骂不绝口。剐刑严酷,时间又长,其间,降元的老匹夫夏贵也来看热闹,姜才切齿嗔目,骂道:“见我如此,老贼你能不愧死!”(夏贵这个老匹夫以淮西之地归降元朝,时年已过八十。由于他降元,在《宋史》中无传;他降元后,又无事迹,故《元史》中也无传。夏贵此人,人品虽不好,但二十年间东奔西走,南来北往,终日与元军角战,攻略八方,战阿术,败董文炳,斗刘整,敌伯颜,南宋半壁河山之苟延,实有他一大份功劳。当然,比起吕文焕、范文虎、刘整等人,夏贵延至宋亡后方降,似乎有可取之处,但五十步何可笑百步!此人不能守义徇节,保全初志,致使数十年功业付之东流。夏贵苟活才两、三年,即生病而死。时人讥讽他为臣不忠,作诗曰:“享年八十三,何不七十九!呜呼夏相公,万代名不朽。”另外一首诗更直白,指斥其在元人许其以淮西一道“养老”的利诱下而投降的丑恶:“节楼高耸与云平,卖国谁能有此荣。一语淮西闻养老,三更江上便抽兵。不因卖国谋先定,何事勤王诏不行。纵有虎符高一丈,到头难免贼臣名。”相比文天祥、李庭芝、李芾等忠烈宋臣,夏贵老将白忙了半世,最后关头掉链子,确实让人可发一叹。)
  两位英雄慷慨就义之时,扬州人民“闻者莫不泣下”。
  破扬州后,元兵集中兵力猛攻真州。众寡如此悬殊,趁天降大雾,宋军参谋赵孟锦率少数宋兵忽然击袭元军大营,趁乱杀死不少元兵。可叹的是,大雾不久即散,元军望见宋军人少,立刻来了精神,组织反攻,赵孟锦登舟败走之际失足堕水而死。元军乘势攻城。城破后,安抚使苗再成血战,力竭而死。此后,通州、滁州、高邮军等相继降元,淮东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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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06   3、江西的游击苦战——文天祥的最后努力
  文天祥到福州后,本来提出要回温州组织舟师,由海道而进收复两浙。陈宜中不同意,文天祥只得作罢。陈宜中的想法,是放弃温州,把大本营全移至闽地,欲依靠张世杰收复两浙以自洗其先前弃都亡命之罪。出于这种私心,他当然不想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文天祥立功。于是,陈宜中就把文天祥外派,让他在南剑州(今福建南平)开府,招募士兵。
  在福州的短暂准备期间,九死一生的文天祥把先前所写的诗歌编为一集,名《指南录》,皆为向南奔君的纪实诗:“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诗文字字带血,句句含悲,特别是文天祥所写的《指南录后序》,高度而形象地概括了他自德佑二年以来元军兵临城下至他最终逃往永嘉整个过程: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时北兵已迫修门外,战、守、迁皆不及施。缙绅、大夫、士萃于左丞相府,莫知计所出。会使辙交驰,北邀当国者相见,众谓予一行为可以纾祸。国事至此,予不得爱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动也。初,奉使往来,无留北者,予更欲一觇北,归而求救国之策。于是辞相印不拜,翌日,以资政殿学士行。
  初至北营,抗辞慷慨,上下颇惊动,北亦未敢遽轻吾国。不幸吕师孟构恶于前,贾余庆献谄于后,予羁縻不得还,国事遂不可收拾。予自度不得脱,则直前诟虏帅失信,数吕师孟叔侄为逆。但欲求死,不复顾利害。北虽貌敬,实则愤怒。二贵酋名曰馆伴,夜则以兵围所寓舍,而予不得归矣。未几,贾余庆等以祈请使诣北;北驱予并往,而不在使者之目。予分当引决,然而隐忍以行。昔人云:“将以有为也。”
  至京口,得间奔真州,即具以北虚实告东西二阃,约以连兵大举。中兴机会,庶几在此。留二日,维扬帅下逐客之令。不得已,变姓名,诡踪迹,草行露宿,日与北骑相出没于长淮间。穷饿无聊,追购又急,天高地迥,号呼靡及。已而得舟,避渚洲,出北海,然后渡扬子江,入苏州洋,展转四明天台,以至于永嘉。
  呜呼!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诋大酋当死;骂逆贼当死;与贵酋处二十日,争曲直,屡当死;去京口,挟匕首以备不测,几自刭死;经北舰十余里,为巡船所物色,几从鱼腹死;真州逐之城门外,几徬徨死;如扬州,过瓜洲扬子桥,竟使遇哨,无不死;扬州城下,进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围中,骑数千过其门,几落贼手死;贾家庄几为巡徼所陵迫死;夜趋高邮,迷失道,几陷死;质明,避哨竹林中,逻者数十骑,几无所逃死;至高邮,制府檄下,几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乱尸中,舟与哨相后先,几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无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与寇往来其间,无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几以不纳死;以小舟涉鲸波,出无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呜呼!死生,昼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予在患难中,间以诗记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废,道中手自钞录:使北营,留北关外,为一卷;发北关外,历吴门、毗陵,渡瓜洲,复还京口,为一卷;脱京口,趋真州、扬州、高邮、泰州、通州,为一卷;自海道至永嘉来三山,为一卷。将藏之于家,使来者读之,悲予志焉。
  不久,文天祥转战至汀州(今福建长汀),派赵时赏率一部军士去取宁都(今江西境内),派吴俊章取雩都(今江西于都),同时,在江西坚持抗元的刘洙等人闻文天祥开府,纷纷提兵来会。
  景炎二年(公元1277年)五月,文天祥集结部伍,自梅州出江西,吉州、赣州坚持抗元的宋军皆来赴,合军收复会昌县。八月间,文天祥部下赵时赏等人分道攻取了吉、赣周围的不少地区,把赣州包围起来。闻听文天祥在江西声势大震,衡山、抚州等地残余宋军也纷纷加入进来,一时间士气高昂。
  元廷闻报,非常紧张,忙在江西置行中书省,以塔出为右丞,敏珠尔丹(又译“麦术丁”)为右丞,李恒为参知政事,下决心扑灭江西的反元宋军。
  九月间,在元军诸道四出江西的同时,元将李恒自将一军精骑,出奇不意地向身在兴国的文天祥发起进攻。文天祥没有料到李恒这么快就杀到,猝不及防,慌忙应战,首战不利。
  听说邹沨部宋军有数万屯于永丰,文天祥携败兵向永丰方向败退。结果,行至半路,正遇上被元军杀得大败而逃的邹沨部队,双方相遇,慌不择路,便又汇合一处,夺路接着跑。
  逃至方石岭(今江西吉安东南),率少数兵士殿后的宋将巩信与元兵短兵相接,殊死格斗,相战多时。元将李恒疑有伏兵,鸣金收兵。良久,见山后并无声息,李恒才敢率元兵呐喊杀入。结果,见巩信端坐一巨石之上,仅剩的十余名残兵立其左右,嗔目怒视元军。李恒忙命放箭,箭雨密集,巩信等人屹立不动,中箭如猬,至死不仆。
  文天祥逃至空坑(仍在吉安境内),军士多散,身边只有杜浒,邹沨等几个人相随。宋将赵时赏为使文天祥等人有时间逃走,他故意令人用肩舆把自己抬上,大摇大摆、不慌不忙地行走。元军大队士兵追至,持枪挺刀,喝向肩舆之上是何人,赵时赏朗声答言:“我姓文”。元军大喜,以为生擒了文丞相。忙令数百人看守,把赵时赏押至隆兴。一路上,多有五花大绑的文天祥僚属被押至肩舆前,元军迫使赵时赏(以为他是文天祥)辩认,皆被赵时赏“不屑”斥喝:“小小牙官,抓这种人做什么!”由此,“得脱者甚众”。即使如此,文天祥本人的妻儿皆被元军抓住,被李恒送往大都。途中,文天祥二子皆不堪折磨,病死于道中。
  不久,得知被抓的“文天祥”乃赵时赏,李恒气恼,立即斩杀。赵时赏乃宋朝宗室子弟,临刑大笑,慷慨就义。
  文天祥逃脱后,辗转至南岭(今广东紫金),重新集结队伍。
  身在石冈州的小皇帝赵昰因奔波惊吓,患病而死,时年十一。众臣便拥卫王赵昺为帝,时年八岁。文天祥闻新主即位,上表自劾江西败兵之罪,并请入朝觐见。恰值军中发生瘟疫,文天祥身边刚刚聚集的残军一下子病死不少,其老母与长子也相继染病而亡,雪上加霜,亡国丧亲,大英雄痛不可堪。
  公元1278年(帝昺祥兴元年)年底,文天祥屯军于潮阳,邹沨、刘子俊等人率众相会。由于当地盗贼陈懿、刘兴为害一方,形同割据,文天祥便先向这两个巨盗发动进攻,杀掉了刘兴,却漏跑了另一个匪首陈懿。陈懿海盗出身,马上投降了正率舟师由海路入潮州的元军大将张弘范。熟门熟路,这个强盗头子为元军充当向导,在潮阳大举登陆。众寡不敌,文天祥败走海丰。
  张弘范之弟张弘正率一部精骑,穷追不舍。逃至五坡岭(今海丰以北),文天祥一行人正喘息想吃口饭,张弘正的元军骑兵猝然杀到,宋军来不及接战,多数被杀,文天祥被生擒。情急之下,他忙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冰片自杀,由于存放日久,药效丧失,文天祥自杀未成。宋将邹沨刚烈,未待元兵近身,以佩刀自刭而死。
  宋将刘子俊在附近也被另一部元军抓获,他忙大叫,自称是文天祥,冀以缓兵,想使文天祥有机会再逃走。结果,两部元军抓了两个“文天祥”,“相遇于途,各争真伪”,都坚称自己是“文天祥”。元将唤至几个宋军俘虏,边问边杀,终于得知了他们要抓的真文天祥。然后,元军在当地架起大锅,烹杀刘子俊。烹刑残酷,使人慢慢煎熬而死,刘子俊一直骂不绝口,至死不屈。
  文天祥被押送到潮阳,见张弘范。元兵叱之下拜,文天祥不屈。张弘范虽是元朝得力鹰犬,内心也敬佩这样的铮铮男儿,叹赞道:“真忠义人也!”命左右为文天祥释缚,待以客礼。文天祥固求一死,张弘范不许。由于宋军势力还未尽灭,张弘范深知文天祥还“有用”,命人把他拘于军船之上,好吃好喝,严加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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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07   4、靖江的誓死抵抗——马墍与娄钤辖
  伯颜占领临安后,文天祥、张世杰等人在福州拥立益王赵昰为帝。为了彻底根除南宋流亡政权,元廷一面下令诸将入闽追击二王,一面派大将阿里海涯领数万元军,大举进攻广西。
  静江(今桂林)府守乃宋将马墍,他总领屯戌诸军,兼掌广右经略司,一直坚持抗元。阿里海涯初定湖南,就曾派人携信劝降,被马墍立即杀掉。临安失陷,谢太后派僧人持手诏到靖江劝降,也被杀掉。劝降不成,阿里海涯只得率元军对广西进行武力强攻。进至严关(今广西兴安以西),见大山夹峙,中间窄道已由马墍严加防守,知不可破,阿里海涯只得率一部偏师迂回至平乐,溯漓江而上,过临桂,然后掉头北进,与屯于严关之前正和宋军相持的元军主力前后夹击。马墍兵少不支,顽强抵抗后,退保静江。
  阿里海涯亲自写信给马墍,答应对方投降后,会立授广西大都督一职。见计不成,阿里海涯又请忽必烈“降手诏谕之”,马墍做事果绝,焚诏斩使,坚决不降。
  狂怒之下,阿里海涯挥元军攻城。静江依水为固,确实易守难攻。元军猛攻三个月,前后百余战,死伤无数,仍不能克城。1276年年底,阿里海涯在当地汉奸建议下,筑起大堰,“断大阳、小溶二江以遏上流”,又掘开东南埭坝引干靖江护城河水。由此,元军终于能进抵城下,大竖攻具,展开人海战术进攻。元军蚁附登城,宋军死战,不支,战溃。
  马墍见外城破,率军闭内城拒斗,又被破。马墍仍坚持,领数百军士与元军巷战。杀伤多人后,马墍手臂受重创,依残壁犹头,被蜂拥而上的元军杀害,“断其首,犹握拳奋起,立逾时始仆”,忠烈之气,难以言表。
  城中的宋将黄文政拒战力竭被生俘,大骂不屈,元军残酷,先断其舌,后割其鼻,继之又砍断他的双膝。黄文政喷血含混,至死骂声不绝。
  邕州(南宁)方面,主将马成旺其及子马应麟胆怯,未待阿里海涯攻城,即以城献降。惟独马墍部将娄钤辖率二百五十个宋军,坚守月城不降。阿里海涯见状大笑,对左右讲:“小小月城,何足进攻!”下令元军把月城团团包围,准备以饥渴交困的方法最终逼降娄钤辖。
  缺水缺粮十多天后,娄钤辖立于城墙上向外高声呼道:“我们饿极,不能出降。如果能送我们一些食物,吃饱后当听汝等处置。”阿里海涯大喜,忙命人送去活牛数头,米数斛。
  东西运到城门,宋军一位小校打开月城城门,收取牛米后,立即又关闭了城门。
  元兵元将大讶,均登高临视。但见饿极的宋兵立刻分取生米,烧火蒸饭。米还未熟,诸士卒军将皆以手抓取,一面吞吃半生不熟的米饭,一面用刀割取活牛身上的肉,啖之立尽。一顿豪食之后,吃饭的宋军忽然呜角击鼓,集结队伍。
  元军大惊,以为宋军要出战,整个军营上下立刻束甲持兵,如临大敌。
  结果,娄钤辖下令二百多名士兵聚集在一个巨炮周围,握手而立,堆满火药后,纵火燃之,“声如雷霆,震城堞皆崩,烟气涨天”,城外围城的元兵也被震死不少。
  火熄后,元军入视,娄铃辖等二百多精忠之士“灰烬无遗”。
  狂怒之下,阿里海涯下令屠城,把邕州人民杀戮无遗。有七百多人先前在双方交战中逃入西山,阿里海涯派人招降,许以不杀,结果,“七百人皆自杀,无一降者”。
  此后,广南西路十五州,皆由元军占取。但静江、邕州的宋朝守将和人民的顽强抵拒,真正可歌可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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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08   5、重庆的五路被围——张珏(钓鱼城)
  公元1275年(德佑元年),元军在向临安进逼的同时,为防四川宋军出援,忽必烈下令东西川行枢密院统领大军主动进攻四川。时任宋朝四川制置副使的张珏以钓鱼城和重庆为根据地,拼死抗元。转年,即公元1276年,张珏审时度势,派出一支奇军忽袭了元朝东川行院的治所青居城(今四川南充),并乘元军回救之机,派猛将张万率水军由水上入重庆增援。同年夏,趁元朝东、西两川行院矛盾重重、互相观望逗留之机,张珏又派出军队收复了泸州,杀掉降元的原宋将梅应春以及元将熊耳,并俘虏了不少元将家属。在此情形下,元军不得不从重庆撤围。年底,张珏命手下将领王立守卫钓鱼城,他本人入重庆指挥,并迅速收复了涪州(今四川涪陵)。
  1277年(景炎二年),元军重新收取涪州。同年冬,元军又破泸州。深知四川的战略重要性,忽必烈亲自下诏向四川增兵数万,命西川行枢密院使不花率数万元军再攻重庆。不花抵达重庆附近后,分兵布将,把重庆围个密不透风。元西川行院副使李德辉亲笔写信招降张珏:“君之为臣,不亲于宋之子孙;合之为州,不大于宋之天下。彼(宋朝)子孙已举天下而归我(元朝),汝犹偃然负阻穷山,而曰忠于所事,不亦惑乎!”这个元廷的汉人鹰犬所述,其实也不无道理。
  张珏不答,悉力指挥宋军守城。1278年(祥兴元年)正月,张珏派一部宋军出击,被元军杀个干净。不花本人抵至城下,指挥诸将攻城。元军汉将汪良臣大造云梯、鹅车等攻城器械,亲自冲锋登城。张珏立于城墙,指挥守军激战。混战之中,汪良臣身中四箭,元军未能占得任何便宜。转日,张珏又率军出城,与元军猛将也速答儿在扶桑坝(今重庆以东)激战,不料汪良臣等人带兵从后夹击,宋军不支,大溃,张珏率残兵复入重庆城死守。
  当夜,宋军都统赵安向元军献城投降。张珏闻讯悲愤,率余兵巷战,同时派人索取鸩酒想自杀,不得而已。
  苦战一夜,张珏只得率几个亲随和家属乘船顺流想奔往涪州方向。船开不久,张珏突然为自己不能死于重庆而后悔,用手中大斧猛砍舱底想举家自沉,被船工夺去斧头扔入江中。张珏又想跳江自杀,为家人所挽持,不得死。半路,张珏所乘船为不花手下的元军水师邀击,张珏被俘。
  攻陷重庆后,元军一鼓作气,齐集大军进攻当年蒙哥汗被打死的钓鱼城。宋将王立自1276年底起开始守城,奋战两年多,最终不支,在得到忽必烈同意不屠城的允诺下,王立于1279年四月终于出降。大名鼎鼎的钓鱼城,终于落入元军手中。从此,川蜀广大地区皆落入元朝版图。
  张珏被元军押至安西(今西安)赵老庵,他的一名老友前来探望,对他说:“您为宋室尽一世,以报国家。今日行至此处,纵然能不死,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呢?”张珏闻言颔首。
  待老友走后,趁元兵看守不备,张珏解下弓弦,自缢而死,最终殉国而不降元。
  从窝阔台开始,蒙古军队就多次攻入四川。端平年间,蒙军曾陷成都等五十四州郡,铁骑到处,屠城放火,杀人无算,流血有声,仅成都一地就曾杀汉人一百四十万,“城外荡荡为丘墟,积骸飘血为田里”。经蒙古兵士几十年间的反复入侵,四川到处“遗墟败棘,郡县降废几半”(《青容居士集》)。忽必烈时代,虽屠城方面有所收敛,仍旧杀人无数,把大数四川蹂躏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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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09   6、悲壮的厓山之役——陆秀夫与张世杰
  公元1277年,九月,为和当时在江西的文天祥相呼应,张世杰派出十万大军,遣两位都统率领,想克复建昌。结果,宋军遭遇元将李恒,宋军大败。
  元军进逼,又破建宁府、邵武军,陈宜中、张世杰等人不得不奉幼帝及卫王与杨太妃登舟逃跑。当时,宋方有军人十七万,民兵三十万,还有从两淮战场撤退下来的残兵一万多,共近五十万人马,乘战船从海上撤退。
  半路,宋船与元军水师相遇,由于当时大雾,又值傍晚,元军竟然没有发现浩浩荡荡撤退的宋军海船。南宋这只残军,终于暂时逃过一次大劫。
  行至泉州泊岸,驻守当地的安抚使蒲寿庚前来谒见,并请幼帝驻跸泉州。张世杰不放心,没有答应。这位蒲寿庚乃阿拉伯商人后裔,世居泉州,“提举市舶,擅利者三十年”,家趁人值,不仅仅有军职,还是当地豪富之首。当时,张世杰身边的参谋人员就劝说,应该趁谒见之机把蒲寿庚留下,或趁势收取他辖下的数百艘巨大的海船,留作军用。张世杰没远见,不听,很快就放蒲寿庚回泉州。
  不久,由于宋朝的撤退人员太多,舟船严重不足,张世杰部下宋军出掠蒲寿庚的船只,并没收了船上的金银财物。闻此,嗜财如命的蒲寿庚大怒,突然宣布降元,并在泉州城内大杀赵宋在当地的宗室以及士大夫几千人。
  陈宜中等人着慌,忙拥宋帝乘船逃往潮州。拥军在外的张世杰自将淮兵进讨薄寿庚,这个狡猾的阿拉伯商人闭城自守,始终不出战。不久,元军来救泉州,张世杰只得退军浅湾。
  元军不依不饶,猛攻浅湾,张世杰不敌,奉宋帝逃往秀山。由于军中流行疫症,兵士病死不少,张世杰又奉宋帝逃往井澳。
  陈宜中见势不妙,遁往占城(今越南中部)以避兵锋。
  宋少帝赵昰至井澳(今广东大小横琴岛之间的海湾),忽遇飓风,其所乘巨舟被巨浪击翻,小孩子几乎被淹死,惊悸成疾。过后,张世杰点算兵数,发觉死者过半。
  由于元军穷追不舍,众人拥宋帝入海而逃,在海上又被元军大败一场,宋帝的舅舅俞如珪也被元军生俘。南宋残军本想拥宋帝入占城,因风大而不行。
  公元1277年五月,宋帝赵昰病死于石冈州(今广东吴川西南面一个小岛)。“群臣多欲散去”,陆秀夫挺身而出,劝阻道:“度宗皇帝一子尚在,将置其何地!古人有以一旅以成中兴者,今百官有司皆备,士卒数万,天若未欲绝宋,此岂不可立国?”于是,众人拥立年方八岁的卫王赵昺为帝,改元祥兴。
  由于当时陈宜中外逃占城不归,陆秀夫与张世杰一内一外,共辅南宋幼帝。
  陆秀夫,字君实,盐城人。景定年间,陆秀夫得中进士。当时,状元是文天祥,二甲第一名是日后绝食殉国的谢枋得,陆秀夫名列二甲第二十七名,“忠节萃于一榜,洵千古美谈”。李庭芝闻其名,辟为幕僚。陆秀夫为人,“才思清丽,一时文人少能及之。性沉静,不苟求人知,矜庄终日。”故而深得李庭之器重。德佑元年,元军侵逼江南甚急,军中文武僚属多遁逃,惟独陆秀夫等数人始终坚守岗位。感动之余,李庭芝荐其入朝,累官至宗正少卿。德佑二年,陆秀夫不畏艰险,亲入元营议和。二王逃温州时,陆秀夫闻讯追从,与陈宜中、张世杰等人在福州拥立益王赵昰。由于陆秀夫久在军中任高级参谋,陈宜中开始时还常常向他咨询行军意见。不久,陈宜中恨陆秀夫梗直,就阴遣言官弹劾他,罢陆秀夫于外。张世杰闻知,写信斥责陈宜中说:“现在什么时候了,还动不动以台谏罢斥正人!”陈宜中害怕手中握兵的张世杰,慌忙把陆秀夫召还于朝中。当时,朝廷草创,君臣播越,陆秀夫每临朝会,“俨然正笏立,如治朝。或时在行中,凄然泣下,以朝衣拭泪,衣尽湿,左右无不悲恸者。”高风亮节,是宋朝具有高尚情操的真士大夫。
  七月间,张世杰等人奉宋帝驻泊于新会的厓山。厓山位于今天广东新会南端,北扼海港,南连大海,西面与汤瓶山对峙如门,“每大风南起,水从海外排闼而入,怒涛奔突,浪涌如山”,半日皆有潮,实际上是舟师屯结的险地。张世杰人虽然忠勇,但确实没有什么军事才略,“以为天险可守,乃遣人入山伐木,造行宫三十间,军屋三千间……时官、民兵尚二十余万,多居于舟,资粮取办于广右诸郡、海外四州,复遣人匠,造舟辑,制器械,至十月始罢”。
  时任元朝江东宣慰使的汉将张弘范立功心切,他回大都入觐忽必烈,建议说:“张世杰立广王(赵昺)于海上。闽、广响应,宜派大军剿灭,免留后患!”忽必烈大喜,立命张弘范为蒙古、汉军都元帅。陛辞之日,张弘范这个蒙古鹰犬深知韬晦之策,假意推辞主帅之职:“国朝军制,无汉人典蒙古军者。臣乃汉人,恐乖节度,愿陛下派亲信蒙古大臣为帅,与我一道南征。”忽必烈深知张氏家族二世为蒙古效命,赐锦衣、玉带以表示对他的绝大信任。张弘范不要锦衣、玉带,提出:“奉命远征,无所事于衣带也。如能得陛下赐以剑甲,则为臣可仗圣上威灵,令行禁止,无往不克!”忽必烈闻言壮之,赐张弘范尚方宝剑,表示:“剑,汝之副也。有不用命者,以此处之!”于是,张弘范荐李恒为自己的副手,至扬州后,发水陆精兵二万,分道南下。
  元军舟帅四至,从海道攻袭漳州、潮州、惠州等地,数败宋军,并最终在海丰生擒了文天祥。步军方面,元将李恒越过大庾岭,攻占广州。
  节节失利之余,张世杰本人也从潮阳港乘舟入海,退保崖山。
  张世杰手下有谋士相劝:“北兵以舟帅堵塞海口,则我军进退失据,不如率先主动出击,占据海口要地。如果得胜,国之福也;如果不胜,犹可西走。”
  张世杰思之良久,自忖宋军久漂海上,士卒离心,怕主动进攻失败后,会导致军卒立刻溃散,便表示不同意。“频年航海,何时可已!今须与北军正面一决胜负!”于是,他命人焚毁岸上所建数千间简易房屋,把千余艘大船牢结成一字阵,沉锚于海,“中舻外舳,贯以大索,四周起楼栅如城堞,奉宋帝居其间”,以必死之态,以求决战。
  此前,宋军已被阿术纵火烧船而得惨败,张世杰不汲取教训,仍旧出此下策,真是天时人事,均使宋朝一步一步踏向覆亡深渊。当然,张世杰已考虑到既是族弟又是敌将的张弘范火攻的可能性,命人在战舰外皆涂满厚厚一层湿泥,又“缚长木以拒火”。
  1279年正月,元军统帅张弘范指挥元军进攻。
  厓山以北水浅,元军大舟怕搁浅,便从崖山以东转而南驶,入大海后,从海口进薄宋军水城。同时,元军又出奇兵,断绝宋军陆上的汲水之路。由于宋军船大阵牢,元军水军冲撞不成,张弘范就派人在木柴上浇上膏油,乘风纵火。甭说,由于张世杰事先派人在各船外层涂泥,元军火攻并未得手。
  猛攻不成功,张弘范派在自己军中任职的张世杰外甥三入宋营,劝降这位族兄。虽与张弘范同族,又有外甥相劝,张世杰仍旧凛然正气,对外甥说:“我知道,如果投降,不仅能保命,还能得享富贵荣华。但我已经立下誓愿,定以死报答宋恩,此志难移!”
  见张世杰外甥说降不成,张弘范又逼迫被俘的文天祥写信招降。文丞相不从,表示:“我不能捍卫父母社稷,却教人背叛父母社稷,绝对不可能!”张弘范再三催迫,文天祥便当其面书写《过零丁洋诗》示之。张弘范读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句,不得不肃然起敬。苦笑之余,他不再强求文天祥写招降书。
  即使如此,张弘范仍派人多次临阵向崖山宋军喊话:“汝陈丞相(宜中)已逃,文丞相(文天祥)已被执,汝等又欲何为!”崖山士民皆不答,无一人叛降。
  猛攻不成,张弘范命元军水军封锁海口。由于汲水道绝,张世杰手下的宋军只得喝海水,皆困于呕泄,战斗力剧减。即使如此,张世杰仍率宋军与元兵“旦夕大战”。不久,元将李恒也将兵自广州来会,与张弘范一起合攻厓山之北。本来,元军诸将建议居高临下,发炮狂攻宋军水城。张弘范不同意,怕炮击后宋军散舟,浮海分逃,不能全歼,“不如以计聚留而与战也。”李恒观察形势后,建议元军合力与宋军水帅“相直对攻”。
  阴历二月初六早晨,张弘范分元军诸将为四军,相距里许,张弘范与李恒自当一面,乘潮退之时,李恒一军自北而南,顺流乘舟直杀宋军水寨。张世杰自将淮兵,殊死抵拒。
  战至日中,潮水又涨,元军南面一军又乘流而进,“(张)世杰腹背受敌,战益力。”李恒虽勇,仍不能胜。
  张弘范施计,命人以布障把其指挥大舰的四面遮蔽严实,又令船上将士伏盾埋伏,然后大奏音乐。张世杰误认为元军休军要聚宴,精神上稍稍有些懈怠。宋军将士刚刚喘了口气,忽然见张弘范的指挥舰忽然冲击宋军左侧水寨山栏。宋军齐发弩箭,全部射在了大船的布障上。估计宋军箭矢已尽,张弘范下令撤去布障。埋伏的元兵矢石俱发,压制住宋军气势后,纷纷跳上宋军阵左最大的堡垒大舰,攻陷水寨一角。
  元军诸将乘势,呼声震天,纷纷冲入水寨,杀人斩帆,不可遏制。张世杰见状,知大势已去,便抽调精兵入中军。见状,宋军诸军大溃,翟国秀等数位宋将解甲向元军投降。
  时值薄暮时分,“风雨昏雾四塞,咫尺不相辩”。张世杰派军士划小船至小皇帝所在的大船,想接他向外逃走。陆秀夫“恐为人所卖,或被俘辱,执不肯赴”。接应之人无奈,只得返回张世杰处复命。张世杰无奈,率十余艘战船,保护杨太妃突围而去。
  喊杀阵阵,烟火四溢,陆秀夫见少帝所居舟船甚大,诸舟环结,逃走难比登天。于是,他先驱直自己的妻儿跳海,然后,他入船舱,把小皇帝抱上船头,叩头再拜,泣言道:“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德佑皇帝(宋恭帝)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小孩子惊惶,根本不明白周遭发生什么事情。
  哀嚎之余,陆秀夫把小皇帝背在身上,毅然纵身蹈海,上演了南宋王朝最后悲壮的一幕。
  至此,宋朝终于亡国。七天之后,厓山一带海上浮尸十余万人。元军乘船在尸堆中觅取财物,发现一小孩尸体,衣黄色衣,肤色白皙,身上有玉玺。军卒忙进呈玉玺,张弘范知是宋朝小皇帝尸体,派人往取,遍寻不获。至此,他才敢上报忽必烈,称宋朝末帝已溺死于海上。
  崖山宋军惨败,被拘于元军舟中的文天祥对全部过程看得一清二楚,心如刀割。为此,大悲之余,他作诗壮描他当时的心情和所见所闻:
  《二月六日海上大战国事不济孤臣天祥坐北舟中向南恸哭为之诗曰》
  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欣赵人怨。
  大风扬沙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
  兵家胜负常不一,纷纷干戈何时毕。
  必有天吏将明威,不嗜杀人能一之。
  我生之初尚无疚,我生之后遭阳九。
  厥角稽首并二州,正气扫地山河羞。
  身为大臣义当死,城下师盟愧牛耳。
  间关归国洗日光,白麻重宣不敢当。
  出师三年劳且苦,咫尺长安不得睹。
  非无虓虎士如林,一日不戈为人擒。
  楼船千艘下天角,两雄相遭争奋搏。
  古来何代无战争,未有锋蝟交沧溟。
  游兵日来复日往,相持一月为鹬蚌。
  南人志欲扶崑崙,北人气欲黄河吞。
  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落。
  谁雌谁雄顷刻分,流尸漂血洋水浑。
  昨朝南船满崖海,今朝只有兹船在。
  昨夜两边桴鼓鸣,今朝船船鼾睡声。
  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釃酒人人喜。
  惟有孤臣雨泪垂,冥冥不敢向人啼。
  六龙杳霭知何处,大海茫茫隔烟雾。
  我欲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
  后来,南宋遗民林景熙有《题陆秀夫负帝蹈海图》一诗,对陆秀夫大义殉国之举表示了无比崇高之情:
  “紫宸黄阁共楼船,海气昏昏日月偏。平地已无行在所,丹心犹存中兴年。生藏鱼腹不见水,死抱龙髯直上天。板荡纯臣有如此,流芳千古更无前”。
  杨太妃逃亡期间得知赵昺死讯,拊膺大恸:“我忍死间关至此,只为赵氏一块肉耳。如今绝望矣!”言毕,纵身赴海自杀。
  张世杰率残余宋军,本想奔占城,但军中多广东军卒,不愿前往。无奈,张世杰不得不调转船头,收集溃兵,游荡于沿海。不久,忽遇飓风,将士心劝张世杰靠岸。这位豪杰一声长叹,大叫“无以为也!”于是,他登上柁楼,燃香祈天:“我为赵氏,仁至义尽。一君亡,复立一君,今又亡。我当时不死,只望敌兵退后,别立赵氏后人以存社稷。今又遇此,岂非天意!”飓风狂刮,巨浪涛天,舟船全部倾覆,张世杰及残余宋军均溺水而死。
  痛定之后,文天祥又有《哭厓山》一诗:
  宝藏如山席六宗,楼船千叠水晶宫。吴儿进退寻常事,汉氏存亡顷刻中。诸老丹心付流水,孤臣血泪洒南风。早来朝市今何处,如悟人间万法空。
  大宋王朝,在自己的眼前覆灭,不得不让大英雄顿起人生如梦之感。此情此景,无论是谁,都有产生万念俱灰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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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10   7、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的最后岁月
  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江西庐陵人(今江西吉安)。其人“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是个魁伟白皙的美男子。二十岁时,文天祥举进士,对策集英殿,以“法天不息”为题,洋洋万言,一挥而就。宋理宗奇其才,大喜,钦点文天祥为第一,成为御题状元。不久,因丁父忧(为父守丧),文天祥归乡。二十五岁时,时为刑部郎官的文天祥直言上书,请斩主张迁都避敌的太监董宋臣。而后,宦海沉浮,因敢言有为,“屡为台臣论罢”。贾似道秉政要君,文天祥行制文,言多讥讽。贾似道大怒,指使台谏罢斥文天祥,迫其“致仕”,时年才三十七。德佑初年,新君即位,诏天下勤王,本来退陷于乡两年之久的文天祥捧诏涕泣,终于踏上了光耀万世的不归之路。文天祥原字履善,宋理宗钦点其为状元后,叹其名佳,“天之祥,乃宋之瑞也”,故而文天祥又字宋瑞。
  厓山大胜后,张弘范在元军大营摆下丰盛的庆功宴,招待“劳苦功高”的诸位蒙、汉将领(包括西夏、女真、契丹、回回等)。同时,也让兵士把文天祥“邀请”来。席间,张弘范酒酣之际,对文天祥言道:“国家已亡,文丞相可谓尽忠尽孝!如能以事宋之心改事大元,仍旧可作丞相。”一直枯坐不食的文天祥闻言,泫然流泪,表示:“国亡而不能救,我为宋臣,死有余罪,又怎敢逃死而怀贰心事人!”听此言,不仅仅是张弘范,在座的各族诸将皆低下头,深为面前这样一个大义凛然的汉族文人丞相所感动。无论是汉族出身的张弘范,还是西夏皇族血统的李恒,他们自幼或多或少都受过儒家伦理道德教育,所以,功劳再大,事主再忠,也掩饰不掉他们内心深入对“胡主”正统性的疑惑。而且,作为胡人作鹰犬,灭掉衣冠礼义之国,如此“丰功伟绩”,更凭添了他们对自己民族身份认真的尴尬。矛盾之中,为了平衡内心深处的冲突,他们心中对文天祥敬意与恶意相交织:一方面希望这位汉族士人能继续“守忠”循袭儒家道德的精髓,另一方面也希望文天祥在最后观头改弦易辙投靠新主。如果这样,宋朝丞相的“投诚”多多少少会减轻他们内心深处的罪恶感。
  当然,张弘范毕竟不死心,宴后他单独见文天祥,说:“文丞相,国家已经灭亡,您杀身成仁,赤胆忠心,又有谁为您记载此事呢?”文天祥泫然,回答道:“为人臣子,尽心尽力而后已,后人书与不书,记载或遗忘,又有何关!”闻此言,张弘范悚然动容,心中更加敬重文天祥是真忠臣。当时心志,文丞相在其诗中表露无遗:“高人名若浼,烈士死如归。智灭犹吞炭,商亡正采薇。岂因徼后福,其肯蹈危机!万古春秋义,悠悠只泪挥。”叹哀之余,文天祥也表露出要象春秋时豫让为智伯复仇以及商朝亡之后伯夷、叔齐二人宁死不肯食周粟那样的忠烈之士看齐,表明其铮铮事宋之心。
  其实,在文天祥第一次被伯颜软禁于临安附近的元营时,负责监视他的元军将领唆都就在伯颜指使下不停劝降,表示:“丞相您在大宋为状元宰相,入我大元也定为宰相!”为此,文天祥一笑拒之,表示:“但愿扶桑红日上,江南匹士死犹荣!”特别是在得知了吉王、信王两个小王爷逃出临安的消息,文天祥更是喜不自胜,认定宋朝中兴有望,赋诗道:“一马渡江开晋土,五龙夹日复唐天。内家苗裔真隆准,虏运从来无百年!”诗中大宋中兴的美好希望最后破碎,但却准确预言了“虏无百年运”,元人自灭宋至元顺帝退出大都,总共统治中国九十四年,真的没有冲出百年怪圈。
  就在崖山之战结束的转天,张弘范刚刚派人在山崖陆壁上刻字:“镇国上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这一行炫耀的大字,其实也是这位汉族元将的一种心理鸦片,想以所谓的“不世之功”,抵销他戮杀同胞、灭父母之国的负疚感。为此,明朝儒士陈献章就在同一块大石的下面刻诗讽刺:勒功奇石张弘范,不是胡儿是汉儿!
  张弘范回朝不久,受到忽必烈的厚赐与嘉奖,但他不久就身染重病,一命归西,年仅四十三岁。他的死,不知是天谴还是真的“瘴疠疾作”,忽必烈的贴身御医也不能把这位浑身沾满同族人鲜血的刽子手从鬼门关拉回来。论军事方面的才略、武功,张弘范比起他的族兄张世杰不知高出多少倍。但是,论起千秋万世英名,虽然有着平灭一国的不世“功勋”,又有元朝“武烈”的谥号,张弘范却在本质上根本难与宋朝的忠臣张世杰比肩。同样是死,张世杰惊天动地,张弘范罪有应得。死生,亦大矣!
  灭宋后,张弘范派重兵,“护送”文天祥回大都。他本意有二,一是送如此高规格的丞相级俘囚邀功,二是希望文天祥到大都后改意事元,此举,正是为为“国家”贡献人才。行至吉州,文天祥亡国之恨陡增,八日不食,想绝食死在家乡附近。英雄真非凡人身,绝食八日,仍旧不死。文天祥若有所思,又开始进食。
  在绝食的第五天,文天祥行至泰和(今天有泰井高速,从泰和直通井岗山),作诗言志:“书生曾拥碧玉幢,耻与群儿共竖降。汉节几回登快阁,楚囚今度过澄江。丹心不改君臣谊,清泪难忘父母邦。惟有乡人知我瘦,下帷绝粒坐蓬窗。”英雄遗恨,泪洒故乡。而后,囚臣孤旅,渐行渐北,又回到了几年前万苦千辛的经历地真州,文天祥百感交集,写《真州驿》一诗:
  山川如识我,故旧更无人。俯仰干戈迹,往来车马尘。英雄遗算晚,天地暗愁新。北首燕山路,凄凉夜向晨。
  英雄也是血肉身。坐囚车一路北行,经山东后,有感自己国破家亡的切肤之痛,文天祥仿杜甫《同谷七歌》,作《六歌》诗,悲怀满萦,叹述自己的妻子、妹妹、女儿、儿子、妾以及他自身的遭遇,忧情满纸,亲情顿呈:
  效同谷歌体六歌(宋·文天祥)
  一歌
  有妻有妻出糟糠,自少结发不下堂。
  乱离中道逢虎狼,凤飞翩翩失其凰。
  将雏一二去何方,岂料国破家亦亡。
  不忍舍君罗襦裳,天长地久终茫茫,牛女夜夜遥相望。
  呜呼一歌兮歌正长,悲风北来起彷徨。
  二歌
  有妹有妹家流离,良人去后携诸儿。
  北风吹沙塞草凄,穷猿惨淡将安归?
  去年哭母南海湄,三男一女同歔欷。
  惟汝不在割我肌,汝家零落母不知,母知岂有瞑目时。
  呜呼再歌兮歌孔悲,鹡鸰在原我何为。
  三歌
  有女有女婉清扬,大者学帖临钟王,小者读字声琅琅。
  朔风吹衣白日黄,一双白璧委道旁。
  雁儿啄啄秋无粱,随母北首谁人将?
  呜呼三歌兮歌愈伤,非为儿女泪淋浪。
  四歌
  有子有子风骨殊,释氏抱送徐卿雏,四月八日摩尼珠。
  榴花犀钱落绣襦,兰汤百沸香似酥,欻随飞电飘泥涂。
  汝兄十三骑鲸鱼,汝今知在三岁无。
  呜呼四歌兮歌以吁,灯前老我明月孤。
  五歌
  有妾有妾今何如?大者手将玉蟾蜍,次者亲抱汗血驹。
  晨妆靓服临西湖,英英雁落飘璚琚,风花飞坠鸟鸣呼,金茎沆瀣浮汙渠。
  天摧地裂龙凤殂,美人尘土何代无。
  呜呼五歌兮歌郁纡,为尔朔风立斯须。
  六歌
  我生我生何不辰?孤根不识桃李春。
  天寒日短重愁人,北风随我铁马尘。
  初怜骨肉钟奇祸,而今骨肉相怜我。
  汝在北兮婴我怀,我死谁当收我骸?
  人生百年何丑好,黄粱得丧俱草草。
  呜呼六歌兮勿复道,出门一笑天地老。
  后人评价此诗:“少陵(杜甫)犹是英雄落魄之常。文山(文天祥)所处,则糜躯湛族而终无可济者,不更不可痛乎!”儿女情长的哀呼,血肉之躯的灵性,更从一个侧面反衬出世间大英雄的真实性,而最后一句“出门一笑天地老”,则展现出文天祥最终的“理智战胜情感”的超然顿悟!惟大英雄真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痛苦,悲伤,绝望,消沉,波浪般层涌而至,但到了最后,这一切并不能把文天祥击倒。特别是当他最终被押入大都后,心宇澄明,几臻化境:
  久矣忘荣辱,今兹一死生。理明心自裕,神定气还清。欲了男儿事,几无妻子情。出门天宇阔,一笑暮云横!《己卯十月一日至燕越五日罹狴犴有感而赋》
  1279年冬十一月,文天祥终于到达大都。开始,元人腾出最高级的驿舍给他住,“供张甚盛”,但文天祥“不宿处,坐达旦”,并作《南楼令》一词:
  雨过水明霞,迴岸带沙,叶声寒飞透窗纱。懊恼西风吹世换,又吹我,落天涯。寂寞古豪华,乌衣又日斜,说兴亡,燕入谁家?只有南来无数雁,和明月,入芦花。
  一笔挥就后,文天祥恨救国不成,又题诗一首:“悠悠成败百年中,弹指柯山局已终。金马旧游成胜雨,铜驼遗恨泣西风。”明白无误表明自己不易志、不投降的决心。
  元人无奈,“遂移(文天祥于)兵马司,设卒守之”,开始以俘囚身份对待他。
  元朝的丞相孛罗大集元朝臣僚,在枢密院招见文天祥,想以胜利者的姿态对这位亡国丞相予以精神凌蔑,顺便也想煞一煞这位汉族士大夫不可销磨的锐气。
  文天祥昂首进入森然堂皇的“掌天下兵甲机密之务”的元朝枢密院,见殿上高坐一人,此人身穿大袖盘领紫罗衣,胸前绣大独科花,腰围玉带,倨于中座之上。知是元丞相孛罗,文天祥很有礼貌地对其施长揖之礼。孛罗登时大恼,文天祥这样一个亡国之臣竟敢对自己堂堂大元宰相不行跪拜礼,简直是目中无人。元廷卫士见状,忙喝令下跪,文天祥冷静言道:“南人行揖,北人下跪,我乃南人,当然行南礼,岂可对你下跪!”
  孛罗更气,叱令左右强把文天祥按伏在地让他下跪。“或抑项,或扼其背”。
  文天祥始终不屈,仰头高言:“天下事有兴有废,自古帝王及将相,灭亡诛戮,何代无之!我文天祥今日忠于宋氏,以至于此,愿求早死!”
  孛罗见硬不行,就想在交谈中以气势压倒文天祥。他哈哈一笑,自忖儒学、历史功底不薄,便语带讥讽地问:“汝谓有兴有废,且问盘古帝王至今日,几帝几王?一一为我言之。”
  文天祥轻蔑一笑,不屑回答这种小儿科问题。“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吾今日非应博学宏词、神童科,何暇泛论。”
  孛罗:“汝不肯说兴废事,且道自古以来,有以宗庙、土地与人而复逃者乎?”
  文天祥正色答道:“奉国与人,是卖国之臣也。卖国之有所利而为之,必不离去。离去者必非卖国之人。吾先前辞宰相不拜,奉使军前(指入伯颜兀营议和),不久即被拘执。后有贼臣献国,国亡,吾当死,所以不即死者,以度宗皇帝二子在浙东及老母在广之故耳。”
  孛罗听文天祥说到二王,觉得终于抓到了话柄,忙问:“弃德佑嗣君(投降的宋恭帝)而立二王,此举是忠臣所为吗?”
  文天祥义正严辞:“当此之时,社稷为重,君为轻。吾别立新君,乃出于宗庙、社稷之大计。昔日晋朝,从怀、愍二帝(被匈奴俘掠的二帝)北去者非忠臣,从元帝(逃亡江南建立东晋的司马睿)者为忠臣。而我大宋,从徽、钦二帝北去非忠臣,从高宗皇帝者为忠臣。”
  此语,有理有节,一时间孛罗语塞。低头思虑半天,孛罗忽然开言指斥:“晋元帝、宋高宗皆有所受命(即二帝都有被掠走皇帝的口诏或笔诏令其继位),二王继位非正,无所受命,所以可称是篡位之举。”
  文天祥:“景炎(指赵昰)皇帝乃度宗长子,德佑(宋恭帝)亲兄,不可谓不正。且登极于德佑去位(指其降元)之后,不可谓篡位。陈丞相(陈宜中)当时以太皇太后之命奉二王出宫,不可谓无所受命。”
  “孛罗等皆无辞,但以无受命为解”。当时情形很是可笑,元丞相孛罗率一帮蒙、汉及诸族元臣,你一言,我一语,又是蒙语又是汉话,指斥驳责半天,绕来绕去也找不出说服文天祥的理由,只能在二王“无所受命”这一问题上强辩。
  文天祥心平气和,正气在胸,自然口出成章。“天与之,人归之,虽无传位授统之命,众臣推拥戴立,有何不可!”
  孛罗见文天祥依旧口硬,大怒而起,斥喝道:“尔立二王,竟成何功?”
  文天祥闻言,悲怆泪涌,说:“立君以存社稷,存一日则尽一日臣子之责,何言成功!”
  孛罗得意,“既知其不可,又何必为之?”
  文天祥泪下沾襟。“譬如父母有疾,虽不可疗治,但无不下药医治之理。吾已尽心尽力,国亡,乃天命也。今日我文天祥至此,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一席话,噎得元丞相孛罗直翻白眼倒咽气,直欲杀之。可是,杀文天祥这么高级别的人物,孛罗还真没这种权限,而“元主(忽必烈)及大臣皆不可”。特别是张弘范,人病得马上要蹬腿,还不忘上表要求忽必烈不要杀文天祥。此位蒙古鹰犬,在成全文天祥千秋万世英名方面,不乏有让人嘉许称道之处。
  孛罗本来想挣个大脸挫文天祥锐气,结果反而悻悻而归。杀之不能,只得把文天祥关进条件更加恶劣的牢狱之中。
  其间,宋朝数位宰执级降臣,包括同为状元宰相的留梦炎,皆入狱中劝降。文天祥或讥、或讽、或骂,这些小人无不灰溜溜羞惭而去。特别是看到与自己同为“状元宰相”的留梦炎劝降,文天祥心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他作《为或人赋》一诗,记载了此次“会见”:
  悠悠成败百年中,
  笑看柯山局未终。
  金马胜游成旧雨,
  铜驼遗恨付西风。
  黑头尔自夸江总,
  冷齿人能说褚公。
  龙首黄扉真一梦,
  梦回何面见江东。
  诗之起首,文天祥点明成败不可依一时而论,胜负未终。接着,他指讥留梦炎忘大宋恩荣,没有羞耻感。第三联中,又嘲讽老留在新朝为官的洋洋得意,老不要脸。最末一联,文丞相痛斥这位“留丞相”,无颜见江东父老,认定他今日的荣华只是黄扉一梦。果然,这位老留成为“两浙之羞”,后来,在明朝数百年间,凡对姓留的考生都有一则告示:“非留梦炎子孙,方许入场!”
  万般无奈之下,忽必烈甚至派被俘的宋恭帝也亲自劝降。文天祥耸然动容,起身行礼,口中连称“圣驾请回,圣驾请回”,使得年少的宋恭帝根本没有劝降的机会。
  1280年秋,在大都监牢的文天祥收到女儿柳娘的来信,得知柳娘还活着,大英雄悲不自胜,泪下如雨,写信给家人道:“收柳女信,痛割肝肠!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一纸书信,泪痕斑斑,竟不能写完。骨肉至情,相比为国家为民族殉身立节,仍旧在文丞相心中退而居其次。当然,草木非是英雄心,文天祥为此作《得儿女消息》一诗:
  故国斜阳草自春,争元作相总成尘。孔明已负金刀志,元亮犹怜典午身。
  抗脏到头方是汉,娉婷更欲向何人?痴儿莫问今生计,还种来生未了因。
  元朝官员一直封锁文天祥与家人的书信往来,之所以允许其女儿柳娘写信,无外乎是为了以骨肉亲情动摇文天祥的心志。但是,文丞相在诗中表示,虽然孔明(诸葛亮)未能复汉(“金刀志”即兴复刘氏之志,“刘”字繁体拆开后是“卯金刀”),但元亮(陶渊明)犹怜惜自己一心向晋的声名(“典午”乃晋朝司马氏的隐指),不肯轻向篡晋的刘裕委身。为此,文天祥表明自己要做顶天立地男子汉,绝不以媚态向新朝献降。最后两句,峰回路转,英雄生悲,仍旧希望与女儿来世代再为父女,以补偿此生对她的亏欠。豪杰气短,读之使人泪下沾襟。
  两年多时间,文天祥被囚于斗室,心志不移,并写《正气歌并序》,表露了这位“三千年不两见”的耿耿忠臣的拳拳报国忠心:
  正气歌并序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雨潦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涂泥半朝,蒸沤历澜,时则为土气;乍晴暴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爨,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仓腐寄顿。
  陈陈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杂遝,腥臊汗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或毁尸、或腐鼠,恶气杂出,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间,於兹二年矣,幸而无恙,是殆有养致然尔。然亦安知所养何哉?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礡,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阴房阗鬼火,春院閟天黑。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在诗中,他列举了中国古代诸多忠直臣子:春秋齐国不畏死亡直书权臣弑君的太史兄弟,春秋晋国不畏权贵直书历史的董狐,秦末在博浪沙行刺暴君秦始皇的张良,西汉出使匈奴被扣多年始终不背国的苏武,三国时大义凛然的巴郡太守严颜,西晋时以身蔽帝的侍中嵇绍,唐朝“安史之乱”抗击逆贼于睢阳的守将张巡,唐朝宁死不屈临死大骂胡贼的常山太守颜杳卿,接着,笔锋一转,他又列举怀有高洁心志的古人数名:东汉末年避乱辽东不肯同流合污出仕的管宁,誓讨篡国贼的诸葛亮,西晋击楫中流、一心收复国土的祖逖,不肯与朱粲同流合污的唐臣段秀实——所有这些仁人志士,如同支撑天地的道德巨柱,成为人生宇宙的最根本所在。所以,虽然是阶下囚,虽然是失败者,虽然是亡国臣,文天祥一腔精忠之气,千年万世,仍不断鞭策后人,使我们在这一代完人的悲歌慷慨之中,感受我们伟大民族悲壮雄烈的人格力量。
  在《正气歌》的序中,我们可以想见那间冬冻夏蒸、秽气逼人的酷劣环境,而这位先前过惯了奢华生活的美男子能如此安之怡然。同样,笔者又想起另外一个人,明末的大汉奸洪承畴。他刚刚被清兵生俘时,也曾想学文天祥,为国死节。可是,窥视他的满人从他在牢房中掸扫衣上尘、坐立不安的举动中,认定他不能守其初衷。果然,劝降之下,生性有“洁癖”的洪大人最终没能做成“忠臣”。其实,有无洁癖并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心里是否有“洁癖”,是否存有那股冲天而上的“正气”,所以,同样是朝廷重臣,同样是读书人出身,同样有过奢华放纵的青年时代,“平日慷慨成仁易,事到临头一死难”,生死之际,人格高下立见分晓。文天祥与洪承畴,只是一念之差!
  由于急需治国人才,忽必烈遍访大臣,多数汉人降臣仍推荐文天祥。其实,这种心理也很微妙,似乎文天祥也降了,这些民族败类从心理上能感觉自己好过些。中国文人,只有脑袋留在脖子上,就不能不思考“身后事”的问题。
  于是,忽必烈派那位先前以福州献降的王积翁去牢狱,劝告文天祥能到新朝为官。文天祥表示:“国亡之后,我只欠一死。倘若新朝存宽容之心,使我能以道士身份返归家乡,我当可以考虑。如此,他日也可以方外之人的身份得备顾问。如果我现在做元朝的官,平生德业,皆一丝无存,新朝又怎能容下我这种反复之人!”文天祥此时,其实是动了以道士身份回乡重新组织抗元大业的念头。但在形式上,他坚持原则,绝意不搞假降真叛那一套。
  王积翁倒相信了文天祥一席话,朝会上,他联合十名宋朝降官上奏,请忽必烈允许释放文天祥归乡,并允许他为道士。汉奸留梦炎智商很高,十分忌讳文天祥被释。他闻奏连忙出班,奏称:“文天祥得释,必定在江南搞恢复宋国的大事,到时,置吾十人于何地!”
  忽必烈深觉有理,便暂时压下释放文天祥的事情。隔了一段时间,忽必烈觉得文天祥始终不屈,敬佩他的人品,便又想释放他,想依此成就元朝不杀忠臣的“美名”。朝议时,曾在江西与文天祥打过仗的宰臣麦术丁(敏珠尔丹)坚执不可,认为放文天祥就等于放虎归山。
  有归降元朝的宋人陈贯道,把苏东坡诗中好多有“如寄”二字的诗句摘录成章,汇总送给文天祥看,以示“人生如寄”,想劝文丞相明了道家的哲学内涵:人生在世,如逆旅孤客,寄宿于世间,应该要“放达“一些,也就是说,此人暗地规劝文天祥想开些,在新朝“服务”算了。为此,文丞相濡墨挥笔,写下《浩浩歌》一首,表明其舍生取义的心志。他在诗中并未直言规降者的无耻,反而从容不迫,用庄老的达生观念坚定自己不可逆转的殉国志向:
  浩浩歌,人生如寄可奈何。春秋去来传鸿燕,朝暮出没奔羲娥。青丝冉冉上霜雪,百年欻若弹指过。封侯未必胜瓜圃,青门老子聊婆娑。江湖流浪何不可,亦曾力士为脱靴。清风明月不用买,何处不是安乐窝。鹤胫岂长凫岂短,夔足非少蚿非多。
  浩浩歌,人生如寄可奈何。不能高飞与远举,天荒地老悬网罗。到头北邙一抙王,万事碌碌空奔波。金张许史久寂寞,古来贤圣闻丘轲。乃知世间为长物,惟有真我难灭磨。
  浩浩歌,人生如寄可奈何。春梦婆,春梦婆,拍手笑呵呵。是亦一东坡,非亦一东坡。
  公元1282年底,有闽僧上言忽必烈,说是“土星扰帝座”。元朝诸帝皆是大迷信之人,正惊疑间,又有人报称大都以南的中山一带有人造反,自称是宋朝皇帝,拥众千人,声称要进攻大都来劫“文丞相”。此前不久,为忽必烈敛财的权臣阿合马刚刚被汉人王著等人所杀,元廷内部诸派斗争激烈。在此情况下,为防止宋朝死灰复燃,忽必烈下令把被俘的宋恭帝及宗室人员皆迁于更北的上都。然后,他招文天祥入宫,亲自做最后的劝降。
  望着殿下面容清癯、一身囚服褴褛的文天祥,杀人不眨眼的忽必烈心中顿生敬意,他以罕有的温和语气,劝文天祥说:“汝以事宋之心事我,当以汝为宰相。”
  “我文天祥为宋朝宰相,安能事二姓!愿赐我一死,足矣!”文天祥朗言。忽必烈叹息,仍旧不忍心不令杀文天祥,令卫士押之回狱。朝廷之上的蒙、汉各色官员皆纷纷上奏,“力赞从其(文天祥)请”。思虑再三,忽必烈终于同意。
  1283年1月9日,文天祥被押至大都柴市刑场,从容就义。临刑前,由于多年被囚禁于斗室,文天祥已经丧失方向感。于是,他问观刑之人南方故国方向何在。得到指示后,他南向再拜,礼毕,他又索笔为诗一首:“昔年单舸走淮扬,万死逃生辅宋皇。天地不容兴社稷,邦家无主失忠良。神归嵩岳风云变,气入烟岚草木荒。南望九原何处是,关河暗淡路茫茫。”写毕,他对执刀的刽子手说:“吾事毕矣”,伏首受刑。时年四十七。
  大都观刑百姓上万,皆感动流泪。死后,刽子手发现文天祥衣带里留有一首绝命书:
  死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文天祥,以他鲜血淋漓的大好头颅,为大宋王朝划上了一个最完美的惊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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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11   泥足的巨人——忽必烈的“政治遗产”
  “我太祖圣武皇帝,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图,四振天声,大恢土宇,舆图之久,历古所无。”
  上述“豪言壮语”,是元世祖忽必烈《建国号诏》中的一段,经汉儒文笔铺陈,意绪淋漓,气势恢宏。不似元朝之前或之后的王朝,他们的开国君主所颁布的“建国诏”虽然都号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基本都是以中原为中心,囿于亚洲东部一隅。赫赫元朝,最盛时“领土”面积达三千万平方公里之巨,其势力范围东抵太平洋西岸以及朝鲜半岛,西至多瑙河河畔,南至印度洋,北达北冰洋涵括今天的几乎整个俄罗斯,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性帝国。“黄金家族”的王子们,统治着大大小小无数的王国,“长生天”的福祉,瞬间使蒙古民族达至了他们荣耀的巅峰。
  铁木真成为“成吉思汗”后,攻西夏、伐金国的同时,于1219年夏天亲自统领了蒙古人的“第一次西征”,兵分四路,第一路由大汗自己与幼子拖雷率领,直捣花剌子模中心城市不花剌和麻撒儿干;第二路由长子术赤带领,突往毡的和洋吉干;第三路由二儿子察合台和三子窝阔台统掌,围攻讹营剌;第四路由大将阿剌黑带军,直扑忽毡别克纳忒。蒙古军一路势如破竹,杀人无数,各个击破,终于灭亡了花剌子模,使得其国王最后像耗子一样卑微地死于里海中一个孤岛上。三年多时间,花剌子模王国几乎所有境土(包括今天的乌兹别克、塔吉克、阿富汗、土库曼、巴基斯坦、以及伊朗、伊拉克、印度等部分地区),皆飘扬着成吉思汗的旗帜。1222年,成吉思汗自己率军东归,他的两名得力战将哲别和速不台率三万多兵士,继续往西北方向杀进,一路打败诸族部队,翻过高加索山脉,直扑俄罗斯大地。先前各怀鬼胎的基辅大公、莫斯科大公等人慌忙以“血比水浓”为号召,组成八万多人的“联军”,试图阻拦这支从天而至的风暴“黄”流。其结果,蒙军以少胜多,窝阔台像凭借他们灵活机动的“曼古歹”战术和独有的大型混合弓,杀得八万“联军”人仰马翻,“三王七十侯”,一日之内皆被斩掉脑袋,悬挂于蒙古士兵的马鞍之上成为“战利品”。杀戮抢劫之后,这支蒙军沿里海北岸返程,踏上归乡的征程。此次西征后的“分肥”结果,促成了日后蒙古“四大汗国”的诞生:成吉思汗自己统治如今的伊朗、阿富汗大部分地区;其长子术赤获得原花剌子模中心地区,即今天的乌孜别克中西部,由此奠基了日后的钦察汗国(金帐汗国);二儿子察合台占据有今日的伊犁周围地区,即日后的察合台汗国;三儿子窝阔台得到了塔儿巴哈台(新疆塔城)周围地区,即日后的窝阔台汗国。
  窝阔台继位大汗后,在加紧灭亡金朝的同时,继续向波斯一带发动进攻,并在1236年发动了蒙古第二次西征,准备踏平伏尔加河以西地区任何反抗势力。拔都率领的蒙古士兵嗷嗷狂叫着,在漫天的鲜血中,莫斯科、基辅、匈牙利、奥地利等地的“大公”们的家族又遭受了一次“血劫”。幸亏醇酒美人要了窝阔台大汗的性命,蒙古大军才结束了这次耀武扬威的第二次西征。
  蒙古人两次西征的影响力极为深远。暂时不讲日后以中原地区为主要统治区的元帝国,仅仅金帐汗国就存在了约近三百年,蒙哥汗的弟弟旭烈兀建立的伊儿汗国在波斯统治了一个多世纪,察合台汗国也延续了近两个世纪的时间。
  蒙古汗位,自铁木真于宋理宗宝庆三年(公元1227年)八月暴死于六盘山后,暂时由其第四子拖雷“监国”(代理大汗)。铁木真共六个儿子,分别是长子术赤(早死),二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四子拖雷,五子兀鲁赤,六子阔列坚。拖了两年,窝阔台才继承蒙古汗位。窝阔台得立,主要归功于大臣耶律楚材,正是他力劝“监国”拖雷“以(铁木真)遗诏召诸王毕至”,在和林奉窝阔台为大汗。“时庶事草创,礼仪简率,(耶律)楚材始定册立仪,俾皇族诸王尊长皆就班列以拜”。窝阔台在位十二年,1241年因饮酒过度而死,庙号“太宗”。
  窝阔台死前,本想立自己四儿子曲出的儿子失烈门为汗,但窝阔台的老婆乃马真不听耶律楚材劝谏,不遵遗诏,自己临朝称制。为此,被削去实权的耶律楚材没过几年就“以忧卒”。乃马真皇后称制掌权,宠信佞臣奥都剌合蛮,“专政用事,权倾中外”,老娘们儿竟然把盖有玉玺的空白制诏一大堆交予这个能敛财的床上相好,内容任他填,一时之间朝政大坏。
  1246年秋,在蒙古诸王推拥下,乃马真皇后(又号“六皇后”)不得不把自己与窝阔台所生的长子贵由立为大汗,但实际的朝权仍把持在乃马真氏之手。贵由才立一年多即病死(庙号定宗)。以后的三年,“议所立未决”,蒙古汗位竟然一直是空置,“其行事之详,简策失书,无从考也。”蒙古内部肯定是上下违悖,一片大乱。
  贵由的皇后斡兀立海迷失怀抱窝阔台第四子曲出的儿子失列门临朝听政,由于厌倦了“太后临朝”,“诸王、大臣多不服”。1251年,在大将兀良合台与宗室木哥等人的推立下,蒙古王公把拖雷的儿子蒙哥拥为大汗,并追封先前死去的拖雷为帝(庙号睿宗)。蒙哥汗很有魄力,他一方面培植自己势力,以其弟忽必烈总治漠南事宜,一方面诛杀不服诸王,连定宗皇后和失烈门之母也加以“厌禳”之罪赐死,清除后患。率军猛攻南宋四川的蒙古大汗,正是这位“刚明雄毅”的蒙哥汗(庙号宪宗)。
  宋朝钓鱼城守将王坚力战,蒙军久攻不下。急火攻心,蒙哥汗亲自骑马督战,一块炮石从城头上发下,把这位身穿黄金甲的大汗送上西天。由此,也消除了蒙古人第三次大规模西征的可能性,使得他们向西扩张的狂热终于收敛。虽然那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块使得南宋又延长了二十年的国祚,也把蒙古汗位的继承者忽必烈的目光完全引向广袤的汉人大地。幸或不幸,天道冥冥。
  忽必烈回蒙地后,打败了亲弟弟阿里不哥与侄子昔里吉(蒙哥汗第四子),完全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后来,他又相继击败辽东的乃颜(成吉思汗幼子帖木格的玄孙)以及窝阔台的孙子海都(海都至成宗铁穆耳时代,才最终被平灭),在表面上基本维持了自己对蒙古各部的至尊地位。
  1271年,在汉臣的鼓励下,忽必烈把蒙古国号改为“大元”,“盖取《易经》‘乾元’之义”。相较前朝,秦汉“但从初起之地(而)名”,隋唐“仅即所封之爵邑(而)名”,“大元”这个国号确实大气磅礴,以北魏孝文帝改皇族拓拔氏为“元”氏又要高出一个层次。
  “大元”军也够厉害,元朝汉将张弘范在1279年终于把宋军聚歼,逼得陆秀夫背着小皇帝赵昺跳海,南宋灭亡。
  特别要指出的是,端掉金国和南宋的元将是汉人,军队也以汉人为主。成吉思汗攻灭诸国最盛时,手下蒙古军队也只有十来万。蒙古人西征东讨,冲杀奋战的多是被征服各族的“雇佣兵”。忽必烈获取汗位后,手下真正的蒙古族兵将也只有六七万人,其数十万大军,大部分以汉军为主。可以想见,蒙古人在成吉思汗归西时,整个民族的总人数不过一百万,兵士的数量仅仅占总人口十分之一左右。就靠这十来万人,蒙古铁骑横行天下,称霸欧亚,建立起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庞大帝国,不得不让后人拍案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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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12   经济危机下的煌煌帝国——敛财三贼臣:阿合巴、卢世荣、桑哥
  泰极否来。南宋政权终得消灭,但支撑大元帝国骇人军事行动的财源日渐枯竭。在年近古稀的肥胖帝王忽必烈眼中,谁能为帝国搜刮更多的金钱,谁就是真正的“忠臣”。
  1279年,元朝大军把南宋送进坟墓的同时,它自身千疮百孔的财政问题,也更显突出。
  忽必烈像忽必烈当王子时代及治国早期,对儒生比较亲近。1242年,汉族和尚海云禅师携弟子刘秉忠至漠北。忽必烈召见二人,问:“佛法中,有安天下之法否?”海云禅师回答:“宜于天下大贤硕儒中,求问古今治乱兴亡之事。”忽必烈很高兴,遂留刘秉忠于身边为参谋。刘秉忠虽释门中人,却通《易经》、儒术、天文,至于地理、律历等等,无一不精。这样的人才,深为忽必烈所喜。同年,汉族儒士赵璧、王鹗等纷纷加入忽必烈幕府,为他宣讲《孝经》、《书经》等经书。特别是王鹗,乃被蒙古所灭金朝的末代状元,饱学硕儒,道德文章,皆有所观。青壮年时代的忽必烈很用功,常听王鹗授业至夜深,感慨说:“我虽未能即行汝言,安知异日不能行之耶!”可见,拳拳向儒之心,是忽必烈当时真实状态。1252年,从前仕金的汉族士大夫张德辉、元好问二人觐进忽必烈,奉请他为“儒教大宗师”,作为“黄金家族”的重要成员,忽必烈“悦而受之”。这一举动有两种意义:其一,蒙古贵族首次显现出对儒家思想的真诚向往;其二,儒士文人渴求蒙古贵族的政治保护。而后,姚枢、窦默、许衡等汉人儒士也入忽必烈藩邸,成为这位蒙古王爷手下得力的参谋顾问班子。1260年,忽必烈称帝于开平,汉族谋士,特别是刘秉忠,出力尤多。无论是典章、制度、开国国号、都城兴建、官制章服、朝仪礼制,均肇自这位亦儒亦释亦道的汉族文士。当然,开国之时在“庶务”方面出力最多的,还有日后因亲家李璮造反被处死的汉人儒士王文统,“凡民间差发、宣课盐铁等事,一委(王)文统裁处。”可见,无论是“上层建筑”还是“经济基础”,大元朝廷的儒家印记相当明显。
  为了使得以儒治国的政治方针得到贯彻和延续,忽必烈在培养接班人方面也下了很大功夫。七八岁开始,忽必烈的独生子真金即接受儒学教育。十岁时,汉族大儒王恂又被忽必烈派去教授真金的学业。王恂不仅向真金灌输儒家传统经书,也向他宣讲“善恶得失”和亡辽亡金的历史教训等“深切世用”的“案例”。少年时代所受的教育,是人生最重要的教育,这养成了日后皇太子真金纯粹的儒家理念,使他成为大元朝廷“儒臣”派的当然代表。忽必烈出于切实考虑,对于蒙古贵族后裔的儒家教育也狠抓不放松。1265年,蒙古贵族安童(木华黎四世孙)得任中书右丞相,忽必烈便派大儒许衡为安童之师,由此,安童日后也成为“儒臣”派的中坚分子。所以说,大元朝廷中的儒臣派,不仅仅是亡辽亡金亡宋的汉族知识分子,还包括真金这样的“储君”以及安童等蒙古勋贵。
  忽必烈对儒臣特别是汉人臣士的信任危机,随着1262年山东李璮之乱的爆发而点燃。与李璮有姻亲关系的王文统被杀后,不少儒臣也受到牵连。惊惶之下,汉人将领史天泽也被迫交出兵权。由此,忽必烈心中对汉人、儒士的不信任感日益加剧。同时,由于灭宋战争以及对付西北蒙古宗室王爷的挑衅,忽必烈的银库日益枯竭。打仗要花钱,平乱要花钱,拉拢蒙古贵族血亲所支出的大笔赏赐也要花钱,因此,“财臣”日渐任用,阿合马等色目人因能够为忽必烈敛财,日渐得到宠遇,这些人也成为忽必烈平衡朝臣活动权力的有力砝码。特别是随着南宋的灭亡,大元已无任何真正有力的敌对势力,儒士不再具有昔日的重要性,黄金白银,成为忽必烈最大的心头渴恋。所以,阿合马、卢世荣、桑哥三个敛财高手,陆续成为忽必烈的宠臣,为害二十余年,搜刮财赋,横征暴敛,搞得天下骚然。
  其实,忽必烈本人,早期十分憎恶贪焚暴敛之徒,并因反对其兄皇“宪宗”蒙哥汗手下左丞相阿兰答儿的“钩考钱谷”而引祸上身。
  自成吉思汗起,蒙古王公对中原汉地没有什么远大的政治远见,只知抢掠烧杀。窝阔台汗上台后,幸亏有耶律楚材上谏以收取赋税方法代替杀掠和抢夺,中原汉地人民才有幸稍得休息。1239年开始,回回巨商奥都拉合蛮买断了中原汉地的课税权,实际上破坏了耶律楚材那种较为温和的搜刮方式。而后,花剌子模大商人牙剌瓦赤和奥都拉合蛮轮流上场,主管中原财赋及庶务,对当地人民进行敲骨吸髓式的剥削。贵由汗死后,蒙古内部乱成一团,贵族阶层更是混水摸鱼,你捞一笔我抢一笔,对中原汉地征求财货不绝。蒙古王公对汉族士大夫不信任也不熟悉,他们只喜欢大笔大笔奉上珍稀宝物的色目商人们,依靠他们充当“经纪人”,任凭这些人到中原搜刮,只要商人能向他们交上“份儿钱”,别的一概不管。蒙哥汗继位后,在中原汉地大肆推行“包银”制度,向中原汉人按户收取“人头费”包银。在官府催逼下,汉族人民畏于杀戮,只得向色目商人借高利贷“斡脱钱”。这种利滚利的高利贷真正宰人,一锭银子,十年内可向上滚积成一千零二十四锭。家破人亡仍旧交还不起银子,大量汉人只能选择逃亡一路,田亩荒废,良家失散,四处流离。幸亏忽必烈是蒙哥汗的亲弟,他在汉人儒士建议下,得到关中、河南等中原汉地作为封地,开府求治,使广大地区得以有效治理。1254年,忽必烈又在桓州以东、滦水以北的龙冈兴建开平新城,雄心勃勃地准备放手经营中原。
  树大招风。蒙古贵族以及色目商人这些“既得利益者”,眼红忽必烈手中的财权,纷纷在蒙哥汗面前说他的坏话,指他有不臣之念,并诬称忽必烈王府手下人“多擅权为奸利事”。蒙哥汗震怒,在削弱忽必烈兵权的同时,派出亲信阿兰答儿等人到陕西、河南“钩考钱谷”展开“清污”运动,想验明忽必烈是否有罪。这群人如狼似虎,大兴案狱,严刑逼供,当地官员被拷打致死的就有数十名之多。汹汹逞威之外,他们还随意向当地官吏敲诈勒索,得不到钱就把人关进监狱弄死。
  为了在中土树立更高的威望,一直居于漠北的蒙哥汗亲征南宋,一方面想彰显他的无上威权,一方面想以灭亡南宋的胜利重新树立他本人在中原以及江南的影响力。已经丧失军权的忽必烈幸亏有汉人儒士替他出主意,送妻女至兄皇处为人质以示自己无“异图”。毕竟手足情深,二人会面后,误会暂时消除,蒙哥汗也下令停止对中原一带钱谷财赋的“钩考”。
  1258年,进攻南宋的塔察儿一部蒙军遭挫,蒙哥汗命令忽必烈重新率军征宋。转年夏天,亲征四川的蒙哥汗在钓鱼城下被一块炮石击死。他不仅没有能灭亡南宋,自己倒死在了酷热潮湿的蜀地。喜大于忧,忽必烈终于得喘一口大气,纵马飞奔,飞也似回到草原,去与弟弟阿里不哥争夺大汗之位。
  中国的古代政治,向来是屁股决定脑袋。位置一变,思维也随之产生变化。忽必烈坐上大汗宝位,随着国土的扩大和战争的继续,昔日对于横征暴敛的反感,逐渐为对黄金白银的喜爱所取代。泱泱大元朝,真是太需要钱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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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13   1、五百美女的“主人”——阿合马
  阿合马,“回回人也,不知其所由进”,《元史》中对他早年叙述不详。从中亚、西亚的史籍研究中发现,此人是花剌子模国费纳客忒人(今塔什干),青年时代依附忽必烈皇后察必的父亲,得以成为皇后斡耳朵下属侍臣。忽必烈中统三年(公元1262年),阿合马开始得到重用,“领中书左右部,兼诸路转运使”,掌管财赋之务。忽必烈以“龙兴之地”开平为上都,任阿合马“同知开平府事,领左右部如故”。
  进入忽必烈视野后,阿合马很有一番作为,“兴煽铁冶,岁输铁一百三万七千斤,就铸农器二十万事,易粟输官者凡四万石。”由于敛财收赋干得好,至元元年(公元1264年),忽必烈超拜阿合马为中书平章事。又过两年,忽必烈下旨任阿合马以中书平章政事兼领使职,全国财权皆集于他一人之手。
  官升得快,阿合马主意也越来越多,他以屎中捡豆的认真劲儿,一会儿上奏改铸金银,一会出主意禁止太原当地人煮盐贩卖得利,苍蝇脸上剥肉,蝴蝶翅上刮粉,很得忽必烈欢心,又以他为“平章尚书省事”。
  阿合马并非是一般巧言令色的佞臣,他为人“多智巧言,以功利成效自负,众人咸称其能”。此外,阿合马有口辩,常在廷议时与丞相安童等人争论时占尽上风,口舌如簧,滔滔不绝,忽必烈“由是奇其才,授以政柄,言无不从”。阿合马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并向忽必烈表示:“事无大小,皆委之臣,所用之人,臣得自择”,忽必烈允诺。这样一来,阿合马把人事大权又抓于己手。
  至元九年,元廷并尚书省入中书省,阿合马又被任为中书平章政事。忽必烈1260年设的中书省是当时元朝中央最高的行政机关,中书令由皇太子真金担任,但只是名誉头衔,而左、右丞相之位又常空缺,平章政事实际上就是真正的中书省主管,类似今天的国务总理和首相。元朝的尚书省原先的名字是“国使使司”,类似今天的财政部,忽必烈曾把“中书六部”改为“尚书六部”,正是想突出“财臣”的重要性。阿合马倒是挺“举贤不避亲”,转年,就把儿子忽辛任命为大都路总管兼大兴府尹。
  由于行事太过擅权,右丞相安童多次向忽必烈进言,皆无效用。阿合马蹬鼻子上脸,又派枢密院的心腹上奏皇帝要以忽辛任“同佥枢密院事”,想让他兼任“国防部长”。枢密院的最高官员是“枢密使”,也是真金太子挂名,所以,如果忽辛得任“同佥枢密院事”,等于阿合马让儿子掌握了元朝的军权,那样一来,忽必烈、真金父子的“家天下”,就会成为阿合马、忽辛父子的“家天下”了。
  忽必烈这次没有同意,他把任命予以驳回,因为老皇帝深知阿合马的草包儿子担当不了如此重任,说:“忽辛连贾胡作生意的事情都不清楚,怎能负责机要大事!”(原文是“彼贾胡事犹不知,况可责以机务耶!”不少研究者望文生义或不看原文,以为忽必烈说忽辛是个“贾胡”,纵使“彼贾胡”断句,后面也连不上说不通)。
  此后,阿合马有所收敛。随着江南收为元朝所有,阿合马为忽必烈出主意,在南宋旧境行盐钞之法,禁止官员私自买卖药材。为了最大限度征利,他又帮忽必烈设置诸路转运司,征利颇丰。高兴之余,每遇财政问题,忽必烈都会说:“此财务事,其与阿合马议之。”至元十五年,忽必烈对人感慨到:“夫宰相者,明天道,察地理,尽人事,兼此三者,乃为称职。阿里海涯、麦术丁等,亦未可为相。回回人中,阿合马才任宰相。”可见,当时在元世祖心中,阿合马名列群臣中的第一。
  大权独揽之下,阿合马“益肆贪横,援引奸党郝桢、耿仁,骤升同烈,阴谋交通……内通货贿,外示威刑,廷中相视,无敢论列。”得知江淮行省平章阿里伯和右丞燕贴木儿不买自己账,阿合马便奏称这二人擅支钱粮,很快以贪黩罪杀掉二人。
  元朝的“行中书省”简称“行省”,最早是中统年间忽必烈为了方便统治而设立的10个临时机构,当时叫“宣抚司”。行省架构是中书省的“具体而微”,正是中书省向全国的权力延伸,下辖路、府、州、县,近乎封建,权力很大。现在的“省”,正是由当年忽必烈的“行中书省”转变而来。
  元廷宿卫中级军校秦长卿深知阿合马奸谋,“慨然上书发其奸”,被阿合马立即下令逮捕入狱,酷刑折磨而死。秦长卿上告信中有两句写得特别好:“现其禁绝异议,杜塞忠言,其情似秦赵高;私蓄逾公家资,觊觎非望,其事似汉董卓”。
  纵观阿合马搜刮手段和内容,无外乎以下几点:其一,滥发交钞。忽必烈继位后,所颁定的中统交钞是以丝为本,交钞二两合银一两(银五十两为一锭)。1261年底,发行中统元宝钞,分为十等,以钱为准,一千文钱(一贯)相当于一两交钞。南宋灭亡后,元朝用中统钞倒换南宋的会子、交子,使币制达成统一。1273年以前,中统钞发行量相当有节制,每年不过十万锭。阿合马大权在握后,为了敛财,滥发钞币,自1276年开始,中统钞的币量每年都是大几十万锭,最高达一百九十万锭,如此,势必造成“物重钞轻”,最终使得“公私俱弊”,使元朝经济产生了严重的混乱。其二,阿合马大兴“理算”(又称“打勘”、“拘刷”),以检查清理政府财政收入为名实现敛财目的。其实,反贪反贪,越反越贪;理算理算,越理越乱。理算之法使得元朝各级官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最终吃大亏的还是基层官员和平民百姓。其三,阿合马大搞官卖垄断,对银、铁、盐等实行垄断权,又命官府括民铸造农器,使得农器品质相当粗劣又价格昂贵。同时,他巧立名目,增加各种税目,任意提高税金,甚至连死人也要收丧葬税,可以说是前无古人,无后来者。
  阿合马致怨满天下,竭力排毁汉法以及儒士,使得儒臣与太子真金对他恨之入骨。但是,只要老皇帝忽必烈在位一天,真金太子不敢拿他怎样,最多是“恶其奸恶,未尝少假颜色”。有逸史讲真金太子曾在朝上当面殴打阿合马,似乎不是实情。真金自幼受儒家教育,温良恭俭让,不可能在父皇面前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对于阿合马被杀的过程,《元史奸臣传》中这样写:
  十九年三月,世祖(忽必烈)在上都,皇太子(真金)从。有益都千户王著者,素志疾恶,因人心愤怨,密铸大铜锤,自誓愿击阿合马首。会妖僧高和尚,以秘术行军中。无验而归,诈称死,杀其徒,以尸欺众,逃去,人亦莫知。(王)著乃与合谋,以戊寅日,诈称皇太子还都作佛事,结八十余人,夜入京城。旦遣二僧诣中书省,令市斋物,省中疑而讯之,不伏。及午,(王)著又遣崔总管矫传令旨,俾枢密副使张易发兵若干,以是夜会东宫前。(张)易莫察其伪,即令指挥使颜义领兵俱往。(王)著自驰见阿合马,诡言太子将至,令省官悉候于宫前。阿合马遣右司郎中脱欢察儿等数骑出关,北行十余里,遇其众,伪太子者(王著徒众)责以无礼,尽杀之,夺其马,南入健德门。夜二鼓,莫敢何问,至东宫前,其徒皆下马,独伪太子者立马指挥,呼省官至前,责阿合马数语,(王)著即牵去,以所袖铜锤碎其脑,立毙。继呼左丞郝祯至,杀之。囚右丞张惠。枢密院、御史台、留守司官皆遥望,莫测其故。尚书张九思自宫中大呼,以为诈,留守司达鲁花赤博敦,遂持梃前,击立马者坠地,弓矢乱发,众奔溃,多就禽。高和尚等逃去,(王)著挺身请囚。
  《元史》的《裕宗传》中也记载:“盗(指王著一伙人)知阿合马所畏惮者,独太子尔,因为伪太子,夜入京城,召而杀之”。种种记载,都讲真金太子与阿合马被杀案无牵涉。但是,“元之旧史,往往详于记善,略于惩恶,是盖当时史臣有所忌讳而不敢直书之尔”。其实,杀阿合马的真正幕后指挥者,肯定是真金太子及其汉人高级幕僚,否则,张易那么一个枢密副使级的高官不会参加此事(虽然《元史》称其是被“矫旨”所骗);王著一个千户,也没那么大能耐熟门熟路计划周详地杀掉当朝宰相。
  真金太子之所以下决心杀阿合马,也与这位权臣先前诬杀御史中丞汉人崔斌有关。崔御史曾上章弹劾阿合马,阿合马很恼怒,便公报私仇,把崔斌排挤出中央后,仍然捕风捉影寻个罪名置崔御史于死地,使得太子及其手下诸臣忍无可忍。所以,王著等人挺身而出,杀阿合马事成或不成,均不会真正把真金牵入案中。
  大都乱起,中丞也先帖木儿跳上马,“驰奏世祖”。当时忽必烈正驻跸于察察脑儿,距上都不远。听闻自己手下“财神”宠臣阿合马被杀,“闻之震怒”,即日回到上都宫城,下令枢密副使孛罗等人率兵飞奔大都,“讨为乱者”。
  阿合马已死,王著被擒,剩下的高和尚等人本来就是棋子,很快被悉数擒获。此时,忽必烈并没有意识到阿合马之死是真金太子及其汉人幕僚策划,还令太子名义上主持会审王著案件。当然,太子本人不办案,实际的主审官是孛罗。
  孛罗不傻,自然不会跟“储君”真金过不去,加上他自己也憎恶阿合马的跋扈,心中对这位回回人的死亡,只有暗喜而已。
  案件迅速得以审结,“诛王著、高和尚于市,皆醢之,并杀张易。”“醢之”,即把尸体剁成肉酱,此诏肯定是忽必烈亲自指示,可见当时他对宠臣被杀一事的悲愤。而且,张易是否主动有预谋参加杀阿合马行动,并无确凿实据,杀掉如此高级别官员,实是老皇帝震怒下的诏令。
  王著临刑大呼:“王著为天下除害,今死矣!异日必有为我书其事者!”要仁得仁,可见王义士事前早已作好舍生取义的心理准备。王著被杀时,还不到三十岁。
  阿合马死,忽必烈“犹不深知其奸”,估计只是知道这位宠臣贪污多,念其旧功,下令中书省不要深究他的家人。待孛罗面见汇报工作,忽必烈询问案件详情。孛罗对王著、高和尚等人之事简略带过,倒大谈起审案间“讯得”的阿合马罪状情实。所谓“墙倒众人推”,阿合马已死,孛罗在推审中又深刻感觉到太子真金的倾向性,自然把阿合马多年来的所为“实话实说”。这可不得了,听完整件事情后,忽必烈激恼无比,拍案大怒:“王著杀掉他,干得好啊!”
  于是,忽必烈下诏严审阿合马案,一定要把阿合马党人都从朝中清出。
  抄家之后,金山银山不说,阿合马家里有小妻五十人,侍妾四百多人。四五百美女,日御一人,这位西域回回一年也轮不过来。生于花剌子模的阿合马吃羊肉长大,荷尔蒙水平高,性欲浓,加之印度、波斯等地的动植物春药,使得他权力欲以外又添勃勃的性欲。其实,权臣家中的金银美女不会招致忽必烈恼恨,阿合马最主要的罪状如下:
  其一,阿合马爱妾有一人名叫引住,家里私藏两张鞣制过的人皮,全须全尾,“两耳俱存”,审问半天,也不知受害者是谁,引住招供说:“诅咒时,置神座其上,应验甚速。”其二,一位陈姓画师为阿合马画两幅帛画,“画甲骑数重,围守一幄殿,兵皆张弦挺刃内向,如击剌之为者。”其三,有位名叫曹震圭的人为阿合马“推算”过生辰,妄言休咎。其四,算卦人王台判为巴结阿合马,妄引图谶,称其有九五吉相。
  忽必烈作为笃信密宗和萨满教的蒙古人,最相信“怪力乱神”,认定阿合马有诅咒自己早死之事。于是,在下令把四个人剥皮以外,又下诏捕诛阿合马在朝中位列大官的子侄,没收全部财产。这还不解恨,忽必烈命人把阿合马尸体从坟墓中挖出,在通玄门外戮尸,然后纵放皇家猎狗群扑而上,把阿合马尸身吃得一块不剩。“百官士庶,聚观称快。”
  此次交手,真金太子派获得胜利,“沙汰省部官阿合马党七百十四人,已革者百三十三人,余五百八十一人,并黜之”,“置黑薄以籍阿合马党人之名”。由此,阿合马家族不仅灰飞烟灭,其党羽也皆上了“黑名单”,大有永世不得翻身之势。
  飘飘然之余,真金太子及其幕僚忽视了一个事实:阿合马擅取敛财近二十年,没有忽必烈背后撑腰,他可能这样为所欲为吗?行事太过,老皇帝能不产生想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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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14   2、肆无忌惮的短命鬼——卢世荣
  卢世荣是出生于大名府的汉人。阿合马掌权时,卢世荣行贿得官,为江西榷茶运使。贪污了几年,被人告发丢官。
  阿合马被杀后,元朝大臣“讳言财利事”,朝廷收入大减,使得忽必烈日感不悦。畏兀儿人桑哥时任总制院使,就向忽必烈推荐卢世荣,说此人“能救钞法,增课额,上可裕国,下不损民”。
  忽必烈亲自招见卢世荣,“奏对称旨”。老皇帝不放心,让卢世荣与右丞相和礼霍孙当朝廷辩,“论所为之事”。卢世荣乃阿合马爪牙,巧言能辩,又精熟蒙古语,在辩论中滔滔不绝,说得和礼霍孙及右丞麦术丁等人理亏辞穷。老皇帝看在眼中,喜在心里,立命他为尚书右丞,并罢去和礼霍孙的右丞相职位,起用先前被阿合马排挤出朝的安童为右丞相。安童平定西北诸王之乱时,因蒙古贵族内讧被当作俘囚送往叛王海都处,此时被放还不久。
  安童回朝后,虽然他属于真金太子的儒臣派,也感受到老皇帝对钱财的渴恋,于是他“配合”卢世荣一起进行经济改革,整治钞法,禁止私下贸易,并对金银重新定价。
  说句实话,卢世荣所采取的措施,起初非常有利于民,诸如减免江南农民的租课,给内外官吏适当加俸,收赎江南失业贫困人民因贫困而卖出的妻儿,免除民间包银三年,等等。不久,针对钞法虚弊,卢世荣又提出要仿习汉唐两朝,在天下括铜铸至元铜钱,并在国内推行新的绫券,与纸钞同步使用。看到卢世荣献上的崭新绫券样币,忽必烈大喜,马上说:“便益之事,当速行之。”
  见忽必烈如此支持自己的“改革”,卢世荣胆量倍增,脑子天天转得飞快,不久又上奏新的经济改革方案:
  于泉、杭二州立市舶都转运司,造船给本,令人商贩,官有其利七,商有其三。禁私泛海者,拘其先所蓄宝货,官买之;匿者,许告,没其财,半给告者。今国家虽有常平仓,实无所畜。臣将不费一钱,但尽禁权势所擅产铁之所,官立炉鼓铸为器鬻之,以所得利合常平盐课,籴粟积于仓,待贵时粜之,必能使物价恒贱,而获厚利。国家虽立平准,然无晓规运者,以致钞法虚弊,诸物踊贵。宜令各路立平准周急库,轻其月息,以贷贫民,如此,则贷者众,而本且不失。又,随朝官吏增俸,州郡未及,可于各都立市易司,领诸牙侩人,计商人物货,四十分取一,以十为率,四给牙侩(经纪人),六为官吏俸。国家以兵得天下,不藉粮馈,惟资羊马,宜于上都、隆兴等路,以官钱买币帛易羊马于北方,选蒙古人牧之,收其皮毛筋骨酥酪等物,十分为率,官取其八,二与牧者。马以备军兴,羊以充赐予。
  忽必烈闻奏,连连点头称善,尤其卢世荣所奏出官钱买马让蒙古人蓄养而后政府收利一事更是赞赏有加,“此事亦善,太祖时欲行之而不果,朕当思之。”
  听皇帝如此说,卢世荣喜出望外,忙叩头言道:“为臣行事,多遭人嫉恨,日后必有上言说臣坏话的人,为臣十分害怕,请陛下做主。”
  忽必烈闻言,忙为卢世荣打气:“你别害怕朕对你有什么不利,还是小心爱卿你自己的饮食起居吧。善跑猎犬,狐狸肯定不喜欢,主人又怎能不喜欢!爱卿所行之事,皆出自朕意。现朕为你增加从人侍卫,爱卿可小心自卫门户。”不仅言语上支持,忽必烈还亲自下旨安童给卢世荣增派侍从,可见这位财臣当时在忽必烈心目中的地位。
  卢世荣为了增加自己在朝廷中的力量,奏升六部为二品官衔。而后,忽必烈又依从卢世荣所奏,罢停行台,并改按察司为提刑转运司,兼任钱谷财赋之事。不久,卢世荣又设立“规措所”新机构,选取的官吏皆是些“善贾”的买卖人。忽必烈阅奏,不清楚“规措所”这个新增的秩五品机构是干什么的,卢世荣忙解释说此所用以“规画钱谷”。老皇帝立刻批准成立。
  得寸进尺之余,卢世荣又上奏:“天下能理财者,从前皆奔走于阿合马门下,现在他们都被划入黑簿中,怎能因一人之故而尽废其才。为臣我想从中择选一些有用之人,又怕有人说我是任用罪人。”
  忽必烈觉得卢世荣言之有理,表示“可用者用之”。
  于是,昔日与卢世荣同甘共肥的一帮阿合马死党,纷纷得到重新的擢用。
  卢世荣的理财改革,真正实施之后,好多事情根本行不通。皇太子真金就明白表示反对,“财非天降,安得岁取赢乎!恐生民膏血,竭于此也。岂惟害民,(卢世荣)实国之大蠹”。
  从前推荐卢世荣的桑哥,听闻真金太子如此说,也急忙中止了与老卢的密切联系。
  忽必烈对卢世荣百依百从,“你办事,我放心”,于是老皇帝又去上都巡游。元朝在忽必烈时代实行两都体制,一般来讲,每年三月份至九月份,忽必烈住在上都(开平),其余时间,则居于大都处理公务。这种体制,取源于辽朝皇帝的五都“纳钵”(捺钵)。由于同为游牧民族,蒙古人把契丹人的这种四季纳钵制加以引用,只不过是由“五都”改为“两都”。满清帝王在承德修建避暑山庄,也类似这种“两都制”。
  “(卢)世荣居中书(省)才数日,恃委任之专,肆无忌惮,视丞相犹虚位也。”大臣有人与卢世荣意见稍不合,即被诬“废格诏旨”,旋即被杀。如此一来,“朝中凛凛”,丞相安童等人见卢世荣作为一个汉人,如此擅权越职,非常不满。而且,“经济改革”实施数月,安童等人发现根本不起效应,怕日后对自己有所拖累,就派御史上章弹劾卢世荣,罪状大抵如下:
  “(卢世荣)苛刻诛求,为国敛怨,将见民间凋耗,天下空虚。考其所行与所言者,已不相副:始言能令钞法如旧,弊今愈甚;始言能令百物自贱,今百物愈贵;始言课程增至三百万锭,不取于民,今迫胁诸路,勒令如数虚认而已;始言令民快乐,今所为无非扰民之事。若不早为更张,待其自败,正犹蠹虽除而木已病矣。”
  忽必烈在上都接到御史大夫转呈的奏状,自然非常恼怒,即日派人带诏旨命右丞相安童召集官员大臣,研究对卢世荣的弹章。而后,又命人把卢世荣押上都审讯。
  经过审讯,卢世荣主要罪状如下:第一,不经丞相安童同意,私自支钞二十万锭;第二,擅升六部为二品;第三,未与枢密院商议,擅自征调行省一万二千人置济州;第四,擢用阿合马党人,害公扰民。
  元大都平面复原图不久,皇帝和众臣廷对时,已为犯人的卢世荣在忽必烈面前“一一款服”,其实,他这招儿装可怜也是想自揽责任为老皇帝“遮丑”,因为他罪名中的第二项和第四项都是忽必烈照准的。别说,这招儿起先还管用,忽必烈没有立即杀掉卢世荣,只是下命:把他收押下狱。
  由于得知真金太子深恨卢世荣,推荐老卢上台的桑哥也“钳口不敢言”,没有“挺身”而出搭救老卢。
  延至年底,忽必烈见敛财无方,愈想愈气,就问身边蒙古大臣对卢世荣的看法。大臣自然厌憎这位敛财损人的汉人,忙回禀说:“近日听新入中书省的汉官议论,他们说卢世荣已经认罪,件件罪名属实,却仍旧被养在监狱里,白白浪费粮食。”
  又老又胖的皇帝闻言很是上火,立刻下令把卢世荣押到闹市开斩,并派人把老卢一身上下百多斤肥肉割下,带到御苑去喂驯养的飞禽和水獭。
  阿合马便宜了狗肚子,卢世荣养肥了禽獭,二位“财神爷”的下场真可谓殊途同归。但阿合马荣华富贵十九年,卢世荣从上台到被处死才一年的时间。
  卢世荣被逮治,也触发了元廷中儒臣和财臣之间的更加尖锐的矛盾。相互斗争之下,真金皇太子反倒成为牺牲品。真金太子生母察必在1281年病死,忽必烈便于两年后立弘吉剌氏南必为皇后。由于年岁已高,忽必烈非重大事不见群臣,南必皇后频频现身。为此,江南行台监察御史曾经有人封章上奏:“帝(忽必烈)春秋高,宜禅位于皇太子,皇后(南必)不宜外预。”此种腐儒之见,在从前的汉族朝代尚可容忍,但对于蒙古帝王来讲,却是令人大恼火不可恕之事。
  阿合马党羽塔即古等人得悉此事后,认为有私可乘,便借理算为名突然封存御史台奏章,把此事上报给忽必烈。
  老皇帝一直担心自己被架空,听说有人要自己禅位于太子真金之事后,怒火攻心,立刻派人前往御史台查阅奏章。眼见纸包不住火,御史大夫月律鲁只得急忙向丞相安童求救,于是二人入宫面见忽必烈请罪,把事情原委一一奏明,并指出塔即古本来就是阿合马的奸党,想搞出事端来陷害皇太子。经心腹大臣一番解劝,忽必烈怒火稍息。但是,皇太子真金因数日忧惧,身体抵抗力奇差,不久即染病而亡,年仅四十三岁。元成宗继位后,追谥真金太子(自己父亲)为文惠明孝皇帝,庙号裕宗。所以,元朝朝廷内儒臣派虽然取得暂时胜利,却丧失了他们的领军人物皇太子,损失不可谓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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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15   3、自树“功德碑”的吐蕃人——桑哥
  桑哥,吐蕃人,其发迹之始,“能通诸国言语,故尝为西蕃译史”,是个有语言天赋的“高级翻译”。当然,在元朝仅仅是个“舌人”翻译是混不出名堂的,即使是会造抛石机的“高工”,攻城缺材料时也会被蒙古人扔入濠沟充当填充物。桑哥之所以能接近帝室,最主要原因在于他是蒙古国师胆巴的弟子。
  胆巴之名,现在几乎无人知晓,但在元朝时,他的大名仅次于八思巴。胆巴本人是“法王上师”萨班的高徒,中统年间(也可能是圣元年间)由帝师八思巴推荐,得以面见忽必烈,得到信任,奉诏居于五台山主持佛事。由于他名气大,常往来京城间,为蒙古王公们授法灌顶,加上他能以藏药治病什么的,很受器重。胆巴的相貌很特别,长有两颗大而长的暴牙,露于齿外。这种大眦牙,在当时蒙古人眼中都被视为“异相”。这哥们一张大脸虽然有些像鼹鼠,为人却很正直。
  至于桑哥,由于一直“狡黠豪横”,胆巴对这个徒弟日益生出反感,斥责并与之疏远。但是,桑哥“好言财利事”,正得忽必烈欢心,先把他升为“总制院使”,类似今天“宗教事务局”的主管,“兼治土蕃之事”,又有治理藏地的实权,地位越来越高。他入相后,向忽必烈进谗言,把胆巴国师外贬,一会把这位高僧贬往临洮,一会儿又把他流往潮州,很想在途中使胆巴劳累得疾而死。
  恶徒欺师,从此即可看出桑哥卑劣的人品。不过,胆巴命大,桑哥被诛后,终于活着回到大都。
  其实,阿合马、卢世荣被诛后,忽必烈也意识到儒臣的重要性,并任命程文海(字钜夫)为侍御史,行御史台事,派他到江南招募汉族名儒。
  台臣对奏,表示说程文海是“南人”,年纪又轻,“不可用”。忽必烈大怒,叱责道:“汝未用南人,何以知南人不可用!自今省、部、台、院,必参用南人。”以此,忽必烈也想平衡西藏色目“财臣”和汉人儒臣在朝中的政治势力。
  行诏江南时,忽必烈一改昔日蒙古文书,“特命以汉字书之”。
  程文海此次江南之行收获颇丰,为元朝网罗招致了叶李(曾在南宋上书指斥贾似道)、赵孟(宋太祖之子秦王赵德芳之后)等二十多位名儒,惟独南宋旧臣谢枋得坚守臣节,力辞不至。
  汉人儒臣虽得任用,儒户御役也得减免,但元朝兵戈繁兴,维护帝国如许大的摊子,没钱万万不行。于是,吐蕃人桑哥又被忽必烈当作新一位“财神爷”。
  公元1287年初(至元二十四年),在麦术丁建议下,忽必烈任桑哥和铁木儿为平章政事,重新立尚书省,“改行中书省为行尚书省,六部为尚书六部”,更定钞法,在朝境内颁行“至元宝钞”。
  桑哥这位吐蕃人翻脸不认人,上任后首先检核中书省账目,查出中书省“亏欠钞四千七百七十锭”,时任尚书省平章的麦术丁自认倒霉,只得“自伏”,心中暗悔日前荐引桑哥当“理财”大臣。于是,桑哥雷厉风行,在省部及各地大行“钩考”,当众命从人殴打汉族大臣,杀了不少与己议不和的人立威。
  由于桑哥敛财有道,为元廷在半年多时间内增加了不少收入。汉人左丞叶李等人希旨,上奏忽必烈认为桑哥应该任“右丞相”。所以,同年十一月,元廷就诏任桑哥为“尚书右丞相兼总制院使,领功德使司事,进阶金紫光禄大夫”。桑哥乘机又擢升了好几个私人党羽。
  纵观桑哥的“经济改革”措施,其实与阿合马如出一辙。其一,“以理算为事”,设征理司这样的新部门,对江淮、四川等六个行省财赋进行理算,“钩考”地方仓库,大肆搜刮,“毫分缕析,入仓库者,无不破产,及当更代,人皆弃家而避之”,天下骚然。其二,更定钞法,发行“至元宝钞”新钞。新钞折中统旧钞一贯文折五贯文。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增加课税,盐引由三十贯增为一锭,茶引由五贯增至十贯,商税方面更是大幅增收,江南地区增至由先前十五万锭至二十五万锭,内地由五万锭增至二十万锭。“世祖(忽必烈)皆从之”。
  其实,桑哥“改革”重要内容之一的“钞法”,原意是想“新者(至元钞)无冗,旧者(中统钞)无废。”但岁赐和饷军等事皆以中统钞为准。百官会议时,桑哥等人提出“至元钞二百贯赃满者死”。众人唯唯之时,新入朝的赵孟年轻气锐,高言道:“始造钞时,以银为本,虚实相权。今二十余年间,轻重相去至数十倍,故改中统(钞)为至元(钞);又二十年后,至元钞必复如中统(钞)。使民计钞(以钞额数量)抵法,疑于太重。古者以米、绢民生所须,谓之二实,银、钱与二物相权(相比较),谓之二虚;四者为直(值),虽升降有实,终不大相远也。以绢计赃,最为适中。况钞乃宋时所创,施于边郡,金人袭而用之,皆出于不得已,乃欲以此(钞额)断人死命,似未可也。”这位宋朝王孙以刑名说事,实际上是他已经指出了桑哥“钞法”的虚弊。
  大臣中有人为巴结桑哥,又欺赵孟是新入朝的“南人”,厉声指斥说:“现在朝廷推行至元钞,所以犯法者以此钞来计赃论罪,你这么一个黄口孺子,怎敢有异议,难道是想阻碍至元钞的颁行吗?”
  赵孟气势仍盛,据理力争道:“法者,人命所系,议有重轻,则人不得其死。我此来乃奉诏参与议论,不敢不言其真。今中统钞虚,故改(为)至元钞,如谓至元钞终无虚时,岂有是理!您不与我相较财理,而空口陵蔑,可乎?”一席话,说得对方愧然而退。虽如此,蒙汉色目大臣皆知桑哥有忽必烈撑腰,基本没什么人出头对“新法”说不字。
  “桑哥即专政,凡铨调内外官,皆由于己,而宣其敕,尚由中书。桑哥以为言,世祖(忽必烈)乃命自今宣敕并付尚书省。由是以刑爵为货而贩之,咸走其门,入贵价以买所欲。贵价入,则当刑者脱,求爵者得。纲纪大坏,人心骇愕。”所以,桑哥专政后,“组织部”归于“财物部”,又兼“国务院”功能,桑哥把朝廷当成了市场,官位当成了商品,卖官鬻爵,肆无忌惮。
  当婊子不忘立牌坊。为相两年后,他差使手下谄谀小人上“万民书”,要求元廷为桑哥“立石颂德”。忽必烈得知此事,对这个能为他敛财的“大狼狗”很支持,吩咐说:“民欲立则立之,仍以告桑哥,使其喜也。”为此,翰林院蒙汉高手奋笔疾书,详列桑哥功德,在中书省府院前坚立一巨石,上题“王公辅政之碑”,规模还不小,“楼覆其上而丹雘之”。“丹雘”本是指赤石脂一类的鲜红涂料,在此名词动用,是讲元廷在“桑哥辅政碑”的大石头外面又盖了色彩鲜艳的宏丽阁子,雕镂精细,惟恐内外不知桑哥的“政绩”。
  折腾了四年,桑哥弄得天下怨起,人不敢言。最后,还是赵孟对忽必烈的高级侍卫彻里(奉御官,“怯萨”的一种)讲:“皇上论贾似道误国,常责留梦炎等宋朝大臣不能挺身而出。现今,桑哥之罪,有甚于贾似道!我等不言,他日何以辞其责!然我乃疏远之臣,言必不听。侍臣中,惟君为皇上所亲信,读书知义理,慷慨有大节。倘若您能不畏天威之怒。为百姓除此凶残之贼,真仁者之事,公必勉之!”
  有赵孟一番激励,趁忽必烈在柳林打猎心情好的机会,彻里纵言桑哥误国害民,“辞语激烈”。起初,忽必烈闻言即大怒,责斥彻里“诋毁大臣”,命令左右卫士猛搧彻里嘴巴,“血涌口鼻,委顿地上。”稍停,忽必烈又问彻里是否知罪,彻里“辩愈力”,朗声言道:“为臣我与桑哥无任何私怨,现不顾生死揭发他的罪状,实出于对国家的忠心。如果我害怕皇上震怒而不敢谏,奸臣何得而除,万民何得而息!”
  闻此言,忽必烈沉吟。随同忽必烈外出的蒙古贵族也里审班、也先帖儿等人见状,也一同跪下,劾责桑哥专权黩货等罪。
  忽必烈还是不大相信,急召出使在外的翰林学士承旨不忽木来问情实。不忽木在行宫营帐里见皇帝,痛心疾首地说:“桑哥壅蔽聪明,紊乱政事,有言者即诬以他罪杀之。今百姓失业,盗贼蜂起,召乱在旦夕。如不诛桑哥,恐此人将为陛下深忧!”在场的贺伯颜等人也力证桑哥奸邪,“久而言者益众。”见这么多蒙古贵族指斥桑哥,当然害怕危及元朝的统治,忽必烈就下决心把“财神爷”送入阎罗殿。于是,他下诏御史台及中书省辩论桑哥之罪,并命人毁弃“桑哥辅政碑”。
  怯萨,从职责看仅仅是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诸王贵族身边皆有“怯萨”。与历朝历代不同,元朝皇帝的“怯萨”源由蒙古旧制,其组成人员皆是蒙古或色目的高官贵族子弟以及各地地方长官子弟。这些人,皆是蒙古帝王最信任的贴心人,他们负责皇帝的日常起居和宫廷内事务,基本把太监该干的活计都干了,这也是有元一代没有太多宦官乱政现象的最主要原因。怯萨不仅仅是充当皇帝禁卫军那么简单,他们常常出任地方高级官员,或口含天宪巡视地方,因此元朝才有“怯萨入仕”这个名词。当然,“怯萨”到了元朝后期,滥竽充数者不计其数,只要花钱就能买这个“身份”。忽必烈时代,怯萨可说是除亲王、嫔妃外最接近皇帝的人员,所以赵孟才激身为怯萨的彻里前去说服忽必烈。如果换了汉人官员在忽必烈面前讲正当红的桑哥坏话,估计会立时被砍掉脑袋。
  忽必烈不做靠山,桑哥肯定玩完。有司抄家,桑哥的家财竟然“半于大内”,皇帝首富,他第二。
  几个月后,元廷有诏斩这个吐蕃人于闹市。金山银山,地狱里也享受不到分毫。恼怒之下,忽必烈又派彻里到江南行省,把桑哥的妻党要束木以及忻都、王巨济等党羽押还大都,审问之后,均送闹市开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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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16   从沙漠到大海——元朝的越海攻击
  忽必烈继位后,于1274年、1281年两次东征日本,1282年进攻占城,1292年又出兵爪哇,同时,元军又试图征服流求(台湾)。所以,海上扩张,是忽必烈中后期的一个中心任务。这些进攻基本上都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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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17   1、二次征倭,台风败事
  讲起元朝对日本的二次海上远征,不得不先叙述一下高丽。因为,两次征倭,都以高丽为重要的海军基地,合浦(今朝鲜釜山以西的马山浦)港口,成为蒙古海军杀向日本的出发点。所以,开讲海上征倭,首先要交待清楚元朝与高丽的关系。
  《元史》中的《高丽传》,大多是因袭前史:
  高丽本箕子所封之地,又扶余别种尝居之。其地东至新罗,南至百济,皆跨大海,西北度辽水接营州,而靺鞨在其北。其国都曰平壤城,即汉(朝)乐浪郡。水有出靺鞨之白山者,号鸭渌江,而平壤在其东南,因恃以为险。后辟地益广,并古新罗、百济、高句丽三国而为一。其主姓高氏,自初立国至唐乾封初而国亡。垂拱以来,子孙复封其地,后稍能自立。至五代时,代主其国迁都松岳者,姓王氏,名建。
  而且,应该交待的是,这个王建,虽以“高丽”为国名,其实他的血统应该是岛上土著“三韩”种,与昔日的高句丽王国皇族血脉根本不搭边,扯虎皮做大旗而已。不过,这老王家“高丽王”传承时间不短,自王建到王焘,二十七代,“历四百余年未始易姓”。蒙古人最早与高丽人接触,是“太祖十三年”,即公元1218年,蒙古元帅哈只吉追击逃入高丽江东城的造反契丹人。高丽人正愁打不过占了自己地方的契丹人,见有人来“帮忙”,乐得屁颠屁颠的,送粮送物助攻,很快就帮蒙军消灭了契丹人。眼见蒙古兵如狼似虎,高丽国王忙对蒙古使臣“迎拜设宴”,孙子一样装得十分恭敬。蒙古贵族恃势,不断派人催促高丽王“遣使入贡”。后来,见蒙古人索要的东西越来越多,高丽人思忖反正蒙古兵距离远,就派人把蒙古使臣杀死在半道,借口为盗所杀,连续七年断绝了与蒙古的关系。窝阔台继位后,1231年(元太宗三年)秋,派元帅撒礼塔出征高丽以报复杀使之仇,在高丽境内横冲直撞,杀人无算。加上有高丽人洪福源充当向导,蒙军如入无人之境。胆破之余,高丽王王皞忙求和,派其弟王侹为人质向蒙古称臣。蒙古军见好就收,临走在高丽地盘设七十二“达鲁花赤”监守,把高丽当成自己的地盘来管辖。转年,高丽上层见蒙军主力撤走,心生反复,竟然把蒙军留置的七十二个“达鲁花赤”蒙古大爷全部弄死,然后王室大搬家,窜逃至海岛避祸。撒礼塔不是吃素的,轻车熟路,率虎狼蒙军又至。不过,这位元帅此次来高丽运气不好,在外仁城下被流矢射死,蒙古不得不退军,高丽人终于敢喘出一口长气。
  两年多以后,已经端掉金国的蒙军终于腾出手,蒙将源唐古率大军与洪福源一起杀向高丽。打了近五年时间,高丽人自知不是对手,高丽王王皞只能上表乞降,并送宗室到和林当质子,成为蒙古藩属。蒙古人把高丽当成仓库,缺什么就张口伸手来要,稍有迟缓就派兵来攻,“自(元)定宗二年至(元)宪宗八年,凡四命将征之,凡拔其城十有四”,杀人掠物,把高丽当成射猎场,每每满载而归。被逼无奈,王皞在蒙哥汗在位的末年只得交出自己亲儿子王倎入蒙古为人质,乖乖当孙子。1260年,忽必烈即汗位后,正好赶上高丽王王皞病死,便立在蒙军中充当质子的王倎为高丽国王,派兵护送这个傀儡归国,所颁制文,口气傲横:
  我太祖皇帝肇开大业,圣圣相承,代有鸿勋,芟夷群雄,奄有四海,未尝专嗜杀也。凡属国列侯,分茅锡土,传祚子孙者,不啻万里,孰非向之勍敌哉。观乎此,则祖宗之法不待言而章章矣。今也,普天之下未臣服者,惟尔国与宋(南宋)耳。宋所恃者长江,而长江失险;所藉者川、广,而川、广不支。边戍自彻其籓篱,大军已驻乎心腹,鼎鱼幕燕,亡在旦夕。尔初世子奉币纳款,束身归朝,含哀请命,良可矜悯,故遣归国,完复旧疆,安尔田畴,保尔室家,弘好生之大德,捐宿构之细故也……世子其趣装命驾,归国知政,解仇释憾,布德施恩。缅惟疮痍之民,正在抚绥之日,出彼沧溟,宅于平壤。卖刀剑而买牛犊,舍干戈而操耒耜,凡可援济,毋惮勤劳。苟富庶之有征,冀礼义之可复,亟正疆界,以定民心,我师不得逾限矣。大号一出,朕不食言。复有敢踵乱犯上者,非干尔主,乃乱我典刑,国有常宪,人得诛之。於戏!世子其王矣,往钦哉,恭承丕训,永为东藩,以扬我休命。
  王倎在蒙古呆过,深知蒙军的实力和杀人不眨眼的残暴,他当“国王”后,对蒙古心服口服,遣使入贡不说,又遣其世子王愖入朝贡奉,自己改名王禃,顺便通报忽必烈。九年后,高丽内乱,大臣林衍废王禃拥立其弟王涡为王。忽必烈大怒,立派大军入高丽,拥王禃复位。感激之余,王禃谨修贡献,恨不得把自己卖了也送往大汗处。他派儿子王愖等充当人质之余,又乞求忽必烈“赐婚”。见王禃如此恭顺,忽必烈大喜,于1274年把皇女忽都鲁揭里迷失下嫁给高丽王世子王愖。这位公主命好,刚出嫁,老公公王禃就病死,老公王愖回国继位,她本人一下子公主变成了王后。通过裙带,低三下四的高丽小国王终于成了大元皇帝的乘龙快婿,从此之后,他才敢在与元朝官员见面时“分庭抗礼”。在王愖之前,元朝使臣,甚至是“达鲁花赤”,见高丽王时都是坐上首。以后,高丽王知道当“女婿”的好处,王璋、王焘等国王都娶元朝宗室公主为妻,以此来维持他们在朝鲜半岛的统治。
  所以,1274年元朝第一次远征日本,正是高丽与元朝关系“蜜月”期前夕,“忽必烈遣木速塔八、撒本合持诏使高丽签军五千六百人助征日本。”
  早在忽必烈即圣元三年(公元1266年),他就派出国信使,持国书往日本“喻旨”。那当然,大汗并非想真的招远怀柔与小国“共荣”,只是想把日本当成另一个像高丽那样的“仓库”。
  由于孤悬海外,蒙古人对倭国不甚了解,又有高丽人说那里遍地金宝,很让忽必烈起垂涎之意,所以,国书辞意,看似帝王堂皇,实蕴威胁恐吓:
  大蒙古国皇帝奉书日本国王:朕惟自古小国之君,境土相接,尚务讲信修睦。况我祖宗,受天明命,奄有区夏,遐方异域,畏威怀德者,不可悉数。朕即位之初,以高丽无辜之民久瘁锋镝,即令罢兵还其疆场,反其旄倪。高丽君臣感戴来朝,义虽君臣而欢若父子。计王之君臣亦已知之。高丽,朕之东藩也。日本密迩高丽,开国以来,亦时通中国,至于朕躬,而无一乘之使以通和好。尚恐王国知之未审,故特遣使持书,布告朕心,冀自今以往,通问结好,以相亲睦。且圣人以四海为家,不相通好,岂一家之理哉。以至用兵,夫孰所好,王其图之。
  特别是“以至用兵”四个字,剑拔弩张的恐吓,全然露于纸上。
  好事多磨,坏事也多磨。大海波涛,元使一行竟渡了几次也没到达日本本岛。忽必烈又命高丽国王派人转送,“不得其要领而归”。元使又往,在对马岛为倭人所拒,只得捆上两个当地人当“生口”回来禀命。最后,还是由于懂日本话的通事曹介升等人引路,元使赵良弼一行才得达日本。当时的镰仓幕府根本不知道蒙古人是什么物种,无知者无畏,连见也不见,把赵良弼一行晾在太宰府。
  见日本方面无回音,忽必烈大怒,于至元十一年夏下令凤州经略使忻都、高丽军民总管洪茶丘二人为帅,在高丽造战船九百艘,载士卒一万五千,从合浦港出发向对马岛展开进攻。至于这次攻日本的“战绩”,《元史》的《日本传》中很含糊,只有这么几句:“冬十月,入其国,败之。而官军(蒙军)不整,又矢尽,惟虏掠四境而归。”其实,这次攻击首战顺利,对马岛的倭军被全歼。蒙军在肥前遭到顽强抵抗,但一当摆出火炮轰击,手持大刀身穿大肥免裆裤的倭兵倭将登时就傻眼了——在此之前倭国从来就不知道世上还有火炮这种东西。日本这个国家挺有意思,总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良好实验场。七百多年后,美国的两颗原子弹又让日本人开了眼。不知日后它是否还会有这样被“试验”的好机会。
  蒙军在博多湾登陆后,连日奋战,上下皆感疲累。特别令蒙古兵将失望的是,日本这疙瘩根本不是传说中的“遍地黄金”。如此贫瘠海岛,腥风劣土,且日本人长像也不咋地,獐头鼠目,个头比蒙古人还矮。如此,元军贪欲一失,战斗力和求胜心立时下降。高丽将领劝忻都一鼓作气直杀太宰府,忻都不同意,下令全体士兵离岸上船,见好就收,准备班师。
  不料,台风忽然在夜间来袭博多湾。睡梦之间,四分之三的蒙军与被击碎的船体一起,连绝望都来不及,就刹那间沉入漆黑的日本水下地狱。
  消息传至幕府,忧惧不能进食的北条时宗喜出望外,连连叩头感谢上苍,嘴里不停地念叨:“神风!神风!”此役,日本称之为“文永之役”。南宋遗民闻知此讯,很是“幸灾乐祸”,作诗道:“涉险应难得命还,倭中风土索蛮顽。纵饶航海数百万,不直龙王一怒间!”(《元贼谋取日本》,郑思肖)
  忽必烈有些郁闷,由于当时正处于进攻南宋的关键时刻,忽必烈腾不出手来再派大军进攻日本。而且,忻都在报告中掩饰败绩,吹擂元军把日本军打得落花流水,天气不好暂时撤军,已经大大地宣示了“国威”。
  此后,高丽不敢“惦记”日本,日本反过来不断到高丽半岛沿岸骚扰。至元十二年,忽必烈又遣礼部侍郎杜世忠等人为使,再去日本宣慰。忽必烈原本以为上次元军的进攻已经使日本像高丽那样吓得腿软,国使一到会马上送表称臣。不料,元使一行千辛万苦到达日本后,将军北条时宗愣了,他不是吓愣了,而是糊涂愣了:蒙古人上次被“神风”送进海底都喂了王八,现在怎么还敢派人来!估计刚刚喝过几瓶清酒,北条一挥手,下令把这一群神色傲狠的元使皆押出去砍了。
  消息传出,征东元帅忻都、洪茶丘二人立刻上表,“请自率兵往讨”。当时是至元十七年三月,元朝刚刚灭掉南宋,需要处理的事情千丝万缕,“廷议姑少缓之”。两个月后,忽必烈召见南宋降将范文虎,议征日本。
  至元十八年正月,忽必烈设“日本行省”,以蒙古人阿剌罕为日本行省右丞相,以范文虎为右丞,并下令军在高丽的忻都、洪茶丘二人,共出兵十余万进讨日本。
  对于蒙古人来讲,杀使臣是最不可饶恕的。花剌子模杀蒙古使臣,最终付出了国亡君死以及近千万的人命为代价。倘若元军二次征倭成功,估计“大和”民族现在只是一个历史名词。此外,忽必烈大举攻日的另一个原因,还在于“处理”那些刚刚投降的南宋“新附军”。近十来万人的士卒军将,杀起来不仅名声不好听,也很费事。所以,让这些人充当“主力”,在攻日本时消耗他们,可谓一举两得。可见,忽必烈这个蒙古帝君,还是一个阴险巨奸。
  元军第二次海上征倭,规模比第一次大很多。除忻都、洪茶丘及高丽主将金方庆率领的左路军三万人外,还有由范文虎统率的江南军七万多人为右路军。他们由庆元(今浙江宁波)出发,有战船近四千艘,渡海远航,浩浩荡荡杀向日本。依据原先的约定,两路军应在阴历七月于壹岐岛合师,然后合军并力进攻日本。
  蒙古将忻都贪功,自忖轻舟熟路,首先从合浦起航,拥千艘战舰打下壹岐岛。然后,他也不等江南军的到来,径自扑向博多湾。但是,元军忽然发现日本人早已在沿海滩头砌筑了层层石坝,战舰根本靠不了岸。无奈,元军只得强攻志贺岛,得手后却无任何便宜可占。由于补给困难,疫病流行,忻都只得又撤回壹岐岛,与范文虎的右路军会师,伺机再战。
  范文虎方面,元军的“总司令”阿剌罕病死,军中无主。好大喜功的范文虎自专军政,不待新任“总司令”阿塔海到来,发号施令,过足了“一把手”的瘾。这位老范,乃南宋大奸臣贾似道的女婿,是个人品超差的“百败将军”,忽必烈选他当“副总司令”,其实是最大的一步臭棋。诸将陛辞时,忽必烈也有所表示:“有一事朕忧之,恐卿辈不和耳。范文虎,新降者也,汝等必轻之。”
  所以,战争真正开始后,由于无所统领,诸将确实心怀鬼胎。范文虎草包自不必说,高丽将金方庆与老上司洪茶丘也形同水火,忻都本人也是贪功冒进之辈,没有一个能主持大局。双方合军后,进屯五龙山(今日本佐贺县西北伊万湾)。如果当时元军立刻进攻九州的太宰府,估计日本现在就是中国的日本省或海东省或东瀛省了。正是由于诸将意见不一,大家都表示“研究研究”再说,加上江南军远航疲惫,确实也要休整一下。
  日本人方面,也是听天由命,一大堆矬子天天跪在地上叩头祈祷上天。
  八、九月间本来就是刮飓风的季节,虽然有将领提醒范文虎、忻都等人,二人根本不听。当时,海上“见山影浮波,疑暗礁在海口,会青髯见于水上,海水作琉璜气”,飓风的征兆已经非常明显。为“保险”起见,他们还下令诸将把海船结扎在一起。这种联船法,对付一般的海风还尚可,遇到飓风,就等于是为自己做好了“连锅端”的物质准备。对于台风、飓风的心理准备欠缺,范文虎方面,这个草包还可原谅;但忻都上次吃过一次大亏,估计这蒙古人脑满肠肥喝酒太多,没长什么脑子,竟然也好了伤疤忘了痛。
  于是,一夜飓风来袭,元军大小船只倾覆殆尽,特别是高丽人所造的海舟,大都是“豆腐渣”工程,拼木时为了省工采用“鱼鳞式”结构,大浪拍击即碎。范文虎江南军的战船质量不错,可惜多是平底河船,遭遇如此大风,也十损八九。“军士嚎呼溺死海中如麻”,范文虎等人也落水,被手下救起。
  捡得一命后,元军诸将想到的只有两个字:逃命!“(范)文虎等诸将各自择坚好船只乘之,弃士卒十余万于山下。”也就是说,元军虽被淹死万人,其实由于水营靠岸,剩下的人还不少。如果以破釜沉舟之心背水一战,结果还真不一定。
  诸大将虽然逃跑,元军士卒多有战心,推一名“张百户”为主帅,“号之曰张总管,听其约束”。由于人多食乏,元军体力消耗很快。大家于是伐木造船,准备乘这种“临时”船逃回。
  风息之后,日本人来了精神,特别是“神风”再临,小矬子们觉得天神青睐,挥着大刀嗷嗷冲杀过来。元军体弱力疲,大部分战死,最终剩下两万多人,皆为倭人所俘。
  于是,这大群元军俘虏被押至八角岛依次甄别,凡是蒙古人、高丽人、北方汉人,皆就地杀头,只留下几千新附军,倭人认为这些江南人是“唐人”,“不杀而奴之”,充当奴隶使用。
  范文虎、忻都等人将残军回合浦,上报忽必烈说途中遇风,数将不听节制,暂时回军,隐瞒大败的实情。
  不久,被倭人俘为奴隶的江南汉人于阊逃回国内,尽报实情,忽必烈这才得知,他的征日十万大军被范文虎等人皆弃于波涛狂浪之间,“得还者三人耳”,这三个人还在“青史”中留下姓名:于阊、莫青、吴万五。
  此役,日本人称之为“弘安之役”。
  忽必烈吃了如此一个大哑巴亏,很想三征日本。但不久元军发动对占城和安南的战争,内部儒臣派、财臣派内斗激烈,出现了阿合马被杀事件,使得元世祖暂时不得不放弃重新组织大规模的攻倭战争。至元二十年后忽必烈数兴征倭之意,皆半途而废。这种尴尬结局,正应了范文虎等人启航前翰林学士王磐的一番谏言:“日本小夷,海道险远。胜之不武,不胜则损国威。”
  奇怪的是,范文虎事后并未受严惩,罢职而已。至元二十年,忽必烈还让他“立功自赎”,在扬州整治军械操练人马。
  日本方面,举国若狂。“神风”两次救了日本,倭人们的脑袋瓜里再次使“神国”的理念悲壮地扎下根,觉得他们的蕞尔小岛是“天照大神”最眷顾的“神土”。这种盲目的“理念”,让他们的头脑一烧再烧,直烧到丰臣秀吉时代敢于主动出击明朝的藩属朝鲜。二战最后关头,日本人把他们最后的自杀性攻击飞机也命名为“神风”,透露出绝望中残存的希望。
  宋遗民郑思肖听到元军败讯,仍旧大喜,作《元鞑攻日本败北歌》,此诗的前序简明扼要,除数字有出入外,简捷明了地勾勒了元朝二次征倭的史实:
  “元贼闻其富庶,怒倭主不来臣,竭此土民力,办舟舰往攻焉,欲空其国所有而归。辛巳(至元十八年)六月半,元贼由四明下海,大船七千只,至七月半,抵倭口白骨山,筑土城驻兵对垒。晦日,大风雨作,雹大如拳,船为大浪掀播沉坏,鞑军半没于海,船仅回四百余只。二十万人在白骨山上,无船渡归,为倭人尽剿。山上素无人居,唯多巨蛇,相传唐东征军士咸陨命于此山,故曰白骨山,又曰枯髅山。”
  此诗开头,即讲明倭国乃远方九夷之一,又相隔大海,不易攻取:“东方九夷倭一尔,海水截界自飞宇。”在描述倭国道远国瘠之后,诗人笔锋一转,指斥犬羊(元朝统治者)欲心过炽,徒取污辱与失败:
  “厥今犬羊贪犹炽,瞠目东望心如虎。驱兵驾海气吞空,势力虽强天弗与。鬼吹黑潮播海翻,雹大如拳密如雨。七千巨舰百万兵,老龙怒取归水府。犬羊发怒与天敌,又谋竭力必于取。已刳江南民髓干,又行并户抽厂语。凶焰烧眼口竟哑,志士闷闷病如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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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18   2、占城爪哇,铩羽而归
  占城,中国古书中又称日南、林邑、占婆,位于今天的越南中部。隋炀帝时,曾派大将刘方大败林邑国的大象军团,攻入林邑国都,吓得林邑国王梵志逃入海中。隋兵凯旋,缴获林邑国王家庙内纯金铸制的金人十八座,振旅而还。林邑国王待隋兵回撤后,忙上表称臣。唐、宋以来,林邑王对中原王朝很恭敬,贡献不断,每年都向中原帝王孝敬沉香、象牙、玳瑁、檀香、胡椒等土产方物。北宋时期,高产的占城稻种也传入内地,使得宋朝的粮食增产不少。
  元朝灭南宋后,占城国王忙不迭上表称臣,贡献金宝,忽必烈遂设占城行省,并封其国王为占城郡王,授以虎符。占城王年老,其子补的(这名字真怪)专权,竟敢在中途扣留元朝派往暹国和马八儿国的国使船只。忽必烈大怒,于至元十七年底(1280年)派唆都率兵从广州出发,乘船进攻占城。相持日久,元军数次谕降,占城皆不听,并回信表示“刻期请战”。至元二十年(1283)年正月间,元军大举进攻占城,击败占城象军,杀掉数千占城兵将。占城国王弃宫殿而逃,临行烧毁仓库,并杀掉一直扣留的元朝使臣数人。不久,出于缓兵之计,占城国王派其舅宝脱秃花一行三十余人,携金银布帛往元营请罪,表示国王病重不能亲自来营,世子补的三日后会亲自向元将道歉。一连数日,宝脱秃花均派人来借口拖延,元将不知是计,呆在原地傻等,丧失了一举歼灭占城王室的大好机会。后来,长期居于占城的南宋人曾延等人来报,说占城国王正在鸦侯山一带招兵买马,修整残兵,准备与元军再战。元将这才醒过味来,派兵追剿时,占城国王已经聚拢了两万多军马严阵以待。
  元军派万户张颙统兵进攻,山寨险峻,易守难攻。元军撤退时,又在密林中遇伏兵,死伤不少。元军主将唆都见情势如此,只得率军回国。元朝江南行省不知情,仍旧派军队来助攻,由万户忽都虎率领。这只军队到达占城野眉莲港,见元军营舍在撤退前已自己放火一把烧尽,方知唆都已经撤军。占城王国见好就收,派人持书献与忽都虎表示向元朝附降。忽都虎让占城国王父子亲自入朝谢罪并入贡,这位南蛮王爷表示国穷无物贡献,并声称“来年当备礼物,令嫡子入朝”,狠狠地忽悠了元朝一把。后来,元军想借道交趾再伐占城,“不果行”。
  至于爪哇,即今天印尼的爪哇岛,“其人则丑怪,情性语言与中国不能相通”。但是,大元威名,声震世界,爪哇王在1280年和1286年曾两次派使臣来元朝,很想大打一阵秋风。不料,元朝的忽必烈不是爱面子的汉人君王,他惦记的是对方孝敬自己宝物,绝不会让对方“空手套白狼”,严命爪哇王亲自来大都入见。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元使出使爪哇,见其国王后言语傲慢,责其献宝、称臣、遣质子往大都。本来想捞钱的爪哇王大怒,命人把元使按在地上在脸上剌花纹以示污辱。
  不用说,忽必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于是,元廷命福建行省集千艘战船、兵士两万多人,出征爪哇。此次出征,福建、江西、湖广三个行省皆出兵出船,在泉州集结后,大军扬帆直杀爪哇。不巧的是,爪哇王当时正与另外的葛郎国岛王对攻,并在战斗中被杀。爪哇王女婿土罕必者耶脑子活,忙派人怀揣山川户口来向元军投降,并要求元军帮助自己攻打葛郎国军队。元军大喜,立刻加入战场,葛郎国军队被杀、淹死近两万人,其国王也不得不出城向元军投降。元军“抚谕令还”,扣留了他的妻儿及百余人官属。
  土罕必者耶见元军势盛,千恩万谢之余,表示说自己要回国都,准备正式的降表并搜罗宫内所有珍宝来献。元将不疑有诈,不仅马上放行,还派二百元兵护送他回城。不料,土罕必者耶狼心狗肺,边走边算计,一路派人秘密联络旧部,在半途中忽然变脸,杀掉护送他的元军将领数人,并掉转头带领爪哇军向猝不及防的元军发动进攻。元军这下亏吃大了,加上地形不熟,边打边撤,退到岸边后上军船撤退回国。
  此次征爪哇,最倒霉的当属葛郎国,本来杀掉了爪哇王取得大胜,半截被元军横插一杠子,人马军资损失无数外,国王的妻儿百官还被元军在撤退时带走,真正倒了血霉。
  于元朝而言,爪哇征战,也是无功而返。
  除此以外,元朝在1291年还派数千兵去征战流求(今天的台湾),但最后只控制了澎湖列岛。1292年,元军曾有二百多人登上台湾岛,人生地不熟,三人中当地土人的毒箭而死。元将不敢多待,忙登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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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19   3、西南森林的泥沼——安南战场的狼狈
  安南,乃古交趾地。秦朝统一时,势力范围已经从今天的广东广西延伸至安南。秦亡后,秦朝的南海尉赵佗对交趾发动进攻,“击并之”。汉朝时,交趾成为正式的郡。征侧姐妹叛乱,大将马援(马革裹尸那位爷)率军击灭之,并立铜柱纪功标界。唐朝时,交趾归岭南节度。至宋建国,敕封丁部领为交趾郡王,三世之后,其臣李公蕴纂位,宋朝做顺水人情,封李公蕴为交趾王。李氏安南共传八代,至李时,他的女婿陈日煚推翻老丈人的李氏王朝,自己为王,进入陈氏安南时代。
  蒙哥汗时,忽必烈带领众将平定大理后,留大将兀良合占“攻诸夷之未附者”。这位元将能战,见所遣信使未返,便在1257年秋发大军进攻安南。时值蒙古兵盛锐之时,双方甫一交手,“交人震骇”,水陆军大败。蒙军杀人无算不说,又缴获大量战船,一鼓作气,直入安南国都。国王陈日煚篡国在行,打仗不是很行,撒丫子就跑到海岛上躲避元军。蒙军入城后,发现先前所派的两个信使被安南人关在狱中,“以破竹束体入肤”,其中,一个人已经被折磨至死。蒙古人最不能忍受“杀使”之辱,马上做出他们最本能的反应:屠城。大杀九天后,“以气候郁热,乃班师”。行前,又派二个信使持信招安南国王归降。
  陈日煚回到国都,见满城死人,宫殿尽毁,悲愤至极。不过,他再不敢杀使,只是派人把两个元使捆上遣送出去。
  经过这次打击,陈日煚受刺激不小,转年即传位于自己的独生子陈光昺。陈光昺知道蒙古人不好惹,主动派人向蒙古纳款。
  忽必烈即汗位后,马上派出使臣往谕安南,封陈光昺为安南国王,并准许其“三年一贡”。果然,时隔三年,忽必烈十分“惦记”安南,降诏其国,让安南国王每三年都要晋献苏合油、光香、金、银、朱砂、沉香、犀角、象牙等物品,并要各选儒士、医人、巫师及“诸色人匠”各三人。同时,忽必烈又派讷剌丁佩虎符充当“达鲁花赤”去监察安南。陈光昺惊畏之余,派人带大量方物贡献,但上书请求忽必烈免索儒士土匠等人。忽必烈“答诏许之”,随即想出更为苛刻的“六事”:一、君长亲朝(国王亲自入都朝见);二,子弟入质;三,上呈编民户籍;四,出军役助蒙军攻伐;五,输纳税赋;六,仍置达鲁花赤统治之。除此而外,忽必烈还要安南进献巨象数头。
  安南国王很恼火,受诏时只是一揖而受,并未跪拜。同时,他采用一个“拖”字诀,除贡献土产外,“六事”之中其它过分的要求一概敷衍,并声称象奴恋家,故而大象也不能及时贡献给元朝。反正天高皇帝远,当时蒙古人又忙于攻伐诸国,安南人事情能拖就拖,东西能不给就不给,并于至元十二年上表,“请罢本国达鲁花赤”。
  忽必烈在“原则”问题上绝不让步,严诏安南依“六事”行事。
  圣元十四年,安南王陈光昺病死,世子陈日烜继位。元廷知悉后,马上遣使臣来。
  陈日烜态度很恭敬,亲自到驿馆奉迎国使,拜读诏书。元使柴椿很不客气,对他说:“汝国内附大元二十余年,六事从未毕从。如果你不入朝面君,马上修城整军,以待大元天军来讨!”陈日烜很会装可怜,哀乞道:“先君弃世,我初继位,闻皇帝诏书来,喜惧交集。我生长于深宫之中,不习乘骑,不谙风土,如果上路往朝皇帝,恐怕会病死在路上。希望您回京转达,我们一定按时贡献异宝奇珍。”柴椿不听这套,严斥道:“宋主(被俘的宋恭帝)年未十岁,亦生长于深宫,如何能亲至京师!我等此事,只为召你入京,非为珍宝而来!”
  陈日烜学他老爸,又用“拖”字诀,派三个大臣随柴椿等人还大都,“兼贡方物及二驯象”,他自己装病,上表忽必烈哀求说:“孤臣廪气软弱,恐道路艰难,徒暴白骨,致陛下哀伤,而无益于朝之万一。伏望陛下怜小国之辽远,令臣得与鳏寡孤独保其性命,以终事陛下。此孤臣之至幸,小国生灵之大福也。”
  忽必烈平生见硬口刚强的不多,这种“可怜”装孙子可是见多了。见到安南使臣后,他丝毫不为所动,认定陈日烜是“饰辞托故,延岁引时”,并表示:“若果不能自觐则积金以代其身,两珠以代其目,副以贤士、方技、子女、工匠各二,以代其土民。不然,修尔城池,以待其审处焉!”话虽严厉,满含威胁,实际上也做出了让步,只要派子弟工匠带着与安南王身量一样大的纯金人来献,就饶你可以不亲来大都。
  陈日烜当然不来,也不敢来,但胳膊又拧不过大腿,便派自己的叔叔陈遗爱来朝,自己在国内装病。
  忽必烈不高兴,宣诏立陈遗爱为安南国王,准备发兵讨安南。
  但安南并未明叛,元廷就以讨伐占城为名,要安南出兵出粮助战,还要“借道”安南。
  占城是安南的附庸,陈日烜当然不干,他一方面上表元朝哀求皇帝大慈大悲放过占城,一面暗中派两万兵及二百战船帮助占城抵抗元军。见安南如此“执迷不悟”,元世祖决定用兵。不久,陈日烜的弟弟陈璨向元朝荆湖行省写信,“自愿纳款归降”。元朝的荆湖行省右丞唆都也上奏:“交趾(安南)与占腊、占城、云南、暹、缅诸国接壤,可即其地立省;及于越里、潮州、毗兰三道屯军镇戌,因其粮饷以给士卒,庶免海道传输之劳。”
  元军由忽必烈儿子镇南王脱欢率领,在至元二十一年向安南进发。当然,元军声称是借道安南攻占城,并要安南提供粮草支援。安南王不傻,下令其堂兄光道王陈峻提兵在边界戒候元军。元军两道进击,安南人也调兵拒守丘温(今琼山北)、丘急岭等隘路险关,元军过可离隘,在油板隘大败安南军,杀其大将。不久,元军又分六路攻击,陈峻不敌,慌忙遁逃,元军追至万劫,攻破诸隘,直逼富良江(今红河),并缚筏为桥,大败安南水陆军。安南军抵抗一阵后,不敌,皆败走。元军乘胜,直抵其都城升龙(今河内),安南王弃都而逃。
  这位安南王也很有意思,败逃之余,他先自称“大越国王宪天体道大明光孝皇帝”,又改名为“陈威晃”,接着,他做惊人之举,自称太上皇,禅位于自己的儿子。而且,陈日烜还命人四处张贴告示,不许安南人投降。由于元军一向残暴,安南的百姓投降者甚寡,倒是王室宗亲及南宋败逃到这里的汉官有不少人入元营投降。
  元军“自入其境,大小七战,取地二千余里、王宫四所”。陈日烜和他爸一样,不羞逃跑,反正安南水阔林密,往来走匿,和元军捉起了迷藏。最后,陈日烜的弟弟陈益稷“率其本宗与其妻子官吏来降”。
  表面上看,元军形势大好,屡战屡胜,其实处境非常不妙。时至夏季,大军深入,久战兵疲,给养困难。安南兵“虽数败散,然增兵转多”,特别是当地的地形,“蒙古军马不能施其技”,崎岖湿滑,昔日战无不胜的蒙古铁骑根本不能施展。于是,诸将集议后,元军放弃升龙,渡江北岸,开始撤军。
  回撤途中,安南军一路追堵截杀,元军或被杀、或溺死,损失惨重。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狼狈撤退中,元朝名将李恒、唆都二人皆丧命。李恒是为了保护镇南王脱欢,自告奋勇率兵殿后,被安南人用毒箭射死。唆都不知元军主力回撤,领兵趋奔乾满江附近时,为安南军邀击,力战不支被杀。
  李恒本西夏皇族,七岁时城陷被俘,被蒙古宗王收为养子。后来,在灭南宋战役中,李恒数败宋将,特别是在江西等地,追杀文天祥一部宋军不遗余力,并在厓山充当张弘范副手最终灭亡了南宋,可称是蒙古人的最得力鹰犬。李恒在安南撤退时,只是腿部中箭,但安南人使用了环保的“生物武器”,使得这位元将在思明州(今广西宁明)毒发身亡,时年五十。
  唆都乃蒙古扎剌儿部人,骁勇善战,禁卫军出身。他在元朝平宋过程中获功不小,曾大败宋将范文虎的舟师,并随伯颜一路攻城掠地,直杀到临安城下,也曾当过主要负责监视文天祥的“馆伴”。张世杰在福州等地抗元,唆都在福建大肆杀人,兴化、漳州等地的居民全部被他屠杀一空。而后,他又率兵攻打潮州,城陷后故伎重施,遍屠当地居民。后来,元朝攻占城,唆都率战船千艘出广州,把号称有众二十万的占城兵杀得大败,首战得捷,“斩首并溺死者五万余人”,百战良将,凶神恶煞,竟然也在仓皇撤军途中遭遇安南兵,浑身被捅成血窟窿。
  从这两个大将之死,就可见出此次元军安南之役的损失之大。
  本来,忽必烈已经设立征东行省,准备派众将三征日本,正是因为安南失利,忽必烈才不得已取消此次征日行动。元朝吏部尚书刘宣也力谏:
  “近议复置征东行省,再兴日本之师,此役不息,安危系焉。唆都建伐占城,(阿里)海涯言平交趾,三数年间,湖广、江西供给船只、军需、粮运,官民大扰;广东群盗并起,军兵远涉江海瘴毒之地,死伤过半,即日连兵未解。且交趾(安南)与我接境,蕞尔小邦,遣亲王(脱欢)提兵深入,未见报功;唆都为贼所杀,自遗羞辱。况日本海洋万里,疆土阔远,非二国可比。今次出师,动众履险,纵不遇风,可致彼岸,倭国地广,徒众猥多,彼兵四集,我师无授,万一不利,欲发救兵,其能飞渡耶!隋伐高丽,三次大举,数见败北,丧师百万;唐太宗以英武自负,亲征高丽,虽取数城而还,徒增追悔。且高丽平壤诸城,皆居陆地,去中原不远,以二国之众加之,尚不能克,况日本僻在海隅,与中国相悬万里哉!”
  安南之役的失败和刘宣一席话,其实也是一轮“神风”,又一次使倭国列岛免于灭顶之灾。
  元军各行省军在潭州修整后,为报“奇耻大辱”,在至元二十三年(1285年)大举南伐,下命镇南王脱欢和左丞相阿里海涯平定安南后,扶投降元朝的陈益稷为安南国王。
  六月,元朝大军一入境,安南王陈日烜“复弃城遁”,逃跑成习惯。
  由于太子真金的病亡以及卢世荣被杀后元朝财力的捉襟见肘,忽必烈对安南之征心存犹豫。为此,吏部尚书刘宣又上言,指出:
  “安南臣事已久,岁贡未尝愆期,往者用兵无功,疮痍未复,今又下令再征,闻者莫不恐惧。且交、广炎瘴之地,毒气害人,甚于兵刃。今以七月会诸道兵于静江,比至安南,病死必众,缓急遇敌,何以应之?又,交趾无粮,水路难通,不免陆运。兼无车牛驮载,一夫担米五斗,往还自食外,官得其半,若十万石用四十万人,止可供一二月军粮,搬载船料军需,通用五六十万众。广西、湖南,调度频数,民多离散,户令供役,亦不能办。况湖广密迩溪洞,寇盗常多,万一奸人伺隙,大兵一出,乘虚生变,虽有留后人马,疲弱衰老,卒难应变。何不与彼中军官深知事体者,论量万全方略!不然,将复蹈前辙矣。”
  元朝的湖广宣慰司也上奏说民力已尽,不胜其困,希望“俟来岁天时稍利”再南伐。思考后,忽必烈同意,下诏止军,暂停伐安南。
  但是,转年正月(至元二十四年,1286年),元朝“发新附军千人从阿八赤讨安南。又诏发江淮、江西、湖广三省蒙古、汉军七万人,船五百艘,云南兵六千人,海外四州黎兵五千,海道运粮万户张文虎、费拱辰、陶大明运粮十七万石,分道以进”,并设征交趾行尚省,由镇南王脱欢节制。
  此次元军十万左右大军进攻安南,准备充足,水陆并进。除在思明州派人留守辎重外,脱欢自率一道兵马由东道女儿关入击,程鹏飞等人领兵从西道永平进攻,并令阿八赤率万余精兵为前锋军,直杀安南境内。元军水军从海道出发,在安邦口遭遇安南水军四百多艘,首战克捷,斩首四千多,活捉一百多,获敌船百余艘。获胜后,直趋安南。程鹏飞一军连夺老鼠关、陷河关、茨竹关,十七战全胜,杀伤安南军甚重。镇南王脱欢一军进逼茅罗港,安南的兴道王陈峻慌忙逃遁,元军攻克浮山寨。
  脱欢稳扎稳打,留程鹏飞率兵二万守万劫,在普赖山至灵山沿线修筑木栅工事。然后,他下令乌马儿与阿八赤率元军水陆两军,直趋交趾都城。陈日烜当然故伎重施,带着世子等人脚底抹油,弃都而逃,跑到敢喃堡固守。不久,元军攻克敢喃堡,陈日烜父子又乘船遁入茫茫大海之中。元军诸军齐追,在天长海口扎营,“不知其所之”。见追不上安南王陈氏父子,军粮马上要吃完,元军只得还军升龙,并派出乌马儿率水军出港迎接张文虎等人的粮船,同时,派数股部队入山,杀人搜粮。其间,元军各个击破,攻克个沉、魏寨、磨山等多个安南军战略据点。
  至元二十五年三月,脱欢自己率军往万劫方向回军,命阿八赤为前锋,又破三江口,夺取安南屯兵据点三十多处,斩首万余级,获船二百多艘,得米十余万石。乌马儿水军在海上遇安南水军千余艘,突前冲击,打破对方,并获米四万多石。但是,元朝水军并未接应到张文虎等人的运粮船,只得掉头返回万劫。其实,张文虎那只运粮船队,在绿水洋(今越南广宁)遭遇大批安南水军,只得沉粮于水中,遁回琼州。费拱辰粮队也在惠州出发后遇大风,漂往琼州。而徐庆那一只运粮船队,同样是遇海风不得进,被吹至占城,最后也只得去琼州靠岸。由此,元军的补给基本无望。
  至此,元军在战争中虽获军粮十多万石,屡战屡胜,但进入安南的元军人数太多,人吃马喂,粮草后勤很快就成了大问题。更可怕的是,天气渐热,安南的气候对于蒙古人、北方汉人等兵士来讲是最大的敌人,很快疾疫流行,元军减员严重。与此同时,“诸蛮复叛,所得险隘皆失守”。
  在这种情况下,诸将不得不向脱欢直言:“交趾无城池可守,无仓庚可食,张文虎等人粮船又不至。天时已热,恐粮尽兵疲,不能久支。为避免朝廷蒙羞,宜全师而还。”
  镇南王脱欢很郁闷,老父忽必烈这次给自己第二次机会来攻安南,正是想让自己戴罪立功挣回面子,殊不料又无功而返。审时度势,他也只能下令退军。于是,四月间,脱欢命乌马儿率水军先还,并派程鹏飞等人将兵护送。他本人率军从陆道往回撤。
  安南王陈日烜此时来了精神,集散兵三十万守御东关,控扼元军归路,“诸军且战且行,日数十合”,元军撤军路上危险重重,安南兵又在暗处,挖陷阱,放毒箭,元军死伤无数。脱欢运气好,最终从单已县走小路逃往盝州,最终得还思明州。但是,乌马儿一部水军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他们在白藤江正中安南军队的埋伏,又遭火攻,元军不是被杀死就是被烧死,命好的掉入江中淹死得全尸。乌马儿等将领也在交战中被杀,几万人的水军全被安南人包了“饺子”。
  虽然取得大胜,安南王陈日烜也怕元军第四次重来,他得便宜卖乖,“遣使来谢,进金人以代己罪”,总算让忽必烈面子上稍稍过得去,有台阶可下。
  损兵折将不说,耗费钱财无数,大元朝的脸面丢得精光。蒙古自起兵以来,灭国无数,驰骋无敌,偏偏在安南这小河沟一而再、再而三翻船,确实让忽必烈震怒不已。特别是对儿子脱欢,更是恨他不争气,“令出镇扬州,终身不容入觐”。
  其实,安南这只“耗子”之所以能击败元朝这只“大象”巨无霸,无非是地形、气候起了决定性因素,与战争性质的“正义”、“非正义”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此外,元军残暴的声名也最终使安南内部团结起来,一致“抗鞑”,最终阻止了元军征服的步伐。
  老皇帝忽必烈对安南之败耿耿于怀,一直想伺机报复,并在1292年部署兵力,准备四征安南。诏令未下,忽必烈病死,安南终于躲过大劫。
  忽必烈死后,元成宗即位,罢征安南。当时,陈日烜已死,其子陈日燇在位,遣使入贡,双方关系保持得还算可以。安南使臣也胆大,趁朝贡期间私自绘制元朝宫苑图样,暗中购买元朝地图与禁书。到元仁宗时代,安南人更加放肆,数万军队进攻镇安州,“杀掠居民,焚烧仓廪庐舍”,大掠而去。不久,安南王世子亲自带兵进犯养利州,又杀掠两千余人。此时的元朝早无昔日威风,特别“讲理”,最终双方在外交层面“解决”了问题,元朝吃下哑巴亏。但无论如何,从名义上,安南一直以元朝藩属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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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20   元朝帝王的“精神生活”——佞佛滥施
  蒙古帝国兴起之后,施政残酷,赋税繁重,但在宗教政策方面却出奇的开放,允许“百花齐放”。当然,一切均有一个前题:为大元帝国服务!刀光剑影之中,十字架、降魔杵、道锣袄火,好不热闹。蒙古人本身信奉的宗教,是一种多神的萨满教,即女巫跳大神的那种原始宗教,占卜烧骨,驱魔治病,祈祷“长生天”,信仰“三魂”,形式比较低级。成吉思汗时代,中原汉地的僧人海云和道士邱处机等人深得青睐,但并非是这些人的道行和佛法让铁木真开窍,主要是老可汗想从这些人身上得取“常生不长”术,典型的蒙古实用主义思想。蒙哥汗时代,密宗大和尚那摩获得信任,并在1255年僧道第一次于和林举办的“大专辩论会”上击败道士,蒙哥汗为此宣布:“佛门如掌,余皆如指”,把藏传佛教置于儒、道两教之上。三年以后,僧道第二次辩论会开平之辩,由忽必烈主持,由于他本人的“上师”就是吐蕃人八思巴,倾向性明显,自然佛教又获胜。
  八思巴像讲起元朝的藏传佛教,必定要讲八思巴这个人。此人是萨思迦派首领萨班的侄儿,七岁时即能诵经数十万言,“国人号之圣童,故名曰八思巴。”萨班去世后,这位少年便被拥戴为萨迦派第五位教主。1252年,八思巴在六盘山与时任“总领漠南军事”的蒙哥汗之弟忽必烈相见。由于要行军经过藏地,忽必烈把八思巴请来,本是想让他协助蒙军到藏地征集军需物资。八思巴婉拒,表示说藏地地广人稀,财源稀少。忽必烈恼怒,便想马上打发八思巴回老家。但是,由于忽必烈的正妻察必信奉密宗,便劝夫君说,八思巴功德盛大,应该把他留下。此前,察必刚刚接受了八思巴的“喜金钢灌顶”。“灌顶”本是古印度一种宗教仪式,即取四海之水灌洒于国王头顶以致福运,后为密宗借用,常以此仪式向人行传法灌顶和结缘灌顶。女人喜欢这些奇怪的仪式,察必受灌后把自己价值连城的一粒硕大珍珠“贡献”给八思巴,崇敬得不行。枕边风最硬,忽必烈又传八思巴入见。为了保住萨思迦派在藏的优势,八思巴历数自己宗族教派长期以来在吐蕃、西夏、印度等地的崇高地位。派人察问,一切属实,忽必烈大悦,与八思巴日见亲近。
  在老婆察必撺掇下,忽必烈也想“灌顶”。关系好归关系好,八思巴非要忽必烈在仪式上跪受仪式,以弟子身份膜拜“上师”(即八思巴本人)。忽必烈不悦,蒙古人当时正在兴盛的巅峰,自然不愿意宗教凌驾于世俗王权之上。最后,还是察必提出一个折中方法:“听法及人少之时,上师可以坐上座。当王子、驸马、官员、臣民聚会时,恐不能镇伏,由汗王坐上座。吐蕃之事悉听上师之教,不请于上师不下诏命。”这稀泥和得好,既让忽必烈脸面过得去,又给了八思巴在吐蕃“话语权”的实惠。皆大欢喜之余,1253年初,忽必烈在大营中接受“喜金钢灌顶”仪式。当时,“弟子”38岁,“上师”才16岁。
  仪式结束后,忽必烈向八思巴“孝敬”了一块由巨大羊脂好玉雕成的印玺,并赠黄金白银珍宝袈裟无数。而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八思巴经凉州返回西藏,但师徒二人精神上的关系十分亲密。
  忽必烈支持密宗、推崇藏传佛教的最初出发点,无非是想“因其俗而(怀)柔其人”,统战手段而已。但蒙古人一直缺乏健全的、高级的“精神生活”,佛教又“博大精深”,忽必烈很快就成为真正虔诚的佛教徒。中统元年(公元1260年),忽必烈继汗位后,马上封八思巴为国师,授其白玉大印,“任中原法主,统天下教门”。至元元年(1264年),忽必烈又设总制院(圣元二十五年改名为“宣政院”),负责蒙古的一切宗教事务,并让八思巴负责。所以说,忽必烈时代,八思巴成为元帝国的一切辖地的“精神领袖”,真正的“教皇”。藏传佛教,终于奠定了他们在蒙古统治地区的无上地位。
  八思巴对元朝做的真正有实际意义的一件事,是至元六年奉诏创制蒙古新字,“其字仅千余,其母凡四十有一”。在此之前,蒙古人自己没有本民族文字,刻木结草记事而已。蒙古人兴盛后,主要以汉语和畏兀儿语传递文书和发布命令,“考诸辽(国)、金(国),以及遐方诸国,例各有字。今(蒙古)文治浸兴,而字书有缺,于一代制度,实为未备”,所以,八思巴的“蒙古新字”,终于填空了元朝“立国规模”的一顶大空白。由此,忽必烈“升号八思巴曰‘大宝法王’,更赐玉印”。八思巴“新字”,实际上是在藏文字母的基础上,又弄出整套方形竖写的拼音字母。由于他本人精熟梵语、蒙古语,又是学者出身,在弟子帮助下,鼓捣出这种文字方案,应该不是件很难的事情。但是,由于八思巴文难于习写,不能在帝国中下层以及汉人中间推行,元末渐废弃不用。现在,八思巴文的研究反而成为不少中外学者的“饭碗”,因为忽必烈时代不少公文、案牍、碑刻以及钱币上均有八思巴文,许多佛经也译成八思巴文。
  1276年,八思巴回藏地。忽必烈依依不舍,一直把这位“精神导师”送到青海的阿尼玛卿雪山之下,二人才依依惜别。估计在大都八年多,大和尚得了“氧中毒”,四年之后,八思巴就病死,年四十六。忽必烈闻之震悼,赐号“皇天之下一人之上开教宣文辅治大圣至德普觉真智佑国如意大宝法王、西天佛子、大元帝师”。基本把能用上的好字都用上了。
  从八思巴本人讲,他不仅推动了蒙藏之间的关系,又加强了吐蕃藏地依附中原帝国的纽带,确实算个“好人”。而后,清朝帝王有样学样,进一步利用宗教关系加强了对西藏的统治,并推陈出新,创造出达赖、班禅等转世制度,确保了对藏地的统治。
  此外,据元末作家叶子奇的《草木子》记载,忽必烈尊崇八思巴,还有以下的一个原因:
  世祖(忽必烈)既定天下,从容问刘太保(刘秉忠)曰:“天下无不败之家,无不亡之国,朕之天下,后当谁得之?”刘(秉忠)曰:“西方之人得之。”世祖以八思麻(八思巴)帝师有功,佐平天下,意其类当代有天下。(忽必烈)思为子孙长久计,欲阴损其福,而泄其气。于是,尊其爵至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丰其养至于东南数十郡之财不足以资之,隆其礼至于王公妃主皆拜伏如奴隶。甚而为授记,藉地以发摩顶以足代马凳子以脊,极其卑贱。及其(八思巴)既死,复于西方再请一人,以袭其位,事之一遵其制。其所以待之如此者,盖所以虚隆其至贵之礼,冀阴消其天下之福,以延其(忽必烈的元朝)国家之命。岂知历数不可以虚邀,福禄为彼之妄得?
  这种记述,很有可能也是忽必烈的一种心理因素,毕竟元朝皇帝都是大迷信之人。可见,后来的清朝达赖和班禅的转世制度,最早的灵感都是源于忽必烈。
  由于八思巴受到如此宠遇,蕃僧在元朝国内的地位日益提高。这些人自恃能为蒙古帝王祈祷行愿,恃恩恣行,成为“色目人”中势力最大的一伙儿。忽必烈即位不久即颁诏书,下令各级官员、军队对藏僧“皆不准欺凌,不准摊派兵役、赋税和劳役”。密宗的殿舍,金牌使者也不能占宿,更不准向喇嘛庙“索取饮食和乌拉差役”,并且详细列明密宗寺庙不能占用的财产名目。
  至于施舍赏赐方面,元朝皇帝对密宗僧人的滥赏,数目之巨,骇人心目。仅忽必烈对八思巴一人的赏赐,就令当时的汉人大臣感慨:“国家财赋,半入西蕃。”而且,元朝基本上每位皇帝即位前,都要接受形式繁琐的藏传佛教仪式,“先受佛戒,方正大宝。”由此,元朝皇帝对藏僧赐物赐田,不计其数。举例来讲,据“虞集大护国仁王寺恒方碑”记载,这一处寺庙,就在大都城外拥有水地近三万顷,陆地三万五千倾,并占有山林湖泊鱼荡竹场等二十九处;泰定帝时,大天源延寺在吉安、平江二地就有一千多亩田为“永业”;元文宗时代,川地的大承天护圣寺,一次就获赐十六万九千多顷土地为“永业”。与之相较,云南一地,建孔子庙为学校,元廷仅拔地五顷。没过几年,这五顷地仍为当地的大德寺所侵夺。
  由于地位尊崇,有地可图,藏僧来内地也络绎不绝。元朝大德年间,藏地每年平均有千名僧人来内地,其中除一些奉召为帝王宗室做佛事外,不少人是来中原和江南贩运货物求财的。他们往返的巨额费用不仅元政府要“报销”,连交通工具都是元朝政府全程提供。由于贩运货物数目巨大,每年都累死驿马无数。为此,元朝的汉臣痛心疾首地讲:“佛以清净为本,而僧徒(包括内地的汉僧)贪慕货利,一事所需,金帛无算。生民脂膏,纵其所欲。(此辈)又复畜养妻子,行不修法,适足以亵慢天神。比来佛事愈烦,累朝享国不永。”特别可恶的是,不少藏僧身佩金虎圆符,“络绎道路,驺骑数百,驿舍至不能容。”气焰嚣张之外,还常常霸占民房,逼淫妇女,没有一点佛家子弟气象。
  可笑的是,元朝统治者,不仅帝王宗室男子受戒,妃主及贵臣妻妾,也常常延诏帝师入家中“受戒”。“其夫自外归,闻娘子受戒,则闭户不入。”如此,“受戒”竟成为贵族妇女与番僧淫乱的绝佳借口,蒙古王公往往戴大绿帽也不悟。八思巴见忽必烈壁画
  “妃王寡居者,间数日,则亲自赴堂受戒,往往恣其淫佚,名曰‘大布施’,又曰‘以身布施’”(《草木子》)。这些大和尚平日酒肉不离口,营养丰富,吃嘛嘛香,身体特棒,自然踊跃兴奋地“为淫民服务”,满足那些寡居久旷的贵族妇女欲求。由此,他们又会得到更多的物质回报。“为其徒者,怙势恣睢,日新月盛,气焰薰灼,延于四方,为害不可胜言。”最嚣张时,不仅藏僧敢从监狱抢人,连宗王王妃也敢因争道而拉之下马,痛打恶骂,胆大包天。“事闻,诏释不问”。元文宗时,还颁旨令:“凡民殴西僧者,截其手;詈(骂)之者,断其舌”,对藏僧回护至极。
  番僧中最恶者,当属杨琏真加。忽必烈时代,此人被任命为“江南释教总统”。这位杨琏真加“怙恩横肆,势焰烁人,穷骄极淫,不可具状”。他最大的“功劳”,是在元世祖默许下,发掘南宋诸帝陵寝。穷刨深掘后,杨琏真加盗尽南宋陵墓内的珍宝,然后把诸帝尸骨混在一起,又杂置牛马枯骨埋于地下,上筑一塔,名曰镇南塔。而且,密宗习俗,“得帝王骷髅,可以厌胜致富”,所以,南宋诸帝的头盖骨,均被杨“总统”挖出镶金嵌银当成洁器和酒器。特别是宋理宗尸体,由于传说中他嘴里有大粒夜明珠,被杨琏真加派人倒悬于树上,沥干水银后,遍剖胸腔头部,探找那只大珠子。除南宋诸帝陵外,杨“总统”连南宋旧臣的坟墓也不放过,共掘坟一百一十一处,彻头彻尾一个“掘坟贼”。杭州任上,杨琏真加“受人献美女宝物无算,且攘夺盗取财物,计金一千七百两、银六千八百两、玉带九、玉器大小百十有一、杂宝贝五十有二、大珠五十两、钞一十一万六千二百锭、田二万三千亩,私庇平民不输公赋者二万三千户(赋税直接交他)……”这些“罪状”,只是他贪渎的很小一部分,“他所藏匿未露者不论也”。对此,元廷的处理也只是“籍其妻孥田亩”,抄家了事,没过多久就把杨琏真加放了。现在,杭州灵隐寺内那些山上不伦不类的石佛像,皆是当年杨“总统”的杰作。
  对于宗教,忽必烈其实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只要对他“有用”。信奉什么都可以,前提是必须为蒙古统治服务。看似开明的宗教政策,实则蕴含勃勃杀机。举例讲,忽必烈对伊斯兰教大力扶持,但当有基督徒告诉他《可兰经》中有“尽杀一切多神教徒”时,他登时青筋暴露,马上找来大都的伊斯兰教士(蒙语译为“答失蛮”)询问此事是否属实。其中一名教士回答说确实有此类记载。忽必烈冷笑:“真主既然命令尔等尽诛异教徒,奈何尔等现在不立时杀尽他们呢?”此教士傻不拉叽回答:“时机未至,吾等尚缺尽诛异教徒的手段。”忽必烈大脸一沉,怒叱道:“我倒有此手段!”立命卫士把回话教士的脑袋卸掉。同时,他对回回人割喉杀羊的习俗和其他饮食习俗也十分不满,表示:“此辈乃我大元奴属,饮食敢不随我朝乎!”同时下令,敢有再以断喉法宰杀羊只的,将被以同种方式处死。
  虽如此,由于元朝回回人能经商致富和为蒙古人敛财,仍旧大受信任。特别是阿合马专政二十年,援引同类,回回人的势力更是渗透到帝国各个角落。值得注意的是,阿合马本人似乎并不是虔诚的伊斯兰教徒。
  在宗教方面,忽必烈也擅长在各教之间搞制衡。乃颜叛乱失败后,望见战场上狼藉遍地的顶端饰有十字架的乃颜部军旗,元军中的伊斯兰教徒欢呼:“看吧,跟随这种宗教的人,已经被歼灭了!”忽必烈闻言,坐在大象背上顿发雷霆,发表高论,指出乃颜的失败,正是他叛逆之行激怒了上帝,所以才遭严惩。“上帝”是不能被冤屈的,上帝不会站在乃颜这种谋逆之贼的一边。所以,每逢复活节等节日,忽必烈总是装出一脸虔诚,与基督徒们一起举行宗教仪式,像模像样,收买人心。从他对马可·波罗一家的厚待,可以看出忽必烈对基督徒确实有好感。这些人不仅能向他贡献各种异宝奇珍,又能向他讲述各种奇闻佚事和蒙古人未到之地的风土人情。
  忽必烈时代,中国的本土宗教道教最为沦落。邱处机死后,全真派随着教长的死亡一蹶不振。特别是二次佛道大辩论,倾向性明显的忽必烈彻查道教徒伪造道经之事,并下令当众剃掉参与辩论的道士头发,迫其为僧,狠狠羞辱了这些“仙风道骨”的道徒。当然,道教中的正一道“天师”张可大由于在忽必烈攻南宋鄂州时献过媚言,说“王爷后二十年当一统天下”,忽必烈记之于心。大元建立后,张可大已死,忽必烈便把其子召至大都封官晋爵,派他主持江南地区的道教事务。所以,忽必烈本人身上“萨满教”的蒙古人心性十分明显,对于谶言、巫术、烧骨、施咒等等怪力乱神最感兴趣,教门义理倒成为次要。除正一派外,北方的太一道因能为皇帝“祠醮”,也一度大受青睐。总体而言,元代社会中,汉人本土宗教道教颓势明显,连遭打击。且一蹶不振。到了清朝,异族入统中原的帝王们与元帝一样崇佛,道教更是被排挤得几无立足之地。
  值得一提的是,蒙古人对亚洲特别是中西亚的伊斯兰化,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以伊儿汗国为例,旭烈兀与其蒙古、突厥上层统治集团曾到处残杀迫害伊斯兰教徒。但是,到他曾孙合赞汗统治期间,为了能使宝座稳固,合赞汗下令全体上层蒙古统治集团及军队将领、士兵全部皈依伊斯兰教,由此,波斯大地彻头彻尾变成了伊斯兰地区。昔日存在的多种宗教,几乎全为一种宗教所代替。这种局面,如果不是蒙古人的铁血政策,单靠宗教本身的力量,不可能如此快地“立竿见影”。在汉地,忽必烈并未被儒臣说动“以夏变夷”,伊儿汗国和金帐汗国蒙古统治者却被当地征服者同化。同化后,他们靠强力使广大地区泛伊斯兰化。世界历史上最饶有趣味的一个现象是:一个地区一旦伊斯兰化,就会永远伊斯兰化。可悲的是,强力的合赞汗死后,伊儿汗国迅速衰落,军事帝国的弱点很快把汗国带入坟墓。而他推行的伊斯兰化,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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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21   虚幻的“大一统”——忽必烈死亡时的政治现实
  至元二十四年(公元1287年),东北宗王乃颜造反。乃颜乃是成吉思汗弟弟斡赤斤的后代,其祖父乃著名的塔察儿国王也速不花。忽必烈统治后期,为了抑制东北诸王的势力,罢去北辽东道等宣慰司,在东北置行省进行统治。由于利益受损,乃颜大为不满,便勾结以海都为首的西北诸王,发动叛乱。
  “时西北诸王多欲从之,帝以为忧”。由于侍臣出主意,忽必烈对骑墙的西北诸王大加赏赐,暂时分化了乃颜的联合阵营。虽如此,依旧有胜纳合儿、也不干等蒙古宗王与乃颜联兵,共同造反。忽必烈军事方面很有一手,他派伯颜先据和林,割断乃颜与海都等人的联系。然后,年逾古稀的老皇帝御驾亲征,从上都出发,往讨乃颜。
  同为“黄金家族”,现在成为敌人。双方对阵,“时将校多乃颜部人,或其亲旧,立马相向语,辄释杖不战。”这种战场情景很滑稽,由于元朝蒙古军中高级将领均与乃颜部有关系,交阵之时,不打不杀,双方倒唠嗑叙旧,真是罕见。知此情状后,忽必烈“深以为忧”。最后,还是汉臣叶李出主意,让汉将李庭(其实是女真人)、董士选两个人统率汉军当前,列“汉阵”首先与乃颜部队开战,“而联大军断其后,以示死斗。彼尝玩我,必不设备,我以大众踣之,无不胜矣!”忽必烈从之。
  李、董二人汉军百战之余,与乃颜蒙古人没有任何瓜葛,又有皇帝在身后坐阵,故而勇气百倍,无不以一当十,在火炮掩护下,高声呐喊,杀向遍树十字架的乃颜蒙军(乃颜本人信仰景教,是基督教一个分支)。“乃颜败走,追执之”。
  忽必烈处死乃颜的方式很特别,由于这位王爷是皇室血统,不能让这么“高贵”的血胤滴沾于地。所以,元世祖给他安排一种“安乐死”——用毛毡装裹起乃颜,派数名壮士猛摇猛抖,活活把乃颜摇抖至死。此等死法,其实远不如一刀痛快。
  至元三十年(1293年),蒙古宗王海都又是侵逼和林。已经快八十岁的忽必烈强拖病躯,又一次亲征。海都乖巧,闻讯退走,大有“逗你玩”之意。
  当时蒙古诸汗国,实际上都已经处于事实的独立状态,根本再难重新统一。何者,其他蒙国汗国统治者认为忽必烈违背“国俗”,已经不是草原精神的代表。特别是他在汉地施行的那种“定居”政治,与蒙古人的本性格格不入。名义上,忽必烈是伊儿汗国、察合台汗国、钦察汗国、窝阔台汗国的“共主”,实际上,那些“亲戚”们,早与他貌和神离。
  对于汉人来讲,“(元)世祖混一区夏,虽以儒术饰治,然帝师佛子,殊宠绝利”。自南宋灭后,忽必烈觉得对汉儒的利用已经完毕,根本就不再重用汉人,所谓“信用儒术,用能以夏变夷”,实则汉儒的白日梦,忽必烈根本没有“以夏变夷”,没有“因俗治用”,反而使汉人成为辽阔帝国的最低等民众,民族岐视极为严重。
  统治方面,忽必烈嗜利黩武,宠用阿合马等人二十多年,流毒天下。元朝追歼南宋,两征日本,两征缅甸,三伐安南,又攻占城,攻爪哇,三十年间,兵事无岁不兴,好大喜功,至死不悔。内用聚敛之臣,视民财如粪土;外兴无名之师,戕民命如草芥。所以,忽必烈能避免亡国丧身的下场,实赖蒙古暴力的余威。
  忽必烈的时代“辉煌”,其实是下一个动荡时代的暂时休止期。帝国无数灾祸与动乱的祸根,皆于忽必烈时代深深种下。
  至元三十一年(1294年)阴历春正月二十二日,忽必烈崩于上都紫檩殿。在位三十五年,时年八十岁。
  无论如何,元朝于中国,其赫赫荣光,不能不令人叹服:
  自封建变为郡县,有天下者,汉、隋、唐、宋为盛,然幅员之广,咸不逮元。汉梗于北狄,隋不能服东夷,唐患在西戎,宋患常在西北。若元,则起朔漠,并西域,平西夏,灭女真,臣高丽,定南诏,遂下江南,而天下为一,故其地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盖汉东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一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唐东西九千五百一十一里,南北一万六千九百一十八里,元东南所至不下汉、唐,而西北则过之,有难以里数限者矣。
  帝国的荣耀,虽然已是过眼烟尘。但它的光芒,多少个世纪过去,依然让人慨然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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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22   TO BE OR NOT TO BE——蒙元帝国汉族知识分子的生存困境
  【南吕·一枝花】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梁州】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隔尾】子弟每是个茅草冈、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踏的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蜡枪头,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们)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那,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乍读关汉卿原文,人们肯定觉得这是老花花公子放荡不羁的自吹自擂。当然,有心人可能会思忖老关一辈子风花雪月胡折腾,肯定幸福一辈子。文人能做到“一世里眠花卧柳”,能饮东京酒,赏洛阳花,博得“浪子风流名”,当他暮年黄昏回首往事时,肯定会自己照着镜子对老脸自言自语:汽车轧罗锅,死也直(值)了!
  果真这样吗?这位我国古代的“莎士比亚”(五十年后,随着中国国力的增强和文化影响力的上升,英国人介绍莎士比亚时可能会说他是英国的“关汉卿”),真的一辈子是那么潇洒走一回吗?真的没有闲愁到心头吗?真的从未“虚度春秋”吗?
  如果我们能够深刻认识关汉卿所生活的时代,我们会真切地发现,文人们的字里行间,满是压抑重围,满是怀才不遇,满是沉郁酸楚,满是志不获展。所谓不平则鸣,在那样一个于知识分子而言没有任何出路的出奇黑暗的年代,只有放纵形骸,才能不同流合污,才能够勉强保全一丝人格。所以,我们会发现,关汉卿这位旷世奇才的笑声,总会被泪水所溅湿。
  关汉卿,对于一般人来讲,仅限于历史教科书上学得的薄浮知识:元朝戏剧家,名作有《窦娥冤》等等……除此以外,印象最深的就是课本里那幅白描画象,头戴软巾,散坐锁眉,一副忧国忧民之相。其实,与其说关汉卿是元人,不如说他是金人,金朝的汉人。有关其生卒年,史书完全无考,推算来看,他应该是出生于十三世纪三四十年代金朝亡国前后,卒于十四世纪初元成宗年间。正史无文,笔记中有两则关于他的记述。其一是元人熊自得著《析津志》:“关一斋,字汉卿,燕人。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籍风流,为一时之冠”;其二是元人钟嗣成所撰《录鬼簿》:“关汉卿,大都人,太医院尹,号已斋叟”。钟嗣成所载恐不可尽信,观关汉卿诗文,不像是一个曾经做过中央老干部疗养院院长(太医院尹)的人。
  如此身世模糊的文人,却创作出杂剧六十五种,泱泱煌煌,确为一代文豪。
  在元朝,关汉卿虽然是汉人,是“知识分子”,他毕竟还不是社会最底层,他属于元代社会的第三种人“北人”。比起第四等人“南人”以及江南的“知识分子”,他的遭遇要好得多。老关心中的无限压抑,毕竟还能有所排遣。
  蒙元帝国汉族知识分子的生存困境,就是南宋遗民中两个截然相反的典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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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23   1、从天堂到地狱的幻灭——元代的民族界限与知识分子境遇
  如果仅看《元史》,会觉得忽必烈得天下完全是依靠儒臣辅佐,他攻略南宋的主要鹰犬皆是北方汉人将领。忽必烈在作宗王时,儒臣谋士确实给他帮了大忙,他也假惺惺做了一些诸如“诏军中所俘儒士听赎为民”的举措,无外乎是出于收拾人心的目的。李璮之乱后,忽必烈杀掉与李璮有姻亲关系的汉臣王文统,对汉人疑忌心陡增。随着南宋在厓山的最终败亡,汉人儒生在这位大元皇帝眼中更是失去了任何利用的价值。过河拆桥,是帝王们常用的伎俩,更何况忽必烈本人是位不晓仁义礼智信的虏君。
  1278年,忽必烈就以“汰江南冗官”为口实,追夺宋朝旧官的“告身”(委任状),把大批旧宋儒臣官员清理出去。
  元朝大一统后,在全国范围内推行赤裸裸的民族分类。第一等,自然是蒙古人,包括数十种蒙古部落的“国人”,如札剌儿、蔑儿乞、塔塔儿等部。第二等是色目人;“色目”一词原本起源于唐朝,取“各色名目”之意,我们不能望文生义以为是“眼睛有颜色的人种”。元朝色目人主要包括西域诸族、西北各族以及欧洲人。第三等是“汉人”,主要指中国北部特别是原金朝辖地的民众,包括了汉族、女真族、契丹族、高丽族等;除此以外,也包括较早被蒙古人征服的云南、四川大部分地区的民众。(“无心插柳柳成荫”,“汉人”分等使契丹、女真融入了汉族,加速了“汉”族的融合,先前仇怨,慢慢消泯于身份一致的认同之中)。第四等,也是最后一等,是“南人”,泛指被元朝最后攻下的南宋辖境内的人民,他们被元朝统治者和前三等人蔑称为“蛮子”(蒙语“囊加歹”)。在元朝,“南人”泛称前面的三种为“北人”。
  元朝的民族压迫,十分残酷。据《元典章》记载:“诸蒙古与汉人争斗,汉人勿还报,许诉于有司。”蒙古人打死汉人,一般就罚数下杖刑或出兵役抵罪。反之,如果汉人打死蒙古人,根本不问原因,一律处死抵罪,并没收家产交予蒙古人处理。
  自1279年开始,在平毁所有汉地城郭后,元廷又下令汉人士兵平时在军中也进行武器管制。过了五年,元朝下令汉人禁持弓箭,连各地庙宇神像手中的真刀真枪也被追缴入库(估计关庙中关老爷的大刀也被木刀所替代)。不久,元朝又在昔日女真和南宋辖地收缴所有武器,除把质量好的刀剑归蒙古人使用及上缴兵库外,其余一律销毁。元成宗时代,在元朝两都宿卫军中充值的汉人也不得持弓箭“上岗”,最后甚至规定汉人二十家(一甲)才能使用一把菜刀。
  元朝的这种歧视和民族压迫,说穿了也是内心虚弱的表示。翻看《元史》中的《刑法制》,可以看到元廷对汉人种种武器限制的最详细记录:诸都邑小民,造弹弓及执者,杖七十七,没家财之半……诸汉人执兵器者,禁之。惟为兵者,不禁。诸汉人有藏铁尺铁骨录及铁柱杖者,禁之。诸私藏甲全副者(全套甲胄),处死。不成副者,杖七十七,徒三年;四件以上,杖七十七,徒二年;不堪使用者,杖五十七。弓箭私有十副者处死;五副以上,杖九十七,徒三年;四副以下,杖九十七,徒二年;不成副者,笞五十七。凡弓一箭三十为副(元杖罪以“七”为断,出于忽必烈的“仁慈”——天饶你一下,地饶你一下,朕饶你一下)。生活于汉人的“汪洋大海”中,作为统治者,蒙古贵族不能不“忧心忡忡”。当然,蒙古人在“以少治多”方面也有诸多妙计,“军户制”即是其中一种,以汉治汉,以“汉人”治“南人”,又派蒙古和色目监视后两种人,在一定时期内成功保持了蒙元的统治。
  “鼎革以来(元灭南宋),编二十家为甲,以北人(主要是蒙古人和色目人)。衣服饮食惟所欲,童男少女惟所命”。(徐大焯《烬余录》)元朝的这些基层“干部”,个个都是恶霸,连辖下人户女孩的“初夜权”也归其所有,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少良家妇女不堪淫辱,羞愤自尽。特别令人浩叹的是,有不少美貌女子的人家为避免遭受淫污,竟出下策让女儿充当“舟妓”(供娱乐弹唱的船上卖唱女),“以舟妓不设甲主,舟妓得不辱身”。
  元初以来,欧洲人或外来西域商人到了元朝大都或上都,会发现这样一种奇怪的现象:“南人仕于朝者,每当参礼既毕,必交手于背,作反接之状,虽(南人)贵官亦然,以示归顺之意”(曹春林《滇南杂志》)。不知实情的外来者还以为中国南方人喜欢背后手站立以示有“风度”,其实他们是被迫做反剪被捆状向蒙古人表示服从。
  至于官僚体系方面,“元制百官皆蒙古人为长”。“故一代之制,未有汉人、南人为正官者”。各个部门“一把手”,不是蒙古人,就是色目人。在元一代,汉人为相的,只有初期的史天泽和后期的贺惟一(太平)两个人,而此种特殊,也出于忽必烈时代需要依靠汉人灭南宋和元顺帝时代内部平衡权力的“不得已”之举。
  至元二年,忽必烈下诏:“以蒙古人充各路达鲁花赤,汉人充总管,回回人为同知,永为定制。”除此以外,御史大夫“非国姓不授”,各道廉洁司也必选蒙古人为使,“或缺则以色目世臣子孙为之,其次始参以色目及汉人”(赵翼)。至于元朝各行省的蒙古人官长,多为世袭,形同封建,“同列(汉人、南人)莫敢仰视,跪起禀白如小吏”,实足的土皇帝架派。
  蒙古人出身于奴隶制一般的低层文明,这就从“上层建筑”方面决定了他们对儒士的态度。游牧民族纵铁骑而来,摧枯拉朽一般灭金亡宋,自然“视南方(士人)如奴隶”。所以,“九儒十丐”,是那个文明沦丧、礼崩乐坏时代最好的标签词(文革时“臭老九”一词正源于此)。
  元朝对儒士的歧视,主要来自以下三个方面的资料:其一是谢枋得《叠山集》中《送方伯载归三山序》中所述:“滑稽之雄,以儒为戏者曰:‘我大元制典,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贵之者,谓其有益于国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贱之也。贱之者,谓无益于国也。嗟乎卑哉!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之儒者。’”其二,是郑思肖《心史》:“鞑法(蒙古法令):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这种说法的“七猎(户)八民(农民)”,与“七匠八娼”稍有出入;其三,元人笔记《初学集》有载:“蒙古分民为十等,所谓丐户,吴人至今贱之”,虽未提及“儒”排第几,但证明元朝的“等级”分类肯定存在。
  今人治史,好兴“翻案”来博取点击率和注意力。为此,不少人撰文讲元朝对儒士没有所讲的那么坏,他们所持论据,无外乎把忽必烈早期“优待”儒臣等摆出来说事,要不就是列举元朝中后期恢复科举等“仁政”。忽必烈利用汉朝文臣不必细讲。从科举方面看,元朝对科举制进行摧残,使得原金国占领地区长达八十年无科举,江南也有四十年左右没有开过科,直到元仁宗时才“装饰性”地恢复科举,其实也只有三年一科,到元亡仅仅开过十六科,每科七十多人,南人仅占其半。从这个数字可以见出,元朝一代,汉族士人能走上仕进之途至多五六百人而已,且终生沉沦下僚,完全是大元统治的点缀和装饰。
  读书的士人,这些昔日的天之骄子,文人墨客,一下子沦为“贱民”,“武夫豪卒诋诃于其前,庸胥俗吏侮辱于其后”,书中再无黄金屋,书中再无颜如玉,圣人之徒,匠隶不如!所以,儒士们在元朝“最好”的出路,一是作“吏”,二是走教职一途。吏道污俗,又要使上大把银两谋职位,因为在元朝,官吏贪污是常态,清廉反而是变态。教职方面,更是僧多粥少,学录、教谕、学正、山长等岗位数目有限,比起现在的两院“院士”还要稀缺,但待遇却极其低下,从“山长”考上“府州教授”,不过是“准正九品”的官。七品算“芝麻”,不知这九品算什么。所以,“九儒十丐”,是元朝的社会现实,绝非是遗民们愤激夸大的不实之语。
  当然,还有人说,元朝文网疏阔,没有文字狱——以此来证明元朝对士人的“宽容”和“厚道”。如此,则大错特错。蒙元统治上层,基本不通汉语。至于高级官吏,唯利是图,又多色目人,自然对“字里行间”之事不甚关心,不少人“目不识丁,书押文卷,但攒三指,染墨印纸上”,如同现在派出所按指纹,以三指印按文卷代替签名,稍好一点的,以印章代签名,据《辍耕录》记载:“今蒙古色目之为官者,多不能执笔画押,例以象牙或木,刻而印之。宰相近辅官至一品者,得旨则用玉图书押字。”就是这么一种简单的印章,成吉思汗自己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元史》中《塔塔统阿传》记载:“乃蛮可汗,尊之(塔塔统阿)为(师)傅,掌其金印以及钱谷。”(元)太祖西征,乃蛮国亡,塔塔统阿怀印亡去,“帝(元太祖)诘之曰:‘负此何之?’且问(印是何用)?(塔塔统阿)对曰:‘出纳钱谷,委任人材,一切均用此为信验。’帝善之,命(塔塔统阿)居左右,嗣后每有制旨,辄用印章。”可见,蒙古马背大汗,当时脑子里连玉玺、私章等要领一丝全无。这些人“崛起沙漠,毡裘旧俗,尚巫信鬼”,连字都不会写,自然不会寻章摘句去大搞“文字狱”。所以,元朝文网之宽疏,是由于蒙古统治层没有“侦破”手段,并非是大元的什么“有容乃大”。至于其治下的汉族“辅佐者”,他们本身沉抑下僚,郁郁不得志,自然不肯向蒙古人告发同胞在诗文中的牢骚和发泄。到了日后的满洲皇族,个个高度汉化,连有人写“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也会诬为讥讽提进囚牢杀头。同满族人统治下的清朝相比,元朝的文禁几乎不存在,谢枋得可以一口一个“胡虏”,郑思肖可以一口一个“犬羊”,并高题诗句:“大军四十万,谈笑却胡尘”。可笑的是,甚至元朝贵臣自己也不忌讳词语,色目人贯云石乃色目世臣出身,其诗《筚篥乐》中竟有“胡尘不受紫檀风”之句,而他此诗的墨宝真迹流传到清朝,收藏者害怕遭受当局迫害,竟把“胡尘”两个字挖去,使“文物”受损不浅。至于显摆清帝文治的《四库全书》,修书不如说是毁书,“虏”、“胡”等皆删改,“胡尘”改为“烟尘”,“腥膻”改为“狼烟”,实在不好删改的就用空格来代替,把汉文化典籍和图书弄得百孔千疮。
  元朝时代,中国第一次进入了不仅仅亡国也是“亡天下”的时代。“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致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顾炎武语)顶笠左衽,衣冠尽变,短衣辫发,这些“形式”尚可容忍,最重要的是华夏文明也被逼到了“厓山”。汉族士子自隋唐以来以科举图仕进的康庄大道,忽然变成了死胡同。春风得意的向往,随着马蹄声声和膻风阵阵,皆幻化为末路穷途的哭声。
  To be or not to be,确实成为一个人生重大的问题。是作孤臣义士,还是作朝廷鹰犬?是同流合污,还是高蹈肥遁?是大义凛然,还是谄肩媚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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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24   2、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谢枋得
  谢枋得,字君直,号叠山。信州弋阳人(江西)。“为人豪爽,五行俱下,一览终身不忘。性好直言,一与人论古今治乱、国家事,必掀髯抵几,跳跃自奋,以忠义自仁”。可见,谢枋得真乃性情中人,非我们想象中迂腐的读书儒士。
  南宋宝佑年间,他参加进士第选,因在文章中极力攻击宦官董宋臣等人误国,被排于乙科,只得授司户参军一类的微官。愤怒之下,谢枋得弃官不做,转年参加兼经科考试,得任建宁府教授。宋将吴潜经略江西时,辟谢枋得为幕僚,他得以训练兵丁,筹集粮钱,干了不少实事。后来在建康任主考官时,他以贾似道的时政为考题,又讲“兵必至,国必亡”,激怒了当朝的贾似道党人,被追夺两官,发配到兴国军“劳改”。而后,南宋国势江河日下,叛将吕文焕身为向导,带着元军蹂躏江南,四处驰突。谢枋得与吕文焕侄子吕师夔是多年文友,应招拒敌之间,上书朝廷,以自己家族性命力保这位吕爷可信,并要求宋廷任命吕师夔为治江屯兵镇抚使。同时,他还自告奋勇,要亲自去江州见叛贼吕文焕,想要说服对方反正。
  南宋危难之际,急欲用人,便授谢枋得为江东提刑兼信州知州。听说吕师夔率兵来,谢枋得还以为这位老友将要与自己会师报效国家,赶忙带部队前去迎接,并让前锋兵高呼“谢提刑来!”殊不料,没见吕师夔的笑脸,迎接谢枋得的是对方所率叛军的一阵箭雨。由于无备,谢枋得大败,最终导致信州也落入元军手中。情急之下,他只得变姓易名,逃往建宁唐石山,在市中卖卜为生。“其后,人稍稍识之,多延至其家,使为弟子论学。天下既定(元灭南宋)遂居闽中。”至于他以家族性命担保的吕师夔,实则一无赖奸滑小人。元军到江州,他不发一矢,立刻献城投降。特别无耻的是,为了巴结攻宋的元军主帅伯颜,吕师夔在江州掠得两个美貌的宋朝宗室女孩,“盛饰以献伯颜。”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伯颜怒斥道:“我奉天子之命吊民伐罪,岂敢以女色沮我志!”谢枋得交友不慎,遇见吕师夔这种奸徒,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谢枋得在福建期间,教书为业,时时不忘恢复大业,交结了大批守节不屈的读书人,结成诗社,日相吟诵,怀念故国,讽励后人。
  圣元二十三年(1286年),忽必烈派汉臣程锯夫(原名程元海,避元武宗海山讳,以字行)推荐南宋可用的名士,谢枋得名列第一。闻此讯,谢枋得以居母丧为名,拒不见召,并写信给程文海,陈说自己的心志。此信义理分明,义正辞言,是不可多得的“另类”正气歌,特摘录于下:
  “大元制世,民物一新,宋室孤臣,只欠一死。枋得(我)所以不死者,以九十三岁之母在堂耳。今先妣考终正寝,枋得自今无意人间事矣!亲丧在浅土,贫不能礼葬,苫塊馀息,心死形存。小儿传到郡县公文,乃知执事(指程文海)荐士凡三十,贱姓名亦玷其中,将降旨督郡县以礼聘召。执事为君谋亦忠矣,岂知枋得有母之丧,衰绖之服,不可入公门乎?稽之古礼,子有父母之丧,君命三年不过其门,所以教天下之孝也!解官持服,在大元制典尤严。自伊尹、傅说之后,三千年间,山林匹夫,辞烟霞而依日月者亦多矣,未闻有冒哀匿服而应币聘者。传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为人臣不尽孝于家而能尽忠于国者,未之有也;为人君不教人以孝而能得人之忠者,亦未之有也。枋得亲丧未克葬,持服未三年,若违礼背法,从郡县之令,顺执事之意,其为不孝莫大焉!传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执事能亮吾之心,使幸而免不孝之名,是成我者之恩与生我者等也。”
  转年,元朝江南行省丞相忙兀台携忽必烈圣旨,亲自到谢枋得住处,恭请他出山。谢枋得说:“上有尧、舜,下有巢、由(巢父,许由,传说中的上古两位大隐士)。枋得我名姓不祥,不敢赴召。”坚辞不出。忙兀台虽是个蒙古人,也很佩服谢枋得的气节,没有勉强他。
  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元朝福建行省参政管如德持忽必烈诏旨在江南又来寻访“人才”,自然想到谢枋得,并求降元的前南宋宰相留梦炎写信要谢枋得入朝为官。见信后,谢枋得复书一封,字里行间讥斥留梦炎,并申明自己誓死不为贰臣的决心:
  “江南无人材,求一瑕吕饴甥、程婴、杵臼厮养卒,不可得也。纣之亡也,以八百国之精兵,而不敢抗二子之正论,武王、太公凛凛无所容,急以兴灭继绝谢天下。殷之后遂与周并立。使三监、淮夷不叛,武庚必不死,殷命必不黜。夫女真(金国)之待二帝亦惨矣。而我宋今年(当年)遣使祈请,明年(转年)遣使问安。王伦一市井无赖、狎邪小人,谓梓宫可还,太后可归。终则二事皆符其言。今一王伦且无之,则江南无人材可见也。今吾年六十余矣,所欠一死耳,岂复有它志哉!”
  同年秋,元朝福建行省参政魏天佑“欲(以)荐(谢)枋得为功”,派已经入朝为官的赵孟頫来劝谢枋得入朝。赵孟頫硬头皮来见,谢枋得对其大骂魏天佑:“这厮在福建为官,没做一件有利于民的德政,天天敲骨吸髓,惟知盘剥。他推荐我辈入朝,是想给他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软的不行,魏天佑来硬的,派兵士把谢枋得强“请”入建宁路治所(今建瓯)。相见之时,谢枋得“傲岸不为礼”,根本不搭理魏天佑,羞恼之下,魏天佑责斥说:“封疆之臣当死封疆,你信州之败,当时为何不死?”谢枋得淡然一笑,回答说:“程婴、公孙杵臼二人皆忠于赵氏,一人死于十五年前,一人死于十五年后,万世之下,皆为忠臣。王莽篡位十四年,龚胜到后来才绝食而死,也不失为忠臣。司马迁尝言:‘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这种天下大道理,岂是魏参政你这种人能知晓的。”
  怒极之下,老魏这个败类把谢枋得拘禁于道院之中,准备强行把他押往大都。
  铁骨铮铮,谢枋得“即日食菜果”,不进米面,开始绝食前的准备。
  福建、江西一带的南宋遗民,听闻此讯,纷纷前来看望谢枋得。他们到来只有一个目的:劝死!
  南宋虽亡国,士人心中的凛凛生气并未灭亡。所以,他们衷心希望谢枋得能作为民族精神的象征,慷慨成仁,绝不能玷污他自己不事两朝的清名。文天祥临刑前,也一直有邓光荐、汪元量和张弘毅三位老友相继“劝死”,激励他殒身求仁。
  为此,谢枋得怡然允诺,临行前,他赋诗一首:
  雪中松柏愈青青,扶植纲常在此行。天下久无龚胜洁,人间何独伯夷清。义高便觉生堪舍,礼重方知死甚轻。南八男儿终不屈,皇天上帝眼分明!
  张叔仁作为谢仿得往来酬唱的诗友,热泪涌动,也赠诗道:“打硬修行三十年,如今验证作儒仙。人皆屈膝甘为下,公独高声骂向前。此去好凭三寸舌,再来不值一文钱。到头毕竟全清节,留取芳名万古传。”言语之中,惟恐谢枋得一步走错,活着回来做官。倘如此,一世清名,尽付东流。握着老友双手,谢枋得淡然一笑。他眼神中的坚毅,使得张叔仁坚信这位诗友定能求仁得仁。
  送行人群中,还有晚辈蔡正孙。看见白发恩师即将走上不归之路,这位青年士子深为其凛然、傲然的姿态所感动,赋诗送别道:“山色愁予渺渺青,平生心事杜鹃行。霜饕雪虐天终定,岁晚江空水自清。肩上纲常千古垂,眼前荣辱一毫轻。乾明坤顺豪杰事,此是先生素讲明。”
  谢枋得含笑颔首。
  为效仿古人伯夷、叔齐不食周栗、宁可采薇最终饿死而保节操,谢枋得在被押送至大都中的途中仅蔬食饮水,有时竟然一天只吃五粒枣子,由于一股英雄气在,仍然不能死,一直活着到达大都。
  途中,路过郓州,恰值寒食节,谢枋得又作《沁园春》一词,以彰心志:
  十五年来,逢寒食节,皆在天涯。叹雨濡露润,还思宰柏,风柔日媚,羞看飞花。麦饭纸钱,斗鸡斗酒,几误林间噪喜鸦。天笑道,此不由乎我,也不由他。
  鼎中炼熟丹砂。把紫府清都作一家。想前人鹤驭,常游绛阙,浮生蝉蜕,岂恋黄沙。帝命守坟,王令修墓,男子正当如是耶。又何必,待过家上冢,昼锦荣华。
  谢枋得自德佑元年任江西招抚使,至今已有十五年,其间国家灭亡,四处漂零,可谓百苦千辛。岁月迁延人易老,人间几度又寒食。特别是下阙,表现出他视死如归的信念,把从容赴义当成是上天成仙,气慨豪迈。最后几句“又何必,待过家上冢,昼锦荣华”,讥笑了那些衣锦还乡祭扫祖墓的贰臣。
  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五月,谢枋得虚弱至极,终于抵达大都。他先问押解元军谢太后柩所及宋恭帝被软禁地点的方向,“再拜恸哭”,一片耿耿臣子心,依依不忘故主情。
  元朝方面,当即有不少人来“看望”,包括入朝为元官的赵孟頫等人,谢枋得皆闭目不见。众人看得分明,见谢枋得骨瘦如柴,气息奄奄,知道勉强不得,商量过后,就把他迁移至大都的悯忠寺内软禁。
  其间,谢枋得见寺庙壁间有“曹娥碑”,感泣道:“小女子犹能如此,我难道还不如她!”更坚定了必死之心。曹娥是传说中的东汉孝女,为救父亲于五月五日投江,五日后抱父尸漂于岸上。东汉名士度尚闻知此事,将曹娥改葬,命其弟子邯郸淳撰写碑文,纪念曹娥的孝义(端午节除纪念屈原外,也有民间传说是纪念曹娥)。
  故友兼降臣留梦炎亲自带医生煮药及米汤,想医活这位老友。谢枋得大怒,弃之于地,骂道:“我就是要死,你要让我活,是何居心!”
  如此,迁延数日后,谢枋得终于绝食而死,继文天祥之后,终全臣子之节操,为皇皇大宋又添加了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时至今日,谢枋得的名字和他的诗集《叠山集》已经很难有人知晓。在北京宣武区法源寺后街一个大杂院里,是原先谢枋得祠庙的旧址。明清两代,无论朱明清满,皆大张旗鼓地祭祀过这位耿耿忠臣。到了今天,摇曳木楼中谢枋得的神牌碑文均不见踪影,它们早被经济时代的中国人扫入了“历史的垃圾堆”。
  我曾与一个“聪明识相的”青年人谈起谢枋得。听了他的故事后,这人不屑地说:“什么糟老头子吗,南宋都亡了十多年,还不和大元合作,抵抗历史潮流,死了活该!”闻此言,我只感锥心之痛!与此同时,我忆诵起谢枋得的一首诗:
  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涯。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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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25   3、昔为水上鸥,今如笼中鸟——赵孟頫
  言起赵孟頫,总会想起他笔下细腻描募的工笔画和柔媚的书法字体。昔日皇宋旧王孙,翻成新朝贵臣,总有人处处回护,翻出他《罪出》一诗,证明他的仕元之举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山为远志,出山为小草。
  古语云已然,见事苦不早。
  平生独往顾,丘壑寄怀抱。
  图书时自娱,野性期自保。
  谁令坠尘网,宛转受缠绕。
  昔为水上鸥,今如笼中鸟。
  哀鸣谁复顾,毛羽日摧槁。
  向非亲友赠,蔬食常不饱。
  病妻抱弱子,远去万里道。
  骨肉生别离,丘垅谁为扫。
  愁深无一语,目断南云杳。
  恸哭悲风来,如何诉穹昊。
  其实,此诗是赵孟頫自江南入大都政治中心后,政治上遭受蒙古人、色目人打压,加之生活困窘,故而于牢骚盛时愤然而发。如果此诗是他入大都路上写就,自然可以当作是其被迫心志的写照。
  官场斗争中饱受挫折,文人最爱鼓捣出此类诗文渲泻,实际上讲与气节操守全然无关。同时代人杨载曾经说过:“(赵)孟頫之才颇为书画所掩,知其书画者,不知其文章;知其文章者,不知其经济之学”,所谓的“经济”之学指其经纶世务的的“政绩”。所以,于元朝而言,特别是赵孟頫入朝早期,兢兢业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很想成为新朝一条得力有用的大狼狗。
  赵孟頫,字子昂,宋太祖十一世孙,乃太祖之子赵德芳之后。“幼聪敏,读书过目辄成诵,为文操笔立就。”十四岁时,“用父荫补官,试中吏部铨法,调真州司户参军。”基于南宋对宗室干部子弟的“照顾”,加上赵孟頫确实有才,少年时代的他便早早进入官员侯补梯队。如果南宋不亡,一步一个台阶,赵书生很可能渡过安静而又乏味的一生。但是,十三世纪后期的南宋王朝处于风雨飘摇之境地,1279年的崖山之役,元将张弘范把赵家皇族送进了大海。宋朝,终于划上了一个哀伤的句号。
  国朝将亡未亡之时,青年赵孟頫也曾心似火煎,愁怀满腹,恨自己不能成为王猛、谢安那样的人物。这种情绪,在其《和姚子敬秋怀二首》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其一
  搔首风尘双短鬓,侧身天地一儒冠。
  中原人物思王猛,江左功名愧谢安。
  苜蓿秋高戎马健,江湖日短白鸥寒。
  金尊绿酒无钱共,安得愁中却暂欢。
  其二
  野旷天高木叶疏,水清沙白鸟相呼。
  胡笳处处军麾满,鬼哭村村汉月孤。
  新亭举目山河异,故国伤神梦寐俱。
  黄菊欲开人卧满,可怜三径已荒芜。
  元朝大一统后,百废待兴。为妆点门面,忽必烈听从程钜夫建议,派这位汉臣到江南搜求“遗贤”。程钜夫本人是汉人,出身于老牌汉奸家族。蒙古攻宋时,他叔父程飞卿是南宋的建昌(今江西南城)守官,未待元军攻打,辄主动献城投降。而后,程飞卿携程钜夫入觐,为彰显这位老贼的“孝顺”之功,忽必烈把小程留在身边任怯薛,即皇家禁卫军一员。“怯薛”不仅仅是为皇帝简单地站岗放哨,它是元朝一只非常重要的政治力量,乃元帝亲近的集团人员。所以,程钜夫这样一个“汉人”,可称是汉人皮蒙古心。
  南行之前,忽必烈特意向程钜夫提及两个名字,一个是赵孟适,一个是叶李。前者是赵宋宗室,非此辈不足以藻饰太平;后者是曾经力抨贾似道乱政的南宋“忠臣”,非此人不足以显扬大元纵揽贤才的心胸。当然,受荐名单中第一名是谢枋得,还有就是赵孟頫、孔洙(孔圣人后裔)、胡梦魁、万一鹗等二十多人。结果,除谢枋得等少数几个人坚辞不出外,大部分皆欣然出仕,皆被忽必烈“擢居清要之职”,也就是弄入朝廷当当摆设。
  赵孟頫入京时,年三十四,正是盛壮之年。启程前,他的文学前辈兼诗文好友方回送诗一首,赞扬加鼓励:“文赋早知名,君今陆士衡。真能辩龙鯞,未可忘莼羹。剩喜修途阔,深防俗目惊。时闻黄耳信,缓步取公卿。”从方回这首真挚欢快的“马屁”诗中,可以想见当时赵孟頫的欢喜心情。
  赵孟頫这位忘年交的方回老友,在宋元之际很“有名”,一是由于他的文才,(此人乃“”江西诗派“集大成者,其文学评论专著《瀛奎律髓》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一部权威作品),二是由于他的臭不要脸。
  方回,字万里,号虚谷。其父南游岭南,与婢奸通,回乡后生子,故名其为“回”。贾似道当权时,这个“丫挺”赋《梅花百咏》献媚,得授美官。贾似道遇贬,方回怕受牵连,又上《贾似道十可斩》之疏大骂恩公。“时贾(似道)已死,识者薄其(方回)为人”。方回所说老贾的“十可斩”,即斥其幸、诈、贪、淫、褊、骄、吝、专、谬、忍十事。由此,朝廷中贾党的对手们认为方回可用,任他为严州知州。不久,元军大至,方回慷慨激昂,逢人就说他要死于官守。待元军逼近严州,方回忽然消失,众人皆以为他践诺,找个静地暗处去自杀了。不料,方回迎降元军于三十里外,而后“鞑帽毡裘,跨马而还”,一身蒙古人打扮,洋洋自得,顾盼傲然,“郡人无不唾骂之”。受元军将领指派,方回在严州到处搜掠,括数十万百姓金银入私囊。到杭州后,方回更是肆极丑态,在蒙古将领的家妓前口称小人,跪起迎拜,“食儇妓残杯余炙”,完全不知羞耻为何物。有杭州老吏恶其为人,奋笔疾书,揭发方回有“十一可斩”之罪(比贾似道还多一斩):“方回在严州,虐敛金银数十万,此贪也;其寓杭州王桥旅舍,与婢女宣淫,撼落壁土,为邻人讼于官,此淫也;一人誉之,则自视天下无人,大言不惭,以前辈自居,此骄也;人毁之则号呼愤怒,略无涵养,褊也;在严州为官时,独断专行,广纳贿赂,专也;有乡人病危告急借银,方回不顾,吝也;凡与人言,率多诞妄,诈也;方回前有乞斩贾似道之疏,专事沽名。及北兵(元兵)来,则外为迎拒之说,而远出投拜,是徼幸也,昔受前朝高官美职,今乃动辄非骂,以‘亡宋’称之。是可忍,孰不可忍?年已七旬,不归田野,乃弃其妻子,留连杭州,买少艾为妾,歌酒自娱。每逢官妓,必跪以进酒,略不知人间羞耻事,此非老谬乎!倘使贾似道有知,将大笑于地下!”这一“十一斩”贴出,哄传一时,方回老邦子丢尽老脸。
  如此声名不堪之人,与小赵“惺惺相惜”,确实让后人感到可惜。
  忽必烈招见。见赵孟頫“才气英迈,神采焕发,如神仙中人”,大喜之下,便让他坐于右丞叶李的上位。叶李时任尚书右丞,官职正二品。赵孟頫青年才俊,相貌堂堂,忽必烈也有“以貌取人”的倾向,小赵又是前宋宗皇,自然高看他一眼。当然,小赵得授的官并不大,兵部郎中,从五品而已。但相对其余二十多人来讲,赵孟頫得留朝中任职,乍入大都,这种待遇已是不低。别的江南“遗贤”,所得的“清要”之职,大都是被外派到地方任按察官员,做“纪检”工作。当时元朝地方官皆是蒙古、色目世臣的地盘,形同土皇帝,可以想见,这些“纪检”人员到了当地,不过是摆设的玩艺儿。相较之下,小赵得近天颜,已是“破格”提拔了。因此,兴奋之余,小赵立作马屁诗一首,恭谢天恩:
  阊阖曙光生,角瓜棱瑞霭横。治朝春有象,严跸物无声。簪笏千官列,箫韶九奏成。彤墀簇仙仗,翠树拂霓旌。绝域梯航至,来庭玉帛盈。皇图天远大,圣德日高明。兵息知仁布,民熙见化行。耄倪齐鼓舞,率土其升平。(《元日朝贺》)
  此诗铺陈不少,实无新意,不过是王维“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蹈袭之作。
  同样是一个人,后来做了元朝的官,赵孟頫有一首《述太傅丞相伯颜功德》,把屠城“流血有声”、最终灭掉宋朝天下擒俘宋恭帝谢太后入京的元朝元师伯颜吹捧到天上。宋朝,对赵孟頫而言,不仅仅是父母之国身家之邦,他本人身上流淌的是真正一丝不掺假的帝室血液啊。但是,颂德诗中,灭宋的屠夫却变成万世景仰的不世元勋:
  授钺得人杰,止戈代天工。铁马浮度江,坐败破竹功。草木纷震动,山川变鸿濛。地利不复险,金城何足攻。市靡易市扰,兵无血刃红,……老稚感再生,遗黎忘困穷。归来一不取,匹马走北风。九域自此一,益见圣世荣。
  满纸谎言,遍篇诌媚,把伯颜这个刽子手描写成人民的“大救星”。
  至于叶李此人,之所以能深得忽必烈青睐,在于他在前宋时直言敢骂贾似道的声名。宋理宗时代,叶李作为“京学生”,就伏阙上书揭批贾似道“变乱纲纪,毒害生灵,神人共怒,以干天谴”,书上后,贾党报复,把叶李逮捕下狱诬以罪名,贬窜漳州。宋亡之后,叶李归隐富春山。忽必烈在蒙古第一次进攻鄂州时任主师,因蒙哥汗死后要争夺汗位,弃之而去,由此,贾似道便以“鄂州大捷”上报,贪为已功。叶李揭批老贾的奏章中,对此事有如下评价:“前年之帅(指鄂州大捷),适有天幸,克成厥勋”,忽必烈读过间谍送来叶李奏章的翻译本,“每拊掌称叹”,对他印象极深。江淮行省的元朝官员想辟叶李为郡教授,“俱不应”。后来,元朝官员带着丞相安童的亲笔书信,表示说:“先生在宋(朝),以忠言谠论著称,简在帝心。今授以五品官秩,士君子当隐见随时,其尚悉心,以报殊遇!”一听忽必烈赏识自己,这位南宋“直臣”“幡然北向再拜:‘仕而得行其言,此臣夙心也,敢不奉诏!’”
  面见忽必烈后,叶李纵论历朝帝王得失,深得赏识。他所作的“好事”,主要有两件:第一,奏免儒户徭役。第二,忽必烈本来想迁江南宋宗室及大户入北方,叶李称江南已听命,无故迁徙会引致内乱,“帝大悟,事遂寝”。
  忽必烈待叶李甚厚,圣元二十五年,要任他为平章政事入相。叶李固辞,得赐玉带一条以及良田四千亩,“视秩一品”。不过,大贼臣桑哥入相,实由叶李推荐。同事之时,叶李对桑哥弊政“莫能有所匡正”。桑哥被杀后,叶李大惧,称疾回江南养病,有人上书要忽必烈斩叶李以谢天下。恐惧加惊疑,叶李在路上真的发起重病,不久一命呜呼,时年五十一。死前,他诫嘱儿子把御赐田地金银物品皆还于官府。这位老儒,谨慎到死,仍不得好死。老叶也不容易,南宋时得罪贾似道被运窜蛮荒;元朝时在朝内卷入政治漩涡,最后被活活吓死,一辈子没过过几天消停好日子。
  赵孟頫初入元廷,很想有一番作为以报答忽必烈的“知遇之恩”。桑哥新钞法出台,众臣刑部会议,“欲计圣元钞二百贯赃满者死”,赵孟頫力排众议,直言以钞计法是草菅人命,为此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圣元新钞“滞涩不能行”,他受派到江南行省问验当地官员的“慢令之罪”。依他当时的“钦差”身份,可以任意对地方官员加以笞刑,但他一直谨慎依理行事,不笞一人,“丞相桑哥大以为谴”,认定他办事不卖力。又有一次,桑哥先至省中视事,赵孟頫因故迟到,被引入后堂受笞刑。士人挨板子,奇耻大辱,他马上向都堂右丞叶李告状:“古者刑不上大夫,所以养其廉耻,教之节义。且辱士大夫,是辱朝廷也。”为此,桑哥怕事情闹大,不得不亲自向小赵道歉。
  当然,官场浸淫有日,赵孟頫也学得乖巧了,不再直接顶撞桑哥等人。至元二十七年大都地震,人民死伤数十万。小赵劝忽必烈降旨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以应天灾。桑哥见诏书妨他敛财,怒诘赵孟頫:“此诏必非帝意!”小赵回答:“天灾人死,钱粮也无从征收。如果今日不免,日后有人把赋税不足之罪归于尚书省,丞相您必受牵累啊。”桑哥闻言,转怒为喜,逐渐把小赵当成自己人。后来听闻小赵每天上班都要骑马经过宫墙东面一条临御河的小道,一次因道窄马失前蹄堕入河中,桑哥特意上报忽必烈,把宫墙往后移两丈多,以方便小赵上下班。不久,他又言小赵家贫,窜掇忽必烈赐钞五十锭给赵孟頫。这笔赏赐数目,相当他月俸的四十倍。
  忽必烈很喜欢与赵孟頫聊天。一次,他问小赵,叶李、留梦炎两个大臣孰优孰劣。
  小赵说:“留梦炎乃我父执辈,其人厚重,笃于自信,好谋而能断,有大臣器体;至于叶李,其所读之书,臣皆读之。其所知所能,臣皆知之能之。”
  忽必烈摇头,这位胖老爷子自有识人高见:“你认为留梦炎比叶李好吗?留梦炎在宋朝为状元,位至宰相。贾似道欺君惘上,留梦炎诌附取容。叶李一介布衣,敢于伏阙上书,显然他要贤于留梦炎。当然,留梦炎是你父亲的朋友,你不敢指摘他的过错。不过,你可以替朕赋诗讽刺他一下。”
  这差事不好办,但皇帝金口玉言,小赵又不能不写。于是,提笔躇踌,小赵写下四句诗:“状元曾受宋家恩,国困臣强不尽言。往事已非哪堪说,且将忠直报皇元。”
  好一个“往事已非哪堪说”,这未尝不是小赵自己的尴尬心灵写照。
  忽必烈叹赏,而留梦炎得诗后,“衔之终身”。
  不过,小赵对叶李的评价也失于厚道。相比于荐他入朝的程钜夫,这人只比他大五岁,因有荐举之恩,小赵就终身以恩师视之。叶李与他一拔儿入大都,小赵就不把他当盘菜。
  后来,赵孟頫巧妙说服忽必烈侍卫近臣彻里,让他进言,尽道桑哥误国,最终导致了桑哥的被杀,为敛财而设置的中书省也被罢废。元法尚严,桑哥亲株连人众,连叶李都几乎不免。眼见朝中政治凶险,赵孟頫“自念久在上侧,必为人所忌,力请补外。”因此,至元二十九年,他“出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由于当地没有一把手,他这个“同知”,独署府事,官事清简,四品官外放,又无顶头上司,他一时落得清闲。
  忽必烈死后,巡按当地的蒙古“纪检”官韦哈拉哈孙见赵孟頫怠慢自己,不向自己孝敬金银,就上书诬称他有罪。虚惊之下,赵孟頫数日难以安眠。幸亏新继位的元成宗没有理会此事,下诏召他入京修撰《世祖实录》,又逃过一劫。
  入京不久,赵孟頫深感仕途凶险,京城人事复杂,便借口有病,返回湖州休养。其间稍小小反复,1299年(大德三年)他从集贤直学士身份“行浙江等处儒学提举”,这是一个清显之官。十年任上,赵孟頫生活闲适,诗画书法作品,有不少完成于这个时期。当然,江南盛景,人生如梦,赵孟頫有感慨,作诗道
  三月江南莺乱飞,百花满树柳依依。
  落红无数迷歌扇,嫩绿多情妒舞衣。
  金鸭焚香川上暝,画船挝鼓月中归。
  如今寂寞东风里,把酒无言对夕晖。
  《纪旧游》
  惆怅归惆怅,逍遥还是非曲直一时期的主基调,从其《渔父词》中,可以见出他的悠哉之心:“渺渺烟波一叶舟。西风本落五湖秋。盟鸥鹭,傲王侯。管甚鲈鱼不上钩。”
  其妻管仲姬也是大家闺秀,夫唱妇随,在其《渔父图》画卷上写小词:“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风吟月归去休。”
  此志得意满,世间的一切,于赵孟頫而言,都是快乐满眼了:
  江湖渺何许,归兴浩无边。忽闻数声水调,令我意悠然。莫笑盆池咫尺,移得风烟万顷,来傍小窗前。稀疏淡红翠,特地向人妍。华峰头,花十丈,藕如船。那知此中佳趣,别是小壶天。倒挽碧筒酾酒,醉卧绿云深处,云影自田田。梦中呼一叶,散发看书眠。《水调歌头》
  元仁宗当太子时就“素知其名”,即位后,马上召赵孟頫入朝,授其中奉大夫之职。1316年(延佑三年),又拜其为荣禄大夫,这可是从一品的大官。“帝眷之甚厚,以字呼之而不名”。并把赵孟頫与李白和苏轼相提并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元仁宗有一次赐赵孟頫钞五百锭,怕中书省以国用不足为借口不支钱,派人特意从普庆寺皇帝的“私房钱”中取钞相赐。不久,见赵孟頫有一个月未入宫,元仁宗问左右侍从原因,对以“年老畏寒”。听说此事,元仁宗马上派人取御库中上好貂鼠皮大衣送给赵孟頫。
  元仁宗喜欢老赵,不仅仅因为他是世祖旧臣,也并非是借他之名来藻饰文治,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位皇帝本人是个书画爱好者,拿赵老头儿真当大师看待。艺术家中的“业余”对“大腕”的崇拜,那可就不得了。
  荣华富贵安享晚年,老赵诗词之中再无悲切、哽咽与忧愁。兴奋之余,老赵大写马屁词:
  瑞日当天。对绛阙蓬莱,非雾非烟。翠光覆禁苑。正淑景芳妍。采仗和风细转。御香飘满黄金殿。喜万国会朝,千官拜舞,亿兆同欢。福祉如山如川。应玉渚流虹,璇枢飞电。八音奏舜韶,庆玉烛调元。岁岁龙与凤辇。九重春醉蟠桃宴。天下太平,祝吾皇,寿与天地齐年。《长寿仙》
  相比青壮年时代的仕途蹭蹬,词境不可同日而语:
  昏晓相催,百年窗暗窗明里。人生能几。赢得貂裘敝。富贵浮云,休恋青绫被。归欤未。放怀烟水。不受风尘眯。《点绛唇》
  元英宗至治二年夏,赵孟頫善终于家,享年六十九。元廷追封他为魏国公,谥文敏。
  三十多年元廷宦海浮沉,老赵喜多忧少。离乱旧王孙,终作太平犬。
  据赵孟頫老朋友杭州人叶森讲,老赵老年贪婪、吝啬,见人下菜碟。一次,有两个白莲教和尚上门求字,门人通报,说:“有两位居士求见相公”。老赵怒骂道:“什么居士?是香山居士(白居易)还是东坡居士?这种嘴吃素腰无钱的东西,也敢称居士?”其老妻管氏一旁忙相劝:“相公不要这么焦躁,只要来人有钱,总能买些东西吃。”老赵气哼哼,仍旧不乐。一会儿,两位和尚入见,从袖中掏出交钞十锭:“求相公您为本寺书匾,以此作润笔之费。”见到钞票,老赵大喜而呼:“来人,送茶来,居士看坐!”宾主欢笑,逾时而去。这个故事,出自老赵老友口中,应该非常真实。人到老年,戒之在贪,冷观现在“德高望重”好几个老艺术家,据说也是越老越爱钱。当然,老赵人格再卑微,我们也不得不提及他最“脍炙人口”的一首诗《题岳鄂王墓》:
  鄂王墓上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
  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
  “鄂王”乃南宋对岳飞的追封。此诗简明、直白,语气沉痛,对岳飞之死表达出无限的叹婉和追惜。正因此首小诗,后世人在对老赵鄙薄之余,还能剩下一丝赞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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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26   4、歧路茫茫空望眼,兴亡滚滚入愁肠——汪元量
  醉歌十首
  吕将军在守襄阳,十载襄阳铁脊梁。
  望断援兵无信息,声声骂杀贾平章。
  援兵不遣事堪哀,食肉权臣大不才。
  见说襄阳投拜了,千军万马过江来。
  淮襄州郡尽归降,鞞鼓喧天入古杭。
  国母已无心听政,书生空有泪成行。
  六宫宫女泪涟涟,事主谁知不尽年。
  太后传宣许降国,伯颜丞相到帘前。
  乱点连声杀六更,荧荧庭燎待天明。
  侍臣已写归降表,臣妾佥名谢道清。
  衣冠不改只如先,关会通行满市廛。
  北客南人成买卖,京师依旧使铜钱。
  北师要讨撒花银,官府行移逼市民。
  丞相伯颜犹有语,学中要拣秀才人。
  涌金门外雨晴初,多少红船上下趋。
  龙管凤笙无韵调,却挝战鼓下西湖。
  南苑西宫棘露芽,万年枝上乱啼鸦。
  北人环立阑干曲,手指红梅作杏花。
  伯颜丞相吕将军,收了江南不杀人。
  昨日太皇请茶饭,满朝朱紫尽降臣。
  汪元量,字大有,号水云,杭州人,世为官廷琴师。南宋灭亡后,他随赵宋皇族一起被掳北迁,写了大量成组的诗歌,有“诗史”之称。汪元量不是士大夫,其节操感和民族感却比好多士大夫还要强,诗句平易,琅琅上口,是那个亡国亡天下时代的“纪实文学”。
  除《醉歌》以外,他还有《湖州歌》组诗九十八首,主要描述元军攻降临安、进占湖州以及掳迁南宋宗室的历史史实。其一至其六描写元兵逼压临安,宋廷投降;其七至其六十八写汪元量随宋室赴大都途中的见闻;其六十九至其九十八写宋室人员及随从抵到大都后的生活场景。整组诗歌刻画细腻,描募鲜活,真实再现了南宋亡国前后宫廷宗室的生活遭遇与巨大变迁。
  特别可称的是,文天祥被押送大都后,汪元量时常去看望这位丞相,互赠诗文,悲歌唱酬。他一直激励文天祥:“君当立高节,杀身以为忠。”文天祥就义后,汪元量悲痛之下,做《浮丘道人招魂歌》九首,现录其一首如下:
  有客有客浮丘翁,一生能事今日终。
  齧氈雪窖身不容,寸心耿耿摩苍空。
  睢阳临难气塞充,大呼南八男儿忠。
  我公就义何从容,名垂竹帛生英雄。
  呜呼一歌兮歌无穷,魂招不来何所从。
  北国漂零,汪元量无时无刻不思念家乡。惆怅之余,他作《一剪梅》寄怀:
  十年愁眼泪巴巴。今日思家。明日思家。一团燕月照窗纱。楼上胡笳。塞上胡笳。
  玉人劝我酌流霞。急捻琵琶。缓捻琵琶。一从别后各天涯。欲寄梅花。莫寄梅花。
  圣元二十五年,在大都羁旅十多年后,汪元量得到元廷允许,以道士身份得返江南。
  到了南宋故都临安,面对残败不堪的故京,汪元量心如刀割,写下《钱唐》诗以抒怀:
  “踯躅吞声泪暗倾,杖藜徐步浙江行。青芜古路人烟绝,绿树新墟鬼火明。事去玉环沉异域,愁来金碗出佳城。十年草木都麋烂,留得南枝照浅清。”
  此外,他还有《六州歌头》一词,感叹家国兴废,以隋炀帝拟宋度宗:
  绿芜城上,怀古恨依依。淮山碎。江波逝。昔人非。今人悲。惆怅隋天子。锦帆里。环朱履。丛香绮。展旌旗。荡涟猗。击鼓挝金,拥琼璈玉吹。姿意游嬉。斜日晖晖。乱莺啼。销魂此际。君臣醉。貔貅弊。事如飞。山河坠。烟尘起。风凄凄。雨霏霏。草木皆垂泪。家国弃。竟忘归。笙歌地。欢娱地。尽荒畦。唯有当时皓月,依然挂、杨柳青枝。听堤边渔叟,一笛醉中吹。
  相较之下,昔日杭州美好的景象,快乐的生活,早已成为如烟梦幻:
  潋滟湖光绿正肥。
  苏堤十里柳丝垂。
  轻便燕子低低舞,
  小巧莺儿恰恰啼。
  花似锦,酒成池,
  对花对酒两相宜。
  水边莫话长安事,
  且请卿卿吃蛤蜊。
  汪元量【鹧鸪天】
  而后,汪元量游历江、浙、湘、赣、四川等地,创立诗社,与刘辰翁、刘将孙等南宋遗民赋诗往来,抒发亡国之悲,感慨去国之苦,互相激励,拳拳不忘故国旧君,一直坚守大义凛然的民族气节。一改南宋末期诗坛秀婉颓糜的风格,汪元量的大量白描式诗词沉郁悲伤,尽凝苍凉,哀愤之情,跃然纸上。国家虽亡,忠恨难消:
  金陵故都最好,有朱楼迢递。嗟倦客、又此凭高,槛外已少佳致。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春也成憔悴。问青山、三国英雄,六朝奇伟。麦甸葵丘,荒台败垒。鹿豕衔枯荠。正朝打孤城,寂寞斜阳影里。听楼头、哀笳怨角,未把酒、愁心先醉。渐夜深,月满秦淮,烟笼寒水。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灯火渡头市。慨商女不知兴废。隔江犹唱庭花,馀音亹亹。伤心千古,泪痕如洗。乌衣巷口青芜路,认依稀、王谢旧邻里。临春结绮。可怜红粉成灰,萧索白杨风起。因思畴昔,铁索千寻,谩沈江底。挥羽扇、障西尘,便好角巾私第。清谈到底成何事。回首新亭,风景今如此。楚囚对泣何时已。叹人间、今古真儿戏。东风岁岁还来,吹入锺山,几重苍翠。(【莺啼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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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27   5、举世无人识,终年独自行——郑思肖
  笔者数年前曾游历美国耶鲁大学,见其艺术陈列馆中有一幅中国宋元时期的《墨兰图》,用笔劲朗,意调萧疏,实为神逸之品。时隔八百年左右,似乎仍可闻嗅到那傲放兰花的古旧馨香。仔细辩认上面字句,有如下内容:“一国之香,一国之殇。怀彼怀王,于楚有光。”落款是“所南”二字。惘惘之余,当时以我有限的宋元通史知识,并不清楚“所南”为何人,以为只是宋朝某个不知名的文人画家的名号或者斋名。
  事隔两三年,笔者去日本大阪。参观博物馆时,又见一幅类似的墨兰作品,形神俱逸,不同凡响。由于画面上文字是隶书,笔者努力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往下看,见有印刷体的日文作者介绍,虽然不是全看懂,其中汉字很多,让人恍然大悟:所南,原来就是南宋遗民郑思肖。
  郑思肖(1240-1317),字忆翁,号所南,福建人。其父郑叔起乃南宋苏州地方书院的山长(类似今日大学院长)。因此,郑思肖自幼就受“忠孝节义”的儒家思想薰陶。南宋末,郑思肖应试博学鸿词科,得授为和靖书院山长。南宋沦亡后,他隐居于苏州寺庙中,耿耿精忠,不忘故国,改名为“思肖”(“肖”乃皇宋“赵”姓繁体字的右半部分,意思为“思赵”);忆翁,忆念故国之老者也;所南,心存南国江山,一生坐卧不向北方(胡元)。同时,他又把自己的书斋取名为“本穴世界”,“本穴”二字相交叉,乃“大宋”之意。
  郑思肖乃一诗文儒士,画事非其所长,只是善写兰、竹、梅、菊“四君子”,忠精气节,皆凝于画中。他所画花卉,皆窟根无土。人问其故,答曰:“国土已为胡人所夺,怎忍在画上着之!”
  隐居期间,郑思肖吟诗作赋,并著《心史》七卷,据称死前以铁盒封缄,当时不传。明末,大概是崇祯年间后期,有人在苏州承天寺中发现了这部书,因此心史又有《铁函心史》和《井中心史》两个书名。当时正值明朝败亡前夕,情境恰与南宁末期相仿佛。于是,儒生出钱,把此书刊刻于世,大儒顾炎武有《井中心史歌并序》。据清朝学者研究,这一部从水井搜出的《心史》或许是后人伪托,真伪至今待考。但是,郑思肖所作诗文,流传下来也不少。相较之下,其书画真迹存世罕见。元朝大画家倪瓒有诗《题郑所南兰》:
  秋风兰蕙化为茅,
  南国凄凉气已消。
  只有所南心不改,
  泪泉和墨写离骚。
  郑思肖的个人身世极其坎坷,国亡之后(指宋恭帝北迁),不久即遭母丧。哀痛之间,儿子又病死。在此之前,其父、妻也都弃世,所以说,无家无国大悲之人,非郑思肖莫属。现代文人无耻,把郑思肖的“狂癫”说成是精神病范围的“变态”反应,认为他属于“偏执狂”人格。此种妄自揣测,实际上反映出时人的残薄与无知,以当代小人之心,度古代烈士大丈夫之腹。汉族士大夫在国家民族沦亡时期的撕心裂肺之痛,现在的锦衣玉食、不学无术之徒何以能感知!其《画菊》一诗,正是其人生理想和气节的最佳写照:
  花开不并百花丛,
  独立疏篱趣无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
  何曾吹落北风中。
  郑思肖以宁愿枯死枝头的菊花自比,傲骨凌霜彰显儒士学人的高尚节操,也表达出他们宁死不肯向元朝(北风)投降的决心。
  读其所撰“自画像”式自传《一是居士传》,我们能感觉到他“永为大宋之臣”的诚诚之心:
  《一是居士传》曰:“一是居士,大宋人也。生于宋,长于宋,死于宋。尝贯古今六合,观之肇乎,无天地之始亘乎,有天地之终。普天率土,一草一木,吾见其皆大宋天下。大宋粹然一天也,不以有疆土而存,不以无疆土而亡也。譬如孝子,于其父前乎,无前后乎。无后满眼惟父,与天同大,宁以生为在死为不在耶?又宁见有二父耶?此一是之所在也,一是者何万古不易之理也。由之行天地鬼神,咸听其命。不然天地鬼神反诛之断。古今定纲,常配至道,立众事。自天子至于庶人,一皆不越于斯。苟能深造一是之域,杀之亦不变,安能以伪富、伪贵刍豢之哉?”
  可见,在佯狂作颠的背后,是孤峭悲愤,是教诲万世天下皆为忠臣孝子的决心。所以,无论是精神多么痛苦,郑思肖毕竟十分清醒。他这样描写亡国之后孑然一身的生活:
  “(吾)癖于诗,不肯与人唱和。懒辄数岁不作,一(诗)兴动,达旦不寐。作讽咏,声辞多激烈意。诗成章,数高歌(吟咏),辄泪下,若不能以一朝自居。每弃忘生事,尽日遂幽闲之适,遇疾浊者则急去之。多游僧舍,兴尽即飘然,惬怀终暮坐不去,寡与人和,间数月毫无至门者。独往独来,独处独坐,独行独吟,独笑独哭。抱贫愁苦,与时为仇……常独游山水间,登绝顶,狂歌浩笑,气润霄碧。举手掀舞,欲空其形而去……,破衣垢貌,昼行呓语,惶惶然有所求而弗获。坐成废物,尚确持“一是”之理,欲衡古今天下事……”
  观此悲狂,只有明代徐渭差可比拟,然亡君丧国之痛,更甚一层。
  狂颠之下,郑思肖不避嫌疑,不怕杀头,有时几乎是肆口大骂:“此地暂胡马,终身只宋民!”;“此身虽隍胡尘里,只是三朝天子尘”,对于蒙古统治者,他极力丑诋,“胡”、“虏”、“犬羊”、“腥膻”不绝于口,并公然愤然狂呼:
  “欲死不得为孝子,欲生不得为忠臣。痛哉擗胸叫大宋,青青在上宁无闻!”
  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
  南宋虽亡,天下虽亡,汉族士气不亡,民族精神不亡,儒家理念不亡。正所谓:
  桑海英风不可攀,南朝寂寂旧江山。惟余几辈人才在,诗卷长留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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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28   百炼难柔铁石肠——甘为鹰犬的蒙元初期汉人:张弘范、史天泽、郝经
  磨剑剑石石鼎裂,饮马长江江水竭。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
  这首气慨“豪迈”的诗,乃元朝鹰犬汉将张弘范所作,题目是《过江》,见题思义,正是他率元军跨过大江击灭南宋征途中有感而发。可笑的是,大屠夫气吞日月的兴高采烈,竟被后世一些“人道主义”腐儒解释为是作者的“反省和忏悔”。咄咄怪事!望见元军战袍为江南汉人鲜血染红,张弘范心中只有兴奋,甚至是亢奋,这位蒙古鹰犬,又怎能生出丝毫的忏悔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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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29   1、死而后已的灭宋鹰犬:张弘范
  说起张弘范,一定要提他的父亲张柔。张柔,字德刚,易州定兴人,是金末河北地区汉人土豪。金朝末年,蒙古军大举攻伐,盗贼四起,张柔以聚众以自保为名,拉起一支队伍,号称保乡为国。金国的中都经略使苗道润很赏识他,保奏其为定兴令,后来金国朝廷又加昭毅大将军,“权元帅左都监”,高官美职,想让张柔为金朝效力。不久,苗道润为基副使贾润所杀。恰逢蒙古军队突袭紫荆口,狼牙岭一役,张柔马蹶被俘,立刻向蒙古兵投降,并掉返头率众猛攻贾润,以为苗道润报仇为名,把金军杀得大败。执俘贾润后,张柔生剖其心,以祭奠恩公苗道润。此举,看似为老上司报仇,实则是向老东家开刀,贾润手下兵将毕竟都是金国所属。
  甭说,投降蒙古后,张柔越战愈勇,大败金国真定主帅武仙,攻克三十余座城池,被蒙古授与荣禄大夫、河北东西诸路都元帅。日后,蒙军围攻金国都城汴京,张柔居功甚大,最终把老东家灭族歼种,把金国送上不归之路。灭金后,张柔又卖力为蒙古进攻南宋,并派出他手下最得力的诸将随蒙哥汗进攻蜀地。他本人跟从忽必烈进攻鄂州,屡立战功。忽必烈北还与阿里不哥争汗位,下令张柔率军入卫,并调派其手下汉族劲卒数千人拱卫大都,可见张柔是多么地让元世祖“放心”。
  圣元五年,张柔病死,年七十九,蒙元得力大狼狗,善终于床榻,谥忠武,日后还被追封为“汝南王”。老奸贼有十一个儿子,个个都是一颗红心向蒙古,其中以张弘范最知名。
  张弘范,字仲畴,乃张柔第九子。“善马槊,颇能为歌诗。”张柔自己是土豪、军将出身,河北地区的好学风气使他极其注重子弟教育,曾延请大儒郝经教授儿子们学业。所以,张弘范文武双全,并非是件什么希罕之事。观张弘范年青所作诗,根本让人不能与日后杀人百万、流血成河的刽子手联系起来:
  闲逐东风信马蹄,一鞭诗思曲江堤。行行贪咏梨花雪,却被桃花约帽低。(《游春》)
  霜满溪桥月满山,哦吟驴背怯清寒。哪知年少青楼客,醉拥芙蓉梦木兰(《霜月早行》)
  乍看二诗,很会让人误认为是一个清癯瘦弱的书生所作。与之相类的,还有其《临江仙》两首:
  千古武陵溪上路,桃花流水潺潺。可怜仙契剩浓欢。黄鹏惊梦破,青鸟唤春还。回首旧游浑不见,苍烟一片荒山。玉人何处倚阑干。紫箫明月底,翠袖暮天寒。
  爱煞林泉风物好,羡他归去来兮。世缘相挽又还思。功名当壮岁,疏懒记当时。肝胆自知尘辈异,凤池麟阁须期。风云满目任时宜。东山高卧处,丝竹醉吴姬。
  正所谓“清词丽句,不减晏(殊)、欧(阳修)诸贤”(清朝陈延焯语)。
  此外,青年张弘范遍览中国古代典籍,对汉朝大英雄李广也殊为钦佩:
  弧矢威盈塞北屯,汉家飞将气如神。但教千古英名在,不得封侯也快人。(《读李广传》)
  张弘范一举成名的武功,是元世祖中统三年讨伐李璮之叛的济南攻城战(李璮是忽降宋忽降蒙的原金国“红袄军”将领李全之子,这父子皆不是好人,叛贼本性,谁势大就依附谁。趁蒙哥汗新死,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等宗王争位,李璮又“降”宋,实则首鼠两端,想割据一方为王)。临出军,老奸巨滑的张柔对儿子说:“你围城时忽避险地。立营险地,你自己肯定无怠心,如此,手下兵士也会有必死争胜之心。军中主帅知道你坚守险地,也一定从全军利益出发,敌人来攻,他当然会倾力赴救,如此,你正好可因之立大功!”
  张弘范把老子一番话牢记心中,他跟随蒙古宗王合必赤围济南,自告奋勇,果然立营于地势最险的城西。李璮派兵出城突营,惟独不冲击张弘范一军。文韬武略,将门有子,张弘范不傻,他嘱诫手下说:“我军营于险地,李璮独向我们示弱,不以军来犯,定会趁夜突袭。”言毕他命军士筑起长垒,埋伏战士,并在垒外挖深壕,并大开军营东门。天刚黑,张弘范又让兵士把白天所挖的壕沟加深加宽近两倍。果不其然,大半夜,李果然派人来偷营,叛军拥抬飞桥和长梯,蜂涌而至。李璮军人白天看见张弘范兵士挖壕沟,根据目测,他们赶制了尺寸差不多的攻具。结果,因张弘范趁黑让兵士加深加宽了壕沟,突袭的李璮军收脚不住,连同云梯、飞桥等物一并栽入沟中,登时摔死不少人。即使没摔死,也被埋伏的蒙军砍死。就这样,还是有数百人跃上濠沟,未近垒门,皆被元军伏兵张弩射杀,一个不剩。李璮手下数千人一夜被杀,二主将被擒。老贼张柔闻知,掀髯大笑,高叫“真吾子也!”
  因此功,忽必烈亲自召见张弘范,授顺天路管军民总管,“佩金虎符”。转年,又让他坐镇大名。张弘范不仅能杀伐,也有治理之才。大名突发大水,没经上报,张弘范就擅自免掉当年大名居民的赋税。忽必烈恼怒,召其入大都,责问分为什么擅免赋税。张弘范表示:“今年大水,颗粒无收,如果非要居民交赋税,必定死人不少。民死民逃,明年赋税从何而出。不如暂免今年,来年视情况加收,如此,大名岂非陛下之大粮仓吗。”忽必烈大喜,忙说:“卿甚知大体!”
  而后,元军攻宋,张弘范一直作为先锋将,特别是襄阳、樊城的关键战役,他即出力又出谋,身先士卒,最终克樊城,降襄阳,并陪南宋降将吕文焕回大都入觐忽必烈,获赐锦衣,宝鞍以及白银无数。江南战役中,张弘范胆气倍豪,《鹧鸪天·围襄阳》是其代表作:
  铁甲珊珊渡汉江。南蛮犹自不归降。东西势列千层厚,南北军屯百万长。弓扣月,剑磨霜。征鞍遥日下襄阳。鬼门今日功劳了,好去临江醉一场.
  为此,邓光荐夸他说:“公(张弘范)天分英特,虽观书大略,率意吐辞,往往踔厉奇伟。据鞍从(纵)横,横槊酾酒,叱吒风生,豪快天纵,类楚汉烈士语。”
  圣元十一年开始,元军统师伯颜领军打响灭宋最后一战,渡江前锋,正是张弘范。圣元十二年夏,张弘范率元军相继击败贾似道、孙虎臣所率南宋的水陆大军,长驱至建康。忽必烈有旨,想制止元军的一再前进,怕暑气引发疫病降低战斗力。张弘范向伯颜力谏,希望元军“乘破竹之势”一鼓作气,并亲自回大都向忽必烈陈说进攻形势。得到首肯后,他飞驰回作战最前线,又分别击败南宋大将姜才等人,并在焦山决战中出奇兵,把张世杰与孙虎臣所统的南宋水帅杀得血染大江,夺南宋战舰上百艘。最终,与伯颜一起,他率大军兵临杭州城下,迫使谢太后与宋恭帝出降。
  圣元十五年,得知与自己同宗的南宋大将张世杰在海上立广王赵昺为帝,张弘范又自告奋勇,统兵向闽广之地,准备为元朝拔掉最后一颗眼中钉。忽必烈深嘉张氏父子的“忠勇”,诏令其为“蒙古汉军都元帅。”
  陛辞时,人精张弘范还假意推辞主帅一职:“汉人自本朝之始,无统蒙古军者,请陛下命一蒙古宗臣为主帅,为臣副之。”忽必烈又喜又叹:“汝能以汝父为榜样,为朕尽心,何辞主帅!”马上派人赐张弘范锦衣、玉带。小伙挺会来事,拒受花里胡哨的锦衣和玉带,表示说自己喜欢宝剑与铠甲。
  忽必烈爽快,马上命人把武库中最好的剑甲均搬至大殿,任由张弘范择选,并下谕道:“剑,汝之副也。有不用命者,卿可专杀。”也就是说,忽必烈授与张弘范绝对威权,无论蒙古还是汉人等诸族大将,有不听命者都可以立时处斩。
  有忽必烈撑腰,张弘范抖搂精神,飞驰至扬州,择选将校及二万水陆精兵,以其弟张弘正为先锋将,分道南征。其间,元军连战连捷。擒文天祥,败张世杰,最终在厓山一役中彻彻底底把南宋灭亡掉,“岭海悉平”,成为元朝的不世功臣之一。奇功告成后,归京途中,张弘范豪清万丈,又作《木兰花慢》四首:
  功名归堕甑,便拂袖,不须惊。且书剑蹉跎,林泉笑傲,诗酒飘零。人间事、良可笑,似长风、云影弄阴晴。莫泣穷途老泪,休怜儿女新亭。浩歌一曲饭牛声。天际暮烟冥。正百二河山,一时冠带,老却升平。英雄亦应无用,拟风尘、万里奋鹏程。谁忆青春富贵,为怜四海苍生。
  混鱼龙人海,快一夕,起鲲鹏。驾万里长风,高掀北海,直入南溟。生平许身报国,等人闲、生死一毫轻。落日旌旗万马,秋风鼓角连营。炎方灰冷已如冰。余烬淡孤星。爱铜柱新功,玉兰奇节,特请高缨。胸中凛然冰雪,任蛮烟瘴雾不须惊。整顿乾坤事了,归来虎拜龙庭。
  乾坤秋更老,听鼓角,壮边声。纵马蹙重山,舟横沧海,戮虎诛鲸。笑入蛮烟瘴雾,看旌麾、一举要澄清。仰报九重圣德,俯怜四海苍生。一尊别后短长亭。寒日促行程。甚翠袖停杯,红裙住舞,有语君听。鹏翼岂从高举,卷天南地北日升平。记取归来时候,海棠风里相迎。
  忆谯都风物,飞一梦,过千年。羡百里溪程,两行堤柳,数万人烟。伤心旧家遗迹,谩斜阳、流水接长天。冷落故祠香火,白云泪眼潸然。行藏好向故人传。椽笔舞蛮笺。总纠纠貔貅,秋风江上,高卧南边。功名笑谈尊俎,问锦江、何必上楼船。他日武津关下,春风骄马金鞭。
  乍看内容,以为是汉族王朝封侯拜相的哪位爷精忠怀国之作。一腔浩气之中,竟也有股淡淡的忧愁,散见于词意之内。
  不知是天谴还是报应,灭宋的同一年年底,张弘范在大都即患重病,应该是因劳成疾,没几天,他就卧床不起。忽必烈心焦,派御医探诊,并诏令御林军为这位“能臣”守门,“止杂人毋扰其病”。
  一日,病得不行的张弘范回光返照,淋浴后换上新衣,至中庭“面阙再拜。退坐,命酒作乐,与亲故言别”。杂事交待后,他拿出御赐的剑甲,对其子张珪说:“汝父以此立大功,汝佩之,勿忘为大元尽忠。”表演完毕,老小伙子“端坐而卒”,时年四十三。元廷赠谥,与其父张柔一样,同为“忠武”。
  延佑年间,元廷追封他淮阳王,改谥献武。为蒙古人狠奔豕突一辈子,张弘范称得上“死而后已”。
  张弘范死了,还不算完,其子张珪也是元史中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纵览《元史》,张柔、张弘范、张珪祖、父、孙三人,分列第三十四、第四十三、第六十二列传中,可见这三个人对蒙元的“贡献”有多大。
  张珪,字公端,少年时代从其父张弘范入林中射猎,有猛虎扑前,张珪“抽矢直前,虎人立,洞其喉,一军尽哗”,可见也是将门虎子。平定广海之时,张弘范生俘了南宋礼部侍郎邓光荐这个大儒,便命其为儿子张珪当老师。邓光荐大儒,谆谆教导,果然把张珪教成一个日后出将入相的人物。张珪十六岁,即“摄管军万户”,已经是帅级干部。至元二十九年,忽必烈念张柔父子旧功,拜张珪为枢密副使(国防部副部长)。蒙古贵族、时为太傅的月儿鲁那演劝谏说:“张珪年青,先让他做枢密佥书(国防部司长),果可大用,日后再擢升他不迟。”忽必烈马上摇头:“张家为我大元灭宋、灭金,三世尽死力,岂可吝惜官职!”立拜张珪为镇国上将军。日后,张珪事元数帝,尽忠尽力,皆以辅政为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能以“鞠躬尽瘁”四字来形容。
  可悲可叹的是,张家三代世为蒙元鹰犬,文功武治,似乎应该留得万世青史秀名。但是,时至今日,人们记住的,只是张弘范厓山灭宋、杀人百万的屠夫行径,只依稀知道那两句明儒的讽刺诗文:
  勒功奇石张弘范,不是胡儿是汉儿。
  更值得一叙的是,张弘范这一支系的后代下场极惨。泰定帝崩后,元明宗、元文宗兄弟与天顺帝争位,两派支持者大打出手,上都诸王在紫荆关把大都诸王一派军队打得大败。大都诸王军队撤退时候,肆意剽掠,张珪的儿子张景武(当时张珪已死)时为保定路的武昌万户,仗恃自己是当地数世豪强和三世尽忠大元的底气,率手下民兵手持大棒,打死数百溃退时抢劫剽掠的大都元兵,保家为乡。如果上都诸位一派获胜,估计张景武肯定要得到大大的表彰。结果,大都诸王派最终获胜,王爷额森特率大军路过保定,冲进张家大院,把包括张景武在内的张弘范的五个孙子(皆是张珪之子)尽数抓住,酷刑处决,家产全部抢空。然后,把张家女眷全部交与元军轮奸后杀死,张家唯一留下的活口,时张弘范的一个孙女,额森特见她貌美,奸污后纳为妾室。要说也真够惨,老张家为蒙古人卖命数世,最后换来这个下场。可悲,可叹,可怜,可恨!
  最后,录张弘范《点绛唇》四首。其人乃屠戮杀才,其文着实丽质清新,意境独特。细嚼慢品下,竟让人能有森然孤冷之感,体味出词中年寿不永之谶:
  春日前村,一枝香彻江头路。月明风度。清煞西湖句。昨夜幽欢,梦里谁呼去。愁如许。觉来无语。青鸟啼芳树.
  独上高楼,恨随春草连天去。乱山无数。隔断巫阳路。信断梅花,惆怅人何处。愁无语。野鸦烟树。一点斜阳暮。
  星斗文章,词源落落倾胸臆。十年南北。几度空相忆。把酒留君,后会知何夕。愁如织。一鞭行色。春雪梅花驿。
  醉脸匀红,向人无语夸颜色。一枝春雪。犹染嵬坡血。庭院黄昏,燕子来时节。芳心折。露垂香颊。羞对开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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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30   2、急流勇退的“郭子仪”——史天泽
  与张柔、张弘范、张珪相仿佛,史天泽上有其父史秉直,下有其子史格,一家三代,也皆是蒙元耿耿忠心的“大狼狗”。
  史家同张家一样,也是河北土豪出身。他们的籍贯为永清,多年来一直从于金国统治下。史天泽的曾祖史祖伦是个盗墓贼,史臣为之涂金,说史祖伦“少好侠,因筑室发土得金,始饶于财”,盖房子挖地基,竟能掘出一窖大元宝,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但“少好侠”三个字,不经意暴露出史祖伦盗墓贼的嘴脸。到史天泽父亲史秉直这一辈,正赶上金国末年蒙古军队攻入金境杀人劫财毁城的乱世,听闻蒙古的“太师国王”木华黎统兵南伐,杀人无数,吓破胆的史秉直招集族人,裹胁当地数千居民,径自到涿州向蒙军投降。河北的汉人一直很顽强,木华黎看见这么一个汉族老混蛋如此孝顺,大喜,想提拔史秉直当官出力。史秉直年岁已老,就把自己儿子史天倪、史天安、史天泽三人推荐出来。于是,木华黎授史天倪为“万户”,又令史秉直在霸州管理附降汉人、女真人、契丹人的家属,为蒙军做“后勤”工作。
  老混蛋史秉直兢兢业业,括银造甲,收敛赋税,源源不断向蒙军输送银粮。蒙古初期占据中原的念头还不大,不久,蒙军与金国暂时讲和,军队回撤,就使史秉直把他诱集的十万余户汉民迁往漠北当奴隶,一路之上,饥寒交迫,缺吃少穿,加上凶残蒙古兵士的折磨殴打,十万余户汉人能活着到达漠北的,百不存一。后来,蒙古又兴兵,攻打金国“北京”,史秉直仍旧为蒙军主持“馈饷”等后勤工作,使蒙古“军中未尝乏绝”,保障有力,服务到位,最终“光荣”退休,归老于家,安死床上。
  史秉直三子,长子史天倪和次子史天安同史同传,其三子史天泽牛逼,自己单独一传。
  史天倪很为蒙古卖命,在木华黎手下东杀西伐,连克城池,杀人数万,把金国“九公”之一的武仙也打得不得不“投降”。为此,木华黎任命史天倪为河北西路兵马都元帅,以武仙为副(史天倪堂兄史天祥“孤胆英雄”入武仙营中劝降此人)。二人开始挺配合,把趁金乱进入河北的南宋将领彭义斌一部在思州杀得大败而去。
  乱世变多。不久,武仙老哥们老部下数千人据二山寨“反正”,重新换上金军旗号。史天倪闻讯,亲自率军直捣山寨,把数千人杀得一个不剩。惭怒之下,武仙设宴“邀请”史天倪,表示说一来为昔日部下“造反”谢罪,二来为史天倪庆功。当时史秉直还活着,向儿子密言武仙有诈,劝他别去。史天倪觉得自己英明神武,不听,老史只得捎上两个孙子离开军营回老家。
  结果,史天倪一去不回。刚入酒席,武仙当面就给他一刀。埋伏兵士群上,把史天倪剁成肉酱,并杀其三个幼子。其妻程氏闻乱,惊惶下也投环自杀。
  史天倪的弟弟史天安听闻大哥被杀,马上与三弟史天泽会军,满怀悲愤向武仙发动攻击。武仙不敌,败走。而后,史天安在蒙国灭金过程中出力不少,并为蒙军消灭了河北梁满、苏杰等不少汉族地方武装。此人命短,壮年病死。其子史枢“以勋臣子知中山府,有治绩”,也是蒙古得力鹰犬。蒙哥汗伐蜀,史枢自荐为前锋,在剑州苦竹崖率数十精兵,缒绳入数百尺绝涧,攻取南宋一处咽喉要地。庆功大宴中,蒙哥汗命自己的皇后亲自酌酒给史枢喝,并向在座的“新附渠帅”们讲:“我国家自开创以来,未有皇后赐臣下酒者。特以(史)枢父子世笃忠贞,故宠以殊礼。有能尽瘁事国者,礼亦如之!”得到主子如此鼓励,史枢跟随其三叔史天泽败吕文德,讨李璮,伐南宋,哪里有战斗,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征伐攻杀大半辈子,史枢于至元二十四年病死,时年六十七,其二子仍为禁卫军将一类的元帝心腹。
  史天泽,字润甫,乃老贼史秉直第三子。此人“身长八尺,音如洪钟,善骑射,勇力绝人”,是块冲杀的天生料子。其兄史天倪被武仙诱杀后,史家部曲多亡散。史天泽报仇心切,搜罗大笔金银驮于马上,招兵买马,又得三千蒙古援军,击败武仙手下有名的骁勇之将葛铁枪,乘势破中山,略无极,拔赵州,与二哥史天安会兵一处,并力赶跑了武仙,克复真定治所。
  而后,史天泽在蒙古灭金的战斗中胜绩连连,特别是金哀宗弃汴京逃跑以后,史天泽一路率军紧追不舍,并在蒲城歼灭了金国宰相完颜白撒所率的八万兵,给金王朝以灭顶一击。蔡州之战,史天泽“血战连日”,最终逼得金哀宗在幽兰轩上吊自杀。蔡州灭金战中,史天泽与张柔等昔日金国臣民,打起仗来比蒙古人还要卖力百倍。
  灭金后,史天泽又与蒙军杀向南宋。峭石滩一战,杀溺宋兵数万;寿春之战,他又率蒙古把数万宋军驱入淮水中淹死;蒙哥汗伐蜀,史天泽亲统水军,在嘉陵江三败南宋援蜀的大将吕文德,顺流纵击,夺得战舰数百艘。忽必烈继位后,史天泽扈从北进,得拜中书右丞相,从征阿里不哥,立功甚多。李璮据山东叛,史天泽亲受忽必烈诏旨,率军讨伐,最终攻克济南,活捉李璮。因怕李璮被押送大都后胡乱牵扯自己及河北的汉将,史天泽未经忽必烈批准,即刻剐杀了这位“造反”的地头王。
  回大都后,怕忽必烈猜忌汉人(实际上忽必烈对汉人地方势力已经大起疑心),史天泽主动要求解除兵权,“于是史氏子侄即日解兵符者十七人”,此举,大得忽必烈欢心,也为史家赢得了更大的“生存空间”。
  至元元年,元廷加其为光禄大夫,“右丞相如故”。至元三年,史天泽任枢密副使(太子真金持衔为正使,所以他实际上是主事的“国防部常务副部长”)。至元四年,改授中书左丞相。
  至元十一年,忽必烈下诏派史天泽与丞相伯颜一起统领大军,发起对南宋的最后一击。行至郢州,史天泽患病,返至襄阳休养。忽必烈闻讯,立刻派近侍携葡萄酒相赐,并慰勉说:“卿自朕祖以来,躬擐甲胄,跋履山川,宣力多矣。又,卿首事南伐(宋朝),异日功成,皆卿力也。勿以小疾阻行为忧。”
  于是,忽必烈派人护送史天泽回真宗老窝,派去数批御医为这条“大狼狗”治病。
  史天泽回真定后很快就病死,时年七十四,“讣闻,帝震悼,遣近臣赙以白金二千五百两,赠太尉,谥忠武。后累赠太师,进封镇阳王。”
  可称的是,史天泽“年四十,始折节读书,尤熟于《资治通鉴》,立论多出人意表。”倘使司马光地下有灵,知道自己的巨著帮助这个蒙古鹰犬补上EMBA课程,变相协助了元朝灭宋,老头非气得地下翻身大叫不可。正是由于读书明史,史天泽“出入将相五十年,上不疑而下无怨,人以(其)比于郭子仪、曹彬。”这位元朝的“郭子仪”,可谓一生谨慎,善始善终。
  有其父必有其子。史天泽之子史格自少年时就为蒙元效命,灭宋战役中常常不避箭矢,纵马前冲,一身战疮无数。特别是史格跟从元朝大将阿里海涯进攻广西、广东,破十八州,杀人无算。宋恭帝出降后,陈宜中、张世杰等人拥益王在福州为帝,准备复兴宋朝。当时,元朝在广东、广西等地的将领多年在外征战,常思北归,纷纷上言要求元廷放弃肇庆、德庆、封州等“蛮荒”之地,并兵合力在梧州设置戍守即可。如果这样,南宋很有可能苟延岁月,没准过几年又会出现个“中兴”奇迹。正是史格“高瞻远瞩”,上表坚称不可撤备。在他要求下,忽必烈“益增兵来援”,最终没给南宋最后的一丝喘息机会。
  由此可见,史氏祖父孙三人,既是蒙古灭金的“大功臣”,又是灭宋的“大功臣”。蒙元的汉族鹰犬中,老史家无疑是最得力的一个族群。而史天泽所得的“右丞相”高职,在蒙元史上可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史天泽明哲保身最高的一招是“交兵权”,无形中解决了一直困扰忽必烈的汉族“世侯”问题。金末以来,河北等地汉族地方势力结众自保,分族群地投附蒙古。蒙古人对这些人,基本上采取“争取”的政策,招降纳叛,不仅大授美职,还模仿漠北蒙古传统制度让这些汉人土豪世袭官职。当然,每处均会派出“政委”达鲁赤花行监督之职,汉人“世侯”们也要送子弟入蒙古为人质。双方配合的真还不错,汉人势力最盛者,除张柔、史天泽两家外,还有西京的刘黑马,东平的严实,济南的张荣,大名的王珍,太原郝和尚,以及益都的李全之子李璮。这几个汉人家族各拥重兵,子弟为将,每家的统治范围都有千里、数千里之广,地位十分重要。最后,正是由于拥兵近十万占据山东数十城的李璮叛乱,才使元朝下决心收回汉族世侯手中的权力,结束了他们为时数十年的“藩镇割据”。所以,老史既首先带兵平定李璮,又使元廷兵不血刃收回世侯的权力,忽必烈不能不对他委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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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31   3、被遗忘的“苏武”——郝经
  雁啼月落扬子城,东风送潮江有声。乾坤汹汹欲浮动,窗户凛凛阴寒生……起来看雨天星稀,疑有万壑霜松鸣。又如暴雷郁未发,喑呜水底号鲲鲸……虚庭徙倚夜向晨,重门击柝无人行。三年江边不见江,听此感激尤伤情。……
  这首《江声行》,并非哪个幽怨的妇人所作,乃元朝汉人郝经出使南宋被拘时,在真州(今江苏仪征)的囚所感慨而发的诗作。
  郝经,字伯常,泽州陵川人(今山西陵川),“家世业儒”,乃金朝大文豪元好问的弟子。金亡后,郝经一家迁于顺天府,“家贫,昼则负薪米为养,暮则读书”。后来,蒙国汉将张柔、贾辅知其名,请他到家里教子弟读书,“二家藏书万卷,(郝)经博览无不通”。这一来,真正的“教学相长”,他不仅教出了张弘范这样的“人才”,自己的儒业也有长足进步。蒙哥汗时代,忽必烈在金莲川以宗王身份开府,延请郝经当幕僚,“条上数十事,(忽必烈)大悦,遂留王府”。
  后来,他跟从忽必烈攻鄂州。蒙哥汗在钓鱼城下受伤身死,忽必烈犹豫不决,正是郝经一席话,坚定了他北返争夺汗位的决心:
  “国家(指蒙古)自平金(国)以来,惟务进取,不遵养时晦,老师费财,卒无成功,三十年矣。蒙哥汗立,政当安静以图宁谧,忽无故大举,进而不退,畀王东师,则不当亦进也而遽进。以为有命,不敢自逸,至于汝南,既闻凶讣,即当遣使,遍告诸帅,各以次退,修好于宋,归定大事,不当复进也而遽进。以有师期,会于江滨,遣使喻宋,息兵安民,振旅而归,不当复进也而又进。既不宜渡淮,又岂宜渡江?既不宜妄进,又岂宜攻城?若以机不可失,敌不可纵,亦既渡江,不能中止,便当乘虚取鄂,分兵四出,直造临安,疾雷不及掩耳,则宋亦可图。如其不可,知难而退,不失为金兀术也。师不当进而进,江不当渡而渡,城不当攻而攻,当速退而不退,当速进而不进,役成迁延,盘桓江渚,情见势屈,举天下兵力不能取一城,则我竭彼盈,又何俟乎?且诸军疾疫已十四五,又延引月日,冬春之交,疫必大作,恐欲还不能。
  “彼既上流无虞,吕文德已并兵拒守,知我国疵(指蒙哥汗暴崩之事),斗气自倍。两淮之兵尽集白鹭,江西之兵尽集隆兴,岭广之兵尽集长沙,闽、越沿海巨舶大舰以次而至,伺隙而进。如遏截于江、黄津渡,邀遮于大城关口,塞汉东之石门,限郢、复之湖泺,则我将安归?无已则突入江、浙,捣其心腹。闻临安、海门已具龙舟,则已徒往;还抵金山,并命求出,岂无韩世忠之俦?且鄂与汉阳分据大别,中挟巨浸,号为活城,肉薄骨并而拔之,则彼委破壁孤城而去,溯流而上,则入洞庭,保荆、襄,顺流而下,则精兵健橹突过浒、黄,未易遏也,则亦徒费人命,我安所得哉!区区一城,胜之不武,不胜则大损威望,复何俟乎!
  “宋人方惧大敌,自救之师虽则毕集,未暇谋我。第吾国内空虚,塔察国王与李行省肱髀相依,在于背胁;西域诸胡窥觇关陇,隔绝旭烈大王;病民诸奸各持两端,观望所立,莫不觊觎神器,染指垂涎。一有狡焉,或启戎心,先人举事,腹背受敌,大事去矣。且阿里不哥已行赦令,令脱里赤为断事官、行尚书省,据燕都,按图籍,号令诸道,行皇帝事矣。虽大王(指忽必烈)素有人望,且握重兵,独不见金世宗、海陵(完颜亮)之事乎!若彼果决,称受遗诏,便正位号,下诏中原,行赦江上,欲归得乎?”
  最后,郝经为忽必烈出主意:
  “先命劲兵把截江面,与宋议和,许割淮南、汉上、梓夔两路,定疆界岁币。置辎重,以轻骑归,渡淮乘驿,直造燕都,则从天而下,彼之奸谋僭志,冰释瓦解。遣一军逆蒙哥汗灵舆,收皇帝玺。遣使召旭烈、阿里不哥、摩哥及诸王驸马,会丧和林。差官于汴京、京兆、成都、西凉、东平、西京、北京,抚慰安辑,召真金太子镇燕都,示以形势。则大宝有归,而社稷安矣。”
  忽必烈依计,一步一个脚印,果然以鱼化龙,由一个蒙古宗王变成了“元世祖”。郝经立马受重用,得授翰林侍读学士,佩金虎符,充“国信使”,带大批从人出使南宋,“告即位,且定和议”。
  临行,郝经一腔忠心,“奏便宜十六事,皆立政大要”。
  结果,郝经行至宋境,贾似道怕自己在鄂州私下与忽必烈议和纳贡之事被宋帝知晓,命李庭芝派人把郝经软禁在真州。这一囚,不是一两年,也不是三五年,而是整整十六年,其间,元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换了别人,可能早就郁闷而死,郝经大儒出身,善于处变,常常给从行者讲课授经,“从者皆通于学”。而他本人,也以节操自诩:“心苦天为碎,辞穷海欲干。起来看北斗,何日见长安。”以长安拟“大都”,郝经日夜思归元京。
  据《元史》载:
  (郝)经还(大都)之岁,汴中民射雁金明池,得系帛,书诗云:“霜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累臣有帛书。”后题曰:“中统十五年九月一日放雁,获者勿杀,国信大使郝经书于真州忠勇军营新馆。”
  也就是说,郝经被拘几年后,在1274年从宋人供食的活大雁中挑出一只健壮能飞的,系蜡书于雁足,放飞大雁。“中统十五年”实为“圣元五年”,郝经被拘于宋,不知元朝改元的事,所以他依此推之为“中统十五年”,据此,可以想见这个“传奇”故事倒八分有真。遥想当年汉武帝时,汉臣苏武以中郎将的身份奉命出使匈奴,被这群野蛮人扣押于北海(今贝加尔湖)。匈奴人对苏武威逼利诱,招数使尽,但这个汉朝忠臣手持汉朝符节,誓死不屈。最后,他被匈奴人放逐到穷荒之地,靠牧羊求存。一直到汉昭帝继位,派人与匈奴和亲,并索还汉使苏武。匈奴人理亏,谎称苏武早已病死,汉使得密报,知道苏武仍在世,就谎称大汉天子在上林苑射雁,其中一只大雁足系苏武亲笔所写帛书,讲明他本人仍在北方沼泽中被困。这一招管用,笃信“怪力乱神”的匈奴人惊惶,忙派人找到苏武,把他送还汉朝。当然,苏武受囚时间比郝经还多三年,总共十九年。文史的力量真大,郝经据此演出“真人秀”,把昔日汉使所编的“故事”演绎成真。
  贾似道败后,至元十二年,郝经才被宋人放归。倒霉的是,他在归途中染病,回到大都即一病不起。濒死之际,老郝仍不忘作诗效忠:
  百战归来力不任,消磨神骏老骎骎。
  垂头自惜千金骨,伏枥仍存万里心。
  岁月淹留官路杳,风尘荏苒塞垣深。
  短歌声断银壶缺,常记当年烈士吟。
  (《老马》)
  他以马喻己,不服老,不输老,很想再为大元朝干上几十年。可惜,几十天过后,这位元朝“苏武”便一命归西,年仅五十三,一辈子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如此死心踏地服务蒙元的一个儒生,死后虽被谥“忠武”,仍不免遭人遗忘。
  假若问起当今青年人,苏武是谁,一百个中大概有六十个知道,毕竟有羊肉饭馆名叫《苏武牧羊》嘛。如果问他们“郝经”是谁,估计一个也答不出,“郝经”为何物,着实让人惘然。
  如果郝经在今天的被遗忘是“悲剧”,元朝还有一伙汉人是更大的“悲剧”。蒙古灭金后,大汗窝阔台曾派月里麻思为正使,率七十多人的使团出使南宋。行至江南,即被宋军扣留。这伙人比郝经一伙人还冤,从1241年起,一直被秘密扣押了三十六年之久。其间,正使月里麻思因病而死。其属下有位汉人名叫赵成,出发时是个毛头小伙子,与其父一起作为月里麻思随人的身份使宋。正使死,父亲死,赵成直到元军平灭南宋后才被“救出”,元军将士自己都糊涂:宋军关押的这个“蒙古使臣”是什么人,啥时啥人派他来干啥的?确实,三十六年过去,物是人非,赵成一行不仅被宋人“遗忘”,也被“祖国亲人”(不知蒙古视此汉人是否为“亲人”)遗忘。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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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32   《窦娥冤》的背后——挣开人性的枷锁
  我们身之所处,是一个调侃的时代。“靠,我比窦娥还冤!”这句顽皮话,八十二岁以下、十二岁以上的中国人,几乎每个人都曾絮叨过。文化“档次”高一点儿的人,可能还会双眼望天故作沉痛状,加上一句:“六月盛夏,咋不下雪呢?”以此表示他“冤”得可以。
  窦娥,昔日关汉卿笔下那个贪婪、无耻社会的牺牲品形象,在中国人力避沉重的天性中,逐渐消解了。剩下的,只是一种充满轻松俏皮的言语皮屑。庄严、悲沉,在无知无畏的时代,皆沦为浮薄的滑稽、调笑。
  我们是个喜欢矫枉过正的民族。数十年前,《窦娥冤》不仅仅“反映封建社会普通人民与封建统治阶级的矛盾”,“反映被压迫妇女的反抗意识”,还“反映出在元朝蒙古奴隶主残酷压迫下亡国的中国人对现实社会的几种不同态度”,阐而发之,上纲上线的学者们还把窦娥的悲剧提高到“民族气节”的高度,大加鞭挞“封建主义”、“民族败类”、“投降恶势力”,等等。所有这些牵强附会,无外乎是“政治挂帅”时代的产物,文学分析,沦落为庸俗社会学与政治学的教条分析。这种看似“崇高”的议评,其实与今天的口头禅“我比窦娥还冤”,只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分。
  时代,生活,人性,才是《窦娥冤》真正的精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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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33   1、文学史上的“孙志刚”——关汉卿
  读者乍看此小标题,定认为笔者玩新闻记者那一套吸引人眼球的把戏,拿肉麻当有趣——关汉卿和孙志刚怎么沾得上边,一个是元朝大戏剧家,一个是因无“暂住证”被打死的无辜青年,哪挨哪儿啊?其实,两个人确实有相似之处:在中国文学史上,别说“暂住证”,关汉卿的“户口簿”记录都十分可疑,不仅居住地不清楚,生卒年月也模糊无据。出生地方面,有说他是大都人(今北京),又有说他是河北祁州(今河北安国)伍仁村人,当然,祁州其实当时也属于“大都”范围内(元代时祁州属中书省保定路),关汉卿的出生地应该歧异不是很大(又有一说他乃解州人,即今天的山西运城)。最模糊不清的,是老关的生卒年问题。元末杨廉夫称他为“大金优谏”,另一位元末的朱经(《青楼集序》作者)也称他为“金(国)之遗民”,大多数介绍性文字皆称关汉卿青年时代(二十岁左右)经历了金朝的亡国之痛,所以认定他的卒年最迟不会超过1300年。这是因为,钟嗣成所著《录鬼簿》成书于1300年,把关汉卿列为已经“西归”的才子第一人。可以肯定的是,关汉卿在南宋亡国时的1280年左右仍很健朗,并做《杭州景》描述临安风貌:
  普天下锦绣乡,环海内风流地。大元朝新附国,亡宋家旧华夷。水秀山奇,一到处堪游戏,这答儿忒富贵。满城中绣幕风帘,一哄地人烟凑集。
  此外,证明关汉卿在1297年还活在人世的“证据”是,他曾做《大德歌》十首,而“大德”是元成宗在1297年的年号,由此可以推算,关汉卿1297年仍活蹦乱跳地活在世上。在《大德歌·夏歌》中,老关还神气活现地唱道:“俏冤家,在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因坐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他。”
  但是,细心钩沉的中外学者悉心推究,又“推翻”了关汉卿卒于1300年以前的说法——研究元史学者所凭据的最重要历史笔记之一《辍耕录》(元末天台人陶宗仪著)上讲了一个“掌故”:
  诗人王和卿临死时,其老友关汉卿去生祭他,看见正在学和尚临死趺坐的王和卿鼻孔中垂下两条大混鼻涕。文人喜诌,有人就嚷嚷说王诗人坐化了,他的大鼻涕乃佛家所称的“玉筋”,只有道行高的信者坐化时才出现。关汉卿不以为然,拿这位一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王诗人大开玩笑,说他那鼻涕不是“玉筋”,而是牲口得疫病要死时流出的“嗓”涕。众人闻言皆笑,关汉卿很是“无厘头”了一把。
  有据可考的是,诗人王和卿死于1320年,那时距金国灭亡已过去了八十六个年头。即时金亡时关汉卿只有十几岁,推算下来,王和卿死时他就有百岁高龄了。百岁的“无齿之徒”还能开这么生猛的玩笑,大可令人生疑。恰恰因为陶宗仪的《辍耕录》很权威,学者们便又展开遐思,并大胆论证出:关汉卿应该有两个人,一个是由金入元的关汉卿,一个是活跃在元代中前期的关汉卿。这两个人都写杂剧,都行为纵荡,都老不正经,所以后人便把二人合而为一。
  笔者揣测,上述“论断”,过于拘泥于《辍耕录》的记载。其实,“两个关汉卿”之说根本站不住脚,虽然天下无巧不成“书”,却也巧不到有两个老关都以写杂剧著名。陶宗仪所载,有些是史实,有些是梨园内对前辈艺人和创造者道听途说的“轶事”。可以这样讲,到王和卿家吊丧之事就属于“轶事”。依关汉卿性格,这样的事情他做得出,但对象不一定是王和卿。王和卿死时年近八十,其儿子又是当朝司天监这样体面的官员,那种场合下不可能出现任由老关“搞笑”的情况。极有可能的是,有一位姓名类似“王和卿”的诗人或梨园人物入殓之际,老关前往生吊,才演出了这么一出活报剧。陶宗仪不知就里,把“死人”按在了他所知道的“王和卿”身上。所以,我认为钟嗣成《录鬼簿》中记载可信,关汉卿应是死于1300年之前,确乃金亡入元的人物。
  关汉卿像老关确实是艺术大家,创作力惊人,比莎士比亚和巴尔扎克都不遑多让。他一生写出六十三本杂剧(比莎士比亚多出近一倍),可惜的是,后世留存的关汉卿剧本仅有十八本,除三本是误归入他名下的,其实只有十五本。所以,在这一点上,英国的莎士比亚比“东方莎士比亚”要幸运好多,人家的东西基本都保存下来,还有手稿呢。此外,莎士比亚生活于欧洲“文艺复兴”时代,即使是写戏的“戏子”,也有吃有喝风光无限。反观我们的关汉卿,正处于中国知识分子最黑暗的年代,仕进不得,又位列“臭老九”,故而他们只能向市井瓦栏的“劳动人民”投靠,写些剧本或传奇赖以糊口。
  蒙古灭金时,曾因耶律楚材建议一度恢复过科举,但很快就因蒙古人、色目人的反对而罢止。这一停就停了八十年,元仁宗延祐元年才“恢复”科举。所以,亡金亡宋的汉族士大夫们,或沦为刀笔吏当“公务员”,或卖身入蒙古、色目大户人家作账房先生,实在混不上一口饭的就只能一手提灰一手拎竹枝在闹市中画字行乞(不像“文革”时期,老九们还能进“牛棚”啥的,他们累得臭死之余总算有口续命饽饽)。
  与上述几种“士人”相比,关汉卿们其实混得还算不错,称得上是汉族士人群中的“天王巨星”。如此心气,才能写出这样放荡不羁的“自诉状”: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
  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
  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魂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南吕·一枝花·不伏老】)
  北宋以来,中国的都市发展迅速,手工业和各种行会组织雨后春笋般兴起。蒙古人的铁蹄虽蹂躏中原、江南数十年,但横跨欧亚的大元帝国的建立,使得海上、陆路交通四通八达,辐射南北东西,城市发展逐渐恢复了元气。大都、苏州、杭州等地商业繁华,人头涌动,昔日已经风行一时的瓦肆勾栏中的说唱、杂技、戏剧,在元朝这样一个畸型时期忽然更加发达。同时,随着南宋王朝的覆灭,大批蒙古、色目、汉人等“北人”随着军队蜂拥到中国南方,或行戍,或做官,或经商,战尘落定,这些人也需要适合自己口味的娱乐。于他们而言,北曲歌吟为主并以北方方言为基础的杂剧,最符合他们的欣赏需要。由此,供需关系形成,本来应该“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士人们因科举停罢,只能走“形而下”道路,为了谋生糊口,他们“屈尊俯就”地与昔日的“俳优”之流合作,写话本,弄杂剧,甚至自编自导自演,又是“梨园领袖”,又是“杂剧班头”,总算在社会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如此以来,南方的知识分子逐渐知道了整天吟诗作赋会饿死,也开始模仿北方作家的杂剧等体裁进行“创作”,诸如杭州沈和甫,因戏本写得好,名气渐大,被人称诩为“蛮子汉卿”,即“南方关汉卿”。
  在这种社会氛围中,昔日吟风弄月的士大夫在串场走穴中不仅挣得了活命饭,物质生活越过越滋润,放下身架后,他们又能在戏曲中抒发胸中块垒,自然日渐投入,并把剧场和书会逐渐发展成行会组织。元代的汉族大官赵孟很熟悉关汉卿等人的“动作”,他认为:
  良家子弟所扮杂剧,谓之“行家生活”;娼优所扮者,谓之“戾家把戏”。良人贵其耻,故扮者寡,今少矣,反以娼优扮者谓之“行家”,失之远也。或问其何故哉?则应之曰:杂剧出于鸿儒硕士、骚人墨客所作,皆良人也。若非我辈所作,娼优岂能扮乎?推其本而明其理,故以为“戾家”也。故关汉卿以为:“非是他当行本事,我家生活;他不过为奴隶之役,供笑殷勤,以奉我辈耳。子弟所扮,是我一家风月”虽复戏言,甚近于理。
  由此,也可见出老关等人对士人辈作者的拔高。当然,与供调笑的“戏子”们相比,关汉卿等人的艺术修养自然与他们判若云泥。
  关汉卿的杂剧流传至今的有以下十五种:《元曲选》中有八本,包括《望江亭中秋切脍旦》、《感天动地窦娥冤》、《杜蕊娘智赏金线池》、《包待制智斩鲁斋郎》、《包待制三勘蝴蝶梦》、《赵盼儿风月救风尘》、《钱大尹智宠谢天香》、《温太真玉镜台》;《孤本元明杂剧》中有两本,《山神庙裴度还带》以及《邓夫人苦痛哭存孝》;《古今杂剧》中有四本,《关张双赴西蜀梦》、《闺怨侍人拜月亭》、《关大王单刀会》、《诈妮子调风月》;《元人杂剧全集》中有一本,即《钱大尹智勘绯衣梦》。可以这样讲,在中国古代戏曲创作方面,关汉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即使是戏曲巅峰的明清时代,也没有哪个戏剧家的成就能与之比肩。
  关汉卿的杂剧,大致可分为三类:
  第一,为讨好市民阶级,自然是以男女风情为主要内容,代表作有《诈妮子》、《拜月亭》、《救风尘》等;第二,历史故事“新编”剧,如《单刀会》、《哭存孝》、《西蜀梦》等;第三,“现实主义”作品,《窦娥冤》、《望江亭》、《救风尘》等。由于杂剧是以“唱功”来加以表现,因此对剧作家的文学修养要求甚高,好在关汉卿这类才人皆是文章圣手,诗词大家,平日里“兴观群怨”玩得炉火纯青,自然是以诗入戏,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相糅合,道白方面又从市民口语加以精心提炼,生动活泼,意味隽永,难怪让人留连忘返。
  关汉卿青壮年时代,除写出一些市民“喜闻乐见”的剧本外,多着墨于历史人物剧,其中最典型的当属《西蜀梦》和《单刀会》。
  《西蜀梦》是讲关羽、张飞被害后的鬼魂复仇故事,两个幽魂共去迢迢蜀地见大哥刘备,共同商议复仇大计,要“杀得那东吴(孙权)家死尸骸堰住江心水,下溜头淋流热血汁”,高呼着“杵尖上排定四颗(仇人)头,腔子内血向成都市里流”,整出戏里的对白和唱辞,激愤幽沉,杀气重重,戾暴之语随处可见。这些,皆是那个残酷时代的烙印。
  金朝末年以来,“数千里间,人民杀戮几尽,其存以户口计,千百不一余……(幸免人民)多转徙南北,寒饥路隅,甚至髠钳黥灼于臧获之间者皆是也”,蒙古人在战争中所犯的残暴罪行,令人发指,不可胜数。屠戮成风之下,人民百不遗一,致使“遗民心胆破,讳说战争初。”至于中国北方的昔日大儒世家,更是沦落到后世子弟成为文盲“犬与猪”的悲惨境地。擅画梅花的元代大画家王冕有《冀州道中》一诗,真实表现了他路上所遇一个世代书香家庭而子孙已经目不识丁的状况:
  我行冀州路,默想古帝都。水土或匪昔,禹贡书亦殊。
  城郭类村坞,雨雪苦载涂。丛薄聚冻禽,狐狸啸枯株。
  寒云着我巾,寒风裂我襦。盱衡一吐气,冻凌满髭须。
  程程望烟火,道傍少人居。小米无得买,浊醪无得酤。
  土房桑树根,仿佛似酒垆。徘徊问野老,可否借我厨?
  野老欣笑迎,近前挽我裾。热水温我手,火炕暖我躯。
  丁宁勿洗面,洗面破皮肤。我知老意仁,缓缓驱仆夫。
  窃问老何族?云是奕世儒。自从大朝来,所习亮匪初。
  民人籍征戍,悉为弓矢徒。纵有好儿孙,无异犬与猪。
  至今成老翁,不识一字书。典故无所考,礼义何所拘?
  论及祖父时,痛入骨髓余。我闻忽太息,执手空踌蹰。
  踌蹰向苍天,何时可能苏?饮泣不忍言,拂袖西南隅。
  由此可见,金宋的汉族遗民悲伤沉郁之下,内心之中仍然抑制不住勃勃复仇的怒火。一切的一切,只能以戏剧形式得以渲泄。报仇雪恨与至死不屈,皆被关汉卿移植于剧中主人公身上,浓墨重彩地塑造他心中百折不挠的大英雄。
  除《西蜀梦》以外,关汉卿最成功的历史剧本还有《单刀会》。亡国亡天下之余,汉族士庶苦闷的心中,只能把精神寄托于昔日的英雄豪杰身上,以他们的刚烈勇猛投射心中映像。阶级仇,民族恨,平素口中道不得,只能借戏中人物一展雄豪。因此,关老爷单刀赴会,在关汉卿笔下千锤百炼,终于成为脍炙人口的不朽传说。不管敌营“千丈虎狼穴”,只要凭关羽“大丈夫心烈”,无视“大江东去浪千叠”,好男儿只“引着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手持单刀,长髯飘洒,潇洒无畏地直赴“鸿门宴”。至今,笔者仍然记得高中时代背诵《单刀会》中关老爷那一段悲沉慷慨的豪迈唱词: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驻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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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34   2、不朽的名剧———《窦娥冤》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一位贤德、忠贞、温良的青年女子,火山爆发一般,忽然喷泻出如此激烈的怨愤之情,更彰显出元代社会的真实境遇:贤愚不分,善恶颠倒,残暴贪婪,人欲横流,暗无天日!
  《窦娥冤》的剧情,当代人,特别是年青一代,只是影影绰绰知道她蒙冤被杀,怨气冲天,六月下雪。至于真正戏中曲折的剧情和人物刻划,现在大概没有多少人能晓得。在这利来利往的浮躁年代,曾经如日中天的戏剧,早已成为昨日黄花。但是,只要我们能静心一刻,翻开那脆黄的书页,肯定会立即被关汉卿笔下的人物和剧情吸引住,并能感同身受,浸沉于窦娥的世界:
  窦娥原名窦端云,其父窦天章流落楚州时(今江苏淮安)曾因贫向高利贷者蔡婆婆借了二十两银子,一年下来,本利共四十两。窦秀才一贫如洗,又要前往大都应试科举,便只得把年方七岁的女儿端女“送”给蔡氏做童养媳(其子八岁)。小姑娘三岁丧母,七岁时父亲又舍她而去,命运确实够惨。端云长大后,改名窦娥,嫁与蔡婆婆之子为妻。两人青春恩爱,但两年不到,丈夫就害弱症而死,窦娥年纪青青守了寡,与婆婆相依为命,一起度日。
  蔡婆婆仍操旧业,放贷为生。这是一种高风险职业。山阳县南门开药铺的行脚医生赛卢医(卢姓医生)借十两银子一年期到,无法偿还,见蔡婆婆来索债,便以去同回家中取钱为借口,骗蔡婆婆上路。赛卢医半路杀心顿起,掏出条绳子想把蔡婆婆勒死以赖掉该还的银子。恰巧的是,无赖流民出身的张驴儿父子路过,赛卢医被吓跑,蔡婆婆总算活得一命。听蔡婆婆叙述前因后果,张驴儿会算计,对他老爸说:婆子家还有个媳妇,如今我父子救了她性命,少不得要谢我们,不如你要这婆婆,我回去要她媳妇,两相配对,绝对稳赚的生意。张老儿觉得儿子说的是,向蔡婆婆提出父子娶婆媳的“计划”,蔡婆婆惊魂未定,表示拒绝。张驴儿凶相毕露,大叫:“如若不肯,这绳子还在,我仍旧勒死你罢了!”
  蔡婆婆无奈,只得把这虎狼般的“恩人”父子领回家中,把事情原委告知儿媳。窦娥贤良女子,也忍不住嗔怪婆婆六十好几的人还做出这样“枉教人笑破口”的荒唐事,规劝婆婆不要招惹这种村佬和“半死囚”的无赖父子上门。蔡婆婆以报活命之恩为由,劝媳妇答应婚事。张驴儿见窦娥美貌,魂飞天外,也上要动手动脚,被窦娥怒斥推倒于一边。蔡婆婆心烦意乱,请神容易送神难,只得让张氏父子暂时住在家里。因烦生病,蔡婆婆很快就歪在病榻上不能起身。张驴儿见蔡婆婆害病,便想弄点毒药毒死她,然后好逼奸窦娥。
  这无赖行至南门找药铺买毒药,正好遇见畏罪欲逃的赛卢医,连蒙带吓唬,从赛卢医手中讨来了毒药。胆寒之下,赛卢医潜逃到外地卖鼠药为生。
  婆婆病后,窦娥贤惠,里外伺侯,做羊肚汤给她喝,并乘间劝说:“我们与张氏父子非亲非眷,收留二人同住,街坊邻里会说闲话。”正解劝间,张驴儿回来,拿过羊肚汤就尝了一口,心说汤水少味,支开窦娥去取些盐醋,并趁机把毒药倾进汤内。张老儿人老嘴馋,闻味走近,张驴儿就让老爹把汤端给蔡婆婆喝。蔡婆病畏欲呕,就把汤让给馋嘴的张老儿喝。老头仰脖,一口气把整碗毒药汤灌入腹中,登时身死。
  张驴儿没料到毒错了人,马上诬窦娥药死自己老爹,表示说,只要窦娥顺从与自己为妻,就按下此事不报官。窦娥愤怒:“你自己药死亲爹,还要吓唬谁!”蔡婆婆解劝不成,张驴儿把蔡氏、窦氏婆媳告至楚州太守桃杌处。
  桃太守乃贪官一大个,收受张驴儿银两,任凭窦娥辩立喊冤,立口咬定婆媳二人落毒,重刑拷打窦娥。为免婆婆受刑讯,窦娥只得诬承自己下药毒死张老儿,最终被判斩刑。临刑,窦娥发誓:自己含冤被杀,颈血要上喷于高挂于旗枪上的丈二白练之上。同时表示,自己冲天怨气,定要激上天于盛夏降雪,遮掩倒卧黄尘中的清白之身。不仅如此,还要“着这楚州亢旱三年。”监斩官不信,令下刀落,鲜血浅处,六出冰花滚似锦,一腔热血冲白练…..
  窦娥死后,其父窦天章十六年间在大都中举做官,步步高升,以“两淮提刑肃政廉访使”身份行按地方,到楚州查验案卷。窦娥冤魂出现,百端解释下,告明父亲,自己正是他的亲生女儿窦端云,受诬蔑被杀。窦天章派人抓住张驴儿、桃太守一干人犯,,又把逃至涿州的赛卢医也擒拿到衙,终于使女儿沉冤得雪。最后,窦天章贬了桃太守,流了赛卢医,剐了张驴儿,并收养了蔡婆婆。
  此剧结局有些俗套,借窦天章之口唱道:“从今后把金牌势剑从头摆,将滥官污吏都杀坏,与天子分忧,万民除害”—-这些,在黑暗的元朝势力,只不过是白日梦罢了。元朝社会,人民流离失所,社会秩序极度混乱,杀人抢劫,买卖人口,盗抢奸占,是随时随地可见的“常态”,由此,才会产生张驴儿父子、赛卢医、桃太守这样一般社会很难出现的人物形象。
  元代社会,官贪吏污是“正常”的政治生态。蒙古、色目阶层作为征服者,杀人掳掠,无恶不做。特别是元朝前期地方官并无正式俸禄,他们的贪污受贿就成为赚取薪水的“正当”手段。仅大德七年一年(公元1303年),御史随便“普查”一次,就钩得贪污官吏近两万人,没得赃钞四万五千余锭,发现冤案五千余件,真个是“金鼓看来都一样,官人与贼不争多。”《窦娥冤》中的桃太守就是个丑角形象。当差役押来张驴儿、窦娥等来人衙时,一干“人犯”跪地申诉,桃太守竟也向“人犯”下跪行礼。差役问原因,桃太守明白言道:“你不知道,但来告状的,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此语虽令人发噱,却一语道破了数千年中国官场的黑暗生态。因此,张驴儿手中的银子就是桃太守的惊堂木,明明知道窦娥冤屈,他仍下令让衙役大刑拷讯这位无辜的年青寡妇。当然,这位桃太守的滥施刑罚,比起贪污事发叛逃到美国的福州公安局副局长来有小巫见大巫之嫌。我们新时代这位福州“团练副使”,为帮商人哥们办事,派刑警把好哥们儿的生意竞争对手在闹市中当场射杀,共发一百五十余弹,事后声称被毙的无辜商人是逃犯,杀人者皆立功受奖。当然,相比窦娥所受的拷打楚毒,被杀商人一向被打成筛子眼,死得还算痛快,这也是新时代“青天大老爷”的过人之处。
  关汉卿深得戏剧情节安排之妙。世间传奇戏,虽以“现实”为基础,但最主要的要以拼凑“现实”来造成“无巧不成书”的细节来打动人。愈激烈、愈打动人的戏剧一刻,观众稍稍在座一“清醒”,就会立刻察觉戏肉的安排太“巧合”,人物情节太做作,从而头脑中的“批判”就会占于上风。看琼瑶电视剧,在男女主角大喊大叫的噪声中,观众最能感受下九流戏剧虚伪结构的苍白。但是,关汉卿的“大手笔”,正是能从人物性格与人物语言上出戏,使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衔接非常巧妙,美仑美奂地高度掌握了戏剧的结构与戏剧的“冲突”,让人在道德升华的同时,感觉到戏剧“荒诞”的可信。
  《窦娥冤》一剧,以“楔子”开端,借蔡婆婆自述,详细讲明了窦天章父女与她一家的全部因缘的来龙去脉,如此,化冗繁为简约,一下子展现了元代社会的普通生活场景。窦天章书生出身,又携一幼女,在下层社会苦苦挣扎,只得把女儿变相卖给蔡婆婆才能使自己的“功名”之路有起点。蔡婆婆虽是高利贷者,却也不是多么凶恶的妇人,善良未泯,此种塑造,避免了人物的平面化和程式化。赛卢医与窦天章相较,显然是个恶人,同样是欠钱不能偿还,他想到的竟然是杀掉债主,可以由此想见元代是怎样一个人相鱼肉的混乱社会。此外,窦娥与蔡婆婆之间的关系,也不是“阶级论者”想象中的那种被卖童养媳与恶婆婆之间的斗争关系,而是相依为命、互为温情的人世婆媳关系。蔡婆婆一步走错,引狼入室,害了儿媳一条性命,但她表现出的真诚痛悔,让我们怎么也对这个高利贷婆恨不起来。
  《窦娥冤》剧本的原始母体,当是“东海孝妇”的传说。据晋人干宝的《搜神记》:
  汉时,东海孝妇,养姑甚谨。姑曰:“妇养我勤苦。我已老,何惜余年,久累年少。”遂自缢死。其女告官云:“妇杀我母。”官收系之,拷掠毒治。孝妇不堪苦楚,自诬服之。时于公为狱吏,曰:“此妇养姑十余年,以孝闻彻,必不杀也。”太守不听。于公争不得理,抱其狱词,哭于府而去。自后那中枯旱,三年不雨。后太守至,于公日:“孝妇不当死,前太守枉杀之,咎当在此。”太守即时身祭孝妇家,因表其墓。天立雨,岁大熟。长老传云:“孝妇名周青。青将死,车载十丈竹竿,以悬五幡。立誓于众曰:‘青若有罪,愿杀,血当顺下;青若枉死,血当逆流。’既行刑已,其血青黄,缘幡竹而上标,又缘幡竹而下云。”
  当然,原传说中没有多少戏剧冲突,“诬告”周青的小姑子非是出于恶意陷害;官员杀周青,也是误断误判,非出于收贿枉法。但这个故事中的“热血逆流”与“三年大旱”,确实有很浓烈的戏剧性效果。至于“六月雪”,灵感当源于战国时代燕惠王手下大臣邹衍被冤入狱,五月盛夏之时(阴历五月等于阳历六月)霜从天降。关汉卿笔下,“五月飞霜”发展成为“六月大雪”,戏剧效果更进一步。
  关汉卿笔下的妇女人物,性格特征分明,一人一面,绝不雷同。窦娥虽是个贤良的媳妇,但也气性高傲,俐齿能言,泼辣不屈。乍听说婆婆答应张驴儿父子与自己婆媳二人“匹配”,窦娥倔犟气恼,数落婆婆说:
  遇时辰我替你忧,拜家堂我替你愁;梳着个霜雪般白鬏髻,怎将这云霞般锦帕兜?怪不的女大不中留。你如今六旬左右,可不道到中年万事休!旧恩爱一笔勾,新夫妻两意投,枉教人笑破口。
  蔡婆讲:“我的性命都是他爷儿两个救的,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别人笑话了。”
  窦娥又道:“你虽然是得他得他营救,须不是笋条笋条年幼,凭白的便巧画蛾眉成配偶。想当初你夫主遗留,替你图谋,置下田畴,早晚羹粥,寒暑衣裘,满望你鳏寡孤独,无捱无靠,母子每到白头。公公也,则落得干生受。”
  而且,她还怒恼的奚落婆婆说:“你道他匆匆喜,我替你倒细细愁:愁则愁兴阑删咽不下交欢酒,愁则愁眼昏腾扭不上同心扣,愁则愁意朦胧睡不稳芙蓉褥。你待要笙歌引至画堂前,我道这姻缘敢落在他人后。”
  相比关汉卿笔下的杜蕊娘、赵盼儿、燕燕等人,窦娥是个知书达礼、温柔敦厚的书香妇女,命运的乖涩,官府的不公,以及张驴儿父子的无赖刁奸,都使她在忽然之间转化为一个指天骂地的抗争型妇女,纵受千般拷打,万种凌逼,她始终不承认是自己毒死张驴儿的父亲。最后,恰恰是怕年迈的婆婆受毒刑,窦娥才屈招了“罪名”。临刑前,为避免婆婆见自己伤心,她还要求不走前街道后街。如此一个大义凛然的“自我牺牲者”,让我们见到了黑暗年代人性中最善良的光辉。
  还要值得一提的是,当窦天章当大官后,见到女儿鬼魂,马上拿出宝剑呵斥其不孝杀毒杀“公公”,窦娥的倔犟性格仍旧保持,回斥道:“哎!你个窦天章,直凭的威风大”,满腔冤由,一腹愤怒,俨如其在生之时。当然,窦天章为自己女儿“平反昭雪”,这一情节太过牵强,太大的“巧合”,反而令人感到安排的痕迹太浓,这一点上,关汉卿仍无法摆脱时代的束缚和道德的虚妄,凭籍“鬼魂”来申冤,确实冤得可以—-无论如何,那是一个黑暗时代的缩影。汉族下层人民,恰似窦娥那样一个孤弱女子,只能乞求“超自然”的力量来颠倒乾坤了。
  关汉卿对人性有着无比深刻的洞察力。以张驴儿父子来讲,这一老一少两个混蛋泼皮无赖,他们的生活逻辑看似混乱不堪,毕竟在开始时也有救人的原始冲动,观其本性,并非是“胎里坏”。但是,一旦救人成功,生存法则当即起了作用,他们马上想到的是“物质化”的报酬,是讨价还价,命,在他们眼中,都是有标价的。奇特而又让人感觉啼笑皆非的,是混蛋儿子给混蛋老子“提亲”:“不如你要了这婆婆,我要她媳妇,何等两便!”蔡婆婆慌乱无措表示不肯,他便马上威吓说:“赛卢医的绳子还在,我仍勒死罢!”刚刚造了七级浮屠,听说没有回报,马上要把被救人重新送入地狱,这种天上地下的角色重换,在那样一个黑暗的社会,却又让人感觉丝毫不奇怪。当然,张驴儿只是欺软而已。真正遇到天性清傲的窦娥,他也无计可施,只得出下三滥的末技,先欲除掉蔡婆。即使是剧中无关紧要的配角赛卢医,其实他本人也是个“受压迫者”,一个可怜又可恨的下层人物,蟑螂一样的东西。张驴儿要他合毒药时,他起先还骂对方:“这厮好大胆也!”倒忘了他早先要勒死债主的穷凶极恶。被逼卖毒药给张驴儿后,赛卢医因“一生最怕的就是见官”,忙逃往涿州躲蔽,卖鼠药为生,“刚刚是老鼠被药杀了好几个,药死人的药,其实再也不曾合”,这样一个人,其实也是生活中的失败者,在利欲与苟活的夹缝生存,他卑微而又胆怯地活着。
  《窦娥冤》中,窦天章虽是个“正面人物”,实际上让人感到面目可憎。这位当年为了进京赶考把女儿卖给高利贷者蔡婆的读书人,做官变阔后,察看案卷后,得知窦娥就是自己亲生女儿受刑而死,依旧一张“赏罚不避亲”的官脸,叱责道:“我当初将你嫁与他家(蔡婆家),要你三从四德……到今日被你辱没祖宗世德,又连累我的清名。你快与我细吐实情,不要虚言支对,若说得有半厘差错,牒发你城隍祠内,差你永世不得人身,罚在阴山,永为饿鬼!”这样一个刻薄寡情之人,还是统治者中“道德”最好的清官。由此推之,其余可以想见。可叹的是,窦娥的时代,毕竟还可化为“冤魂”来“报仇雪恨”。在大彻大悟的“唯物主义”清醒者满地的今天,那些社会底层的冤死者,比如孙志刚们,又如何能让岭南六月遍飞雪花呢?
  (“杂剧”一词,唐代史籍中就已出现。至宋代,大儒洪迈解释说:“俳优侏儒,同技之下且贱者,然亦能因戏语而讽时政,……世(人)目为杂剧”,但这似乎并非元代的杂剧。元代汉人陶宗仪给出元代杂剧的定义:“金季国初,乐府犹宋词之流,传奇犹宋戏之变,世谓之杂剧”。到了明朝,王爷朱权爱唱戏爱演戏又爱研究戏,给出一个集“大成”的定论:“(所谓)杂剧之说,唐为传奇,宋为戏文,金为院本,杂剧合而为一……杂剧者,杂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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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35   “八百媳妇”的密林——元成宗“守成”时代的蹉跌
  公元1294年,春正月,二十二日。
  再过很多年,假如,假如爱因斯坦“相对论”能从理论付诸实践,那时的人们乘“时光穿梭船”进行“历史漫游”,我想他们肯定在“回视”元朝时,会把飞船的时间设置在1294年春天的那一刻。设定地点:元朝上都。彼时,“历史游客”们躺在飞船舒适的按摩椅上,透过超广角大屏幕,可以观看神奇影像摄录机拍下的历史镜头:
  紫檀殿内,香烟燎烧,三名金紫贵臣跪于病榻之前,分别是平章政事不忽木、御史大夫月鲁那颜,以及太傅伯颜。而躺在床上的,是个三百多斤的巨胖男人,他身前股后被厚实的锦被毛毡拥裹,很像一个巨大汉堡包夹着的一颗硕粗无比的香肠。
  “历史游客”们见此情景,可能会笑出声来。但是,在场的三个重臣以及宫内角落屏息侍跪的太监、宫女们却愁容满面,彼时彼地,老胖皇帝那渐行渐远的微弱呼吸,几乎使在场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苍鹰,终于消融于蓝天之中。忽必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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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36   1、并不顺利的继位——元成宗之立
  忽必烈死时,其太子真金九年前已经病死。依理,皇位应由真金的儿子来坐。真金有三子,分别是甘麻剌、答剌麻八剌以及铁穆耳。可以先排除一个答剌麻八剌,这个人在圣元二十九年已经病死。当然,蒙古人喜幼子,忽必烈嫡子中最幼者那木罕本来很有机会,但这个王子倒霉,先前他拥兵北去与北边诸宗王打仗时,被手下人捆起当成俘虏礼物“卖了”,地位自然陡落。真金太子死后,他的“进取心”又太盛,引起父皇猜忌,自然完全丧失了做皇储的机会。
  元世祖后(察必)像由此,真金太子的长子甘麻剌作为嫡长孙,自然是皇位最佳的继承人——这种观点只是汉儒的观点。甘麻剌与铁穆耳皆由真金太子妃伯蓝也怯赤(又名阔阔真)所生,自小由忽必烈皇后察必抚养长大,封晋王,长期在漠北任方面主帅。忽必烈在真金太子死后,并没有特意立“皇太孙”,可他专门为甘麻剌专立设置“内史府”,似乎是倾向把这位孙子当接班人来培养。但是,真金太子妃阔阔真对长子并没多少感情,她更喜欢幼子铁穆耳。铁穆耳文才武略都不错,曾统军平灭北部诸王乞丹的叛乱。忽必烈死前一年,他“受皇太子宝,抚军于北边”。史书上这种记载,非常可疑。忽必烈生前并没有刻意讲明要立哪个孙子为帝,总体上讲更可能倾向于嫡长孙甘麻剌。所以,他似乎不大可能把“皇太子宝”这样有象征性的印玺交给铁穆耳。
  元朝皇位继承如此周折,确实与蒙古人立储制度的不完善有关。蒙古“黄金家族”个个如龙似虎,每位大汗(皇帝)死,即使真有遗旨,也不完全以之为凭,还往往要经过“忽里勒台”这种奴隶制“民主”过程才能生效。由于缺乏“制度”,皇族以及关键大臣在新君推立的过程中就尤显重要。此外,忽必烈正后南必的态度,也很关键。忽必烈原来的皇后察必死后,又以南必为皇后。特别是老皇帝晚年,南必颇预政事。但这个女人似乎政治手腕并不高明,人也不是多么有心计,整本《元史》中,她的传记只有短短五十九个字:
  南必皇后,弘吉剌氏,纳陈孙仙童之女也。至元二十年,纳为皇后,继守正宫。时世祖春秋高,颇预政,相臣常不得见帝,辄因后奏事焉。有子一人,名铁蔑赤。
  忽必烈病危时,只有不忽木、伯颜与月鲁那颜三个人侍疾,这样一来,南必在老皇帝死后摄政的可能性就降低到零,因为她无法捏造忽必烈的临终遗旨。丞相完泽也对自己无法受顾命很不高兴,他曾对伯颜和月鲁那颜报怨:“我年纪职位均在不忽木之上,国家面临如此大事而不得预闻,真让人郁闷!”伯颜一句话把完泽噎回去:“假如丞相您识虑与不忽木相当,又何至于把我辈劳累成这个样子!”完泽向“准太后”阔阔真告状,这位姑奶奶大怒,召三人前来质问,因为她本人同婆婆南必一样,心里根本不清楚不知道要死的老公公立自己哪个儿子当皇帝。御史大夫月鲁那颜理直气壮:“臣受顾命,太后但观臣等为之。臣若误国,即日伏诛。宗社大事,非宫中所当预知也。”话说得有理有据,阔阔真“然其言,遂定大策”。这一大策,当然就是立铁穆耳为帝。为此,不忽木、伯颜、月鲁那颜实际上与阔阔真不谋而合。丞相完泽虽因不受顾命而气恼,但他本人是真金太子的老部下,只要真金的儿子为帝,无论立哪个,他肯定百分百支持。所以,立储之事,完全是几个大臣和准太后阔阔真导演,“太皇太后”南必反倒没什么事儿了。
  说起这位阔阔真,她所以能成为真金太子妃,还有一出类似传奇戏曲的故事。忽必烈壮年时代外出打猎,途中口渴,发现路旁有一个蒙古包,便与从人下马,进去讨马奶酒喝。帐房内,只有一妙曼女子在整理驼茸。见忽必烈等人入帐,这姑娘不慌不忙,不卑不亢,表示说:“我家有马奶酒,但我父母兄弟却不在家,我一女子不能擅自把东西给你们。”忽必烈听此说深觉有理,转身欲去。姑娘又道:“我一人在家,你们自来自去,好像不太妥当,不如稍等一会儿,我父母就回来。”果然,话音甫落,姑娘父母回家,看见贵人到来,马上端上马奶酒招待忽必烈一行人。豪饮狂吃一顿,一行人离开。忽必烈在马上叹道:“如果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媳妇,该多好呀!”日后,太子真金到了结婚年龄,不少贵臣荐女,忽必烈皆摇头不允。一位老臣当日与忽必烈打猎,知道皇上意中所属,私下一番“调查”后,上报说那姑娘仍未嫁人。“世祖(忽必烈)大喜,纳为太子妃。”这位姑娘,正是阔阔真。入宫后,阔阔真深得忽必烈夫妇欢心,孝顺尽心,连察必皇后上厕所用的大便纸,阔阔真都会事先每张以面揉搓,“令柔软以进”,小事积成山,老皇帝夫妇不停称道她是“贤德媳妇”。相比之下,南朝皇帝萧衍与李后主亲自削制厕筹及以面揉便纸,他俩的“孝敬”对象是寺庙的大和尚们,难免显得“形而下”了。此外,真金太子病重时,忽必烈来太子宫探视,见床上有用金丝密织的卧褥床具。忽必烈恼怒,斥责太子说:“我一直以为你本性俭素,怎能用这种奢侈之物!”真金太子重病加惶恐,一时不能辩白。阔阔真忙跪下,大包大揽:“平时太子从不敢用如此贵重之物。现在他病重,怕湿气侵体,才用上这种东西。”为使公公消气,阔阔真命宫人立即撤换掉那床大金褥子。凡此种种,皆说明“这个女人不寻常”。
  忽必烈崩逝消息发布后,蒙古诸王皆集上都,就等着开大会确立新皇帝人选了。万事俱备,“宣传”方面还有一点不到位:没有传国玉玺。于是,阔阔真又导演关键一幕:她指派御史中丞崔彧献玉玺。据崔彧自己讲,这块玉玺得自“太师国王”木华黎的一个曾孙世德的老婆处。拿到玉玺后,崔彧自己还假装不识字,遍示群臣,大伙传看,汉臣们立刻大叫:“受命于天,既寿永合,这是传国玉玺啊!”于是,崔彧立刻上交阔阔真。阔阔真又当着众大臣们的面,亲自授与铁穆耳,以示天意人望所归。史书记载中虚透这样一种消息:木华黎的曾孙之一世德是个放荡公子,死时家徒四壁,其妻卖家里东西时,正好把这块宝玺卖给了崔彧。世上哪有如此巧事,思忖一下,凡是稍有点智商的人都会想到,这不过是崔御史在阔阔真指挥下与世德老婆演的一出双簧:崔彧得官,世德老婆得钱,铁穆耳得帝位,皆大欢喜。
  铁穆耳高兴了,他大哥甘麻剌甘心吗?对此,《元史》中记载矛盾:玉昔帖木儿传中,记载甘麻剌听从玉昔帖木儿劝告,表示说自己愿意对弟弟“北面事之”;但是,伯颜传中,却讲“诸王有违言,伯颜握剑立殿陛,陈祖宗宝训,宣扬顾命,述所以立皇太子(铁穆耳)意,辞色俱厉”,可见“诸王”中最敢最有资格表示异议的,肯定是甘麻剌莫属。上有母后,下有重臣,弟弟已经坐在宝座上,甘麻剌也只改叫“干瞪眼”了。那位手握宝剑吓唬诸王的伯颜不是别人,正是忽必烈时代灭宋的主帅伯颜。
  此外,据《多桑蒙古史》记载,诸王大会时,阔阔真见大儿子甘麻剌与小儿子铁穆耳争位,就当即表示:“先可汗(忽必烈)遗命,后人能熟知成吉思汗遗训者,即以大位与之。你二人可各言所知,然后由与会诸王定夺。”铁穆耳善词令,“历数其曾祖遗训,语言详晰。”甘麻剌是个结巴,自然在这种“大专辩论会”上露拙,于是与会诸王一致推戴铁穆耳为帝。这种说法,虽有“参考”价值,但可信性不高,因为阔阔真并未摄政过,她不可能在诸王大会上当“主持”。如果主持,也应该由忽必烈正后南必牵头。
  “(元)成宗承天下混壹之后,垂拱而治,可谓善于守成者矣。”从史臣的评价看,元成宗铁穆耳,确是一个无大过失又无大功德的守成之主。他统治期间,最大的“坏事”是对“八百媳妇”用兵,最大的“好事”是因海都死亡而导致北部诸王的乱平。二者相抵,功过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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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37   2、“八百媳妇”——南方又一个陷阱
  元成宗坐稳帝位后,几年无大事。大德四年底(公元1301年),身在云南的行省左丞刘深好利生事,上奏道:“世祖以神武混壹海内,功盖万世。皇帝继位以来,未有武功以彰显神武天资,西南夷有八百媳妇国未奉大元正朔,请允许为臣我为陛下征之。”
  铁穆耳(元成宗)像虽然御史中丞董士选等人认为刘深出兵是“以有用之民而取无用之地”,可丞相完泽支持这一建议,元成宗本也想“开边”弄出件大功青史留名,因而“用兵意甚坚”,谁劝也没有用。于是,大德五年正月,元廷发钞近十万锭,作为军费支持用兵。
  这“八百媳妇”国,位于今天的泰国清迈与缅甸掸邦一带地区,其土王有妻八百多,各统一寨,所以号称“八百媳妇”。听上去挺美的,八百个妃子比元帝还多,实际上是深山老林蛮荒之地上小土皇上的自娱自乐,想必那些“媳妇”们个个手脚粗大,绝非貌美如花。
  刘深率大兵自云南出发,“取道顺元,远冒烟瘴,未战,士卒死者已十七八。”顺元即今天的贵州贵阳,元军数万,连“八百媳妇”黑牙都没见着一个,已经因疾疫和行军危路摔死等原因死掉百分之七八十。同时,刘深又驱民夫负粮食辎重辗转于西南热带丛林,“死者亦数十万人”,一时间中外骚然。不仅如此,刘深又威令水西(今黔西)土司之妻蛇节出马三千、银三千助军。蛇节惜钱,就与云南当地另外一个土司宋隆济联手,起兵反抗元朝。
  这几拔土蛮联合一起后,熟门熟路,攻克元军据点杨黄寨,接着猛攻贵州,杀掉了元朝贵州知州,并把刘深所率元军包围于深山穷谷之间。幸亏元朝的宗王阔阔相救,刘深才没有被土人杀掉喂蚂蚁。
  大乱之前,元军在大德四年征缅甸的远征军回军途中,被金齿部(今镇西)土著遮杀,战死数千人。“金齿地连八百媳妇(国),诸蛮相效,不输税赋,贼杀官吏”,西南一片动荡。
  志大才疏的刘深率数千残兵往后撤退,被宋隆济所率的土蛮军一路邀击,毒箭陷井一起上,“(元军)士卒伤殆尽。”消息传至大都,南台御史中丞陈天祥上书,痛陈对“八百媳妇”的用兵之失:
  八百媳妇(国)乃荒裔小夷,取之不足以为利,不取不足以为害。而刘深欺上罔下,率兵伐之,经过八番,纵横自恣,中途变生,所在皆叛。既不能制乱,反为乱众所制,食尽计穷,仓皇退去,丧师十八九,弃地千余里。朝廷再发四省之兵,使刘二巴图总督以图收复,湖南、湖北大发运粮丁夫,众至二十余万。正当农时,驱此愁苦之人,往回数千里中,何事不有!比闻从征败卒言,西南诸夷皆重山复岭,陡涧深林,其窄隘处仅容一人一骑,上如登高,下如入井,贼若乘险邀击,我军虽众,亦难施为。或诸蛮远遁,阻隘以老我师,进不得前,旁无所掠,将不战自困矣!且自征伐倭国、占城、交、缅诸夷以来,近三十年,未尝有尺土一民之益,计其所费,可胜言哉!去岁西征,及今此举,何以异之!请早正深罪,乃下明诏诏谕,彼必自相归顺,不须远劳王师,与小丑(指西南夷土著)争一旦之胜负也。为今之计,宜驻兵近境,多市军粮,内安外固,渐次服之,此王者之师,万全之利也。苟谓业已如此,欲罢不能,亦当详审成败,算定而行。彼诸蛮皆乌合之众,必无久能同心捍我之理。但急之则相救,缓之则相疑,以计使之互相仇怨,待彼有可乘之隙,我有可动之时,徐命诸军数道俱进,服从者怀之以仁,抗敌者威之以武,恩威兼济,功乃易成。若复舍恩任威,深蹈覆辙,恐他日之患,有甚于今日者也。
  书上,元廷不报。虽如此,元成宗深恨刘深无能败军,下旨罢免刘深等人官职,收缴符印。同时,派出能将刘国杰率军征讨宋隆济和蛇节等人。刘国杰百战良将,在先战失利的情况下,诱敌深入,大败土蛮军,蛇节被迫投降。元军恨这位女蛮酋首先生乱,立即剐杀。宋隆济本来逃免,不久却被他侄子诱执献与元军,也被凌迟。至此,“西南夷”们总算消停下来。
  元朝损兵折将加上民夫数十万条性命,也没干掉几个“媳妇”,得不偿失。悔怒之下,元成宗下诏杀掉带头生事的刘深。
  其实,元朝对云南、贵州等地区一直倾力经营。至元十三年,即1276年,元朝就在云南行省设置大理、金齿等诸处宣慰司,特别是日后还开辟了从中庆(昆明)到车里(景洪)的驿道,目的在于加强西双版纳地区的统治。忽必烈时代,元朝在西南所使用的“土司”制度饶有成效,招降了不少当地土著,并允许世袭。土司职务也很齐全,设有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招讨使等职位,当然,元廷一般都会派“达鲁花赤”数员到任,监督这些土司向中央政府朝贡和交赋。刘深多事,兴军惹祸,死人耗物,很让元朝受了一把伤。观前顾后,远远不如用“加官晋爵”给大印的手段效益高。
  南方虽败,北方却传来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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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38   3、海都之死——西北诸王的最后“归顺”
  早在忽必烈与其弟阿里不哥争位时,窝阔台大汗的孙子海都(窝阔台第五子合失之子)就站在阿里不哥一边与忽必烈叫板。1266年,阿里不哥战败后被忽必烈毒死,海都领兵还归于其位于叶密立河流域的封地,并广结术赤诸后王,于1268年与忽必烈再次开战。所以,忽必烈在灭南宋过程中数次以天热为名要伯颜等人驻兵,实际上最大的忧虑恰恰是害怕海都的大举入侵。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忽必烈难洗失败之耻罢征日本,也是因为他心腹之患海都在北方觊觎帝国边境所致。
  当然,忽必烈很会耍手腕。为了分化海都等西北诸王,他册封八剌为察合台汗国的大汗,想让这两位“邻居”火拼。果然,这两个蒙古王爷大打出手,开始海都遭伏大败,但他又联合术赤诸后王共击八剌,八剌反败。不得已之下,双方谁也吃不掉谁,八剌与海都又结盟为“安答”(兄弟)。这样一来,实际上察合台汗国归于海都控制下。八剌死后,察合台的一个孙子捏古伯继位为汗,他虽为海都授立,但心中不服海都这位“大叔”,忽然进攻海都。海都沙场老帅,起兵相迎,杀掉捏古伯,立八剌之子笃哇为察合台汗国的大汗。日后,双方联合术赤诸后王,时时侵扰大元朝的北方边境,使得老皇帝忽必烈七十九岁高龄还要御驾亲征,一直不让大元消停。
  海都等人不仅不让忽必烈消停,这些人自己也不消停。1297年,钦察王子土土哈病死,其子床兀儿好战,率军与海都和笃哇等人打个不停,但最终被海都等人击败。乘胜凭势,笃哇又侵元境,生俘了忽必烈女婿阔里古思,不久又杀掉了这位帝婿。
  元成宗继位不久,听闻此事,又急又气,直嚷嚷要“御驾亲征”,其母后阔阔真劝他,认为海都等人距大都遥远,亲征要花一两年时间,其间恐内地生乱。克制半天,元成宗才打消亲征的念头。
  否极泰来,元成宗正郁闷间,先前一直与忽必烈为敌的诸王药不忽儿等三个王爷率万余人投附大元朝,并自告奋勇要带兵去打笃哇和海都。元成宗大喜,忙派人送物,让这几个人为自己打头阵。这几人昔日与笃哇等人是同盟军,不仅熟悉地形,又深知对方行军布阵的规律,一出手就把笃哇打得大败,并生擒了他妹夫。
  海都闻讯大怒,大集诸王,包括察合台大汗笃哇在内共四十个蒙古王爷,提兵数十万杀向大元边境。海都此行,他自己是自找倒霉,反而成就了元成宗的侄子海山(元成宗早死的二哥答剌麻八剌之子)。海山大侄子年纪虽轻,临危不乱,督五部元军予以海都联军迎头痛击,在1301年秋天于哈拉和林与塔米尔等地大败敌军。海都不敌,败走时身受重伤,笃哇也膝部中箭。退军途中,海都伤重身死。
  有关海山的大胜,中外史书记载不一,多有存疑。元史中自然大肆宣扬海山这位日后皇帝的胜利。但西亚等地史书记载双方交战实际上不分胜负,最后是经谈判达成“和议”,海都还捞得不少便宜,向元军勒索了无数金宝兴高采烈而还。半途中老头得上传染病,这才一命归西。而且,海都一生中打过四十一场大战,基本上场场皆胜,是忽必烈的心中噩梦。
  海都人死,西北诸王心也凉了。笃哇从海都四十个儿子中拥戴察八儿为大汗,继承窝阔台汗国的事业(笃哇之所以立察八儿,因为此人从前劝海都立笃哇,此举也是“投桃报李”)。笃哇知道自己打不过大元,就劝察八儿及诸王与元朝讲和,共同遣使表示臣服,承认铁穆耳的蒙古宗主地位。
  由此,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以及统治波斯广大地区的伊儿汗国和统治今天俄罗斯地区的金帐汗国,均表示拥戴元成宗。这样一来,整个蒙古诸王族在形式上又重得统一,元成宗完成了他爷爷忽必烈也未能完成的任务。
  不久,笃哇与察八儿二人因利益不和,兵戎相见。元成宗自然偏向笃哇,双方合兵,把察八儿打得穷蹙投降。笃哇虽未杀察八儿,但昔日的窝阔台汗国至此已全归察合台汗国域中。1306年,笃哇病死,其子宽阇继位后,一年半后也病死,汗位被察合台的一个后裔塔里忽所夺。没过多久,塔里忽被忠于笃哇的旧臣刺死,众人拥笃哇幼子怯伯为大汗。见内乱迭起,察八儿又联合海都系诸王来攻,最终反被察合台一系诸王打败。正是由于窝阔台、察合台两系诸王之间的厮杀,河中地区长年流血,不得安宁。与之相较,元成宗统治下的大元朝,要相对稳定得多。
  总之,其他几个蒙古汗国汗王之间狗咬狗,对大元朝皇帝最有利。如此,他可以时常以仲裁者身份出现,扬此抑彼,坐山观虎斗。
  元成宗这个亚洲“共主”也没当几年。笃哇死的转年,即1307年,他也得病而死,时年四十二,在位十三年。
  铁穆耳年幼时,是个嗜吃狂。大胖爷爷忽必烈曾为此三次杖打这个大胖孙子,督促他节制饮食。同时,为了强迫铁穆耳减肥,忽必烈派数名御医日夜“监视”他,只要觉得这大胖孩子吃够了,立刻击杖两声以为号,铁穆耳就不能再狂吃。节食难受之余,有个回回人很坏,他自称有神仙“甜水”能让铁穆耳肚子舒服。这位皇孙信以为真,随回回来到一个装潢精美的浴室。蒸洗完毕,回回人引他到一个金笼头前,事先置美酒于其中,铁穆耳一顿酣饮,马上来瘾。从此,他天天以酒当水,节食很有成效,却成了个不可救药的酒精上瘾者。过了好几年,忽必烈见这个皇孙日渐消瘦,才得知回回人诱引他喝酒成瘾的秘密,暗中派人劫杀了此人。但是,青年铁穆耳的酒瘾,一发不可收拾。
  更加奇怪的是,铁穆耳继位后,痛自诫厉,完全戒酒,至死也没再喝一口。虽如此,他青年时代的纵饮已经淘空了他的身体,故而寿命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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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39   元武宗与元仁宗兄弟——兄终弟及后患无极
  公元1307年初春时分,元成宗病死。这个时刻,对于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而言,非常非常关键——元成宗皇后卜鲁罕在皇帝死后摄政,她本人很想推立忽必烈的一个孙子、安西王阿难答为帝。这位阿难答不是幼儿,乃是成年人,而且是一位信奉伊斯兰教的穆斯林,狂热的穆斯林。其属下近二十万蒙古军队,皆在他强制下已经全部改奉伊斯兰教。所以,如果阿难答即位,他肯定一反大元朝允许多种信仰共存的规矩,强制下令元朝统治区的所有人信奉真主。倘如此,中华大地会在十四世纪初的几十年内全部伊斯兰化,很有可能,会永远伊斯兰化。
  幸与不幸的是,元成宗早年病逝的二哥答剌麻八剌有两个不同凡响的儿子,海山与爱育黎拔力八达。这哥俩先后登上帝位,一为元武宗,一为元仁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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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40   1、武宗未必“武”——海山时代的瞎折腾
  元成宗本人有儿子,名字很好听:德寿。事实证明,还不如叫狗剩儿,这位德寿在大德九年被立为皇太子,半年后即病死,德寿德寿,寿既不永,何言德焉。数岁小儿,即赴起辇谷与蒙古先祖地下相会了。屋漏又遭连夜雨,由于在立德寿当皇太子时,元成宗皇后卜鲁罕出于私心怕海山兄弟与自己儿子日后争位(其实德寿不是她亲生,乃元成宗第一个皇后失怜答里所生,此人福薄早死),她当时借故把海山之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与其母一起贬外出居怀州(今河南沁阳)。至于海山,他自大德三年一直在北部边境为叔叔元成宗抵御海都等诸王的入侵,边功赫赫,受封于怀宁王。由于怀宁王海山离大都政治中心较远,皇后卜鲁罕当时没有特别在意他。
  海山(元武宗)像元成宗崩逝,怀宁王海山却成了继统的最佳人选之一:他不仅血脉高贵,又有捍边的大功(元武宗死后被谥为“武”,其实也因其早年与漠北诸王争战的胜利)。更重要的是,中书右丞相哈剌哈孙也支持海山为帝,这位丞相另外一个关键职位,是兼怯薛长,也就是说,不仅中书政令多由他出,依理皇家禁卫军也由他指挥。
  记性好的读者可能会说,元成宗不是还有个哥哥晋王甘麻剌吗,那人是太子真金嫡长子,当初“让位”与元成宗,他出来当皇帝不是最合适吗?这位甘麻剌确实有资格,但他已经在元成宗大德六年病死,时年四十。后来,元英宗遇弑,他的儿子也孙贴木儿继位为帝,才追尊甘麻剌为显宗皇帝。
  元成宗皇后卜鲁罕当然不希望前日种下过节的海山兄弟继位,她与中书左丞相阿忽台想拥立元成宗的一个堂弟阿难答。这位安西王的父亲忙哥剌是真金太子之弟,也是忽必烈非常喜欢的儿子,但至元十六年就病死。阿难答,也不是生养深宫的少爷羔子,他一直在北部边境为大元御边,与海都等叛王交战比海山还要早,年纪也比海山大。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海山兄弟夺得帝位后,把婶娘元成宗皇后卜鲁罕说成是本性淫邪的大破鞋并杀于东安州。政治就是这样,成王败寇,话语权总是掌握在胜利者手上。其实,卜鲁罕皇后乃驸马脱里思之女。大德三年,她受封为后。由于元成宗多病,卜鲁罕居中摄事,与丞相哈剌哈孙关系融洽,“大德之政,人称平允,皆(卜鲁罕皇后)处(置)决(定)。”大都内修筑宏侈的万宁寺,其中不少密宗男女交媾的塑像,卜鲁罕皇后见此丑怪“欢喜佛”忙以帕覆面,下旨令人销毁塑像。可见,从汉儒角度讲,她是一位深受儒家教育知书达理的好女人,道德层面比一般笃信怪力乱神的蒙古男女贵族要高得多。而且,恰恰是先前多年与右丞相哈剌哈孙的愉快合作,元成宗死后她也没有像北魏胡皇后或者满清慈禧那样施出妇人毒心先下手为强铲除“异己”者。
  安西王阿难答身在大都,也是稀奇古怪的死催。他本来在北部统领二十万大军捍边。海都死后,诸叛王纷纷来降,忽必烈弟弟阿里不哥的儿子明理帖木儿事隔多年也投降过来,由于此人乃黄金家族重要成员,阿难答亲自陪他回大都觐见元成宗。这一来,他身不由己地陷入了政治漩涡,且有去无回。
  左丞相阿忽台等人想得“拥立功”,便想推阿难答为帝,奉卜鲁罕皇后垂帘听政,并暗中派人阻隔海山的归路。这几个人死脑筋,如此大事,做就做了,非要召群臣议事,告知皇后即将摄政之事。汉族大臣田忠良和何玮立即表示反对。阿忽台吓唬他们:“皇后制令如天,你俩不怕死吗,敢沮大事!”何玮抗言:“我就怕不义而死,如死于正义,又有何畏!”两个汉臣挑头,多数朝臣又不表态,阿鲁台没“民主”成,悻悻而归。
  此举“打草惊蛇”,右丞相哈利哈孙先下手为强,把百司印符全收集起来藏在自己家里,封锁宫内府库,然后称疾不出。皇后卜鲁罕数派内官要他出来视事,皆遭拒绝。如果皇后够狠,阿忽台够胆,派兵冲入哈剌哈孙府把他弄死,大事可定。但阿忽台等人怯懦,“未敢发”。
  哈剌哈孙一面派人死命催促海山返京,一面派人去怀州就近先迎海山亲弟爱育黎拔力八达入京。
  后世史书,皆一面倒称颂日后的元仁宗爱育黎拨力八达多么“聪明刚毅”,其实,开始接到哈剌哈孙所送密信,他犹疑再三,迟迟不敢出发入京师。正是其汉人教师李孟,才是他能走出怀州最关键的人物。
  李孟,字道复,原籍潞州上党,后徙居汉中。此人“生而敏悟,七岁能文,倜傥有大志,博学强记,通贯经史,善通古今治乱”。由于有元一代汉人无由仕进,李孟青年时代就以教书为业,开门授徒,“远近争从之”。后来,他有机会得见真金太子,终于有机会可以显露干才。可惜的是,未几,真金病死,不及擢用李孟。蹉跎有年,海山兄弟少年时代寻汉儒教书,李孟得进王府当师傅。海山北境捍边时,李孟就留在其弟爱育黎拔力八达身边,“日陈善言正道”,为他讲授课业。在怀州四年,李孟“诚节如一,左右化之,皆有儒雅风”,爱育黎拔力八达日后成为“仁”宗,大多是其青少年时代李孟向他灌输儒家“仁义”思想所致。
  听闻元成宗崩后大都出现政治真空,爱育黎拔力八达犹豫不行,李孟切谏:“世祖皇帝有宝训:皇族旁支不能嗣统。今宫车晏架(指元成宗崩),大太子(海山)远在万里,宗庙危急,殿下您当奉大母(海山兄弟生母)急还大都,以折奸谋,安人心。否则,国家安危不保!”见爱育黎拔力八达仍旧沉吟,李孟激说道:“倘使安西王为帝,一纸诏书,殿下兄弟母子安有命在?”这句话说到痛处,这位王子忙派李孟先入京打探情况。
  可巧的是,李孟入右丞相哈剌哈孙内宅时,正赶上卜鲁罕皇后派去“问疾”的一大群使者在场。情急智生,李孟直接走到哈剌哈孙床边,拿起丞相的手腕就把脉,那群人误认他是外面请来的大夫,竟无人生疑。
  密谈之后,哈剌哈孙让他立刻还怀州,催爱育黎拔力八达快入京。安西王阿难答继位的日子已经确定,稍有迟疑,大事皆去。
  李孟星夜兼程,赶回怀州王府,力促爱育黎拔力八达王子马上出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如不早行,后悔无及!”王子左右不少人胆弱,表示说:“皇后深居九重,八玺在手,四方禁卫数万,一呼百应。加之安西王手下侍卫众多,从者如林。反观殿下(爱育黎拔力八达),从者仅数十人,兵仗寡弱,如前往大都,无异于自入不测之渊。不如在此静等大太子(海山)兵至,并力图之,时犹未晚。”李孟闻言,知道王子自己心里首鼠两端,痛心疾首道:“阿忽台等人党附皇后,欲立庶子(阿难答)为帝,人心必不相从。殿下如能挺身入京,晓以大义,京师晓君臣之义者,必一呼而至。倘使安西王继位成为事实,大太子(海山)纵然率兵赶至,对方也不会拱手交出皇玺。届时,国中乱起,生民涂炭,宗社危堕。乱起之时,殿下自身及大母必危,此非孝也;继之遗祸于大太子(海山),此非悌也;得时不为,非智也;临机不断,非勇也。如果殿下顺天而为,大事必成!”
  有李孟如此激励,爱育黎拔力八达动心。毕竟王子是蒙古人,临大事仍然要求卜士占卜吉凶,派人去街上找算卦人。如果遇见个西域回回或密宗妖僧,估计对方肯定替王子打退堂鼓。恰巧,王府卫士从市场临时拉来一个穿儒服的算卦汉人。
  李孟迎此人于王府门外,塞上几锭宝钞,叮嘱道:“惊天大事待汝而决,别的不要多说,只讲一定成功!”算卦人见李孟同自己一样一身儒服,又生受平时半辈子也赚不来的大笔宝钞,自然心领神会。入得殿内,立马卜筮,得到《乾》卦中的“暌”卦。这位卦者并不简单说万事大吉,反而一一道其详细:
  “卦大吉。乾,刚也;睽,外也;以刚处外,乃定内也。君子乾乾,行事也;飞龙在天,上治也;舆曳牛,掣其人,耏且劓,内兑废也;厥宗噬肤,往必济也;大君外至,明相丽也;乾而不乾,事乃睽也;刚运善断,无惑疑也!”
  李孟从旁添油加醋:“如此大吉之卦,违之如违天!”
  有此“精神胜利法”,王子爱育黎拔力八达大喜,振袖而起,出门登马,果决向大都进发。原先三心二意的随从、侍臣,大都是迷信的蒙古人,见卦吉,登时皆信心百倍,如影相随,护翼王子入京。
  爱育黎拔力八达一行人虽然不多,忽然出现在京城,安西王阿难答与阿忽台等人也大吃一惊,此人此事,出乎意料。这些人毕竟不是成大事者,观望徘徊,一时间还没敢拿爱育黎拔力八达怎么样,听任他到皇叔梓宫前行哭哀之礼。
  他们没有马上动手的另一个原因,也因为爱育黎拔力八达的哥哥海山正率军远来,这不能不让安西王一伙人踌躇。
  于是,安西王等人合谋,想在阴历三月三日爱育黎拔力八达生日这天,借庆贺为名,把王子一帮人一网打尽。史书上如此记载,可能是武宗、仁宗兄弟手下大臣日后的“捏造”。最有可能的是,卜鲁罕皇后及安西王等人并未拿爱育黎拔力八达一伙人放在眼里,只顾准备登基大典,否则,用不着三月三日,趁海山还在远途,大可以趁爱育黎拔力八达一伙人一入大都就把他们抓起来处死,然后下诏全国称海山兄弟反叛。如果这样干,局势自然会倾向皇后与安西王等人。
  政治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哈剌哈孙惟恐安西王被皇后卜鲁罕拥上帝位成既定事实,决定先下手为强,便连夜派人密告爱育黎拔力八达说:“怀宁王(海山)道远,不能尽快赶至大都。事不宜迟,当先事而发!”
  于是,依恃哈剌哈孙身任怯萨长掌管禁卫军的权力,众人突入禁中,软禁了卜鲁罕皇后。行动顺利,没有遇到任何反抗,由此,也可见出皇后一派对爱育黎拔力八达并无特别的警戒。
  然后,在李孟等人谋划下,诱骗安西王阿难答入宫。这位爷以为皇嫂要立自己为帝,高兴得翻蹄亮掌就驰奔入宫。甫一进门,即被人着实踹个大马趴,然后捆成粽子。大刑伺候下,安西王承不承认“谋反”都没关系,他的“自供状”已经承认了一切大罪。然后,在大帮卫士押送下,这位已经被打得骨断肉开的王爷躺在一个大囚车内被押往上都。与此同时,他的同党阿忽台等人,包括投降不久入大都朝见元帝的阿里不哥的儿子明理帖木儿,皆被逮捕。没审几句,诸人皆在殿中被就地砍头。
  皇后被幽,安西王被囚,阿忽台被杀,在京的蒙古诸王顺风使舵,自然现在要听从爱育黎拔力八达这位爷,公推他“早正大位”。这位王子很有远见,推辞说自己的兄长怀宁王海山正在回京的道上,要等他回来即帝位。
  于是,爱育黎拔力八达自称“监国”,与哈剌哈孙“日夜居禁中以备变”。由于李孟在这场宫廷政变中居功甚大,便以他为参知政事(副相)。
  元顺宗后(答己)像李孟儒生出身,大刀阔斧进行理政,京城的蒙古王公利益受损,狂妄叫嚣等海山回京后拿他开刀。史书上没有明载李孟劝爱育黎拔力八达自己称帝,但肯定他暗中说过这样的话,被王子婉拒。加上蒙古王公对他积怨甚深,这位爷当副相没多久,在海山回京之前,竟然不打招呼,自己拔脚溜出京城,“不知所之”。他这一跑,也可能是自己心中对海山无底,也可能是“监国”的爱育黎拔力八达为保护他授意这样做。
  弟弟在大都大事行毕,身为兄长的海山却在外逡巡不前。由于爱育黎拔力八达已经“监国”,当了代理皇帝,便有谣言传出,说老妈答己(弘吉剌氏)听从跳大神巫师的劝说,准备让海山把帝位让予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海山很不服气,对心腹康里脱脱说:“我为国捍边十年,又身为长子,星命卜卦之言,又怎能相信!如果我为帝,哪怕是坐宝座一日,也一定要上合天心,下副民望。母亲为乱臣所惑,想辜负列祖列宗之托,爱卿你为我一去大都探察,速回报我。”
  然后,海山自率主力由西道进大道,分遣宗王按灰率兵行中道,宗王床兀率军走东道,三路并进,提防其母其弟中途邀击自己。
  康里脱脱入大都,先去见海山的母亲,尽诉缘由。答己(幸亏她不是妲妃)愕然,表示说:“今贼臣已除,宗王大臣们一致推举,就等大太子前来。旁人谣言,必不可信,你马上回去,替我母子弥缝嫌隙,消除误会。”此前几日,答己刚刚派出大臣阿沙不花出大都迎接海山,他与康里脱脱擦身而过,互相没有交待清楚。康里脱脱马快,疾驰回返,半路赶上阿沙不花,一同拜见海山,尽道其详。“怀宁王(海山)大感悟”,至此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母亲和弟弟。
  也甭说,假使兄弟爱黎育拔力八达自己提前在大都称帝,海山也没有办法。
  感动之余,海山立拜阿沙不花为平章政事,让他立刻还报两宫(其母其弟)。答己母子闻讯,立刻从大都出发赶往上都,与海山会合。几个人一见面,抱头痛哭。然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被逮捕的安西王阿难答处决,又把元成宗皇后卜鲁罕流放于东安州。没过几天,派人缢死了这位倒霉的皇后。
  在蒙古宗王大臣拥戴下,海山即帝位,改元“至大”。追尊其父答剌麻八剌为顺宗皇帝,尊其母答己为皇太后,加对自己登位立功至巨的哈剌哈孙为太傅。不久,立其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为“皇太子”,并赐宝印(其实应为“皇太弟”,元朝储位一直没有形成制度,选汗制与立“皇太子”制交错进行,遗祸万端)。
  这位登上帝位的海山,即元武宗。据波斯历史学家瓦撒夫记载,海山的登基大典异常隆重和“蒙古化”:“宗王七人坐海山白毡上,二王扶其臂,四王举毡奉之于宝座上。一王献盏,诸珊蛮为新帝祝寿,而上尊号曰‘曲律汗’。”
  海山大慷其慨,让人运来无数车绫罗绸缎,尽数散发给与会宗王、贵戚。又撒无数大粒珍珠、宝石于地,类似天上星宿布满一般,任人拾取。“宴乐七日,每日以马四十、羊四千供食;用马七百、羊七千,桶其乳以洒地,斡耳朵附近积乳之广,有如银汉。”排场之大,骇人心目。
  当皇帝一般喜欢过河拆桥,但海山“拆桥”太过。仅仅过了两个月,他就把对他即位有大功的哈剌哈孙贬往和林去当地方的丞相。起因很简单:元武宗海山听说在殿内逮捕阿忽台时,这位从前的左丞相力大绝伦,持刀拒捕,蒙古贵族秃剌使扫堂腿绊倒阿忽台,并把他亲自捆缚。为酬秃剌之功,海山封他为越王。哈剌哈孙力争,抬出蒙古旧制,争辩说只有亲王才能封“一字王”,秃剌是皇族疏属,不能以其“一日之功”废“万世之制”。秃剌恼火,暗中对元武宗说,安西王阿难答先前要当皇帝时,哈剌哈孙也曾在拥戴表上签名。为此,元武宗不辨真伪,立刻把哈剌哈孙外贬。其实,元武宗的心态,是恨和尚及袈裟,不希望自己朝中看见叔叔元成宗的老臣。秃剌当王爷才一年,就“有罪赐死”,小人枉为小人也。
  对哈剌哈孙“寡恩”,元武宗对李孟还算不错。一日,元武宗与“皇太子”弟弟及母后一起观宴,他忽然发现弟弟一脸愁容,便追问原因。爱育黎拔立八达道:“赖天地祖宗神灵,兄皇您荣登大宝。但能成就我们母子兄弟今日之欢聚,李孟居功实多。”海山一听,也觉有理。加上李孟也曾经当过他的老师,自然好感很多,立刻下诏派人四处寻访,最后在许昌陉山找到了“隐居”的李孟,入朝后,立授中书平章事。当然,此事的发生,已是元武帝宗为帝的晚期(海山为帝仅三年多)。史书上讲:“(李)孟感知遇,力与国事为己任,节赐与,重名爵,核太官之滥费,汰宿卫之冗员”,其实都是溢美之辞,老李在元武宗朝当然知道自己要小心脖子上吃饭的家伙,实际上一直处于蛰伏状态。直到元仁宗继位,李孟才真正出谋划策,大受重用,并劝元仁宗重开科举,为天下读书人展现出一丝光明前景。元仁宗死后,奸相铁木迭儿想害李孟,把他降职使用。历宦多年的老李已经是百毒不侵,欣然就官,使得铁木迭儿干瞪眼,抓不住把柄害不了他。老李最终善终于家,并得谥“文忠”。
  元武宗在位的三年多,基本上没干什么好事。当然,小伙儿做坏事的主观愿望不错,那就是因为钱不够用,“大刀阔斧”进行金融“改革”。所以,他又步元世祖后尘,重行设立“尚书省”(旧事从中书省,新政从尚书省),意在理财。武宗皇帝刚“上任”四个月,元朝已经出现严重的财政危机,所以,他的理财“新政”,也并非是心血来潮的一时冲动,确实缺钱花。
  (元)宪宗、(元)世祖登宝位时赏赐有数,(元)成宗即位,承世祖府库充富,比先例,赐金五十两者增至二百五十两,银五十两者增至百五十两。有旨:“其遵成宗所赐之数赐之。”戊戌,哈剌哈孙答剌罕言:“比者诸王、驸马会于和林,已蒙赐与者,今不宜再赐。”帝(元武宗)曰:“和林之会,国事方殷,已赐者,其再赐之。”
  也就是说,为了感谢蒙古宗王对自己的拥戴,元武宗更加用滥赏来收买这些人。对宗王如此,对亲妈和弟弟更加大方:“以金二千七百五两,银十二万九千二百两,钞币帛二万二千二百八十匹奉兴圣宫(母后答己),赐皇太子(皇太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亦如之”。至于贵族大臣、侍卫亲信,元武宗更是出手阔绰,加之兴建佛寺、治理漕河、大起宫室,等等费用支出,不缺钱才怪。
  为了能使“改革”进行下去,元武宗还任意增设官职,他本人也只要高兴起来,就随时频降“天谕”,时时对亲随封官加爵。元武宗任期内,经他御笔赐官的,就有近一千人,根本不经过中书省走程序,使得吏治大坏。就连元武宗奶妈的丈夫,也得授“开府仪同三司”。
  元武宗所信用的人是脱虎脱这样的佞佛者和三宝奴这种自已昔日的贴身侍卫,“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基本被架空(估计受李孟“教诲”,他故意做出被架空的姿态,以免让皇兄起疑动杀心)。所以,与忽必烈时期一样,尚书省这么一个宠大的“财政部”,基本把从前的中书省那样一个“国务院”的权利全包揽过来。这些人,理财也没有什么新办法,无非是大量赶印货币,使得“物重钞轻,钞法大坏”。他们罢废中统钞,新造出“至大银钞”,一年多时间印制新钞近一百五十万锭。同时,又赶制铜钱通行于市(即“大元通宝”和“至大通宝”,元朝在此之前从未使用过铜钱),并下令“历代铜钱相参通用”,叮叮当当,怎一个乱字了得。除此“币法改革”以外,增加收入另一个办法自然是滥增税目。为了鼓励税课官们的干劲,元廷下令,对这些“专业人士”以征税多少来定级,与“工资”挂钩。如此,可以想见这些虎狼干吏们会把蛤蟆都挤出尿来,以榨石头出油的精神和干劲,投身到火热的为国增税收的工作中去。
  元武宗时代另外受后人诟病的,就是下令“殴西僧(密宗僧人)者断其手,詈(骂)者截其舌”的残暴法令。佞佛崇僧,已经到达丧心病狂的地步。当然,元武宗之母答己是个笃信佛教的老娘们,她在五台山造佛寺,不仅耗废金银无数,开山破岭之时,又造成无数役夫人命的死亡。每级浮屠,皆是许多生命所堆垒。
  对于元武宗时代的黑暗政治现实,官为监察御史的汉人张养浩最为清楚,他当时上《时政书》,明明白白指出元武宗的十大弊政。
  张养浩这篇长文,非一般章疏“公文”可以比拟。文采华章,可圈可点,所抨击的内容,可套用涵括元朝统治的大半部分时间,不仅仅是武宗一朝。
  疏上之后,当权者“不能容”,把他弄出翰林院“赋闲”,未几又构陷以罪,免去张养浩的官职,并“戒省台勿复用”。小张学得李孟那一手,“恐祸及,乃变姓名遁去”。
  元朝不似满清和文革,小脚侦缉队和“人民群众”的耳目不是太敏锐,张养浩逃得一命。不久,酒色过度的元武宗海山病死,时年才三十一。这位张养浩在元朝文学史上还是一位特别举足轻重的人物,有散曲集《云庄休居自适小乐府》流存于世,有小令一百六十多首,最有名的为《潼关怀古》: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可称的是,海山时代的政治弊端多多,其人品却不是很差。特别是对待其弟“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亲近无间。其宠臣三宝奴、亲信太监李邦宁都曾劝他立己子为帝,元武宗都不为所动,终使元仁宗能顺利继位。
  元武宗之政,有一个还要提一提,即大太监李邦宁。
  当今几乎所有责斥元武宗政治阴暗面的指摘,都拉不下一个内容:授太监李邦宁为大司徒。而且,李太监还在武宗后期劝皇帝立自己的儿子为帝。众口一词,似乎李邦宁就是个百分百坏人。其实,所有持此种看法的,皆是由于不读史书原文,牵强附会,人云亦云。世易时移,李太监被日益涂黑,再无出头之日。有元一代,正是因为贵族子弟充当侍卫的“怯薛”制度,太监弄权的情况几乎没有出现过,只有元顺帝皇帝李氏的心腹高丽太监朴不花为祸最烈。而《元史》中《宦者传》中,仅有两个人,一个是李邦宁,一个是朴不花,其实是作为正反两个方面的典型。也就是,李邦宁是个人品相当不错的太监。
  李邦宁,字叔固,杭州人,原为南宋皇宫太监。宋恭帝投降后,他随宋室入大都,因为有医术并熟悉宫殿礼仪,给事元宫内廷,“警敏称上意”,又有语言天才,很快就说得一口流利的蒙古语和诸蕃语,深得忽必烈欢心,在宫内官职越做越高。忽必烈死前,李邦宁已是“礼部尚书”,并“提点太医院事”。元成宗继位后,李邦宁因忠于所事,仍受重用,进昭文馆大学士。元成宗生命中最后十个多月缠绵病榻,老李终日医护,须臾不离左右,全尽人臣忠心之意。所以,元武宗夺得帝位后,对历事元世祖、元成宗两代皇帝的这位老太监十分敬重,并授他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这样的实官。李邦宁固辞,表示:“为臣以阉腐余名,得侍至尊,高爵厚禄,已经荣宠过甚。宰辅者乃佐天子治理天下之臣,如此之职,奈何授予我这等阉寺之臣。陛下纵然爱宠为臣,天下后世又如何评价您,为臣诚不敢奉诏。”一个太监,能这么明白,说出这样的话,不得不让人另眼相待。此外,一次元武宗母子在宫中的大安阁看见一个竹箱,便问李邦宁内中有何物。李邦宁说:“此乃世祖皇帝贮存裘带所用,想让后代子孙想见他在世时的俭朴,以为华侈之戒。”元武宗为之叹息,但对身边的蒙古宗王说:“世祖虽神圣过人,就是太吝啬了。”李邦宁不怕武宗不高兴,马上反驳说:“不然!世祖皇帝一言一行皆为天下后世榜样。天下所入虽富,如滥用不节,必致匮乏。自成宗皇帝以来,岁赋已不足用,又广赐宗王,资费无算。长此以往,必将厚敛百姓,那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些话要是别人说出口,说不定立刻掉脑袋。由李邦宁这么一个宫中“老人”说出,“太后及帝(武宗)深然其言”。所以才授其大司徒一职,后来又“遥授”丞相,行大司农事,可以说是尊荣已极。可见,李邦宁在武宗一朝,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他也不是武宗贴身太监引他做坏事那种人,实际上一直以长辈身份要元武宗学好。而且,元武宗爱酒爱色,连祀太庙都不亲自去,也被李邦宁进谏,最终他不得不亲自备法驾淋浴斋戒去祭祀祖先牌位。
  元仁宗皇帝的亲近臣下很讨厌李邦宁。武宗皇帝临崩前,老李曾劝说道:“陛下富于春秋,皇子渐长,父子家天下,古之至道,为臣未闻皇帝有儿子而立弟弟为继承人这样的事情。”但元武宗深知自己的帝位实赖兄弟玉成,便不悦道:“朕志已定,你有话自己去同皇太子(皇太弟)去说。”闻此言,史书上讲李邦宁“惭惧而退”。据笔者忖度,李太监不一定感觉“惭惧”,他只是尽了人臣之责而已。他本来就是宋室太监遗臣,深谙儒家道义,知悉“父子家天下”的古意,进谏忠言,不是什么奸邪行为。当时后世,总有些人以他对元武宗的谏劝当成李太监的“罪状”,殊不知,元代后来的事实证明,兄终弟及的遗祸是何其巨大。
  元仁宗继位后,其左右搬出此事来讲,要“今上”杀了老李。好在元仁宗为人也比较厚道,说:“帝王历数,自有天命,其言何足介怀”,并加封老李为开府仪同三司,授集贤院大学士,弄个虚衔把他养起来。
  李邦宁很低调,新帝即位赐钞千锭,他辞而不受。不久,李邦宁获派去代替皇帝祭奠孔圣人。行礼时,忽然遇大风突临,庑烛尽灭,致祭礼品皆被吹落。为此,老李以为是圣人降谴,悚息伏地不敢起身,惭悔累日,最终竟然因此忧虑成疾,一病不起。从此事可以看出,李太监内心中的道德感与儒士大臣无异,绝非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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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41   2、爱育黎拔力八达在位时期的政治得失
  兄终弟及,元武宗死后,其弟爱育黎拔力八达继位,是为元仁宗(终于不用写他那怪且长的蒙古名字了)。
  爱育黎拔刀八达(元仁宗)像元仁宗乃大有为青年,马上罢废尚书省,诏逮为哥哥元武宗敛财弄得天下骚动的几个贼臣脱虎脱、三宝奴、王黑等人,审讯后全部斩首抄家。其实,这几个人相比忽必烈时代的阿合马、桑哥、卢世荣等人,并无太大过恶,只有三宝奴曾经劝元武宗立己子为储君,别的人只是承上意为皇帝敛财罢了。政治就是这样,一朝天子一朝臣,立新必破旧,展威定杀人。宝位坐定后,元仁宗把哥哥元武宗的时政一一翻转:
  罢止中都筑城的宏大工程。
  罢止全国数处专供皇家御用的多余营造。
  罢止江南地方大量印制佛经。
  罢止国家专买专卖浙盐。
  罢各地僧人“总统”地方佛政。僧人诉讼,悉归有司,不能逃法。
  罢行至大银钞和铜钱。
  禁止寺僧夺冒侵民田。
  禁止汉人、回回术士出入诸王及贵戚、大臣之家妄言休咎。
  罢征八百媳妇及大小彻里蛮,以玺书招谕。
  元仁宗为当时及后世儒生一直挂在嘴边的“伟大”事迹,就是恢复了蒙元废止八十多年的科举。此举虽属“形象工程”,但确有不同凡响的象征意义:马上王朝,终于要以儒家法典为依据,求取治天下之才了。
  元代科举自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年)年底开始施行后,元顺帝元统三年(1355年)曾停考五年,而后又恢复,最终延续到元朝灭亡。元政府中央一级的科考,从1313到1368年,总共录取进士1139人,从数目上讲,元朝科举完全是粉饰太平的装点,没有太大实际意义,汉人儒生之出路仍旧狭窄至极。
  惟一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汉、蒙官员多人反对以“辞赋”取士,元仁宗最终仍决定在考试中增加“古赋”的考试内容。当然,文化修养不占优势的蒙古,色目人可以不参加“古赋、诏诰、章表”等科目方面的考试,他们只以蒙古文考试“经义”等相对简单的题目。学以致用,由于科举有“古赋”内容,元代士人形成了“寒窗试赋万山中”的风气,在辞赋创作上推陈出新,一洗南宋、金国专营排比对偶的浮华空洞,强调“赋乃古诗之流”,赋予侈丽宏壮的辞赋以崭新的内容。以情为本,直抒胸臆,“祖(离)骚而宗汉(赋)”,致使空靡浮丽的俳赋和律赋完全失去了市场,尚情尚义的古赋成为文学复兴运动的主要形式。所以,元代的科举,使得中国古代重要文体之一的辞赋达至它最后的巅峰时刻,虽属昙花一现,但其“峻丽”之美和“汪洋恣肆”之豪,今天读之仍旧让人情思一振,神清气壮。
  由于元仁宗身边有李孟、张珪(张弘范之子)这样的能臣,统治初期确实让人有气象一新之感。但是,由于其母后答己肆行干政,奸贼铁木迭儿的势力越来越大,而元仁宗又不敢惹老妈生气,使得时政愈行愈下。
  铁木迭儿乃成吉思汗功臣者该的玄孙。元武宗至大三年(1310年),时任云南行省左丞相的铁木迭儿被人奏称未经允许擅离职守赴京。武宗皇帝看见这个奏报还很生气,御笔要有司严查。未几,“皇太后有旨赦之”。原来,身板魁梧、干嘛嘛行的铁木迭儿之所以这么大胆私自入京,正是应武宗的母后答己之招,前来服务的。春风数度,太后答己对铁木迭儿欢喜得不行。所以,元仁宗还没即位,太后答己自己下旨用铁木迭儿为中书右丞相。
  有皇太后撑腰,铁木迭儿很嚣张。时任中书平章政事的张弘范之子张珪因上奏铁木迭儿不应为“太师”,惹起太后答己和铁木迭儿共怒,趁元仁宗去上都不在大都,把张珪召入宫内死打了一顿,打得这位副相血肉横飞,被人用轿抬回家中。时任元仁宗侍卫的张珪之子张景元以父病为由向皇帝请假,元仁宗大惊:“朕离大都时,你父亲身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张景元不敢道实情,跪地涕泣不已。稍后,元仁宗知悉此事,意甚不平,罢去铁木迭儿相位,以合散为右丞相。太后答己恼怒,闯入儿子宫中大嚷大闹,儿子惹不起亲妈,元仁宗只得下诏恢复铁木迭儿右丞相的职务。
  “铁木迭儿之再入相,恃势贪虐,凶秽滋甚,中外切齿,群臣不知所为。”幸亏平章政事萧拜住(契丹人)和御史中丞杨朵儿只(西夏人)不畏强权,联合内外御史四十多人,共同上章弹劾铁木迭儿:“桀黠奸贪,欺上罔下,占据晋王田及卫兵牧地,窃食效庙供祀马,受诸王人等珍玉之贿,动以万计。其误国之罪,又在阿合马、桑哥之上……”奏上,元仁宗看得触目惊心,大怒,立刻派人去搜抓这位奸相。
  铁木迭儿眼线多,腿脚快,闻讯不妙,猪癫疯一样窜入国母老蜜的兴圣宫内。“帝不忍伤太后意,但罢其相位。”才隔一年多,经不住亲妈闹腾,元仁宗只得下诏起复铁木迭儿为太子太师。
  1320年,元仁宗刚咽气,太后答己马上又以铁木迭儿为中书右丞相。此时,这位奸相凶相毕露,马上杀掉了先前弹劾他的萧拜住、杨朵儿只等人,肆行报复,大肆诛戮。
  元仁宗太子元英宗甫即位,太皇太后(老娘们又升一格)答己下旨进铁木迭儿上柱国、太师。
  英宗皇帝少年英锐,很快就不买皇祖母账,自己任用安童之孙、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贵臣拜住为相。
  忧惧新皇算账,加上天天“伺候”老娘们答己,铁木迭儿忽染重病,没几天就“过去”了。但是,其秽行恶政,涂污了元仁宗时代的政治。
  元仁宗时代废至大钞钱、停止尚书省敛财,开科取士,尊儒崇礼,经理田赋,确实行了不少“善政”。此外,元仁宗时代,察合台汗国的也先不花起兵反元,也被元将床兀儿等人率兵打跑,北疆宁固,诸后王不再折腾。
  仁宗皇帝“天性慈孝,聪明恭俭,通达儒术”,个人品格方面几乎算得上是元帝中最好的一个,此人“平居服御质素,澹然无欲,不事游畋,不喜征伐,不崇货利”,确可称得一个“仁”字。但是,在立储问题上,元仁宗的确有所“亏心”。
  依情依理(不是依礼),元武宗很守信用,以皇储之位予弟弟元仁宗,二人有约,元仁宗“万岁”之后,应该传位于元武宗之子。但是,出于私心,加上铁木迭儿的撺掇,元仁宗在延祐二年(1315年)封元武宗长子和世为周王,让他出兵云南。道路迢迢,瘴气遍路,此举无异于把大侄子“流放”。和世不高兴,其手下的元武宗旧臣更不高兴。一行人走到延安,就与关中的蒙古宗臣秘密联系,起兵兴戈,准备拥和世回大都争帝位。不久,这些人窝里反,内讧连连,和世只得跑往察合台汗国的老亲戚也先不花处躲避。
  元仁宗也松一口气,如果众人把这个侄子抓回大都,还真不知如何“处理”他。于是,他便立自己的儿子硕德八剌为皇太子。此举看似合情合理,实则为人留下口实,种下日后的隐忧。其实,答己皇后和铁木迭儿之所以鼓捣元仁宗立硕德八剌,原因是武宗皇帝的儿子和世少年时代英锐之气显于脸面,而硕德八剌看上去“柔懦易制”。所以,同为自己亲孙子,答己自然倾向于拥立看上去容易摆弄的硕德八剌为皇储,这样的话,日后元仁宗有好歹,继位的孙子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她更年期后的性生活也不会被“打扰”。
  元仁宗不像哥哥元武宗那样好色,却是个嗜酒成性的酒鬼。他的“驾崩”,实则是酒精深中毒使然。马上帝王家族,遗传数代,DNA中都带有高度酒精,欲罢不能。
  元仁宗葬所,与先前诸帝一样,都是埋葬于“起辇谷”。但是,“起辇谷”到底是什么地方,说法多多,成为后世学者白首苦思也找不出答案的一个世界性难题。有人认为“起辇谷”在斡难河流域(今黑龙江上游鄂嫩河),有人认为“起辇谷”是蒙古语“怯绿连河”的转音,即在今天蒙国境内的克鲁伦河岸边,有人说应该是蒙古阿尔泰之北的山谷之中,有的说是成吉思汗逝世地六盘山附近。最浅显的说法,是讲起辇谷就是今天成吉思汗墓所在地的鄂尔多斯草原上。此说最不可信,成陵应该是类似衣冠冢的陵墓。
  当然,传说中陵内藏有一块灵骨以及吸附成吉思汗最后一口气的一绺白色公骆驼顶鬃毛,确实是全体蒙古人的精神圣地。笔者在2006年6月曾亲自去成陵参观,国家新近投资一亿二千万人民币,把成陵修葺得金碧辉煌。成陵所在地伊金霍洛旗阿腾席勒镇从前属于内蒙古伊克昭盟,现改盟为市,称鄂尔多斯市。“鄂尔多”汉意为“宫殿”,守护“鄂尔多”的人称为“鄂尔多斯”,专职守卫“鄂尔多”的族群称为“达尔扈特”,日后,守陵人群日益繁衍,这些“达尔扈特”便以“鄂尔多斯”部族名义在草原上作为标识,守护成陵则成为这一族群的天职。由于鄂尔多斯部在明英宗天顺时期(1457-1464)迁到今天的鄂尔多斯高原,奉“八白室”(八组专门祭祀成吉思汗的白色帐蓬)于其中,清初迁至伊金霍洛,逐渐形成了现在的规模。
  可以这样说,真正埋葬蒙古诸帝尸身的陵墓群仍旧是个谜团。这与蒙古帝王入葬的习俗大有关联。据《元史·祭祀志》所记:
  凡宫车晏驾,棺用香楠木,中分为二,刳肖人形,其广狭长短,仅足容身而已。殓用貂皮袄、皮帽,其靴袜、系腰、盒钵,俱用白粉皮为之。殉以金壶瓶二,盏一,碗碟匙箸各一。殓讫,用黄金为箍四条以束之。舆车用白氈青绿纳奇实为帘,覆棺亦以纳奇实为之。前行,用蒙古巫媪一人,衣新衣,骑马,牵马一匹,以黄金饰鞍辔,笼以纳奇实,谓之金灵马。日三次,用羊奠祭。至所葬陵地,其开穴所起之土成块,依次排列之。棺既下,复依次掩覆之。其有剩土,则远置他所,送葬官三员,居五里外。日一次烧饭致祭,三年然后返。
  以此观之,其棺木形状很像埃及的木乃伊形状。而最初记载元帝埋葬之法的,当属元末文人叶子奇,在其《草木子》一书中,他这样写道:
  “历代送终之礼,至始皇为甚侈,至穷天下之力以崇山坟,至倾天下之财以满藏郭,至尽后宫之女以殉埋葬。坟土未干,而国丘墟矣!其它如汉唐宋陵寝,埋殉货物亦多。如汉用即位之年上供钱帛之半,其后变乱多遭发掘,形体暴露,非徒无益,盖有损焉。元朝官里,用梡木二片,凿空其中类人形小大,合为棺,置遗体其中,加髹漆毕,则以黄金为圈,三圈定,送至其直北园寝之地深埋之,则用万马蹴平,俟草青方解严,则已漫同平坡,无复考志遗迹,岂复有发掘暴露之患哉!诚旷古所无之典也。夫葬以安遗体,遗体既安,多赀以殉何益!”
  这种记载,与西方人马可·波罗、加宾尼以及波斯人拉施拉等人记载的内容相类似,即深埋土葬,不起坟茔,以此来保密葬所。
  忽必烈以前的蒙古大汗,其卫士在护送他们灵柩去葬地路上,会尽杀所遇之人,“杀时语之曰:往侍吾主”,道遇马匹也宰杀,以供亡帝“地下”所用。成吉思汗棺柩运送途中,护送卫士杀人数千。杀人最多的当属蒙哥汗死后尸体运送途中,自四川钓鱼城至“起辇谷”,凡杀两万多,途中所遇百姓,不分男女老少,逢之必死,真正的“丧门星”。忽必烈之后,途中杀人之事再无记载。
  蒙古皇帝死后,汉人官僚送帝柩至大都建德门就不能再往前走了,举行祖奠仪式后,“百官长嚎而退”,剩下的“旅程”,由蒙古王公、怯薛以及卫士担当。由此,汉人官吏从来不知“起辇谷”位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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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42   附:元代“大科学家”郭守敬
  说起元朝,郭守敬大大的有名。元朝历史在中学课本中很难得以详细描述,这个朝代涉及诸多有关民族、宗教等敏感话题,所以,多所铺陈的,便是元代的科技。
  讲起元代科技,当然要首先提郭守敬这个人。
  在北京西城区西海北沿,有间江通祠,1988年改为郭守敬纪念馆。这地方在元代称为“镇水观音庵”,当年郭守敬正是在这里主持元朝全国的重大水利工程设计。当然他没有傻到到处拦江挡河修大坝啥的,主要是疏通河道、整治漕运。
  郭守敬,字若思,邢台人。“生有异操,不为嬉戏事”,天生的科学家苗子。其伯父郭荣在当时就很有名,“通五经,精于算数(不是算术)、水利。”由于郭荣与刘秉忠、张文谦、王恂、张易等四人常年在邢台百十里附近的紫金山求学,他就让侄子自小就随刘秉忠求学。小郭跟对了师傅,刘秉忠日后成为忽必烈最早、最得力的汉人帮手,自然也要提携自己的弟子。
  元世祖中统三年,师叔张文谦又推荐郭守敬研习治水之法,“巧思绝人”。小郭理工科脑瓜子,凡事一点即通。才三十岁出头,郭守敬就有幸在上都面见忽必烈,面陈水利六事:
  其一,中都旧漕河,东至通州,引玉泉水以通舟,岁可省雇车钱六万缗。通州以南,于兰榆河口径直开引,由蒙村跳梁务至杨村还河,以避浮鸡氵甸盘浅风浪远转之患。其二,顺德达泉引入城中,分为三渠,灌城东地。其三,顺德沣河东至古任城,失其故道,没民田千三百余顷。此水开修成河,其田即可耕种,自小王村经滹沱,合入御河,通行舟筏。其四,磁州东北滏、漳二水合流处,引水由滏阳、邯郸、洺州、永年下经鸡泽,合入沣河,可灌田三千余顷。其五,怀、孟沁河,虽浇灌,犹有漏堰余水,东与丹河余水相合。引东流,至武陟县北,合入御河,可灌田二千余顷。其六,黄河自孟州西开引,少分一渠,经由新、旧孟州中间,顺河古岸下,至温县南复入大河,其间亦可灌田二千余顷。
  郭守敬乃高级专业人才,精通蒙古语,把治水之事讲得又明理顺,条条是道,忽必烈边听边点头,称赞说:“任事者如此,真正不是白吃饭的!”马上让他负责全国的河渠工程,授予银符。
  至元三年,郭守敬随其水利老师张文谦前往西夏行省,修复好几条旧河道,得新田九万余顷,为当地农人做了不少好事。特别是至元十二年丞相伯颜统大军战宋,需要水上运输支持,郭守敬十分卖力,“行视河北、山东可通舟者,为图奏之”,可见,灭宋之役,郭守敬也有一大份功劳。没有他在技术方面的保障到位,元军给养、辎重、兵源就不能及时有效地输送到江南地区。
  为了完成老师刘秉忠的遗志,修正历法,郭守敬重新制作了司天浑仪,又新创简仪、高表、玲珑仪、立运仪、星晷定时仪、丸表、悬正仪、座正仪等多种测量仪器,命人分道而出,“东至高丽,西极滇池,南逾朱崖,北尽铁勒”,共设立监测所二十七处,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完成了新历《授时历》。
  《授时历》废除了西汉刘歆《三统历》以来所用的“上元积年”,以圣元十七年的冬至时刻作为计算出发点,精确算出一年为365.2425天,与当今世界通用的格里高里历完全一致,但比后者要提前三百多年完成。《授时历》所涵括的先进科技含量极高。郭守敬在测量过程中,首先使用了“海拔”的概念,这比德国人高斯早出近六百年;郭守敬在纬度方面进行测量,比欧洲早六百二十年;他计算中使用的“招差术”,比英国的牛顿所提出的“内插法”公式早近四百年;他所制作的“简仪”(大赤道仪)也比丹麦的第谷早三百多年;诸多仪器中,柱轴承得以广泛运用,这种技术也是世界第一的创举。至于郭守敬自己认为的“所创之法”,共有五个方面,在其上皇帝的奏折中一一列明:
  一曰太阳盈缩。用四正定气立为升降限,依立招差求得每日行分初末极差积度,比古为密。二曰月行迟疾。古历皆用二十八限,今以万分日之八百二十分为一限,凡析为三百三十六限,依垛叠招差求得转分进退,其迟疾度数逐时不同,盖前所未有。三曰黄赤道差。旧法以一百一度相减相乘,今依算术句股弧矢方圜斜直所容,求到度率积差,差率与天道实吻合。四曰黄赤道内外度。据累年实测,内外极度二十三度九十分,以圜容方直矢接句股为法,求每日去极,与所测相符。五曰白道交周。旧法黄道变推白道以斜求斜,今用立浑比量,得月与赤道正交,距春秋二正黄赤道正交一十四度六十六分,拟以为法。推逐月每交二十八宿度分,于理为尽。
  中年以后,郭守敬潜心研究,著作等身,所著专著包括:
  《推步》七卷,《立成》二卷,《历议拟稿》三卷,《转神选择》二卷,《上中下三历注式》十二卷,《时候笺注》二卷,《修改源流》一卷,《仪象法式》二卷,《二至晷景考》二十卷,《五星细行考五十卷》,《古今交食考》一卷,《新测二十八舍杂坐诸星入宿去极》一卷,《新测无名诸星》一卷,《月离考》一卷……
  郭守敬晚年,又致力于水利建设。至元二十八年,他主持开凿通惠河。此前,元朝大量粮食、货物从运河北上,到通州就只能走陆路,不仅浪费时间,每年还会累死无数的人畜性命。通惠河开凿后,有效解决了元朝南粮北调的漕运问题,使得老皇帝忽必烈大喜过望,一下子赏赐老郭一万二千五百贯钱钞。不久,又拜其为昭文馆大学士,知太史院事。
  元成宗大德初年,元廷议在上都开凿铁幡竿运河,征询郭守敬意见。老郭讲:“山水频年暴下,一定要把河道开宽至五十到七十步。”当时主持时政的官员认为郭守敬的建议太过浪费民力和财力,只把运渠的宽度定于二、三十步那么宽。结果,转年大雨,“山水注下,渠不能容,淹没人畜庐帐,几犯行殿”,差点把身在上都行宫的元成宗淹死。为此,成宗皇帝对宰臣们叹息说:“郭太史真是神人,可惜你们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大德七年,“诏内外官年及七十,并听致仕,惟(郭)守敬不许其请。”单单把郭守敬一个人置于元朝七十退休的制度之外,可见元廷对他的重视程度。
  也就是从老郭开始,元朝的翰林太史司天官可以享受终身不退休拿全俸的“待遇”。公元1316年,即元仁宗延佑三年,老郭才老死床榻,时年八十六。这基本上就是巴老的待遇,只要喉咙里有口气,也天天大把银子把“植物人”维持着,“正部级”的待遇就铁定不变。当然,郭老爷子很厚道,一辈子没有说过什么假话,也没有日后“忏悔”演过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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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43   生如夏花:汉化帝王的悲剧——“南坡之变”前后事
  公元1323年(元英宗圣治三年)阴历八月初四夜,年仅二十一岁的元英宗正在距上都以南三十里的南坡行帐中挑灯看书。忽然,帐外一阵混乱,隐约听得丞相拜住的怒斥声。
  元英宗披衣欲起,未及唤人,御帐门却被人踹开,一身鲜血的元英宗大舅哥铁失率数人闯入。还未等元英宗开口叱责,他当胸一刀,楞生生把这位青年皇帝捅死在御床之上。一刀不解恨,又怕元英宗未死,身为禁卫军头目(忠诩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铁失又连砍数刀,直到元英宗身首分离才停手。
  这一个充满血腥气味的夜晚,标志着大元朝由盛到衰的开始。年少英毅的元英宗硕德八剌为帝仅三年,即为贼臣所弑。与其同时被杀的,还有年纪比他稍稍大些、年轻有为的中书右丞相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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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44   1、少年帝王少年臣——元英宗、拜住的政治改革
  元英宗硕德八剌,乃元仁宗嫡长子。元仁宗刚咽气,其母后答己就把铁木迭儿重新任命为中书右丞相。趁元英宗未正式即位,铁木迭儿一朝大权在手,对政敌进行疯狂报复,把先前弹劾过自己的御史中丞杨朵儿只和中书平章萧拜住二人逮捕处决,在中书省换上了自己的心腹黑驴(其母亦列失八是太后答己的心腹老淫媒,铁木迭儿、失烈门、纽邻这三个面首均是这老娘们“介绍”给太后答己的)和赵世荣为平章政事。两个多月内,铁木迭儿杀人、逮人、整治人、换人,生杀予夺大权皆在己手,完完全全过了一把“皇帝瘾”。
  公元1320年四月,硕德八剌正式即帝位,时年十八。刚开始,太后(现在是太皇太后)答己和铁木迭儿并未拿这位乳臭未干的年轻皇帝当回事,以为他不过是手中的牵线傀儡。结果,登基礼完毕,太皇太后来入贺,“(元)英宗即毅然见于色”,对生活不检点的奶奶根本不给好脸。答己大悔,出门跌脚叫道:“谁曾想我扶立这么一个孩子!”
  当然,政治那一套面子上的事情该做还要做,元英宗尊“皇奶奶”为“太皇太后”的册文上全是好词,不仅“表彰”了她养育父亲元仁宗和伯父元武宗的“功劳”,又大肆吹捧她对自己的“慈爱”:
  “王政之先,无以加孝,人伦之本,莫大尊亲。肆予临御之初,首举推崇之典。恭惟太皇太后陛下,仁施溥博,明烛幽微。爰自居渊潜之宫,已有母天下之望。方武宗之北狩,适成庙之宾天。旋克振于乾纲,谅再安于宗祏。虽有在躬之历数,实司创业之艰难。仪式表于慈闱,动协谋于先帝。莫究补天之妙,允如扶日之升。位履至尊,两翼成于圣子;嗣登大宝,复拥佑于眇躬。矧德迈涂山,功高文母。是宜加于四字,式益衍于徽称。谨奉玉册玉宝,加上尊号曰仪天兴圣慈仁昭懿寿元合德泰宁福庆徽文崇祐太皇太后。於戏!兹虽涉于强名,庶庸申于善颂。九州四海,养未足于孝心;万岁千秋,愿永膺于寿祉。”
  铁木迭儿要夜里按时到答己太后床上“值班”,自然知晓老情人心中的“隐忧”,马上联合中书左丞相合散以及黑驴等人,准备搞宫廷政变,企图推立硕德八剌的弟弟、时为安王的少年兀鲁思不花为帝。少主无主见,拥推成功后肯定比元英宗易于控制。
  结果,诸人行事不密,元英宗很快得悉此事,立刻与心腹大臣拜住谋议,果断逮捕了谋乱诸人。本来,拜住准备马上招集官员鞠审,元英宗年纪虽轻,英毅果决,表示:“这帮人如果招供时牵扯进太皇太后(答己),事情就不好办了。不如立刻都推出去斩了!”这招很灵,既避免了被逮捕诸人把太后与铁木迭儿的宫闱丑事张扬出去,又使太后答己等人顿时丧失了这些“左膀右臂”,再也救他们不得。最可惜的是,元英宗之弟兀都思不花根本不知道奸贼们推拥自己为帝的事情,事败后糊里糊涂被降封为“顺阳王”,不久,又被赐死于家。宫廷政治就是如此残酷,稍不留神,身为帝胄至亲,也要立赴黄泉。
  此招“敲山震虎”真灵,铁木迭儿虽然没有被牵涉入案,他也知道新帝英明,马上乖乖称病在家里躲了起来。元英宗年少老成,为“安慰”铁木迭儿,还把谋乱诸臣被没收的家产、田宅也赐分给他一份儿,表示此事与他“无关”。
  不久,时任中书左丞相的拜住到新城参加其祖父故丞相安童的立碑仪式,铁木迭儿以为有机可乘,马上入宫想重新“办公”。结果,未待他入内殿,元英宗派人传旨阻止他:“爱卿年老,宜自爱,待新年入朝未晚。”怏怏之下,老混蛋回到府邸,这次真的生起重病来。拖了大半年,铁木迭儿竟然忧惧而死。过了两个月,大权旁落的老淫后答己也前后脚随奸夫而去。
  在此种情况下,元朝政事完全掌握在元英宗及其心腹重臣拜住手中。
  拜住,乃忽必烈丞相安童的孙子,而安童又是成吉思汗的最得力臣子“太师国王”木华黎之后。拜住五岁丧父,由其母怯烈氏抚养成人。怯烈氏丧夫时年才二十二岁,对拜住严加训教,延请汉儒为师,孜孜不倦,终于把拜住教育成仁礼兼备的人才。由于家世显赫,拜住十几岁时就袭任元廷的怯萨长,元仁宗时代又进“荣禄大夫、大司徒”。
  元英宗当太子时,常常听闻拜住盛名,让人招唤拜住入东宫想与他交谈,被拜住一口回绝:“我乃天子侍卫长宫,依礼不得私下与太子相往来,嫌疑之际,君子所慎!”时为太子的元英宗得知此语,心中更加敬重拜住为人。所以,继位不久,他马上以拜住为臂膀,明里暗里与铁木迭儿奸党相抗衡。元英宗深知拜住为人不党不私,常对左右近侍讲:“汝辈小心,勿犯国法。我可赦汝,拜住不饶!”执政初期,铁木迭儿奸党遍新朝中,百计倾害拜住,但由于元英宗对拜住一百万个信任,诸小人之谋“终不能遂”。
  元英宗、拜住君臣协和,虽施政仅仅二年,所作所为却大可称道。首先,他们制定颁行了《大元通制》这部元朝新法,成为元朝最重要的法典,填补了忽必烈朝代《圣元新格》的许多法律空白;其次,罢汰冗官,精简机构,节省了不少行政费用;第三,推行“助役法”,减轻了忽必烈以来汉族民众长期以来负担的沉重徭役;其四,也是最有特点的,就是准备“以儒治国”,大用汉儒,把不少汉族官吏选进省、台及六部内任职,并下诏在全国范围内“举善荐贤”。可以说,元英宗是元朝第一个熟谙汉语和儒家文化的大有为帝王,倘使他能活上十年、二十年,元朝的日后走向或许与先前的北魏孝文帝和此后的康熙帝不相上下。如果这样的话,元朝的祚命也不会仅仅有九十多年。
  拜住属于“真儒”一类的蒙古贵戚。鉴于元朝皇帝从圣元十四年起已经有四十年没有亲谒太庙,他首先劝元英宗依典到位于大都的太庙行亲享之礼。结果,“(元英宗)行酌献礼,升降周旋,俨若素习,中外泰然”,大礼告成后,“鼓吹交作,万姓耸观,百年废典一旦复见,有感泣者”,特别是对于汉族民众,太庙礼让他们产生了对元朝真实而深刻的“认同感”,发现这些异族统治者终于有了要变成“中国人”的苗头。
  元英宗、拜住二人虽然皆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但君臣好政求治,都是从内心深处想一挽昔日积弊,力图使大元朝万象更新。现摘取一个二人对话的小场景,以小见大,可以发现这两个蒙古年轻人是多么地志向一致,勤政纳谏:
  帝(元英宗)从容谓拜住曰:“朕思天下之大,非朕一人思虑所及,汝为朕股肱,毋忘规谏,以辅朕之不逮。”拜住顿首谢曰:“昔尧、舜(上古仁君)为君,每事询众,善则舍己从人,万世称圣。桀、纣(上古暴君)为君,拒谏自贤,悦人从己,好近小人,国灭而身不保,民到于今称为无道之主。臣等仰荷洪恩,敢不竭忠以报。然事言之则易,行之则难。惟陛下力行,臣等不言,则臣之罪也。”帝嘉纳之。
  遥思拜住的祖父安童,也是蒙古贵臣中最亲近儒生者。气味相投,一脉相承,祖孙之业,全然同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铁木迭儿奸行愈暴愈多。于是,元英宗下诏,剥夺铁木迭儿生前死后一切爵位、封谥,并斩其长子八里古司,其次子知枢密院事(国防部长)班丹也受杖刑后免职。虽如此,其三子翰林侍讲学士锁南由于自小伺候元英宗读书,当时被免予处分。当时,任禁卫军大头目的铁失也被查出与铁木迭儿贪污案件大有关联(他是铁木迭儿的“干儿子”),但得以“特赦”,仍旧担任原职。不仅宽大他,元廷又委任他兼御史大夫,提领皇帝最贴身的“左右阿速卫”皇家禁军。
  后世研究元史之人,总是讲元英宗、拜住等人太“仁慈”,没有对铁木迭儿党羽一网打尽,才容使铁失等人日后有机会在南坡行弑。其实,不少研究者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铁失的亲妹妹是元英宗皇后速哥八剌,元英宗非无情无意冷血之君,与皇后感情又融洽,自然不忍心因铁木迭儿之故把自己大舅子一家全部弄死。妇人之仁,养痈遗患,终于造成日后铁失的忽然一刀。
  元英宗、拜住君臣疏旷归疏旷,如果他们不把禁卫军指挥权交与铁失,他也没有机会行弑英宗皇帝。所以,“人情”这种东西,在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中最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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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45   2、天上掉来一顶大皇冠——元英宗的被弑与泰定帝的登基
  至治三年(1323年)七月,元英宗在上都,接连数日心绪不宁,夜里失眠,困扰之下,便准备下诏让番僧做佛事来消弭“心魔”。拜住上言,表称国用不足,不应该再浪费金钱广做佛事。元英宗“从之”。但是,铁木迭儿的余党铁失等人心里不踏实,与几个西藏密宗大和尚勾结,让他们进言说国家将有大灾,一定要在全国范围内大兴佛事,同时还要大赦,这样才能消灾免祸。当时,拜住正在元英宗身边,听毕这些人胡言后,他怒斥番僧道:“尔辈不过贪图金帛之利罢了,怎敢妄言大赦之事,难道想庇护贼徒吗?”
  铁失等人闻知此事,深恐铁木迭儿一案牵连的人越来越多,最终自身难免,便决定先下手为强。
  在铁失率领下,知枢密院事也先铁木儿、大司农先秃儿、前平章政事赤斤铁木儿、铁木迭儿第三子前治书侍御史锁南、铁失亲弟锁南(也叫锁南)、枢密院副使阿散(回回人)、卫士秃满以及好几个蒙古王爷,包括按梯不花、索罗、月鲁铁木儿、曲鲁不花、兀鲁思不花等人,终于发动行弑英宗的宫廷政变。
  趁元英宗暂驻南坡行殿,夜黑人静之时,他们忽然出击,首先把中书右丞相拜住剁成数段,然后冲进行帐内弑了元英宗。
  行刺诸王之中,按梯不花是被元武宗杀掉的安西王阿难答的弟弟,月鲁铁木儿是阿难答的儿子。而且,在上都的不少宗王,或多或少与此次弑帝政变有牵联,除阿难答的弟弟和儿子与英宗一系帝王有“仇”外,其余诸王参与阴谋的原因,无外乎是不满元英宗和拜住君臣的“吝啬”——他们取消了对诸王的“岁赐”,不给钱,就要杀人,可见这些蒙古王爷多么的凶残。
  杀人之前,铁失等人当然要考虑元英宗死后谁当皇帝对自己最有利——元武宗海山的两个儿子和世和图贴睦尔血缘与今帝最近,但马上被排除掉:阿难答之弟与儿子自然不会推举杀掉安西王的元武宗的儿子当皇帝,而且,铁失本人当年与太后答己和铁木迭儿一起策划赶走武宗长子和世而转立仁宗之子元英宗。有如此大过节,更不可能让元武宗的哪个儿子坐帝位。
  选来选去,近亲宗王中最“合适”的只有晋王也孙铁木儿。这位晋王的父亲,是把帝位“让”与元成宗的太子真金长子甘麻剌,所以,从血亲上讲,晋王也孙铁木儿乃忽必烈的嫡长曾孙,且“成宗、武宗、仁宗之立,威与翊戴之谋,有盟书焉”,他手下有大军数万,威镇漠北,凭常人思维,他本人一定会“惦记”帝位。
  果不其然,晋王也孙铁木儿确实心中有小算盘。他手下的王府内史倒剌沙知道王爷心事,派儿子哈散给丞相拜住当手下,并得任宫廷禁卫军官,“常伺侦朝廷事机”。探得内情后,哈散回报父亲拜住与铁失二人水火不容之势,倒剌沙马上把此情告知晋王。南坡事发的前五个月,铁失之党探忒以宣徽使身份来漠北,密告倒剌沙说“皇帝不放心晋王”,要他“提醒”王爷“小心”。其实,种种迹象表明,晋王也孙铁木儿也是行弑阴谋的间接参与者与知情者之一。
  行弑前两天,铁失密派心腹斡罗思来告晋王,表示说即将拥立晋王为皇帝。晋王也孙铁木儿拿捏不准,不知铁失一伙人事成与否,就一面把斡罗思软禁,一面派出亲信别列迷失驰往上都“告变”——实际是去探听虚实。“未至,英宗遇弑。”也就是说,晋王为自己打了双保险,如果铁失等人“失手”,他手下别列迷失会“及时”赶到元英宗处“报告”,说明铁失等人煽动自己谋反的“阴谋”,以便能把自己撇清。
  成功杀掉元英宗后,铁失派宗王按梯不花和知枢密院事也先铁木儿(此人与晋王名字一字之差)奉皇帝玺绶予晋王。大事已定,这位王爷也不客气,就近在龙居河(今克鲁伦河)继位,宣布自己为帝,是为泰定帝。他的即位诏书很好玩,当时由蒙古文翻译成汉文的诏书半文半白,很有嚼头:
  薛禅皇帝(忽必烈)可怜见嫡孙、裕宗皇帝(指死后被追封的太子真金)长子、我仁慈甘麻剌爷爷根底,封授晋王,统领成吉思皇帝四个大斡耳朵,及军马、达达国土都付来。(俺爹甘麻剌)依着薛禅皇帝圣旨,小心谨慎,但凡军马人民的不拣甚么勾当里,遵守正道行来的上头,数年之间,百姓得安业。在后,完泽笃(元成宗铁木儿)皇帝教我继承位次,大斡耳朵里委付了来。已委付了的大营盘看守着,扶立了两个哥哥曲律皇帝(元武宗)、普颜笃皇帝(元仁宗),侄硕德八剌皇帝。我累朝皇帝根底,不谋异心,不图位次,依本分与国家出气力行来;诸王哥哥兄弟每(们),众百姓每(们),也都理会的也者。今我的侄皇帝生天了也么道(驾崩),迤南诸王大臣、军士的诸王驸马臣僚、达达百姓每,众人商量着:大位次不宜久虚,惟我是薛禅皇帝嫡派,裕宗皇帝长孙,大位次里合坐地的体例有,其余争立的哥哥兄弟也无有;这般,晏驾其间(元英宗死后),比及整治以来,人心难测,宜安抚百姓,使天下人心得宁,早就这里即位提说上头,从着众人的心,九月初四日,于成吉思皇帝的大斡耳朵里,大位次里坐了也。交众百姓每心安的上头,赦书行有。
  诏书絮絮叨叨,从他亲爹忽必烈嫡孙甘麻剌讲起,慎终追远,最终绕到他自己乃“薛禅皇帝(忽必烈)嫡系,坐上帝位是天经地义之事。”所以说,泰定帝这顶大皇冠,自己没费一刀一枪,被铁失等人大老远地送过来,几乎就等于天上直接掉下来的。
  元朝诏敕,一般有诏书、圣旨(或玺书)、册文、宣敕(或制敕)四大类,颁发时使用至少两种文字,基本上是八思巴蒙古文和汉文。蒙古文起草后,要经历汉语翻译过程。有时汉文起草,再译为八思巴蒙古文。同宋朝和前代汉族王朝不同,那时候“王言”体系非常,“翰林”手笔近乎文学创作,词臣们都是大文豪,其地位和文采备受称羡。元朝乃大王朝,出身朔漠,注重实际。但是,由于地域辽阔,其诏敕颁发过程比前代更为复杂,为此分别设立了翰林国史院和蒙古翰林院两所诏敕起草机构。写作“风格”上,元朝的诏敕趋于简单、朴实。《元典章》和《通制条格》中收录了许多这类文件的汉译文,从中可以看出,不少都是按照蒙古语的句法、词法,机械地套译为汉文,很像现在用翻译软件翻译成的东西,即所谓的“蒙文直译体”,没有刻意提炼、润饰,虽然拗口,却较多地保留了文件的原始形态。当然,元朝诏敕也有不少汉文吏牍体。这些文件对蒙古语法结构、词序等进行了调整,使译文大体符合汉语习惯,但也不乏白话俗语。除了特别重要的诏书外,一般文件风格与前朝那些大文豪词臣所作骈四俪六、堆砌典故的诏书大相径庭。当然,汉族文人对于蒙古的“俚语”诏书也有讽刺。蒙古诏书皇帝的“怎生、奏呵、那般者”等等蒙文直译体套语用得太多,所以,至元三十一年,江南盐官县学教谕黄谦之创作一副春联:“宜入新年怎生呵,百事大吉那般者”,被人告发。还好,元朝不像满清,动辄因文字砍人脑袋,老黄在文字中拿皇帝“找乐”,只把他免职而已。
  泰定帝的诏书写成如此模样,大概是因为他在漠北仓促即位,身边缺乏擅长文章的汉族词臣,写不出华丽的文言诏书,只能用蒙古语起草,再被直译为汉文,草草了事。画蛇添足的是,清乾隆时代重印殿本《二十四史》,奴才文人们将此诏用文言重写,真真费事不讨好,还不如原先看似蹩脚的蒙古汉文直译来的痛快。
  泰定帝继承帝位后,先任命给自己送玺绶带的也先铁木儿为中书右丞相,让阿难答儿子月鲁铁木儿袭封其被杀父亲安西王王爵,任命“功臣”铁失为知枢密院事(国防部长),同时又任命自己王府中的心腹倒剌沙为中书平章政事,把倒剌沙的哥哥马某沙也弄一个同铁失一样的官职,巧妙地把枢密院实权把握于自己人之手。所以,泰定帝所有的“人事安排”,都是在他往大都方向行进的过程中进行的。
  一路顺利。看到诸宗王和几个汗国也无反对自己的声音,为了摘除自己与铁失等弑帝党人有串通的嫌疑,泰定帝先把向自己通风报信并已经获得封赏的也先铁木儿、完者、锁南等人忽然趁酒宴间捆绑起来,宣以谋逆大罪,当众诛杀。同时,他密诏“自己人”旭迈杰为中书右丞相,与通政院使纽泽一起,急驰入大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正沉浸于保拥新帝之功美梦中的铁失和失秃儿等人抓起来,根本不经鞠审,立时杀头,“并戮其子孙,籍入家产。”
  铁失的妹妹元英宗皇后速哥八剌虽未涉案被杀,但心情忧悲至极——不仅老公被弑,娘家人转眼又被杀个溜光。可怜的皇后,几年后即抑郁而死。
  泰定帝入大都后,把月鲁铁木儿、按梯不花等参与政变的五个蒙古宗王流放于海南、云南等偏远之地,以此向宗亲和各个汗国表示自己的“清白”。同时,泰定帝追封自己的生父甘麻剌为显宗皇帝。其实,泰定帝对于铁失等人的弑帝行动,不仅事先得知,而且还是采取“默许”的态度。否则,铁失等人不会那么心中有底做出如此“大事”。
  泰定帝在位五年,没有干过什么大坏事,也没干什么好事。当然,他下诏处理了一批铁木迭儿奸党,为被杀的杨朵儿只、萧拜住两个人平反,并且重用张弘范的儿子张珪,派人翻译《资治通鉴》、《贞观政要》、《大学衍义》等儒家典籍、史书。事实上,泰定帝时代并无任何向“汉化”实质性的迈进。
  泰定帝时期的财政状况,仍旧没有任何起色,入不敷出,已经成为元政府的“常态”。由于泰定帝本人常年在漠北生活,他身边的重臣倒剌沙是回回人,这自然会一直左右皇帝本人的政治倾向。进入大都诛杀铁失等人后,泰定帝马上升任倒剌沙为中丞相,由于不久后右丞相阳迈杰病死,所以中书大权皆握于倒剌沙之手。同味相吸,日后进入中书省的重臣,好几个都是回回人。其中有马思忽(同知枢密院事)、马某沙(倒剌沙之兄,也为同知枢密院事)、兀伯都剌(中书平章)、伯颜察儿(中书平章),甚至包括参加铁失行弑元英宗的枢密副使阿散(御史中丞)。泰定帝几乎把弑帝党人杀个干净(除宗王以外),惟独这位阿散因其回回人身份得到庇护,不仅没被杀,反而得到重用。所以说,泰定帝时代的中央大权,实际上完全掌握在回回集团手中,元朝的回回人地位此时处于最鼎盛时代,他们不仅被赋予特别多的特权,还享有特别多的商业赋税方面的豁免权。
  在把国家权柄交予回回大臣的同时,泰定帝与其皇后八不罕特别尊崇密宗佛教,相继受戒,广做佛事,滥施无度。五年之内,虽然政治方面没有特别大的变动,元朝境内水旱蝗灾特别多,这使得财政方面更加捉襟见肘。
  总体来讲,泰定帝大的坏事没有做过,“能知守祖宗之法以行,天下无事,号称治平”。
  致和元年(公元1328年)夏,泰定帝在上都病死,时年三十六。
  泰定帝一死,元朝“两都制”的弊端在关键时刻显现出来。当时身在大都的佥枢密院事燕铁木儿留大都,“实掌枢密符印”,有调动天下军队的大权。由于他本人是从前元武宗的心腹,便与西安王阿剌忒纳失里,趁泰定帝崩后政治真空之际,谋立武宗皇帝的儿子为帝。于是,他们胁迫大都百官,申明要立元武宗之子为帝,执捕了中书省主要官员,派人去江陵就近迎接元武宗二儿子时为怀王的图贴睦尔。
  正在上都的丞相倒剌沙与皇后八不罕闻大都变起,赶紧立泰定帝的儿子、年方九岁的阿剌吉八为帝,改元天顺。在此之前,图贴睦尔走得快,已在大都称帝,是为元文宗。
  二都两个“皇帝”的军队各有诸王支持。打了一个多月,上都方面不敌,回回丞相倒剌沙“肉袒奉皇帝宝(印)请死”,出城投降。政治斗争失败者不会得到宽恕,倒剌沙一家人及其同伙很快被全部处决,一个不剩。至于泰定帝的儿子天顺帝,小孩子被俘后连同母亲一道,均被秘密杀害。
  泰定帝、天顺帝父子死后均未得到元文宗兄弟承认,所以他们既无庙号也无谥号,后世只能以他们的年号来称呼这父子两人。虽然天上掉下来一顶大皇冠,父子的遭遇,尤其是天顺帝这个小孩子的悲惨下场,很让后人深思:皇权,只要与之发生联系,摆在后面的即是不测的深渊。
  元英宗遇弑,泰定帝捡个“便宜”,其子天顺帝当了一个多月“皇帝”就被杀,而后,元武宗的两个儿子,元明宗和元文宗兄弟,又上演了手足相残的悲剧。元朝的气数,可以想见。
  元英宗被弑前,还有一件意味深长的事情发生,即他刚刚下诏“赐死”了南宋末帝宋恭帝赵显。
  宋恭帝与祖母谢太后在临安向伯颜的元军投降,被北迁大都。忽必烈当时没有杀掉这个小孩子,还封他为“瀛国公”。1282年,他又被元人迁往上都(今内蒙正蓝旗)。青年时代,为避免被害,赵自求为僧,往吐蕃习学佛法,终成一代高僧,修订翻译了《百法明门论》等不少佛经。元英宗至治三年,思宋亡国旧事,赵(时法名合尊)一时感慨,作诗云:“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结果,有人持诗上告元廷。恰恰元英宗、拜住君臣汉语都是过八级的程度,认为赵诗中含有复国招贤之意,于是下诏把他赐死,时年五十二。宋朝以文教而兴,以文过于武而亡。可叹的是,其末帝之死,也缘于一首诗,真让人扼腕低回,思索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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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46   帝位至尊,手足相残——元文宗、元明宗兄弟的“礼让”
  当年铁马游沙漠,万里归来会二龙。
  周氏君臣空守信,汉家兄弟不相容。
  只知奉玺传三让,岂料游魂隔九重。
  天上武皇亦洒泪,世间骨肉可相逢?
  这首《纪事》诗,乃元代蒙古族大诗人萨都剌所作,记述元武宗两个儿子元文宗、元明宗手足相残的宫禁秘事。最终两句沉痛之叹,是讲元武宗如果死后有知,看见两个儿子如此不能相容,肯定会为之流泪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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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47   1、耀日干戈两京间——大都与上都之间的较量
  致和元年(1328年)8月,泰定帝因酒色过度暴崩于上都,时年三十六。身为群臣之首的倒剌沙没有什么远见,只顾在新帝登基前这段真空期陶醉于“代理天子”的快感中,也没有及时推拥泰定帝之子尽快接班。结果,远在大都的佥枢密院事燕帖木儿先发制人,趁百官聚集兴圣宫议事之机,他率阿剌铁木儿、孛伦赤等十七人,手执利刃乱晃,一脸泪水地号叫:“武宗皇帝有两个儿子,天下正统当归他俩,有敢不从者,杀无赦!”事起仓猝,满朝文武均没明白过味儿来。
  燕帖木儿几个人冲进人群就把为首的大臣诸如乌伯都剌平章以及中书省的主要官员朵朵等人全绑了起来,关进大牢。然后,燕帖木儿与支持自己的蒙古宗王西安王阿剌忒纳失里率兵守住大内,推出前湖广行省左丞相别不花为中书左丞相,分别任命“自己人”塔失海牙等人掌握中书大权,四处调兵遣将,守御关隘,“征诸卫兵屯京师,下郡县造兵器,出府库犒军士”。
  燕帖木儿是钦察人,其先祖班都察等人皆是蒙古功臣。燕帖木儿父子一直深受元武宗信任,特别是燕帖木儿本人,元武宗当宗王当皇帝时,皆以其为侍卫长,受恩遇尤多。元仁宗继位后,仍委他为“左卫亲军都指挥使”。泰定帝上台,对他也不错,升任太仆卿,同佥检密院事。前一个官衔很虚,后一个官职却掌握有调兵遣将的实权。燕帖木儿正是趁手中有印信又有人支持,才敢押下大注搞政变。此人多谋而且多疑,在禁宫内的一段日子里,一夜之中睡觉也要换好几个地方,心腹人都不知他到底宿在何处。
  当时,元武宗的两个儿子,周王和世远在漠北,猝未能至。燕帖木儿只得打他弟弟怀王图贴睦尔的主意,因为他离大都很近,人在江陵。
  讲起元武宗的两个儿子,还要简单交待一下。元武宗当皇帝后,与弟弟元仁宗讲好是兄终弟及,但又约定说,元仁宗“万岁”后,应该把帝位再转给自己的儿子。元武宗的宠臣三宝奴在武宗活着时曾召集大臣议立武宗长子和世为皇太子,康里脱脱明确表示反对:“皇太弟有定扶宗社大功,居东宫日久,兄弟叔侄相承帝位已经有约,怎么又能忽然变卦呢!”三宝奴问:“今日做哥哥的把储君位让给弟弟坐,日后能保证叔叔会把帝位传给侄子吗?(指元仁宗传给和世)”,康里脱脱回答得也干脆:“我个人认为盟誓不可渝更,但如果有人失信,苍天在上,定有报应!”结果,元仁宗继位后,在母后答己和贼臣铁木迭儿怂恿下,果然做出坏事,把皇太子位授与自己的儿子硕德八剌(日后的元英宗)。他封和世为周王,徙往云南,其实是变相的流放。元仁宗延祐三年(1316年),周王和世一行人走到延安,其手下随臣教化等人皆武宗老臣子,愤愤不平,与时为陕西行省丞相的阿思罕秘密联络,忽然宣布要拥和世回大都争帝位。阿思罕原在朝中做太师,被铁木迭儿排挤到地方,为了报复,他兴兵拥护周王和世。不久,这一伙人窝里反,陕西行省的平章政事塔察儿杀掉阿思罕和教化等人。见势不妙,周王和世只得逃往西北。蒙古宗王察合台人倒是厚道,拥众来附,接纳了这位落难王子。和世本人也识体,他不敢以血统高贵自居,与察合台部等宗王立约,冬居札颜,夏居斡罗斡察山,春天则与从人在野泥一带自耕自食,与当地王爷和诸部落和平相处。由于元仁宗心中有愧,他没有像明成祖朱棣那样一心想致侄子于死地,“十余年间,边境宁谧”。
  元仁宗死后,元英宗即位。当时,权臣铁木失儿还未马上下台,他“惦记”上元武宗的二儿子图贴睦尔,把已经远贬琼州的王子又往南迁过海至海南岛边上。泰定帝即位后,他对元武宗的儿子其实很不错,把图贴睦尔迁回建康,封为怀王。不久,又迁至江陵。
  燕帖木儿让人密迎怀王于江陵的同时,又密令河南行省平章伯颜挑选精兵,护卫怀王一行前来大都。伯颜虽然只是行省地方官员,胆大能决,孤注一掷,杀掉持心不一的河南行省与自己差不多平级的曲烈等人,在汴梁迎接自江陵而来的怀王,扈从北行。怀王知机,虽然还未坐上帝位,他马上下令任命燕帖木儿知枢密院事,统管军政大务。
  燕帖木儿确实有军事天才,在鼓动伯颜迎怀王北来的同时,又派出其弟撒敦率军守住居庸关,其子唐其势屯军古北口。很快,上都诸王协商后统一了意见,一致拥护泰定帝的儿子天顺帝,分道出兵进攻大都。双方正式开打。
  9月13日,身在大都的图贴睦尔即位,改元天历,是为元文宗。本来他还推辞,表示说:“我大兄(周王)远在朔漠,我哪敢紊乱帝位的继承顺序呢!”燕帖木儿进劝:“人心向背之机,间不容发。一或失之,悔之无及!”确实,上都诸王及倒剌沙已拥泰定帝之子天顺帝继位,如果怀王不及时称帝,大都一方连“旗号”都没得打。如果这样,正统一方打“反贼”一方,优劣顿判。特别好玩的是,双方乱哄哄大打出手之余,元文宗下诏加封关羽为“显灵义勇武安英济王”,临时抱关老爷大脚,可能也是病急乱投医,希望关爷冥冥之中保佑自己。甭说,这招儿还真“管用”,关爷确实“保佑”元文宗一方取胜。
  燕帖木儿一方在战争开始之初连连失利,居庸关、紫荆关相继为上都诸王军队攻破,最终逼得燕帖木儿本人亲自出战。这位爷一个顶一万,他先后打败泰定帝的侄子梁王王禅,在通州打败了从辽东赶来的营王也先贴木儿(蒙元叫这名字的很多),又在枣林一役击溃从河南过来的阳翟王太平。即便如此,上都诸王仍旧很齐心协力,晋宁(山西临汾)、河中(山西永济)、武关等地相继为上都一系诸王攻取,而且云南、四川、陕西等行省仍旧效忠上都的天顺帝。
  这期间,已被封为太平王、中书右丞相的燕帖木儿越战越勇,身先士卒,极大鼓舞了大都一方的士气。元文宗不放心,想亲自出城督战。燕帖木儿单骑见帝,劝说道:“陛下出,民心必惊,凡平灭贼寇事请陛下一任于臣,望您马上还宫,以安百姓!”于是,燕帖木儿奋起神勇,在战斗中跃马持枪,杀数十人,大都军也“斩首数千级,降者万余人”。
  元文宗担心这位大臣有个好歹,派人送御酒赏赐,并劝告:“丞相每战皆亲临矢石,万一有闪失,国家怎么办!此后只可凭高督战,不必亲自冲锋陷阵。”
  燕帖木儿此时一腔忠勇,表示:“臣以身先之,为诸将做榜样。如有敢迟疑者军法从事。如果派任务给诸将执行,万一军溃,悔之何及!”
  在这位丞相的血战下,上都诸王忽剌台等人相继败于燕帖木儿手下,被俘后均在大都闹市问斩。
  胶着期间,燕帖木儿的叔父、时任东路蒙古元帅的不花贴木儿说动了本来一直观望犹疑的蒙古宗王齐王月鲁贴木儿,率生力军突袭上都。上都诸王大多在外面与大都一系军队交战,防守空虚,城池很快被攻破。倒剌沙肉袒持皇帝宝玺出降,仍不免被戮的命运。
  上都城陷后,泰定帝的儿子、时年九岁的天顺帝被元文宗密诏杀掉,泰定帝皇后八不罕被迁于东安州(河北涿州)后也被绞死。至此,元文宗坐稳龙椅,上都诸王失去了拥护“目标”,只得承认失败现实。虽然诸王余波仍存,却无法再做大的折腾(上都一派的秃坚在云南倒是闹腾了四年才被镇压)。
  大功成后,元文宗对燕帖木儿感激不尽,给这位功臣以下一大堆官职爵号:复拜中书右丞相、监修国史、知枢密院事、领都督府龙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事,就佩元降虎符,依前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录军国重事、答剌罕、太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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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48   2、骨肉至亲不相容——元明宗的“暴崩”与元文宗的“复位”
  当初,元文宗登基大典上,就明白表示:“谨俟大兄之至,以遂朕固让之心。”那时候,元文宗说这种话,倒有九分是真——上都诸王势锐,蒙古诸行省不少人根本以大都政权为叛逆,还有不少人处于观望中。元文宗心中没底,他自己又非元武宗嫡长子,只能先继帝位,再打“大兄”牌,稳住己方的阵营和人心。
  端掉上都后,杀掉倒剌沙和天顺帝小孩子,元文宗仍旧忙不迭派臣下数次往返,迎接大哥回大都“登基”。史书上虽未明说,但多种迹象表明周王和世心中存疑,迟迟不肯动身。“朔漠诸王皆劝帝(周王,后来的元明宗)南还京师。”这些宗王,无非是想和世登帝位后给他们大份赏赐。多年追随他的从人们也劝周王回去继帝位,这样一来,辛苦多年也有回报。
  在这种情况下,和世被兄弟元文宗过分的“热情”和朔漠诸王过分的期望鼓托着,只得往南面大都方向走。
  行至金山,见一路宗王、大臣们相继来迎,和世心中渐定,派旧臣孛罗为使臣去大都。两京人民闻听和世真的要来,欢呼鼓舞,高呼“我们的皇帝真要从北方回来啊”。不仅如此,“诸王、旧臣争先迎谒,所至成聚”。此情此景,元文宗、燕帖木儿看在眼里,忧在心中。
  天历二年(1329年),阴历正月乙丑,出于稳妥起见,和世在和林即帝位,由此,这位爷就“变”成元明宗。从这个小动作可以见出,他不回大都即位而是在半路的和林即位,说明他心中还是对兄弟不是十分放心。毕竟兄弟元文宗已在大都当了皇帝,同先前的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不同,那位爷在大都是以“监国”身份一直等着哥哥元武宗的到来。而且,与元仁宗、元武宗哥俩另一个不同点在于,那哥俩是一母所生,而元明宗与元文宗两人并非一奶同胞,元明宗之母是亦乞烈氏,元文宗母是唐兀氏。
  称帝之后,元明宗摆出大哥架势,派使臣对在大都的弟弟元文宗说:“老弟你听政之暇,应该亲近士大夫,深习古今治乱得失,不要荒废时间。”言者可能无心,听者绝对有意,元文宗对这种教训的口吻非常不舒服。当然,心中虽然不舒服,面子上的事情一定要做。元文宗遣燕帖木儿等人率大队人马,北来向元明宗奉上皇帝的几套玉玺,以示真正让位之心。这一招麻痹计很管用,元明宗完全松懈下来。当然,他也不傻,对燕帖木儿等人表示:“你们回去告诉大家,凡是京帅朕弟所任百官,朕仍用之,不必自疑。”燕帖木儿更不傻,他反试探元明宗:“陛下君临万方,国家大事所系者,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而已,宜择人居之。”元明宗得意忘形,一下子忘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袭用元文宗所任百官的话,马上下诏委派父亲武宗的旧臣与随从自己多年的旧臣孛罗等人分别进入中书省、枢密院和御史台。为此,燕帖木儿已经心中有数,仍旧是不动声色而已。特别让他心中大动杀机的,是元明宗手下一帮旧臣在宴饮间时常言语冲撞,根本不拿他当回事。
  元明宗在行殿大宴群臣之时,观其所言,确实是个懂得如何治理国家的明白人:
  太祖皇帝尝训敕臣下云:“美色、名马,人皆悦之,然方寸一有系累,即能坏名败德。”卿等居风纪之司,亦尝念及此乎?世祖初立御史台,首命塔察尔、奔帖杰儿二人协司其政。天下国家,譬犹一人之身,中书则右手也,枢密则左手也。左右手有病,治之以良医,省、院阙失,不以御史台治之可乎?凡诸王、百司,违法越礼,一听举劾。风纪重则贪墨惧,犹斧斤重则入木深,其势然也。朕有阙失,卿亦以闻,朕不尔责也。
  又隔几日,他又把燕帖木儿一帮人宣至殿前,传旨道:
  世祖皇帝立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及百司庶府,共治天下,大小职掌,已有定制。世祖命廷臣集律令章程,以为万世法。成宗以来,列圣相承,罔不恪遵成宪。朕今居太祖、世祖所居之位,凡省、院、台、百司庶政,询谋佥同,标译所奏,以告于朕。军务机密,枢密院当即以闻,毋以夙夜为间而稽留之。其他事务,果有所言,必先中书、院、台,其下百司及督御之臣,毋得隔越陈请。宜宣谕诸司,咸俾闻知。傥违朕意,必罚无赦。
  话虽有理,但很有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的意思。其实,这时候的元明宗还未至大都真正抓住帝权,这些锋芒确实露得还太早。此后,他又发布一系列诏旨,任命了大批官员,从中央到行省,几乎都换上他自己认可的新人选。过分的是,他还“选用潜邸旧臣及扈从士,受制命者八十有五人,六品以下二十有六人”,特别明显地任用私人。当然,为了稳住兄弟元文宗,他下令大都省臣重铸“皇太子宝”(其实是“皇太弟宝”,从前元武宗所铸“皇太子宝”忽然找不见了),并诏谕中书省臣:“凡国家钱谷、铨选诸大政事,先启皇太子(皇太弟),然后以闻。”元文宗这时也不敢“怠慢”,在燕帖木儿撺掇下从大都出发,北向而行,“迎接”大哥元明宗。
  阴历八月四日,元文宗与元明宗兄弟俩在上都附近的王忽察都见面。相较双方力量对比,元明宗身边只有不到两千人的随从,而元文宗为“迎接”大哥率三万多人的劲卒。兄弟二人,相见之时,肯定是“甚欢”,但仅仅过了四天,三十岁左右正当年且身强力壮的元明宗就一夕“暴崩”。
  一般史书上讲是燕帖木儿派人毒死元明宗,其实,肯定是元文宗、燕帖木儿二人合谋,精心算计后,才定下杀元明宗大计。而且,有的史书记载燕帖木儿让太医院史也里牙下毒毒死元明宗,也里牙是权奸铁木迭儿女婿,他见元明宗为了报复当初流放自己去云南的铁木迭儿,下诏把这个权臣的儿子外流。作为权臣的女婿,肯定心中生惧,有可能受人支使下毒。但此说不可尽信,元明宗左右有人侍候,当然处处有防备之心,下毒之说值得探讨。笔者认为,最直接、最干脆的弑帝方法,应该是人员安排好以后,燕帖木儿等人趁夜黑忽然冲入行殿内,一刀结果了元明宗。
  此次内变,说不上谁好谁坏,可称是皇帝家族内屡见不鲜的事情。元明宗“崩”后,燕帖木儿立即把行殿内的皇帝玺绶抢出,拥奉元文宗疾驰回上都,“昼则率宿卫士以扈从,夜则躬擐甲胄绕幄殿巡护”,真是“耿耿精忠”。
  可叹的是,“龙头”一死,元明宗的旧臣、亲随似乎都吓傻了,没有作出任何为主人复仇的举动,甚至像样的气话都没说出来。在跪伏灵前痛哭以外,他们最担心的还是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和家人性命。七天后,元文宗在上都宣布“复位”。为了“安慰”死人,追谥大哥和世为“翼献景孝皇帝,庙号明宗”。
  元文宗重新登位后,为自圆其说,下诏大讲自己丧兄的哀痛,并指斥泰定帝是“违盟构逆”。言虽亏心,文采不俗:
  晋邸(泰定帝)违盟构逆,据有神器,天示谴告,竟陨厥身;于是宗戚旧臣,协谋以举义,正名以讨罪,揆诸统绪,属在眇躬。朕兴念大兄(元明宗)播迁朔漠,以贤以长,历数宜归,力拒群言,至于再四。乃曰艰难之际,天位久虚,则众志弗固,恐隳大业。朕虽从请,而临御秉初志之不移,是以固让之诏始颁,奉迎之使已遣。……(元明宗)受宝即位之日,即遣使授朕皇太子宝;朕幸释重负,实获素心,乃率臣民,北迎大驾。而先皇帝跋涉山川,蒙犯霜露,道路辽远,自春徂秋,怀艰阻于历年,望都邑而增慨,徒御弗慎,屡爽节宣,信使往来,相望于道路。八月一日,大驾次鸿和尔(地名),朕欣瞻对之有期,独兼程而先进,相见之顷,悲喜交集。何数日之间,而宫车弗驾,国家多难,遽至于斯!(做作了,就是你自己干的好事啊)念之痛心,以夜继旦,诸王、大臣以为祖宗基业之隆,先帝付托之重,天命所在,诚不可违,请即正位,以安九有。朕以先皇帝奄弃方新,衔哀辞对,固请弥坚,执谊伏阙者三日,皆为宗社大计,乃以八月十五日即皇帝位于上都。可大赦天下。
  但是,到了转年五月份,(元文宗)皇后杀明宗皇后八不沙。这件事,各种史书上没有任何特别的记载。与其说是皇后杀皇后,不如说是元文宗不放心自己这位嫂子。这位八不沙皇后也命苦,在沙漠跟随老公十二年,终于一天熬出头成为国母了,殊不料老公被小叔子弄死,自己又搭上性命。她所生的明宗小儿子虽然后来当上了皇帝,却只在位两个多月即病死,即所谓的元宁宗。
  过了一个月,元文宗又废掉大哥元明宗儿子妥欢帖睦尔的“太子”封号,立自己儿子阿剌忒纳答剌为皇太子。为了名正言顺,元文宗支使妥欢帖睦尔乳母的丈夫上告,说元明宗在世时,一直对左右讲妥欢帖睦尔不是自己亲生儿子。为此,元文宗还把此事“播告中外”,并把这位侄子贬于高丽的大青岛安置。
  估计坏事做多有报应,八个月后,元文宗自己的儿子皇太子阿剌忒纳答剌就病死。为了冲丧,元文宗把另一个儿子古纳答纳送到燕帖木儿家做养子,改名燕帖古思。同时,元文宗本人又下诏养燕帖木儿的儿子塔剌海为养子。这对君臣真好玩,没事互换儿子玩,也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一大奇事。
  元朝有一种现象,与金朝一样,非常奇怪,即只要是皇太子,下场皆不吉利。金朝时,金熙宗立儿子完颜济安为皇太子,不久即病死;完颜亮立儿子完颜光英为太子,身败后这个少年被大臣害死;金世宗立完颜允恭为太子,此人竟成为亡国之君的金哀宗。到了元朝,元世祖忽必烈立真金为太子,病死;元仁宗立硕德八硕为皇太子(英宗),被弑身亡;泰定帝立儿子阿速吉八为太子(天顺帝),即位两个月即被杀;元文宗立儿子阿剌忒讷答剌为太子,不久病死;元顺帝立儿子爱猷识里达腊为储君,此人未即位大元朝就灭亡。所以说,元朝的“太子爷”个个不吉。倒是以皇太弟为“皇太子”的两位爷能享国几年,那就是元仁宗和元文宗这两人。“以弟称子,转得享国,尤属异闻。”(赵翼语)
  图帖睦尔(元文宗)像元文宗害兄贬侄,似乎不够厚道,但想一想天子家骨肉相残是中国及外国历史的“黄金定律”,就也不觉得他有多么坏。而且,日后他崩逝能得谥为“文”,说明此人在蒙古诸帝中肯定是向“先进文化”靠拢的一位。
  在元文宗统治期间,元廷组织大量人才编修了长达八百八十卷的《经世大典》,其中保存了丰厚翔实的元代典章制度。明初《元史》之所以那么快修成,其主要依据就是这部著作。此外,元文宗崇儒敬孔,大修孔庙,追封孔子各大弟子为公爵,并像汉人帝王那样在京郊祭祀昊天上帝,以成吉思汗配享。这一做法,学者们从未注意。其实,若以意识形态角度来讲,元文宗是第一个承认自己是“中华民族一分子”的蒙古帝王。
  元文宗时代在崇儒的同时也矫枉过正。读其本纪,文中充斥不少旌表自杀殉夫的“烈妇”,这肯定是元廷过度推行朱熹道学的结果。
  另外一个值得当时和后世汉人津津乐道的一项“文治”,是元文宗在京城建奎章阁,招纳不少博学大儒于其中,其用意在于“日以祖宗明训、古昔治乱得失陈说于前,使朕乐于听闻。”这个奎章阁学士院人才济济,两位“首席”,即奎章阁大学士,一为精通汉学的蒙古人忽都鲁都儿迷失,一为大儒赵世延。至于“院士们”,更人中之杰,荟萃一堂:揭慀斯、宋本、欧阳玄、许有壬、苏天爵、泰不华、赡思等等,几乎有近四分之一的“元代文学史”名人都聚集在奎章阁。为了表示重视,元文宗本人御笔亲作《奎章阁记》,此举也是有元一代独一无二的事情。其实,从实际的影响看,奎章阁仍然属于“以文饰治”的形式,乃汉人、蒙古人、色目人贵族气十足的小圈子,高级文化沙龙而已。大多数蒙古、色目贵族,包括元文宗夫妇,仍旧笃信密宗佛教。他们在做法事方面花费的精力和金钱,要百倍于儒教。
  佛教(特别是密宗)在元朝中后期更加兴盛,寺庙壮丽,僧人放荡淫恣,南方北方风俗相异,僧人势力皆如日中天。民间百姓纷纷以把女儿配给和尚当泄欲工具以为得富求钱的途径。诗人马祖常和朱德润一北一南,分别描写了灵州(今宁夏灵武)和湖州和尚娶妻的“社会现象”。
  贺兰山下河西地,女郎十八梳高髻。
  茜根染衣光如霞,却招瞿昙作夫婿。
  紫驼载锦凉州西,换得黄金铸马蹄。
  沙羊冰脂密脾白,个中饮酒声澌澌。
  (马祖常《河西歌效长吉体》)
  寺旁买地作外宅,别有旁门通苍陌。
  朱楼四面管弦声,黄金剩买娇姝色……
  小女嫁僧今两秋,金珠翠玉堆满头。
  又有肥甘充口腹,我家破屋改作楼。
  (《外宅妇》)
  元文宗在位只有四年多,1332年病死,死因仍然是酒色过度,年仅二十九岁。元武宗、元明宗、元仁宗父子三人死亡年龄几乎一样,武宗三十一,明宗三十,文宗二十九。当然,元明宗如果不被谋杀,多年在漠北的生活使他本人体质得到强化,多活几十年也有可能。但是,无常的命运和阴暗的人心,儿郎汉子们只能把三十岁当成“门槛”了。
  元文宗死后,燕帖木儿自然急不可耐地要把元文宗另外一个儿子、自己的“干儿子”燕帖古思推上帝位。但元文宗皇后不答失里死活不同意,这个妇人乃大迷信之人,认定大儿子刚当上“皇太子”就病死,如果小儿子当皇帝,肯定会很快被老天爷叫走。不得已之下,燕帖木儿只能推立元明宗的小儿子、年方七岁的懿璘质班为帝。这孩子也可怜,几年前父亲被毒死,母亲被杀掉,惊悸未消,又被一群人乱哄哄捧上皇帝宝座。仅仅两个月出头,禁不住折腾的小皇帝就病死了,死后被谥为“宁宗”。看见这个结局,元文宗皇后更坚定了帝位不吉的想法,坚持不让儿子燕帖古思“接班”。
  据《庚申外史》记载,元文宗弥留前,召皇后不答失里、皇子燕帖古思以及燕帖木儿三人于床前,说:“昔者晃忽叉(地名,即王忽察都,元明宗暴死之地)之事,为朕平生大错。朕尝中夜思之,悔之无及。燕帖古思虽为朕子,朕固爱之。然今大位乃明宗大位也,汝辈如爱朕,愿召明宗子妥欢帖睦尔来登兹大位。如是,朕虽见明宗于地下,亦可以有所措词而塞责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从情理上推断,这段记载很有可信之处。
  皇后不答失里并无远见,她最大的牵挂是自己的亲儿子的平安;而燕帖木儿贪权爱位,也只有把幼君推上台才好控制。所以,他们就把元宁宗小孩子拥上帝座。可惜的是,这孩子福薄,很快身死。为此,又一个大难题摆在了皇后不答失里和燕帖木儿面前:到底让谁当大元皇帝?为此,诗人萨都剌作《鼎湖哀》一诗,对燕帖木儿明捧暗贬,显示出自己对国事的焦虑,并提醒“当事人”燕帖木儿应该记得泰定帝死后“孤儿寡母”的前鉴,诫劝他免蹈覆辙:
  吾皇想亦有遗诏,国有社稷燕太师。
  太师既受生死托,始终肝胆天地知。
  汉家一线系九鼎,安肯半路生狐疑。
  孤儿寡妇前日事,况复将军亲见之!况复将军亲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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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49   绿睛“色目”亦能诗——苜云石、萨都剌、马祖常、迺贤
  一次,元初的大画家、大诗人赵孟頫过扬州。当地有一位赵姓富豪,建有一座奢华至极的“明月楼”。临近新年,赵富豪在扬州内延请不少名士、文人写春联,皆不称意。知悉赵孟頫才名,富豪赶忙把这位同姓文豪请到楼上,盛筵款待。酒酣之余,大画家援笔立书一联:“春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赵富豪见字大喜,立刻把满桌盛酒装菜的精美银器皆当作礼物赠以赵孟頫当“润笔”,估计价值有数千两银子那么多。
  几十年后,一位色目贵公子贯云石,揽衣上楼,词兴大发,作《水龙吟》一首咏之:
  晚来碧海风沉,满楼明月留人住。琼花香外,玉笙初响,修眉如妒。十二阑干,等闲隔断,人间风雨。望画桥檐影,紫芝尘暖,又唤起、登临趣。回首西山南浦。问云物、为谁掀舞。关河如此,不须骑鹤,尽堪来去。月落潮平,小衾梦转,已非吾土。且从容对酒,龙香潫茧,写平山赋。
  与赵孟頫同时代的明月楼主人已经过世。如果他有幸见到如此才人如此词,估计要把自己女儿当“润笔”送给填词的这位翩翩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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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50   1、情深不寿贵公子——贯云石
  现在,讲起贯云石,罕有人知道。元明两代,这位公子可是位诗词界的“天皇巨星”,小伙子不仅人长得漂亮,诗词歌赋样样行,而且他的身世赫赫皇皇。贯云石的祖父,乃元世祖忽必烈时代的大功臣阿里海涯,此人死后被追封为江陵王,谥海定;其父贯只哥,曾任江浙行省平章政事,追封楚国公,死后谥忠惠。其母廉氏,乃大元宰相廉希贤的侄女、平章政事廉希闵的女儿(廉希闵出使南宋时被杀,算是元朝“烈士”)。所以,贯云石出身特别显赫,身上有元朝两大家族的血液。
  贯云石的祖父阿里海涯,血统一点儿也不高贵,乃西域高昌世代土里刨食的畏兀儿族农民。种地苦干时,发陈胜之叹,弃农具而读书。未几,又掷书而操刀剑。正好赶上忽必烈招兵买马,他得以在日后的元世祖手下驰骋,并成为方面大将。
  元朝破南宋襄阳,阿里海涯携带当时最先进的回回抛石机,先破樊城,又用巨石猛轰襄阳城楼,最终使得宋将吕文焕献城投降。而后,阿里海涯从鄂州杀向潭州(今长沙),克此坚城,宋朝守将李芾自杀。进攻广西时,阿里海涯怒宋朝将领抵抗,破城后屠城,把静江(桂林)、邕州(南宁)宋朝军民杀得一个不剩。而后,他又率军至雷州平岛,杀掠人民,并收降了不少地民族部落。官最大时,阿里海涯作到湖广行省左丞相,加光禄大夫。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在大都卷入一场政治纷争,忧惧自杀。
  三代培养贵族。有这样一个农民出身、两手满血的“屠夫”爷爷,贯云石本人却能诗善文。当然,将家后代,将门出将。贯云石少年时代,“年十二三,膂力绝人,善骑射,工马槊,尝使壮士驱三恶马疾驰,公(贯云石)持槊前立而逆之,马至,腾上越而跨之,运槊风生,观者辟易,挽强射生,逐猛兽上下。”简直就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才。
  贯云石并不姓贯,原名为“贯小云石海涯”,他常用的别号有“酸斋”、“成斋”、“芦花道人”等等。由于其父名叫贯石哥,依汉族习惯,他便起汉名“贯云石”。
  身为色目高级贵族,贯云石年纪轻轻就袭父爵,坐镇永州,为“两淮万户府达鲁花赤”。元朝在地方设“行省”,下辖路、府、州、县,每级机构中都有“达鲁花赤”,类似“书记”或“政委”,专门监管当地汉人行政官员,一般都是蒙古人或者色目人充任。达鲁花赤,蒙语音译有时也作“答鲁合剌秃孩”,汉语直译是“做提调的人们”,也就是汉人所称“宣差”、“节使”之意。
  贯云石所任的“达鲁花赤”,级别较高,应该是四品官职。但这位公子爷对做官之事根本不以为意。忽然一天,他心血来潮,把身上的黄金虎符送给他弟弟忽都海涯,连爵位带官职都转让给弟弟,自己回大都家中,“与文士倘徉山水佳处,倡和终日,浩然忘归。”当时,身为“皇太子”(皇太弟)的元仁宗闻而奇之,赞叹道:“将相家子弟有如此贤德之人,真不容易!”于是,他派人招贯云石于府中,充任自己儿子(日后的元英宗)的“说书秀才”,类似王子的私人教师。
  待元仁宗践帝位,马上下诏拜贯云石为翰林学士、中奉大夫、知制诰,“一时馆阁之士,素闻公名”,为之争先快睹。贯云石三十不到,已是“中央办公厅主任兼国务院秘书长”,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元仁宗重开科举,贯云石是重要的参与者,他与程文海(钜夫)等人一起,“定条格,赞助居多”。毕竟是汉人大儒姚燧的弟子,对章程古制及前朝科举的掌故条目,贯云石如数家珍,自然成为科举制的积极推动人员。
  贯云石在元仁宗朝虽青云直上,他并未恋贪位,据欧阳玄所记:“公(贯云石)上书条六事……凡万余言,往往切中时弊,上(元仁宗)览嘉叹,未报。公自筹曰:‘昔贤辞尊居卑,(我)今翰苑侍从之职高于所让军资(指转让给弟弟的职务爵称),(别)人将谓我沽美誉而贪美官也,是可去矣’”。此中记载,看似贯云石是怕旁人议论他沽名钓誉而居高位,实际上的情况上:满腔热情,一心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贯云石向皇帝献治计万言书,未被采纳,热脸贴上冷屁股。
  小伙子本人文人气质浓厚,才不见用,自然牢骚满腹,撂挑子不干。他以患病为由辞职,远离元朝政治中心,去江南购田置屋,回归自然,过士大夫理想中的诗词歌赋、以文会友的生活。
  也甭说,元廷少了一个“政治家”,文学史上就多了一个才人。至今流传于世的,贯云石有诗25首,散曲小令79首,套曲有八套之多,其曲词数量在元代名位第八。不仅如此,贯云石的词也写得煞有情致,虽然只存2阙,实为上品。
  贯云石最有名的诗是《芦花被》。他旅经梁山泊时,见一渔翁有一床用芦花絮作的被子,轻软新洁,便提出要以自己一床价值不菲的锦缎被子与渔夫交换。岂料,那渔夫也非平常人,忖料来人不比寻常,表示:“您爱惜我的清态,望赠诗一首,我愿把芦花被送给您,不必相换。”于是,贯云石口占诗一首:
  采得芦花不涴尘,翠蓑聊复藉为茵。
  西风刮梦秋无际,夜月生香雪满身。
  毛骨已随天地老,声名不让古今贫。
  青绫莫为鸳鸯妒,欸乃声中别有春!
  此诗一出,天下传诵,贯云石以后也以“芦花道人”做别号。
  一般所谓“痛苦出诗人”,贯云石生长富贵之家,急流勇退,不恋金紫高官,不尚宴酣绮靡,能自得清野诗文之乐,确实与一般佞佛无识的蒙古、色目达官贵人有天壤之别。当然,对于自己在朝中短暂而又清贵的翰林生涯,贯云石也有自豪和骄傲:
  沧海茫茫叙远音,何人不发故乡吟。十年故旧三生梦,万里乾坤一寸心。
  秋水夜看灯下剑,春风时鼓壁间琴,迩来自愧头尤黑,赢得人呼小翰林。《神州寄友》
  在江南生活的十余年间,贯云石“历览胜概,著述满家”,其诗其曲其词,广为传诵,无论是达官显宦,还是平民士人,“得其词翰片言尺牍,如获珙壁”。
  贯云石家世豪富,也不必为生计发愁,富贵佳公子,自然可以抚今追昔,长吟短叹,其《桃花岩》一诗,大可见出日后明朝才子唐伯虎风流不羁的端倪:
  美人一别三千年,思美人兮在我前。
  桃花染雨入白兆,信知尘世逃神仙。
  空山亭亭伴朝暮,老树悲啼发红雾。
  为谁化作神仙区,十丈风烟挂淮浦。
  暖翠流香春自活,手捻残霞皆细末。
  几回云外落青啸,美人天上骑丹鹤。
  神游八极栖此山,流水杳然心自闲。
  解剑狂歌一壶外,知有洞府无人间。
  酒酣仰天呼太白,眼空四海无纤物。
  明月满山招断魂,春风何处求颜色。
  闲适生活之中,贯云石乃对“大元”仍旧关切在心,充满无限的美好冀望和祈愿,《画龙歌》一诗,通过对“龙”的淋漓描绘,展现他对朝廷、国家美好愿景的期盼:
  老墨糊天霹雳死,手擘明珠换眸子。
  一潜渊泽久不跃,泥活风须色深紫。
  虬髯老子家燕城,怒吹九龙无余灯。
  手提百尺阴山冰,连云途作苍龙形。
  槎牙爪角随风生,逆鳞射月干戈声。
  人间仰视玩且听,参辰散落天人惊。
  潇湘浮黛蛾眉轻,太行不让蓬莱青。
  烈风倒雪银河倾,珊瑚盏阔堪不平。
  吸来喷出东风迎,春色万国生龙庭。
  七年旱绝尧生灵,九年涝涨舜不耕。
  尔来化作为霖福,为吾大元山海足。
  身为浊世翩翩佳公子,贯云石又擅写凄凄别离之情:
  吁别离之苦兮,苍梧之野春草青,黄陵庙前春永生。
  日暮湘裙动轻翠,玉树亭亭染红泪。
  又闻垓下虞姬泣,斗帐初惊楚歌毕。
  佳人阁泪弃英雄,剑血不销原草碧。
  何物谓之别离情,肝肠剥剥如铜声。
  不如斫其竹,翦其草,免使人生谓情老。
  《别离情》
  贯云石在杭州居住时,日与禅人、道士相过往,哲学境界日臻高达,“为学日博,为文日邃,诗亦冲澹简远”,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其书法也是“稍取古人而变化,自成一家”。与贵公子终日言禅咏诗的,不仅有阿里西瑛这位精通汉文的音乐家,又有道行深厚、能诗善曲的汉僧惟则。惟则乃一代高僧,在与贯云石与阿里西瑛的聚会中,他写出了有名的《筚篥引》一诗,不仅道出了音乐迷离伤感的至情,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以贯云石为主的“文学沙龙”,高度艺术享受的场景:
  西瑛为我吹筚篥。发我十年梦相忆。
  钱唐月夜凤凰山。曾听酸斋吹铁笛。
  初吹一曲江风生。余响入树秋呜咽。
  再吹一曲江潮惊。愁云忽低霜月黑。
  坐中听者六七人。半是江湖未归客。
  欢者狂歌绕树行。悲者垂头泪沾膝。
  我时夺却酸斋笛。敛襟共坐松根石。
  脱略悲欢万念消。悟声无性闻无迹。
  西瑛筚篥且莫吹。筚篥从古称悲栗。
  悲欢茫茫塞天地。人情所感无今昔。
  山僧尚赖双耳顽。请为西瑛吐胸臆。
  声闻相触妄情生。闻尽声亡情自释。
  尽闻莫谓闻无声。机动籁鸣无间隔。
  亡声莫谓声无闻。去来历历明喧寂。
  吹者之妙余莫知。闻者之悟公莫测。
  公归宴坐懒云窝。心空自有真消息。
  音乐家阿里西瑛的精舍名叫“懒云窝”,贯云石为此也写过一首一令《和阿里西瑛懒云窝》:
  懶云窝。阳台谁与送巫蛾。蟾光一任来穿破。遁迹由他。蔽一天星斗多。分半榻蒲团坐。尽万里鹏程挫。向烟霞笑傲。任世事蹉跎。
  论风流俊逸与深沉幽怨,贯云石的散曲在当时最为著名。元曲方面,贯云石一直是与关汉卿、王实甫等人并列的大家。他本为音乐方面造诣极深,擅长吹奏铁笛,元代“南戏”中的四大声腔之一“海盐腔”,使之定型的正是贯云石。延至明代,“海盐腔”成为当时戏中的第一大声腔。从大都辞官后,为排遣心绪,他写下二十几首以《清江引》为曲牌的小令,现钩出几首:
  [双调]清江引
  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去外。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兢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残祸。争如我避风波走在安乐窝。
  避风波走入安乐窝。就里乾坤大。醒了醉还醒。卧了重还卧。似这般得清闲的谁是我。
  与汉族文士,特别是宋朝文士一样,贯云石对梅花也有独特的感情:
  南枝夜来先破蕊。泄漏春消息。偏宜雪月交。不惹蜂蝶戏。有时节暗香来梦里。
  冰姿回然天赋奇。独占阳和地。未曾着子时。先酿调羹味。休教画楼三弄笛。
  芳心对人娇欲说。不忍轻轻折。溪桥淡淡烟。茅舍澄澄月。包藏多少春意也。
  玉肌素洁香自生。休说精神莹。风来小院时。月华人初静。横窗好看清瘦影。
  《咏梅》
  贯云石情深款款,重情重义。他有不少汉族诗人朋友,如徐再思等,宦途常别,贯公子总是留连不已,常怀惜别之情:
  窗间月娥风韵煞。良夜千金价。一掬可怜情。几句临明话。小书生这歇儿难立马。
  玉人泣别声渐哑。久立凉生袜。无处托春心。背立秋千下。被梨花月儿迤逗煞。
  湘云楚雨归路杳。总是伤怀抱。江声搅波涛。树影留残照。兰舟把愁都载了。
  若还与他相见时。道个真传示。不是不修书。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
  闲来唱会秋江引。解放愁和闷。富贵在于天。生死由乎命。且开怀与知音谈笑饮。
  倚帏屏静中心自省。万事皆前定。穷通各有时。聚散非骄吝。立忠诚步步前程稳。
  立忠诚步步前程稳。勉励勤和慎。劝君且耐心。缓缓相随顺。好消息到头端的准。《清江引惜别》
  闲适生活中,贯公子最多的还是“知足常乐”的心态和依红偎翠的“闲愁”。
  画堂不如安乐窝。尽了吾侪坐。闲来偃仰歌。醉后鸾跧卧。尽教利名人笑我。
  荣枯自天休觊图。且进杯中物。莫言李白仙。休说刘伶墓。酒不到他坟上土。
  烧香扫地门半掩。几册闲书卷。识破幻泡身。绝却功名念。高竿上再不看人弄险。
  野花满园春昼永。客来相陪奉。草堂书千卷。月下琴三弄。子落得这些儿闲受用。《知足》
  东村醉西村依旧。今日醒来日扶头。直喫得海枯石烂恁时休。将屠龙剑。钓螯钩。遇知音都去做酒。
  返旧约十年心事。动新愁半夜相思。常记得小窗人静夜深时。正西风闲时水。秋兴浅不禁诗。凋零了红叶儿。
  雪香兰高侵云鬓。玉灵芝斜捧乌云。轮靥里包藏着些粉霜痕。耳垂儿冰雪捏。小孔儿里都是玉酥凐。只被这叶环儿把他拖逗损。《红绣鞋》
  由于道味日浓,自然世味日淡。贯云石的家世,也用不着积极入世赚取名声和银子,即使“武有戡定之策,文有经济之才”,贯公子大隐隐于世,真正做了一个富贵闲人。
  大概情深者皆不寿,泰定元年,贯云石忽患急病,不治身亡,时年仅三十九岁。
  临终前,贯云石很像一个真正的“存在主义者”,赋诀别诗一首:
  洞花幽草结良缘,被我瞒她四十年。今日不留生死相,海天秋月一般圆。
  洞花和幽草,是贯公子两个侍妾的名字。绝色美人,眼见佳公子翩然骑鹤西归,生死两茫茫,解脱真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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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51   2、浩歌笑舞真诗人——萨都剌其人其诗其词
  为行文方便,也为抒缓一下读者的紧张情绪及阅记蒙古人名的烦恼,笔者现在讲讲本章开始时《纪事》一诗的作者萨都剌,顺便叙述一下这位号称元代诗词执牛耳者的生平及诗词创作。
  萨都剌,字天锡,号直斋。萨都剌,并非姓萨,这三个字的发音是蒙古语“济善”的意思。如此名气大的一个人,生卒年却一直没有定论,其出生年竟然有五种之多,从至元九年(1272年)到至大元年(1308年),卒年的说法相差十来年(至元六年或至正十五年)。即使清朝时他的后代为其重编诗集,所“断定”的萨都剌年纪也经不住推敲。至于民族身份上,有的说他是回回人,有的说他是蒙古人,也有学者说他是畏兀儿人,总之,他属于“色目人”。
  萨都剌祖辈随元世祖入北中国,定居代州(今山西代县),代州古称为“雁门”,所以,萨都剌自称雁门人,其诗集也叫作《雁门集》。虽生卒年不可考,但他于泰定四年(1327年)中举的事情很确定,因为元朝大诗人杨维桢与他为同榜进士,诗词唱和往来颇多。由于身为色目人,又是进士出身,萨都剌的仕途还算平稳:镇江录事司达鲁花赤、翰林院学士、福建闽海道廉访司知事,等等,数十年间各地辗转为官。他晚年致仕后定居杭州,结局不得而知。有讲他还曾加入叛贼方国珍幕府,有讲他在元末战乱中被杀,但估计不是什么善终。元末江南大乱,数只武装力量你杀我伐,但对蒙古、色目官员的仇恨都是一样的,依萨都剌那副西域人高鼻深目的长相,贼人们才不管你是不是大文豪,肯定冲上来当头就是一大刀。
  先讲萨都剌的诗。其诗风格,时而雄浑,时有郁沉,时而悲壮,时而清丽,状景抒情,皆是大家手笔。
  首先,他的《四时宫词》在当时最为脍炙人口:
  御沟涨暖绿潺潺,风细时闻响佩环。
  芳草宫门金锁闭,柳花帘幕玉钩闲。
  梦回绣枕听黄鸟,困倚雕栏看白鹇。
  落尽海棠天不管,修眉渐恨锁春山
  其一
  日长颖就缕金衣,高柳风清拂翠丝。
  闲倚小楼题画扇,但闻别院笑弹棋。
  主家恩爱有时尽,贱妾心情无限思。
  又向晚凉新浴罢,琵琶自拨断肠词。
  其二
  宫沟水浅不通潮,凉露瑶街湿翠翘。
  天晚不闻青玉佩,月明偷弄紫云箫。
  离宫夜半羊车过,别院秋深鹤驾遥。
  却把闲情望牛女,银河乌鹊早成桥。
  其三
  悄悄深宫不见人,倚门惟有石麒麟。
  芙蓉帐冷愁长夜,翡翠帘垂隔小春。
  天远难通青鸟信,瓦寒欲动白龙鳞。
  更深怕有羊车到,自起笼灯照雪尘。
  其四
  四首诗以春夏秋冬四时景色反衬宫中妇女的悉怨和无聊,细腻传神,老辣之至。
  闲情诗方面,萨都剌有名的诗作有《燕姬曲》、《赠弹筝者》、《秋日池上》等等,兹摘录于下:
  燕京女儿十六七,颜如花红眼如漆。
  兰香满路马尘飞,翠袖笼鞭娇欲滴。
  春风驰荡摇春心,锦筝银烛高堂深。
  绣衾不暖锦鸳梦,紫帘垂雾天沉沉。
  芳年谁惜去如水,春困著人倦梳洗。
  夜来小雨润天街,满院杨花飞不起。
  《燕姬曲》
  银甲弹冰五十弦,海门风急雁行偏。
  故人情怨知多少,扬子江头月满船。
  《赠弹筝者》
  顾兹林塘幽,消此闲日永。
  飘风乱萍踪,落叶散鱼影。
  天清晓露凉,秋深藕花冷。
  有怀无与言,独立心自省
  《秋日池上》
  雪白杨花扑马头,行人春尽过徐州。
  夜深一片城头月,曾照张家燕子楼。
  《彭城杂咏》
  或写富贵人家姬妾的忧伤,或写弹筝美人的高绝琴术,或写本人的萧琴寂寥心情,或抒发兴哀感慨,典雅、清丽、隽永,直追唐人高调。
  值得注意的是,萨都剌这个豪门贵公子游宦多年,也写过不少“忧国忧民”之作,其中以《早发黄河即事》和《过居庸关》最为典型:
  晨发大河上,曙色满船头。依依树林出,惨惨烟雾收。村墟杂鸡犬,门苍出羊牛。炊烟绕茅屋,秋稻上陇丘。尝新未及试,官租急征收。两河水平堤,夜有盗贼忧。长安里中儿,生长不识愁。朝驰五花马,暮脱千金袭。斗鸡五坊市,酣歌醉高楼。绣被夜中酒,玉人坐更筹。岂知农家子,力穑望有秋。短褐常不完,粝食常不周。丑妇有子女,鸣机事耕畴。上以充国税,下以祀松楸。去年筑河防,驱夫如驱囚。人家废耕织,嗷嗷齐东州。饥饿半欲死,驱之长河流。河源天上来,趋下性所由。古人有善备,鄙夫无良谋。我歌西河曲,庶达公与侯。凄风振枯槁,短发凉飕飕。(《早发黄河即事》)
  居庸关,山苍苍,关南暑多关北凉。天门晓开卧虎豹,石鼓昼击云雷张。关门铸铁半空倚,古来几多壮士死。草根白骨弃不收,冷雨阴风哭山鬼。道帝老人八十余,短衣白发扶锄梨。路人立马问前事,犹能历历言丘墟。夜来芟豆得戈铁,雨蚀风吹半棱折。色消惟带土花青,犹是将军战时血。前年又复铁作门,貔貅万灶如云屯。生者有功挂六印,死者谁复招孤魂。居庸关,何峥嵘。上天何不呼六丁,驱之海外销甲兵。男耕女织天下平,千古万古无战争。(《过居庸关》)
  由此,明朝人评价萨都剌之诗“清而不佻,丽而不缛”,别开生面,标奇竟秀,诚为一代大家。
  于笔者而言,更喜爱他《相逢行赠别旧友治将军》一诗,既有李太白脱口而出的直率,又有李长吉睥睨九天的气势,风采卓然,不同凡响。而且,此诗的序言也古意盎然,曲折回转,颇有情致:
  序:予迁官出闽,舟行抵兴田驿二十里许,俄闻击鸣金鼓,应响山谷间。随见旌旗导前,兵卒卫后,中有乘马者,毳袍帕首,徐行按辔,屡目吾舟。吾病久气馁,不能无惧心也。顷之,兴田驿吏以行舆见迓,遂舍舟乘舆。向之旌旗兵卒,移导舆前,马从舆后,舆行马鸣,途中未敢交一语。迫莫至邸舍,烛光之下,毳袍者进曰:“某乃建之五夫巡检官。闻使君至,候此将一月矣。某尝三识使君面,自都门一别,今已五载,使君岂遗忘之耶?”仆惊谢曰:“将军何人也?”答曰:“某即使君旧友云中也。”熟视久之,恍如梦寐。云中复能纪予阙下丰采时否邪?历历关河,旧游如隔世。乃对烛光,夜道故旧。明日复同游武夷九曲,煮茶酌酒,临流赋诗,出入丹崖碧嶂间,心与境会,天趣妙发,长歌剧饮,相与为乐。酒阑兴尽,秋风凄凄,落木雨下,闽关在望,复作远行。予始见君而惧,次得君而喜,终会君而乐,又得名山水以发挥久别抑郁之怀。乐甚而复别,别而复悲,悲复继之以思也。嗟夫!人生聚散,信如浮云,地北天南,会有相见。因赋诗,复为《相逢行》以送之:
  一年相逢在京口,笑解吴钩换新酒。
  城南桃杏花正开,白面青衫鞭马走。
  一年相逢白下门,短衣窄袖呼郎君。
  朝驰燕赵莫吴楚,逸气自觉凌青云。
  一年相逢在阙下,东家蹇驴日相假。
  有如臣甫去朝天,泥滑沙堤不敢打。
  都门一别今五年,今年相逢沧海边。
  千山木叶下如雨,雁声堕地秋连天。
  将军毳袍腰羽箭,拥马旌旗照溪面。
  小官不识将军谁,卧病孤舟强相见。
  岂知此地逢故人,摩挲老眼开层云。
  旧游历历似隔世,夜雨岂不思同群!郎君别后瘦如许,无乃从前作诗苦。
  溪头月落山馆深,剪烛犹疑梦中语。
  人生聚散亦有时,且与将军游武夷。
  弓刀挂在洞前树,洞里仙童来觅诗。
  稽首武夷君,借我幔峰顶,分我紫霞浆,与子连夜饮。
  左手招子乔,右手招飞琼,举觞星月下,听吹双凤笙。
  我酌一杯酒,持劝天上月,劝尔长照人相逢,莫向关山照离别。
  凤笙换曲曲未终,天风木杪吹晨钟。
  拂衣罢宴下山去,又隔云山千万重。
  萨都剌的文学最高成就还是在于他的词。其词作虽只传世十五首,但“豪放若天风海涛,鱼龙出没;险劲如泰(山)、华(山)、云门,苍翠孤耸;其刚健清丽,则如淮阴(韩信)出帅,百战不折;而洛神凌波,春花霁月之婵娟也。”
  萨都剌词,境界最高的应属其几首怀古词,感慨中蕴深沉,旷达间有潇洒,万古苍凉,千秋兴废,一时间奔来眼底,而其中最引人喟叹的,当属《满江红·金陵怀古》:
  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空怅望,山川形胜,已非畴昔。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思往事,愁如织,怀故国,空陈迹。但荒烟衰草,乱鸦斜日。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螀泣。到如今,只有蒋山青,秦淮碧。
  当然,词中大意,唐人刘禹锡的《金陵五题》中皆有言及,但经萨都剌之手,加上时间的沉淀和历历在目的王朝兴废实例,读者会从词中咀嚼出更多的滋味,体会到能让人凄然泪下的另一种惆怅,与此词相类的,还有《木兰花慢·彭城怀古》: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鸟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阑目送飞鸿。
  此词神思俱畅,多少往事,一泄而下,凄凉与豪迈并举,悲沉与苍冷同生,因难而见巧,推阵出新。
  此外,萨都剌现存词中,比较引人注目的还有抒发羁旅愁思的作品。由于飘流各地游宦多年,翩翩浊世佳公子,自然有纳兰性德的感觉,其中又融入李贺、李商隐的那种绮丽和冷峭,其中,《酹江月·过淮阴》、《少年游》以及《酹江月·登凤凰台》最知名:
  短衣瘦马,望楚天空阔,碧云林杪。野水孤城斜日里,犹忆那回曾到。古木鸦啼,纸灰风起,飞入淮阴庙。椎牛酾酒,英雄千古谁吊。何处漂母荒坟,清明落日,肠断王孙草。鸟尽弓藏成底事,百事不如归好。半夜钟声,五更鸡唱,南北行人老。道傍杨柳,青青春又来了。《酹江月过淮阴》
  去年人在凤凰池。银烛夜弹丝。沉火香消,梨云梦暖,深院绣帘垂。今年冷落江南夜,心事有谁知。杨柳风和,海棠月淡,独自倚阑时。《少年游》
  六朝形胜,想绮云楼阁,翠帘如雾。声断玉箫明月底,台上凤凰飞去。天外三山,洲边一鹭,李白题诗处。锦袍安在,淋漓醉墨飞雨。遥忆王谢功名,人间富贵,散草头朝露。淡淡长空孤鸟没,落日招提铃语。古往今来,人生无定,南北行人路。浩歌一曲,莫辞别酒频注。
  《酹江月登凤凰台怀古用前韵》
  在词人笔下,空间、时间被无限压缩,情渗于景,景又生情,让人得到一种凄美艳美纯美的审美享受。而且,萨都剌之词处处呈现作者匠心独具之处,色彩斑斓,意蕴深远,精于提练,兴观群怨,运用自如,把阴柔之美与阳刚之美恰到好处地统一于词意之中,有时天真烂漫,有如婉约隽永,有时典雅庄重,有时高浑雄健,有时秾鲜耀艳,有时放达慷慨。惟此人能为此词。
  萨都剌血液中毕竟澎湃着西域祖先的鲜血,加之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精粹浸染,自然在元代横空出世,别具一格,的确是有元一代诗坛词坛上最为耀目的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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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52   3、正直不阿大元官——马祖常
  马祖常,字伯雍。其先世为西域雍古特部,由于其五世祖锡里吉思在金朝曾任凤翔兵马判官,子孙就以官名为姓。其曾祖一辈,已经“从龙”,随忽必烈征南宋,后徙于光州(今河南潢川)居住。从元好问所说马家是“花门贵种”的指称来看,马祖常祖上可能是西域雍古特部信奉基督教的世家,但自其四世祖开始,马家又改信伊斯兰教。至于马祖常本人,在汉地长大,成为一名饱学硕儒。
  元仁宗恢复科举考试,马祖常一举成功,廷试第二名(右傍第一甲从来都是蒙古人,所以他才屈居第二),并累官至御史中丞。对于自己的家世,马祖常并不讳言:
  昔我七世上,养马洮河西,六世徙天山,日日闻鼓鼙。金室狩河表,我祖先群黎,诗书百年泽,濡翼岂梁鹈。尝观汉建国,再世有日磾,后来兴唐臣,胤裔多羌氐。《春秋》圣人法,诸侯乱冠笄,夷礼即夷之,毫发各有稽。吾生赖陶化,孔阶力攀跻,敷文佐时运,灿灿应壁奎。
  而且,他对西北河湟地区一直怀有深刻的情感,常常写诗状绘其情其景:
  其一
  阴山铁骑角弓长,闲日原头射白狼。
  青海无波春雁下,草生碛里见牛羊。
  其二
  波斯老贾度流沙,夜听驼铃识路赊。
  采玉河边青石子,收来东国易桑麻。
  《河湟书事二首》
  在《上京翰苑书怀三首》中,马祖常也以充满情感的笔词,回忆北方朔漠的辽阔的原野和壮美的景色:
  沙草山低叫白翎,松林春雨树青青。土房通火为长炕,毡屋疏凉启小棂。六月椒香驼贡乳,九秋雷隐菌收钉。谁知重见鳌峰客,疯疯临风鬓已星。
  门外春桥漾绿波,因寻红药过南坡。已知积水皆为海,不信疏星又隔河。酒市杯陈金错落,人家冠簇翠盘陀。薰风到面无蒸暑,去乌长云奈客何?
  万里云沙碣石西,高楼一望夕阳低。谷量牛马烟霞错,天险山河海岱齐。贡篚银貂金作藉,官窑磁盏玉为泥。未央殿下长生树,还许寻巢彩凤栖。
  由于行宦多年,马祖常不仅仅钟情于北国风光,对于江南秀美风景他也多有称誉,著有《淮南田歌十首》、《淮南溢歌十首》等田园风物,尤其是他的《绝句十六首》,把旖旎绮丽的吴地风光与往来湖海的锦袍商人们尽收诗内:
  其一:侬家姑苏阊门外,能唱春风白纻词。为君歌艳三五曲,只愁别后苦相思。
  其十一:南溪荷花涨云锦,北堤杨柳绊晴烟。留连禅客与诗客,漂泊渔船共酒船。
  其十三:盈盈小客抱琵琶,歌舞王孙帝子家。弹得开元教坊曲,金钱还只当泥沙。
  其十五:翡翠明珠载画船,黄金腰带耳环穿。自言家住波斯国,只种珊瑚不种田。
  奸相铁木迭儿势焰熏天,马祖常以七品监察御史的小官,不畏强权,毅然与同列上书《弹右丞相铁木迭儿》,尽疏其十一件大恶之事,峥峥风骨,可见一斑。
  为了让奸夫铁木迭儿省心,太后答己把马祖常调入管理宗教事物的“宣政院”任闲职,没过几十天,马祖常便辞归田里。
  日后,由于政局动荡,元仁宗病死,元英宗新继位,权相铁木迭儿滥杀无辜,马祖常便退居光州,做起了“陶渊明”,对现实的丑恶政治做消极抗争。在此期间,他写了诸如《田间》、《田居二首》等田园诗,又写出《杨花宛转曲》这样的闲情诗:
  空中游丝已无赖,宛转杨花犹百态。
  随风扑帐拂香奁,度水点衣萦锦带。
  轻薄颠狂风上下,燕子莺儿各新嫁。
  钗头烬坠玉虫初,盆里丝缫银茧乍。
  欲落不落春沼平,无根无蒂作浮萍。
  缬波绣苔总成媚,人间最好是清明。
  清明艳阳三月天,帝里烟花匝酒船。
  石桥横直人家好,小海白鱼跳碧藻。
  榆荚荷钱怨别离,不似杨花宛转飞。
  杨花飞尽绿阴合,更看明年春雨时。
  日后,元英宗、拜住君臣求治,马祖常入朝为翰林待制,更张改弦,出了不少好主意。泰定帝即位后,马祖常奉命主修《英宗实录》,并主持过大都乡试,拜礼部尚书。元文宗继位,马祖常一直主持贡举,为国家取士多人,并成为奎章阁文士院的中心人物。
  马祖常诗歌中,有不少反映民生疾苦之作,现录其一首:
  天上云片谁剪裁?空中雨丝谁织来?
  蒺藜秋沙田鼠肥,贫家女妇寒无衣。
  女妇无衣何足道,征夫戍边更枯槁。
  朔雪埋山铁甲涩,头发离离短如草。
  《古乐府》
  马祖常死的很是“时候”,刚刚进入元顺帝时代,马祖常就以二品官的身份退居乡里,拒受朝廷一系列新的任职,专心在家以耕读为事。至元四年(1338年),马祖常病逝,时年六十。正如元人苏天爵所赞,马祖常“正色立朝,百僚震慑。小臣以廉,大臣以公……公于人才,惟只惟慎。荐扬硕学,裁抑后进……以厚伦纪,以安黎元”,观其一生所为,他是真正一位正统儒家思想教育下成长起来的色目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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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53   4、谈辩悬河突阙种——迺贤
  2000年,一位收藏爱好者从市场上购得一册元代墨迹:《城南咏古诗》书法作品。经交启功先生审阅,这位书法大家大叹称奇,认定这是元代大诗人迺贤的书法真迹,并希望对方能把这份国宝级文物捐给故宫博物院。同时,启功马上写了一封长达三页纸的信给故宫博物院院长朱诚如,说明这幅迺贤作品“不仅有艺术价值、文献价值,且属祖国古代民族华华见证之一,以物之稀,故弥珍贵也。”为此,故宫博物院马上联系收藏者,出资购买了这幅国宝。
  这位让启功大师击案称绝的作品主人公迺贤,字易之,别号河朔外史。他的祖先乃西突爵葛逻禄氏,而“葛逻禄”的汉译意思为“马”,所以迺贤又名马易之,又称合鲁易之,迺贤易之,等等。
  葛逻禄部世居阿尔泰山(金山)。其祖上为当年蒙古西征军签军入中国,编入“探马赤军”,参加过灭金灭宋的战斗。元朝统一后,迺贤家族迁于南阳,后来他随兄南迁,定居于浙东的鄞县(今宁波)。其兄塔海乃进士出身,官于嘉定宣慰史。
  与萨都剌、贯云石、马祖常不同的是,迺贤一生蹭蹬不遇,终年为衣食奔波,大多数时间内穷愁潦倒,基本上没有享受过“贾宝玉”式“纳兰性德”式的富贵生活。值得庆幸的是,迺贤青少年时代所居的鄞县名儒辈出,高岳、郑觉民等汉族硕儒均曾亲自授课于他,因此迺贤的儒学功底大异常人,他本人也成为浙东士林精英的一分子。不巧的是,元顺帝圣元元年(1335年)曾一度罢废科举,搁置了好几年,这使得如迺贤一般的士子大受挫折。大诗人萨都剌也在愤慨中作《南台月》一诗,择击时政:
  昔龙已去江悠悠,今龙虽在人未求。怀珠岂立此台下,要上黄金台上钩。乾坤四顾渺空阔,诗书元气行勃勃。合沙古谶此其时,天下英雄求一决。南台月照男儿面,不照男儿心与肝。燕山买骏金万斛,万里西风一剑寒。
  首次去大都就碰壁,迺贤作《行路难》一诗:
  行路难,难行路,黄榆萧萧白杨莫。枪竿岭上积雪高,龙门峡里秋涛怒。嵯峨虎豹当大关,苍崖壁立登天难。千车朝从赤日发,万马夜向西风还。鉴湖酒船苦不蚤,辽东白鹤归华表。夜雨空阶碧草深,落花满院行人少。世情翻覆如秋云,誓天歃血徒纷纷。洛阳争迎苏季子,淮阴谁识韩将军。行路难,难行路,白头总功名误。南楼昨夜歌舞人,丹旌晓出东门去。子午谷,终南山,青松草屋时对闲。拂衣高歌止绝顶,请看人间行路难。
  有研究说此诗作于1349年(至正九年),是迺贤贺元朝右相多尔济得封辽东国王所作,描写就职远征的艰辛。但据笔者看,诗中个人怨愤,溢于其间。
  至正五年(1345),迺贤第二次北游大都,寄寓于金台坊。此次游历诗人作诗不少,并写出了两卷本的《河朔访古记》,亲自到包括上都在内的许多北方古城进行了实地考察。他写于至正六年的《京城燕》最为脍炙人口:
  三月京城寒悄悄,燕子初来怯清晓。
  河堤柳弱冰未消,墙角杏花红萼小。
  主家帘幕重重垂,衔芹却向檐间飞。
  托巢未稳井桐坠,翩翩又向天南归。
  君不见旧时王谢多楼阁,青琐无尘卷珠箔。
  海棠花外春雨晴,芙蓉叶上秋霜薄。
  以物拟人,贤此诗中包含着无尽的悔怒。
  思乡归思乡,忧愁归忧愁,北方大地的壮阔景色也让诗人豪情倍增,追昔抚古,诗情盎然。其中最有名的包括《塞上曲五首》:
  秋高沙碛地椒稀,貂帽狐裘晚出围。射得白狼马上悬,吹笳夜半月中归。
  杂沓毡车百辆多,五更冲雪渡滦河。当辕老妪行程惯,倚岸敲冰饮骆驼。
  双鬟小女玉娟娟,自卷毡帘出帐前。忽见一枝长十八,折来簪在帽檐边。
  马乳新挏玉满瓶,沙羊黄鼠割来腥。踏歌尽醉营盘晚,鞭鼓声中按海青。
  乌桓城下雨初晴,紫菊金莲漫地生。最爱多情白翎雀,一双飞近马边鸣。
  其一表现的是北方民族夜猎的场面,欢快豪情,诸人骑马踏月吹笳而归。其二表现游牧部落迁徙场面,毡车杂沓,大雪天气涉过滦河。其三写的是一个头挽双鬟的小姑娘爱美插花的意态。其四描写草原人民踏歌狂舞、尽醉至晚的豪放场面。其五写塞上风景,把人与自然的和谐展现的淋漓尽致。
  此外,迺贤还有《南城咏古》诗十六首,集中体现了作者对历史往事的感怀和叹息,现择其二首:
  寿安殿(当时变成了寿安酒楼)
  梦断朝元阁,来寻卖酒楼。
  野花迷辇路,落叶满宫沟。
  风雨青城暮,河山紫塞愁。
  老人头雪白,扶杖话幽州。
  黄金台
  落日燕城下,高台草树秋。
  千金何足惜,一士固难求。
  沦海谁青眼?空山尽白头。
  还怜易河水,今古只东流。
  北方壮游期间,诗人还结识了不少朋友。乃蛮部的答禄与权向迺贤讲述其曾祖乃蛮部酋长射虎的英姿,迺贤悠然神往,根据现实所见与遐想,作《答禄将军射虎行》:
  将军部曲瀚海东,三千铁骑精且雄。
  久知天命属真主,奋身来建非常功。
  世祖神谟涵宇宙,坐使英雄皆入彀。
  十年转战淮蔡平,帐下论功封太守。
  信阳郭外山嵯峨,长林大谷青松多。
  白额於菟踞当道,城边日落无人过。
  将军闻之毛发竖,拔剑誓天期杀虎。
  弯弓走马出东门,倾城来看夸豪武。
  猛虎磨牙当路嗥,目光睒睒斑尾摇。
  据鞍一叱双眦袭,鸟飞木落风萧萧。
  金弰雕弓铁丝箭,满月弦开正当面。
  雕翎射没锦毛摧,厓石崩腾腥血溅。
  万人欢笑声震天,剖开一箭当心穿。
  父老持杯马前拜,祝公眉寿三千年。
  将军立功期不朽,奇事相传在人口。
  可怜李广不封侯,却喜将军今有后。
  承平公子秘书郎,文场百步曾穿杨。
  咫尺风云看豹变,鸣珂曳履登朝堂。
  十多年云游闯荡,壮则壮矣,金尽囊空之后,迺贤只得又返回南方的家中。为糊口计,出任东湖书院山长。
  几年平静生活过后,1362年(圣正二十二年),元廷又下诏召迺贤为“翰林国史院编修官”,求官心切的诗人立刻收拾行装准备北上。当时江南乱起,陆路不通,他只得经海道辗转入大都。两年后,元廷又派他南还,替朝廷祭祀南岳等地,“为国祈福”,这种“任务”,终让老诗人有一个“衣锦还乡”的机会。乐极生悲,迺贤北还时,贼锋更盛,处处烽烟。他一路狼狈,最后加入元朝大将桑哥失里的幕府当参议。还好,朱皇帝北代时,迺贤中风病死,时年大概六十岁左右,终免死于大明帝国的刀下。
  迺贤一辈子生活颇为不容易,他对“劳动人民”的同情溢于诗间,代表作有《新乡媪》、《卖盐妇》、《新堤谣》、《颍州老翁歌》等多篇,很有“诗史”价值。
  最值得一表的是,元末已经有“倭寇”骚扰浙江沿海等地,为此,迺贤有《送慈上人归雪窦追挽浙东完者都元师》二首诗,其中有一首极为豪放,这位突阙贵种出身的色目人站在中华立场上,痛斥侵袭沿海的倭寇,大肆宣扬了元朝大将驱逐敌人的壮志豪情:
  日本狂奴扰浙东,将军闻变气如虹。沙头列阵烽火黑,夜半鏖兵海水红。筚栗按歌吹落月,髑髅盛酒醉西风。何时伐尽南山竹,细写当年杀贼功!
  元朝诗人戴良在《丁鹤年诗集序》中写道:
  我元受命,亦由西北而兴。若回回、吐蕃、康里、畏吾儿、也里可温、唐兀之属,往往率先臣顺,奉职称藩。其沐浴休光,霑被宠泽,与京国内臣无少异。积之既久,文轨日同。而子若孙,遂皆舍弓马而事诗书。至其以诗名世,则贯公云石、马公伯庸、萨公天锡、余公廷心其人也。论者以马公之诗似商隐,贯公、萨公之诗似长吉,而余公之诗则与阴铿、何逊齐驱而并驾。他如高公彦敬、公子山、达公兼善、雅公正卿、聂公古柏、斡公克庄、鲁公至道、成公廷圭辈,亦皆清新俊拔,成一家之言。
  到了清朝,诗歌评论家顾嗣立也表示:
  “元时蒙古、色目子弟,尽为横经,涵养既深,异才辈出。贯酸斋、马石田(马祖常)、开绮丽清新之派,而萨经历(萨都剌)大畅其风,清而不佻,丽而不缛,于虞、杨、范、揭外,别开生面。于是雅正卿、马易之(迺贤)、达兼善(泰不华)、余廷心(余阙)诸公,并逞才华,新声艳体,竞传才子,异代所元也”
  仅从元代少数民族作家群观察问题,就可以见出诗文仍旧有所成就。从统计数字看,元朝的诗人4000多个,存诗十三万首有多。相较之下,唐代流传至今的作品为四十八万多首,诗人2200家;宋代有诗人9000多位,存诗二十七万首。但是,唐、宋两朝都有三百年左右的历史,以此相较,元朝才一百年左右,就能出现这么多的作家和作品,确实可称得上“繁荣”二字。
  当然,诗歌方面,元代并无开山创祖的大家。元代诗人的作品,仍囿于唐宋诗歌的藩篱之内。只有从萨都剌、贯云石、马祖常、迺贤这样“色目”作家的作品中,我们才能品有元一代才人诗文的卓而不群之处。如果抛开民族偏见,不偏不倚地审视元代这些奇人逸士的作品和人格,我们定会惊喜发现许多熠熠闪光的亮点。
  另外,对于这些色目人群中的精英分子,如果我们心平气和安静下来,抛开种族的眼光去观察他们,我们也会发现,在元帝国时代,他们也是艰辛地生活在夹缝之中。即使从语言方面,他们所付出的努力也比第一等人和第三、第四等人花费的精力要多得多。蒙古贵族当然是只以蒙古语言为傲,汉人和“男人”自然不必理会蒙古语(宫廷中的高级官僚除外),这一点,可以从元朝灭亡后的结果可以清晰体会到,蒙古语言和西亚文化对汉人影响甚小;退回大漠中的蒙古人很快就回复并适应他们昔日的生活方式,根本未曾汉化过。而这些色目人,作为承上启下者,在元朝,他们一方面作为统治者的得力助手要把事情做好,一方面要同汉人搞好关系,对上对下,均要小心翼翼。特别是元朝后期,随着色目人群的高度汉化,在熟练掌握蒙古语、畏兀儿语、波斯语的同时,他们还要能以高难度的古汉语写诗度曲与汉族精英交流唱和,以便最终使自己能从里到外变成真正的“中国人”。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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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54   权臣燕帖木儿、伯颜、脱脱、哈麻生前身后事
  永乐十年夏日的一天,明成祖朱棣在武英殿闲来无事,让太监李谦、王吉从收藏图书画卷的古今通集库中,找出一批宋朝皇帝御像观览,并招来大臣袁忠彻、画师徐英一起品鉴。朱棣看了半晌,笑着点评道:“宋朝皇帝,自太祖以下,虽然都有一根胡羊鼻,但面容清癯文弱,和太医院的太医一个长相。”转天,朱棣又让太监把所有的元朝皇帝像搬于殿中,仍旧与袁、徐二人品题。元朝列帝,清一色的魁伟雄迈,大脸方面,肉眼凸腮,朱棣叹道:“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吃绵羊肉长大的汉子。”可是,细看元顺帝像,朱棣脸露诧异,扭头对袁忠彻讲:“怎么这位又是一张太医脸?”
  袁忠彻当时不好说什么,唯唯而已。而后,老袁在其《记瀛国公事实》一文中,详录了他年少时听其父辈所讲的一则故事:宋恭帝投降后,被元朝降封为瀛国公。一夜,元世祖梦见一条金龙舒爪绕殿柱。转日,瀛国公来朝拜,正立于梦中所见的那根殿柱下。元世祖为此大动杀机。瀛国公惧诛,自请为僧,往西方学习佛法,为此捡得一条性命。经过朔北札颜地方时,拜见周王(即日后的元明宗)。这位周王很喜爱瀛国公妻子的美色,悦而纳之。几个月后,生下一子,妥欢帖睦尔,即日后的元顺帝。元文宗杀掉哥哥元明宗重登帝位后,也散布说妥欢帖睦耳不是明宗亲子,并贬放于高丽之地。以此追之,元顺帝当然就是宋帝之后了,所以长相才不像元诸帝。据袁忠彻自己记载,明成祖问他元顺帝为何样子不像宋帝之后时,他本想讲出小时候听的故事,但不敢断定传说真假,故而“俯首未对”。这个“大故事”的缘由,皆是元文宗惹的祸,他令当时的大文豪虞集起草诏书,告知天下妥欢帖睦尔不是自己哥哥元明宗亲子,故而使当时以及明代的汉人以讹传讹,附会成真事一样,实际上完全是小说家言,杜撰而已。这个故事愈流愈广,越编越像,完全是民族意识作怪。钱谦益就曾解释过:“中原遗老(元朝),心伤故国,从而为之说也。”明朝文人也无聊,有一位叫余应的还写《读虞集所草庚申君(元顺帝)非周王(元明宗)己子诏有作》一诗,弄得真像“诗史”一样:
  皇宋第十六飞龙(恭帝为宋朝第十六位皇帝),元朝降封瀛国公。元君诏公尚公主,时蒙赐宴明光宫。酒酣舒指爬金柱,化为龙爪惊天容。元君含笑语群臣,凤雏宁与凡禽同。侍臣献谋将见除,公主夜泣沾酥胸。瀛公晨驰见帝师,大雄门下参禅宗。幸脱虎口走方外,易名合尊沙漠中。是时明宗在沙漠,缔交合尊情颇浓。合尊之妻夜生子,明宗隔帐闻笙镛。乞归行营养为嗣,皇考崩时年甫童。文宗降诏移南海,五年乃归居九重。壬癸枯乾丙丁发(壬癸为水,丙丁为火,古人总以五行附会,认为元朝为水德,宋朝为火德,水克火,所以元当灭宋),西江月下生涯终(明军攻占大都,元顺帝仓促北返草原,患毒性痢疾,作《西江月》词一首而终)。至今儿孙主沙漠(指退走后的蒙古北元政权),吁嗟赵氏何其雄。惟昔皇祖受周禅,仁厚绰有三代风(指宋太祖夺取后周柴氏江山后,厚待柴氏子孙)。虽因浪子失中国,此为君长传无穷。
  诗中有“新说”,元顺帝不是元明宗抢夺宋恭帝老婆而生的,而是出生后元明宗喜欢,向对方“要来的”。
  观现存元朝皇帝画像,总觉这些蒙古爷们“婆焦”发型奇特。他们的胡须不是很茂盛,肉饼脸如同一个模子里扣出来一样,但脑门上的发绺十分不一样:一答头,三答头,一字额,大开门,花钵椒,三川钵浪,七川钵浪,银锭样儿打头,打辫儿打底(《大元新话》),等等,即使他们都戴顶笠,胡须式样仍可见出明显的区别。
  至于元顺帝,脸型稍瘦,无非是御女过多,春药食用过多,与体力消耗有关,样貌和祖先实际上没什么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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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55   1、热火烹油——权臣燕帖木儿家族的覆灭
  元文宗死后,燕帖木儿想立元文宗亲子,自己的义子燕帖古思为帝,文宗皇后卜答失里想到自己大儿子刚刚被立为皇太子就病死之事,认为帝位不吉,议立元明宗小儿子懿嫾质班。果然,小皇帝不久也病死,此即“元宁宗”。一了百了,这回倒真的很“安宁”。
  燕帖木儿认为这回总该立“义子”燕帖古思为帝了吧,不料卜答失里皇后成了偏执狂,把脑袋摇得更厉害。估计她身后有密宗和尚和巫师出主意,觉得这几年帝座都是死人台,不想让自个儿的孩子燕帖古思坐上这倒霉的位子。她主张要元明宗的大儿子,时年十三岁的妥欢帖睦尔来当皇帝,让他冲冲丧气,等这孩子死了再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
  计划赶不上变化,妇人这一招臭棋,不久的日后要了她母子俩的性命。
  元顺帝妥欢帖睦尔是元明宗长子,其母迈来迪乃郡王阿儿厮兰的后代,属蒙古的罕禄鲁氏部落。元明宗当“周王”时,逃窜漠北,娶迈来迪。生下顺帝后,迈来迪得产后风而死。所以,传说中元顺帝是宋恭帝之子,根本是空穴来风。
  元文宗与燕帖木儿害死哥哥元明宗后,怕妥欢帖睦尔长大后与己子争位,就对外下诏称这个孩子并非元明宗亲子,远逐于高丽大青岛,派人严加看管。过一年后,又把他徙至静江(今广西桂林)软禁。小小少年,阅尽人间冷暖,行尽世上苦路。
  燕帖木儿心恨文宗皇后卜答失里妇人无识,也无可奈何,只得派人把妥欢帖睦尔从静江迎回。行至良乡,这位权臣亲自从大都出发远迎这位准皇帝。
  燕帖木儿与妥欢帖睦尔并马徐行,“具陈迎立之意”,丑表功自己多么拥护这位准新帝。妥欢帖睦尔“幼且畏之,一无所答”。妥欢帖睦尔毕竟才十三岁,三年间又天南地北地被人折腾,乍见这位声名显赫、相貌魁伟的大权臣,他心中惊惧,根本是吓得说不出话来,更想不到像汉献帝少年时代安慰董卓那样“安慰”燕帖木儿几句。燕帖木儿本来就是害死妥欢帖睦尔之父元明宗的真凶,心中有鬼,一路见这孩子沉默不语,更是心底打鼓。所以,妥欢帖睦尔至大都后,久不得立,“迁延者数月”。其间,为了给自己和家族上“保险”,燕帖木儿把自己女儿伯牙吾嫁给妥欢帖睦尔。
  少年“准皇帝”又疑又惧、如坐针毡之间,忽然传来大好消息:权臣燕帖木儿病重身死。
  《元史》这样的“正史”以及《庚申外史》这样的逸史等等书目,均把燕帖木儿写成权高震主的恶臣。无法否认的是,如无当年燕帖木儿耿耿忠心和浴血奋战,元武宗之子元明宗、元文宗以及后来的元宁宗、元顺帝这一系人员根本不可能坐上皇帝宝位。所以,元文宗时代,就“下诏命(燕帖木儿)独为丞相以尊异之”,诏书中除“表扬”的话语以外,又有长达数十字的封爵、官衔:
  “燕帖木儿勋劳惟旧,忠勇多谋,奋大义以成功,致治平于期月,宜专独运,以重秉钧。授以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师、太平王、答剌罕、中书右丞相、录军国重事、监修国史、提调燕王宫相府事、大都督、领龙翊亲军都指挥使司事。凡号令、刑名、选法、钱粮、造作,一切中书政务,悉听总裁。诸王、公主、驸马、近侍人员,大小诸衙门官员人等,敢有隔越闻奏,以违制论。”
  公平来讲,燕帖木儿当得起这些美誉。没有他,元武宗一系血脉会离帝位越来越远。
  在帝位空置的几个月里,燕帖木儿基本上就是皇帝,权力使人腐败,极权使人极端腐败,这位爷“挟震主之威,肆意无忌”,其“罪行”如下:
  一宴或宰十三马,取泰定帝后为夫人,前后尚宗室之女四十人,或有交礼三日遽遣归者,而后房充斥不能尽识。一日宴(左丞)赵世延家,男女列坐,名鸳鸯会。见座隅一妇色甚丽,问曰:“此为谁?”意欲与俱归。左右曰:“此太师(指燕帖木儿自己)家人也。”至是荒淫日甚,体羸溺血而薨。
  蒙古贵臣,吃顿饭宰十几匹马不算什么稀奇,娶四十个宗室美女也应该不算什么过分(忽必烈的权臣阿合马有几百个“老婆”),惟一过分的就是他把泰定帝皇后也敢纳为夫人。泰定帝虽然死后被“废”,怎么也是堂堂大元列帝之一。当然,如果按照蒙古风俗,这倒也并非是什么“大恶”。至于最后酒色过度,春药过度,溺血而亡,死得倒很有蒙古帝王特色。后世人对燕帖木儿的“印象”,基本都受上述几十个字的影响,以为这位爷数年或数十年如一日这般“荒淫”,其实,他也就是几个月的疯狂而已。真正是:不求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占有!
  骆驼死了比马大。燕帖木儿身死,妥欢帖睦尔即位,是为元顺帝。这位少年帝王仍旧以权臣的弟弟撒敦为左丞相,以其子唐其势为御史大夫,并封其女为皇后,“并宥(燕帖木儿家族)世世子孙九死”,追封燕帖木儿为“德王”,谥忠武。撒敦跟随哥哥,前后脚病死,急入鬼门关。权臣家族,只剩下燕帖木儿的儿子唐其势和女儿元顺帝皇后伯牙吾撑住局面。撒敦病死后,唐其势接任其叔职位,为中书左丞相。
  本来,元顺帝刚入大都皇宫,高丽籍宦官秃满迭儿就送来一名高丽宫女奇氏“主供茗饮”。顺帝在高丽被流放时,可能学会讲高丽语,两个人“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一唠磕,很投脾气,加上奇氏貌美,自然少男少女开始“弄那事”。正如胶似漆之时,燕帖木儿送女儿入宫,元顺帝当然得把这位姑奶奶供起来,立为皇后。册文上讲伯牙吾“谦裕静淑”,实际是个大醋坛子。她本人骄惯成性,又大顺帝几岁,眼见顺帝与奇氏天天腻在一处,妒火中烧,“日夜捶楚奇氏”,天天找碴虐待身为宫女的奇氏。最过分的一次,伯牙吾皇后让奇氏在自己面前跪下,亲自用烧红的烙铁烫灼顺帝这个“心头肉”美女的后背。
  “(顺)帝虽不言,甚衔之”。元顺帝毕竟刚刚被立为帝,害怕燕帖木儿家族势力,仇恨在心,言语上不敢有所表示。但是,他本人爱宠高丽女子奇氏,“识者知天下将乱”,因为,元世祖有祖制:高丽女子低贱,不准入宫。日后,奇氏得为皇后,冥冥中预示着元朝天下的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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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56   2、重蹈覆辙——权臣伯颜的倒台
  元顺帝即位后,为报谢“翊戴”之功,拜大臣伯颜(蒙古人叫伯颜的很多,最有名的就是现在这位以及先前平南宋的那位)为中书右丞相。
  当初,燕帖木儿趁泰定帝初死在大都举事,南迎元文宗入统,正是首先给身任河南行省平章政事的伯颜发密信,让他率军队保护时为怀王的元文宗北上。由于昔日元武宗待伯颜有恩,他临危受命,在政治形势完全不明朗的情况下,毅然应命,召集河南行省僚属,以实相告,点集人马,备足金帛谷粟,以五千勇士中道迎接元文宗。其间,河南行省参政脱别台觉得天顺帝在上都为帝,不应该再立别人,趁夜黑时分冲入伯颜帐内想杀人。结果,伯颜手夺其剑,反而把脱别台捅死在当地。元文宗入河南地后,伯颜一直陪他回到大都。所以,元文宗时期,伯颜因拥立之功,已获加太尉、太保、太傅的荣衔,并被封为浚宁王,主管禁卫军权。
  顺帝虽是少年,很识谙宫廷政术,为压制燕帖木儿家族势力,他拜伯颜为中书右丞相之后,又进其为太师,“兼领威武、阿速诸卫”。不久,又进封伯颜为秦王,“总领蒙古、钦察、斡罗思诸卫亲军都指挥使”,这样一来,燕帖木儿家族直辖的钦察籍禁卫军也全归拔伯颜管辖。
  伯颜像燕帖木儿的儿子,中书左丞相唐其势见伯颜一派势力越来越大,官职又居于自己之上,非常不满,当众气鼓鼓说:“天下者,本我家天下也!伯颜何人,位居我上!”所以,这小伙子常常“裹甲带刀”入伯颜家中找碴,或半夜找几个钦察军官饮酒。动静闹腾挺大,但唐其势为人“猛憨无术,实无他异谋也”。政治势力,向来是此消彼长。伯颜深知这个乳臭未干的唐其势连他爸燕帖木儿本事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便密奏元顺帝说唐其势与其弟塔剌海、其叔答里以及蒙古宗王晃火帖木儿等人勾结谋反,“谋援立(燕帖古思,元文宗亲子)以危社稷”,并唆使宗王彻彻脱入宫内告变。
  元顺帝深恨燕帖木儿一家,马上下诏伯颜率兵“平乱”。
  伯颜得御诏后,立即逮捕了唐其势。《元史》上讲唐其势伏兵东郊后,亲率勇士数人入宫想弑帝。此举完全说不通。如果是缜密部署,燕帖木儿家族势力又大,换掉皇帝并不是什么特大的难事。从史书字里行间之中,可以判读出当时的真实情况:唐其势、塔剌海兄弟二人,白天去宫内见妹妹、顺帝的皇后伯牙吾。伯颜忽然在元顺帝允许下生变,率众多禁卫甲士入宫抓人,唐其势“攀折殿槛不肯出”(如果真是有意带刀谋反,以唐其势之勇武,肯定应该殊死搏斗),其弟塔剌海见状,抱住妹妹的大腿哀号求救。当时,元顺帝也在不远处观变,伯牙吾皇后惊呼:“陛下救我!”一直恨得牙根痒痒的元顺帝高言:“汝兄弟为逆,岂能相救!”听皇帝如此说,伯颜杀心顿炽,当头一刀就把塔剌海劈成两片,鲜血溅了伯牙吾皇后满身。接着,他又按顺帝“指示”,把伯牙吾皇后贬出宫,并在开平的居舍中让士兵往其口内灌药,毒死了这位皇后。与其同时,伯颜发兵攻杀将兵在外的燕帖木儿另一个弟弟答里,清洗朝内和禁卫军中的燕帖木儿党人,尽诛其血亲,没收全部家财。
  这场清洗中,元文宗之子、燕帖木儿的“义子”燕帖古思年交数岁,并未牵连被杀,仍然当他的“皇太子”(其实他是元顺帝的堂弟)。燕帖古思所以能“幸免”于难,还在于他有亲妈“太皇太后”即元文宗皇后卜答失里罩护,此妇人不是什么贤良善类,元文宗、燕帖木儿死后,她一直与伯颜私通。以天下第一肉与天下第一臣,一为肉体之欢,二为将来之算。卜答失里深知,宫外没有信得过的带兵大臣护佑,她母子性命非常脆弱。
  正是由于她与伯颜有一腿,这位新权臣怂使元廷“议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汉官许有王深谙礼制,上奏说:“皇上于太后,母子也。若如太皇太后,则为孙也。且大元制律,封赠祖父母,降父母一等,即彰明推恩之法,近重而远轻。今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看似尊之,实则远之轻之。”元顺帝不听,伯颜不听,于是,本为元顺帝婶娘的元文宗皇后听上去倒成了顺帝的祖母。
  顺帝原皇后燕帖木儿的女儿伯牙吾被毒死后,后宫自然要有人填上位置。元顺帝本人很想立高丽女人奇氏为皇后,可从政治方面考量,只能把心爱的奇氏立为次宫皇后,居兴圣宫,号兴圣宫皇后;立翁吉剌氏为正宫皇后。这位正宫皇后乃元世祖皇后察必的曾孙,血系高贵。“(翁吉剌)后性节俭,不妒忌,动以礼法自持”,所以,元顺帝及日后奇氏所生的太子都一直很敬重她。至正二十五年,翁吉剌氏病死,免去了日后亡国流离之苦,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吧。
  伯颜诛杀燕帖木儿之族之后,“独秉国钧,专权自恣,变乱祖宗成宪,虐害天下,渐有奸谋。”没有约束的权力不仅腐蚀人,还会使人日益疯狂。他不仅在朝中遍植党羽,还让亲侄脱脱担任禁宫侍卫长,“伺帝起居”。值得庆幸的是,脱脱自幼受教于汉族大儒吴直方,深知君君臣臣之礼,忧虑伯父伯颜所为,并主动向顺帝表明忠君不贰的心意。
  伯颜的祖辈是蒙古蔑儿乞部,被成吉思汗打败后受惩为奴,一直归属蒙古宗王统辖。所以,伯颜父祖功劳显赫,仍旧是上有“使长”(类似八旗的“旗主”)的奴才。到了伯颜这辈,蒙古的剡王(剡王乃蒙哥汗第三子玉龙答失的孙子)仍是他的使长。以前,每逢见剡王,伯颜都要按照规矩奴对主一般跪拜。待他大权独揽,伯颜不念旧情,忽然发怒:“我为太师,位极人臣,岂容再有使长在我头上!”其实,这也怪剡王不“主动”,他应该提前“申请”免除伯颜的奴籍。蒙古宗王大大咧咧惯了,凭侍自己是元帝的直系血亲,没料到朝廷内“首席”大臣会把实权揽于己手。于是,伯颜也干脆,派人上奏剡王彻彻笃谋反,并请顺帝在赐死剡王的诏令上画押。元顺帝年纪虽轻,知道宗王血亲不好随意杀,很久没有画押用印。伯颜心中恼怒,不待元顺帝签署文件,擅自以皇帝名义下诏,杀掉了剡王及其子共十二人。不久,他又诬蒙古宣让王、威顺王(二人均为忽必烈第九子脱欢之孙)有逆谋,贬罢二人王位,“不待旨而行”。这一切,均让顺帝怀怒于心,敢怒而不敢言。
  大都有民谣:“上把君欺,下把民虐,太皇太后倚恃着”,正是讽刺伯颜擅权。
  伯颜擅权以外,还特别仇视汉人。至元元年,他首先上章罢停当年的礼部科举,并对元顺帝说:“陛下您日后生了太子,千万别让他读汉人书,那些汉人爱哄弄人、欺负人。我先前手下有人牵马执鞭的汉人,好久不见其面,问其家属,支吾说他出外应科举未回。为臣我真想不到,牵马坠蹬的这些汉奴都混入应考队伍中。”更可怕的是,伯颜家里,养有一个西藏巫婆名叫畀畀,曾“预言”伯颜将死于“南人”之手。于是,为了不使“预言”成真,伯颜上书元顺帝请求杀尽天下张王刘李赵五大姓汉人,“(顺)帝不从”。此计不成,伯颜又下令禁元朝国内汉人、南人、高丽人执持军器,并把这几类人所拥有的马匹全部充公。
  伯颜如此仇视汉人,法令益肆严苛,天下渐乱。河南散山有“棒胡”造反,惠州有朱光卿造反,闽漳有李智甫造反,袁州(今江西宜春)有彭莹玉造反,等等。其间,最轰动的一件事,是至元四年(1338年)底河南行省发生的一件离奇大事:河南省台孟端这样一个类似今天副处级调研员的一个芝麻官,竟然与几个人合谋,杀掉了几乎河南所有的省级大员,并把持了行省政务长达五天之久。
  孟端,河南杞县一个汉人小吏,“其人贫无资,寡交游,人皆谓(之)不办事,郁郁不得志”,又久不得补官。愤懑之下,孟端曾在省台内的墙上趁醉写诗:“人皆谓我不办事,天下办事有几人?袖里屠龙斩蛟手,埋没青锋二十春”。多亏元朝对文字敏感的人不多,蒙古行省长官又多不识字,此事未被捅出来。而后,与孟端年轻时一起读书的朝中御史搞“外调”,看见孟端落魄,“力为言之,乃得补(河南省台)”,这又是个无俸的虚官。无边的希望变成巨大的失望,这个河南胥吏心中的怨毒一发不可收拾,咬牙切齿,目中喷火,在家中怒吼:“我必杀行省掌权辈!”
  于是,他唤来平素与自己友善的霍八失(蒙古人)等四人,约定说:“我冬至那天在行省衙门值班,你们几个人打扮成京城钦差模样,从驿舍劫取几匹公家马匹,乘夜黑时分入河南行省衙内大厅。坐定后,可派门卒唤正当值的我来传圣旨。大事成就,皆可立得富贵!”
  人数虽少,几个人胆大心细,果然冬至日依计而行。恰巧的是,当天晚间当班的武官醉酒在家,省内并无“公安”人员。于是,几个人合演大戏,“钦差”们升堂坐定,“圣旨”宣布孟端为“河南都元帅”,然后,依次传召平章月鲁不花,左丞劫烈、总管撒里、万户完者不花等数十位河南行省蒙古、色目高官入衙。每进去一个,跪听“圣旨”,大铁骨朵就飞抡而下,砸西瓜一样,脑浆迸裂,诸人死状皆是如此(也不知捶“下一个”进来前怎样收拾屋子)。杀掉诸位高官后,皆陈尸于衙门后园。
  孟端以“都元帅”的身份,拘收行省内大小衙门印信,自佩平章符信,调兵守城,并下令封闭黄河水上交通,发河南各道兵集合听调。孟端很好玩,关起门来过“皇帝”瘾不说,还不忘回河南杞县拜祭祖坟,大施金鼓,衣锦还乡,好不威风。过了五天,回城后,思起旧恶,他又把行省诸衙门的“正官首领”数十人集合于一起,尽数诛杀。
  杀官数日,无一人敢问。最后,有一个汉人小官叫冯二舍的,平素与孟端关系不错,趁这位“都元帅”酒后高兴,大着胆子问:“您能让我巴结一下朝廷来宣旨的官员吗?”孟端当时已经喝高,顺口回答:“什么狗屁朝廷官,我就是!”
  冯二舍心惊肉跳后,马上是窃喜,觉得自己立功机会到了,他偷偷溜出,对行省武官讲:“钦差是假的,你们赶快关闭省门,我趁机会杀掉孟端。”衙门大小武官半信半疑。
  冯二舍够狠,趁孟端酒后在马上不稳,一刀就把他脑袋砍下,然后掷入行省衙门内。孟端同伙霍八失几个人见事败,慌忙窜入后园中躲藏,皆被搜出杀掉。就这样,一台大戏结束。
  可笑的是,堂堂大元一个大行省,孟端几个人几把刀,就可以做出如此惊天动地大事,彼时行省内“百官俯首听命”,不得不说是中国政治史上最大的奇事之一。可以窥见,元代政治,在伯颜时代已经混乱到何种地步。
  孟端事件还有一个附带后果,即伯颜老根据地河南行省内的“心腹”们几乎全被干掉,省得元顺帝除掉伯颜后再费事去清洗。
  上天要谁灭亡,先让他疯狂。想当初,青年伯颜“弘毅深沉,明达果断”,击海都,追失班,被元武宗在和林钦赐“拔都儿”(勇士)名号。江浙、江南、陕西、河南以及南台御史任上,他不畏豪强,一心除奸去秽。特别是武宗二子为帝一事,伯颜大智大勇,舍生忘死,可谓是立下不世殊功。其实,元顺帝也对得起他,御诏所署伯颜官衔,长达二百四十六个字,比先前的大权臣燕帖木儿多出近二百字。大官做着,皇后弄着(元文宗皇后),军权握着,好职优位把持着,伯颜仍不知足,“自领诸卫精兵,以燕者不花为屏蔽,导从之盛,填溢街衢。而(元顺)帝侧仪卫反(而)落落如晨星。权势熏灼,天下之人惟知有伯颜而已”。不仅如此,“天下贡赋多入伯颜家”。
  伯颜如此,其侄脱脱忧心如焚,常对其父、伯颜之弟马札儿台说:“伯父骄纵已甚,万一天子震怒,吾家肯定赤族无遗。”
  顺帝经过系列“考察”,知道脱脱真心站在自己一边,便日夜与心腹世杰班、阿鲁以及脱脱在一起谋划,商量如何“解决”伯颜。
  至元五年终,顺帝次宫皇后奇氏生下一子,起名爱猷失黎达腊,送往脱脱老婆处喂乳。脱脱明大义,奏请正宫皇后翁吉剌氏为皇子嫡母,顺帝、奇氏深觉此请合理,对孩子日后的身份也有好处,自然从之。见自己本来派去当“眼线”的侄子与顺帝如此热乎,伯颜心惊。夜间与老蜜“太皇太后”在内宫加班后,抓紧商议废立之事,准备除去翅膀已硬的元顺帝,拥立元文宗之子燕帖古思为帝。
  其间,事出意外,伯颜几乎被身边人杀掉。他身边有两个贴身侍卫官,一个叫阿义忠,一个叫完者帖木儿王,两个人见伯颜私通太后,滥杀宗王,心中不平,便私下截发盟誓,准备抓机会行刺伯颜,“为国家除患”。一日,伯颜在自己家中休息,二人立侍左右。仆人来见,说有人送来镔铁宝刀来“孝敬”。阿义赤接过宝刀,果然锋利无比,他马上赞不绝口。伯颜武士出身,披衣而起,仔细欣赏阿义赤手中宝刀。此刻,完者帖木儿王忙向阿义赤使眼色,让他趁机推刀,杀掉伯颜。结果,关键时刻泄气,阿义赤“惧不敢发”,满脸流汗。完者帖木儿王怀疑阿义赤半途变卦告发自己,便忙下跪先告状:“刚才阿义赤神色有异,有害太师之心!”伯颜大怒,他乃勇武绝伦之人,一脚就把阿义赤踢出数丈开外。阿义赤见此情状,也忙跪地叫饶:“此人常有害太师之心,我不从,故反告我!”狗咬狗两嘴毛,世上真没见过如此愚笨胆怯的谋杀者。伯颜檐下众卫士涌上,把二人登时捆牢。严刑审讯之下,二人承招。伯颜立杀二人,并族诛其家属。
  热火烹油之际,伯颜几乎忘了自己是“人臣”,竟然想以“薛禅”二字加在自己名字之前。“薛禅”是忽必烈蒙古庙号的专用名称,伯颜再“德高望重”,也受不起这两个字。诸大臣集议,憋屈半日,终于想出“元德上辅”四个字给伯颜。不久,又有拍马屁者上言,提调军马之人一般给以虎符,太师伯颜乃冲天大功臣,不能与一般人一样使用普通的虎符。于是,元廷特制“龙凤牌”一面专门赐伯颜一人使用。这面牌子又大又体面,其中“元德上辅功臣”六字用羊脂白玉嵌造,镶三粒“径寸真珠”,通体饰以“红剌鸦忽宝石”,价值数万锭宝钞。日后伯颜被黜贬,有司毁掉“龙凤牌”,把上面珠宝剔取下来交还物主商人,因为政府赊账,一直没给人家钱。好在伯颜倒台快,珍宝还未有大磨损。
  伯颜不仅仇视文化、汉人,又是个文物破坏者。元廷太府监中藏有无数块上好玉石雕刻的历代印玺,皆被这个混蛋派人用麻袋装出来,大一点的就磨去原有印文分赠给同党、下属当图押刻上这些阿猫阿狗的名字,小一点就当作鹰坠系在驯鹰的爪子上。惟一未被破坏的,是武则天所制一块自用玺章,绝色上等莹白宝石,仅半寸,不可改用,被伯颜信手扔给艺文监官员。所以,宋代以前国玺之所以不传,皆是伯颜破坏所致。
  至元六年(1340年)初,伯颜先把燕帖古思叫在身边,出城在柳林打猎。中间,他派人入宫,请元顺帝出城一起参加猎戏。脱脱见事急,忙对顺帝说:“伯颜久蓄异志,此行他又率诸部禁卫军主力出城,必有逆谋。陛下您千万要坚辞不出。”顺帝听计。但是,君臣诸人合计,又担忧伯颜在城外拥燕帖古思窜去上都等地立之为帝,那样更不好办。最后,顺帝派出太子怯薛长(禁卫军负责人)月可察儿夜间偷出城去柳林营帐,把燕帖古思“偷”回城中。同时,脱脱受密旨统辖都城军队,把大都诸门紧紧关闭。
  早晨,伯颜率大军返城,见城门紧闭,很是恼火。未待他仰头喝骂,其侄脱脱高立城上,口传圣旨:“诸道随从伯颜者无罪,可即时解散,各还本卫所。罪者惟伯颜一人!”伯颜闻之,心惊胆落,茫然不知所为。
  其干儿子詹因不花看到干爹面如土色,出主意道:“可拥兵入宫,问奸臣为谁,尚未晚也。”
  伯颜叹息:“皇帝应无杀我之心,实是脱脱贼子误我!”
  其实,圣旨一下,伯颜身边的军官们人心已散,直接进攻造反而已是不可能之事。
  不大功夫,又有圣旨到,除伯颜为“河南行省左丞相”。伯颜哀求,要入宫陛辞皇帝,使者不许:“皇帝有命,令丞相即时起行,不准入辞!”无奈,伯颜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带着几个随从离开大都往河南走。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伯颜从权力顶峰跌回地面。
  过真定府时,有当地父老进献果酒,失势的大丞相心中冤恨无限,问父老:“尔曾见天下有子杀父之事吗?(指其侄子脱脱“害”自己)”父老回答:“不曾见子杀父,但见奴婢杀使长!”此语满含讥讽,暗谕伯颜杀剡王一事。伯颜“俯首不语,殊有惭色”。其实,伯颜对侄子脱脱真是不薄。脱脱之父马札儿台长年一直在北部边疆捍边,脱脱自小由伯颜抚育成人。侄儿如子,所以伯颜才耿耿于怀。
  行至河南地,刚想住下喘口气。又有皇帝御使快马而来,“诏令伯颜阳春县安置”,也就是说一下子把他贬至了岭南(今属广东)。不走不行,伯颜只得又开路。走到江西豫章驿站,万念俱灰、身心俱疲的伯颜绝望之余,夜间乘人不备,仰药而死。这招很对,如果他能活着走到阳春,很可能马上又有诏书再贬他去海南。不如一死痛快,一了百了。
  伯颜从人身上也没钱,只得把主人尸体放在上蓝寺中,求得一口薄皮杉木棺材,“尸水流出户外,人皆掩鼻过之”。待元廷官员查验“正身”后,随便刨坑埋了拉倒。
  元廷抄伯颜家,数月搬运不绝。此公又是财迷疯,除无数金银财宝外,还有“米糠数房,烧饼一房”,简直吝啬至极。所以,有人在停放伯颜尸体的寺庙院壁上写诗挖苦:“百千万锭犹嫌少,垛积金银北斗边。可惜太师无运智,不将些子到黄泉。”
  伯颜倒台后,见机行事的台臣马上有人入奏顺帝:“太皇太后非陛下母,乃陛下婶母。从前她还亲身推堕陛下母亲(顺帝嫡母、元明宗皇帝八不沙)入烧羊炉惨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顺帝深知“太皇太后”卜答失里与伯颜是床上床下的“亲密战友”,马上下诏把这位婶娘押往东安州“安置”,中途就派人勒死了她,以免留下后患。这个女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和权臣伯颜通奸,野汉子面首多多,曾经堕胎数次。元朝的“计划生育”手段还很先进,她身子骨楞没落下任何毛病。可惜,保养如此好的身体,终究还是命不长。
  现在,只剩下元文宗与卜答失里的儿子、顺帝的堂弟燕帖古思了。元顺帝先是下诏废去他“皇太子”(皇太弟)位号,又派月怯察儿等人押送这位堂弟去沈阳安置。
  刚出大都门,燕帖古思这个少年看见月怯察儿一脸杀气,心知不妙,慌忙纵马飞奔。不巧的是,前方有一条河拦路,月怯察儿追上,用铁骨朵照准少年腰间就是一击,活活把这位真正的“太子爷”打死于马下。
  迷信真是害死人,卜答失里皇后本来想立元顺帝冲去元帝帝座上的晦丧之气,待这个“侄子”暴崩后,再让自己亲儿子继位。结果,元顺帝不仅没暴崩,还成为在位三十六年的元代为帝时间最长的皇帝,而卜答失里皇后母子倒是没活上几年,先“暴崩”了。当然,这一切皆要诏告天下:
  “昔武宗升遐,太后惑于俭慝,俾皇考(元明宗)出封云南。英宗遇害(后),我皇考以武宗之嫡逃居沙漠,亲王大臣同心翊戴,于是以地近,先迎文宗暂总机务。继知天理人伦所在,假让位之名,以宝玺来上。皇考(元明宗)推诚不疑,即立(元文宗)为皇太子。文宗当躬迓之际,乃与其臣月鱼不花、也里牙、明里董阿等谋为不轨(其实最主要的是燕帖木儿),使我皇考饮恨上宾(指弑元明宗),(元文宗)归而再御宸极。又私图传子,乃构邪言,嫁祸于八不沙皇后,谓朕非明宗之子,遂俾出居遐陬,内怀愧嫌,则杀也里牙以杜口。上天不佑,遂降殒罚(指元文宗病死)。叔婶卜答失里怙其势焰,不立明考之冢嗣(指顺帝自己),而立幼稚之弟懿琳质班,奄复不年(指元宁宗早死),诸王大臣以贤以长,扶朕践祚。赖天之灵,权奸屏黜。永惟鞠育罔极之恩,忍忘不共戴天之义。其命太常撤去图帖睦尔(元文宗)在庙之主,卜答失里削去太皇太后之号,徙东安州安置,燕帖古思放诸高丽。当时贼臣月鲁不花、也里牙已死,其以明里董匦等明正典刑。”
  反攻倒算,秋后算账,是几千年来中国的政治常态。成王败寇,似乎哪个不把事情做绝,后来人就会把你全族老小整绝。
  解决了活人,顺帝与群臣又算死账,把叔叔元文宗的牌位从太庙中撤出,抛之荒野。本来还想刨陵掘尸,但扶辇谷路途远又费事,不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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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57   3、为善不终——权臣脱脱的贬死
  伯颜落台,元顺帝大喜过望,终于赶跑了这位让他日夜芒刺在背的活曹操。
  其实,元顺帝早期,是个很聪颖的亲王。他不仅冰雪聪明,也能虚心纳谏。入宫初受佛戒时,元顺帝看见佛前有血乎乎的东西作供品,便问左右那是什么东西,宦者回答说是羊心。顺帝好奇,又问:“听说供佛有时用人的心肝,是真的吗?”左右不敢答,回禀说这事要问帝师。于是,元帝请来大喇嘛,问供佛是否曾经用过人的心肝。大喇嘛回答:“确实有。只要有人生歹心害人,事发后,当剖其腹取心肝作佛供。”顺帝沉思,忽然发问:“这只羊也曾害人吗,干嘛把它的心掏出来作佛供?”帝师哑口无言。当然,青少年时期的元顺帝,已经显现出超常的艺术“天赋”和工艺“才能”。观前朝及古代名画,元顺帝非常喜欢宋徽宗的书画作品。为此,身为侍讲的翰林学士库库谏道:“宋徽宗万事皆能,惟一事不能。”“何事?”元顺帝问。“独不能为帝王。其身辱国破,皆由不谙为君之道所致。为帝王者,为君之道最贵,其它乃小技也。”当时的元顺帝虚心听受,“察其真诚,虚已听受”,并赐库库衣钱以赏其进忠之言。此外,从顺帝改元统年号为至元(后又改为至正)的举动来看,他很想效法元世祖忽必烈有一番作为。可惜的是,谏臣库库在伯颜被贬后不久即病死,时年才五十一,没能抓住元顺帝亲政的机会帮助这位皇帝施展抱负,有所匡正。
  伯颜败后,顺帝马上任命脱脱之父马札儿台为中书右丞相,以脱脱为知枢密院事,并统领各部禁卫军。
  马札儿台和他亲哥伯颜一样,是个财迷。堂堂宰相,竟然派手下在通州开酒馆赚钱,又让人贩长芦淮盐赢利。脱脱见亲爹如此,心中很是忧虑,于是密召马札儿台平素言听计从的一个高参名叫佛喜的,说:“我父对您言听计从,不如劝说他老人家,解职闲居,享享清福。否则,别人会议论他逐兄而占其相位,传出去太不好听。”
  这老头儿倒是听劝,称疾辞相,“诏以太师就第”。于是,元廷任命脱脱为中书右丞相、录军国重事。由此,脱脱放开手脚大干,尽变伯颜旧政,使时政焕然一新。
  脱脱“更化”,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当然是政治平反。平反剡王冤案,召还宣让王、威顺王二王,复其王爵。
  第二,恢复科举取士制度,复行太庙四时祭礼。科举的恢复与脱脱教师吴直方大有关联,这位老儒很有心计,他对脱脱说:“科举之行,不一定非要增加国家官俸的支出。有此制度,家家读书,人人思举,人读书则不敢做坏事,以君臣孝道为纲,如此,于治道大有裨益。”所以,科举之兴,既笼络了汉族士人,又冲淡了民族隔阂,还能消解民间造反之心,可谓一举三得。
  第三,译唐朝《贞观政要》等书颁行天下,并修辽、金、宋国史。后世总以为这三史是脱脱主持,其实不然。圣正四年,汉族官员欧阳元、揭傒斯等人基本把三朝历史修撰完毕,上呈脱脱。脱脱不纳,摇头说:“此秀才事,我不知。”众人不知就里。其中有聪明人,提醒道:“丞相喜名,现在史成,每卷都列明修撰人名,独不见脱脱丞相之名,他心里肯定不高兴。前代史书,虽是多名史官同修,但总裁之名独归一人,如欧阳修的《唐书》,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等等。三史之成,实赖丞相脱脱大力扶助,如果我们把丞相列为总裁官,最终依赖他进呈御览,以此为一代盛典,岂不美哉!”
  如此一办,脱脱大喜。其实,辽、金、宋三史之成,体例确实出自脱脱独断。修史之前,诸儒议论纷纷,有的想以宋朝为正统,以辽、金为附史;有的认为当以宋朝为南朝,以辽、金为北朝。结果,脱脱拍板:“三国各与正统,各系其年号”,所以才有现在的《辽史》、《金史》、《宋史》。但“君子终以为非也”。满清虽也出身“夷狄”,又与女真为一系,乾隆帝时仍下诏以宋为正统。
  无论如何,三史告成,并举行了授受仪式。“仪部鼓吹导从,前后辉光,自史馆进至宣文阁,(顺)帝具礼服接之,观者以为近代无之。”
  第四,开宣文阁,选儒臣入讲经筵。伯颜掌权时,把元文宗时代的奎章阁制度破坏殆尽。脱脱入相后,改奎章阁为宣文阁,大集儒士,尊儒崇孔,重修文治。
  由于上述种种措施的出台,元顺帝、脱脱君臣协睦,元朝政治一度显得非常清明。这一段时间,自至元六月到至元四年五月,大概有四年之久,即脱脱首度出相阶段。
  而后,五年时间内,元廷进入阿鲁图、别儿怯不花、朵儿只当权时期。阿鲁图人品不错,但很快被别儿怯不花挤兑走。这位别儿怯不花任相后,由于很早前他与脱脱之父马札儿台有旧怨,便向顺帝重提伯颜兄弟擅权的旧事,使得顺帝发怒,一纸诏书把老头子贬往甘肃安置。脱脱为人孝顺,力请俱行,“在道则阅骑乘庐帐,食则视其品之精粗”。呵护备至。毕竟甘肃不比大都,又远道辛苦,没过多久马札儿台就病死,后被追封为德王。由此事也可见出,脱脱前期并无权臣姿态,虽有清除伯颜的大功,他该放权时放权,其父遭贬也无怨言和不当举动,君臣之义,未尝亏欠。
  继别儿怯不花之后,朵儿只为相,他提拔汉人贺惟一为左丞相。这位贺惟一被元顺帝赐以蒙古名字,即“蒙古太平”,以“蒙古”为姓,可见顺帝当时对他的尊宠。
  脱脱二次当权,是至元九年夏到至元十四年底的这一段时间。这几年中,黄河天灾导致“贾鲁治河”,财政危机引致“变更钞法”,天灾人祸,终于使元朝走上不归之路。
  脱脱第一次辞相,除身体原因外,也有迷信的原因,“术者言年月不利”,所以,他连上十七道辞职书,方得顺帝允准,下诏封其为郑王,并赐金银巨万。而后,别儿怯不花为相,日进谗言,元顺帝把脱脱之父马札儿台外贬,其实也是忆念伯颜跋扈的“旧恶”,恨和尚憎及袈裟,自然慢慢疏远了脱脱。
  但是,脱脱辞相后的几年中,元朝国内叛乱四起,灾害不断,元顺帝等人不得不想起脱脱的“好处”。此外,脱脱自己去甘肃侍候老父,其子加剌张却留在宫中给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作伴(顺帝正宫皇后生有一子名“真金”,两岁就病死。迷信的元帝室,竟然取与忽必烈太子相同的名字,可见其寿不永)。这两个孩子同岁,自幼长在一起,脱脱之妻又哺乳过太子,自然关系亲密。两个孩子在皇宫中一起玩,太子让加剌张和自己一同嘴呼老鸦叫声,张臂作翅膀状,围着大殿奔跑。玩得高兴,太子又让加剌张嘴学老鸦叫,自己要背着他绕殿奔跑。加剌张年纪虽小,很懂礼数,跪倒说:“我加剌张,不过是奴才身份;太子您是使长,我不敢让您背着我。”皇太子也是孩童心性,见对方扫自己兴头,抡拳就猛砸加剌张脑袋,砸得小孩子嚎啕大哭。元顺帝正在殿内,问左右情由。宦官们便把实情相告。元顺帝连连点头,大喜道:“这孩子真明事理!”皇后奇氏与脱脱老婆关系不错,趁机也说:“脱脱好人,不应久让他在外。”顺帝点头。
  不久,奸臣哈麻也游说元顺帝让脱脱再入京为相。顺帝很奇怪,问:“脱脱昔日当丞相时,曾抓住你错处,打你一百零七杖,怎么你也替他说好话。”哈麻丑表功,说:“脱脱罚我,确实我有过错;如果为臣因此仇视他,就不应该了。脱脱,人还是好人。”君臣对话间,皇后奇氏正在帘后偷听,她是哈麻真正的“幕后”指使。见顺帝若有所思,奇氏便派人把脱脱从甘州召回。
  哈麻在脱脱初次为相时,与脱脱之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关系很铁,“日至其门”。所以,别儿怯不花当丞相时,屡屡中伤脱脱父子兄弟,“哈麻每于(顺)帝前力营护之,以故得免。”彼时,如果哈麻落井下石,估计脱脱当时就可能不保性命。此外,中书左丞相太平(贺惟一)也是脱脱得还大都的进言人之一。但脱脱对此并不知情。日后,脱脱手下一个小人汝中柏嫉恨太平,唆使脱脱在朝中尽逐太平荐引之人,还差点杀掉太平。幸亏脱脱之母解劝,太平在当时才得以不死。
  脱脱回京后,并未立即入见顺帝,因为无诏旨召见他。
  一天,乘元顺帝高兴,皇后奇氏忽唤与皇太子玩耍的脱脱儿加喇张,问:“想你爹脱脱吗?”小孩子立即跪倒,说:“我很想爹爹。”顺帝感动,问左右:“脱脱现在何处,可让他回京。”奇后忙说:“脱脱已在城中,很想见皇帝您。”顺帝即刻派人召脱脱入宫。
  青年顺帝已懂得玩弄政治手腕,他在棕毛殿端坐,见脱脱入殿跪拜,劈头就问:“我让你在甘州侍父,是谁召你来京?”这一问,顺帝身边的奇氏皇后吓得花容失色。脱脱很镇静,回答说:“陛下命我侍亲,现服丧已满,故回京见至尊。”顺帝念忆旧情,也不再装,忙起身降阶,与脱脱相抱而泣。
  转天,元廷下诏,再拜脱脱为相。
  至正十年(1350年),户部尚书薛世南、武子春揣摩脱脱心意,知道他再入相后想大有兴作,便劝他只有大行更张,才能“垂名竹帛于无穷也”。他们两人首先劝脱脱进行钞法“改革”。改革手段很拙劣,即印制新的中统交钞,以中统交钞壹贯文省权铜钱一千文,准至元宝钞二贯。说是新钞,实际是用先前的中统交钞加盖“至正交钞”几个字而已,故而又称“至正中统交钞”。同时,又铸铜钱,准备以纸币为母,铜钱为子。元代初期的中统钞,以丝为本;中统元宝钞以及后来的至元钞、至大钞皆以银为本,而现在的新钞本末倒钞,目的只有一个,多印交钞,用纸钱掠夺民间财富。汉臣吕思诚等人马上提出异议,认为新钞法一行,民间定会把铜钱藏起而弃用纸币。顺帝、脱脱皆不大懂经济,不听劝阻,下诏大量印钞,最终导致通货膨胀,物价腾飞,新钞变成废纸一样。如此一来,元朝国内的经济凋敝,先前那钞票通行无阻的神话终于破灭。
  自1342年以来,黄河流域灾祸频频,多次泛滥,睢阳、归德一带数为泽国。同时,河北、山西等地又发生几十年不遇的大旱,出现重大饥荒,已有人相食景象出现。1243、1245、1246、1248数年,黄河在曹州、济阴、汴梁等地数次决口,漂毁民房,死人无数。脱脱复相后,以工部郎中贾鲁为治水总管,大举治河。贾鲁有两策,一策是修筑黄河北堤,一策是挽河东行,疏塞并行。前策容易,后策不仅实施艰难,且耗费人力物力巨大。脱脱是干大事的人,最后拍板,决定采纳后策。当然,脱脱和贾鲁的出发点是一致的:根治黄河,不仅疏灾,还能制止“盗贼滋蔓”。但对此议,元朝内部反对声浪甚高,首先,反对者认为工程量巨大,施行不易;其次,一二十万人聚在一起开工,加之黄河各个工地连年饥馑,万一有人闹事,一呼万应,百姓如果借机造反,那可比河患要大上一万倍。
  脱脱“大政治家”气魄,当然不听,坚持“役不大兴,害不能已”,要干就一劳永逸。甭说,贾鲁治河效果真不错。至正十一年阴历四月开工,七月凿疏工程完毕,八月底放水,九月通船并堵塞掘口,到十一月全部工程完工,总共用了不到二百天时间,使得黄河南河一线日后二十多年没有发生大的水灾(归惠于明朝了)。
  治河过程中,虽然并无出现大规模暴动,但韩山童、刘福通那“一只眼”的石人,正是埋在黄河工地,日后燎原之火,正是闪自这一点“星星”火焰。于元朝而言,治小害大,得不偿失。当时就有人做诗曰:“丞相造假钞,舍人做强盗。贾鲁要开河,搅得天下闹。”
  元朝大厦之倾,开河造钞,由渐而蔓,终于倾塌。
  至正十一年(1251年)阴历四年二十二日黄河治理工程正式开工前,河北栾城人韩山童已经与刘福通等人事先雕刻石人一具,背镌“莫道石人一石眼,此物一出天下反”,埋在河工必经的黄陵岗上。结果,当月月底,工人们已经把这独眼石人挖出,消息传出,远近震骇,人心思乱。
  五月份,韩、刘二人聚众三千多在颍州起义,宣布韩山童为宋徽宗八世孙,打着兴宋灭元的旗号举事。元政府知道消息,地方迅速出兵,韩山童命不好,混乱中被元军抓获,在闹市中凌迟,但其妻杨氏与其子韩林儿逃出。
  刘福通善战,杀出血路后,攻占了颍州城。由于这只军队的信众多是白莲教徒,天天烧香拜佛,时人称为“香军”。他们另一个特色是头裹红巾做标识,所以又被称作“红军”。韩、刘二人刚刚起事时力量并不大,但示范效应极大。暴动如同传染病一样,越传越快,越传越远,蕲州有徐寿辉、彭莹玉,徐州有李二,邓州有王权,襄阳有孟海马,濠州有土豪郭子兴等等,烽烟四起,天下大乱。“民久不见兵革,一时见乱杀,皆束手听命。”
  乱闻上报,中书省官吏抱大叠档案题为“谋反事”想上呈元顺帝,丞相脱脱仔细阅观,为转移视线和减轻自己的责任,他用笔改“谋反事”为“河南汉人谋反事”,如此,大兴族群打击,隐藏起义规模,引起更大的矛盾,“识者知元朝不能有天下矣”。
  元廷得知刘福通在颍州兴兵,也很重视此事,马上派出枢密院同知(国防部副部长)赫厮秃率六千“阿速军”为主力,调集各路汉军,与河南行省汉人一位姓徐的左丞一起,集兵数万往讨“红军”。
  所谓“阿速军”,乃“绿睛回回也”,是西域种人高马大的勇悍职业军人,“素号勇悍,善骑射”。但是,这一行官军一路剽掠百姓,几位主将天天酒色成性,根本没有打仗的心理准备。所以,到达颍州后,赫厮秃远远望见“红军”的战阵,立刻吓得肝胆俱破,扬鞭大叫:“阿卜!阿卜!”意即蒙古语“快跑!”其手下阿速军和各部汉军此时特别听命令,转身狂逃,一路上自己人和自己人马踏人撞,伤亡不少,“淮人传以为笑”。
  其后不久,赫厮秃因惊吓过度及逃跑过度,得急性肺炎病死,汉军将领徐中丞被元廷诛杀,而那数千名绿眼珠的“阿速军”,水土不服,病死大半有余。这些纯种的西亚重骑兵,只是看着唬人的“道具”军队,禁看不禁用,完全是绣花枕头一大堆。
  为扑灭“红军”,脱脱派其弟时任御史大夫的也先帖木儿“知枢密院使”,带着几个宗王以及禁卫精兵十多万杀往河南。同时,元廷又以巩不班代替死掉的赫厮秃为大将,这拔元军仗打得不错,攻上蔡,陷汝宁,杀掉不少义军。得意忘形之际,元军大饮胜利美酒,一夕醉倒营中。半夜,残余的义军偷营,元军慌忙抵拒,却一直不见主将身影,转天一大早,元兵检视昨夜恶斗中双方死掉的兵将,赫然发现主将巩不班浑身满是血洞的尸体,一手还紧握酒瓶。心慌之际,这部元军撒丫子后撤数百里,屯军项城。此时,元廷下诏,以也先帖木儿任总兵官,掌管各道军兵,“凡精兵三十余万,金银物帛车数千辆,河南北供亿万计,前后兵出之盛,无如此者。”这位脱脱弟弟根本不知兵,行至沙河后,他按兵不动,天天求神问卜,没有一天发动过真正的进攻。结果,一个多月后,军营“夜惊”,即不知就里的半夜“炸营”。如果主将有智有威,只要禀灯开帐,杀几个人即可平定。但也先帖木儿庸才,以为是军变,自己撒丫子就跑,结果“尽弃军资、器械,粮运车辆山积”,元兵全部跑散,最后仅能收散卒一万余人。一行人逃至汴城下,守城元将气恼,也不让也先帖木儿进城。结果,他悄悄溜回大都,转天“仍为御史大夫”。正是有哥哥撑腰,朝臣中也无人敢弹劾他。
  脱脱不责怪弟弟无能,反而深防汉人,只要是商议军国大事,他严命杜绝汉人官僚参加,并上奏顺帝:“方今河南汉人反,宣榜示天下,令一概剿捕。诸蒙古色目(人),因迁谪在外者,皆召还京师”,也就是说,脱脱把“阶级矛盾”上升为“民族矛盾”,扩大打击面,准备又像元初那样借助蒙古、色目人打压汉人。榜告一出,“河北之民亦有变而从红军者矣!”
  乱起中原,脱脱身为宰辅,内心很是惶恐,不敢如实向顺帝报告。顺帝身边的红人哈麻当时与脱脱兄弟关系不错,也常常为其开脱责任。但是,乱子越闹越大,居于深宫的顺帝终于得知情实,立刻招脱脱入宫责问:“汝曾言天下太平无事,如今红军半边天下都是,丞相你有何策平灭之!”听皇帝如此讯责,脱脱“汗流浃背”。
  为显示自己勇于承担责任,脱脱自请率军首攻徐州。
  占领徐州的李二是萧县人,因曾以家中所贮芝麻赈济灾民,绰号“芝麻李”。李二占徐州是个“传奇”,他在城外率七人装扮成挑河工夫,城内只有四人做内应,一夕突然发难,夺守门卒兵器,十几个人高呼叫杀,竟然一举拿下徐州城。转天,他们树旗募兵,几天内就有十多万灾民、河夫投奔,一下子占据了徐州及附近数个县城。由于徐州控扼黄河与运河相交的要冲,脱脱只能把这里当成首先“开刀”的地方。
  脱脱领军,治河的贾鲁也随他而行。但是,脱脱所领大都的蒙古“官军”,体虚胆怯,不堪一击。倒是身为淮东元帅的汉人逮善出主意,招募身体壮健的场下盐丁为军,这些人能战善斗,加上淮东土豪王宣又招募了不少身板结实的流民,组成一支三万多人的军队,皆身着黄衣黄幅,号称“黄军”,直杀徐州城。
  “芝麻李”及其部下虽勇悍,毕竟很少实战,苦战不支,徐州被元军攻克。脱脱怒城中人抵抗,下令屠城。此举甚失民心,身为朝廷正规军,攻取一地后竟然尽杀当地人民,良莠不分,可谓是脱脱政治生涯中最大的污点。
  胜讯传至大都,顺帝遣大臣马上往军中宣诏命脱脱为“太师”,驱使他还朝辅政,广赐金宝。皇太子本人还在私宅宴请脱脱。
  徐州城破,“芝麻李”逃脱,脱脱谎称首恶已死,随笔削下一个脑袋号称是罪魁的“首级”。一个月过后,“芝麻李”真身才被擒获,送往京师。脱脱得知,半路命人把这真祸首杀掉,以遮己羞。
  脱脱回朝,贾鲁以中书左丞的身份仍旧带兵围攻濠州的郭子兴。城坚砖厚,元军数攻不下,未几,治河大能人贾鲁身染疾疫,竟然病死于军中。虽如此,元军连续派军队镇守,南方“红巾军”损失惨重,各地首领又皆心怀鬼胎,不能团结,被接连各个击破,彭莹玉、项普等人相继被杀,“天完”政权真的一下子就玩完了。(“天完”是“大元”二字上面分别加“一”和“宝盖”,即压倒“大元”之意)。
  天下之乱稍定,脱脱不思如何剿尽残敌,反而在京畿大行屯田,自己还领大司农事,“西至西山,东至迁民镇,南至保定、河间,北至檀、顺州,皆引水利,立法佃种”,这些小惠小利,大乱之下,几乎是让人感觉可笑了。脱脱是个强人,可是他不会施展强人政治。为了避免权力下放到地方,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治河种粮,他似乎都想亲力亲为。这难免可笑。
  而且,看似平静的大都宫城,正涌动着不可告人的逆动之流。即将上演阴谋剧的主策划,乃是顺帝宠臣哈麻。
  哈麻乃康里人,其母是顺帝弟弟元宁宗的乳母,凭这层关系,哈麻与其弟雪雪二人一直在禁卫军中做中级军官。顺帝在位后,喜欢哈麻的口才与善解人意,“深眷宠之”,日与哈麻在殿中玩双陆游戏,一日不见,恍有所失。一次,哈麻穿一件新衣陪顺帝下棋,顺帝开玩笑,随口把茶水喷在哈麻新衣服上,小伙儿大怒,厉声说:“天子就干这种事吗!”如此,“帝一笑而已。其(哈麻)被爱幸,无与为比”。顺帝与脱脱关系好,乃是君臣互敬互重的关系;顺帝与哈麻,乃是老友鬼鬼、轻松无间的亲狎关系。“由是哈麻声势日盛,自藩王戚里,皆遗赂之。”别儿怯不花为相时,进谗言把脱脱父亲马札儿台贬于甘肃,多次诬害脱脱兄弟,全赖哈麻从中回护,出力甚多。所以,脱脱复相后,为哈麻专门在中书设一个“右丞”的官职,以报答他先前救护之功。
  但是,脱脱当时非常信重其手下汝中柏,把他从左司郎中超擢入中书,参议中书省事。官员们知道汝宁柏是脱脱亲信,“平章以下见其(汝中柏)议事莫敢异同”,唯唯诺诺。哈麻与脱脱有旧,又是顺帝宠臣,自然不拿汝中柏当回事,多次因事与这人在省中争论。小人心窄,汝中柏便日夜在脱脱面前说哈麻的坏话。脱脱愤怒,借故把哈麻从中书省弄出去,给他个“宣政院使”虚官,又位列第三,由此,哈麻开始深恨脱脱,二人由恩变怨。
  汝中柏不称意,怕哈麻日后为后患,力主脱脱找碴杀掉哈麻。脱脱意不决,与弟弟也先帖木儿商议。此公本无远谋,性格软弱,又认定先前哈麻救过自己一家,坚执不可。
  哈麻知道脱脱有意要除掉自己,先下手为强,在皇后奇氏和皇太子面前说脱脱坏话,表示脱脱对册立皇太子的仪式久拖不决,时有异议。妇人耳朵浅,果然相信哈麻之言,便与皇太子一起多次在顺帝前大讲脱脱的“不是”。确实,奇氏皇后所生子长大,顺帝一直想即刻立其为皇太子。但考虑到顺帝的正后以后还有可能生孩子,所以脱脱曾讲过这样的话:“中宫(正宫皇后)有子,将置之何所?”从实际上说,脱脱完全出于公心。经哈麻渲染,奇氏与皇太子母子不得不恼怒。
  至正十四年(1354年),盐贩子张士诚在高邮建立“大周”,自称诚王。元廷多次派军征剿均失败。由于高邮处于战略和运输要地,断隔南北,元廷不得不再派脱脱“总制诸王诸省军讨之”。
  此次行军,元顺帝下诏:黜陟予夺一切庶政,悉听(脱脱)便宜行事,“西域、西番皆发兵来助。旌旗累千里,金鼓震野”,元朝大军号称百万,浩浩荡荡,直扑高邮。
  年底,元军数战,每战皆捷,把高邮围成铁桶一样,一只苍蝇飞出也难。被围数月的张士诚与部下坚持不住,商议着怎样出降才能活命。正因为自忖“罪过”太大,张士诚等人迟迟不敢开城投降。
  正在这节骨眼上,元廷的皇帝诏使策马赶到脱脱军营。
  由此,不仅脱脱的命运、张士诚的命运,包括整个大元朝的命运,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道诏书改变了。
  脱脱出大都后,其弟也先帖木儿因病在家休养没能上班。哈麻指使御史数人上章弹劾脱脱:“出师三月,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自随。其弟也先帖木儿,庸才鄙器,玷污清台,纲纪之政不修,贪淫之心益著。”弹章上达顺帝。这一次,哈麻、奇氏以及皇太子皆落井下石,随声附和。耳软而又忙于宫中淫乐的顺帝大怒,马上派中使前往阵前卸脱脱军职。
  元军闻有御诏来卸军,不少人嚎啕大哭。脱脱的汉人参谋龚伯遂劝说:“丞相出发时,皇帝对您说日后行旨只行密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又无皇帝密旨,丞相可坚持不开诏,先攻下高邮,到时候谗言不攻自破,您可到京都亲自向皇帝辩明。”
  脱脱摇头,“不行。圣上有诏,我不能拒诏。宁死,我不能废君臣之义。”
  御使传诏,削脱脱官爵,安置淮南路;削其弟也先帖木儿官爵,安置宁夏路。属下军队,听从与诏使同来的雪雪(哈麻之弟)与月阔察儿节制。
  听诏毕,脱脱顿首深谢:“臣至愚,荷天子宠渥,委以军国重事,早晚战兢,惧不能胜。一旦释此重负,圣上深恩,铭感于心。”同时,他又送名马三千匹及精甲一大批给诸将作留念,嘱咐他们听从雪雪等人指挥。
  客省副使哈剌答痛惜功败垂成,哭道:“丞相一去,我辈必死他人之手,不如今日死于丞相面前。”言毕,拔刀自刎而死。这位爷刚烈,其余各级将领都不敢动。
  哈麻在诏使到来之前,已经派人到军中散布消息,敢有不奉诏者,立即族诛他们在大都的家属。所以,“大军百万,一时四散”。
  高邮城里的张士诚如做梦一般,早晨一望,城外已经无任何元兵。
  元军各级将领各回各部,士卒多无所从,“其散而无所附者,多从红军”,所以,元朝高邮散军,不仅未能攻克战略要地,功败垂成,又为“贼军”增添的生力军。
  脱脱到淮南不久,又有诏旨移他往亦集乃路。未几,又有圣旨把他流往云南。脱脱的弟弟以及两个儿子,也皆流往恶远之地,家产全部没收。
  行至大理腾部时,知府高惠是高丽人,拜见这位故相,想把女儿嫁给他,并明白表示这里天高皇帝远,只要给自己做女婿,保证脱脱性命无忧。
  脱脱推辞:“我乃罪人,安敢在流放地娶妻纳妾!”高惠恼怒。
  不久,又有诏使来,高惠首率铁甲军来包围脱脱住处。此次来人,乃哈麻所遣,携毒酒而来。跪听圣旨后,脱脱谢恩,不喝也要喝,只能仰头尽饮。死年四十二。
  《元史》作者一般就事论史,不与人作赞语,对脱脱的人品,他们也不得不钦服之余夸上好几句:
  “脱脱仪状雄伟,颀然出于千百人中,而器宏识远,莫测其蕴。功施社稷而不伐,位极人臣而不骄,轻货财,远声色,好贤礼士,皆出于天性。至于事君之际,始终不失臣节,虽古之有道大臣,何以过之。惟其惑于群小(汝宁柏等人),急复私仇,君子讥焉。”
  脱脱死后,本来一蹶不振的农民军又风生水起。刘福通拥韩林儿为帝,建“大宋”;“天完”军死灰复燃,攻占湖南诸路;郭子兴部将攻占战略要地滁州,自成一军;张士诚的“大周”军夺取苏松地区;海上剽掠的方国珍部占据海道,阻遏元朝粮运……
  直到至正二十二年,在汉臣张冲等人的建议下,元廷才下诏为脱脱平反。至正二十六年,又有大臣上言脱脱功高盖世,应封一字王爵以及加以追谥。结果,诸事未行,元朝不久就灭亡了。
  脱脱把伯父伯颜赶下台,可以视为新一代蒙古贵族对上辈僵化思想的理性反叛。可悲的是,他并未能真正适应汉族文化,所有先前的努力,最后又被他本人否定。他的悲剧,不仅是时代的悲剧,也是一个不能适应潮流和时代的民族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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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58   4、自食其果——权臣哈麻的杖死
  脱脱兄弟倒台后,元廷拜哈麻为中书左丞相,拜其弟雪雪为御史大夫,“国家大柄,尽归其兄弟二人矣”。同时,顺帝有旨,把从脱脱之弟也先帖木儿家中所抄之物尽数赐予哈麻。
  想当初,哈麻最早的“发迹”,在于他偷偷引荐一个西蕃密宗和尚给元顺帝。此僧有秘术,号称“演揲儿法”(汉语“大喜乐”),即一种可以壮阳的气功。同时,哈麻的妹夫、时任集贤学士的秃鲁帖木儿有样学样,也把一位西蕃淫僧引荐给顺帝。这位淫僧名叫伽嫾真,他的“秘术”更进一步,需男女双修,并“开导”顺帝说:“陛下虽尊居万乘,富有四海,不过保有现世而已。人生能有几何,当受此秘密大喜乐禅定。”这种房中术气功,顺帝沉迷不已,更有哈麻、秃鲁帖木儿以及顺帝的舅父老的沙、顺帝弟弟八郎等十人日夜陪同“修炼”。这十人还有专门称号,称为“倚纳”,即“最亲密心腹”之意。
  房中术练得快活,顺帝诏任哈麻所荐西僧为司徒,任秃鲁帖木儿所荐西僧为大元国师。这两个大淫僧手下徒众很多,每一个人都取良家妇女三四人伺候,号为“供养”。
  顺帝本人沉迷其间,日事淫戏,取宫女三宝奴、文殊奴等十六人训练,演习“十六天魔舞”,以供淫乐时助兴。更可骇的是,皇帝本人与十“倚纳”及诸多妇人终日吞食春药,以修炼为名,男女裸处,君臣同盖一张大被,大开性party。顺帝把淫戏之室取名“些郎兀该”,汉语即“事事无碍”之意。同时,又下诏在上都建穆清阁,“连延数百间,千门万户,取妇女(充)实之,为‘大喜乐’故也。”所以说,元顺帝最早“学坏”,实由哈麻带教而成。
  哈麻当了丞相,地位上去,想得就过多,深耻自己先前以淫僧荐帝的作法,又嫉妒妹夫日夜在顺帝面前专宠檀权。一日,他回府见其父,表示:“我兄弟现位居宰辅,应导人主以正术。今秃鲁帖木儿专以淫亵媚帝,天下士大夫必讥笑我家,我将除掉此人清理门户。今上(顺帝)年长,日渐昏庸,皇太子年长,聪明过人,不若立以为帝,奉今上为太上皇。”不料,墙外有耳。哈麻的妹妹偷听父兄谈话。听闻大哥想杀自己老公并要换皇帝,即刻回家告知秃鲁帖木儿。
  秃鲁帖木儿知道皇太子一直讨厌自己,他当皇帝自己肯定第一个被杀。情急之下,他立刻入宫向顺帝告变。当然,他没有讲别的对自己不利的事,只讲哈麻嫌顺帝年岁大靠不住,想搞政变拥皇太子为帝。
  顺帝闻言也大惊:“朕头未白,齿未落,哈麻兄弟为何嫌朕老啊?”惶恐恼怒下,他马上与秃鲁帖木儿定计,准备除掉哈麻兄弟。
  转天一大早,正待上朝,哈麻兄弟就发现有大批禁卫军包围府邸,随即有圣旨传下:“哈麻兄弟有罪,哈麻惠州安置,雪雪肇州安置,立刻出城等待发配。”
  哥俩惊愕,变故如此之快,简直让人来不及反应。
  刚刚出城,还在怔忡之中,又有诏旨传来:兄弟俩罪大恶极,立时杖死。
  未及申辩,虎狼军士群涌而上。粗杖上下翻飞,哥俩鬼哭狼嚎,不大功夫就被打成两堆烂肉。
  人死了,家还是要抄。有司阅视,顺帝赐哈麻那份脱脱之弟也先贴木儿的家产,纹丝未动,封识还没有开启。
  哈麻之死,距脱脱之死才几个月。当时,百姓皆以为是元顺帝明悟见欺于哈麻,恨他诬害脱脱,才下旨处死哈麻兄弟。实际上,哈麻之死,完全是元朝贵族之间狗咬狗的争拗,没有任何“正义”可言。
  权力的滋味曾经如此甜美。如今,它们皆化成腥甜的鲜血从七窍中喷迸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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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59   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杀身殉国的元末士人
  元末有位大学者危素,字太朴,江西人。此人少通五经,博学多才,文名四著。顺帝早期,他得以入大都,主持三史的编纂工作。由于丞相脱脱赏识,危素一步一步仕途高升,他由翰林编修做起,历太常博士、兵部员外郎、监察御史、大司农丞,一直做到礼部尚书、参知政事这样的高官。危素本人不是进士出身,他就到处大讲特讲“科举无人才”,自己一直以“文章德行”自居。眼看元朝风雨飘零,危素称疾弃官,在房山的报恩寺“静修”。明军打到大都,危素想自杀,捡个水浅的井跳下去,被和尚“救起”。和尚自然捡他爱听的说:“大人您如果死了,谁来写大元朝的历史啊?”这句话很让危素下得台阶,老头颤巍巍换件干净衣衫,又活了。
  朱元璋刚建国时需要危素这样“高级”人物装点,没事就召他宴饮,畅谈天下兴亡。待烽烟四歇,老朱开始看不起老危这样的“贰臣”了。危素自我感觉挺好,那么大年纪了,还总以“诤臣”自居,时常在非上朝时间进宫提个“不同意见”啥的,把自己当成招牌“民主人士”。结果,危老头一日早朝后进宫,声称有事要见陛下。朱元璋刚刚换下朝服,闻报生气,又不好登时发作,就隔着厚厚的帷帘问:“外面何人?”危素一腔“忠勇”,声音嘹亮:“老臣危素!”这次,没有朱皇帝的“笑脸相迎”,隔帘传来冷冷一句话:“我还以为是文天祥呢!”诏旨立下,危素被贬到和州(今安徽含山县)元朝忠臣余阙庙当看门人。七十老翁,遭受如此显而易见的污辱,仅一年,他就悒郁而死。早知如此,当初危素还不如当时找口深井跳下,成为大元的殉国忠臣。
  确实,元朝科举所取之士人员太少。相较之下,危素一直抨击“科举无人才”,可元未死国殉难的地方官,尤以进士和读书人士为多。清朝学者赵翼为此钩沉,有名有姓见于《元史》就有十六人之多,其中一人还是海上与倭贼格斗而死:
  元代不重儒术,延祐中始设科取士。顺帝时又停二科始复。其时所谓进士者,已属积轻之势矣。然末年仗节死义者,乃多在进士出身之人。如余阙,元统元年进士,守安庆,死陈友谅之难。台哈布哈,至顺元年进士,死方国珍之难。李齐,元统元年进士,为高邮守,死张士诚之难。李黼,泰定四年进士,守九江,死于贼。郭嘉,泰定三年进士,守上都,死于贼。王士元,泰定四年进士,知浚州,死于贼。赵琏,至治元年进士,守泰州,张士诚既降复叛,遂被害。孙,至正二年进士,讨张士诚战死。周镗,泰定四年进士,归浏阳,遇贼被杀。聂炳,元统元年进士,守荆门,与贼俞君正战死。刘耕孙,至顺元年进士,守宁国,与贼琐南班战死。 绰罗(旧名丑闾),元统元年进士,守安陆,与贼曾法兴战死。彭庭坚,至正四年进士,镇建宁,部下岳焕反,被害。布延布哈(旧名普颜不花),至正五年进士,守益都,明兵至,不屈死。伊噜布哈(旧名月鲁不花),元统元年进士,浮海北归,遇倭船,不屈死。穆尔古苏(旧名迈里古思),至正十四年进士,官绍兴,欲讨方国珍,为拜住哥杀死。皆见元史各本传,诸人可谓不负科名者哉!而国家设科取士,亦不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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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60   1、大义殉国显赤诚——汉人樊执敬
  樊执敬,字时中,济宁郓城人。“性警敏好学,由国子出擢授经郎。”他在大都元廷充任侍讲官时,见到身穿豪华袈裟的西藏“帝师”,并不下拜。旁人为他捏一把汗,劝说:“帝师,天子崇敬之人,王公大臣见之没有不俯伏行礼的,你怎敢不拜他?”樊执敬正色道:“我乃孔氏弟子,只知崇礼儒门,为何向异教下拜!”由于为人正直,又为经筵之臣,他官至待御史。至正十年,得授江浙行省参知政事。后来为元朝死节的色目诗人余阙与樊执敬惺惺相惜,写诗道:
  桃花灼灼杨丝柔,立马看君发鄂州。懊恼人生是离别,不如江汉共东流。
  至正十二年(1352年)由于江浙行省主掌军事的月鲁帖木儿病死,元军大溃,天完军直犯杭州,在城外四处掠物杀人。樊执敬本来已有诏调他外出海上“讨贼”,如果他当时出城走避,也算不得逃跑。大敌当前,樊执敬沉着冷静,调兵遣将,死守杭州城。
  元兵战斗力极差,城守空虚,势态万分危急。省吏劝樊执敬先找地方躲一躲,遭他坚拒。樊执敬讲:“吾淬砺戈矛,当歼贼以报国,傥或不克,有死而已,何畏哉!”言语甫落,有兵卒来报外城陷落。樊执敬飞身上马,率身边几十名护卫飞驰迎敌。行至半途,贼人已冲至近前,樊执敬激战中用箭射死七名贼人。“已而贼来方盛,填咽街巷,且纵火,众皆溃去。”见只有樊执敬一个人单刀匹马立于街中,贼众从他服色上看出是个行省大官,就远远有人朝他喊降。樊执敬怒骂:“逆贼,我恨不得把汝辈剁成万段,怎能投降!”言毕,跃马奋马冲入敌群。
  贼众涌前,众枪齐下,樊执敬连人带马皆被捅成蜂窝一样。对于如此刚烈义士的从容赴死,元朝潭州路总管鲁至道(西域回回人,原名伯笃鲁丁)有诗挽曰:
  “主将无谋拂众情,贤参有志惜言轻。狐群冲窜成妖孽,黔首惊惶望太平。奋志从军全节义,杀身殉国显忠诚。岁寒桥下清泠水,夜夜空闻哽咽声。”
  与樊执敬的跃马冲杀最终死殉的行为相较,几年之后,驻守杭州的色目人将领宝哥,惊闻寇至,忙携一家人逃往西湖水上的船中避难。不久,有人威胁,要向贼军告发他藏匿湖上的地点。惊惶之余,宝哥与家人跳水自杀。如此贪生怕死,最终还死得不明不白。遥想八十余年前,蒙古、色目人的凶悍和雄豪,至今一丝无剩。
  相反,正是儒家教育中的凛然正气,才激使像樊执敬这样一个饱学儒士能单人匹马,奋勇冲杀出去,像一个战士一样进行殊死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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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61   2、忠魂俊骨堕深渊——泰不华与余阙
  泰不华,色目人,字兼善,原名达普化,元文宗御赐其名为泰不华。其父乃御林军低级军官,后出台州(浙江临海)任职,所以泰不华是在当地长大。十七岁时,泰不华江浙行省乡试第一,转年廷对赐进士及第,后任监察御史等职。顺帝即位之初,加封婶母为太皇太后,封燕帖木儿、伯颜二人为王,泰不华上表力谏:“婶母不宜加徽称,相臣不当受王土。”文宗皇后愤怒,要杀掉连署上章的御史数人。泰不华挺身而出:“此事自我发之,甘受诛戮,决不敢累诸公也!”恰值文宗皇后怒解,赐金币于泰不华“以彰其直”。
  至正八年,台州方国珍乱起,数次打败元军,并活捉了元朝江浙参政蒙古人朵儿只班。威逼利诱下,朵儿只班上表,要朝廷“招降”方国珍。得到消息后,方国珍“势益暴横”。泰不华以“江东廉访使”身份考察实情,上书元廷,建议诱捕方国珍兄弟,不听。结果,没多久,方国珍“复入海(为盗),烧掠沿海州郡。”
  至正十一年,元朝将领索罗帖木儿被生俘,又替方国珍上表元廷,表示“投降”。元廷不侦真伪,再次答应“招降”。泰不华“闻之痛愤,辍食数日”。
  元朝很重视方国珍的这次“投降”,派出大司农达识帖木儿等人至黄岩受降,除携带大量赐物外,还加封方国珍兄弟高官美职。“(方)国珍兄弟皆登岸罗拜,退止民间小楼(休息)”。当晚,中秋夜明,泰不华想趁方氏兄弟不备派精兵杀掉他们,一劳永逸。正安排间,恰巧前来谕降的大司农达识帖木儿来访,泰不华以实情告之,不料对方怫然:“我乃受上谕诏降,您敢违命吗!”泰不华不得已,只能中止行动。不久,朝廷任泰不华为台州路达鲁花赤。
  泰不华自幼受儒家思想薰陶,积极入世,忠君爱国,他的《送琼州万户入京》一诗,尤能展现他为国建国立业的迫切心情:
  海气昏昏接蜃楼,飓风吹浪蹴天浮。旌旗昼卷蕉花落,弓剑朝悬瘴雨收。曾把乌号悲绝域,却乘赤拨上神州。男儿坠地四方志,须及生封万户侯。
  至正十二年,元廷征徐州,命江浙省臣招募舟师守大江。方国珍闻讯,以为此举意在图已,又入海复叛。泰不华闻之,发兵扼拒各处险要,亲自率船追击方国珍。
  方氏兄弟又玩“投降”计,泰不华佯装受降,乘潮而来,向方国珍所在船发动攻击。可惜的是,泰不华所乘船半途触沙搁浅,从船尽散,他本人被贼船团团包围。泰不华力战,射死五人,斫死三人,最终寡不敌众,“贼攒槊刺之,中颈死,犹植立不仆。”时年四十九。
  泰不华平生作诗甚多,有《顾北集》等,但大多散失,现摘录其《卫将军玉印歌》,此诗艺术性较高,以汉朝卫青功名为比兴,主旨是揭示“一将成名万古枯”的主题,也对汉武开边的气魄表示出赞赏。后半阙语意直转,叹息命运的无常与历史的吊诡。诗风沉郁,下笔有力:
  武皇雄略吞八荒,将军分道出朔方。甘泉论功谁第一,将军金印照白日。尚方宝玉将作匠,别刻姓命示殊赏。蟠螭交纽古篆文,太常钏鼎旌奇勋。君不见祁连山下战骨深,中原父老泪满襟。卫后废殂太子死,茂陵落日秋风起。天荒地老故物存,摩挲断文吊英魂。
  余阙,字廷心,河西唐兀氏,色目人。其父为官庐州,即以此地为籍。余阙非色目贵显之后,加之少年丧父,他以教学为业挣钱养母,同时发愤苦读。元统元年(1333年),赐进士及第,后入大都为翰林,参与三史的修撰工作。拜监察御史后,他不畏权势,屡屡上章弹奏时政。因母丧,余阙归庐州守墓。
  河南乱起,元廷起用余阙为淮东都元帅府副使,分兵守战略要城安庆。“于时南北音问隔绝,兵食俱乏”,余阙抵安庆才十天,陈友谅贼兵已经开始攻城。这位进士出身的文人有武略,分兵击之,敌人却走。
  而后,他组织兵民在安庆附近屯田耕食,缮甲修兵,整治城防,做足了防守准备。屋漏偏遭连夜雨。淮东一带日遭大旱,两年都不下雨。至正十五年,忽然又大雨不止,淹没无数良田。盗贼四起,水旱连连,又有随蒙古将领阿思兰从广西而来的“官家”苗兵四处劫掠,余阙为此日夜不宁操透了心,忧心如焚,但仍然努力坚持。
  至正十七年十一月,陈友谅贼军在小孤山打败元将胡伯颜的水军后,乘胜直逼安庆城下。几日之内,贼军四集,在城周广起飞楼,大施攻具,昼夜不停地攻城。“群盗四面蚁集,外无一甲之援。”余阙身先士卒,自己在最危险的西城御敌,分兵派将,边战斗边指挥。矢石如雨,有不少士卒为余阙之勇而感动,纷纷高举盾牌替他遮掩。余阙却之,感谢说:“你们的性命也是性命,不要为我挡箭!”由此,“士座益感奋。”
  安庆元军在余阙指挥下,孤军血战,杀掉无数贼军,余阙本人也身中十余创,流血如注。由于贼势太盛,安庆终于被攻陷,城内城外四处火起。深知大势已去,余阙引刀自刭,堕塘而死,时年五十六。其妻耶卜氏、儿子余德生、女儿余福童皆赴井而死,一家殉难。在余阙大义感召下,安庆蒙、汉、色目官员十八人与千余守兵、民众登城楼不降,高呼“宁俱死此,誓不从贼”,自焚而死。
  可幸的是,余阙不仅是元朝忠臣,由于朱元璋深谢他为自己牵制住陈友谅,明朝也大肆宣扬他的“精忠”事迹,在多处立庙表彰纪念。
  余阙虽是色目人,骨子里已全然汉化。在安庆守卫数年,捍城之暇,仍旧伏案注释《周易》,“帅诸生谒郡学会讲,立军士门外以听,使知尊君亲上之义,有古良将风烈。”看似迂腐,实则大儒之行。安庆失陷之前,大都余阙的老同事想把他调回中央,余阙“以国步危蹙,辞不往”,忠国之心,彰然可知。为此,明朝大儒宋濂对他赞诩备至:
  於戏!(余)阙真人豪也哉!独守孤城逾六年,小大二百余战,战必胜。其所用者不过民间兵数千,初非有熊虎十万之师。直激之以忠义,故甘心效死而不可夺也。虽不幸粮绝城陷以死,而其精忠之气炯炯,上贯霄汉,必灿为列星,流为风霆,散为卿云,凝为瑞露。(余)阙虽死于君,而能使妻死于夫,子死于父,忠孝贞节萃于一门。…
  余阙诗文俱佳,又精书法,著有《青阳集》等书。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残元色目人死节忠臣,与明朝开国勋臣刘伯温(刘基)是好友(刘伯温也是元朝进士),曾作《送刘伯温之江西廉使得云字》一诗:
  “况我同乡友,同馆复离群。初行丽神皋,远望澄气氛。道长会日远,何以奉殷勤。惟有凌霜柏,天寒可赠君。”
  诗意清丽悲怆,颇有魏晋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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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62   3、不为异朝太平臣——伯颜子中与王翰
  伯颜子中,西域回回人。其父在江西为官,即定居于进贤县。“我祖我父金月精,高曾累世皆簪缨”,可见其先祖乃西域当地显赫的世家。
  伯颜子中自幼习儒,手不释卷,但科举总是运气不好,连考四次皆不中举,只得出任书院山长和教授来谋生。一直到顺帝至正十二年(1352年),江西乱起,元廷才把伯颜子中授以官职,为赣州路知事。伯颜子中虽然号称“知兵”,其实只是纸上谈兵。几年后,陈友谅的红巾军进攻,伯颜不敌而走,逃入福建。但元朝福建平章政事陈友定(名字差不多,此人和陈友谅没关系)爱惜伯颜子中之才,克复建昌后,派他回大都献捷。陛见后,他得授吏部侍郎,在京城做了一阵子闲官。
  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元朝风雨飘摇之际,伯颜子中临危受命,持节赶往广东,调拔兵马以救福建。结果,途中混战,伯颜子中成为明将廖永忠的俘虏。廖永忠早闻其名,又钦佩他的人品,就放了伯颜子中一马。眼见大元已亡,老书生悲愤满胸,易服为道士,归隐家乡江西进贤。
  他一个人能跑掉,“跑了和尚跑不庙”,由于名字已在明朝“挂号”,其妻其子均被没入掖廷为奴婢。家恨国仇,伯颜子中更是心向“故国”,衣中一直藏有毒药,随时准备“全节”。
  心怀国事,忧虑如焚。这一时期伯颜子中作诗很多,其中《北山》一诗最为知名:
  平川杨柳翠依微,暖日游丝挂绿扉。啼鸟不知江国变,多情到处劝人归。
  到了洪武十二年(1379年),明太祖下诏搜求“博学老成之士”,伯颜子中终于被神通广大的“特务”发现,朝廷使者“携礼来聘”。
  伯颜子中推说有病暂不能成行。当晚,他以儒家礼节具牲酒祭奠先祖与死国诸臣,作《七哀诗》七首。然后,望北而拜,饮鸩而死。伯颜子中的《七哀诗》。深受文天祥《七哀诗》影响,世道轮回,这回该轮到色目人为蒙元殉难了:
  有客有客何累累,国破家亡无所归。荒村独树一茅屋,终夜泣血知者谁。燕云茫茫几万里,羽翮铩尽孤飞迟。呜呼我生兮乱中遘,不自我先兮不自我后。
  我祖我父金月精,高曾累世皆簪缨。岁维丁卯兮吾以生,于赫当代何休明。读书愿继祖父声,白头今日俱无成。我思永诀非沽名,生死逆顺由中情,神之听之和且平。呜呼祖考俯鬲假,笾豆失荐我之责。
  我母我母何不辰,腹我鞠我徒辛勤。母氏淑善宜寿考,儿不良兮负母身。肴维新兮酒既醇,我母式享毋悲辛。呜呼母兮毋远适,相会黄泉在今夕。
  我师我师心休休,教我育我靡不周。四举滥叨感师德,十年苟活贻师羞。酒既陈兮师冀止,一觞我奠涕泗流。呜呼我师兮毋我恶,舍生取义未为暮。
  我友我友全公、海公,爱我爱我兮人谁与同?惟公高节兮寰宇其空,百战一死兮伟哉英雄。呜呼我公我公兮斯酒斯酌,我魂我魂兮惟公是托。
  我子我子娇且痴,去往存没兮予莫汝知。汝既死兮骨当朽,汝苟活兮终来归。呜呼汝长兮毋我议,父不慈兮时不利。
  鸩兮鸩兮置汝已十年,汝不违兮汝心斯坚。用汝今日兮人谁我冤,一觞进汝兮神魂妥然。呜呼鸩兮果不我误,骨速朽兮肉速腐。
  明朝人郎瑛为此大发感叹:
  “不事二君非难,而捐生为难;捐生非难,而从容就死为难;伯颜(子中)之死,可谓得其义焉。”或曰:“伯颜(子中)在镡江、闽、广时不死,而死于今日,何耶?吁!向之不死,欲有所为也;事既无可奈何,存身以永祀,亦义也;今为人迫,而理不可不死矣;不死,则失吾身以存祀,又非义也。”呜呼!若伯颜(子中)者,其不负于所学欤。《七修类稿》
  清朝诗人翁方纲也对伯颜子中人品、诗品大加叹赏,并表示他的《七哀诗》“沉痛郁结,令人不忍卒读。”
  王翰,字用文(不是写“葡萄美酒夜光杯”那位王瀚,那是唐朝人,字子羽),乃河西康兀氏,又名那木罕(据钱谦益等人考证,王翰先祖是宋朝的山东汉人,后陷于西夏,就成为“唐兀人”,再后又同化于蒙古,连王翰的父亲也叫“也先不花”这样的蒙古名字。)可以确定的是,王翰家族在元朝是被当作“色目人”看待的,所以他对元朝的感情非常深厚。
  与伯颜子中相同的是,王翰因文才被元朝方面大将陈友定赏识,长期在幕府中作事,并获授潮州路总管。朱元璋灭陈友定后,王翰曾效仿南宋末期的一些遗臣那样,远遁交趾和占域等地逃亡。在四处躲避的惊惶与岑寂生活中,王翰有《夜雨》一诗:
  官舍人稀夜雨初,疏灯相对竟何好?
  乾坤迢递干戈满,烟火萧条里社虚。
  报国每惭孙武策,匡时空草贾生书。
  手持汉节归何日,北望神京万里余。
  恍然之间,似读老杜忧国忧民之作,悲沉不能自抑。
  由于他长年追随陈友定,是朱明王朝“黑名单”上的人物,1378年(洪武十一年),王翰行踪暴露,当地官府来人,要征他入朝。
  自知再难逃离明朝网罗,王翰把年方数岁的儿子托付给朋友后,饮酒赋诗,慷慨流涕,大叫“烈女岂可再嫁!”于是,他北向拜舞(表示尽忠元廷),引刀自尽,终年四十六岁。
  王翰诗文存世不是很多,但内容凄婉,又是感怀故国之篇,即使是春暖花开季节,诗人眼中,仍旧是萧悲世界。境由人生,情自心来:
  故国栖迟去路难,园林此日又冬残。天涯往事书难寄,客里新愁泪未干。腊雪渐随芳草变,东风犹笑布袍单。堤边杨柳开青眼,肯傍梅花共岁寒。
  《立春日有感》
  作者以傲洁梅花自比,在抒发痛苦的同时更坚定了自己报国尽忠的信念。
  通读王翰诗歌,笔者更喜其空灵萧散之作,觉得此类诗艺术成就极高,直蹈唐人意境,如《晚突杨中怀鲁客》:
  萤度星依草,鸥来霜满汀。故人不可见,天际乱青山。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不管是樊执敬、泰不华、余阙、王翰、伯颜子中,无论他们是汉人、党项、回回、钦察,在儒家忠孝仁义理念的教化下,面对乱世,即使是无力回天,他们仍旧坚持人间纲常大伦,以自己殷红的鲜血,写就一首首灿烂诗篇,幻化为中华辽阔夜空中熠熠闪烁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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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63   歌尽桃花扇底风——元朝的覆灭
  元末士人叶子奇在其笔记《草木子》中,给我们描述了这样一幅元末社会的图景:
  “元朝末年,官贪吏污。始因蒙古、色目人罔然不知廉耻之为何物。其问人讨钱,各有名目,新属始参曰拜见钱,无事白要曰撒花钱,逢节曰追节钱,生辰曰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送迎曰人情钱,勾追曰赍发钱,论诉曰公事钱。觅得钱多曰得手,除得州美曰好地分,补得职近曰好窠窟,漫不知忠君爱民为何事也。”
  当然,这种景象并非元末才有,实际上自始至终贯穿于整个元代,只不过“发展”到末期,“名目”得到更细的划分。
  政治上自不必讲,元朝“四种人”的划分,是毫无遮掩的民族压迫。经济方面,蒙元的破坏可谓“馨竹难书”。北方中原地区的汉族人民最为悲惨,几个世纪以来,契丹、女真、蒙古,一次又一次浩劫,人口锐减不说,大部分良田变成荒地,昔日衣冠之邦,长久沦为豺狼异域。蒙古人成为中原大地的主人以后,不仅“继承”了宋、金留下来的大片“官田”和“公田”,把战争中死亡人户的有主土地划为“官田”,还强行侵夺当地汉人正在耕种的良田,没为“公田”。然后,慷慨至极的蒙古大汗和皇帝们很快把这些田地分赐给宗王、贵族以及寺庙。这些奴隶主领主,各拥赐地,俨然是独立王国的土皇帝,大的“分地”(蒙古贵族在“赐田”以外还有“分地管辖权”),可广达方圆三千里,户数可达二十万之多。由于“分地”有免役特权,寺庙又免纳租赋,最后一切沉重的负担,均转嫁到所谓的自由民身上。特别在初期,蒙元贵族不喜欢定居的生产生活方式,上万顷的土地被故意抛荒,使之成为他们思慕梦想中故乡的“草原”,以供放牧之用。而在其间,供他们残酷役使的“驱丁”,则完全是没有任何人身自由的奴隶。在中国南方,除大量人口被掳掠卖到北方做奴隶以外,当地汉族人民要忍受与蒙元上层相勾结的汉族“功臣”或投附地主的压迫。这些人并不因为自己一直身处南方而在剥削方面稍显温情,他们甚至仿效北方那种压榨“驱丁”的方式盘剥佃户。元朝的佃户与前后朝代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整家整家地可以被田主任意典卖,他们所生的后代仍是男为奴仆女为婢,完全是农奴制的一种另类表现形式。即使在大罗网中星星点点分散些少量的自耕农,仍旧被蒙元沉重的徭役和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无奈之下,他们常常又跌入另一种万劫不复的深渊——向官府以及与官府勾结的色目人借高利贷,即骇人听闻的“翰脱钱”,这种高利贷的利息有个听上去好听的名字:羊羔儿息——一锭银本,十年后即飞翻至一千零二十四锭。元朝最早发行的纸币在此情况下,自耕农的破产与逃亡,成为元代社会的常态。
  对蒙元帝国大唱赞歌的人们,总是炫耀地声称元代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商品货币关系:纸币交钞是大元帝国惟一合法的通货,在欧亚大陆诸多地区畅行无阻。但是,这种“畅行无阻”,是基于铁火强权和刀锋下的强制。除元初忽必烈时代交钞尚有基本信用外,这种基本上没有准备金的纸币政策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蒙元政权贪淫暴政下肆无忌惮的掠夺。老皇帝忽必烈死后,元朝的通货膨胀一天比一天加剧。红巾乱起后,军费支出增剧,元廷只能天天拼命赶印纸币,最终使得这些“通货”形同废纸。即使是在所谓的“和平年代”,蒙元凭这种纸币形式不断地掠夺人民的资产,除支付军费、征服开支以及维持官僚机构运行外,都是套取现货输往海外,换来一船又一船、一车又一车价值连城的宝石、美酒、金银器、地毯等奢侈品。所以,一部分东西方蒙元史家夸夸其谈的横跨欧亚的帝国交通线,最初的本来目的就是便于运输这些帝王贵族的“必需”之物以及能够更快更准确地把帝国军队派往每一处角落镇压任何可能的反抗。至于后世所谓的“加强了世界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并非蒙元统治者的原意,他们至死(甚至元朝灭亡),也没什么人会想到这样的“积极意义”。而且,设驿站、铺道路、开漕运的所有这些“方便”,无不是建立在汉族人民的血汗之上。报应分早晚,元朝的崩溃,最后很大程度上也源自这小小的片纸钞币,财政崩垮后,再想维持统治,难比登天。
  工商业方面,一反宋代普及化、平民化的高度精细,元代分成极端的两极:宫廷、贵族所使用之物精益求精,一般人民所使用的器皿粗滥不堪。我们现在如果进入博物馆参观,看那些分朝代陈列的器具,人们会立刻发现元代时期工艺方面出现惊人的倒退。当然,蒙元统治者在一开始就对工匠无比“重视”,每到一个地方屠城,只有工匠和具有“特异功能”的巫祝等类人“幸免”,他们需要这些“工奴”为自己生产制作高端消费品。统一全国后,元廷把几乎几十万户工匠全部聚集在大都,建立工匠“集中营”,日以继夜地为宫廷和贵族生产精细用品,而“工奴”们得到只是仅够活命的口粮和食水。在这种条件下,工匠天才的创造力和积极主动性几乎无从谈起。所以,相比宋代那种独立手工业和工匠雇佣制度,元代的手工业也仍然倒退为奴隶制水平。如此,手工业的严重退化,商业肯定也随之倒退(色目人放高利贷以及那种巧取豪夺的“商业”活动不包括在内)。
  施行如此残暴而无人性的统治,在冷兵器时代,元朝的灭亡就成为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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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64   1、沉迷于古怪性爱和精细制作的皇帝
  顺帝虽诛杀了哈麻兄弟,但哥俩数年前进奉的男女混修的“大喜乐”并未因人而废,且规模越来越大。身为天下至尊,元顺帝整日与十个“倚纳”宠臣在宫中群交滥交,性活动的过程扑朔迷离,骇人心目:各人赤身裸体,脑袋上都戴顶黄色高帽,上缀黄金打制的“佛”字,手执念珠,光屁股列队在大殿内边行走边念咒语。同时,殿内有美女数百人,身穿璎珞流苏遍体的奇装异服,按弦品萧,玉体横陈,高唱《金字经》,四下蹦跃,大跳“雁儿”舞。顺帝等人,又饮酒又服食春药,心醉神迷,大有一日快活敌千年的极乐之感。不仅自己快乐,顺帝表示“太子苦不晓秘密佛法,此秘戏可以延年益寿呵”,于是他又让秃鲁帖木儿教太子有样学样,“未几,太子亦惑溺于邪道也”。纵观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淫暴如秦始皇、齐显祖、隋炀帝、金海陵,都是自身宣淫,对下一代储君太子皆付名师硕儒教诲,从未听说上述几个爷们让人教儿子“学坏”的。这一点,元顺帝为中国历史上惟一一个向儿子传授性学古怪大法的皇帝。
  除“大喜乐”以外,元顺帝又是个天才木工设计师。凡是他左右喜欢的宦官在宫外建宅院,元顺帝皆亲自动手,设计出屋宅的模型。当然,模型并非明清宫廷建筑师用夹纸板制作的立体“烫样”,而是按比例缩小的真材实料的模型,其中满嵌黄金珠宝点缀。元顺帝“自画屋样,又自削木构,宫高尺余,栋梁楹榱宛转,皆具付匠者,按此式为之”,为此,京师人戏称顺帝为“鲁班天子”。
  侍候顺帝左右的宦者们贪财,当皇帝向他们询问对自己“作品”的意见时,这些人常常拨浪鼓一样摇脑袋,不是说样子不好看,就是说城内已经有类似样式建筑。顺帝在“艺术”方向很执着,立即自己动手猛抡一斧子,把辛苦构制数十天的模型砸毁,重新构思另建。待他转身离开,内侍们便哄抢被弃模型上镶嵌的珍宝,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元顺帝不仅有双鲁班一样的巧手,他在工程力学和设计构造学上造诣独特,《元史》中列举他自造龙船和宫漏(报时装置)二事,从中可以窥见这位皇帝建造学方面的“天分”:
  (元顺)帝于内苑造龙船,委内官供奉少监塔思不花监工。(顺)帝自制其样,船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广二十尺,前瓦帘棚、穿廊、两暖阁,后吾殿楼子,龙身并殿宇用五彩金妆,前有两爪。(船)上用水手二十四人,身衣紫衫,金荔枝带,四带头巾,于船两旁下各执篙一。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子内,往来游戏。(龙船)行时,其龙首眼口爪尾皆动。又自制宫漏(古代报时器),约高六七尺,广半之,造木为匮,阴藏诸壶其中,运水上下。匮上设西方三圣殿,匮腰立玉女捧时刻筹,时至,辄浮水而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一悬钟,一悬钲,夜则神人自能按更而击,无分毫差。当钟钲之鸣,狮凤在侧者皆翔舞。匮之西东有日月宫,飞仙六人立宫前,遇子午时,飞仙自能耦进,度仙桥,达三圣殿,已而复退立如前。其精巧绝出,人谓前代所鲜有。
  巨大龙船的精巧自不必说,顺帝所造报时器的精密、复杂和有趣程度,如果西洋毛子们见过这位爷的设计和真品,估计清朝时他们再不敢把自鸣钟等“奇技淫巧”拿到北京卖给乾隆爷大骗银子。元顺帝几百年前的设计,其精绝程度,甚至超乎现代人的想象。而且,现在的大头头们奠基、剪彩等事都是象征性地挖几锹土,动一下手中金剪(金剪刀其实也是高级行贿品),元顺帝从图纸到构件,皆亲力亲为,没有一丝掺假,从这一点上,可说是表现了“我国古代劳动皇帝的勤劳与智慧”。无独有偶,明朝的熹宗皇帝也是个“木匠皇帝”,但那哥们只喜欢操斧运锯干体力活儿,设计方面的天赋远远逊于这位元顺帝。
  眼见元顺帝在宫内制作不息,皇后奇氏也心急,一次,趁顺帝高兴,她挽衣谏道:“陛下岁数不小了,太子也大了,希望您不要再天天埋头于造殿搭屋,应该稍事休息。后宫嫔妃众多,足可侍奉陛下,请陛下勿再沉迷于那些天魔舞女之辈,要爱惜身体啊。”
  顺帝最听不得劝,闻言勃然大怒:“古往今来,就有一人如此吗!”言毕,他拂袖而去,两个月不到奇氏宫中。为此,皇后奇氏日后再也不敢逆拂“圣意”。
  奇氏皇后有些“善举”,并非证明她是什么好人。由于自己是端茶倒水的低贱高丽宫女出身,奇氏刚刚当上皇后时很“低调”,没事就捧本蒙文的《孝女经》苦读,遍阅史书,“以历代皇后有贤行者为法(榜样)”,给人以“贤后”的印象。各地贡献奇珍美味,“辄选遣使荐太庙,然后(自己才)敢食”。这一点有些做作,庙里的死人牌位又吃不了好东西,完全是演戏。但真好事这位奇后也做过,至正十八年,京都附近闹饥荒,奇氏自己出钱,让官员在城内设粥厂,救了不少人命。同时,她还让太监以她的名义安葬饿死者尸体有十余万之多(这也见出元朝末期社会动荡的严重性,仅京城附近就能饿死那么多人)。当然,越往后,皇太子渐长,奇氏皇后腰杆越硬。不仅她本人发生变化,“奇氏之族在高丽者,怙势骄横”,高丽王大怒之下,把奇氏一族杀得一个不剩。至正二十三年,奇氏向时为皇太子的爱猷识理达腊哭诉:“你已经长大,怎不为我母家报仇!”于是,元廷下诏立在大都居住的高丽王族人为王,又以仅剩的奇氏一族男子三宝奴(元朝好多人叫这名字)为“元子”(王世子),此后,皇太子派遣一名大将率一万多精兵,并秘密联络倭人,准备夹击高丽。倭人奸滑,根本未发一兵一卒,观望伺机而已。元军刚过鸭绿江,高丽军伏兵四起,杀得一万多元军最终只剩十七个人逃还,“(奇)后大惭”,再也不提这档子事。高丽蕞尔小邦,自尊心反而过旺,他们常常言及明成皇后什么的,很少有人拿出奇氏皇后显摆,其实,元朝是高丽人最值得显摆的光荣往昔:世代国王为大元驸马,还有一位高丽血统的皇太子差点成为大元皇帝(爱猷识理达腊)。从这一点上,也可看出三韩民族具有强烈的民族意识,奇氏母子再显贵,毕竟是引倭夹攻“祖国”的敌人。
  奇氏皇后虽无理国大略,却很有些怀恩施惠的小谋。她本人在大都蓄养成千的高丽美女,凡是大臣有当权者,奇氏则以高丽美女赐之。一时之间,“京城达官贵人,必得高丽女然后为名家”。这些经过精心培训的高丽女孩婉媚有心机,她们本来入达官家是以侍妾身份,不久皆因宠得嫡,夺去正妻的位子。而且,自至正年间以来,皇宫中的女官大多为高丽人,“以故四方衣服、鞋帽、器物,皆依高丽样子”,由此思之,早在数百年前的元朝,“韩流”已经来袭过中国。由于不少大臣知道忽必烈说过“我誓不与高丽共事”这样的话,见高丽女人充斥京师,他们深以为忧。
  当元顺帝浸沉于歌舞享乐的时候,元朝的“叛逆”们力量越来越大。刘福通于1355年(至正十五年)在亳州立韩林儿为帝建“宋”后,先是打败元朝的河南行省平章政事答失不都鲁,并生俘其子孛罗帖木儿。但不久元军发动突袭,又抢回了孛罗帖木儿(此人日后还有“大故事”可说)。同时,元廷调察罕帖木儿等军进攻“宋”军。
  刘福通才略不凡,他以进为退,以攻为守,在1356年秋发动三路北伐:李武、崔德率西路军出潼关,直奔晋南;赵均用、毛贵统东路军,由海道攻山东;关铎和潘诚领中路军跨越太行山进攻山西。刘福通本人则率大军转战冀南、豫北地区,大败答失八都鲁。这位元将有勇能战,刘福通又使计,四处派人放出风声,说答失八都鲁与自己暗中讲和。元廷侦之愤怒,下诏严责答失八都鲁,这位骁将竟“忧愤而死”,其子孛罗帖木儿接替他的职位。
  刘福通趁元军内部混乱之际,于1358年攻克汴梁。这是一座政治含义极浓的城市,刘福通终于可以以之为都城,想以昔日北宋的首都当招牌,重开“大宋之天”。
  三路北伐军方面,西路军在攻凤翔时失利,一战溃散,诸将散走;东路军开始连连得胜,几乎占据整个山东,并挥师北上,直逼大都。当时,山西的两部元军察罕帖木儿与孛罗帖木儿正因争地盘窝里斗,打得不可开交。毛贵、赵均用二人如果抓住有利时机,稳扎稳打,很可能一举攻下大都。由于内部不和加上轻敌,红巾军在柳林大败,溃退回济南。不久,内讧发生,赵均用杀毛贵;又过一阵子,赵均用又被毛贵手下杀掉。如此一来,本来是统一部队的山东红巾军分裂成数股散贼;中路军本想进入山西后驰援毛贵进攻大都,中途被元军阻挡,在河北南部战斗一阵,就忽然转攻晋北。
  1357年,这支行踪飘忽的中路红巾军竟然一举攻破元朝两都之一的上都,把宫阙尽数焚毁。然后,他们又进攻辽阳。至正十九年,关铎等人又率大军攻入高丽,并攻占高丽都城,高丽王本人使出他祖辈以来最擅长的功夫:“跑”,一溜烟跑到耽罗躲避。这一支红巾军虽然神勇,可他们的首领就知道四处指挥兵士辗转征杀,没有任何坚定的政治理念和终极目标。
  高丽王逃跑,其手下大臣很贼,重演“装孙子”的好戏,一大帮人跪迎红巾军,纷纷献出自己的女儿、姐妹,分配给红巾军各级将领为妻。上行下效,“军士遂与高丽如姻娅,恣情往来”。转战多年的红巾军乍入温柔乡,天天偎红倚翠吃泡菜,一下子丧失了革命斗志和警惕性,数万人挤在高丽王城中,成日醉了睡,睡了醉。
  见时机差不多,一天晚上,在京的高丽大臣和平民忽然接到高丽王命令:立刻进攻,王京内只要是不讲高丽话的,立刻攻杀,一个不留!事起仓猝,红巾军上下本来都把这些天天把他们伺候周到的高丽男女当成亲人,不时还亲热地“前辘轱不转后辘轱转”跟倒茶递水的阿妈妮来几句,忽然之间,石头代替了泡菜缸,大刀片子代替了高丽参,惊愕之余,“革命”战士们脑袋纷纷搬家,主将关铎等人及数万兵士皆一夕被杀,惟独悼号“破头潘”的潘诚手下一名偏将左李命大,驻守城外,最终率一万不到的兵马逃回鸭绿江,向元军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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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65   2、乱哄哄自己人杀自己人
  正当元朝南方乱起一锅粥时,镇守北藩的蒙古宗王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不帮忙反添乱,忽然带兵杀向大都。这位阳翟王,乃窝阔台大汗第七子灭里大王之后。由于红军乱起,元廷向北方诸王下诏,让他们起兵南来帮助朝廷灭寇。结果,阳翟王“知国事已不可为,乃乘间拥众数万”,裹胁当地几个宗王一起造反,并派使臣入大都呵斥元顺帝:“祖宗以天下付汝,汝何故失其太半?何不以传国玺授我,我来坐帝位!”元顺帝对宗族王爷很有帝王架子和派头,他神色自若,不恼不愠,对来使说:“天命有在,汝欲为则为之。”并降诏旨谕劝,希望这位“黄金家族”的血亲不要再添乱。
  阳翟王当然不听。元廷乃任命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率军去迎击。这位秃坚帖木儿身知自己所统率的大都元兵战斗力不强,行至称海之地,强征当地哈剌赤部落万余人为军,并让这些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当地人打头阵。这些哈剌赤人从未打过仗,被迫上阵后,双方刚刚站定,哈剌赤人忽然脱去兵服,扔下武器,一直跑向对方的阳翟王营中投降。元军扭头也跑,一万多人全部被杀,秃坚帖木儿“单骑还上都”。
  元顺帝这次不敢怠慢,派能战知兵的少保、知枢密事老章调集十万精兵再往击阳翟王,并下令居于京师的阳翟王之弟忽都帖木儿从军,告诉他只要打败他哥,以其爵位和土地转授于他。
  老章和忽都帖木儿甫出发时就派出多人为密使,携带大量奇珍异宝买通阳翟王的手下和被裹胁的宗王,谕以血肉亲情。结果,老章元军还未与阳翟王军队交锋,他的部将脱欢(蒙元许多人也叫这名字)深知大势不妙,与其他几个心怀鬼胎的宗王私下一商量,忽然发难,把“事主”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绑上,捆成一团,迎前送与前来征战的老章。
  老章大喜,本来心中没底,不知道自己手下十万精兵打不打得过数万北方亲戚。这下省事,擒贼先擒王,老章把阳翟王全须全尾押送大都。元顺帝大喜过望,加老章为太傅,封和宁王;封脱欢为知辽阳行枢密院事;诏令忽都帖木儿袭封阳翟王,全盘接收他哥哥的土地、爵位、军队以及妻妾;加封重赐诱捕阳翟王有功的几个北边小宗王。其实一切做的还不赖,但元顺帝在处置被俘的阳翟王一事上却犯了错误:依据旧制,宗王谋叛,一般是裹在毛毡中摇死、用马踩死或者用大弓弦绞死,名曰“赐死”,即不使黄金家族“神圣”血液沾污于泥土。元顺帝恨这个添乱的宗王入骨,又听说他到京师后一直骂不绝口,于是就下诏像处死平常囚犯那样把阳翟王押至闹市砍头。此举,一下子“冷了弟兄们的心”,北边诸王闻知后心生隔阂,极不满意顺帝朝廷对阿鲁辉帖木儿的处决方式,开始离心离德,日后基本上是对大都元廷不援手。
  再说大都内政。脱脱被贬死后,汪家奴任右丞相,此人多病,两个月后即由康里定住接任。他当了两年多,元顺定任搠思监为右丞相,以汉人贺惟一(蒙古太平)为左丞相。此前,太不花当过几十天的“右丞相”,但只是虚衔,因为当时太不花在山东统兵正与红巾军干仗。
  太不花本人出身弘吉剌氏,“世为外戚,官最贵显”,以世胄入官。他最早入京大用,还多亏汉人贺惟一推荐。后来,由于脱脱误会贺惟一,太不花党附脱脱,一直想谋害贺惟一。脱脱被贬后,元廷把山东、河北两地的军政大权均交予太不花。
  统军在外,太不花感觉上来,“骄傲不遵朝廷命旨”,纵兵剽掠。不久,元廷调他去湖广行省,节制当地诸军捕讨各地水贼。听说贺惟一再任中书左丞相的消息,太不花意不能平,对属下说:“我不负朝廷,朝廷负我矣。太平(贺惟一)乃汉人,今复居中用事,安受逸乐,我反而在外辗转受累捱辛苦!”由此,元兵数次有全歼当地红巾军的机会,太不花均在关键时刻以“养锐”为名下令退兵,其实是“养寇”自重。
  刘福通进攻汴梁,太不花仍旧逗留不救,元顺帝深恶之。待红巾军全占山东,顺帝无奈,下诏任太不花为右丞相,让他统兵进攻山东。渡黄河以后,太不花借口粮饷不继,上书朝廷要元廷派贺惟一亲自督粮送至军中,实则想趁机杀掉贺惟一。
  贺惟一获悉其内情,先向顺帝告状,下诏削夺了太不花一切官爵,流于盖州安置。刚当了两个月右丞相,忽然接到流放通知,太不花如雷贯顶,跑到保定去见昔日手下刘哈剌不花。刘哈剌不花武人,大张宴饮,慷慨言道:“丞相您乃国家柱石,我要亲自入京为您辩冤。”
  老刘说到做到,转天就入京,先见到了左丞相贺惟一,把自己来意相告。贺惟一吓唬他说:“太不花大逆不道,圣上震怒,你要敢妄言,小心自己脑袋!”听此言,老刘大惧。贺惟一忖度太不花藏在老刘军营里,便低声说:“你能把太不花押来大都,我马上让你面君,必得大功。”于是,贺惟一引老刘入见顺帝,“赐赉良渥”。老刘又见皇帝又得赏,恨不能管贺惟一叫亲爹,早把前日对老上司太不花的“忠勇”抛到九霄云外。
  他回到保定,立命兵士把太不花父子捆上押送大都。不久,接到贺惟一的秘信,老刘又派一名校官快马赶上,大铁骨朵一抡一个,把太不花父子活活砸死。
  贺惟一杀太不花,朝廷政治斗争而已,说不上谁好谁坏。贺惟一本人,其实还真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其祖父贺仁杰、其父贺胜皆是元朝有功之人,他少年时代还曾从师于大名鼎鼎的赵孟。脱脱修三史(《辽史》、《金史》、《宋史》),真正的总裁官实际上就是贺惟一。至正六年,元廷拜其为御史大夫。元朝有祖制:台臣这样的显赫官职“非国姓不以授”,必须由蒙古人才能做。为此,顺帝下诏,赐其名为“蒙古太平”,所以,翻阅元朝史书,凡是顺帝时期涉及政事的有“太平”二字的,讲的其实就是汉人贺惟一。朵而只当右丞相时,贺惟一就当过左丞相,那是至正六年的事情。后来,脱脱得而复相,贺惟一居功很多。但脱脱听信人言,以为贺惟一与自己不一心,乘间把他搞下台,贬还于家。至正十五年,贺惟一被元廷复起为江浙左丞相,不久改派江淮南行省,驻军汝宁,后又除辽阳行省左丞相。贺惟一在地方任上处置得法,政绩颇多。两年后,他又被调入大都为中书左丞相。时为右丞相的是大奸臣搠思监,其家人印制伪钞被抓,刑部本想连同主谋搠思监一起抓了,还是贺惟一厚道,说:“堂堂宰相怎能干这种事,四海闻之,大损国体!”即使搠思监因伪钞事被劾罢相,贺惟一还分自己的俸禄给他,可谓仁至义尽。
  后来,奇氏皇后想与儿子迫使元顺帝“内禅”,很想找贺惟一帮手,就遣亲信太监朴不花(也是高丽人)去告知贺惟一。贺惟一“不答”。奇氏又把贺惟一请入宫中,亲自请他喝酒言及此事,贺惟一“依违而已”,不明确表态。加上别的一些小事,皇太子与奇氏皇后怀疑贺惟一泄密,便开始有意害他,数次在顺帝前说贺惟一。
  老贺深知宫廷凶险,就称疾辞官,顺帝拜其为太傅,让他归居奉元(今西安)。行至半路,顺帝又想让他重返京师为官,皇太子怕事泄,派御史弹劾他“违上命”,下诏贬往陕西之西。先前得过贺惟一恩典的搠思监落井下石,诬奏罪名,把贺惟一贬往西藏安置,不久又派人逼其自杀。所以,大都元廷内为数不多的“正人”至此就差不多没有了。劣币驱逐良币,这一理论在宫廷政治中也很适用。
  贺惟一的儿子也先忽都,“少好学,有俊才”,曾任“知枢密院事”,受老父牵连,也被外贬。日后,搠思监希皇太子意旨,构成大狱,把也先忽都牵连入老的沙谋反案之中,把他杖死在贬所。
  这位干尽坏事的中书右丞相搠思监,乃蒙古功臣野先不花之孙,“早岁,性宽厚,简言语,人皆以远大之器期之”。他青年时代在地方任官时,“通达政治,威惠甚著”。至正四年,搠思监得拜为中书参知政事,不久就升右丞,开始在中央机关任事。在管理宗人府时,“宗王国人咸称其明果”。脱脱平徐州,他也随行立有战功。至正十四年,奉命进讨淮南红巾军,搠思监身先士卒,指挥战斗中,“面中流矢不为动”。拜见顺帝,“帝见其面有箭疾,深叹悯焉”,很快就下诏拜其为中书左丞相,一年后,又进中书右丞相。
  搠思监当了首相之后,“是时天下多故,日已甚,外则军旅繁兴,疆宇日蹙;内则帑藏空虚,用度不给”,如此危急情势下,这位爷一改昔日忠勇为国之态,“公受贿赂,贪声著闻”,还暗中派人私印钞票。可见,权力对人的腐蚀有多么巨大。
  由于元顺帝厌政,天天造楼纵欲,政事皆为搠思监和太监朴不花所把持。朴不花是高丽人,是奇氏皇后的老乡,“皇后爱幸之,情意甚胶固”,累廷官至资正院使,主管皇后的财赋大事。他与搠思监相为表里,“四方警报、将臣功状,皆抑而不闻,内外解体。然根株盘固,气焰熏灼,内外百官趋附者十之有九”。元朝一直没有宦官擅权者,此时倒出了这么一位高丽公公,“为国大蠹”。
  在这种情况下,元顺帝的母舅、十“倚纳”之一的老的沙就想趁机排挤朴不花。老的沙本人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他排挤朴不花不过是想遏制皇后、皇太子一系在朝中的势力。老的沙当时的官职是御史大夫,他不出面,撺掇两个汉人陈祖仁和李国凤上书弹劾。这两个汉官也是出于义愤,不停劾奏朴不花。陈祖仁上书说:
  “二人(朴不花与搠思监)乱阶祸本,今不芟除,后必不利。汉、唐季世,其祸皆起此辈,而权臣、籓镇乘之。故千寻之木,吞舟之鱼,其腐败必由于内,陛下诚思之,可为寒心。臣愿俯从台谏之言,将二人特加摈斥,不令以辞退为名,成其奸计。海内皆知陛下信赏必罚,自此二人始,将士孰不效力,寇贼亦皆丧胆,天下可全,而有以还祖宗之旧。若优柔不断,彼恶日盈,将不可制。臣宁饿死于家,誓不与同朝,牵联及祸。”
  李国凤向皇太子上书,指斥其罪行:
  “(朴)不花骄恣无上,招权纳赂,奔竞之徒,皆出其门,骎骎有赵高、张让、田令孜之风,渐不可长,众人所共知之,独主上与殿下未之知耳。自古宦者,近君亲上,使少得志,未有不为国家祸者。望殿下思履霜坚冰之戒,早赐奏闻,投之西夷,以快众心,则纪纲可振。纪纲振,则天下之公论为可畏,法度为不可犯,政治修而百废举矣。”
  顺帝知道此事后,大怒,他不是怒朴不花和搠思监,而是怒两个上书的汉官,立刻下诏把两人外贬。皇太子、皇后奇氏日夜在顺帝面前哭泣,说真正的幕后指使人是老的沙,讲他居心不良,想离间帝后与皇太子之间的感情。元顺帝耳朵虽软,对与自己多年来一直大被同眠的母舅下不去手,就封他为雍王,把他打发出大都。
  结果,老的沙到达大同就留于军阀孛罗帖木儿军中。由此,又引发起一轮轩然大波。
  元末大乱,地方军阀势力乘间而起。地方武装的兴起,一般来讲是一个王朝走向衰落的最明显标志。这些人相争之初,还要从孛罗帖木儿的父亲答失八部鲁与察罕铁木儿讲起。
  答失八都鲁是正宗的蒙古贵族,出身“一等人”。察罕铁木儿属于“色目人”,族属方面,他或许是畏兀儿人,或许是党项人之后,“布衣”出身,元末大乱时纠集乡兵而成气候。答失八都鲁在河南与刘福通红巾军作战,屡战屡北。而察罕铁木儿自关陕直插河南,继之横扫河北、山西,所领“乡勇”凶悍无敌,屡战屡胜。
  答失八都鲁败军之际,被刘福通施反间计,元廷不断派使谴责、督促,他忧愤成疾,一夕而卒。其子孛罗帖木儿继统其军,进驻大同,很快就因地盘之争与察罕铁木儿火拼。元廷的“正规军”与比“正规军”还厉害的“杂牌军”打得你死我活。双方主要为了争夺冀宁(今太原)等要地。最后,元廷下诏遣使谕示两方和解,双方愤愤而归。
  说起这位察罕铁木儿,在元末他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传奇人物。自他纠集乡兵以来,立部伍,整纪规。在河南颖州沈丘奋起后,他与信阳地主武装头目李思齐合兵,出手就袭破罗山红巾军,武功不俗,被元廷授予汝宁府达鲁花赤。而后,察罕铁木儿转战南北,所战多捷。至正十九年(1359年),他率军分道出击,攻破汴梁,尽俘城内“宋”国官属五千多人,“符玺印章宝货无算”,刘福通与韩林儿仅与数百骑遁逃,从此一蹶不振。四年后,身处安丰的刘福通受到了张士诚攻击,朱元璋把他们“救”了出来,安置滁州。称帝前,朱元璋派人把小明王韩林儿和刘福通两人扔进瓜步附近的河水中淹死。刘福通折腾十来年,把元朝闹个底掉,最终白忙一场,为他人作嫁而已。
  刘福通白忙乎,察罕帖木儿也是。1361年(至正二十一年)他率军进攻山东,当地红巾军头目田丰、王士诚投降,元军很快攻占济南。察罕帖木儿继而率军进围益都。胶着之间,已经投降的田丰、王士诚二人突然变卦,以请察罕帖木儿巡检营盘为名邀他入营,忽然刺杀了他。元廷闻讯震悼,追封其为忠襄王,以其义子扩廓帖木儿袭职。一直与察罕帖木儿争夺地盘相互仇杀的孛罗帖木儿听闻其死讯,也大哭道:“察罕若在,省用我不少力气!”想起两人曾并力破红巾军,又借助对方牵制敌人,孛罗帖木儿不得不悲从中来。
  扩廓帖木儿乃察罕帖木儿的外甥,其生父是汉人,原名王保保。为了容易区分,下文中就称扩廓帖木儿为“王保保”。王保保袭父职后,“衔哀以讨贼”,攻益都更急,终于克拨坚城,活剖田丰、王士诚两人心肝祭奠其父。“当是时,东至淄、沂,西逾关陕,皆晏然无事”,王保保驻兵于汴、洛地区,元廷倚之以为安。
  好日子没消停多久,孛罗帖木儿与陕西地方军阀张思道联合,先联手进攻王保保的友军李思齐,进而袭占陕西。王保保大怒,立遣大将貊高与李思齐合兵,夺回奉元(西安)坚城。
  顺帝母舅老的沙逃至大同孛罗帖木儿军中后,与这位军阀相处甚欢。朝中的皇太子、搠思监、朴不花当然恼怒,多次责斥孛罗帖木儿交出老的沙,不听。1364年(至正二十四年),皇太子派系以顺帝名义下诏,削夺孛罗帖木儿兵权,并把他发往蜀地安置。孛罗帖木儿手下皆“私兵”,当然不奉诏。元廷震怒,便下诏王保保出讨孛罗帖木儿。
  不料想,孛罗帖木儿先发制人,领兵直向大都杀来。顺帝心里很害怕,先和稀泥,下诏把搠思监流贬岭北,朴不花流贬甘肃。这两个人皆受皇太子庇护,“实未尝行”。观望一阵,见中央根本不真正“处理”自己的对手,孛罗帖木儿就派原先被皇太子贬斥的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为前锋,直捣大都。这位爷从前就是“国防部”的主管,会打仗,出马成功,在居庸关大败迎前的大都元军。
  皇太子闻讯也吓坏了,赶忙率侍卫军出京,东走古北口,逃向兴州(今河北承德)。元顺帝无奈,只得把朴不花、搠思监二人派人捆上,交予秃坚帖木儿。秃坚帖木儿把两人“转送”孛罗帖木儿。
  秃坚帖木儿本人并不想真造反,得到搠思监与朴不花两位“奸臣”后,他又托人入宫索取元顺帝对自己“执缚大臣”和“称兵犯阙”的赦令。顺帝当然得给,甭说有这两条罪,秃坚帖木儿即使把皇太子弄死,顺帝也会出“赦令”给他,不得不给,不能不给。手拿赦令,秃坚帖木儿本人仅带几个从人,入宫内见顺帝,哭诉道:“陛下遭左右群小蒙蔽非一朝一夕,祸害忠良,遗害社稷,如此下去,天下怎么能得治理!我现为陛下除去了两个贼臣,望陛下反省前过,卓然自新,置正人君子于左右,莫听妖言邪说,好好治理天下。”顺帝心里有气,表面唯唯。“兵谏”这招儿,臣子万万使不得,即使是果真出于义胆忠心,结局总难逃一个“死”字。出发点再好,兴兵犯阙,前提再“高尚”,总可称得上是“犯上作乱”。
  孛罗帖木儿乍见两个被送到营中的“奸臣”,也笑,把他们好吃好喝养了三天。忽然一日,他把二人唤至帐内,变脸问搠思监,“从前我曾向你送厚礼,有一串七宝珠串,今天该还我了吧。”搠思监亡魂皆冒,马上派仆人回大都取回六七串价值连城的宝珠串,但孛罗帖木儿皆摇头表示“非我家故物”。最后,派人把搠思监府上翻个底掉,终于找出那串宝珠。东西找到,依理孛罗帖木儿该高兴才是,殊不料他大脸一沉,喝道:“皇帝身边都是你俩这样的贪浊之臣,我当率兵前往京城,以清君侧!”一起身,他掏出腰刀,一刀一个,把朴不花与搠思监这么两个贵臣剁于帐内。而后,他与老的沙一道,拥大军向大都进发,屯于都城大门之外。
  至正二十四年阴历七月二十五日,孛罗帖木儿继秃坚帖木儿之后,率劲甲卫士入宫。元顺帝不敢不见。
  孛罗帖木儿在大明殿中行礼毕,慷慨陈言:“国家现在所用之人皆贪婪软弱,不足以济天下大事。希望召也速来朝为右丞相,为臣我为左丞相,秃坚不花为枢密知院,老的沙为中书平章。如此,臣等竭心协力,大可整治庶政,重振朝纲!”未等顺帝表示要“考虑考虑”,孛罗帖木儿已经把从人写好的诏旨交上来令顺帝左右“用玺”。不答应也要答应。
  顺帝未及缓过神来,孛罗帖木儿又在殿上下令,把平日顺帝所喜的佞臣与几个“倚纳”一齐捆上,皆在阶下砍头。这帮人稀里糊涂,在家初见宫中有人来招,以为又是入宫与皇帝及成群美女来弄那天地一家春的“大喜乐”,纷纷服上春药做身体准备,哪料想,刚进了宫门,就被一帮面生的凶神恶煞般士兵绑上,脑袋齐齐搬家。
  孛罗帖木儿原本想派军立刻追击由元将白琐住扈卫的皇太子,倒是顺帝舅舅老的沙和稀泥,从中阻止,让他见好就收。皇太子便与白琐住一起,遁入前来“援救”的王保保军中。
  孛罗帖木儿主政之初,驱逐教顺帝“秘戏”的西番僧人,尽罢耗扰天下的建筑工程,并下令把皇后奇氏逐出内宫,软禁在厚载门外。孛罗帖木儿第一次面见顺帝后出宫,就对老的沙说:“我平生天不怕地不怕,今天见皇帝,我心里发慌,似乎连话都讲不出来,这是为什么?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天威难犯’吗?以后,凡是要入宫见皇帝的事情,你就替我去吧。”
  孛罗帖木儿入大都后,几个月时间就腐化得一塌糊涂。这位蒙古人未读过什么圣贤书,又是武人出身,骄横跋扈,一天甚似一天。皇后奇氏为求活命,哀求说要把女儿嫁给孛罗帖木儿,相约某日成婚。结果,“良辰”未到,孛罗帖木儿就派人来催,急不可耐地要尝尝帝女的“新鲜”。奇氏皇后托称陪嫁物未准备齐全,孛罗帖木儿派来的人禀称:“先把人娶走,陪嫁过后送来不迟。”放下话后,士兵们抢人一样就把帝女运回了兵营。估计羊肉吃得多,加上“权力”这种超常规意识春药的刺激,孛罗帖木儿性欲勃发,几个月内连娶四十名皇族宗室妇女。如果在军营或室内宣淫也就罢了,孛罗帖木儿每天早饭一定会与这四十名美女一同进餐,左右伺侯的仆从达数百人,珍馐美味,恣其所欲。每次他上朝办公,也要和大阅兵一样,四十位美女盛妆饯行,花枝招展,每人托黄金酒盏,人各进酒一盏,痛饮四十盏后,这位大丞相才会纵马入宫。
  王保保大军抵达大都附近后,怕有闪失,不敢贸然进攻,“驻大都城外,遥制孛罗,而不与之挑战”。
  白琐住一军驻扎于通州城,孛罗帖木儿捡软柿子捏,派其手下勇将姚一百领精军攻打,结果一阵下来反被白琐住活捉。孛罗帖木儿大怒,自领二万大军出大部准备攻击白琐住。结果,刚刚走到通州,路上遇见一美色民家女子,孛罗帖木儿拥之于马上,浑然忘了打仗一事,勒军回京,直上逍遥床快活去也。
  王保保深知孛罗帖木儿没有什么大作为,暗派一军忽然杀向大同,端掉孛罗帖木儿的老窝。
  元顺帝方面,内心又急又恼又不敢发作,只得天天祈祷天上打雷把孛罗帖木儿劈死。初夏时分,大都天气反常,忽然大风刮来,空中落下不少尺把长的马鬃一样的白毛,估计是城外哪里乱龙卷风把驼毛刮上天。顺帝左右宦官们为安慰主子,忙跪倒称贺,说这是“龙须天降”。顺帝很信这一套,赶紧亲自收拾起这些白毛,装入宝盒,放在宫内庙殿内供奉,“祀之如神”。至正二十五年夏天,大都的天气确实奇怪,天降“龙须”过后一个多月,又来一阵大风,天下又掉下来无数一尺多长的活鱼,“城中人家皆取而食之”。当时的人不知道有“龙卷风”之说,有的认为是吉兆,有的认为是亡国怪征,说什么的都有,反正是人心惶惶。
  孛罗帖木儿得寸进尺,八月间,他派人入宫,向顺帝索要皇帝自己平素钟爱的几个妃子。要官给你,要宠臣的命给你,要自己的女儿给你,要金银财宝皆给你,现在,又来要朕心头肉,顺帝血性腾地被一下子激起。他开始暗中准备,要杀掉孛罗帖木儿这个“逆臣”。此时,顺帝身边没有多少可信任的贵族,有名汉族秀才名叫徐施畚,“居家好奇谋,而平生恨汉人不得志于世”,仕途蹭蹬。由于他官微不惹眼,元顺帝便下诏召他为“待制”,得以混入宫中,日夕帮助顺帝谋划刺杀权臣孛罗帖木儿。有了这个出主意的,还需要出力气的。在徐施畚引见下,六名大汉入选为杀手:洪保保、火儿忽答、上都笃、金那海、和尚帖、木儿不花。这几个杀手很有元帝国特色,蒙古人、汉人、高丽人,啥人都有,整个一个“国际”小分队。几个人“皆挟刀在衣中,外皆宽衣,若听事,伺立延春阁东北桃林内”。
  可能有人看到此处会问,皇帝不是有“怯薛”军近侍吗?元朝的“怯薛”皆由勋臣子弟组成,分成四队,每队值班三昼夜。“凡上(皇帝)之起居饮食、诸服御之政令,怯薛之长皆总焉”。这些人禁卫军把前朝太监干的事儿都干了,而且有元一代从未出过嫔妃与这些三条腿的军人红杏出墙的什么事。特别是每日皆有号称“云都赤”的皇帝贴身侍卫,肩扛铁骨朵,手按环刀,一般有八人,日夜不停在皇帝左右。即使是勋贵宰臣入见,没有“云都赤”在帝侧,他们也不敢入见。但是,孛罗帖木儿入大都后,早就解除了这些“怯薛”禁卫军的武装,派自己人把守宫城。在这种情况下,顺帝才不得不另找旁人。
  终于有一天,孛罗帖木儿早朝,敷衍行礼后,转身就退班。顺帝派人把他叫住,说是宫内有新菜式,要赐饭予他。孛罗酒后口渴嘴馋(临出门他喝了四十盏酒),就果真留下。他在偏殿风卷残云,吃了个痛快。未待顺帝方面“准备”好,孛罗帖木儿已经抹嘴吃完,马上要出宫。元朝礼制,“丞相将上马,带刀侍卫之士疾趋先出上马,候丞相出。诸卫士起立于马上,丞相就骑,然后卫骑翼(护)丞相以行。”所以,看见孛罗帖木儿已往宫门外走,洪保保等刺客叹气,相顾言道:“这次又不成了”。
  只要出了宫门,皆是孛罗帖木儿贴身的精甲卫士,根本杀他不得。徐施畚成竹在胸,摇手道:“还不晚,你们赶紧准备!”事先,他已经安排好人化妆成从西北归来报捷的使者,此时恰好疾驰入宫,迎着孛罗帖木儿就滚落下马,跪奏西北杀贼大捷。与顺帝一伙儿的平章失烈门连忙装得欢天喜地,对孛罗帖木儿说:“如此好消息,丞相您应该亲自上奏皇帝!”
  孛罗帖木儿吃饱了犯食困,本不想去,推让失烈门自己去报皇帝,但被失烈门强拉着往回转:“这样的喜讯,我官卑职小,非丞相您亲自禀报不成!”
  孛罗帖木儿被强无奈,可能他心想正好走一圈溜溜消消肚内食物,便随同失烈门向大殿走。路过延春阁时,忽有杏树枝梢垂拂,孛罗帖木儿头上的帽子落地,失烈门忙弯腰替他拾起,吹掸尘土重新为他戴上。
  大权臣心头忽动,自言自语道:“奇怪!莫非今日要出事?”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人迎面跑来。
  孛罗帖木儿忙扭头对身边的失烈门说:“平章,这人好面生,怎么从前没见过?”说时迟那时快,来人已经窜至面前,扬手劈面就是一刀。事出仓猝,孛罗帖木儿举手抵刀,半条胳膊刹那间就被砍落下来,他痛得跳起,大叫:“带刀侍卫何在?”
  又有几个人冲出来,口中喊着“来也!”这几个人不是冲着刺客去,皆朝孛罗帖木儿而来,其中一人刀快,横刀从权臣的左耳砍进,登时就削去他半个脑袋。红白狂喷,孛罗帖木儿死于延春阁旁。
  事起前,顺帝藏在御花园假山下的窟室中,约定刺杀事成就放哨鸽。悠扬的哨声在天际间响起,顺帝终于放下一颗心,马上下诏命京中百姓可立杀孛罗帖木儿军士。诏书一出,大家都恨这些平日强买强卖的军人,“上屋击以瓦石,死者填巷”。
  孛罗帖木儿入朝时,老的沙也一同进去。孛罗帖木儿被留饭,老的沙只能自己先往宫门走,外出候着。慢悠悠徜佯间,孛罗帖木儿被杀,顺帝手下人开始在宫内追逐杀人,并高声放话说王保保手下大将白琐住已入据内宫。老的沙脑子活,跑得快,屁股仍然挨了一箭。他跑出宫门,跳上马,孛罗帖木儿的数百护卫骑士见他屁股往下滴血,都很奇怪,就问:“我们主人这么久还不出来?”老的沙怕这些人冲回去救孛罗帖木儿,没人在身边保护自己,就骗他们说:“你们主人在宫内喝醉了撒酒风,砍了我一刀,先送我出城吧。”行到距离城外的孛罗帖木儿大军营帐不远,老的沙才向这些军士们讲出实情:“你们主人已经被杀,王保保大军已占领西宫!”
  一听此言,“孛罗帖木儿军大骇,散四走”。
  老的沙也气,心想这帮王八蛋这么经不起事。忙乎半天,他才招集了千余名兵卒,往西北方向跑,去追秃坚帖木儿的军队。先前,有蒙古宗王拉黎以为顺帝已经被弑,从边境地带率军往大都“征讨”孛罗帖木儿,秃坚帖木儿正是被孛罗帖木儿派出迎击这位宗王。
  行到半路,秃坚帖木儿惊闻大都事变,忙提军往回走,半路遇见了带着残军追赶他的老的沙。两人忧心忡忡,合计半天,老的沙说:“今上(顺帝)脓团一个,死狗扶不上墙,不可辅之,小老婆的儿子(指皇太子)又非治国之器,我们不如径去赵王处,拥立赵王为帝,以定天下。”
  这位老的沙,他从前以帝舅加上“倚纳”的身份,宗王们见他都摇尾乞怜,亲手拍屁股的,尤其是这位赵王对他尤为恭敬。但是,现在他已成丧家之犬,皇帝“逆臣”,赵王的态度肯定会有所不同。当然,“赵王始然之(同意),终虑事不成”,与部属们思前想后,又有阳翟王那个“前鉴”,赵王就把老的沙和秃坚帖木儿灌醉,然后把二人五花大绑押回大都。
  顺帝此时恨透了这位帝舅兼狎友的老的沙,立刻发出一个字:剐!
  刑场之上,见行刑者往自己身上罩渔网(以便小块割肉),老的沙哀嚎求饶。秃坚帖木儿倒是条汉子,骂道:“求饶个屁!那脓包皇帝不是害我们,是在害他的国家社稷!”
  特别可称的是,顺帝听说孛罗帖木儿被杀消息,他出来坐大殿,首先厚赏行刺权臣的六位刺客,然后又让人找一直是主谋的汉人徐施畚来,准备高官厚爵大元宝赏他。殊不料,此人一夕遁去,不知所踪,日后再无音信。功成身退,这位徐书生真是千古奇人。
  杀了孛罗帖木儿,自然要大赏领军一直在大都附近的王保保。元廷下诏,封王保保为太傅、左丞相、河南王。皇太子先前奔王保保军中,就想仿效唐肃宗在灵武自立为帝的故事,希望王保保拥立自己为帝,以被孛罗帖木儿挟持的父亲为“太上皇”,王保保不从。
  孛罗帖木儿被杀后,奇氏皇后从大都传密旨,命王保保以重兵拥皇太子入京,威逼顺帝禅位于皇太子。王保保很有正统思想,探知奇氏之意后,距城三十里,他就下令本部兵就地停止行进,驻屯当地。为此,虽然近期一直多受王保保保护,皇太子对这位不立自己为帝的大将也萌动了杀心。这位皇太子,本质上讲不是块好料。他少年时代习书法,专喜临宋徽宗字帖,谓之为“瘦筋书”。侍从谏劝:“宋徽宗乃亡国之君,不足为法。”皇太子很有口辩,说:“我但学其笔法飘逸,不学他治天下,没什么不好。”待后来顺帝派人教他学习“大喜乐”禅法,这位少爷慨叹:“李好文状元教我读儒书好多年,我总弄不明白其中意理。西番僧教我佛法,我一夕便通晓!”这是当然,只要腰间有那活,吃上几粒壮阳药,房中术对于身为男人的皇太子来说自然是一学便会。
  王保保入京为相后,不习惯军旅以外的气氛,怏怏不乐。朝中蒙古、色目勋贵也看不起他(当然是暗中看不起他),私下议论他不是“根脚官人”出身。所谓“根脚”之说,出自文成宗大德四年的一道诏旨:“其为头廉访使,当选圣上知识,根脚深重,素有名望正蒙古人”,也就是说血统纯正的蒙古贵族才可称得上是“根脚官人”。王保保当然不是,他的义父也不是,自然为大都朝士轻视。
  由于大都城内政治气氛压抑,王保保听从手下谋士孙翥、赵恒的建议,以“肃清两淮”为名,提军出京平叛。当时除中原仍听元朝号令外,江淮川蜀等地,均非元有。另一个情况是,皇太子一直向顺帝要求出外督师,顺帝怕这宝贝儿子出京后拥众“另立中央”,一直不同意,见王保保上奏,正好下台阶,让他代替皇太子出行,总领天下之兵,行讨各处。所以说,王保保仅在大都呆了两个月,就又提兵外出。
  王保保有“河南王”的封号,出兵时“分省以自随,官属之盛,几与朝廷等”。整这么大动静离开大都后,想到朝臣和皇太子总想算计自己,王保保索性回河南,以守父丧为名屯兵不出,在彰德(今河南安阳)停留。
  王保保手下都劝他:“王爷您既受朝命,出而中止,这样做恐怕不太好。”谋士孙翥、赵恒二人多谋,也劝告说:“丞相您总天子之命,总天下兵,准备肃清江淮。兵法曰‘欲治人者先自治’,今李思齐、脱里白、孔兴、张师道四军(四个地方军阀)坐食关中,累年不调。丞相您应下令,调此四军南去武关,与我们军士一起并力渡淮。他们如果恃力不听调遣,则应移军征伐,据有关中,如此,这四部军队可惟丞相所用!”王保保深觉此议可行,欣然从计,立刻以“河南王”兼“总天下兵”的身份致信四军,让诸军阀听他指挥。
  四部军中最强的当属李思齐一部,他接到调兵札后,当众大骂:“乳臭小儿,胎毛未褪,敢来发令调派我!我与汝父(指察罕帖木儿)同乡里,汝父进酒犹三拜而后饮,汝于我前无立地处。而今日大胆,公然自称总兵来调派我?”老李土豪一个,气粗胆壮,下令各部:“一兵一卒不可出武关,如王保保来,马上整兵迎杀!”
  王保保闻讯大怒,提军直杀关中,“两家相持一年,前后百战,胜负未分,而国家(元朝)大事去矣”。王保保本人,见自己的军队一时无力入关,便坐食彰德,因为此地“素蓄积粮草十万”。
  由此,顺帝本人开始怀疑王保保,对左右说:“王保保出京,本是派他总兵肃清江淮。他不向江淮进兵,反而与关中诸将杀伐。现关中混战,他又驻军彰德,难道是想窥伺京师,图谋不轨吗?”顺帝越说越气,越想越气,看见皇后奇氏和皇太子在身边,勃然大怒道:“从前孛罗帖木儿兴兵犯阙,今日王保保在外总兵,天下大乱不太平。你们母子乃误我大元天下的罪魁!现今疆土分裂,使朕坐守危困,皆汝母子所为也!”狂怒之下,顺帝操起卫士手中拐杖在殿中追打皇太子,挨了数棍,皇太子“走免”。
  由于元廷催促进兵的诏旨雪片似飞来,王保保不得已,在至正二十六年年底派其亲弟脱因帖木儿(汉人蒙古名)及部将貊高在济宁、邹县一带驻兵。此行出兵以保障山东为名,但其实仍旧逗留不进。王保保得关中之意甚切,不断“增兵入关,日求决战。”
  李思齐、张师道等人日渐不敌,就数次派人入大都向朝廷求助。手心手背都是肉,元顺帝想半天也想不出太新的招儿,只能派左丞相袁涣等人带诏旨入王保保大营,希望他与关中诸将和解。由于王保保派人往京城袁涣家中送了大笔财宝,这位左丞相自然心向王保保,宣毕诏旨,他私下对王保保说:“不除张师道、李思齐二人,定为丞相您的后患!”王保保最爱听这话,又有大都来的左丞相在自己军中帮腔,他增兵死攻关中。但是,打了几个月,仍旧消灭不了对方。
  谋士孙翥、赵恒又献计:“关中四军,惟李思齐一部落最为强大。如果攻破李思齐军,其余三部不战自服。我军入关中部队数目,现在大致与敌军相当,所以长时间以来师老财费,相持不决。应该抽调在邹县的貊高一军(当时这只部队正在那里准备抵御朱元璋的“南军”),让他们急趋河中,渡黄河后,直奔凤翔,出其不意,端掉李思齐老巢。这样一来,渭北之军可一战降之。如此,正依昔日(后)唐庄宗破汴梁之策,关中大定后,再倾军攻打南军,那时也不会迟。”
  此时的元顺帝,再也顾不上在内廷中修行“大喜乐”和建房子,忧心忡忡,开始“勤于国事”,只可惜他醒悟得太迟。至正二十七年九月,元廷颁布了最后一道看似深思熟虑的诏令,内文不仅颇有文采,且语意沉痛,剖析事理,对关中诸将既指斥又安抚,对王保保并无过多指摘,只是一个劲“追忆”他义父察罕帖木儿的“忠勇”,详细给出了朝廷“肃清江淮”、“进取川蜀”、“进取襄樊”的战略安排,部署诸将分道四出,且宣示皇太子掌控诸军诸部的集中威权:
  元良重任,职在抚军,稽古征今,卓有成宪。曩者(先前)障塞决河,本以拯民昏垫,岂期妖盗横造讹言,簧鼓愚顽,涂炭郡邑,殆遍海内,兹逾一纪(指因治河造成民变)。故察罕帖木儿仗义兴师,献功敌忾,迅扫汴洛,克平青齐,为国捐躯,深可哀悼。其子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克继先志,用成骏功。爱猷识理达腊(皇太子)计安宗社,累请出师。朕以国本至重,讵宜轻出,遂授扩廓帖木儿总戎重寄,畀以王爵,俾代其行。李思齐、张良弼等,各怀异见,构兵不已,以致盗贼愈炽,深遗朕忧(对关中诸将有所指斥)。况全齐密迩辇毂,倘失早计,恐生异图,询诸众谋,佥谓皇太子聪明仁孝,文武兼资,聿遵旧典,爰命以中书令、枢密使,悉总天下兵马,诸王、驸马、各道总兵、将吏,一应军机政务,生杀予夺,事无轻重,如出朕裁(要大家听从皇太子调遣)。其扩廓帖木儿,总领本部军马,自潼关以东,肃清江淮;李思齐总统本部军马,自凤翔以西,与侯伯颜达世进取川蜀;以少保秃鲁为陕西行中书省左丞相,本省驻札,总本部及张良弼、孔兴、脱列伯各枝军马,进取襄樊;王信本部军马,固守信地,别听调遣。诏书到日,汝等悉宜洗心涤虑,同济时艰。
  王保保外战内行,内战却外行,马上听从孙、赵二人之计,下令调貊高军入陕。貊高军中,多为孛罗帖木儿的从前老部下,军行至卫辉,这些人夜中秘密聚集在一起议事:“王保保为总兵,我们为他统下的官军,如果派我等与南军战斗,还应该听命。现在,他下令我等昼夜兼程往河中渡河西趋凤翔去打李思齐。李思齐是官军,我们也是官军,官军杀官军,这事怎么说!”众将交换一下眼色,抽刀剁案,其中一人高喝:“不必多言。五鼓之后,我们拥扶貊高作总兵,不从就杀掉他,血洗城池而去!”结果,众将准时起事,冲进貊高大帐,讲明原由。貊高本人对王保保迟迟不出兵江淮也一肚子气,顺势与就众将齐了一条心,上表朝廷,申诉王保保有“不臣之心”。同时,貊高派出两路兵,一路袭彰德,一路袭怀庆。结果,往彰德之兵马少人精,一举而下;而袭怀庆一部军队马多兵冗,被守将发觉,闭城拒战,不能克城。当时,王保保手下的主要将官皆在怀庆,貊高调派不当,最终不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当时,有识者就预见貊高此人难成大事。
  元廷见貊高一军派秘使来大都,大喜,立刻下诏升貊高知枢密院兼平章,总兵河北。同时,又下诏严命王保保,让他率潼关内攻之兵进击淮南,诏李思齐等关中四部军出武关下襄汉,并诏貊高率河北军与在济宁的脱因帖木儿等人一起下淮东。脱因帖木儿乃王保保亲弟,不仅不听命,反而“尽掠山东以西民畜,而西聚卫辉”。王保保率手下河南兵北渡怀庆,也向卫辉方向移动。
  貊高怕受王保保兄弟两人夹击,把卫辉城内抢掠一空,北归彰德,固城自保。“朝廷无如之何”。乱世之中,诸将不听调,元廷一点办法也没有。
  病急乱投医。有人给皇太子出主意:“古者太子入则监国,出则抚军,太子应上奏皇帝,自立大抚军院以总领天下兵权。如此,军权归一,可以自内制外。”皇太子觉得此计甚妙,在大都开设“大抚军院”,“专制天下兵马,省台部院皆受节”,从而在大都城开始了“军管”。
  为了奖励貊高一军,皇太子赐这部元军为“忠义功臣”名号,每人发块金牌。
  恰恰就在这时,明军已先后消灭了张士诚和陈友定,进而入据山东。
  王保保恨朝廷偏向貊高等人,不仅杀掉了朝廷使节,他攻入太原后,还把当地元朝所任命的官员全部杀掉,以此泄愤。
  如此急火攻心的关头,元廷不仅不令诸将息兵共抵“南军”,反而在至正二十八年六月公开下诏让各道军队协力,去平灭王保保。
  当时,王保保之军被明军打得节节败退,正屯据太原。于是,关中李思齐等四将各派军兵组成一军,从西面发起进攻,貊高率军从东向王保保进攻。这几部元军服色相同,残杀数日,也攻不下太原城。
  一日,貊高因城池久攻不下心焦,率数骑巡阵。赶上他倒霉,正遇上王保保派出一队骑兵出袭。众寡不敌,貊高被擒。于是,王保保派人把捆成麻花一样的貊高抬到阵前。貊高属下军人正在布阵,一看主将已经被人捉住,登时惊慌,四下溃散,除被杀的兵士以外,跑不及的人只得向王保保投降。
  李思齐等四将见势不妙,向王保保发使送书,“告以师非出本心”,由于明军已经开始发动猛烈进攻,这几个人率军边大掠边后撤,准备保潼关。不久,四将散溃,被明军打得大败而归。
  貊高败讯传至大都,元廷震惧,忙下诏罢去“大抚军院”,并杀掉出主意立抚军院的几个人,以此举向王保保“谢罪”。王保保自写书信,向顺帝自陈忠诚。顺帝见信,马上下诏“涤其前非”,恢复他以前的一切封爵。但,一切都太晚了。
  可笑的是,王保保擒貊高后并未当即斩杀,反而派人来大都向顺帝请示如何处理。顺帝当然心领神会,诏书简捷:“貊高间谍构兵,可依军法处置。”王保保拿诏书给被押在刑场上的貊高看。貊高也苦笑,跪下低头,静等自己人的大刀片子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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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66   3、惨兮兮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自孛罗帖木儿与扩廓帖木儿两军开始“内战”,一直到李思齐、貊高、王保保等人在晋地厮杀,整整八年过去,元朝的正规军与杂牌军一直在北方相互绞缠,杀得你死我活。正是由于这样,江南的朱元璋才能从容放开手脚,先后消灭了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等人。除江南地区外,湖南和两广也尽入朱元璋手中。
  在北方元军诸部人脑子打成猪脑子自相残杀正酣时,至正二十七年底,朱元璋正式开始了北伐。这位要饭花子出身的爷们儿很有远略,他并不主张直捣大都,而是这样向诸将布置:
  “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若悬师深入,不能即破,顿于坚城之下,馈饷不继,援兵四集,进不得战,退无所据,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枢。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既克其都,走行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矣。”
  于是,明军(两个多月后的至正二十八年即“洪武元年”即1368年正月朱元璋才建立“大明”,此时应称为“南军”)二十五万人,由徐达和常遇春率领,浩浩荡荡杀向北方。
  果然,一切皆按朱皇帝先前布置施行,明军所至皆克,迅速逼向大都。
  眼见国家危亡在即,元顺帝下诏重新强调皇太子“总天下兵马的威权”,诏谕诸将,作了一番垂死挣扎而又详尽的“战略部署”:“复命扩廓帖木儿(王保保)仍前河南王、太傅、中书左丞相,统领见部军马,由中道直抵彰德、卫辉;太保、中书右丞相也速统率大军,经由东道,水陆并进;少保、陕西行省左丞相秃鲁统率关陕诸军,东出潼关,攻取河洛;太尉、平章政事李思齐统率军马,南出七盘、金、商,克复汴洛。四道进兵,掎角剿捕,毋分彼此。秦国公、平章、知院俺普,平章琐住等军,东西布列,乘机扫殄。太尉、辽阳左丞相也先不花,郡王、知院厚孙等军,捍御海口,藩屏畿辅。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悉总天下兵马,裁决庶务,具如前诏。”
  王保保接诏,并未遵诏而行,而是向云中(今山西大同)方向进发。其帐下将有不少狐疑,问:“丞相您率帅勤王,应该出井陉口向真定(今河北正定),与在河间的也速一军合并,如此可以截阻南军(明军)。如果出云中,再转大都,迂途千里,这怎么能行?”王保保还敷衍:“我悄悄提军从紫荆关入袭,出其不意,有什么不好?”倒是他身边谋士孙恒一语挑明:“朝廷开抚军院,步步要杀丞相。现在事急,又诏令我们勤王。我们驻军云中,正是想坐观成败!”进言者听此话,只得默然。
  可见,大都元廷急上房,王保保仍持坐观态度,元军其余诸部可以推想。
  很快,明军打到通州。元朝知枢密院事卜颜帖木儿像条汉子,出兵力战,兵败被杀。
  眼看大都不守,元顺帝在清宁殿招集三宫后妃、皇太子等人,商议出京北逃。左丞相失烈门等人谏劝,一名名叫赵伯颜不花的太监更是叩头哀嚎:“天下者,世祖之天下,陛下当在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及诸卫士出城拒战,愿陛下固守京城!”
  顺帝已经吓破胆,当然不听。1368年阴历七月二十八日夜间,元顺帝最后看了一眼元宫的正殿“大明殿”,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即率皇后、皇太子等人开健德门,出居庸关,逃往上都方向。八月三日,明军攻入大都城,元朝灭亡。
  元朝的宫殿正殿,名字就叫“大明殿”,元顺帝临行前看着那三个字,肯定和我们后人想的一样:莫非这是“大明”取代“大元”的象征?其实,如同“大元”取自《易经》“大哉乾元”之语一样,元朝的“大明殿”也是出自《易经》乾卦的彖辞:“大明始终”;元顺帝逃走时所经的“健德门”,出自乾卦彖辞:“天行健”;厚载门出自坤卦“坤厚载物”;咸宁殿出自乾卦“万国咸宁”,等等,大多是根据《易经》为宫殿和宫门起的名字,至于日后与“大明”暗合,也是小概率的巧合吧。
  元顺帝在一年多后因患痢疾病死,终年五十一,蒙古人自己上其庙号为“惠宗”,他之所以被称为元顺帝,是朱元璋“以帝知顺天命,退避而去,特加其号曰顺帝”。
  元顺帝遁走,徐达上《平胡表》给朱皇帝:
  惟彼元氏,起自穷荒,乘宋祚之告终,率群胡而崛起。以犬羊以干天纪,以夷狄以乱华风,崇编发而章服是遗,紊族姓而彝伦攸理。逮乎后嗣,尤为不君,耽逸乐而招荒亡,昧于竞业;作技巧而肆淫虐,溺于骄奢。天变警而靡常,河流荡而横决,兵布寰宇,毒布中原。镇戍溃而土崩,禁旅颓而瓦解,君臣相顾而穷迫,父子乃谋乎遁逃。朝集内殿之嫔妃,夜走北门之车马。臣(指徐达自己)与(常)遇春等,已于八月二日,勒兵入其都城。
  百年汉族郁结之气,竟能在这一篇表章中一泄而出。
  明朝历史学家权衡对元顺帝有过特别恰当的评价,以往治元史者皆未注意他的看法,现摘录于下:
  (顺)帝在位三十六年,当元统至元间(顺帝前期两个年号),帝受制(于)权臣,(权臣)相继或死或诛。帝恐惧之心驰,而宽平之心生。故至正改元后,复兴科举,行太庙,时享赐高年之帛(敬老),益蜀免天下民租,选儒臣欧阳元等讲《五经》、《四书》,译《贞观政要》,出厚载门耕籍田(不忘天下农耕之辛苦),礼服祀南郊(敬天顺人),立常平仓,因水旱盗贼下诏罪己(能自我批评),尽蠲被灾者田租。又命使(臣)宣抚十道,凡此皆宽平之心所为者也。惜乎元朝之法,取士用人推论“根脚”。其余图大政为相者,皆“根脚人”也(其实汉人贺惟一不在内);居纠弹之首者(指御史大夫),又“根脚人”;莅百司之长者,亦“根脚人”也。而凡负大器、抱大才、蕴道艺者(指非蒙古、色目出身的汉人),俱不得与其政事。所谓“根脚人”者,徒能生长富贵,脔膻拥毳,素无学问。(这些人)内无侍从台阁之贤,外无论思献纳之彦。是以四海之广,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皆相率而听(从)夫(那些)脔膻拥毳、饱食暖衣腥膻之徒。使之(这些人)坐廊庙、据枢轴,以进天下无籍之徒。呜呼,是安得不败哉!……向使庚申帝(元顺帝,他生于庚申年,即延祐七年)持其心常如至正(年号)之初,则终保天下,何至于远遁而为亡虏哉!
  后人言及元顺帝,皆津津乐道其“大喜乐”的房中丑事及爱木工技术的“不务正业”,似乎他的主要性格特征只是“荒唐”和“昏愚”。为此,权衡也不大以为然:
  庚申帝(顺帝)岂昏愚者哉!观其欲杀是人也,未尝不假(借)手于人。外为不得已之状,内实行其欲杀之志。其问甲,则曰乙与汝甚不许也;问乙,则曰甲与汝甚不许也。及甲之力足以去乙,则谓甲曰,乙尝欲图汝,汝何不去之也;乙之力足以去甲,则亦如是焉。故其大臣死,(倒霉蛋)则曰此权臣杀我也;小民死,则曰此割据弄兵杀我也。人虽至于死,未尝有归怨之(元顺帝)者,(这种情况)岂昏愚者所能为之哉!或又曰:庚申帝(顺帝)以优柔不断失天下,(此说)亦非也。庚申帝岂优柔不断者哉!自至正改元以来,凡权臣赫赫跋扈有重名者,皆死于其手。(顺帝)前后至杀一品大官者凡五百余人,皆出(其)指顾之间,而未尝有悔杀之意,此岂优柔不断者所能哉!
  分析了元顺帝并非因荒唐或优柔寡断失天下以后,权衡一针见血指出了这位末代帝王最大的性格特点:“然则(顺帝)竟何以失天下者,曰由其阴毒故也!且自古有天下之君,莅九五之位,惟秉阳刚之德,总揽阳刚之权者为能居之。若操阴毒之性者,适足以亡天下耳!”
  当然,元朝灭亡有着十分复杂的主客观因素,但元顺帝作为最高统治者,其本性中的“阴毒”特质,当时及后世研究者罕有提及。
  蒙古人作于十七世纪的《黄金史纲》中,有一首非常抒情的诗歌,表达了他们失去大都的无比哀伤和叹惋:
  以诸色珍宝建造的纯朴优美的大都,
  先可汗们的夏营之所,我的上都沙拉塔拉,
  凉爽宜人的开平上都,
  温暖美丽的我的大都,
  丁卯年失陷的我可爱的大都,
  清晨登高眺望,烟霞飘渺。
  乌哈噶图可汗我(元顺帝)御前曾有拉哈、伊巴呼二人
  (虽曾)识破,但却放弃了可爱的大都,
  生性愚昧的那颜们都各自回跑到自己的领地。
  我哭也枉然,我好比遗落在营盘的红牛犊。
  以各种技巧建立的八面白塔,
  宣扬大国威仪以九宝装饰的我的大都城,
  宣扬四十万蒙古声威的四方四隅的大都城,
  恰在弘扬佛法之际,因昏愦而失去可爱的大都,在我的名声之下。
  为四面八方的蒙古之众显耀、矜夸我的可爱的大都,
  冬季御寒的我的巴尔哈孙,
  夏季避暑的我的开平上都,
  我的美丽的沙拉塔拉,
  未纳拉哈、伊巴呼二人之言,乃我应受的报应。
  把神明所建的行宫,
  把忽必烈薛禅可汗避暑的开平上都,
  统通失降于汉家之众;
  贪婪的恶名,加诸于乌哈噶图可汗了。
  把众民所建的玉宝大都,
  把临幸过冬的可爱的大都,
  一齐失陷于汉家之众;
  凶暴的恶名,加诸于乌哈噶国可汗了。
  把巧营妙建的宝玉大都,
  把巡幸过夏的开平上都,
  遗误而失陷于汉家之众;
  流亡之恶名,加诸于乌哈噶可汗了。
  把可汗国主经营的大国威仪,
  把灵妙薛禅可汗所造的可爱的大都,
  把普天之下供奉的锅撑宝藏之城,
  尽皆攻陷于汉家之众;
  把可爱的大都,把可汗上天之子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
  把一切佛的化身薛禅可汗的殿堂,
  由一切菩萨的化身乌哈噶图可汗以可汗上天之命而失掉了,
  把可爱的大都。
  把可汗国主的玉宝之印褪在袖里出走了,
  从全部敌人当中冲杀出动了。
  不花贴木儿丞相突破重围,
  愿汗主的黄金家族当受汗位,千秋万代!
  因不慎而沦陷了可爱的大都,
  当离开宫殿时遗落了经法宝卷,
  愿光明众菩萨垂鉴于后世,
  回转过来着落于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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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67   4、“北元”的延绵余绪
  元朝,自顺帝跑出大都后,标志着蒙古人在中国统治的终结。日后再提及这个流亡政权,就只能称其为“北元”了(明朝称“鞑靼”)。元朝虽亡国,但并没有灭种。
  元顺帝从大都出逃后,一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用了近二十天功夫逃到上都。但此时的上都宫阙府衙先前曾遭红巾军一部劫掠焚烧,根本不像个都城,到处残垣断壁,四处瓦砾。见此情景,顺帝一行人心凉了大半,本想再远窜和林,不久就听说明军并未有大部队来追,诸人方敢喘口大气。
  元朝虽败,当时的残余势力仍旧很让元顺帝觉得有重回大都的希望:辽阳有兵十万,云南仍旧在蒙古宗王手中掌握,王保保有大军三十万在山西,李思齐、张思道有数万兵在陕西,加上各地杂七杂八的零散武装以及集民自保的所谓“义军”,全部军队人数加起来有大几十万那么多。可惜的是,由于从前当众砍杀了宗室阳翟王,顺帝对西北诸藩的“亲戚”们不抱幻想,他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夺回元朝政治统治的象征地大都。其实,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应那么匆匆逃跑。
  朱元璋是位懂谋略的帝王,他深知山西的王保保不除,元朝仍旧有死灰复燃之日。于是,他下令徐达、常遇春两人即刻统军去平山西,同时又增派汤和等人提军赴援。明军一路基本顺利,接连攻下泽、潞两州(晋城和长治),准备合围云中(太原)。
  王保保在元顺帝的死催下正往大都方向赶,听说明军正要倾其老巢,他立刻回军。走到半路,明军已经拿下太原。双方对垒,王保保挑选数万精兵,准备拼死一决。结果,明军策反了王保保部将“豁鼻马”(估计是绰号),连夜劫营。元军刹时惊溃,王保保惊慌中跳上一匹马就跑,狼狈得脚上只穿一只靴子。由此,数万劲骑,王保保带走的只有十八骑,余众不是被杀,就是投降明军。
  王保保先逃至大同,惊魂未定,又驰往甘肃。由此,山西皆为明军攻克。
  明军一鼓作气,稍事休整后又开拔,准备克复陕西。元顺帝思念大都心切,命右丞相也速率数万骑兵经通州攻大都。当时通州由明将曹良臣驻守,兵员不满千人,他只得使疑兵计,在白天夜里轮流不断让人摇旗呐喊击鼓不绝。以为明军人多,也速竟然惊骇退走,失去了进攻大都的最好机会。
  朱元璋得知顺帝用意后,急遣大将常遇春率所部从凤翔急行军驰援大都(明朝已将大都改称“北平”),在优势兵力下,明军数战皆胜,接连攻克会州(今辽宁平泉)、大宁州(今辽宁朝阳)。偷鸡不成蚀把米,大都影都不见,现在顺帝连上都也呆不住了,只得逃往应昌(今内蒙克什克腾旗)。
  常遇春明军势锐,一举攻克上都,斩首数万,降敌一万有余,得辎重、牲畜、粮草无数。
  陕西方面,徐达一军直下奉元(今西安),元将张思道未战即逃,李思齐虽有十万大军,也不敢做像样的抵抗,西奔临洮。徐达与诸将异议,坚持己见,他认定要先拿关中元将中最硬的李思齐开刀,直下陇州(今陕西陇县)、秦州(今甘肃天水)、巩昌(今甘肃陇西)、兰州。由于事先做过不少“思想工作”,李思齐向明军投降,附近元军残部皆望风降服。
  张思道从奉元逃跑后,向宁夏方向逃跑,留其弟张良臣和姚晖等人守庆阳。到了宁夏,穷蹙势孤的张思道走投无路,只得向王保保“报到”。王保保这个气,张口大骂从前你这个王八蛋与我争关中的勇气哪里去了,马上把他押入囚牢关了起来。庆阳方面,张思道之弟张良臣诈降,结果使明军受降部队损失惨重。徐达闻讯大怒,指挥四路大军围攻庆阳。元廷派出数道兵增援,皆被围城明军打败溃逃而去。坚守数日,庆阳城中粮尽,守将之一的姚晖向明军投降,张良臣等人跳井未死,被明军捞出后皆剐切于军营之前。
  王保保得知庆阳失陷后,便集兵猛攻兰州。猛攻数日,难克坚城。愤懑之下,王保保率元军在兰州附近大掠泄愤。出乎他意料的是,明朝大将徐达来得快,在定西车道峪与王保保狭路相逢。
  元、明两军中间隔一条深沟,树栅其间,作持久相斗状。明军粮多兵壮,有持久战的本钱;王保保元军情怯粮少,先自慌了心神。徐达使心理战,命令明军昼夜不停发动假攻击,使元军不得片刻休息。闹腾了两天,明军忽然闭营假装休整,筋疲力尽的元军谢天谢地,终于有机会吃块军粮想歇一觉。殊不料,大半夜间,明军全军发动攻击,又累又乏的元军根本不敌,近十万将卒被生擒,王保保仅与妻儿数人北走黄河,“得流木以渡,遂奔和林”。
  这次,不仅他本人狼狈到家,基本上也把北元最大一份家底也赔光。
  应昌方面,城池完整,但仍旧面临老问题:粮草不足,难以拒守。王保保等人一直上书顺帝让他离开这一危险地带去和林,但这半老头子仍旧想回大都,希望元军会创造“奇迹”。奇迹未看到,痢疾却先到。早已被“大喜乐”淘虚了身子骨的元顺帝又贪嘴,多吃了些不干净的牛羊肉,忽染痢疾。缺医少药加上抵抗力过弱,五十一岁的顺帝活活拉死。大元最后一代帝王,死得如此不堪。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这回终于可以做皇帝了,他改元“宣光”,即杜甫《北征诗》中之意:“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颇有中兴大元之意。这位太子爷虽然一直是个“事头”,又好佛法又喜欢腐化,其实他的汉文化功底颇为深厚,除能写一笔潇洒遒劲宋徽宗体书法外,还会作汉诗。其诗大多散轶不存,只在《草木子》一书中存有一首《新月诗》:“昨夜严陵失钓钩,何人移上碧云头。虽然未得团圆相,也有清光遍九州。”清新可喜,就是没有帝王气象在诗中。(此诗有人误记为朱元璋的太子所作)
  皇太子帝位还未坐热乎,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已经统大军杀来。本来他是大将常遇春的副手,常大将军在攻克上都后得暴疾身亡,所以小李就成为这支大军的总指挥。听说元顺帝已死,皇太子还在应昌,求功心切的李文忠马上向这座城市发动进攻。结果自不必说,明军杀擒元军数万,并活捉了北元皇帝爱猷识理达腊的皇后、嫔妃、宫女以及他的儿子买的里八剌。“新帝”腿脚利索,又逃过一次大难,最终逃往和林。
  明洪武五年,朱元璋怕北元死灰复燃,派徐达、李文忠等人大军四出,统十五万精骑准备彻底消灭王保保和爱猷识理达腊。明军初战得利,但进至岭北,遭遇王保保埋伏,大败一场,死了几万人(明朝自己说是一万多)。“明年,扩廓(王保保)复攻雁门,(明太祖)命诸将严为之备,自是明兵希(甚少)出塞矣。”
  早在此次出军前,明太祖曾七次往王保保军营“遣使通好”,王保保皆不应。最后,朱元璋派出王保保父亲的好友、元朝降将李思齐出塞,想以言语打动王保保归降。王保保对这位先前与自己关中大战的“老叔”很客气,又请吃饭又请喝酒,就是不提归降之事。呆了数日,王保保派人礼送“老叔”出境。行至塞下,送行骑士临别,忽然对李思齐说:“主帅有命,请您留一物当做纪念。”李思齐很奇怪:“我自远而来,未带重礼。”骑士说:“希望您留下一臂以为离别之礼!”望着面色严肃的精甲铁骑数百人皆对自己虎视眈眈,李思齐自知不免,只得自己抽刀切下一条胳膊交与骑士。伤口虽然齐整,又有从人救护,难免流血过多,老李回来后不久即死掉,在新朝也没享几天好福。
  正因如此,朱元璋对王保保更是油然生敬。一日,他大会诸将宴饮,问:“天下奇男子,谁也?”大家皆回答:“常遇春所将不过万人,横行天下无敌手,足可称是真奇男子!”朱元璋摇头一笑:“常遇春虽人杰,我能得而臣之。天下奇男子,非王保保莫属!”
  大起大落后,王保保在和林与从前的“皇太子”关系相处和睦,洪武六年又统军杀回长城边,但被老对手徐达候个正着,在怀柔把他所率元军打得大败而去。洪武八年,正值壮年的王保保染疾而死,其妻毛氏自缢殉夫。
  洪武十一年,爱猷识理达腊也病死,残元大臣谥其为“昭宗”,并拥其弟弟(有说是其子)脱古思帖木儿为帝。十年后,这位爷在捕鱼儿海(有说是贝加尔湖,有说是距热河不远的达尔泊)晃悠,被明朝大将蓝玉侦知消息,率十万大军前去攻击。明军杀元军数千,生擒近八万人,就是跑了脱古思帖木儿本人。此时的北元皇帝再无昔日的威赫声名和尊严。逃往和林路上,他被叛臣也速迭儿缢死。
  百年之前,蒙古军队如同火山中喷流出的炽热岩浆,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们的滚滚向前。他们骑着蒙古矮马,身上除了那张弓有些不成比例的长大外,武器简单而实用。正是凭借这些头脑仍处于蒙昧时代的原始的冲动,蒙古武士以极少的人数,完成了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征服,无数种文明皆似漂亮的琉璃一样粉碎在狼牙棒下。欧洲的重铠骑士们有命逃回城市的,便向主教和国王渲染黄色面孔海洋般集涌而来的恐惧,这就是“黄祸”一词的产生。实际上,这些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精钢铁甲的大个子们无非是以敌人的众多来掩饰自己战败的无能而已,西进的蒙古军队虽然杀人无数、毁城无数、击败有建制的军队无数,但他们最大的战役从未使用过十二万人以上的兵力。当然,“黄祸”渲染者的谎言基本无人拆穿,因为己方的目击者基本上都已在惊愕中死于蒙古人的弓箭或者刀下。
  光荣蒙古武士的后代,仅仅过了一百年,退化如此严重,与从前相比,他们的战马更高大,身体更肥硕,打仗的行头要复杂数倍,但仍然被汉人军队摧枯拉朽般地一击再击,一退再退,终于缩回青草漫天的草原。其实,蒙古战士的体魄并未因百年岁月而变得虚弱,惟一改变的,只是他们昔日那种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勃勃勇气!
  《明史》、《新明史》对“鞑靼”的记载混乱不堪,均列于《外国传》中。但“鞑靼”(即北元)系系相传。一直有二十八代之多,反观“大明”,不过才十六君而已。明成祖心中最拿蒙古人当成大患,亲征数次,仍旧不能把“黄金家族”的直系继承人连根拨掉。北元最昙花一现的荣光,当属脱脱不花大汗时期,堂堂大明英宗皇帝,竟然成为蒙古军队的俘虏。明武宗正德年间,元朝正系后裔达延汗一举击败漠南蒙古西部的地方部落势力,基本上找回了昔日漠南漠北蒙古大汗的感觉。1570年,达延汗的曾孙俺达汗(又称阿勒坦汗)手下有十余万蒙古铁骑,为蒙古诸部之雄。张居正等人很有政治远见,封其为顺义王,从经济上给予蒙古人不少好处,但最终换来的是和平以及“顺义王”对明朝的朝贡关系。1632年,满洲人猛攻察哈尔,把蒙古最后一位大汗林丹汗打得大败,窜至大草滩急火攻心发痘而死。1636年,女真人建立的后金汗国征服了漠南蒙古。时光流逝四百年,女真人的灭国之恨终于得报,现在反过来是蒙古王公要匍伏于女真人的马下舔靴尘了。1644年,满清在北京坐稳龙庭后,把蒙古诸部划分成四十九个旗,成吉思汗的子孙完全丧失了独立的领地。至此,他们祖先那宏阔帝国的美妙图景,永远永远地变成了昔日黄金般的回忆和静夜无人时焦渴的梦想。如果读者想研究北元数百年的历史,就只得去翻看罗卜藏丹津的《黄金史》、无名氏的《黄金史纲》、无名氏的《大黄金史》、善巴的《阿萨拉格其书》以及《蒙古源流》,这些书皆成于十七世纪那一百年之中,西藏人写“黄金家族”史是为凸显喇嘛教在元朝受尊崇的“神话”,蒙古人写民族史是抒发愤懑,追述列祖列宗以及各位大汗的无上光荣,这些,总能暂时抚慰他们在清朝高压下那些受伤的心。
  可悲的是,明朝虽然号称是把汉族人从蒙元的压迫下解放出来,但宋朝以来定居王朝合理发展的势头已经被严重遏制和扭曲,中国人的主动性、创造性、进取性,都极大限度地被停滞的重负所拖累。所有这些,表现在民族性方面,便是汉民族长时期对自己产生了某种心理障碍,缩手缩脚,畏首畏尾。明朝除了初期宣泄了残杀的劣性外,基本上完全没有了汉朝那种积极进取、努力拓疆的雄心,而是变得十分内向和拘谨,把自己的心理安全建立在一道长城之上。所以,崇祯帝自缢煤山的悲剧,其实早在明朝建立的那一刻已经有了某种征兆。帝国初立,已经有疲惫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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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68   黄泉无精舍 今夜宿谁家——元帝国最后的诗人们
   人,诗意地栖居。这是任何时代知识分子的梦想。
当大明旗帜在中原和江南各个城市的角楼上飘扬,“四种人”的种族压迫消失,“九儒十丐”的轻蔑成为历史旧事之时,依我们当代人有限的想象力,会认定挣脱桎梏的诗人学者们欢欣鼓舞,会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欢天喜地投入汉人坐江山的大明政权,以无上的热情和干劲去讴歌、建设这个“新时代”!果真这样吗?——回答是否定的。
朱皇帝出于那种变态的“穷人乍富”的严酷天性,信手洒出漫天的罗网,开始对士人进行了前所未有的疯狂摧残。
元朝自元成宗以后,城市经济恢复生气,工商业繁荣(虽然是种虚假的繁荣),而且统治者在文化上基本不加限制(上层蒙古贵族集团不大在乎诗文曲赋,多数人根本不懂汉语),所以才造成元代戏曲、小说等“流行”文化与诗辞歌赋等传统文学真正百花齐放的局面。元末的战乱,使得本来生活趋于安定的汉族士人阶层忽然之间又被抛入动荡乱离的深渊,处处是战场,到处是杀戮,惬意、庸容的闲适平静,因“乱臣贼子”们的舞刀跃马完全摧毁。“新朝”大明呢,铁腕统治着一切,刀锋和矛尖不断指向士人,谁不就范谁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统治者这种完全病态的疑心病,使得文人的生命如齑上露、草上霜,在专政的烈阳下刹那间凋零、蒸发,意识形态领域和文化领域真正到了“万马齐喑”的地步。为了报复同张士诚等人争斗时吴地地主阶层的政治偏向,朱元璋在向江南加赋的同时,强制迁出几乎所有的吴中富户,这种变向的流放,实际上是对“富人阶级”的真正惩罚。推而广之,朱皇帝又在全国范围内施行海禁,不遗余力地打击商业活动,而对于与“世道人心”相关的文人士子,自然也是他朝思暮想所要“处理”的主要对象。
正因如此,元朝明初的文人,有许多在心理上仍然认同蒙元政权,而且,时光流逝百年,即使身处江南地区的士子也逐渐黯淡了南宋末年那种激烈的民族情绪。所以,当他们面对明王朝汹汹而来的镇压浪潮,文人们只能在心中哀叹:没有最坏,只有更坏!元末文学大家,除杨维桢、丁鹤年、倪瓒等少数几个人幸免于难、保全首领而死之外,包括“吴中四士”高启、杨基、徐贲、张羽以及能文能画的大才子王蒙,无一例外,全被新朝以“莫须有”之罪分尸切首,使得这些已经归顺的文豪们,仍旧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与沙石泥砾一起成为明帝国奠基的堆砌物,抱恨泉壤。
下面,笔者择其要者,以人言诗,以诗言史,最后回顾一下那个硝烟四起、兵戈耀日的杀戮年代文人们的微弱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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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69   1、“铁笛道人”乃诗雄——杨维祯
   杨维祯,字廉夫,号梅花道人、铁笛道人、铁崖、铁史等,浙江诸暨人。今天的人们知道杨维祯的人少之又少,只有研究文学史、诗歌史的专家对他有一定的研究和好奇心。但是,在元末和明初,杨维祯的诗歌创作影响了甚乎两、三代人,他的“狷直傲物”,他的“志过矫激”,也成为那个时代文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杨维祯生的是时候,也不是时候。之所以说他生正当时,乃指他出生于元成宗元贞二年(1296年),刚满十八岁时,正好赶上元仁宗在全国开科取士,欣喜之下,年青的杨维祯在铁崖山中筑“万卷楼”,苦读数载,泰定四年入大都应试,一举二甲进士及第;之所以说他生不逢时,中晚年正遭逢江南乱起,后半生颠沛流离,心惊肉跳。
进士及第后,杨维祯仕途并不太顺利,在天台县尹任上只干三年就因故免官。回家隐居几年后,才得到“绍兴路钱清场盐司令”这样一个有实惠的官职。食俸捞银五年,他先后因父母逝世守孝回乡。孝满出山,无官可补,杨维祯在杭州附近的城市间往来穿梭,以教学卖文为糊口之资。至正十年(1350年),老杨好不容易弄了个“杭州司务提举”官职,但不几年张士诚就攻陷杭州,继而朱元璋军队节节进逼,江南大乱,他只能逃入富春山避难。后来,张士诚受元廷招安,杨维祯才敢回松江居住。他在当时广收生徒,授学解惑。明初网罗各地“人才”,老杨也在名单中。有幸的是,他刚到南京不到三个月即患肺炎,终能顶着脑袋以病辞官,回家后不久即病死,终年七十五。
“杨廉夫晚年居松家,有四妾:竹枝、柳枝、桃花、杏花,皆能声乐。乘大画航,恣意所之,豪门巨室争相迎致。时人有诗曰:竹枝柳枝桃杏花,吹弹歌舞拨琵琶。可怜一解杨夫子,变成江南散乐家。”(《归田诗话》)
可见,老杨晚年在张士诚统治下还过了几年潇洒风流的好日子,明末清初的李渔,估计正是仿效这位戏坛前辈所作所为。
杨维祯诗歌风格奇特,有李贺之奇峭,又有李商隐之绮靡,当时号称“铁崖体”,形成元末明初一个巨大的诗歌流派,所谓的“吴中四士”创作风格,皆属于铁崖体,四个人也均以杨维祯为精神领袖。后半生虽生于乱世,杨维祯却以“竹枝词”清新之句与“乐府诗”复古雅诗一显于当时,其“诗歌乐府出于卢仝、李贺之间,奇奇怪怪溢为牛鬼蛇神者,诚所不免。至其文,则文从字顺,无所谓剪红刻翠以为涂饰,聱牙棘口以为古奥者也。”(《四库全书总目》)
从政治角度讲,他的《换达兼善御史》一诗是叹悼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为元朝死节而作,悲怆激愤,鲜明表现了他忠国褒义的态度:
黑风吹雨海溟溟,被甲船头夜点兵。报国岂知身有死,誓天不与贼俱生。神游碧落青骡远,气挟洪涛白马迎。金匮正修仁义传,史官执笔泪先倾。
类似歌颂忠烈的诗歌,杨维祯写有很多,诸如《房将军歌》、《李铁枪歌》、《韦骨鲠》、《大将南征歌》等等。最吸引人、最高故事性的一首政治诗,当属他在吴中与割据头子张士诚聚会时所作之诗。其时,张士诚已被元廷招降,但一直三心二意,专事割据。张士诚久慕老杨盛名,以元廷赐给他的“御酒”招待这位老才子。酒至半酣,杨维祯赋诗曰:
江南岁岁烽烟起,海上年年御酒来。如此烽烟如此酒,老夫怀抱几时开?
张士诚本想留杨维祯当幕宾,见诗如此,知其不可强留,便纵老杨归去。当然,也是赶巧遇见张士诚这样的宽厚人,如果在朱皇帝面前做这种诗,三亲九族都要被诛杀。
大明新政权成立后,老杨也不得不表态,承认新朝乃“受天新命”,并在赠地方官的诗文中上奉承之辞:“天子龙飞定两都,山川草木尽昭苏。三吴履亩难为籍,四海均田喜有图”(《送经理官黄侯还京序》),不痛不痒之间,却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明史》中记载,明廷征其入朝,老杨以白头老寡自比,表示“不再嫁”之决心,并作《老客妇谣》一诗上呈老朱“御览”。朱皇帝“嘉其志,仍给安车还山”,宋濂为此作诗说:“不受君王五色诏,白衣宣至白衣还”——这段佳话,完全是传说傅会,清人考证已经证实是“小说家”语。倘若老朱皇帝有些气度,明初文人也不会被他弄死那么多人。清人还较真,乾隆老儿修《四库全书》时,看到其中选录老杨的《大明铙歌鼓吹曲十三篇》,其诗狂诋元朝极赞明朝,这位“文字狱”头子非常愤怒,大骂老杨为“贰臣”,借题发挥,让馆臣把他的“御制大字报”录于杨维祯诗文前。据后人考证,《大明铙歌鼓吹曲十三篇》是别人伪作,窜入老杨诗文集中,并不是他本人的作品。老杨倒霉,死后四百年,仍旧被鞑子皇帝拔来拔去,怀疑他的品操。老杨毕竟没有食过明朝俸禄啊。
杨维祯所作“时政诗”,也很有嚼头,不似穷酸文人“诗史”诗那样干涩无物和直白低俚。试举其《盐商行》一诗为例:  
人生不愿万户侯,但愿盐利淮西头。
人生不愿万金宅,但愿盐商千料舶。
大农课盐析秋毫,凡民不敢争锥刀。
盐商本是贱家子,独与王家埒富豪。
亭丁焦头烧海榷,盐商洗手筹运握。
大席一囊三百斤,漕津牛马千蹄角。
司纲改法开新河,盐商添力莫谁何。
大艘钲鼓顺流下,检制孰敢悬官铊。
吁嗟海王不爱宝,夷吾策之成伯道。
如何后世严立法,只与盐商成富媪。
鲁中绮,蜀中罗,以盐起家数不多。
只今谁补货殖 ,绮罗往往甲州县。
全诗行文汪洋恣肆,把一位势垺王侯的大盐贩子淋漓勾勒而出,也反映了元末新兴商人势力的强豪之势,与当下煤矿矿主有得一比。
实际上,杨维祯的“艳体诗”和“竹枝词”在当时颇为风靡,最有代表性的是《城西美人歌》、《将进酒》、《绣床凝思》等等:
长城嬉春春半强,杏花满城散余香。
城西美人恋春阳,引客五马青丝缰。
美人有似真珠浆,和气解消冰炭肠。
前朝丞相灵山堂,双双石郎立道旁。
当时门前走犬马,今日丘垄登牛羊。
美人兮美人,舞燕燕,歌莺莺,蜻蜓蛱蝶争飞扬。
城东老人为我开锦帐,金盘荐我生槟榔。
美人兮美人,吹玉笛,弹红桑,为我再进黄金觞。
旧时美人已黄土,莫惜秉烛添红妆。
《城西美人歌》
将进酒,舞赵妇。
歌吴娘。
糟床嘈嘈落红雨,鲙刀聂聂飞琼霜。
金头鸡,银尾羊,主人举案劝客尝。
孟公君卿坐满堂,高谈大辩洪钟撞。
金千重,玉千扛,不得收拾归黄汤,劝君秉烛饮此觞。君不见东家牙筹未脱手,夜半妻啼不起床,悔不日饮十千场。《将进酒》
彩线添来日正迟,香绒倦理一枝颐。心游飞絮浑无着,身蜕枯蝉忽若痴。花帖错描愁伴觉,金针阁住许谁知?绝怜小玉情缘重,到死春蚕始绝丝。《绣床凝思》
  他的《续奁集二十咏》更是把青春少女的各种体貌、情感以及恣狂表现一新,开有明一代文人放荡不羁之先河。
  杨维祯最为人称道的还是他的“性情”之作。即使是乐府诗体,到他手中也是旧瓶换新酒,充满飞扬的情思和洋溢的热情,不受格律和体裁的束缚,以性情为本原,达至“不工而工”的至境,其中,以《五湖游》、《鸿门会》、《易水歌》为代表:
  鸱夷湖上水仙舟,舟中仙人十二楼。桃花春水连天浮,七十二黛吹落天外如青沤。道人谪世三千秋,手把一枝青玉虬。东扶海日红桑樛,海风约住吴王洲。吴王洲前校水战,水犀十万如浮鸥。水声一夜入台沼,麋鹿已天台上游。歌吴歈,舞吴钩,招鸱夷兮狎阳侯。楼船不须到蓬丘,西施郑旦坐两头。道人卧舟吹铁笛,仰看青天天倒流。商老人,橘几弈;东方生,桃几偷。精卫塞海成瓯窭,海荡邙山漂髑髅,胡为不饮成春愁?《五湖游》
天迷关,地迷户,东龙白日西龙雨。
撞钟饮酒愁海翻,碧火吹巢双猰(左犭右俞)。
照天万古无二乌,残星破月开天馀。
座中有客天子气,左股七十二子连明珠。
军声十万振屋瓦,拔剑当人面如赭。
将军下马力排山,气卷黄河酒中泻。
剑光上天寒彗残,明朝画地分河山。
将军呼龙将客走,破青天撞玉斗。《鸿门会》
  风潇潇,易水波,高冠送客白峨峨。马嘶燕都夜生角,壮士悲歌刀拔削。徐娘匕,尺八銛,函中目光射匕尖。先生地下汗如雨,匕机一失中铜柱。后客不来可奈何,十三小儿面如土。太傅言议谋中奇,奇谋拙速宁工迟。可怜矐目旧时客,击筑又死高渐离。滈池君,璧在水,龙腥忽逐鱼风起。沧海君犹祖遗策,孰与千金买方士。呜呼荆卿虽侠才,侠茸之死心无猜。君不见文籍先生卖君者,桐宫一泄曹作马。《易水歌》
  这三首诗想象丰富,语气夸张,气势雄浑,诗中各有神来之笔,集主体意识与状物抒情为一体,诚为一时绝唱。仔细观之,确有李长吉的凄冷、跳跃和怪诞,但又无长吉诗意中的森冷和死亡气息。冷艳卓绝的奇思,贯穿于追思历史与品味现实的豪放之中。所以,读杨维祯诗,最能打动人心的就是这种“生命意志”的狂欢状态和个体意识的无限张扬。
  杨维祯的《铁笛清江引》散曲,兴酣意狂,风采豪迈,淡简深味,几乎可以看做是日后唐寅、李渔等辈的“祖师爷式”作品:
铁笛一声吹破秋,海底鱼龙斗。月涌大江流,河泻清天溜。先生醉眠看北斗。
铁笛一声云气飘,人生三山表。濯足洞庭波,翻身蓬莱岛。先生眼空天地小。
铁笛一声嘶玉龙,唤起秦楼凤。珠调锦筛箕,花锁香烟洞。先生醉游明月宫。
铁笛一声天上响,名在黄金榜。金钗十二行,豪气三千丈。先生醉眠七宝床。
铁笛一声秋满天,归自金銮殿。曾脱力士靴,也捧杨妃砚。先生醉书龙凤笺。
铁笛一声江月上,濯足银河浪。山公白接篱,太乙青藜杖。先生醉骑金凤凰。
铁笛一声天地秋,白雁啼霜后。尘生沧海枯,木落千山瘦。先后醉游麟凤洲。
铁笛一声阊阖晓,走马长安道。酒淹红锦袍,花压乌纱帽。风流玉堂人未老。
铁笛一声秋月朗,露泠仙人掌。三千运酒兵,十万驮诗将。扶不起铁仙人书画舫。
铁笛一声天作纸,笔削春秋旨。千年鬼董狐,五代欧阳子,这的是斩妖雄杨铁史。
铁笛一声天禄山,奇字都识遍。一双彤管笔,三万牙签卷。这的是铁仙人杨太玄。
铁笛一声花满船,拣退烟花选。留一枝杨柳腰,伴一个芙蓉面。这的是铁仙人欢喜冤。
铁笛一声情最多,人似磨合罗。弯得满满弓,捱得沉沉磨。这的是铁仙人花月魔。
铁笛一声春夜长,睡起销金帐。温柔玉有香,娇嫩情无恙。天若有情天亦痒。
铁笛一声呼雪儿,笔扫龙蛇字。扶起海堂娇,唤醒蜍礳醉。先生自称花御史。
铁笛一声花醉语,不放春归去。踏翻翡翠巢,击碎珊瑚树。由不得铁仙人身做主。
铁笛一声吹落霞,酒醉频频把。玉山不用推,翠黛重新画。不记得小凌波扶上马。
铁笛一声吹未了,扇底桃花小。吹一会红芍药,舞一个河西跳。消受的小香锦杨柳腰。
铁笛一声星散彩,夜宴重新摆。金莲款款挨,玉盏深深拜。消受的小姣姣红绣鞋。
铁笛一声红锦堆,夜宴春如醉。双双杨柳腰,可可鸳鸯会。消受的小莲心白玉台。
铁笛一声花乱舞,人似玲珑玉。龙笛谩谩吹,象板轻轻勾。消受的小黄莺一串珠。
铁笛一声香篆消,午梦歌商调。黄莺月下啼,紫凤云中啸。消受的小红銮碧玉箫。
铁笛一声人事晚,人过中年限。入不得鬼门关,走不得连云栈。因此上铁仙人推个懒。
铁笛一声翻海涛,海上麻姑到。龙公送酒船,山鬼烧丹灶。先生不知天地老。
(杨维祯乃音乐大家,又有元代文士喜吹铁笛的爱好,故自号“铁笛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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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70   2、乘肥衣轻半世豪:顾瑛
  “儒衣僧帽道人鞋,天下青山骨可埋。若说向时豪侠处,五陵鞍马洛阳街”。此诗,非穷酸措大故作放达语,乃元朝与杨维祯齐名的大诗人、大商人、大玩家顾瑛所作,前二句直抒旷达胸臆,后两句道出其半世豪奢。如果没有遭遇元末战乱,这位儒道释合一的豪爽文士,几乎就可成为中国文人欣羡的平安一生的富贵全人。
  顾瑛,又名顾德辉、顾阿瑛,字仲瑛,号“金粟道人”,昆山人氏。他世家出身,家业豪富,又长袖善舞,年青时靠经商挣进流水般的银子。四十之年,顾瑛早早“退休”,把家业交与子侄辈打理,自己营建骇人心目的豪华园林别墅“玉山佳处”。这处人工胜景,在元朝的江南地区只有倪瓒的“云林隐居”可以与之媲美。
  顾瑛建此人间仙境,当然不是赖昌星那样的“红楼”官商勾结作功利之用,他把此地当成尊贵文士的文学沙龙,从1348年(至正八年)开始,定期承办诗人的吟咏诗会,十余年间吸引了无数诗人、豪富、名流,到此来吟诗、作画、品酒、赏茗、观花、鉴赏古物。元末不少诗人最后皆死于非命,但只要他曾经到过顾瑛的“玉山佳处”,这辈子就不算白活。
  顾瑛不是采矿暴富的矿主或圈地建楼的泥腿子,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乡村大地主,而是世代官僚书香出身,其曾祖、祖父在宋、元皆做过官,累代积累了百顷土地和垛山金银。从顾瑛父亲这一辈,由于没什么“追求”的动力,已经以隐居不仕为“理想”,号“玉山处士”,日日在庄园里“厚自奉养”,完全是一个富贵闲人。顾瑛本人年幼好学,渐受父亲影响,十六岁时“废学”,估计是青春期荷尔蒙折腾得无心向学,“性好结客,常乘肥衣轻,驰逐于少年之场。故达官时宦,靡不交识,然不坠于家声”,挥霍无度之余,顾公子德行方面无亏,基本没干什么奸占妇女或把人推堕落下殒命的缺德事。“三十而弃所习(玩了十来年“醒悟”了),复读旧书,日与文人儒士为诗洒友,又颇鉴古玩好”,贵家公子其实天真浪漫,有钱有情自风流。
  顾瑛主持的文学大沙龙,自然美女成群,佳人似云,可绝非时下达官贵商在一起磕药灌XO轮流打炮的低俗派对,那种如梦如诗的环境中,小红低唱才吹萧,能入场的又皆一代风流名士,诗酒歌会,人皆望之如仙,让所有参加者流连忘返,其情其景能回味半世。名画家张渥把至正八年三月的一次欢会绘成《玉山雅集图》一幅长卷,大文豪杨维祯亲写“雅集志”题于卷后,以笔墨淋漓尽致描绘了当时的盛况:
  《玉山雅集图卷》一卷,淮海张渥用李龙眠白描体之作也。玉山主者为昆丘顾瑛氏,其人青年好文,通文史,好音律。钟鼎古器、法书名画、品格之辩,性尤轻财喜客,海内好文之士尝不造玉山所,其风流文采出乎流辈尤为倾倒。故至正戊子二月十又九日之会,为诸集之冠。冠鹿皮、衣紫绮、坐案而伸卷者,铁笛道人会稽杨维桢也。执笛而侍者,姬为翡翠屏也,拆香几而雄辩者,野航道人姚文英也。沉吟而痴坐、搜句于景象之外者,苕溪说者郯韶也。琴书左右、提玉尘从容而色笑者,即玉山主也。姬立侍者,为天香秀,展卷而作画者,为吴门李立。傍待而指画,即张渥也。席皋比、曲肱而枕石者玉山之仲晋也。冠黄冠、坐蟠根之上者,匡庐山人于立也。美衣小束带而立、颐指颇从治者,玉山之子元臣也。奉肴核者,丁香秀也。持觞而听令者,小橘英也。一时人品,疏通隽朗。
  只要我们时人还有稍许的“想象力”,就可以让这幅“胜景”在脑海中鲜活地“复活”出来,而且,比韩熙载夜宴图中的场景更为称道的是,这次集会“华而不靡”,气氛更健康,人物更风流,较之古人西园、金谷、兰亭之会,可谓集大成者。由于杨维祯等大诗人的品题和唱和,“玉山佳处”名闻遐迩,文人荟萃。诗酒之余,他们更是创作了大量诗句,结帙成集。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再。江南乱起,烽火四处,冲杀的嚎叫和战鼓的由远而近,更让依稀耳闻的“玉山佳处”主客倍感珍惜眼前的一刻,人生别易聚难,死生无常,此时的长歌欢笑,已经浸沉于黑色未来的阴影之中。于是乎,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包括顾瑛本人,更是酣饮沉醉,加倍珍惜这日后不再的梦幻般生活:
  天风吹雨过湖去,溪水流出云树间。楼上幽人不知暑,钩帘把酒看虞山。晴山远树青如荠,野水新身绿似苔。落日湖光三万顷,尽随飞鸟带将徊。雨随中迹坡坡绿,云转山腰树树齐。江阁晚添凉似洗,隔林时有野莺啼。紫茸香浮蔅葡萄树,金茎露滴芭蕉花。出人倚树看过雨,山童隔竹煮新茶。《湖光山色楼口占》
  如果说这首诗还是在美景与美酒的陶醉中暂时可以忘却痛苦的话,下一首诗已经显出在大风暴来临前灯红酒绿生活中诗人的莫名恐惧了:
  木叶纷纷乱打窗,凄风凄雨暗宽江。世间甲子今为晋,户里庚申不到庞。此膝岂因儿辈屈,壮心宁受酒杯降。与君相见俱头白,莫惜清淡对夜釭。《可诗斋口占诗》
  至正十四年,由于江南战火越烧越广,越烧越近,顾瑛受江浙参政董抟霄所举,参与元朝水上平寇和赈济饥民的工作。又隔一年,他被举荐为昆山知州,级别挺高,但顾瑛两句诗道出了真情:“补官使者招入粟,一纸白麻三万斛”,原来,这个官职是要掏银子(可用粮食抵换)来买的。所以,此官未作多久,顾瑛就辞职而去。当然,如果不辞官,张士诚军队杀至,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正是这个“知州”官职,最后也是要顾瑛老命的“索命状”,因为他的“级别”,使其名字赫然列入日后大明王朝“黑名单”中。
  张士诚政权期间,顾瑛为逃避出去做官,在玉山山阳为自己开土凿坟,周遭遍植黄金桂,题墓庐匾云“金粟”,作对联云:“三生已悟身如寄,一死须教子便埋”。并提前为自己写好一篇详尽的“墓志铭”(提前了十一年)。顾瑛偏好桂花,其词《水调歌头·天香词》乃盛年盛景所作,最能彰露他的喜好:
  金粟缀仙树,玉露浣人愁。谁道买花载酒,不似少年游。最是宫黄一点,散下天香万斛,来自广寒秋。蝴蝶逐人去,双立凤钗头。向尊前,风满袖,月盈钩。缥缈羽衣天上,遗响遏云流。二十五声秋点,三十六宫夜月,横笛按伊州。同蹑彩鸾背,飞过小红楼。《水调歌头》
  大明王朝建立,因顾瑛当过元朝“知州”,其子顾元臣当过元朝的“武略将军”和“水军宁海所正千户”(海军中校),自然要受到“照顾”。新朝的“三反”、“五反”开始,顾氏父子二人被强制流放到临濠“劳改”,一年后,顾瑛便在恶劣的生活条件和劳累中死去。死后被弃乱坟岗,也没能睡在他自己事先修好的超豪华墓穴中。
  当顾瑛拖着残病之躯在汉人同胞大皮鞭下挖沙泥的时候,不知是否还记得自己在玉山草堂所作的《“静”字诗》:
  兰同荡从薄,高宇日色静。林迥发春声,帘疏散清影。蹇裳石萝古,濯缨水花冷。于焉奉华觞,聊以娱昼永。
  多么闲适,多么怡淡,多么王摩诘。如此半世富贵大文士,最终手拿木铲吐血死在工地上,只能说是时代的悲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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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71   3、洁癖难避真浊世——倪瓒
   很早知道倪瓒这个人,是从一则明清笔记中的笑话留下印象:倪大才子洁癖无双。一夜忽然发情,召来一妓(非歌妓,乃下半身工作者),澡浴数次,准备弄那事。结果,倪“洁癖”总觉有异味,边扪边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让美妓去洗澡,折腾一宿,只求兰香透体洁,早忘巫山一段情,啥事没干,早晨奉上大包银两把姑娘打发走……
待日后稍涉画史,才知道这位倪爷是“元四家”之一(其余三位是黄镇、王蒙、吴镇),笔墨丹青,皆属逸品之流。同时,他的诗风创作,也很有成就,是元代后期殿军人物之一。除此以外,倪瓒的人生,诚可谓是部引人遐思的传奇。
倪瓒,字元镇,号云林,无锡人。他一生从未入仕或求取科举,所以有“处士”之称(未被污浊官场“开处”,诚大幸也)。倪瓒的十世祖倪硕在西夏为官,宋朝景佑年间作为使臣入宋,被留不遣,便徙居淮甸,繁衍成当地大族。南宋建炎年间,其五世祖倪益携家避乱南迁,居于无锡,“爱其地胜俗淳,遂定居焉。”倪家人擅长经济之学,又有雄厚酱,货殖为业,成为无锡巨富。所以,倪瓒的高祖、曾祖皆不仕,埋头挣钱。到其祖父倪椿、父亲倪烦那辈,借助元朝隆盛的商业氛围,使家业越挣越大,几乎成为江南地区的首富。到倪瓒这辈,金钱不愁,又自幼受诗书礼乐熏陶,他本人“强学好修性,雅节敦行”,骨子里没有现代富商的刻薄和俗俚,广行善事,济贫扶困,善于周人之急,待客煦煦有恩,且无任何施恩求报的心机,所以,“人乐与之交”,声名极佳。
三辈培养一个贵族。倪瓒是小世良家熏陶而出,“刮磨豪习,未尝有纨绔子弟态”,基本达到了孔圣人“富而不骄”的标准。此外,倪瓒为人敬重前辈,“名传硕师,方外大佬,咸知爱重”。这样的人物,世不多见。
金银如山,对于倪瓒这样的人,反而使他更能凭之享受高雅生活意趣。他平日所居的别墅,号“清秘阁”,幽迥绝尘,隐于翠山明湖之间,其中藏书数千卷,皆“经史诸子释老岐黄记胜之书”,终日书不辍手。在这古今中外超豪华的巨大“书房”内,楼上楼下,古鼎名琴陈列左右,松桂兰竹敷环缭绕,而屋外奇木修竹,蔚然深秀,负离子多得让人日日如同吸氧,为此,慕古人高遁之乐,倪瓒才自号“云林”。“每雨止风收,(他)杖履自随,逍遥容与,咏歌以娱,望之者识其为世外人。”与此前此后的假隐士不同,倪瓒并非是以“隐”求“出”,他不缺钱,不缺名,真正是那种超然物外的达人,但求恬淡适意的生活。如此性情中人,自然是“神情朗朗如秋月之莹,意气蔼蔼如春阳之和”。神仙中人如此,笔者只可想见,一生也未尝见到如此“真人”。正是无丝毫功利心介于怀中,倪瓒的书画才能又苍劲,又润妍,清幽无比,笔意中无有任何世俗尘滓之态。
为了自己居住舒适和招待朋友便利,倪瓒所建别墅多多,有云林堂、道闲仙亭、朱阳宾馆、雪鹤洞、海岳翁书画轩,等等。我们今人的想象力有限,以为上述建筑皆是每处占地数亩、中有主建筑周围一圈假山水的豪华宾馆而已。其实,倪瓒的每一处“胜境”,都方圆几百亩,真山真水真林木,涧水清清,鸟鸣声声,随便一处别墅都超过中南海。而且,倪瓒确实有洁癖,其斋阁前所有植物,均派仆人时时涤濯,以清水浇淋。有花落下,则用长竿粘取弃之,惟恐人足侵污草地。他的书房青秘阁外,备有丝履一百二十双,专门供访客使用,一次过后即弃之。如果有贫寒儒士需要钱物,倪瓒一般都让佣人把钱远远放在庄园偏僻处,让索求的人自往取之,深恐钱污已衣已手。出门在外,他也是携带全部用具,绝不用他人提供的东西,惟恐不洁。倪名士的“用具”,不是什么毛巾牙刷椅子垫之类,而是“书画舫笔床茶灶”自随,每行均有仆人数十跟从。这倒不是摆谱儿,确实是要“自备”的东西太多。至于日常生活,倪瓒洗一次手都要换水数十次,每天换衣数十次,确实“洁癖”到了“洁病”的地步。他所穿用的衣冠靴袜,也都是用上等好香薰透,纯天然好味道,袜子比英国王妃的手帕还要干净数倍。
可以想见,这样的清雅高士,每日登上层楼,一壶在手,持之四眺,远浦遥峦,云霞万变,清雾腾涌,弹指万状。如此生活,我们今世俗人过上一天,定胜千年。这样的人,才能写出以下冲淡、自然、神逸的萧散之诗词曲赋:
题诗石壁上,把酒长抬间。远水白云度,晴天孤鹤还。虚亭映笞竹,聊此息跻攀。坐久日已夕,春鸟声关关。《对酒》
映水五株杨柳,当窗一对樱桃。洒扫石间梦月,吟哦琴里松涛。《田舍》
惊回一枕当年梦,渔唱起南津。
画屏云嶂,池塘春草,无限消魂。
旧家应在,梧桐覆井,杨柳藏门。
闲身空老,孤篷听雨,灯火江村。《人月园》[黄钟]
一江秋水澹寒烟,水影明如练。
眼底离愁数行雁,雪晴天。
绿苹红蓼参差见。
吴歌荡桨,一声哀怨,惊起白鸥眠。《小桃红·越调》
客有吴郎吹洞萧,明月沉江春雾晓。
湘灵不可招,水云中环珮摇。《任栏人·赠吴国良》
所有这些诗词之令,皆清隽淡雅,非常人所及。想古今中外无数达官贵贾,金银堆至北斗边,豪气直升九层天,但又有几个人能享受倪云林那种片刻清欢!
这种世外桃源、象牙塔中的生活,忽然于至正初年的一天中断了。这并非是江南乱起后的被迫举措,乃是倪处士有天生预感,在天下无事之时,“一日,尽斥卖其田户,得钱以与贫交疏族,(人)或窃笑之(愚)。”好好生活不过,他发狂疾一样变卖家产殆尽,皆散与旁人,并对人讲:“天下多事矣,吾将邀游以玩世”。黄冠野服,“自是往来五湖三泖间二十余年”,毕竟袋中钞银丰实,他每每借住梵舍道观,行踪不定,终于免于在战争中因家产之累被杀的命运。
乱世之间,倪瓒选择的这种“另类”逃避,并不说明他对世事全无牵挂。山林之乐以外,他也深恨世间无豪杰、无英雄可以鼎定乾坤,维持大元的统治。在他《折桂令·拟张鸣善》一曲中,以历代兴亡为叹,抒发了这种幽怨的情怀:
草茫茫秦汉陵阙,世代兴亡,却便似月影圆缺。
山人家堆案图书,当窗松桂,满地薇蕨。
侯门深何须刺谒?白云自可怡悦。
到如何世事难说,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
而且,倪瓒《西湖竹枝词》和《题郑所南兰》二诗,也透露出他对时政的关切和对乱世无人的纤敏感怀:
会稽杨廉夫,邀余同赋《西湖竹枝歌》.予尝暮春登濒湖
诸山而眺览,见其浦溆沿洄,云气出没,慨然有感于中.欲托
之音调,以申其悲叹,久未能成章也.因睹斯仵,为之心动.
言宣为词,凡八首,皆道眼前,不求工也.
钱王墓田松柏稀,岳王祠堂在湖西.
西泠桥边草春绿,飞来峰头乌夜啼.
阿翁闻说国兴亡,记得钱王与岳王.
日暮狂风吹柳折,满湖烟雨绿茫茫.
春愁如雪不能消,又见清明卖柳条.
伤心玉照堂前月,空照钱塘夜夜潮. 《西湖竹枝词》
秋风兰蕙化为茅,南国凄凉气已消.
只有所南心不改,泪泉和墨写离骚.《题郑所南兰》
前一首叹伤五代和南宋历史,后一首伤惜南宋遗民郑思肖的凛凛气节。自勉砥砺之气,洋溢纸间。
其时,这种看似潇洒的高隐肥遁,也是一种无奈的逃避。旅途景色再美,也是颠沛和流离的气氛挥之不去。所以,倪瓒一首《怀归》,无意间透露出他对昔日平静美好生活的怀念:
久客怀归思惘然,松间茅屋女萝牵.
三杯桃李春风酒,一榻菰蒲夜雨船.
鸿迹偶曾留雪渚,鹤情原只在芝田.
他乡未若还家乐,绿树年年叫杜鹃
大明王朝建立后,“(倪)瓒年老矣,黄冠野服,混迹(于)编氓”,由于他未曾在元朝作过官,有幸躲过朝廷的搜求,七十四岁时客死于姻亲邹惟高家中,比孔圣人还多活了一岁。死前,倪老汉心存悒郁,眼望中秋明月,追忆逝水华年,赋诗曰:
“经旬卧病掩山扉,岩穴潜神以伏龟。身世浮云度流水,生涯煮豆爨枯萁。红蠡卷碧应无分,白发悲秋不自支。莫负尊前今夜月,长吟桂影一伸眉。”
明朝诗歌研究家都穆在《南濠诗话》中记载他死于“脾疾”,应该是肝硬化一类的病,果然倪瓒是“诗酒尽生涯”。既然精神家园在战火与新朝的政治高压下荡然无存,死亡,可能是最好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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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72   4、不容回忆的时代:诗人的荒诞而又必然的死亡
   元末的高启、杨基、徐贲、张羽“吴中四士”,其实也是明诗开启时代的“四大家”。
高启,可称得上是元明时代的“李太白”。他字秀迪,号“青丘子”,乃长洲人(今苏州)。元亡后,他隐居吴淞青丘,很想安稳渡过后半生。出于才名太高,朱皇帝强召他入京,教授王子们的学业。高诗人性格耿介,又有文人最大的毛病疏懒,干了两年多就托疾回家,老朱给他一个“户部右侍郎”的官儿想稳住他,也被拒绝。朱皇帝哪见过这种文人,隐恨在心。不久,明朝苏州知府修治府院,高启写《上梁文》祝贺。由于苏州府治旧所是张士诚的旧宫所在,朱明政权自然一抓一个准,诬称高启有谋反之心,处以腰斩的惨刑。被诛时,高启仅三十八岁。
整篇《上梁文》,明廷抓住其中四个字“虎踞龙盘”,就能毁诗人于死地,真是不要脸的流氓高压政府。后世文人无聊,不少“轶事”俗品说是高启所作《宫女图》一诗泄露宫廷“机密”,被老朱斩杀,实是小题大做,以偏概全。朱皇帝一是忌讳文人诗才,二是痛恨高启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三是杀龙给猪看,以儆效尤。
高启之诗,以《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最为豪迈挥洒,文人豪气,一诗无余:
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
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乘长风。
江山相雄不相让,形胜争夸天下壮。
秦皇空此瘗黄金,佳气葱葱至今王。
我怀郁郁何由开?酒酣走上城南台。
坐觉苍茫万古意,远自荒烟落日之中来。
石头城下涛声怒,武骑千群谁敢渡。
黄旗入洛竟何祥,铁锁横江未为固。
前三国,后六朝,草生宫阙何萧萧!
英雄乘时务割据,几度战血流寒潮。
我生幸逢圣人起南国,祸乱初平事休息。
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
其实,此诗最后四句对新王朝竭尽“歌颂”,但是,“伟大光荣正确”的朱皇帝绝不容许文人对自己有半毫的轻慢,不合作的结局,只有“死”字等待。杀你还不让你快死,从中间断开,让你活捱活受,多受些惨罪再死。
高启的《忆昨行寄吴中诸故人》,极抒诗人纵情山水,忘怀世事的初志,特别是鼓励文人“及时行乐”的内容,可谓是看透世情,深为笔者所喜:
忆昨结交游侠客,意气相倾无促戚。十年离乱如不知,日费黄金出游剧。狐裘蒙茸欺北风,霹雳应手鸣雕弓。
桓王地下衰草白,仿佛地是辽城东。马行雪中四蹄热,流影欲追飞隼灭。归来笑学曹景宗,生击黄猿饮其血。
皋桥泰娘双翠蛾,晚来尊前为我歌。白日欲没奈愁何!回潭水绿春始波,此中夜游乐更多。
月出东山白云里,照见船中笛声起。惊鸿飞过片片轻,有似梅花落江水。夫差城南天下稀,
狂游累日忘却归。座中争起劝我酒,但道饮此毋相违。自从飘零各江海,故旧如今几人在?
荒烟落日野鸟啼,寂寞青山颜亦改。须知少年乐事偏,当饮岂得言无钱,我今齿发虽未老,
豪健已沉难如前。去日已去不可止,来日放来犹可喜。古来达士有名言,只说人生行乐耳!
除高启外,“吴中四士”的杨基,即使是与新朝合作,为官十一年,最终在山西按察使的高官任上仍不免噩运,被朝廷“惦记”,以微罪获重谴,死于劳改营中,尸体为野狗吞食。谁让他作过张士诚的“丞相府记室”呢!张羽呢,这位“柬风吹雨衣不湿,我在桃花深处行”的名士,最终没能“散发弄扁舟”,在洪武十八年被谪低岭南。行至中途,又有诏召回,情知凶多吉少,为少受折磨,诗人只得投水自尽,“扁舟”弄不成,只能去鬼门关去弄水鬼了。这位爷极具军事天才,有《金川门》一诗,吟咏南京北门偏西的金川门,“未三十载,而燕师(朱棣军)从此入矣”,冥冥之中,他预知此地有大事发生。至于徐贲,官到省级大员(河南布政使),洪武十三年,明廷抓住他的碴子,以“犒师不周”的罪名把他逮入南京监狱,大杖、夹板,加上“孙志刚”的待遇,徐爷没多久就在狱中惨死,尸身长满蛆虫。
江南文人命最好的,要数袁凯了。这位爷元初当过府吏,“博学有才辩”,时人称之为“袁白燕”,因其诗《白燕》最知名:
故国飘零事已非,旧时王谢应见稀。月明汉水初无影,雪满梁园尚未归。
柳絮池塘香入梦,梨花庭院冷侵衣。赵家姊妹多相忌,莫向昭阳殿里飞。
袁爷食元禄当“干部”安乐时,已经预感到劫后余生,借典起兴,尽言人生凋零。入明后,得授“监察御史”。一次,老朱问他,“朕与太子哪个比较好?”这位朱皇帝真是王八蛋,一A一B的选择题,选A要死,选B也要死,幸亏袁爷急智,回称:“陛下持法正,太子特心慈。”老朱恨笨人,更恨聪明人,大黑脸蛋子的肉登时耷拉下来,吓得袁爷当殿差点拉一裤子。回家后,他马上称疾辞官,不久,又装疯卖傻,想保性命。朱元璋不放心,派特务去袁凯家里窥查。袁爷事先把麻酱和面捏成狗尿,抛散在狗窝附近,天天披头散发,目光呆滞,躺在地上大嚼“狗屎”。朱元璋得报,算是饶了袁凯一命。可见,活在朱皇帝的大明朝多么不容易,不吃屎,就要死!
最后一提的,当属大画家、大诗人王蒙。
这个王蒙,当然不是前文化部长王蒙,乃是元代的名人。当今,国家故宫博物院藏有他十件真迹。2006年5月底,香港佳士得拍卖他惟一“遗落”民间的“真迹”《煮茶图》,这幅以移动视点透视法创作的画作,皴法藏法,山峦层次丰富,蔚然壮观,估价达800万港元之巨。
当然,元代的王蒙无福“消受”自己作品带来的利润,这位身为赵孟頫外孙的元代大闻人,由于出任过张士诚的“顾问”(江浙行省理问),也被新朝暗中在“另册”上挂号。明朝初建时,为妆点门面,“请”王蒙出来做官。又老又穷隐居山间的老王头禁不住诱惑,柱杖出山,很想为儿孙博些银两、产业度饥寒。甭说,甫出山,老王待遇不错,当了个地局级的干部:泰安知州。有了微薄的俸银和虚渺的官衔,王蒙自然可以口中吟诗,手中挥画。
倒霉的是,没几年赶上老朱搞“清洗”,胡惟庸一案,数万人牵连被杀,老王不幸,正是其中几万之一的分子。罪名很荒谬:胡惟庸被抄家,其中有几幅老王巴结老胡送去带落款的画。不用讲,肯定是“胡党”分子。花白须发的老翁,仍被拉去刑场碎剐。老身子骨一身淋漓的鲜血碎肉,在污秽的刑场土地上留下了他人生最后的“超现实主义”绘画作品!
王蒙早年虽也是在优裕家境中成长,其诗倒很有“忧国忧民”意味,现摘其《暮宿田家作》一首:
水落天正寒,山空日将暮。荒林倦鸟归,乱水行人渡。
穷年滞草莽,短褐被霜露。晚宿依田家,主人情亦故。
汲水泉满涧,烧竹烟在户。钟残溪上材,月照阶前树。
浊酒初泼醅,嘉疏亦时具。且慰饥渴怀,况谙本野趣。
老翁八十余,有子没征戍。粳稻岁莫收,官司日加赋。
我愿息兵戈,海宇重农务。愧乏经济才,徒然守章句。
诗意哀沉,除有老杜忡忡之忧心外,也有李白“宿五松山下荀媪家”的凄清哀惋。如此“人民”诗人,也终惨遭老朱的毒手。
所以,朝代交替,不幸生长于“皇元”、“皇明”的诗人骚客,真是倒了血霉。捱过了初一,终躲不过十五。大明国初兴,躲过了“三反”、“五反”,有“反右”等着;逃过了“反右”,有“四清”等着;熬过了“四清”,朱棣的“文革”是一巨大的血炕,任谁也跳不过去。弥天大网罗,祸事一旦至,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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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rufen073   附录:蒙古历史大事年表
  公元7世纪,蒙古以“蒙兀室韦”之称载入《旧唐书》。
  1162年铁木真出生。
  1171年铁木真父王耶速该巴特尔被塔塔尔人毒害。
  1189年铁木真被推举为蒙古部汗。
  1201年合答斤等十一部推举札答兰部札木合为“古儿汗”,联兵攻打铁木真。
  1202年答兰捏木儿格思战役,铁木真灭塔塔尔部。
  1203年铁木真灭克烈部,王汗被乃蛮边将执杀。
  1204年铁木真灭乃蛮,太阳汗受伤致死。
  1205年铁木真征伐西夏。
  1206年铁木真即汗位,号成吉思汗,建大蒙古国。
  1207年成吉思汗长子术赤征服林中百姓。成吉思汗再征伐西夏。
  1208年太阳汗之子屈出律逃往西辽。
  1209年畏兀儿国归附。成吉思汗三征西夏,夏主李安全纳女请和。
  1211-1214年蒙古首度伐金,破河北、山东、山西90余州,金朝献岐国公主及金帛、马匹请和。蒙古撤兵。金迁都汴京。
  1214年蒙古与南宋建立夹击金朝同盟。
  1215年占领中都,攻破多处金城邑。
  1217年成吉思汗封木华黎为太师国王,总理伐金事宜。
  1218年哲别攻西辽。杀屈出律,西辽灭亡。
  1219年成吉思汗亲征中亚大国花刺子模。
  1221年花刺子模国亡。巴刺率军追击札兰丁进入北印度。
  1222年哲别、速不台征服阿哲儿拜占、谷儿只(格鲁吉亚),越太(高加索),败阿兰、钦察联军。
  1223年蒙古军在迦勒加河败罗斯、钦察联军。
  1225年成吉思汗回师土拉河。
  1226年成吉思汗进兵西夏,围攻中兴府。
  1227年成吉思汗病逝。西夏亡。成吉思汗幼子托雷监国。
  1229年举行大会,推举成吉思汗子窝阔台为汗。
  1230年窝阔台汗亲伐金,派绰儿马罕征讨西亚。
  1231年窝阔台汗召集官山会议,决定兵分三路伐金。立中书省,掌管财赋。
  1232年三峰山战役,托雷大败金兵,连取河南十余州。
  1233年速不台破金南京,金哀宗逃往蔡州。
  1234年蒙、宋军破蔡州,金哀宗自缢,金亡。
  1235年建哈刺和林城。皇子阔端、阔出分道攻宋。
  1236年初行交钞。立燕京编修所和平阳经籍所。西征军降不里阿征军占襄阳,破成都。绰儿马罕军占谷儿只(格鲁吉亚)。
  1237年西征军破钦察、罗斯也烈赞。
  1239年西征军征服阿速。绰儿马罕占阿美尼亚。
  1240年西征军占乞瓦(基辅),进兵孛烈儿(波兰)。
  1241年西征军败马札儿(匈牙利)军,进至维也纳附近。窝阔台汗皇后乃马真氏称制。绰儿马罕离世,拜住继统其军。
  1942年金帐汗国正式成立。西征军东还。拜住攻占鲁迷(察合台死)。
  1244年西征蒙古军东还本土。
  1245年蒙古军占领底格里斯河上游。大马士革王向蒙古纳贡。
  1246年贵由汗即位。谷鲁吉亚女王之子大卫兄弟入和林朝觐,贵由命兄弟二人分治其国。
  1249年三月,贵由汗驾崩,皇后海迷失称制。
  1251年蒙哥汗即位。
  1252年蒙哥汗处置政敌,杀海迷失、镇海等。
  1253年旭烈兀西征。忽必烈军分三路攻云南,进入大理国。
  1254年兀良合台攻大理,俘乌蛮王。
  1256年忽必烈建开平城。旭烈兀灭木刺夷国。
  1257年兀良合台平云南,置郡县。兀良合台攻安南(即交趾)。
  1258年旭烈兀破报达(巴格达),阿拔斯王朝亡。蒙哥汗亲征南宋。
  1259年蒙哥汗围攻合州钓鱼城,中炮石,死于军中。忽必烈接受划长江为界和议,南宋献贡保安。
  1260年忽必烈称汗于开平。其弟阿里不哥在哈刺和林起兵,与忽必烈争汗位。忽必烈建元中统。以吐蕃八思巴为国师。立抚司。
  1261年立翰林国史院。封皇子真金为燕王,领中书省事。
  1263年改开平府为上都。
  1264年阿里不哥被迫受制于忽必烈。忽必烈立诸行中书省。立翰林国史院。改燕京为大都。
  1265年并六部为四部:吏礼部、户部、兵刑部、工部。定:以蒙各部达鲁花赤,汉人充总管,色目人充同知。
  1266年忽必烈遣里德出使日本。
  1267年扩建中都城,定蒙古军制。
  1268年海都、八刺二王反。罢诸路女真、契丹、汉人为达鲁花赤。
  1269年诏以八思巴新制蒙古字颁行天下。立国子学和诸路蒙古字。
  1270年设诸路蒙古字学教授。遣赵良弼出使日本。
  1271年选随朝百官近待蒙古、汉人子孙及俊秀者入国子学。大蒙改为大元。
  1272年改中都为大都。
  1273年正月,以国字书宣令。以翰林院纂修国史,敕采录累朝事编集。
  1274年宫阙告成,忽必烈始御正殿,受皇太子、诸王、百官朝贺征日本。
  1275年分置翰林院,专掌蒙古文字。伯颜分军为三,趋临安。宋使请和,不纳。
  1276年元军至临安,宋帝上表降元。
  1277年云南行省派兵征缅国,招降200余寨。
  1278年遣使至杭州等处,取在官书籍版刻至京师。命虎符旧用畏兀字,易以国字(八思巴字)。
  1279年陆秀夫背宋末帝投海自尽。南宋亡。
  1280年二征缅国。
  1281年遣军十万二征日本。遭飓风,船毁,军士多死。
  1283年宗王相吾答儿统军攻缅甸,缅王请和。
  1284年遣镇南王托欢攻占城国,其主遣使献象,表示款服。
  1287年宗王乃颜反。
  1288年宗王火鲁火孙、哈丹图鲁反。遣皇孙铁穆耳击败之。
  1291年颁发《至元新格》。
  1292年爪哇归附大元。
  1294年忽必烈汗逝世,其孙铁穆耳即位于上都。
  1301年海山败海都、笃哇军。海都伤重而死。
  1304年命诸王、驸马所分之郡邑达鲁花赤惟用蒙古人,汉人、女契丹人罢之。
  1308年武宗海山帝命翰林国史院纂修《顺宗实录》、《成宗实录》。
  1309年将成吉思汗以来执行的九千余条政令,删除繁冗,使归于定制。
  1311年武宗海山离世,其弟爱育黎拔力八达即位。命翰林国史院修录累朝皇后和功臣列传。
  1314年诏行科举。
  1316年海山帝之子起兵关中,事败,奔金山。
  1320年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驾崩,其皇太子硕德八刺即位。
  1321年察合台汗国分裂为蒙兀儿斯坦和马维兰纳尔两部分。
  1323年颁《大元通制》,凡格例二千五百三十九条。“南坡事变“发生,铁失等杀英宗硕德八刺帝。晋王也孙铁木儿即位。
  1238年泰定帝也孙铁木儿病死,倒刺沙在上都立其子阿刺吉八为帝。燕迎海山子怀王图贴睦尔至大都即位。齐王月鲁贴木儿兵围上都,倒刺沙降。图贴睦尔遣使北迎其兄和世。
  1332年图贴睦尔帝驾崩。
  1333年妥欢贴睦尔即位。
  1335年罢科举。
  1337年禁汉人、南人学蒙古、色目文字。
  1340年复科举取士制。
  1343年命修辽、金、宋三史,以右丞相脱脱为总裁。
  1352年郭子兴起义,朱元璋参加起义。
  1353年伊利汗国灭亡。
  1358年红巾军攻陷上都。
  1361年元将孛罗贴木儿与察罕贴木儿发动内战。
  1363年御史大夫老的沙、知枢密院事图坚贴木儿叛,投奔孛罗贴木儿。
  1364年元惠宗解除孛罗贴木儿兵权,孛罗贴木儿举兵逼京师。
  1365年妥欢贴睦尔遣人杀孛罗贴木儿。
  1368年妥欢贴睦尔趋上都。明军占大都。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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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01   黄金时代的凋零——隋唐的极盛与五代的极衰
  世事空悲衰复荣,凭高一望更添情。
红颜只向爱中尽,芳草先从愁处生。
佳气霭空迷凤阙,绿杨抵水绕空城。
游人驻马烟花外,玉笙不知何处生。
——张祜《洛阳春望》
透过历史层层的烟雾,回望一千多年前屹立于东亚大地上强大繁荣的唐帝国,苍凉之情,油然而生。
  在辉煌的七世纪,中华帝国的疆域,最东涵括几乎整个朝鲜半岛,最西亘至中亚的咸海之滨,最南抵至越南,最北绵延到广袤的西伯利亚。更为重要的是,唐帝国不仅仅是军事意义上的大一统帝国,还是一个以高度文明著称的幅射八方的文化帝国。其实,至隋而唐,中华帝国的版图和域内人口并没有超过先前的西汉时代,恰恰是胡汉民族融合后的崭新精神面貌和文治武功,使得盛唐文明煊煊赫赫,如日中天。唐帝国的威振八荒,与其说是武力征服,不如说是文明宣威。唐代帝皇之所以能成为亚洲中心的“天可汗”,君临万邦,恰恰体现出中华大地上胡汉人民血乳交融后诞生的强大民族共同体的强大和庄严。
  梦回唐朝,千年萦绕。最最令人心眩神迷的,是唐帝国海纳百川的博大和恢宏自信的气度。诗歌的浸润,胡风的影响,音乐歌舞的盛行,书法艺术的臻至极盛,民俗生活的丰富多彩,多种宗教形态的繁兴,各种文明的输出与输入,在中华帝国的土地上长成出一个无比辉煌、无比强盛、无比光荣的令人眼花瞭乱的盛世。八表九极,神韵悠扬,令人无限神往。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历史的宿命?统一国家对高度发达文明是一种沉重负担?抑或福祸的轮回?一言难尽。
  九重城阙烟尘生。自渔阳安禄山乱起,伟大唐朝的黄金时代已经成为过去。而后,藩镇、宦官、党争,祸不单行。“我花开后百花杀”,黄巢的揭竿而起,一刀直捅脏腑,帝国庞大的身躯日渐衰弱。安史乱后,又摇摇晃晃过了一个多世纪后,唐帝国终于为一个叫朱三的贱民之手轻轻一推,轰然倒坍,一个更加黑暗的五代季世来临了。反叛、杀戮、饥荒、瘟疫、欺骗、背叛,汗与血浸透了五十多年的史卷。混乱之中,无数双贪婪的眼睛觊觎着雕有九条金龙的无上宝座。乱哄哄你方战罢我登场之际,中华帝国的实际统治疆域极度萎缩,“儿皇帝”石敬瑭对燕云十六州的割弃,更为数百年后中原帝国的浩劫添上了最大的一个伏笔。
  大一统国家灿烂的文明,倏忽成为过眼云烟。为此,我们不得不相信这样一个事实,世上没有永恒的帝国。但是,伟大帝国消失,大一统强盛的不朽理念却已深入后来者的内心,经久不衰,难以忘怀。一千多年过去了,中华大地经历过数次四分五裂,中原政权不止一次分崩离析,但对伟大唐朝的向往与渴望,却深植于一代又一代志士仁人的精神之中,前赴后继,薪火相传。
  帝国的边境一次一次被蛮族摧毁,中华文明的堡垒一次比一次固若金汤。在刀锋之上,在一次又一次血与火的磨涤之中,中华民族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凤凰涅槃般的新生!那样不可一世、耀武扬威的“异族”们,最终皆在孔子像下屏息府首。
  笔者基于一种私人性视角,从某个新奇的侧面观察并描写中华帝国这一黄金时代,想以一个历史守望者身份,力图向读者展示近三个世纪的时间里中华帝国的无上光荣与血雨腥风,并想阐释出历史进程中“偶然性”和“英雄”个人相结合时所释放出的惊人能量。
  对于汗牛充栋的中国古代历史,我认为,只有把杂乱无章的历史事件与有血有肉的真实历史个体联系起来,并把这些鲜活的个人分解成互相有内在联系的、特别具有戏剧意味的片断,才能更好地有助于我们普罗大众理解“历史的真实”。当然,这种“戏剧化”地组合历史,绝非把历史“戏剧化”,更不是编排无聊的噱头来“戏说”历史,而是深植于不能割裂的历史真实,撷取历史宝库中已往被人忽视的细节,进而复活特定历史空间中的个人,激活大众的想象力。只有这样,才能逐渐摒弃历史影像戏剧化的“假象”与评书演义的“愚弄”,最终引发国人对我们祖先历史经验的巨大好奇心,追根溯源,反思历史,形成对我们自身以及现在的深刻审视。
  在笔者的历史私人写作中,也摒弃了历史叙述中那些一贯的抽象和概括。我力图消泯僵化的“阶级”分类和教条桎梏,使民族情感和审美愉悦超越枯躁的理智的“历史分析法”,有时逆流而动,有时娓娓而谈,有时旁征博引,欲在趣味杂陈和眼花缭乱中让读者体会历史的因果规律和内在统一。如果能成功做到这些,正是笔者这个“历史守望者”的根本初衷。
  是为序。
  赫连勃勃大王 hlbbdw@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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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02   那个姓“普六茹”的汉人——隋文帝杨坚隐忍弘博、沉猜刻薄的一生
  乍看本文题目,肯定不少人会立刻联想起中国当代“先锋”小说一个伪命题式的开场白:“我就是那个叫牛原的汉人,”很有故弄玄虚之感。当然,“大师”总有道理,就像鲁迅之文——“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如果现在有哪个小学生写下如此文字,必会为老师揪着耳朵痛骂:“你有病吧,这么百无聊赖、心不在焉!”但出于大师之笔,赘文废话自然也飘然物外,立意深远,非常人所能及,成为小说修辞学津津乐道的“话题”。
  至于那个姓“普六茹”的汉人,绝非是模仿笔者“先锋”小说家的故作深沉。宇文泰主掌西魏国事,大将杨忠(即后来隋文帝杨坚的老爸)出力甚多,东征西杀,血梁战袍,被魏恭帝“赐姓普六茹氏”,所以,大名鼎鼎的杨坚最早的名字就叫普六茹坚。
  如此不伦不类的姓氏,还要追溯一下西魏的权臣、北周的开国主周文帝宇文泰(同曹操一样,宇文泰是死后儿子称帝被追封的皇帝)。北魏孝文帝改胡姓为汉姓,鲜卑化的匈奴种宇文泰一反其道,崇慕儒化之余,为了在乱世保持军队的战斗力,不得不对汉族兵将进行“胡化”。他模拟鲜卑最初的军事部落组织,改汉姓为鲜卑姓,“以诸将功高为三十六姓,次者为九十九姓,所将士卒亦改从其姓。”当然,宇文泰的“胡化”并非为质上的“反动”,西魏(北周)境内胡汉关系并不像北齐那样水火不容(鲜卑人欺凌汉人),而是相互间比较融洽。
  杨坚(普六茹坚)不仅最初姓氏奇怪,小名也怪,叫什么那罗延,其鲜卑原意“金刚不坏”,源于梵语。杨坚十三岁前在寺庙长大,小名由抚养他的女尼智仙所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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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03   样貌怪异的“奇”男子——杨坚的“蛰龙”岁月
   《隋书》《文帝纪》中,有这样的记载:“皇妣吕氏……生高祖(杨坚)于冯翊般若寺,紫气充庭……皇妣尝抱高祖,忽见头上角出,遍体鳞起。皇妣大骇,坠高祖于地……。(杨坚)为人龙颔,额上有五柱入顶,目光外射,有纹在手曰‘王’……”——这些鬼话不用详释,肯定是史家为显示帝王神奇而做的荒誔不经的“编排”,犹如号称杨坚是汉朝太尉杨震第N代孙一样,纯属胡说八道。
  杨坚六世祖杨元寿不过是北魏武川镇军户,“又红又专”说得上,贵族血缘丁点也没有。而且,大脑门上五条肉柱子贯入头顶,棱棱角角,恰似动画片中的东海龙王,如果以玩乐的眼光看电视看电影觉得这种“尊容”好玩,真人长成这种样子,让人不吓死也得腻歪死!观唐初阎立本所绘《历代帝王图》,杨坚的相貌庄重、威严,画家笔下肯定有“溢美”,但隋亡不久,杨坚的样子应该有五、六成可信,也不见他大脑瓜子上有五根肉柱棱起。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即杨坚此人相貌堂堂,定有让人过目不忘之处,且“沉深严重”、“虽至亲不敢狎也”,属于不怒自威那种人物。由于其父杨忠有大功于国,杨坚十五岁就获封成纪县公,十六岁迁骠骑大将军,加开府。
  当时,宇文泰见到老战友这位风华正茂的儿子,也不禁大相叹异:“此儿风骨,不似代间人。”
  讲起北周,还要简述一下西魏的历史。
  北魏孝武帝被高欢所逼,逃至宇文泰处,也称魏,至此,北魏分裂为东、西两魏,宇文泰所掌握的魏,史称西魏。'
  孝武帝至长安后不久,即与权臣宇文泰发生龃龉,被毒酒毒死,时年二十五。
  宇文泰毒死孝武帝后,又立孝文帝孙子元宝炬为皇帝,是为西魏文帝。文帝在位十七年,安死于宫,时年四十五。虽身为皇帝,元宝炬完全是个幌子,大权尽在宇文泰之手。正因为他听话,所以一直让他在帝座上呆着。
  文帝死,宇文泰立太子元钦为帝,是为西魏废帝。元钦只当了三年皇帝,便被宇文泰废掉,转立文帝第四子元郭为帝,是为西魏恭帝。恭帝也只当了三年摆设,公元556年,宇文泰病死后,其堂侄宇文护拥立宇文泰第三子宇文觉建立周朝,史称北周。西魏恭帝不久就被毒死。三十余年中,西魏的皇帝虽姓元,其实真正的皇帝是宇文泰。
  宇文泰不仅大大增扩了西魏的国土,最重要的贡献还在于他于535年建立了府兵制,并仿鲜卑旧制,将所统兵马分为八部,各设“柱国大将军”,称为“八柱国”,府兵是职业军人,专门编为军籍,只作军事用途,不从事屯垦生产。(周武帝时,府兵制又走向“兵农合一”).
  宇文护拥立宇文泰第三子宇文觉为帝后,皇族此次改姓宇文了。宇文觉虽然才十五、六岁年纪,但“性刚果”,想干掉飞扬跋扈的堂兄宇文护。宇文护先下手为强,废掉宇文觉并把这位不听话的孩子弄死。其后,又拥立宇文泰长子宇文毓为帝,是为北周明帝。干坏事一干起来就收不住手,不久,宇文护嫌这位“宽明仁厚”的堂弟太“聪明”,派人在食物中下毒,又把这位皇帝送上西天。挑来挑去,宇文护就又把宇文泰第四子宇文邕推上帝位。
  北周武帝宇文邕神武过人,沉毅有智,莫测高深。当皇帝十九年间,他先是韬光养晦,族灭权臣宇文护。而后亲掌万机,平灭北齐高氏。同时,这位勇武皇帝还崇尚节俭,平时身穿布袍,寝布被,全身上下没有金银宝玉装饰,同时对于那些雕文刻镂的宫室,锦锈衣物,全都一概禁止。前朝宫殿有恢宏华绮的装饰,他严命撤毁,改为土阶数尺,务为俭仆。史载,这位周武帝劳谦接下,自强不息,打仗时步行山谷危涧,履涉勤苦,一般人不能忍受的,周武帝自己甘之如饴。行军时见有兵士光脚走路,周武帝甚至脱下自己的靴子给小兵穿上。与敌对阵,皆亲冒矢石,一马当先,多次差点以帝王之尊身陷死阵。破齐以后,又降服突厥,进攻南朝,从当时周朝的气势来看,一两年时间内,天下一统很快就要成为事实。
然而,天妒英才,不假予年,宇文邕北伐路上忽遇暴疾,死在兵车之上,终年才三十六岁。遗诏,太子宇文赟袭统大宝。
  恰恰是这位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史书上所称的“周天元”、周宣帝,袭位两年多时间,把武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好河山折腾得烟雾四罩,民不聊生,言所难言!
  周武帝活得的时候,对几个儿子约束很严,尤其是对太子宇文赟,偶有小过,动不动就大棍子狂揍一顿,并警告说:“自古至今被废的太子数目不少,难道我别的儿子就不堪继任大统吗。”同时,他严令太子东宫官属每月写一份详细报告,细细禀明太子一个月的所作所为。这样一来,吓得这位好酒好色的太子爷竭力压抑自己的癖好,和众多臣下一样在北方冬天的五、六点钟即冒严寒伫立于殿门外等待早朝,可谓是用心良苦,演戏很投入,毕竟惧从心来,真怕老爹一怒之下废了他,另立别的兄弟为皇储。
  史称:“宣帝初立,即逞奢欲。”周武帝的巨大棺材还摆放于宫中,未及入敛,宇文赟脸上不仅丝毫没有死了亲爹的愁容,还自抚着脚上的杖痕,大声对着武帝的棺材叫骂:“死得太晚了!”
  一转身,这位新皇马上把武帝的嫔妃宫女叫到面前,排队阅视,模样俊俏的都一一纳为自己的后宫。封建时代,伦常严谨,即使周武帝的嫔妃比宇文赟还要年轻,辈份上讲仍是母辈,太妃级的人物,这位新皇全然不顾这些帝王礼仪,拥着那些年轻的后妈们共入花闱,春风遍度。
  此外,他当皇帝后下的第一道行政命今就是破格提升他当太子时一直为他出谋划策的吏部下大夫郑译为开府仪同大将军、内史中大夫,委以朝政。(正是这位郑译,两年后宇文赟一死就投靠杨坚,矫诏宣杨坚入朝辅政,帮助杨坚篡周立下首功)。
  宇文赟帝座刚刚坐稳,马上就诛杀了他的叔父、功高德茂的齐王宇文宪。齐王死时35岁,所生六子,除长子宇文贵先前病死,其余五子一并伏诛。封建时代讲究斩草除根,这种下场并不奇怪。依理深究,如果宇文赟是幼主即位,主少国疑,尊亲大臣们为国家大计出发,诛杀像宇文宪这样位望尊隆的皇叔并非是什么坏事,这种作法能维持封建皇统的正当延续,说不定宇文宪会像北齐的孝昭帝高演那样把侄子从皇位上驱除自己来做。但宇文赟那位时年已二十,青春正盛,乾钢独揽,马上以无名之罪冤杀这位仁德善战的叔父,顿时大失天下所望。
  宇文赟当太子时周围有硕儒指导,读书很多,对汉族的典籍很有研究。按理说这位青年皇帝天资不低,但偏偏是只知断文取义,只尚浮皮表面的东西。他上台后不久就大会群臣,规定大家都按古制穿上汉魏衣冠,峨冠云带,博领大袖,飘然欲仙,好看是好看,但实用性肯定不如他父亲周武帝在世时的窄紧胡服实用。战国时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在乱世之中占了不少先机,宇文赟一反其道,采用汉魏朝仪,华而不实。当然,他身死以后,那位老丈人杨坚建立隋朝,由“胡”变“汉”的过程倒为他本人先完成了大半。
  刚继位时,宇文赟又认为周武帝的《刑书要制》里刑罚太严酷,便下旨废除。为了收买人心,又大赦囚犯,一时间盗贼们纷纷从牢里跑出来,乡里为患。见到国家量刑过轻,周围人也纷纷“以身试法”,社会一片混乱。南北朝时期四分五裂,群雄环立,所谓“乱世用重典”,周武帝的刑法应该是必要的。宇文赟年青小伙子不懂事,按书本治国,不知变通,不谙时事,一时间搞得自己下不来台。加之他本人又“奢淫多过失”,为了慑服臣下,又颁布新法《刑经圣制》,上演祭天告地行新法的把戏,刑罚比周武帝时更重,臣下人民小有过失,马上就会被砍头灭家。
  古人父母死后,起码要居丧三年,不能听音乐,不可嘻笑,还要穿朴素无装饰的衣服。宇文赟全然不顾这些丧仪。他天天在殿前观看歌舞表演,其宠臣郑译又把被周国灭掉的北齐末帝高纬的歌舞班子重新组织起来,招致殿前,号称“鱼龙百戏”,包括舞龙,侏儒搞笑,说相声,山车攻战,巨象游巡,拔河表演,杀马,剥驴皮等等奇异怪端,日以继夜,忙个不停;又在后宫聚集无数美女,增置了无数千奇百怪的嫔妃位号,连周国写起居注的史官都记录不下那么多名号;沉湎酒色,整月地在宫内嬉乐,大臣奏事都由宦官处置,乱七八糟。
  即位不到一年,为了过一过当“太上皇”的瘾,才二十一岁的宇文赟传位给8岁的儿子宇文衍,自称“天元皇帝”,所居住的宫殿称“天台”。他又戴上有二十四毓的冠冕,车服旗鼓比古代帝王都多加一倍,对旧礼古仪随意变更,对臣下讲话时也不称“朕”,自称“天”,妄自尊大,吃饭时用典藉中记载的樽、彝、珪、瓒等古怪的东西装载饮食。他自己还戴个高高的“通天冠”,加上金蝉做的饰物,斜佩夸张的大授带,可以说是古代帝王中喜欢奇装异服的佼佼者。大臣见他之前,都被要求要斋戒三日,清身一日,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干干净净才能上殿。
  周武帝曾因为于国不利、奢侈浪费为由灭佛毁像,宇文赟一反父亲所为,精工制作了一尊大佛像,一尊天尊像,他自己坐在两像的中间,南向而坐,并派人在面前的广场上大阵杂戏,让长安的士民纵观,确实有“天王巨星”的风采。
周天元宇文赟还爱捶打臣下,而且打人也有“定制”,以一百二十杖为度,称为“天杖”,后来又翻倍,加至二百四,即使被宠幸的皇后、嫔、妃众多美女也不能幸免,且喜怒无常,想打谁就打谁。
  宇文赟还特别喜欢军队盛大的排场,常常自己一身上下甲胄齐全,光闪鲜亮,骑着高头大马四处乱逛,最盛大的一次是他在大壮观(皇家佛寺)阅兵,十万多马步兵列阵于玄武湖边,五百多艘大型楼船战舰缓缓驶出瓜步江口,旌旗蔽日,蔚为壮观。不久,他去同州巡幸,命为前驱的导行士官有三百六十重,数十里之间幡旗大举,乐声震地,无数武士皆于马上持戟,其壮观景色即使用今天的数码技术也肯定做不出那种效果,一般的电影场景肯定难以重示往昔这位帝王的壮观。倘若日后“时光机器”成真,人们能有幸穿梭回溯至周天元帝宇文赟时代,也一定会为如此盛宏奇特的排场而惊诧得瞠目结舌。
  宇文赟还有追求名号的怪癖,自己的几个皇后分别命名为天元大皇后、天大皇后、天右大皇后、天左大皇后等等奇怪的名字。即位不久,他又看中自己堂侄西阳公宇文温的妻子尉迟氏貌美,在朝会时把这位侄媳灌醉,逼而淫之。宇文温的父亲得知当皇帝的堂弟霸占了自己的儿媳妇,心中很忧惧,很怕皇帝杀了自己的儿子连带上下一家人,便狠心起兵谋反。名不正言不顺,很快就兵败被杀,连带着戴了顶大绿帽子的宇文温也被拖去斩首。堂兄堂侄一家人宰杀完毕,宇文赟就把堂侄媳妇尉迟氏迎入宫中,正式纳为贵妃。
  虽然小皇帝荒唐,周朝的国力和战斗并不弱。众大臣齐心合力,攻下敌国南朝陈国的寿阳、黄城、广陵等地,江北之地尽皆入周。为了庆祝胜利,宇文赟在富丽堂皇的正武殿大集百官,又让宫人、内外命妇集体参加仪式,大张伎乐。为了搞笑开心,又弄了一帮“胡人”大冬天光着膀子在庭院里四处游走,装作要饭花子乞寒衣,皇帝自己和众大臣及宫人齐操家伙,用冷水乱浇乱泼,看见那些“胡人”被冰凉的冷水激得四处乱跳乱叫,众人齐声大笑不己。
  玩完这些后,他又忽然巡幸洛阳。而起,皇帝本人亲自架着驿马,日行三百里,风驰电掣。(当时的这个速度,大概能相当于今日开车时速300公里)倒霉的是他的四个皇后,皆被命今紧随他车后方驾齐驱,文武侍卫都心惊胆战,稍有不如意就会遭受谴斥,并会挨皇帝自定下的以120为一回的“天杖”。一路之上,人马顿仆,旌旗散乱,很像是大败退慌忙逃命的景象。
  估计是游戏过度,纵酒荒淫,加上寒热不节,宇文赟回宫后不久就重病不起,几天后撒手西归,亡年22岁。
  宫内上下一片混乱之际,又是一朝孤儿寡母惶惶不知所以。年仅8岁的皇长子宇文衍虽然为帝,但只是一个摆设。天元皇帝宠臣郑译矫诏以杨坚入朝辅政。此时的天元皇后杨氏也高兴自己父亲掌握权柄,以免他姓权臣或皇族中野心大的人篡位。
  从前,在周武帝时,聘杨坚长女杨丽华为太子妃,杨坚一下子就又从贵臣荣升为“国戚”。当时的武帝五弟齐王宇文宪就对皇帝哥哥讲:“普六茹坚相貌非常,臣每见之,不觉自失。此人终非久居人下之辈,请早除为上。”周武帝对自己这位亲家翁多有回护,表示,“看他的相貌,作上将就并不多,没有什么特异。”不久,武帝亲近大臣王轨也密奏:“皇太子非社稷主,普六茹坚貌有反相。”
  周武帝很不高兴,沉吟久之,无可奈何地表示:“假若天命有在,又能拿他怎样!”
  消息传出,杨坚“甚惧,深自晦匿”,一改平素满脸戾气,韬光养晦,开始毕恭毕敬装孙子。
  周宣帝即位,马上下诏封杨坚这位国丈为大司马,拜上柱国。“(帝)每巡幸,恒委居守”。刚当皇帝,小伙子对老丈人可谓信任到家,不仅任命他为“国防部长”,自己出游玩乐时还让他担当心腹扈卫或居守京师。
  身为国丈,杨坚有阵子还真冒出一腔忠勇,想当个响当当的“忠臣”,切谏女婿废除已经实施的恶法《刑经圣制》。由此,惹起小伙子好不大高兴,“颇以为忌”。当时,周室帝立四美人为皇后,各家争宠,相互毁譖,都想把杨丽华从正皇后的位子上搬下来自己坐上去。为此,谣言四起,宣弟的美人及其家属纷纷进言说杨坚有“不臣之心”,激得周宣帝多次对杨皇后高骂:“一定要族灭你们杨家!”
  当然,捕风捉影的事也当不得真,说归说,周宣帝并没有真想把老丈人干掉。最危险的一次,是周宣帝喝得稍高,忽然想起杨坚有“反嫌”,派人召杨坚入宫,对左右卫士讲:“如果杨坚入宫后神色惊惶,马上就杀掉他。”
  毕竟见过大场面,杨坚入宫后,行礼趋拜,一如平日,神色自若,装得逼真,周宣帝只能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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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04   狰狞毕现的大丞相——杨坚“辅政”的过程
  周宣帝撒手西归,按理讲,再怎么轮也轮不到杨坚这个外戚老丈人入宫“辅政”。引狼入室的关键的人物,正是周宣帝宇文小伙的两个宠臣刘昉和郑译。
  刘昉生性轻狡,周宣帝在东宫当太子时就已经在其身边“侍读”。宣帝即位后,刘昉“以技侫见狎,出入宫掖,宠贯一时。授大都督,迁小御正”。由此,可见刘昉的玩乐弹唱功夫肯定不简单,能使周宣帝白天黑夜不能离开自己。周宣帝弥留之际,只宣召刘昉和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入内宫,准备托付后事。两人趋至床前,小伙子已经说不出话,不停地翻白眼倒气。刘昉为自身计,眼见周宣帝的儿子周静帝宇文洐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不足以当自己日后富贵荣华的大托儿,就与郑译密谋,准备把杨坚推出前台。
郑译也是人精。此人的爷爷、父亲都做过北魏、西魏太常、司空一级的大官,典型的高干子弟。郑译本人,“颇有学识,兼知音律,善骑射”,可以讲是文武全才的坏人。他也是周宣帝东宫旧人,曾任太子宫尹,因常常与当时当太子的宇文小伙欢歌狎饮,曾被周武帝除名为民。周宣帝自己登上皇位,自然马上把这位鬼鬼老友召回宫中,“超拜开府、内史下大夫、封归昌县公,邑一千户,委以朝政”。一次,郑译擅自把修建皇宫的奇异木材偷回运回家,自修府第,为人告发,周宣帝一怒之下又把他削职为民。小人心气相通,刘昉多次为郑
译求情,宇文小伙子也少不了这位陪吃陪喝陪玩的老哥们,“复召之,顾待如初”,并委以内廷重任。
  郑译和杨坚关系也不一般,两人曾经同学,“(郑译)又素知高祖相表有奇,倾心相结”。杨坚知道女婿周宣帝对自己渐有疑忌诛除之心后,送钱送物拼老命巴结郑译,并在皇宫的胡同中相求道:“您知道我一直想出藩外任,希望您给我留个心,有机会能让皇上派我出京。”杨坚想出京,无外乎是想逃离京城政治漩涡避祸。正好赶上周宣帝要出兵南伐陈国,让郑译主管此事。见机会来临,郑译就推荐杨坚为元帅,准备随自己一道前去平定江东。周宣帝当然言听计从,下诏以杨坚为扬州总管,准备兴兵。恰巧,诏下不久,周宣帝病重,杨坚便称自己“暴得足疾”,在京城伺察形势。
  刘昉、郑译眼见周宣帝快咽气,密谋之后,宣杨坚入宫,把让他辅政的事情说出来。杨坚老奸巨滑,也是患得患失之辈,忙摆手“固辞”,称不敢当。刘昉也急,激言道:“公若为,速为之;不为,我自为也!”
  此时的杨坚,还没能从女婿周宣帝残暴的阴影下走出。入宫前,杨坚遇见算命的术士来和,还心惊肉跳地问:“我这一趟有灾吗?”可以想见这位半大老头内心的惊惶不安。思来想去,利大于弊,杨坚就答应刘、郑二人,“称受诏居中侍疾”。当天,周宣帝就一命归天。刘昉、郑译矫诏以杨坚总知中外兵马事,即代理全国陆海空总司令。几个内臣草诏,惟独颜之仪不签字,历声言道:“主上升遐(帝死为“升遐”),嗣子(静帝)冲幼,宫中大任,宜委宗室。赵王(宗文招,宇文泰之子)年纪最长,论亲论德,应受辅政重任。你们备受朝恩,应思尽忠报国,奈何今日以神器授以外姓他人!”
  刘昉、郑译知道颜之仪人太倔直,不能够说服,索性“代替”他签署。诏下,宫廷诸卫禁兵认敕不认人,马上归统杨坚节度。
  一直心倾杨坚的御正下大夫李德林听说刘、郑二人要安排杨坚作大冢宰(类似人大委员长),郑译自己做大司马(国防部长),刘昉想当小冢宰(类似现在的司法部长),连忙跑去见杨坚,并出主意说:“杨公您应该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集党、政、军于一体),否则,无以号令大众。”
  杨坚深以为然。周宣帝大殡结束,诏旨一下,连刘昉、郑译都有些傻眼:郑译为丞相府长史、刘昉为司马。二人本来想与杨坚平起平坐,这下子倒成了人家的僚属。不过,杨坚待二人甚厚,赏赐巨万,封刘昉为黄国公,郑译为沛国公,“出入以甲士自卫,朝野倾瞩”。时人称二为“刘昉牵前,郑译推后”,皆是杨坚成事的红人。
  周静帝即位后,其叔父汉王宇文赞以皇叔之尊入居禁中,常与杨坚同帐列坐,听览政事。刘昉觉得这个宗室碍眼,就送上几个绝色美女,趁机对宇文赞说:“大王您乃先帝之弟,众望所归。少帝幼冲,岂堪大事!今先帝初崩,群情尚扰,您不如先回私第,等候佳音,待事宁之后,肯定我们会迎您入宫做天子,此乃万全之计。”
  宇文赞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好色少年,性识庸下,觉得刘昉好人好语,马上携美女、属官出宫,回王府等着天下掉大馅饼。
  由此,刘昉、郑译二人自恃有大功于杨坚,得意洋洋,骄色横溢。此外,二人还有一个共性:贪财溺利。“富商大贾,朝夕盈门。”
  杨坚本人,并无大功于国,又是最让人起“联想”的外戚,忽然大权在握,幼主在朝,外间自然不服。杨坚总是先人一步。周宣帝刚死,杨坚已经矫诏征在外拥强兵坐重镇的宗室五王(赵、陈、越、代、滕五王,皆为宇文泰之子,是静帝叔祖辈)入京朝见。五王入见,才知道周宣帝已死,无奈之下,只得各返他们在京城的王府,伺机行事。
  但是,五王入笼,外间拥兵的周朝贵臣纷纷起兵,其中规模最大的有相州总管尉迟迥、青州总管尉迟勤、郧州总管司马消难(此人是小皇帝周静帝的老丈人)、以及益州总管王谦,数十万大军,此起彼伏,四处响应。
  危急时刻,杨坚惊惧攻心,“忘寝与食”,想派心腹刘昉与郑译出外监军平叛,但刘昉推说自己从未为将,郑译以母老为辞,皆推托不行,杨坚心中大为恼怒。情急之下,府司录高熲自告奋勇,李德林坚持岗位,杨坚大喜,定下心神,派遣韦孝宽、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等名将到各处策划、征讨。
  外间纷起,在京师的周室诸王也不闲着。愤惋之余,赵王宇文招就想设“鸿门宴”,伺机想杀掉杨坚。
  一日,宇文招邀请杨坚到他的王府喝酒。杨坚当时因外乱未平,还不想和诸王翻脸,又怕被对方毒死,就自己带酒入赵王府,心阴面和,一起欢饮。诸人入于寝室,赵王宇文招为主人,他的两个儿子宇文员、宇文贯以及妃弟鲁封“皆在左右,佩刀而立,又藏刃于帷席之间,伏壮士于室后”,可谓是武装到了裤衩。依制,大臣见宗室于府邸,卫士皆不得入内,杨坚身边只有堂弟杨弘和亲信元胄两人在门口坐着守卫。这两人皆勇悍孔武,官职皆为大将军,所以才能入得王爷内廷。
酒酣之时,宇文招亲自以佩刀割切瓜果,然后以刀尖插瓜,递至杨坚面前。鲜卑风俗旷野,又是王爷亲自送食,杨坚还挺给面子,大嘴一口一块,连吃数片。宇文招脸上欢笑,心中冒火,“欲因而刺之”。
  坐在门口的元胄看出情势不对,冲入室内,对杨坚说:“相府有事,不可久留!”
  赵王宇文招正要一刀朝杨坚嘴里捅过去,忽然见元胄闯入,坏了大事,斥责道:“我和丞相讲话,你是什么东西!”
  元胄不仅不退,“瞋目愤气,扣刀入卫”,大有樊哙之风。
  宇文招见呵斥不成,只得解释:“我难道会有恶意吗!将军怎么如此多心”。同时,赐酒给元胄喝。元胄不饮。
  宇文招见计不成,便假装酒醉恶心欲呕,想返入后阁,唤埋伏兵士入屋乱剁。元胄机警,“扶令下坐,如此再三。”宇文招走不成,又称自己口干,命元胄入后厨取水来饮,元胄仍立于原地不动。`
  僵持之间,门外有传腾王宇文逌来府。杨坚依礼,降阶迎候。趁此机会,元胄附耳言道:“事势古怪,请马上离开!”
  杨坚一点,“他们手中又无兵马,敢对我怎么样!”
  “兵马却是他们宇文家族的东西,如果他们先发,大事去矣!”
  杨坚不听,又入座与新来的滕王宇文逌互敬互饮。
  趁杨坚降阶与滕王寒喧时,赵王已下令王宫卫士准备动手。
  元胄一直揪着心,听见室后“有被甲声”,刀剑叮当,他再也不顾礼仪,冲至坐榻前,高言:“相府有众多急务,杨公您应该马上离开!”说着话,元胄连搀带拽,扶起杨坚就往屋外走。
  宇文招见状也急,想追出门豁出去一刀捅了杨坚。元胄自己挡住门口,不让宇文招出去。
  杨坚见势不妙,一溜小跑,跑到王府门口才敢喘口气,此时,元胄也跟了上来。
  “(宇文)招恨不时发,弹指出血”。这位赵王,“幼聪颖,博涉群书,好属文。”又学瘐信体,善为轻艳之词。既有文才,又有武略,曾与周武帝一起伐北齐,单军攻克北齐的汾州坚城,后来,他还曾与齐王宇文宪一起打败过北齐的稽胡。这么一位文武双全的王爷,该断不断,瞻前顾后,丧失了诛杀杨坚的大好机会,也敲响了宇文皇族的丧钟。
  不久,杨坚就诬宇文招谋反,以周静帝的诏令名义诛杀宇文招及其三子、二弟。至于元胄,杨坚大行赏赐,“不可胜计”。元胄本是北魏昭成帝六世孙,“少英果,多武艺,美须眉”,受北周齐王宇文宪荐引,屡立战功,不知为何,此人与杨坚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杨坚辅政之后,立为腹心。杨坚称帝后,叹言“保护朕躬,成此基业,元胄功也”,进位上柱国,封武陵郡公。元胄看似忠直,也属投机取巧之辈,后又参与杨广潜废太子杨勇之谋。隋文帝晚年,蜀王杨秀获罪受谴,元胄因与这位王子往来密切得罪,除名为民。炀帝继位,因元胄与弟弟杨秀通谋,也没给他恢复原官。落寞之余,元胄与也因事被废于家的将军丘和喝酒,席间谈起老友上官政坐事贬徙岭南一事,元胄嘴多,酒酣大言:“上官政乃壮士,令徙岭南,能不在那里做大事(造反)吗?”言毕,他还拍着自己的肚子,朗言道:“如果换了此公,肯定不会碌碌无为!”转天一早,丘和就把元胄的话上奏给炀帝。杨广气不打一处来,派人杀掉元胄一家,并下诏征上官政为骁卫将军,起复丘和为代州刺史。元胄这个倒霉旦,以已一家性命,换来两位老友的高官坦途。想当初,缺了这位元胄,隋文帝早成宇文招刀下鬼。
  于杨坚而言,捱过最艰难的时刻,好消息接接二连三。数月之间,尉迟迥、尉迟勤、王谦等人相继败死,送首阙下;司马消难见势不妙,苍惶逃奔陈国。
  得意之时,杨坚已无外忧,开始大杀周朝宗室。杨坚共计杀周朝文帝子孙二十五家,节闵帝子孙及明帝子孙6家,武帝子孙12家,荒唐皇帝宇文赟的儿子宇文衍禅位后即被杀,时年9岁。宇文赟另外两个幼子还在怀抱之中,为斩草除根,也被杨坚诛杀。加之其余宇文宗室疏属,几乎为杨坚诛杀无遗,成千上万的凤子龙孙均于一年多内惨遭屠戮。如此种种,加上周静帝的惨死,应了北周初期的谚谣:“白杨树头金鸡鸣,只有阿舅无外甥。
  清朝历史学家赵翼感叹说:“古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隋文帝者,以妇翁之亲,安坐而登帝位……窃人之国,而戕其子孙至无遗类,此其残忍惨毒,岂复稍有人心!”然则,天道昭昭,隋文帝自夸为“真兄弟”的五个儿子(即5个儿子是同父同母,都是杨坚与皇后独孤氏所生),长子杨勇,被废后赐死。次子炀帝,被臣下勒死。次秦王俊,早死。次越王秀,废锢,死江都之难。次汉王杨谅,谋反被诛。而杨勇十子,均被炀帝贬于岭南杖死。杨俊、杨谅、杨秀之子,都死于江都之难。炀帝三个儿子,一个早死,另外两个也都在江都被诛杀,杨氏子孙基本“无遗种”。最巧的是,灭了隋朝弑了炀帝的人又恰恰姓宇文(宇文化及与周朝皇族同姓,但并不同宗),冥冥之中,令人慨叹,佛道报应之说似为真切之语。
  公元581年春,眼见内平外定,杨坚便以周静帝名义进封自己为隋王,“受相国、百揆、九锡,建台置官。”没几天,就上演“禅让”大戏,自立为帝,改元开皇,以杨勇为皇太子,并假模假式地封八岁的周静帝为介公。杨坚的女儿杨丽华自从知道其父有代周自立企图后,“意颇不平,形于颜色”。杨坚称帝后,杨皇后“愤惋逾甚”。(愧疚之余,杨坚封女儿为乐平公主,并想逼改嫁,杨丽华誓死不从。后来,杨皇后于炀帝年代在随帝巡游途中生病,病死张掖,时年四十九。)见大事已定,杨坚这位狠心的姥爷又让人把继位的九岁孩童周静帝掐死,然后假意“举哀于朝堂”。周静帝生母朱皇后本来比周宣帝大十多岁,是宣帝当太子时的掌衣侍女,母以子贵,其本人并无宠于周宣帝。杨坚篡国后,朱皇后出家为尼,几年后抑郁而死,时年四十。
开皇六年,沉猜阴狠的隋文帝又把三个老朋友刘昉、梁士彦、宇文忻一勺烩掉,杀掉三人及其儿子辈。
  刘昉自杨坚掌权以后,就以功臣自居,纵酒逸游,贪污纳贿,最要命的是关键时刻他不为杨坚排忧解难,拒绝出外监军讨伐尉迟迥等人,使得杨坚暗中“深衔之”,以高颖代其司马一职。受禅后,杨坚虽封刘昉为舒国公,只让他闲居,并不真给这位老朋友实职。刘昉以 “佐命功臣”自居,被隋文帝疏远后,怏怏不快,便与同为隋朝功臣的梁士彦、宇文忻二人深相结纳,准备伺机起事。
  梁士彦在北周时代就是赫赫有名的上将。周武帝平北齐,梁士彦居功甚伟,此后,他又击擒陈朝名将吴明彻,略定淮南之地。他在北周已经是上柱国的大官。尉迟迥反杨坚,梁士彦又亲为前锋,并攻入邺城北门,立下首功。平灭尉迟迥后,梁士彦代之为相州刺史。杨坚对文武通才的梁士彦甚为疑忌,不久就把他征还京师,削去兵权。
  闲居无事之余,梁士彦以元功重臣之身,难免怨望。刘昉本来是与梁士彦妻子通奸,老梁戴了绿帽也不知,二人“情好弥协”,暗中相谋起事,而且,几个人答应事成推梁士彦为帝。
  至于宇文忻,也是北周名将,“年十二,能左右驰射,骁捷若飞”。十八岁时,宇文忻即因跟从北周的齐王宇文宪讨突厥有功,拜仪同,获赐县公。周武帝平北齐,宇文忻也屡立大功,进位大将军,后又因大败陈朝大军而进位柱国。杨坚初执政,尉迟迥在邺城与杨坚派去的军队拒战,背城结阵,杨坚所遣“官军”大为不利,将有溃败之态。当时,邺城百姓在周围观战看热闹的有数万人,宇文忻见事急,便表示要“以权道破之”,于是他率兵杀入围观的百姓群中,见人就砍,众百姓“大嚣而走,转相腾藉,声如雷霆”。宇文忻趁乱高呼“贼军败了”,使得正想逃跑的“官军”复振,奋力急击,最终大败尉迟迥。事后,宇文忻进封上柱国,封英国公。隋代周后,杨坚阴忌宇文忻威名,寻个小错就削去他的职权,谴归于家。落寞之余,宇文忻便与老友梁士彦、刘昉密谋,准备干出大事。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三人之中,刘昉文士出身,宇文忻、梁士彦均百战勇将,也一直未想出什么一掷即中的好法子来。本来,三人商量伺隋文帝外出祭庙,率僮仆动手驾刺。但此时的杨坚非数十年前和他们一起喝酒、吃肉的普六茹坚,天子之尊,扈卫千乘,一时间下不得手;于是,三人又想在蒲州起事,“略取河北,捉黎阳仓,塞河阳路,劫调布以为牟甲,募盗贼以为战士”。策划归策划,皆空泛不能施行。
  不久,梁士彦的外甥裴通知悉大舅与刘昉、宇文忻的“阴谋”,忙向隋文帝告密。
  隋文帝阴狠之人。此时,天下已平,对于老哥们的造反他根本不急,反而猫玩耗子一样慢慢摆弄这三个老友。于是,他下诏派梁士彦为晋州刺史,“欲观其意”。
  接诏后,梁老头直乐得要蹦,欣然对刘昉等人说:“这真是天意让我们成功!”何者,困龙入海,又有晋州一块根据地,帝业可图啦。出发前,他又上表向隋文帝请求派心腹薛摩儿为长史一同赴任。隋文帝立马照准。
  公卿大会,梁士彦辞行,隋文帝在御座上一抬下巴,虎狼武士一涌而上,当地把梁士彦、宇文忻、刘昉三个綑成粽子。
  杨坚大脸一耷拉,喝问:“尔等欲反,何敢发此意!”
  三人不服。隋文帝命当庭押上薛摩儿,立时对证。薛摩儿“具论始末”,把几个人暗中谋反的事一五一十招来,细节不漏,并讲:“梁士彦的二儿子梁刚哭泣谏阻,他的三儿子梁叔谐却劝他老子说‘作猛兽就要作大老虎那样的百兽之王’。”廷对鞠审,梁士彦不得不服罪,七十二岁老头,连同三子(除梁刚外)一同牵出斩首。刘昉虽为文士,”自知不免,默无所对“,死狗不怕开水烫。
  几个人被押送刑场之前,六十二岁的宇文忻看见老战友高熲,“向之叩头求哀”,惹得刘昉勃然大怒,怒斥宇文忻:“事已至此,叩头管屁用!”
  隋文帝虽残忍,但念这三人均是“佐命元勋”,当初没他们就没有自己今天,法外开恩,特恕三人兄弟叔侄之命及妾生子性命,远配蛮荒,财产田宅皆抄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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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05   混壹南北的大功——隋文帝灭陈的大业
  杨坚称帝后,一顺百顺,隋将韩僧寿、李充在河北山、鸡头山两次大破突厥的进犯,隋将梁远又在尔汗山大败吐谷浑,斩其名王。高丽、靺鞨也遣使来朝。
  当时,杨坚的隋朝只是继北周后拥有北中国大部分地区,江南的南朝陈国恰值陈叔宝在位,那位爷是位中国历史上出名的荒唐皇帝。杨坚称帝后,陈叔宝派大臣到这个北方邻国以进贺名义查验真情。听说隋帝状貌不凡,就让使臣袁彦把隋帝杨坚的相貌画回来看看。展开画幅后,见到杨坚魁伟沉毅的姿容,吓得陈叔宝“大骇”,掩面说:“我不欲见此人”,马上令人把画像拿走。
  本来,杨坚受周禅之初,同陈国很想搞好“睦邻友好关系”,当时陈宣帝在位,倒对杨坚不大在乎,也不约束陈兵侵掠北境。隋军曾一度派大军南征,恰好陈宣帝崩逝,“兵不伐丧”,隋文帝杨坚下令班师,遣使赴吊,信中也谦恭地“称姓名顿首”。陈后主觉得隋兵是退走而不是撤走,见来信更加自骄,复信内有“想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之句,惹恼了隋文帝。
陈后主不恤政事,荒于酒色,成天与一帮诗人文臣(时人称之为“狎客”)通宵达旦酣饮,后宫美貌华服的妇人数以千计,其中以张丽华最受宠爱。张贵妃发长七尺,光彩照人,聪明伶俐,进止从容,又不妒忌,常常亲自给后主拉皮条,大为后主爱幸。陈叔宝不仅自己吟诗作赋很专业,对音乐也造诣精深,是大师级水准,自制《玉树后庭花》曲,沉浸于妙曲曼舞和醇酒之中,流连忘返。
  隋文帝觉得时机可行,对大臣高颖说:“我是天下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而不拯之乎!”588年,他下令大作战船,以晋王杨广为元师,总督八十总管征讨陈国。同时,隋朝复印三十万份写有陈后主十二大恶事的征讨诏书遍致江南各地,其中内容翔实,语气慷慨: “陈书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驱逼内外,劳役弗已;穷奢极欲,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祭鬼求恩;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受律,应机诛殄;在斯一举,永清吴越!”
  隋国起如此大军逼境,陈后主竟然丝毫不慌。他对侍臣左右说:“王气在此,想必无忧。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他们怎么又做这种费力无功的事情呢。”佞臣孔范也一边附和:“长江天堑,自古以此为限分割南北,隋虏岂能飞渡呢!守边将领妄言事急,想以此邀功。为臣我常常觉得自己官小,隋军真的有胆来攻,我趁机立大功弄个太尉当当。”言毕君臣欢笑、奏乐、饮酒、赋诗,一如往常。
  这一边,杨广手下大将贺若弼、韩擒虎等人势如破竹,南北两道一路攻来,拨城陷阵,很快就渡过长江,包围建康。即便此时,城内仍有十多余万甲士,欲与隋军奋战。陈叔宝本性怯懦,也不懂得劳军鼓励,只知道日夜啼泣,娘们儿一样以泪洗面,大事都交给文臣施文庆。施文庆怕武将有功对自己不利,在如此危急关头仍旧私字当头,将领们一切防御守备的计划全被他压下不上报,没有一件得以施行。
  很快,城溃兵逃,百官遁跑。陈叔宝自己也跑到景阳殿后,藏入井中躲避。隋朝军人冲进宫内,遍寻后主不见,发现井里有人,向下喊叫,无人应声,就大声嚷嚷要用大石头砸下去。陈后主在井内忙叫唤“下面有人”。隋兵丢下绳索,往上提拉时觉得非常重,拽上来一看,竟是荒唐后主和张贵妃、孔贵嫔三个束在一起,果真是临到亡国也保持“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秉性。与之相比,时年十五岁的太子陈深沉毅安详,安坐阁内,一旁有太子舍人孔伯鱼侍立,隋兵闯入时,陈深安坐如常,并发言问候:“戎旅在途,非常辛苦吧。”成日攻伐杀戮的隋兵此时也为这位皇族少年的雍容气度所慑服,全都立于原地向太子陈深行军礼。
  当时的隋军元师杨广年仅二十岁,英姿飒爽,挥军直入建康。安顿好吏民之后,斩杀佞臣施文庆、沈客卿等人,为民除害;封存府库,资财一无所取,江南民众都称颂杨广的贤德。在他的指挥下,得陈国三十州,一百郡,四百县,军功赫赫,隋朝最终得以混壹南北。
  589年四月,陈叔宝和陈国的王侯将相二百多人连同陈国的服舆宝器、天文图籍等等,一并展览似地被铁骑围押着,在骊山上演“献俘”的大戏。在加封杨广为太尉并赐与大量财物后,隋文帝命内史令宣诏痛斥陈国君臣的过失和亡国罪行。陈叔宝与陈国王子、群臣都惶恐跪伏,屏息流汗。
  虽然杨坚把他所篡夺的周朝宗室皇族杀得一个不剩,对陈叔宝一族却很宽厚,并赏他三品官,每次朝宴时还怕陈叔宝伤心,嘱咐乐师不许演奏江南音乐。不料,陈叔宝奏称说每次朝会自己没有官号,要隋文帝给他实封一个官当当,隋文帝苦笑,说道:“叔宝全无心肝。”听监守的人说陈叔宝天天喝得大醉,很少有清醒的时候,隋文帝还真为陈后主身体着想,让监守官员节制供酒,不久就又下令:“任他喜欢供酒吧,否则他不畅意喝酒,日子肯定也过不舒服。”并把陈氏宗室子弟分置各州,赏赐土地衣物,派人护卫。本性严酷的杨坚之所以能容忍陈氏子弟存活,主要是这一大家子没人能对隋朝构成威胁(如果像南唐后主李煜那样再写什么怀念故国的诗词,说不定早被弄死)。
  说来也怪,在南北朝皇朝迭兴、杀戮至惨的时代,只有南朝陈国四个皇帝及宗室子弟皆得善终,也真是个奇迹。后来,跟随隋文帝东巡游幸,陈叔宝还献诗一首:“日用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称颂隋帝功德,表请封禅。隋文帝心中十分快意,他目送陈叔宝下殿时,又叹息说:“如果陈叔宝把作诗和喝酒的心思用于治国,又怎会有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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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06   文治武功 四方宾服——隋文帝的功绩
  隋文帝杨坚的朝廷,不仅有刘昉、郑译、高熲,李德林、韦孝宽等纯汉族官员,鲜卑贵族如元胄、宇文忻、元谐等人也早就加入他的阵营。中国北方政权到了杨坚手里,由“胡”变汉,又一统江南,中国从西晋末年分裂了三百多年后,重归大统。
政治方面,杨坚确立了三省六部制度——省即尚书、门下、内史;六部即尚书省下的吏、礼、兵、都官、度支、工等六部(开皇三年改度支为户部、都官为刑部)。武官方面,隋文帝仍袭北周制度,置上柱国、柱国、上大将军、仪同三司等十一级,以奖励军功。对于各地的辖统,隋文帝实行州县两级制,罢去郡级。特别是官吏任命,地方州县僚属均由中央的吏部统授,大大加强了中央集权制度。同时,在均田制的基础上,隋文帝时代“兵农合一”成为事实,北周时代的府兵制与自北魏以来就施行的均田制得以充分结合,军事统率权也集
中到中央政府。
  经济方面,由于均田制限制了豪强的兼并,农业得到迅速发展,耕地数量激增,加之国家有组织的大规模水力灌溉工程建设广收成效,处处丰收景象喜人。
  隋朝在袭用北周租调力役制度的同时,减轻了农民的赋役,并施行“大索貌阅”,以“三长制”的基层组织为依靠,阅实户口,检括民丁。“貌阅”类似现在的身份证,上面详细记载人民的性别、年龄、容貌特征,以备检索、核实。当然,隋朝的“貌阅”不是为了搜查“孙志刚”们,而是为了按人头多收赋税。隋炀帝之时,国内人口近五千万,为数百年之所未有。此外,由于隋文帝大行节俭之风,提倡储粮备灾,致使隋朝的官仓、义仓储积粟帛为历朝之最,“资储遍于天下”,能供五、六十年之需。
  经过隋末天灾人祸,唐朝立国二十年后,隋朝在各地的库储尚未完全用尽,可以想见其数量的骇人之巨。不过,也有史学大家一针见血地指出:“隋文帝之俭,非俭也,吝也,不共其德而徒厚其财也。富有四海,求盈不厌,侈其多藏,,重毒天下,为恶之大而已矣”(王夫之),并深刻指出“义仓”是“有名美而非政之善者”,并非真正“爱养天下”。
  商业方面,文帝又改铸“新五铢钱”,“背面肉好,皆有周郭,每钱一千重四斤二两”,统一了货币。而且,都市繁盛,商贾云集,海上和陆上贸易均盛极一时。
  隋文帝时代,还达成了中国科举制的雏型,废除全凭门第的“九品中正制”,“命京官五品以上、总管、刺史,以志行清谨、清平干济二科举人”。到了炀帝,又建进士等科,使先前地方豪门大族把持选举的情况完全得以改观,不仅加强了皇权,又有利于庶族地主的仕进腾达。
  刑法方面,隋初取纳北魏、北齐刑律中的精粹,集纳而成《开皇律》,律法明晰,比北朝先前的朝代宽明许多,并取消了枭首、轘裂等酷刑(后来又被炀帝恢复)。日后赫赫《唐律》,基本脱胎于《开皇律》。大儒王夫之对之大加赞赏,“今之律,其大略皆隋裴政之所定也。(裴)政之泽远矣,千余年间,非无暴君酷吏,而不能逞其淫虐者,法定故也”。
  对外关系方面,隋文帝很有一套,他对契丹、靺鞨等胡族施行“怀抚”政策,不听话的就先打后抚;大败吐谷浑军队后,又送宗女与之和亲;慰抚“流求”(即现在的台湾),派船舰、军人到当地“视察”;经营西域,削弱突厥在当地的影响,发展贸易;派人出巡南海以及海东的百济、新罗、倭等国,宣示“皇威”,询访风俗,等等。
  隋朝最重要的对外关系内容,是突厥问题。本为柔然锻奴的突厥自伊利可汗(即阿史那土门)起,日益强盛。木杆可汉时,“其地东自辽海(渤海)以西,西至西海(里海)万里,南自沙漠以北,北至北海(贝加尔湖)五六千里,皆属焉”。北齐、北周对峙时期,为了防止对方联合突厥打自己,争相巴结讨好当时的佗钵可汗,每年都送金银珠宝子女玉帛无数作为“贡献”,致使这位可汗自大得不行,常对来往诸国使臣讲:“我在南两儿(指北齐、北周皇帝)常孝顺,何患贫也!”隋文帝篡周后,由于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千里公主为沙钵略可汗为妻,宇文姑娘为替父报仇心切,不停窜掇夫君攻打隋地。
  双方交战,隋兵自然不弱,多次大胜。沙钵略可汗不仅没沾得便宜,还丢盔卸甲,大败而去。同时,隋朝又厚赂西突厥的达头可汗,挑拨东西突厥的关系,让两方自相残杀。为了平衡两只“狼”的势力,隋文帝不愿让达头可汗一方做大,不久又安抚沙钵略可汗,哄得这位蛮汉上书隋文帝称杨坚为“丈人”,自称“儿”以求大隋欢心。
  沙钵略死手,其弟处罗侯继位,大张隋朝所赐旗鼓,真正地“扯虎皮做大旗”,内斗连连,征服了不少异己力量。不久,处罗侯在“内战”中战死,沙钵略可汗的儿子都蓝可汗得立。为了再次平衡突厥可汗的力量,隋朝又把宗女嫁给都蓝可汗的异母弟突利可汗。都蓝可汗求亲多次被拒,见突利可汗反而成为大隋半子,感觉很没面子,恼羞成怒,又开始侵袭隋境,却也大败而回。打不过隋军,都蓝可汗就向突利可汗下手,突然袭击,尽杀其诸子亲随,使得突利可汗苍惶间带五骑逃出,直遁长安。|
  隋文帝大排盛宴,以隆重的礼节观迎这位丧家之犬似的落难可汗,并封他为启民可汗,把这位突厥哥们感动得差点晕过去。不久,都蓝可汗又在内乱中被自己人干掉,达头可汗以大突厥可汗自居,率兵攻打为隋朝捍边的启民可汗。关键时刻,又是隋军出手相援,启民可汗全身而还。感激之余,启民可汗叩首上表,愿当大隋牧羊犬,“世世捍边”。……由此可见,隋文帝对突厥的政策极为有效,使群狼互争,自己成为仲裁者和真正的老大。只要涉及阴谋和权术,隋文帝总是佼佼者和胜利者。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对高丽的关系。由于高丽与隋朝接壤,就成为朝鲜半岛三国中与隋朝关系最为敏感的国家。公元598年,隋开皇十八年,高丽国王高元吃饱了撑的,主动派兵进攻辽西,被隋军击败而返。蕞尔偏邦小国,竟敢和天朝大隋叫板,隋文帝满朝君臣大怒。
  商议过后,隋文帝以汉王杨谅为行军元帅,以高熲为长史,派三十多万大军水陆并击,直奔高丽杀去。不幸的是,水军海上遇风,船舰沦没倾覆;陆军在半路上感染瘟疫,没见敌人就病死大半。不得已,隋朝退兵,但三十万大军几乎全报销,很没面子。但是,敲山震虎,高元也知道大隋不是好惹的主儿,忙遣使奉表谢罪,并自称为“辽东粪土臣元”。观览高元谢罪表,隋文帝终于一泄愤懑之气。
  对于隋文帝的文治武功,史臣不得不加以赞叹:“(隋文帝)劬劳日昃,经营四方。楼船南迈,则金陵失险,骠骑北指,则单于款塞,《职方》所载,并入疆理,《禹贡》所图,咸受正朔。虽晋武之克平吴会,汉宣之推亡固存,比义论功,不能尚也。七德既敷,九歌已洽,要荒咸暨,尉候无警。于是躬节俭,平徭赋,仓廪实,法令行,君子咸乐其生,小人各安其业,强无陵弱,众不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欢娱。二十年间,天下无事,区宇之内晏如也。考之前王,足以参踪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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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07   精明不到黄泉界——杨坚晚年最大的失误:废嫡与立储
  杨坚与皇后独孤氏有五个儿子,即太子杨勇、晋王杨广、秦王杨俊、蜀王杨秀、汉王杨谅,几个人确实是同父同母的“真兄弟”。杨坚管教儿子也很严,秦王杨俊好佛喜色,在并州总管任上奢侈违制,被杨坚召回免官。大臣们认为处罚过重,杨坚回答:“我不仅是五儿之父,也是兆民之父。如果按你们意思,干嘛不为皇帝儿子特定一部法律呢?”坚持对杨俊的处罚。
  隋文帝皇后独孤氏十四岁就嫁给杨坚,发誓生死同一,杨坚也发誓不与别的女人生孩子。独孤皇后本性俭约,不好华丽。又好读书,识达古今,言事论人都和隋文帝想得一样,宫中称为二圣。她为人非常仁爱,每次听说大理寺斩决犯人都为之流泪。但此妇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天性奇妒。叛臣尉迟迥有个孙女非常美貌,杨坚于仁寿宫偷偷临幸。独孤氏趁皇帝上朝,派人一刀杀掉这个美貌女孩。杨坚又悲又怒,单骑从御花园中抢出,直入荒山三十多里。大臣追上,拦马苦谏。杨坚叹息:“我贵为天子,不得自由!”驻马良久,半夜才回宫。可以说,隋文帝是中国历史上级别最高、最出名的怕老婆汉子。
  独孤氏不仅对丈夫防护甚严,对儿子们也管束甚严,要求他们学她和杨坚一样从一而终。她为杨勇挑选的妃子元氏很受杨勇冷落,多年不得召见,突发心脏病而死。杨勇宠爱云妃、高妃和成妃等人,并和这几个妇人生下一大堆孩子。对此,独孤皇后非常生气,不断派人伺察自己这个儿子,访探他的举动,还不断在文帝耳边吹风,指摘杨勇的过失。太子杨勇虽然有些好色、奢侈,但为人宽厚,率意任情,没有矫饰假装的性格,常常优礼士人,宽接大臣。作为长子,总是这样的性格,其后唐朝的太子李建成,性格脾气也和杨勇相仿佛。
  晋王杨广一直觊觎太子宝位。得知父皇、母后对杨勇猜阻之意已生,更加矫饰伪装,平日只和正妻萧妃住在一起,后庭有宫人怀孕,都把胎儿打掉,以免外人知晓,独孤皇后因此十分喜爱杨广的“忠贞不二”。其实这位晋王绝对是个好色坯子,攻灭隋国后,他马上想把陈叔宝妃子张丽华弄到手,其手下大臣高颍先入建康,不仅没有按他意思把美人送上,还说“从前姜太公蒙面斩妲已,今天怎能留下张丽华这个祸水。”下令斩美人于青溪。杨广由此十分仇恨高颍,继位后不久就借故杀了这位功臣。但当晋王时的杨广十分谦虚自抑,史载:“晋王(杨)广美姿仪,性敏慧,沉深严重;好学,善属文,敬接朝士,礼极卑屈;由是声名籍甚,冠于诸王。”依此,青年时代的杨广真是一个有华有实的美男子。一次与军队观猎遇上大雨,左右进上雨衣,杨广说:“士兵们都淋得透湿,干吗我自己一个人要穿雨衣呢。”命左右拿走,仍冒大雨立马观览,将士们感动得一塌糊涂。文帝有一次去他家里观瞧,早有准备的杨广随文皇四处查看,只见殿内乐器灰尘满布,绞弦断绝,一看就知多久不用,老皇帝就认定三儿子不好声妓歌舞,是“又红又专”的好苗子,和那位连铠甲都以金玉装饰的太子杨勇形成鲜明对比。x
  杨广暗中派遣和他关系亲密的大臣宇文述、杨素等人在杨坚夫妇面前百般构毁太子杨勇。太子本性直率,不知矫饰,容易发怒,形于言表,隋文帝渐有废杨勇之意。
  杨广当上杨州总管后,借入朝还镇的机会与母后独孤氏道别,装出十分依依不舍、万分可怜的样子,伏地流泪不止。独孤后也泣然涕下。杨广趁此机会大倒“苦水”:“儿臣非常看重兄弟情谊,不知哪里得罪太子,一直想杀掉我。每想到我自己不知哪天被毒死害死,真是恐惧得不得了。”
  独孤后闻言大怒:“杨勇太过分,我给他娶的元妃他一点也不爱念,专宠云妃,还下毒毒死元妃(其实是心脏病发而亡)。我现在活着他还这样对待你,哪天我死了我不知怎样害你们兄弟呢。等你父皇驾崩以后,想到你们兄弟得向那个云妃小妖精拜跪称臣,为娘我真是心如刀绞!”杨广闻言再拜,呜咽不止。独孤后也抱持着儿子大哭。
由此,独孤皇后已经下了废掉杨勇的决心,日夜不停在杨坚面前说杨勇坏话,杨素等大臣也推波助澜,加之杨勇在冬至于太子宫中张乐接受百官朝贺,犯了大忌,老皇上最终也决定废嫡。
  公元600年,冬十月,杨坚派人召杨勇入殿。心力交瘁的太子闻命大惊,问使者:“不是要杀掉我吧?”进宫后,发现父皇戎服陈兵,百官肃立。杨坚开金口,废掉太子杨勇,押回东宫看管。立晋王杨广为太子,并命杨广负责看押杨勇。
  一番苦心,终未白废,杨广终于由晋王成为皇储。杨勇当庭被废,“泣下沾襟”,只言自己罪过,拜辞而去,竟无一言反讦二弟杨广,由此,可见杨勇仍是一个宽仁忠厚之人。反观李世民太子李承乾,被废后鱼死网破,死咬四弟李泰,最终两人同归于尽,才得懦弱的高宗李治成为皇太子。可以推论,假如杨勇继位,隋朝不至于二世而亡。
  杨勇被囚于府内,也感冤屈,几次上书诉冤,杨广命人把书信全部销毁,不许上闻。杨勇爬到树顶大声叫屈,希望老皇上听见自己的声音,亲自讯问。杨广的心腹大臣杨素趁机上奏说杨勇得了神经病,胡喊乱叫,不能治愈。杨坚听信此议,就没有再给杨勇诉冤进见的机会。
  602年八月,皇后独孤氏病逝。太子杨广进宫拜见父皇时哀恸气绝,装出万分悲痛的样子。回宫以后,他饮食欢笑,一如常日。为了表示思母过哀,饮食不思,杨广对外声称每天只吃两勺米,在灵前嚎哭跪伏,私下派人精制猪鱼肉脯,装在竹管里以蜡封口藏于袖中,瞧见没人就吃上几口这特制的“压缩干粮”,继续演戏。
  独孤皇后死后,压抑一辈子的老皇帝终于有机会一畅其情,天天搂着宣华夫人陈氏和容华夫人蔡氏大搞天地一家春。老房子起火,没两年就淘虚了龙体,疾病大生。杨广作为皇太子入居大宝殿,杨素等大臣入内殿侍疾。
  根据马总的《史通》记载,杨广不放心父亲弥留之际会发生什么变化,秘派人问杨素内宫父皇的病状。杨素把老皇帝的病情一五一十写明,封上信口回送杨广。送信的宫人转了几道手,误以为是送给皇帝的上奏,呈给杨坚。病危的杨坚见信后又恨又悔。忽见陈夫人进来时神色慌张,就问缘由。陈夫人回答:“太子无礼!”原来是陈美人出去更衣时,差点被杨广强奸。老皇帝闻言,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气死,大叫:“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皇后误我!”就召唤身边的大臣杨述、元严说:“呼我儿来见!”两人以为是召杨广,老皇帝忙说:“是杨勇!”杨素知道这事,马上告知杨广事急,又矫诏逮捕杨述和元严,命杨广心腹张衡入侍,禁止宫内一切人员出入。“俄而上崩。”更玄乎的是,《史通》载,“(杨素)令张衡入拉帝,血溅屏风,冤痛之声闻于外,崩……”此种记载,类似演义,极力铺陈老皇帝不是善终。
  但是,唐朝魏征等人编纂的史书虽不是特别令后人信服,对于文帝的死亡记载应该多有可信之处:“(仁寿)四年春四月乙卯,上不豫。……秋七月乙未,日青无光,八日乃复。……甲辰,上以疾甚,卧于仁寿宫,与百僚辞诀,并握手歔欷。丁未,崩于大宝殿,时年六十四。“唐太宗特别注意自己和大唐皇家的历史形象,常常自己查看史书记述(哥们连自己的起居注都看),对于杨广这位表叔,自然要大加鞭挞,这样,才显得唐朝的得手应天顺人。既便如此,唐臣也记载老皇帝临死与百官辞诀,应该是善终,并非为太子杨广所弑。
  纵观隋文帝杨坚与独狐皇后所生的五个“真兄弟”,父子相忌,兄弟相屠,金技玉叶皆雕零殆尽。太子杨勇被废,忽忽如狂。炀帝继位,马上伪造隋文帝遗诏,赐死大哥杨勇。杨勇有十个儿子,皆为二叔炀帝所杀;老二杨广,大名鼎鼎隋炀帝,结局在此自不必赘述;老三秦王杨俊,少年时代“仁恕慈爱,崇敬佛道”,长成之后,逐渐奢侈,盛治宫室,广敛民财,违越制度。杨俊王妃崔氏虽为大族之女,嫉妒成性,见夫君好色,罕来己房,便于瓜中下毒,想把丈夫毒死。毒药分量是没下够,把杨俊弄得半残。隋文帝知道消息,征杨俊入朝,免去实官,软禁于京,同时赐死胆大包天的崔氏。病榻緾绵,杨俊颇有悔悟,上表向父皇谢罪。杨坚不仅不安慰要死的儿子,反而下诏“切责之”。惭怖之下,杨俊终于死去。虽不算善终,也称得上是“安死”。杨俊有两子,杨浩、杨湛。宇文化及弑隋炀帝后,曾让杨浩当过数日“皇帝”,后来觉得没用,就把两兄弟全部杀掉;老四蜀王杨秀,“有胆气,容貌瑰伟,美须髯,多武艺”,不知为何,隋文帝很厌恶他,常对独狐皇后讲:“杨秀必不得好死。我活着的时候他不敢闹事,等他哥哥当皇帝后这小子肯定要造反”。杨秀自己也不捡点,在蜀地“违犯制度,车马被服,一拟天子”,真是关起门来做皇帝。大哥杨勇疲废,二哥杨广成为皇太子,杨秀“意甚不平”。杨广闻知,指派杨素向老皇帝进言,搜集罪状,说四弟有异心,把杨秀征还京师,锁进大牢。盛怒之下,杨坚愤言:“当斩杨秀于市,以谢百姓!”杨广也火上加油,派人做两个小木人,分别写上杨坚和汉王杨谅的名字,“缚手钉心,令人埋之于华山下”。然后,杨广又指派杨素等人把偶人挖出,诬称杨秀所为。杨坚暴怒如狂,马上废杨秀为庶人,禁锢终身,诛杀他手下数百僚属。炀帝继位,仍维持对四弟“无期”徒刑的原判,巡行各地时总把杨秀押在队伍之中。宇文化及弑逆,杨秀与诸子也被杀。可怜这个英武刚锐的大好青年,一直窝窝囊囊的成为笼中之兽;老五汉王杨谅,特为杨坚宠爱。开皇十七年,出任并州总管,老皇帝亲自出宫饯送。“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拒黄河,五十二州皆隶焉”。大哥杨勇被谗废后,杨谅“自以所居天下精兵处,居常怏怏,阴有异图”,并以防突厥为名,缮治甲兵,大发器具。杨坚死后,隋炀帝征杨谅还京。杨谅在南陈旧将萧摩诃等人协助下,扯旗造反。可惜的是,杨谅无远谋,无胆识,又不听手下文臣武将的谏劝,很快就被隋炀帝派来的老将杨素击败。穷蹙之下,只能出降。押送京师后,隋炀帝还假意说自己兄弟无多,饶杨谅一命,“除名为民,绝其属籍”。随后,炀帝就把这位五弟幽禁,活活饿死。杨谅只有一子杨颢,宇文化及大杀宗室时也遇害。因此,史官叹道:“高祖之子五人,莫有终其天命,异哉!”.
  唐朝魏征对于隋文帝,有褒有贬,在夸了他养民节俭、宾服四夷等历史功绩后,也言之凿凿,批评了杨坚的猜忌、疏亲和寡恩:“(隋文帝)素无术学,不能尽下,无宽仁之度,有刻薄之资,暨乎暮年,此风逾扇。……听哲妇之言,惑邪臣之说,溺宠废嫡,托付失所。灭父子之道,开昆弟之隙,纵其寻斧,剪伐本枝。坟土未干,子孙继踵屠戮,松槚才列,天下已非隋有。惜哉!迹其衰怠之源,稽其乱亡之兆,起自高祖,成于炀帝,所由来远矣,非一朝一夕。……”
  隋文帝杨坚,为帝二十四年,崩年六十四岁。如此惨毒阴狠之人,也有一首四言小流传于世,虽诗意很不吉利,充满夭殇气息,然伤恻哀婉,清丽可观:
  “红颜讵几,玉貌须臾。一朝花落,白发难除。明年后岁,谁有谁无?”(《宴诗》)
  此诗是老爷子在开皇十年(公元594年)巡幸并州与秦王杨俊与大臣王子相欢饮时所做。惨丽诗意,氤氲緾绵,转年,陪宴的王子相病死;八年后,秦王杨俊也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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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08   寒鸦飞数点 流水绕孤村——隋炀帝杨广的功业与可悲下场
  岭南七月,酷暑如蒸。一夕,笔者沉湎黑甜之乡,忽梦一身着古代帝王礼服的美男子,其人头戴通天冠,冠前昂竖金博山,身着绛纱袍,面色白皙,剑眉朗目,唇激朱,齿编贝,长身玉立,倜傥风流。挥洒岸然之间,此人走上前来,教我用毛笔写小字,诗曰:“梅花飞数点,流水绕孤村。”写了数次,我均执不好毛笔,无法写就……一着急,忽然梦醒。
  早晨,昏噩之余,忽然忆起此梦,顿足恍然:原来是近日想写隋文帝、隋炀帝父子,日有所想,夜有所梦,把隋炀帝的两首诗在梦中混记一起。当然,笔者大可无厘头地炫言是隋炀帝“托梦“于我,如此,凝神费思肯定沦为荒诞不经,会贻笑于大方之家了。
  隋炀帝千古暴君,大有骂名万载的趋势。但此人“美姿仪,少敏慧”,既有其父汉人杨坚的高大威猛,又有其母鲜卑姑娘独孤氏的白皙婉秀,风流漂亮,神采照人。当王子时,杨广南平陈国,北却突厥,绝对不是绣花枕头大草包。此外,隋炀帝文采飞扬,能文能诗。笔者梦中记混的隋炀帝两首诗,兹录于下: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无题》)
  求归不得去,真个遭成春。鸟声争劝酒,梅花笑杀人。(《幸江都诗》)
  这两首诗,凄丽婉约,意境森然,果然有诗谶之效。宋人秦观把《无题》铺陈成词,“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文士寒酸,倒也贴切,但帝王出此语境,就老大不祥了。此外,炀帝被弑,恰逢阳历三月春天,“真个遭成春”,冥冥之中,早已预应了“梅花笑杀人”。
  在今天扬州市北郊的雷塘,仍存有一丘坟墓,上有清书法家、时任扬州知府的伊秉绶所书“隋炀帝陵”四字。说是“陵墓”,几千年来只有这么一任帝王的“陵墓”如此寒酸,虽然历史上几次重修,但大部时间皆荒草萋萋,鲜有人于此凭吊。
  隋炀帝在世之时,滥杀朝臣,穷兵黩武,三征高丽,劳民伤财,多次巡幸江南,国库空虚,致使国内兵民之变蜂起,最终被禁卫军勒死于江都。千载骂名声中,如果静下心来仔细研读前因后果,可以发现杨广在登位前平定陈朝以及做皇帝早期也干了不少可以称道的事情。诸如他营建东都加强了对关东的控制,开凿运河以及修建长城、驰道对于国防的巩固,在文化上促进了南北的交融和联系,并使有隋一代的商业繁荣一度达至鼎盛,当然,杨广所作所为的出发点可能是为满足一已之私;不能否认的是,二世隋朝从客观上为日后强盛的唐王朝奠定了丰厚的民族心理积淀和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样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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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09   罪在当时 功用千秋——大运河的开凿
  公元604年年底,杨广刚当上新皇不远离,就派人赐死故太子杨勇,以衣带绞杀亲哥哥于旧太子宫。接着,亲弟弟杨谅又在并州造反,炀帝派大臣杨素统兵平定,逮捕杨谅至京师后绝其属籍,幽禁于深宫饿死,并把杨谅部下吏民二十多万家判以流刑。同年,当了十五年亡国俘虏的陈后主叔宝病死,善终于家,隋朝追赠大将军、长城县公,杨广给陈叔宝的谥号恰恰是“炀”。
  根据谥法,好内怠政曰炀,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这真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黑色幽默之一,十四年后,即大业十四年三月,杨广自己被宇文化及缢杀,他死后,李渊给他的谥号也是同一个“炀”字,而且他这个隋炀帝要比先他而善终的“陈炀公”有名的多,后者的谥号几乎不为人知,只以“陈后主”知名。
  隋炀帝大业元年三月,杨广就下诏令杨素与将作大匠宇文恺(大将宇文怡之弟,其兄谋反,文帝特赦未杀)等人营建东京(洛阳),每月役使工匠两百万人。又大建显仁宫,南接阜涧,北跨洛滨,发大江之南、五岭以北的奇材异石,输运洛阳。又搜求海内奇花异树、珍禽怪兽充实御花园。
  接着,为了更容易从北方乘船到江都游玩,隋炀帝下令调征河南、淮北诸郡人民百多万人开凿通济渠,自洛阳西苑引谷、洛两条河水入黄河,又自板渚(在虎牢之东)引黄河水经荥泽入汴水,自大梁之东引汴水入泗水,直达淮河。他还征发淮南民工十多万人开邗沟,自山阳至杨子入长江,渠宽四十步,两旁皆筑工整平坦的御道,夹种杨柳。从长安到江都,修建离宫四十多座。接着,他派人到江南造龙舟和杂船数万艘。而后,杨广又下命开永济渠、江南河,后统名为大运河。
  这条河的开凿,致使当时役死工匠无数,给民众带来深重灾难。另一方面,却大大加强了漕运和军运的功能,所谓害在一时,功在千秋。所以,唐代诗人皮日休就作诗道:“万艘龙舸绿丛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汴河怀古二首》)竟把修建此河的功劳同大禹治水相提并论。诚然,西门豹曾讲过:“民可以乐终,不可以与之忧始”,但那是指大规模的国家建设。杨广开凿大运河的初衷,不能不说是为了一己之私。
  大业元年,大业元年、大业十二年,隋炀帝三次巡幸江都。每次都乘龙舟而行。他的龙舟有四层,高四十五尺,长二百丈。最上一层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二层有一百二十房,都以金玉装饰,骇人眼目,下层为内侍们使用。皇后乘坐的叫做翔螭舟,略比龙舟小一点,其中的装饰一模一样。此外,又制号为“浮景”的大船七艘,三层高,殿中可击水为乐(类似现在豪华邮轮的游泳池)。随从船只,名为漾彩、朱鸟、苍螭、白虎、玄武、五楼、道场、玄坛等,数以千艘,供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以及外藩使臣等人乘坐,并载有百司供奉之物。每次出游,都要用挽船民工八万多人,挽漾彩等高级舟船的有九千多人,称为“殿脚”,这些人都穿绵绣豪华的衣服,不仅干活,还要要求好看。除此以外,还有号为平乘、青龙、艨艟等小船数千艘,供十二卫禁卫军乘坐。船舟连绵二百余里,旌旗风帆,照耀川陆,一眼望去五彩锦绣。两岸又有长溜骑兵夹岸护送,同样绵延二百多里地,旌旗散野,蹄声隆隆。路过的州县五百里以内都要求献食,极尽水陆珍奇,隋炀帝一行根本吃不完。休息后启程,他们往往把未吃未用剩下的东西就地弃埋,浪费无算。
大业三年,隋炀帝自江都回返,从伊阙陈摆帝王法架,在千乘万骑的庞大仪仗队护卫下入东京,羽仪填于溢路,绵亘二十余里。在端门朝见群臣,令五品以上文官、武将按制度佩玉戴帻,气象森然,文物之盛,前后无匹。由于游玩高兴,太子杨昭病死,杨广也仅哭了几声就止,不久奏饮欢歌,无异平时。
  大业十二年,在江都的办事官员为了讨炀帝欢喜,制作了更为豪华精美的大龙舟,通过大运河运至东都洛阳。杨广非常高兴,宇文述等借盖殿造船升官的人也劝他再次游玩,更让炀帝玩意甚坚。大多数朝臣都不愿意去,又没人敢站出来逆拂帝意。惟独建节尉任宗上书极谏,书上当天,这位倒霉的臣子就被炀帝唤至朝中当众杖杀。除了留下越王杨侗及几个大臣留在洛阳办事,杨广携后宫百僚浩浩荡荡准备出发。行前,他留诗给东都宫人:
  “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诗虽如此,其实是一去不返,永世相诀了。
  奉信郎崔民象在建国门上表,说当今天下盗贼充斥,不宜出游。炀帝见还有人敢扫兴,大怒之下,先命人用刀把崔民象两腮还嘴一起削掉,再斩之于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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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10   南征林邑 北过突厥——好大喜功的雄心帝王
  在杨坚末年,隋朝臣子就有好多人讲林邑(今越南中部)有许多中原罕见的奇异珍宝,当时隋军已平交州,大军逗留附近。隋炀帝继位之始,一边大营东都,造船制舟,一面下令平定交州的大将刘方进击林邑。林邑国王梵志派兵守险,被刘方打得大败。隋军渡过阇黎江后,林邑兵各乘巨象,四面围攻,让隋兵很是惊忧了一阵。不仅兵士看见大象害怕,从中原带去的战马也没见过这种长着两只长牙的巨兽,人仰马翻。
  刘方见此情形,就命令军士在地上挖小坑,用草盖上,再派士兵挑战,未接战就假装败走。林邑士兵乘势前冲,座下大象纷纷陷入地坑之中,横冲直撞,战阵大乱。刘方又下令隋军以大弩射象,虽然大象皮糙肉厚,劲弩也能射进几寸,疼得受过训练的大象怪叫之下,转头冲入自己军阵,踩死许多林邑士兵。刘方下令精锐部队趁势出击,斩首万余,乘胜追击,连战连捷,一直追过马援所立铜柱的南面(汉大将马援攻伐征侧姐妹叛乱,就是那位“马革裹尸”的伟丈夫),八天后攻入林邑国都。
  林邑王焚志吓得跑入海中。隋兵大掠,并缴获林邑国王家庙纯金铸制的金人十八座,在林邑刻石记功而还。虽然大胜,但由于水土不服,士卒在返程路上死掉近一半,大将刘方也在半路病死。隋军走后,林邑王上表求降,遣使称臣。
  炀帝新立,契丹人不知好歹,听闻隋朝新天子继位,发兵侵犯辽西营州。隋朝派通事谒者(相当于现在一个外交部高级翻译)韦云起到突厥料理此事。隋朝借用突厥亲隋的启民可汗两万兵,分为二十营,全归韦云起一人控制。韦翻译真是个人才,他下令每营相距一里地,不得交杂,听鼓声前进,闻号角而止,如非公事,不得于营间跑马。三令五申之后,击鼓而发。其中有突厥小官犯令,立斩于营,又让人手持突厥小官的首级挨营警示(这位韦翻译肯定读过孙武子的事迹,连“三令五申”的作法都如出一辙)。于是突厥各个首领进帐禀事,都跪着浑身哆嗦爬进师帐,说话也不敢抬头仰视韦翻译。
  契丹本来常年向突厥进贡,听说有两万“友军”在近处,也不设备,觉得是友邦在搞演习什么的。韦云起派人散布消息,说这两万突厥兵是去高丽做牛马买卖的,契丹人听说后更放下心来。
  暗中,大军出发,距契丹营帐五十里,韦云起一声号令,命两万突厥人马突然袭击,契丹人连兵器都来不及拿,四万多男女一时被俘。兴起之下,韦云起下令,斩杀所有男兵,把妇女与牲畜一半给突厥,留下一半,由他自己带回向隋庭报功。
  炀帝闻讯大喜,对百官说:“韦云起用突厥兵平定契丹,文武全才,朕现在亲自举荐他。”皇帝荐官,说什么就是什么,立马提拨为治书侍御史(副部长级)。
  观中国历史,这位韦云起真是一个大英雄,只身一人入突厥,真正是凭一张嘴一页纸(诏书)借来两万突厥雇佣兵,杀得契丹措手不及,又用缴获来的人马给突厥作补偿,不费丝毫国用,有勇有智有谋,如果后世翻译这行供祖师爷,想必非韦云起爷莫属。
  大业二年正月,久慕大隋甘心塌地当孙子的突厥启民可汗入隋朝贡。为了凸显大隋盛华,炀帝把北齐后主高纬在世时喜用的鱼龙杂耍和后周、南齐、南梁、南陈等本来已经失业的乐工乐户都重新召集。先是在朝内大肆陈列文物,让人领着启民可汗一行人观赏这些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东西,然后又令众人坐定。鼓声一响,一队巨大的舍利怪兽跳跃而进(估计类似现在的舞狮子),激水满大亍,水人、虫鱼、龙龟等等优人装扮的杂耍队塞满大亍。
  突厥胡人们正张大嘴看得入迷,又见巨大的鲸鱼模型向天喷出雾烟,转瞬之间,浓烟里又冒出长七、八丈的黄龙数条,紧接着又有神龟驮山,幻人吐火,千变万化,令人目眩神迷。这种规模的嘉年华,估计三○○○年以后连巴西那种地方也没有财力物力举办。
  倾慕震骇之余,启民可汗叩头请求隋炀帝让他们突厥人也穿汉服,归化为直属臣民。虽然大喜过望,炀帝仍优诏不许。
大业三年四月(公元607年),隋炀帝御驾亲行,车驾北巡,并征发河北十多郡男丁开凿太行山直达并州,以通驰道,方便大队人马车驾行进。五月,皇帝车驾到达榆林郡。
  炀帝想出塞炫耀兵威,从突厥治下的地段穿过,直达涿郡(幽州),他害怕启民可汗惊骇,就先派武卫将军长孙晟先往晓谕。
  启民可汗听见大隋天使来,把属国诸部几十个大酋长(包括室韦部落,即成吉思汗的祖先,那时还是奴才的奴才)都召集在一起,恭慕聆听长孙晟示教。这位将军也是个人杰(他的女儿日后嫁给李世民,不过他生前没有做成皇帝的老丈人),看见于帐中杂草从生,长孙将军很想让启民可汗亲手芟除干净,就故意指着那些草说:“这些草的草根肯定特别香。”启民可汗马上拔起几棵,闻了闻,说:“一点也不香啊。”长孙晟说:“天子行幸之地,诸侯都要亲自洒扫,平整御路,以表至敬之心。我见帐庭内有这些荒草,还以为是什么香料呢。”
  启民可汗至此恍然大悟:“奴才罪过!奴才的骨肉都是天子所赐,有机会效犬马之劳,怎敢推辞。将军您原谅我这个边鄙的粗人不知天朝法令,您对我的教诲,真令我三生有幸。”言毕,马上拔出宝刀,亲处芟除庭草。他属下的贵人酋长见大可汗自己干活儿,全随后撅着屁股一同当起清洁工来。
  随后,启民可汗等人大征国人开修道路,从榆林北境一直到蓟州(涿郡治地),三千多里,宽百步,大道平直,专候皇帝亲临。隋炀帝听说后,非常高兴,把长孙晟夸得不得了。
  就道之前,隋炀帝在黄河边大宴群臣。太府卿元寿献言:“汉武帝出关,旌旗千里,请在御营外分设二十四军,每天派遣出一只军队,相距三十里,旗帜相望,锣鼓相闻,首属相属,千里不绝,此举可显示皇帝威仪。”
  未等炀帝点头,旁边有个叫法尚的大臣连称“不可”。
  炀帝脸一沉,问“为什么不行。”
  法尚进言:“千里连兵,中有山川阻隔,万一有意外发生,首尾过长难以相救。应该结为方阵,四面拒外,六宫及百官家属全都在内。如有事故发生,马上下令当敌的一面抵御,再发精兵从内冲外奋进,又可以兵车为壁垒,钩结成军阵,就如同据城御敌一样。臣以为这才万无一失啊。”
  一席话,讲得炀帝大喜,立授法尚为左武卫将军。主意是好,护兵护具又增添无数。
  为了在突厥面前夸示威仪,炀帝下令宇文恺制作下面可容千人的巨大帐蓬,立于城东,亲坐帐中,盛备仪卫,在大帐里面设宴款待前来迎候的启民可汗,大奏音乐。
  “诸胡骇悦,争献牛羊驼马数千万头”。隋炀帝更大方,赏赐给启民可汗一人的锦帛就有二千万段(加上赐给那些“小胡”的布帛,不知中原百姓要织上多少年)。宴会后,喜出望外的启民可汗又上表,求赐公主为婚,并再次表示率部落改变服式,一如华夏。杨广面子上已经觉得光光闪闪,就回书表示“碛北未静,犹须征战,但心存恭顺,何必变服?”
  同时,隋炀帝发诏征派百万男丁修筑长城,西拒榆林,东至紫河。大臣高颍(就是平陈国后杀张丽华那位爷)与贺若弼私下议论修长城太浪费民力,宴赐启民可汗太过奢侈,炀帝听闻后,勾起新仇旧恨,立斩两位大臣,抄没家产,妻子为奴。十八年前,二十岁的杨广以晋王身份正是在这两位大臣的帮助下才能平灭江南,如今,不仅不念旧勋,反而借机诛杀,可见杨广有其父文帝之风,真是个猜忍之人。
  八月,皇帝车驾开始从榆林出发,共有甲士五十余万,马十万匹,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宇文恺等人造观风行殿,上可容纳侍卫几百人,下面安装轮子,推移轻巧。又作“行城”,周长两千步,围以布幔,饰以丹青,推移转动灵活,远望有如行动的城市。
  一路之上,周围看热闹的胡人们惊以为神,列祖列宗十八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远在十里以外,就望风跪地,朝着御营方向叩头,更没人敢在军队附近骑马,突厥的王公贵人都跪伏于大帐前莫敢仰视。
  炀帝见状大悦,随口赋诗一首:“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毡帐望风举,穹庐向日开。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索辫擎羶肉,韦韝献酒杯。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此诗借两汉两位呼韩邪单于归顺的典故,气势豪迈,神采飞扬,确有大隋天子风度!
  揣摩到隋炀帝喜爱宏图运略,大臣裴矩投其所好,根据西域商人提供的情报,编撰《西域图记》三卷,共四十四国风土人情、仪形服饰等内容,上报给炀帝。炀帝览后大悦,把裴矩唤至面前,亲问西域情况。裴矩声言西域诸国奇珍异宝无数,吐谷浑也很容易吞并。
  隋炀帝飘飘然,很想也像秦皇汉武那样建立不世武功,就命裴矩总管西域事宜,又派使臣到张掖,准备大量金钱宝物引诱“诸胡”做外交工作,自此人员往来不停,所经郡县疲于迎送,糜费巨亿,最终使国家疲弊空乏,成为隋亡的一大原因。:
  裴矩派人劝说铁勒部落进击吐谷浑,打得吐谷浑转过头向隋朝声降求援。炀帝派宇文述帅大军“迎降”。得悉宇文述大军兵盛,吐谷汗可汗伏允连投降的胆都吓没了,师众往西逃。宇文述引兵追击,斩三千余级,虏获王公二百多人,男女四千多名。吐谷浑故地皆空,东西四千里,南北两千里,皆成为隋朝属地,设置州、县、镇、戌。,,
隋炀帝又派将军薛世雄与启民可汗一起击伐伊吾,隋兵出玉门关后,启民可汗人马还未赶到,薛世雄就单独帅汉军度过大漠,击降伊吾,筑城留守,振旅而还。至此,隋朝共有一百九十郡,一千二百五十五县,八百九十万户,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一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为极盛之峰顶期。当然,当时也有不知好歹的蕞尔小邦。倭王多利思比孤入贡,信上开头写道:“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估计是当时缺少汉文翻译,辞不达意,对天朝出语不逊。炀帝览后不悦,对鸿胪卿说:“以后这些小蛮小夷上书无礼的,不要再向朕奏报。”可见倭奴无礼,自古皆然。
  炀帝大业六年(公元610年)正月十五,为了迎接西域诸胡、突厥、蕃人等酋长,炀帝在洛阳端门于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乐工一万八千人,音乐声传出数十里,通宵达旦,灯火照耀天地,整整狂欢一个月,费用无算,自此以为常乐。中国人的“闹元宵”,实际也始于这一年。
  为了搞大“形象工程”,诸朝商贾到洛阳丰都市场交易,看见店铺整齐划一,帷帐盛丽,珍宝充积,来往人物都穿得十分体面,卖菜的草垫都是用昂贵的龙须席子。又下令市肆酒楼,胡人商客吃饭喝酒不要钱,吃完饭还要对这些“外宾”讲,“中国丰饶,吃饭喝酒一律不要钱。”使得“胡客皆惊叹”。当然其中不乏心知肚明的胡人,看见亍上的树木都用高级绸缎包裹,就说:“中国也有好多衣不蔽体的穷人,干吗不把这些缠树布给他们做衣服,缠树装饰有什么用?”隋朝人愧不能答。
  “(隋炀帝)虽有荒外之功,无救域内之败”,穷兵黩武,滥赐横赏,最终把国家给败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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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11   三征高丽 盗贼蜂起——隋朝灭亡的前奏
  大业六年(公元610年),裴矩又劝杨广打起高丽国的主意。裴矩此人一时间难下定论是好是坏。当年杨广伐江南时,他率三千疲卒就攻下南康。宇文述、虞世基等大臣广受贿赂,惟他清贞自守。雁门之围,他坚守朝堂。在江都末年,又劝炀帝为禁卫军娶妇以安军心,以至禁卫军叛乱也没杀他,拜为尚书右仆射。后来宇文化及被杀,夏王窦建德也很尊敬他,官封吏部尚书。窦建德败,归唐,封为民部尚书。善终于京。然思隋朝之亡,大半也和他有关联。然而,当时他对隋炀帝讲的话确也不无道理:“高丽本来是商朝箕子的封地,汉、晋时都是中国郡县,现在不向大隋臣服,竟为异域!连启民可汗都臣服了,怎能容忍高丽跳梁。”
  炀帝觉得此话正中心怀,下令高丽王高元亲自来朝贡,否则就要征讨。
  当初,隋文帝立国时,遣使封高丽的头领高元为辽东公(袭北周的固有爵位)。高元奉表谢恩,并恳请封王。文帝对他不错,优册为王。高元也真不是个好东西,转年就率靺鞨万余骑侵扰辽西,气得杨坚大怒之下让杨谅发水陆二军直进高丽。大军已至辽水,高丽国王元惶惧至极,遣使谢罪,上表自称“辽东粪土臣元”,一个劲地道歉。本来隋军军粮跟运不上,又值士兵疾疫,文帝找个台阶也就罢兵,待之如初。现在,炀帝又遣使让国王入见,高丽恐惧,颇失藩礼。
  炀帝下诏讨高丽。命人督工在东莱海口造战舰三百艘,民工昼夜立于水中造船,自腰以下都生满蛆,工匠死掉三分之一。又发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刺手三万人,又令河南、江南造戎车五万乘送高阳,命江南民夫运米至涿郡。一时间船舻千里皆满载兵甲器物,路上几十万人填溢道路,昼夜运输战具、粮食,死者相枕,天下骚动。
  还未伐高丽,国内因耕稼失时和官府侵逼,已经有邹平王薄、清河窦建德等人起义,一时间“群盗蜂起,不可胜数。”尤其是王薄作《无向辽东浪死歌》,其诗云“长白山前知事郎,纯荐红罗饰背裆,长槊侵天半,轮刀耀白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晋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那些避征役的人纷纷响应,踊跃报名。
  大业八年(公元612年),隋炀帝第一次征伐高丽,左右十二军名目纷繁,共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称二百万,隋军役夫近三百万。日遣一军,相去四十里,连营渐进,用了四十天才发完兵。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近千里,仅御营就有十二卫、三台、五省、九寺,绵延八十里,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对能载入吉尼斯大全的记录。
  开始时,隋军进军顺利,斩获万计。渡过辽水后,情况发生变化。隋炀帝自以为“吊民伐罪,非为功名”,禁止军将掩袭或奇兵进击,遇上敌城投降也要立即招抚,不得纵兵。因此,诸将怕被皇帝责杀,每次作战事无巨细都一一禀报,命令批准后战机已失。守城的高丽人情势危急时往往诈降,隋军一停止进攻就马上修补城池,以致于频战频失,诸将谁也不敢违背帝命。炀帝还自以为天国大帝,以坦荡待人,其实正中高丽计谋,被对方屡屡得手。
  另一支公孙述统领的大军为赶路,下令士兵弃粮轻装前进,走到半路就没粮食吃。又饥又寒之下,竟还能一日七胜。即恃骤胜,公孙述不听劝告,东渡济水,距平壤城三十里因山为营。但城坚池深,兵又无粮,又冻又饿,公孙述结阵退师,高丽军自后追击,诸军皆溃,将士奔还。另一支来护儿统领的大军听见消息也败还。
渡过辽水作战的三十万人,回到辽东城时才二千七百人,损失军械资储巨万。第一次征战高丽失败。
  大业九年四月,又羞又怒的隋炀帝又第二次亲征高丽,败军之将宇文述等仍为统将率军进击平壤城。
  出乎意料的是,大臣杨素的儿子杨玄感在国内造反。当时隋炀帝正围攻辽东城,遣兵士刚刚做了一百多万土袋,堆为鱼梁大道,高与城平,命战士登踏攻城,本来马上就要攻克城池,恰值此时杨玄感反讯传来,炀帝大惊,半夜忽然密令撤兵。隋军营内军资、器械攻具,积与山高,营垒、帐幕都按堵不动,回撤的隋军兵士不知退兵原因,惊疑恐惧,一路跑散了许多。
  高丽兵察觉到隋军撤走,但都不敢追击,直到转天天亮才渐渐出城侦探虚实,看见那么多军械、物资,又惊又怕又慌,都想不到高兴。
  公孙述、来护儿等人打高丽没能施展才能,对付杨玄感倒很在行,连战连捷,在董杜原一举击败杨玄感,玄感自杀。杨玄感之所以失败,主要因为私心太重,妄图称帝,所谓“好反而不欲胜”,最终被众将所败。
  炀帝恨恨不平地说:“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可见天下人多了不好,人多就会相聚为盗,杀人不尽,无以惩后。”大臣希旨,仅杀与玄感有牵连的人就达三万之多。凡是在杨玄感开仓发米时领过米的洛阳居民,全都被活埋在城南。
  大业十年(公元614年)二月,隋炀帝又下诏征发天下兵,百道俱进,第三次伐高丽。
  三月,炀帝亲至涿郡。此次征伐,一路上士卒相继逃亡,军队越走越少。七月,炀帝车驾至怀远镇。当时天下已经大乱,所调征的军队许多都失期不至,一是因为半路逃亡,二是因为路中为义军所阻,有的就地和当地人就一起造反了。
  高丽经过几次大战,国内也困弊不堪,就遣使请降,把上次战争中因和杨玄感关系好而叛逃至平壤的大臣斛斯政捆缚送回隋军。
  有了这么一个大台阶,炀帝大悦,诏示已经逼近平壤的大将来护儿还师。来护儿对军士们说:“大军三次伐辽,都未能胜利,现在高丽穷困,肯定能一举攻灭,否则劳而无功,我们作军人的多么羞耻啊。”其长史崔君肃不敢违诏进战,吓唬众将说违诏就要得罪于皇帝。众将不从,来护儿惶恐之下只能无胜班师。
  可笑的是,隋炀帝从怀远镇“大捷”班师,邯郸“贼师”杨公卿率八千人抄掠皇帝禁卫后军,掠得上好御卫四十二匹,扬长而去。由此可见,炀帝这时候已经已经大失声威人望。
  大业十一年八月,隋炀帝又巡幸北塞。当时启民可汗已死,其子始毕可汗完全没有恭敬的样子,因怒隋朝封其弟为南面可汗,就发兵数十万把隋炀帝围在雁门。雁门有城四十一,突厥已攻克三十九,最后仅剩两城不下,飞矢入城,射及御座,杨广吓得抱着儿子赵王杨杲大哭,眼睛都哭肿了。于是下诏天下,高官厚赏,募兵勤王,当时年仅十六的李世民也在勤王军中,一举成名。
  由于隋军各路兵至,始毕可汗解围而去。苦守雁门的一万七千将士只有一千五百人得到虚勋封赏,勤王人马什么赏赐都没有。
  接着,炀帝怪高丽王没有如约来朝,又议伐高丽。将士、民众无不怨愤。
  由于杨玄感造反时已经焚毁所有龙舟水殿,至此杨广又下诏令江者重新制造几千艘大小船只,形制比先前更宏丽更精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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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12   江都变起 死于匹夫——隋炀帝的最后岁月
  大业十二年,隋炀帝不顾臣下反对,在国家即将土崩之时,再次游幸江都。夜间,躺在楼船之内,隋炀帝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歌声:
  “我儿征辽东,饿死青山下。今我挽龙舟,又困隋堤道。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小。前去三十程,此身安可保。寒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安得义男儿,烂此无主尸。引起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隋炀帝惊起,派人查询唱歌的人,根本找不到人。“帝颇彷徨,至通夕不寐。”
  当时,天下糜烂,诸郡及地方将领告急求援文书不断,都被炀帝身边大臣虞世基等压下,只说是“鼠窃狗盗,不久郡县当捕灭,希望陛下不要以此介怀。”
  大将杨义臣破降河北义军数十万,列表上奏,炀帝叹息道:“我开始都不知道造反人数,现在怎么连降贼都这么多啊。”虞世基忙说:“小偷小摸人众虽多,未足为虑,皇上您应担心杨义臣拥重兵在外,专权日久,恐怕生变。”炀帝信以为然。下诏杨义臣解散部下,各归乡里,“贼由是复盛”。
  当时兵锋最盛的除窦建德、格谦以外,还有李密、翟让等人的瓦岗军。其中李密让祖君彦写的《讨隋炀帝檄文》为后世所传,文采飞扬,指摘中的,书列炀帝弑父、乱伦、嗜酒、劳民、滥赋、兴役、征辽、滥诛、卖官、无信等十大罪恶,并指出:
  “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况四维不张,三灵总瘁,无小无大,愚夫愚妇,共识殷亡,咸知夏灭。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炀帝一直以文才自诩,估计没有机会亲览檄文,否则肯定会叹赏祖君彦之才。(这位祖君彦也是贵家子弟,其父祖珽是北齐仆射,曾杀掉北齐忠臣斛律明月,所以,当薛道衡推荐祖君彦给文帝时,杨坚说:“是那个杀斛律明月人的儿子吗,朕不会用他!”祖君彦如此文才,又是贵族世家,由此郁郁思乱。等他投靠李密后,终于有机会申斥隋廷,私仇在心,文章自然透骨犀利。王世充大败李密后,俘获这位大才子,斥道:“你替叛贼大骂国家够了吗!”祖君彦辞色不屈,王世充派人乱棒打他。过后,王世充自己也想篡隋,很后悔要杀祖君彦,派医士去给他治疗。当时祖君彦已经被打得气息奄奄,倒卧树下。偏偏一个郎将叫王拔柱的,说道“这个弄笔的穷酸死有余辜,”上前猛踢才子心窝,把祖君彦踢死。这个王拔柱真是个王八猪,千古才子,竟死于此粗人臭脚之下。)
隋炀帝自负才学,常常认为他自己的诗文天下第一,他对侍臣讲:“天下都讲朕是因为父皇余烈而有四海,假设让朕与士大夫以文章竞争,朕也应该为天子。”对于文人名士,他也心有嫉妒。大臣薛道衡被赐死后,他恨恨而言:“还能作‘空梁落燕泥’的诗句吗?”王胄被杀,炀帝又背诵这位臣下的佳句,并阴狠地嘲弄:“‘芳草无人随意绿’,王胄再也作不了吧。”.
  不仅民众群起反叛,连李渊、罗艺这样的勋贵大臣也巧立名目起兵,不听朝廷节制,占据重要城镇,李渊自己还攻占都城长安,迎立杨广的孙子代王杨侑(为死去的太子杨昭之子)为皇帝,改元义宁。杨侑时年十三,完全是个傀儡皇帝,遥尊杨广为“太上皇”。
  公元618年,隋炀帝已在江都呆了近两年,成日与幸妃嫔妇千余人饮酒作乐,荒淫日甚。内心深处,隋炀帝也预料到天下纷乱无法收拾,无心北归,只是在宫中厚自奉养。
  每当酒后阑珊,杨广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宫内舞榭歌台,汲汲顾景,惟恐不足。由此,已见其心事重重,内不自安。
  一天,他边照镜子,边对萧皇后说:“这么好的头颈,会是谁来砍呢!”皇后大惊,问何以言此。炀帝苦笑,说:“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由于江都周围已经摇荡不已,粮食渐渐吃完,从行的禁卫军多是关中人,人心思归,不时有兵将逃亡,斩诛多人也止不住。有宫人向炀帝告发外人谋反,炀帝大怒,立斩。而后再有人告变,连萧皇后也劝说宫人不要再冒死进言:“天下事一至于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忧耳!”多少年后,元军出征花棘子模,大胡子国王日夜忧心,也是厚赐报平安者,立斩道实情的臣下,其心情想法和杨广彼时一模一样,正所谓掩耳盗铃耳。
  宇文述的两个儿子宇文智及、宇文化及以及禁卫军首领司马德戡,见天下英雄并起,众叛亲离,就一起密议废掉隋炀帝。于是,他们先散布谣言,讲炀帝听闻禁卫军(骁果)想叛乱,正多酿毒酒,尽杀关东人,只留南人在身边。禁卫军大相惊骇,互相转告。
  司马德戡趁机召集众人,兵士惊惧惶恐之下都讲“死生从命”,豁出去决定造反。
  炀帝发觉有变,逃入西阁。其宠妃魏妃为兵士开门。炀帝忙逃入永巷躲藏,又有美人告诉兵士其所躲藏之处。
  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入,炀帝隔着窗子问:“你想杀我吗?”`
  令狐行达说:“臣不敢,只是将士思归,欲奉迎陛下还京师。”
  炀帝说:“朕也想回去,因为粮食未到,现在和你们一起回去吧。”
  兵士逼迫炀帝乘马入朝堂慰劳百官,牵来一匹马,炀帝此时仍嫌马鞍弊旧,换上新的后才勉强骑上,兵士挟刃牵缰而出。
  反叛兵士见到皇帝本人已在掌握之中,欢呼遍地。宇问化及望见炀帝,知道事已成功,一反当初惶恐之态,对左右说:“何用持此物出来,杀掉算了。”于是逼拥炀帝返回寝殿。
  面对环立提刀的兵士,炀帝叹道:“我何罪落到这个地步?”
  叛将有个名叫马文举的,善于辞令,答道:“陛下违弃宗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怎能说无罪呢?”
  炀帝说:“我确实有负天下百姓。至于你们这些人,荣禄兼及,怎会干出这种事来?今天之事,谁是带头人呢?”
  司马德戡答道:“普天同怨,何止一人!”
  宇文化及得理不饶人,又派封德彝数斥炀帝罪恶。
  炀帝漠然道:“爱卿你是读书人,怎么也掺合这事?”封德彝愧然而退。
  炀帝爱子杨杲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一直跟在炀帝身边,看见如狼似虎的兵士亮刀弄剑,吓得嚎哭不止。隋炀帝昔日的贴身侍将裴虔通(此人是杨广为晋王时的亲信)火起,一刀砍掉小孩子的脑袋,鲜血溅满炀帝一身。
  事已至此,众人一拥上前,想砍杀炀帝。
  此时,杨广倒不失天子威仪,厉声说:“天子自有死法,何得加以锋刃!拿鸩酒给我”此前,炀帝内心也预感自己必不免死,身边常带一个盛有毒药的小瓶。他常对身边宠幸姬讲:“如果叛贼入宫,你们先死,然后我也服毒。”事起仓猝,左右一时逃散,炀帝一时间也没找到毒药。
  马文举等人不答应,令狐行达上前一推把炀帝摔坐于地。炀帝自己解下白练巾给令狐行达,几个人嘎嘎做响地用力,练巾绞死炀帝,时年五十。
  萧皇后与宫人拆掉床板,把杨广杨杲父子两人的尸体埋于西院流珠堂。贞观五年(631年),炀帝尸身移葬于雷塘。
  编撰《隋书》的魏征对隋炀帝发感慨说:
  “炀帝爰在弱龄,早有令闻,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著声绩。于是矫情饰貌,肆厥奸回,故得献后钟心,文皇革虑,天方肇乱,遂登储两,践峻极之崇基,承丕显之休命。地广三代,威振八纮,单于顿颡,越裳重译。赤仄之泉,流溢于都内,红腐之粟,委积于塞下。负其富强之资,思逞无厌之欲,狭殷周之制度,尚秦汉之规摹。……淫荒无度,法令滋章,教绝四维,刑参五虐,锄诛骨肉,屠剿忠良,受赏者莫见其功,为戮者不知其罪。骄怒之兵屡动,土木之功不息。频出朔方,三驾辽左,旌旗万里,征税百端,猾吏侵渔,人不堪命……自是海内骚然,无聊生矣。……上下相蒙,莫肯念乱,振蜉蝣之羽,穷长夜之乐。土崩鱼烂,贯盈恶稔,普天之下,莫匪仇雠,左右之人,皆为敌国。终然不悟,同彼望夷,遂以万乘之尊,死于一夫之手。……宇宙崩离,生灵涂炭,丧身灭国,未有若斯之甚也。《书》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观隋室之存亡,斯言信而有征矣!”
唐人李商隐有诗叹曰: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垂问《后庭花》?
五代罗隐,也有诗哀惋:
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
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
  (据中新江苏网2002年6月15日消息,江苏准备启动隋炀帝陵旅游区项目,占地2500亩,投资4亿多元,主要项目有邗沟舟游、迷楼风韵、龙舟战水等八大景区项目。假若炀帝地下有知,不知是否鄙夷不屑,嫌此规模太过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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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13   时来天地皆同力——李渊唐朝的建立
  言及唐高祖李渊,如果没看过温大雅的《大唐创业起居注》,没有在古史的字里行间中追根溯源,总会让人联想起被时下热播的电影电视剧歪曲至极的一个窝囊老头形象:
  镜头一:李渊正在太原晋阳宫搂着本属隋炀帝的美人睡觉,一脸英气的李世民与裴寂等人闯入,畅言天下大乱、起兵兴义的宏略,老哥们哆哆嗦嗦,翻来转去,左思右想,最后终于憋出一屁:“随你吧,化家为国也由你,破家灭族也由你……”。
  镜头二:已在长安称帝的李渊兴高采列,海池湖上泛舟,怀里搂着美妃,抚扪鸡头肉,畅饮岭上春。忽然,大将尉迟恭一身甲胄,手持长矛,飞身从小船上一个旱地拨葱,跳上龙舟。李渊大惊,忙问:“外边有什么动乱发生吗?爱卿你来此做什么?”尉迟敬德高声回禀:“太子、齐王两人阴谋造反,秦王已经兴兵诛杀二人,恐怕有人惊动陛下,特派为臣我前来护卫。”老头子颤颤巍巍,良久,才定住心头乱跳,说:“好,好,军国大事,一切皆任秦王处分……。”
  把如此歪曲的李渊形象,如果都算在当今一帮没文化的电视剧导演头上,似乎有欠公允,缘何?恰恰是李世民称帝后,修史的大多时是他昔日秦王府中的“自己人”,由此,只有竭力削弱老爸李渊建唐的作用,只有把李世民演化成兴唐建业的“高大全”,才能化解李世民弑兄杀弟的罪过,才能诠释他夺嫡登位的合法性。
  历史上的李渊,绝非我们现在一般人心目中被影视节目“歪曲”过了的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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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14   倜傥豁达 任情真率——太原起义前的李渊
  李渊,史书记载,“其先陕西狄道人,凉武昭王(李暠)七代孙也,”也纯属瞎认祖宗,胡说八道,所援引的数代“爷爷”,名字全为史臣瞎编。李渊到祖父一辈才混出名辈,是西魏“八柱国”之一,大名鼎鼎的李虎,官至左仆射,封陇西郡公。
  当时宇文泰赐李虎鲜卑姓“大野氏”,所以,李虎又名大野虎,幸亏老哥们的名字不叫“鸡”什么的。李虎之兄名起豆,其弟名乞豆,可见李虎原名也可能是叫什么“豆”的鲜卑名。李渊生母,乃八柱国之一独孤信的女儿,与隋文帝皇后独孤氏是亲姐妹。李渊正妻窦氏,是窦毅之女,这位窦毅原姓纥豆陵,百分百鲜卑人。可见,李建成、李世民兄弟,皆是汉与鲜卑的混血。李世民正皇后长孙氏,原姓拓跋,也是纯粹的鲜卑人,因此,李唐王室,与鲜卑实实结下不解之缘。
  李渊的籍贯,确切说应是在武川(现呼和浩特以北)。据清人赵翼钩沉,武川这个地方是 “龙气”聚集地,北周、隋、唐三代之祖“皆出于武川”。宇文秦四世祖、杨坚五世祖、李渊五世祖皆以此为家,“区区一弹丸之地,出三代帝王,(北周)幅员尚小,隋唐则大一统者,共三百余年,岂非王气所聚,硕大繁滋也哉!”奇怪的是,南朝的宋帝刘裕、齐帝萧道成、梁帝萧衍三人,分别生于京口、南兰陵、吴兴,相距不过数百里,抑或那一带也是虎踞龙盘之所?由此,西魏而后的执政集团多为武川镇出身为主的军阀势力,即陈寅恪所谓的“关陇集团”。这些人相互通婚,结拜兄弟,逐渐衍发成名噪一时的政治集团势力。西魏的“八柱国大将军”中,宇文泰、李虎、独孤信、赵贵、侯莫陈崇五人皆出自武川,而当时,日后成为隋文帝的杨坚之父杨忠官职还不如李虎高,只位列“大将军”而非“柱国大将军”。
  北周篡西魏后,追封李虎为唐国公。李渊之父李昞,袭唐国公,做过北周的安州总管。李昞死时,李渊年仅七岁,袭封唐国公。“及长,倜傥豁达,任性真率,宽仁容众,”入隋后,因姨母是隋文帝皇后独孤氏,“特见亲爱”,累任大州剌史。
  炀帝继位,李渊在地方和中央都作过宫,“历试中外,素树恩德,”又多结纳豪杰。炀帝征高丽,李渊在怀远镇督粮;杨玄感造反,李渊坐镇弘化,统率“关右诸军事”。
  隋炀帝晚年多猜忌,一次,他下诏征这位表兄入见,李渊因病未能及时赶到。李渊有个外甥女王氏为炀帝妃子,一次被御幸时,杨广问王氏:“你舅舅这次怎么没来拜见我?”王氏回言李渊有疾未至。炀帝若有所思,说:“这次他能病死吗?”
  消息传至李渊耳里,可把这位爷吓得不轻,“纵酒沉湎,纳贿以混其迹,”其实,也是隋炀帝不是特别“惦记”他,否则,正好以其“秽迹”来治罪。
  隋炀帝被突厥始毕可汗围困于雁门,李渊很是出力,派李世民等人驰救。逃出生天后,杨广觉得这位大表哥还不赖,便下诏李渊统领太原部兵马,与马邑郡太守王仁恭在北方防备突厥的入侵。
  边塞虏劲,贼人众多,李渊起先还真不愿意前去。帝命难违,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出发。到了马邑,李渊与王仁恭合兵一处,总共不够五千人马。盼了半天,王仁恭看见李渊才带这么少的人来,心中愈加恐惧,深怕突厥大军来袭,马邑不保。
  李渊分析形势后,内心已定,他对王仁恭说:“突厥人的长处,在于他们熟谙骑射战斗。这些蛮族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队不列行,营无定所,本性喜于劫掠,得胜大抢,败也不惭,所以,突厥人并无我们大隋军队警夜巡昼的辛苦,也无军储馈粮的消耗。如果稳扎稳打,按照常理与他们列阵交锋,我们根本胜不了敌方。现在,我们应学习突厥人的战法,以己仿彼,然后找机会给他们以致命性打击。”
众人深觉李渊之言有理。于是,隋军简选出精于骑射的兵士两千多人,“饮食居止,一如突厥。随逐水草,远置斥堠。”平时,这帮“仿突厥兵”见到真正的突厥小股部队,“旁若无人,驰骋射猎,以曜威武。”突厥人遇见这些汉人兵士,心里也很发毛。
  李渊尤其善射,“每见飞禽走兽,发无不中”。突厥大股部队数次邂逅李渊带队的隋军,“咸谓似其所为,疑其部落”,总觉是自己人穿了隋军军装,常常犹豫再三,最终皆“不敢战而去。”如此数次,隋军兵士的自信心也增势了不少,“众心乃安,咸思奋击。”
  李渊见火候差不多,隋军欲战,突厥生畏,便趁一次与突厥主力相逢,“纵兵击而大破之,斩首数百千级。”“突厥丧胆,深服帝(李渊)之能兵,以其所部,不敢南入。”可见,李渊出手不凡,是文武全才的人物。
  大业十三年,隋炀帝下敕命李渊为太原留守,并遣亲信王威、高君雅任李渊的副手,一来助力,二来可以监视李渊。当时的太原附近有不少贼众,最强的一支号称“历山飞众,”于上党、西河一带屡败官军,致使道路隔绝,隋朝军将与之争锋,丧命不少。
  李渊初到任,正好拿这伙人立威,便率五千多人出城讨伐。到了河西雀鼠谷口,两军相遇。看见对方有两万多人,隋兵隋将皆生怯意。李渊从容不畏,对王威讲:“这些人起自盗贼,习惯贪财。近来又屡屡获手,骄心满溢,我们以智心筹谋,定能胜敌。所忧不战,战必克之。”于是,李渊把隋军分为二阵,以老弱残兵居中,多张旗帜,大集辎重;以平日心腹精兵数百骑分置左右,为小队。此时,隋军上下,皆不知这位皇帝大表哥到底要干什么。敌军散列横阵,绵延十几里,步步逼近。
  临战,李渊又派王威“领大阵居前,旌旗从之。”对方看见师旗居前,认为是主将所在,纷纷调集最精锐部队,一齐呐喊向王威杀来。王威暗叫倒霉,跨下马却鞭打不动,吓得他一头栽下,几为贼众生擒。
  看见阵中遍是粮草辎重,贼军欢喜,个个跳下战马抢取值钱东西。此时,一旁观斗的李渊“引小阵左右二队,大呼而前,夹而射之。贼众大乱,因而纵击,所向摧陷,斩级获生,不可胜数……”经此一战,李渊在太原落稳脚跟。
  后来,突厥人知道李渊回到太原,马邑只有王仁恭等人,便放开胆子又来入侵。隋炀帝闻讯,下诏派太原副留守高君雅率兵前往马邑,与王仁恭共抵突厥。王仁恭先前跟随李渊与突厥打过几仗均得胜,胆子变大,不听李渊让他坚守不出的指令,也想得胜立威,不料出兵即败,损兵折将。
  隋炀帝人虽在江都,仍有人上告李渊、王仁恭不积极备战,“纵虏为患。”杨广大怒,派出“司直驰驿,”到太原把李渊抓了起来,关进监牢,并准备斩掉王仁恭。
  当时,李渊长子建成不在身边,只有二儿子李世民在城内。小伙子性急,泣求父亲赶紧造反。李渊老姜,知悉时机还未成熟,便大讲“天命”,劝李世民不要太急于起兵。果然,不久就有炀帝诏使驰至,宣布释放李渊与王仁恭,命其依旧“校检旧部”。当时天下大乱,盗贼蜂起,“信使行人,无能自达,”惟独炀帝这一介下赦免令的使臣一路上“不逢劫掠,依程而至”,众人都发叹异。
  李渊听闻御使至,也是大惊。听到赦免令,仰天而笑,说,“此后余年,实为天付。”由此,老英雄也下了必反之心,只是要发未发之际,多怀逡巡犹豫之心。
  推动李渊最终兴兵造反的,除李世民外,关键要属刘文静与裴寂二人。
  刘文静,字肇仁,“伟姿仪,有器干,倜傥多权略,”时为晋阳令;裴寂,字玄真,“疏眉目,美姿容,”时为隋朝晋阳行宫的宫监。这两个人一处为官,相知甚洽,结为好友。一夜,哥俩赌钱饮酒,裴寂遥见城外烽火,凄然长叹:“遭逢乱世,家道屡空,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刘文静笑道:“世途如此,时事可知。我们二人相扶相倚,还怕不发达吗!”
  李渊入太原,刘、裴二人暗中观察,见其“有四方之志”,便起劲巴结这位英雄。特别是刘文静,慧眼识人,认为李世民“大度类于汉高,神武同于魏祖,其年虽少,天纵之才。”裴寂起初不信。后来,李世民与这位裴大叔假装赌钱,输给对方数百万,高兴之余,裴寂“大喜,每日与太宗(李世民)游。”李世民趁机把大计告诉裴寂,裴寂马上允诺“共举大事”。不久,刘文静倒霉,坐与李密(瓦岗那位爷)连婚,被炀帝下诏关入太原监狱。
  李世民潜入牢中,与刘文静深谈。“天下大乱,唐公若能兴兵一起,乘虚入关,不到半年,帝业可成!”一见面,刘文静就劝李世民。
  李世民大喜,笑道:“君言正和人意。”于是,他想方设法把刘文静先“弄出来,”然后四处部署,伺机欲发。但是,不知父亲葫芦里卖什么药,李世民也不敢轻易动手。
  刘文静诈称得隋炀帝手赦,大发兵民,以伐辽东为辞,致使“人情大扰,思乱者益众”。眼看水已经搅浑,刘文静又逼裴寂赶紧鼓捣李渊起兵,并威胁说:“您身为晋阳宫监,却把宫中美人送给唐公享用,此事传出,您与唐公哪个也活不了啊!”
   大惧之下,裴寂“屡促高祖(李渊)起兵。”
恰巧,马邑人刘武周结众为盗,杀太守王仁恭,自称天子,诱引突厥兵马,准备向太原挺进。李世民、裴寂、刘文静借此机会,大发库金,分散府物,四处招兵买马。而太原副留守王威、高君雅是炀帝心腹,闻讯起疑,获悉李渊父子异动,一合计,便想以到晋祠祈祷为名,把李渊诱至其地拘捕,一网打尽。
  关键时刻,“吉人自有天相”。晋阳有个叫刘龙的土豪乡长,通过裴寂与李渊相识。李渊贵为帝亲,与这么一个“副科级”的财主也一见如故,喝酒吃肉,豪赌打炮。刘龙这种卑贱出身的“微细”之人,自然心中感激涕零,觉得李渊很给自己面子。同时,由于刘龙有钱,与副留守高君雅关系也不错。高君雅想“办掉”李渊,饮酒之际,自然就不拿刘龙当外人,把己谋全盘告之。刘龙出高君雅府门,一溜烟直奔李渊宅邸,“具以启闻”。
  心惊肉跳之余,李渊表面镇静,对刘龙说:“您能以此事相告,深有至诚。请不要再对别人说,我自有安排。”同时,李渊暗下决心,不反也得反。
  大业十三年农历五月丙寅清晨,李渊“恶人先告状”,大集僚属,声言高君雅、王威两人引突厥入寇,先发制人,当众逮捕了两人,送入监牢。两人叫苦不迭,直悔动手过晚。
  更绝的是,过了两天,果然有“突厥数万骑抄逼太原,纵入城郭北门,取东门而出。”李渊也不畏惧,派先前招降的贼师王康达出城埋伏。王康达等人习惯了抢略,突厥军队过了一半,中有缺停,王康达以为是队尾,忽然跳出,准备抢马。不断,后队突厥包抄,前队突厥掉头,前后夹击,把这批“新附军”包了饺子。太原城内居民,一恨高君雅、王威“引狼入室”,二畏突厥兵马强盛,三惊城内军兵众多,忧恐之下,更加紧密地“团结”在李渊周围。
  李渊指挥若定。他派遣小股部队连夜偷偷出城,占据险要之地,然后,又让这些人白天大张旗鼓,大呼入城,给突厥人造成“援军不断”的假象。同时,他还嘱诫军士,遇突厥兵,“恃险勿战”,敌退勿追,使敌人“莫测”太原守将到底要干什么。
  《大唐创业起居注》记载,突厥各队首领互相嘀咕:“唐公相貌有异,举止不凡,智勇过人。前来马邑,大胜我辈。今在太原,何可当也……不如早去,留必取死!”于是,突厥人连夜遁逃。这些记载,完全是温大雅唬弄人。真正原因,一是突厥人在城外抄掠已足,急于回去享用“战利品”;二是李渊亲自给突厥的始毕可汗写信,称臣装孙子,并表示“征伐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坐受宝玩,不劳兵马,亦任可汗……”。突厥人无远谋,又贪宝物,太原城坚,难以一时攻破,自然得了大便宜就走。李渊为自己脸上涂粉,向众人讲他是“屈于一人之下,伸于万人之上”,表示他是为了民众利益才如此“屈尊俯就”。
  解除了突厥人“背后一刀”的最大危胁,处死了王威、高君雅两个“肉中刺”,李渊父子于七月份开始正式兴兵,托以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王为名,宣布废掉炀帝,立代王杨侑为帝。代王杨郁是隋炀帝亡故的元德太子杨昭之子,当时才十三岁,人又在长安,所以,李渊明显是掩耳盗铃,不过当时天下人皆争逐帝座,也没人真站出来和他在这方面较真。
  突厥人听闻李渊反隋,也派柱国康鞘利等带数千匹好马赶来。李渊演戏很投入、逼真,以臣礼跪受始毕可汗书信,又大赠使臣金银美女。同时,李渊心机很深,知道突厥人所携马匹不是无偿赠送,而是要用钱购买,便只捡上等好马,购买其中一半的马匹。
  起义人众见李渊如此,以为主将惜钱,便纷纷自告奋勇,要自己出钱出物换购其余马匹。李渊阻止,意味深长地劝告说:“突厥人的马象羊一样多,陆续有来,恐怕到时你们买也买不尽。胡人贪财,我们不要暴露自己有钱,现在买少量的马,表示我们很穷,也不要急需战马,如此,才能稍稍抑制这些胡人的贪心。”此外,他还诫谕出使突厥的刘文静:“突厥人派兵前战,只可收纳数百骑即可,拿他们当幌子吓唬一下隋军,此外,借胡人援军,可阻止刘武周与胡人联军政打我们。如果突厥人马众多,百姓绝无生存之理,抢掠劫杀,会造成大祸。”可以想见,李渊还真不是倚仗狼势的卖国贼,不愧是老到深谋的政治家。为此,一直跟随他左右的温大雅充满崇敬地回忆:
  “帝(李渊)素怀济世之心志,有经纶天下之心。接待人伦,不限贵贱,一面相遇,十数年不忘。山川冲要,一览便忆。远近乘风,咸思托附……”
  李家之所以能化家为国,究其实,李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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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15   反经合义 妙尽机权——太原起义后的李渊
  八月,李渊以四子李元吉为太原留守,以长子李建成为左军,以次子李世民统右军,自率中军,从太原向长安挺进。一路顺利,“义旗之下,每日千有余人,论赏功勋……百计千端,来从如云,观者如睹……人人得所,咸尽欢心”,很有天王巨星风采,几乎是“有征无战”,兵不血刃。
  一直开到霍邑(今山西霍县),李渊才遇到平生第一块难啃的骨头——隋将宋老生。
  霍邑地形险要,西北抗汾水,东临霍太山,而且,宋老生手下有精兵二万,非一般隋兵可比。同时,隋廷又派左武侯大将军屈突通统辽东劲率数万于河东(今山西永济),与宋老生遥为呼应。
时值秋雨淋漓,双方均无法开战,战事胶着,最着急的当属李渊部队。《旧唐书》、《新唐书》均有类似记载:“会久雨粮尽,高祖与裴寂议,且还太原,以图后举。”李世民力谏,表示义军一定要先入咸阳,才能号令天下。如遇小敌即班师,示敌以弱,随从兵士肯定马上会心乱解体,“众散于前,敌乘于后,死亡须臾而至。”李渊不听,下令催促兵众调头回太原,李世民见状大哭,苦劝,最终让李渊回心转意,决意攻城。但是,观温大雅的《大唐创业起剧注》,乃是李渊先分析天下形势,而后征求大郎(李建成)、二郎(李世民)意见。兄弟俩皆表示:“(宋)老生轻躁,破之不疑。定业取威,在此一决……雨罢进军,若不杀老生而取霍邑,儿等敢以死谢!”此段话语,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由李建成说出,何者,古人重礼,自然是长子先发言表态,然后才能轮到李世民接碴。到了后来,太宗臣下编史书,当然都把定策的大功皆记在李世民一人头上。
  李渊当时闻言而喜,马上表示,“尔谋得之,吾其决矣”,显示出李渊本人也是如此思忖,并非象新旧唐书所载是他想窜回太原。
  战前,还有一段小插曲可述:李渊忽然接到刚刚杀了翟让自立为头领的瓦岗寨李密书信,信中语意夸诞,大谈“以天下为已任”,表示要与李渊交结合兵,纵横天下。实际上,此信既是试探,也隐含威胁。为了麻痹李密,李渊卑辞下意,回书李密,“鼓励”对方正应图谶,并肉麻地大肆吹捧一番:“天生蒸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载大弟,攀鳞附翼……”称兄道弟,甘愿为下。李密见信,非常高兴,并拿信向部下显摆:“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也!”由此,“注意东都,无心外略”,李密集中精力对付洛阳周围的军事势力,李渊就暂时又少了一个危险的对手。另外,李密傻不几几把“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言自揽上身,成为众矢之的,倒成全了“缓称王”的李渊。而且,在运用道教影响方面,李渊也是棋高一招,依靠“李氏为天子”、“老子当度世”的图谶,李渊尊崇老聘,当时天下信道教的徒众很多,自然始祖李耳与李渊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而李密却忘了把自己的“李”往李耳身上拐靠。
  不久,天色转晴,秋雨忽止,太原军粮又及时运到。阴历八月辛已,李渊义军晨起行军,从山道急行军七十余里,直奔霍邑杀来。温大雅的描写既诗意又传神:“初行之,雾甚,俄而秋景澄明”,良辰美景,不能不让人心头为之一振。
  霍邑一战,李渊亲自指挥,并率先统左右轻骑数百,先至霍邑城下观察敌情。立营之前,李渊又派李建成、李世民各带数十骑驰至城下,“行视战地”。
  宋老生凭城眺望,认定李渊义军是想紧挨城墙扎营,就亲自率兵出城来迎,分别从东门、南门两道而出。李渊恐怕宋老生“背城不肯远斗”,就先下令李建成领左军准备赴东门,命李世民带右军赴南门。同时,李渊又令中军往后小缩,作出怯敌欲退的姿态。
  手中握有近三万生力军的宋老生见李渊兵阵回退,顿时来了精神,很想乘势迫击,一举击破。他远离城门口,带头冲出一里多地后,下令整队准备进攻。
  宋老生隋军直向李渊中军杀来,而当时在师旗下面马上高坐的根本不是李渊,而是李渊部将殷开山。义军以数列整厚方阵迎敌,与宋老生主力中军展开厮杀。此时,隋军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殷开山一部。殊不料,李建成、李世民两人领骑兵忽然从左右突出,依照李渊先前吩咐,分别杀向霍邑东门和南门。“义兵齐呼而前,红尘暗合。鼓未及动,锋刃乱交,响若山崩,城楼皆振。”
  隋军本来战斗力很强,忽然看见唐军骑兵从身边飞一样掠过直奔自己老窝,皆顿时心慌。没多久,李渊又让军士鼓噪,高呼“宋老生已经被杀”,隋军闻知大将被杀,全都乱了手脚,无头苍蝇一样左突右撞,溃不成军,“舍仗而走,争奔所出之门”,但两个城门的进路均为李建成、李世民兄弟率精兵堵住,迎头射箭,刀砍矛捅,死伤无数。
  宋老生本人也被败兵夹裹,左冲右撞。见两个大门方向都被堵住去路,宋老生腿快,跑到城墙边,仰脸高叫守城隋兵放下绳子,准备拽住绳子爬上去。城上守兵扔下大绳,宋老生丢下手中大刀,拼命往上爬。无奈,重甲坚盔,攀爬速度大受影响。说时迟,那时快,唐军已经追杀而至,一个名叫卢谔的小队长跳起一刀,斩断宋老生一只脚。大叫一声,宋老生因痛坠地,未及说话,大刀又下,脑袋又搬家。
  李渊命兵士把宋老生的首级挑在长矛上,在战场上驰骋示众。于是唐兵“随所向奋击,禁不可止。数里之间,血流蔽地,僵尸相枕。”时已日暮,李渊见战士斗志正锐,就下令攻城。“时无攻具,肉薄而上。”如此坚厚的霍邑,竟然被唐军在没有任何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凭一股冲劲和不怕死的精神,一举攻克。
  如此苦战,到了太宗史臣笔下,却变成这个样子:
  “太宗(李世民)恐(宋)老生不出战,乃将数骑先诣其城下,举鞭指挥,若将围城者,以激怒之。(以显示李世民孤胆英雄)老生果怒,开门出兵,背城而阵。高祖(李渊)与建成合阵于城东,太宗与柴绍阵于城南。老生麾兵疾进,先薄高祖,而建成坠马,老生乘之,高祖与建成军咸却(不惜把李渊、李建成描写成胆小鬼。战中坠马,死亡近乎百分百,即使不被敌人杀掉,也会被自己人踩死)。太宗自南原率二骑驰下峻贩,冲断其军,引兵奋击,贼众大败,各舍仗而走(完全是小说传奇,李世民三骑冲锋,挽狂澜于既倒,好象他是真正的军神和救星)。……”
仔细揣摩,可见太宗臣下所写,水分太多。
  攻克霍邑之后,李渊安民慰众,招遣降兵,对被俘的隋兵隋将一律优待,“还取其同胞同党,自相统处之,不为疑异。”本来隋军同唐军就无什么深仇大恨,那些本身是关中人想回家的,李渊也“授五品散官放还”,连宋老生也被光荣礼葬,毕竟是死于所职的忠臣。“内外咸悦,咸思报效”。
  这一仗关键,李渊不仅稳固了内部,对外又显示了“宽仁”,“自是以后,未归附者,无问乡村堡坞,贤愚贵贱,咸遣书招慰之,无有不至。”
  “好事”连来。刘文静、康鞘利等人在龙门县也与李渊会合,并带来五百突厥大个骑兵和两千多匹好马。“帝(李渊)喜其兵少而来迟”,突厥兵少好控制,迟来可喜者,如果早先这些雇佣兵如果加入进攻队伍,一来造成“民族”矛盾,二来胡人肯定觉得唐兵是凭侍自己的加入才取胜,漫天要价,不好打发。
  拨掉霍邑这块大绊脚石,下一个目标就是镇守河东城的屈突通了。
  屈通突不似宋老生轻躁,久经战阵,老谋深算,加上他深知当时天下大乱,人无固心,便不轻易出战,固守河东坚城。此城“城高甚峻,不易可攻。”
  唐军一路无敌,将士勇而骄,争前要再显身手,准备重演霍邑“肉薄登城”的好戏。李渊也心存侥幸,就派千余唐兵攻南城。“时值雨甚,帝命旋师。”温大雅不好说唐兵打不过屈突通隋兵,就以下雨为借口,掩饰唐兵的败退,并记下李渊的自欺欺人之语:“今且示威而已,未是攻城之时。杀人得城,如何可用。”简直就是白日大谎。当时,李渊肯定急得跳脚,恨不得插翅飞上河东城城墙。
  幸亏裴寂、李世民等献计,唐军沿河北进,自梁山(陕西韩城)、龙门(山西河津)分别渡河。同时,仍留军士于河东城下,与屈突通相持,以防这位隋将蹑后追击。
  此计果然棋高一招。唐军主力舍河东城不攻,不仅保持了大量生力军,还一下子顺利进入关中。大喜之下,李渊令李建成、刘文静入据永丰仓(陕西华阴),扼守潼关;又令李世民沿渭水急行军,直扑长安都城。此时,李渊的堂弟李神通、其女儿女婿(柴绍夫妇)等人纷纷率兵赶到。众人拾柴火焰高,一路收降各处“贼军”,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各路唐军齐集长安城下时,已经有二十多万人之巨。把都城铁桶一样围得个水泄不通。
  长安城内,代王杨侑年少不主事,留守的刑部尚书卫文升、右辅翊将军阴世师等人乃大隋忠臣,誓死守城,任凭李渊诱说百端,终不为所动。李渊帐下诸将,皆想立功,多次攻城,均因长安城墙高坚而未得手,死伤不少人马。当然,这数次攻城败退,在温大雅笔下,皆变成是因为李渊“仁德”,不忍自己下令集中攻打“旧主”之都城,不忍惊犯“七庙及代王并宗室支戚”。
  即使是最后的血战总攻,温大雅也写成是各路义军“咸自逼城”,“帝(李渊)闻而驰往,欲止之而弗及”。明明是李渊总指挥,倒变成他事先不知道总攻令,想阻止又来不及了。此种鬼话,真连三岁小孩子也骗不过。所以,读中国的历史,一定要持有清醒的头脑去“研读”,字里行间里找线索,读者先行树立自己的主观逻辑性和基本判断力,否则,必为史书记载所误导。
  城破。“帝乃遣二公率所统兵,依城外部分,封府库,收图籍,禁掳掠……一依汉初入关故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果然是有教养的贵族出身,不似一般贼盗,入京后大掠奸淫。由于痛恶阴世师等人凭城抵据,又恨这些隋官奉炀帝之命挖刨自己家几代祖坟,李渊下令杀掉这几个大官,(卫文升先已病死),“余无所问”。
  众将皆推李渊为尊。这位唐公老奸巨滑之人,仍旧推托观望,暂时拥立少年代王杨侑为帝,改大业年号为义宁元年(公元617),“仍遥尊后主(杨广)为太上皇”,作足了“仁义”的表面宣传功夫。至于李渊自己呢,就以杨侑名义任为“假黄铖、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并进封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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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16   拾取天下治端拱而治——李渊唐朝的建立
  一举攻克隋朝的政治首都长安,李渊内心之喜,可以说是情不自禁,溢于言表。
  李渊老成,善于忍耐,仍旧端着不急于马上称帝。缘何?炀帝还在江都,天下英雄烽起,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他只是大隋境内“诸贼“中的一只,现在自己仍尊隋朝正朔,好歹先找个“诸侯”的感觉。
  “少帝(杨侑)以帝(李渊)功德日懋,天历有归,欲行禅让之礼,乃下诏命为相国,加九锡。”唐臣如此以“少帝”为主语,完全是文字游戏。十三岁一个长于深宫的小孩子懂个屁,整个过程全由李渊及其属下操纵。
  李渊“推让”数次,并对公卿大臣们讲:“魏氏(曹魏)以来,革命不少,鸿儒硕学,世有名臣。佐命兴皇,皆行禅代。不量功业之本,惟存揖让之容。上下相蒙,遂为故实……魏、晋、宋、齐,为惑已甚,托言之士,须知得失。”表面上看,真是大实话,发自肺腑,弄得一帮“劝进”的公卿大臣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虽如此,李渊已经胸有成竹,私下对亲近讲:“吾今一匡天下,三分有二,入关形势,颇似汉高祖……”,既然以刘邦自居,可见李渊的胸怀肯定不会满足只当一个“相国”。
公元618元4月,隋炀帝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所弑。
  消息传来,李渊心内大喜,但仍假意一脸哀容,与少帝杨侑于大兴后殿为隋炀帝“举哀”。“追悼会”上,李渊哭之甚哀(估计是乐极生悲),边哭还边嚷嚷:“我为人臣,不能不感悲痛!”政治家皆有上佳演员的本能,拿捏到位,该哭哭,该笑笑,让人不得不服。
  “少帝(杨侑)年未胜衣,不经师傅,长于妇人之手,时事茫然。既知炀帝存,惟求潜逊。”唐臣此说真没道理,霍光辅汉少帝,襁褓中小儿,仍能护持保育,冠礼成后交出权利。杨侑已经十四岁,呆个两三年就可行成人礼。所以,此说十分勉强。最关键的是,隋炀帝已死,李渊心中最大的心病已消除,国内各地数路英雄称王称帝,洛阳的王世充又把杨侑的弟弟越王杨侗立为傀儡,所以,李渊觉得时机已到,该自己披挂上场了。
  公元618年5月,以隋少帝名义出诏,要把帝位禅让于唐国。又有“文武将佐裴寂等二千人,不谋同辞,相率上疏劝进。”看见“不谋同辞”四个字,笔者差点笑出声来。看见过不要脸的,真没看过这么不要脸的,篡就篡了,导演就导演了,非要说大家伙儿“不谋而合,众口一辞”,弱智都不信!
  为了更要人相信李渊为帝是“天命所归”,裴寂等人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絮絮叨叨,大背高诵“歌谣诗谶”——“栾海十八子,八井唤三军。手持双白雀,头上戴紫云”;“西北天火照龙山,童子杰兴连北斗”;“十八成男子,洪水主刀傍”;“李树起常常,深水没黄杨”……等等,反正就是一个主旋律:姓李的十八个“代表”,如不称帝,天理难容。
  李渊也笑,说:“汉高祖当年讲他是诸侯所推,称帝是为天下人民,事已至此,孤王也就不好再推让了。”
  于是,阴历五月甲子,李渊于太极前殿登基,改元武德。
  隋少帝逊位后,被封为酅国公,一年内就“因病而崩”时年十五,谥为恭帝。很显然,杨侑是非正常死亡。就王朝易代而言,弄死少帝并非大恶之事。因为,假若人人乘乱而起,偷走这位少年,打着“兴复”隋朝旗号,不知又会死多少人命。杨侑的异母弟越王杨侗,也被王世充立为幌子皇帝(皇泰主),这位少年也是“美姿仪,性宽厚”,起先颇想有一番作为。王世充大奸之人,当然不会任其所为。不久,王世充自己欲称帝,便派自己侄子王行本带毒酒去毒杀杨侗。杨侗自知不免,哀请临死前与母相见,不许。于是,少年焚香礼佛,发誓:“从今以去,愿不生帝王尊贵之家。”仰药之后,不能即死,被王行本以帛缢死,同其祖父炀帝一个死法。
  李渊登基之后,立李建成为皇太子,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齐王。半由人事半由天,诸子如虎,猛将似狼,数年之间,一统天下:
  武德元年底(公元618年),李世民平灭薛举的西秦(今甘肃武威一带);
  武德二年,河西建立凉国的李轨部下内哄,传首长安;
  武德三年,李世民打得刘武周逃亡突厥,河东之地归唐;
  武德四年,李世民所部生擒夏王窦建德,击降龟缩于洛阳坚城的王世充;同年,越郡王李孝恭、李靖等人击灭企图复兴梁朝的萧铣,长江中游大部地区全为唐有;
  武德五年,李建成、李元吉给予窦建德旧部刘黑闼等人以致命打击,并处死首恶,占领河北;
  武德六年,李世民打败山东徐圆朗等人;
  武德七年,江淮一带最后的割据英雄辅公祐也被俘杀,大唐江山一统。
  此时,高丽、百济、新罗等小国纷纷来拜,皆被大唐赐封为国王。
  所为这一切功勋,虽皆为诸子诸将所成就,但凭心而论,也皆与李渊的“英明”领导分不开。
  武德八年,老皇帝李渊觉得大功告成,便在终南山造太和宫,准备住进新修的宫殿颐养天年,享受胜利大果实。
  武德九年,阴历六月庚申,发生了众所周知的“玄武门之变”,秦王李世民杀掉大哥李建成和四弟李元吉(三人同父同母),并诛除十个年少的侄子。
  一日之内,二子十孙横死,老英雄惊悸惶恐,不亚于当年病榻上的隋文帝。毕竟李渊聪明人,“八月癸亥,诏传位皇太子(李世民)”。老头自为“太上皇”,徙居地势低洼的弘义宫(太安宫)。
  虽经丧子丧孙之痛,毕竟当国的仍是自己亲儿子。贞观九年六月(公元635年),李渊善终于太安宫,年七十。“人生七十古来稀”,李渊这辈子活得还不错,惟一可惜的是,壮年时代老哥们叱咤风云的事迹,皆为二儿子唐太宗及其刀笔下臣所掩,毕竟没在后世留下“汉高祖”一样的魄力十足、高大威武的形象。
  另外,言及李渊,值得一提的,当属其最重要的两个“元从功臣”刘文静和裴寂。
  想当初太原起兵,李渊假称高君雅、王威勾引突厥,急得二人跳脚大叫:“造反的正是你李渊,难道你想杀我们!”正是刘文静以第三者姿态“义正辞严”跳出怒斥两个倒霉蛋,并喝令一旁不知所从的太原府兵士收捕高、王两人,由起,唐之为唐,才走出至为关键的一步。
  后来,刘文静又豪气英雄,深入突厥虎狼之地,为李渊“勾通”这些骡高马大的胡人,消除了李唐进军关中的后顾之忧。此后,刘文静与隋师屈突通手下大将桑显和潼关大战,也丝毫不畏,击败对手,平定新安以西之地。李渊建唐,拜刘文静为纳言。刘文静尽力辅弼,并删定隋文帝时的《开皇律》为唐律,通行天下。不过,薛举进侵泾州时,刘文静在李世民手下为元师府长史,出军争利,大败而还。幸运的是,除名之后,他又随李世民进击薛举,一举讨平,因功复爵,并拜民部尚书。
武德二年以后,刘文静自认为才干均在裴寂之上,又屡有军功,而官位反在这位老友之下,“意甚不平”,每次廷议,这两位昔日的亲密战友“多相违戾”,互相给对方下跘子。怨恨之下,刘文静酒后高言,以刀击柱,大叫:“必杀裴寂”。由于心神不宁,刘文静“家中妖怪数见”,估计是他精神恍惚、神经衰弱所至。刘文静弟弟刘文超多事召祸,他召来巫师,“于星下被发衔刀,为厌胜之法”。正巧刘文静一个爱妾失宠,妇人心毒,便上告刘文静施行左道,诅咒朝廷。
  李渊不顾旧情,马上派人把刘文静兄弟二人抓入大牢,并遣裴寂、萧瑀等人审讯。刘文静只承认自己因屈居裴寂之下,心怀怨望,酒醉狂言,并不承认有诅咒朝廷之事。此外,萧瑀等人都认为刘文静没有重罪,李世民也极力救援,声称刘文静有“定策功”,非敢谋反。“而高祖素疏忌之”,李渊本人对刘文静的文才武略十分疑忌,裴寂又火上烧油:“当今天下未定,外有强敌,今若赦免文静,必为后患!”此言正合李渊之意,便下令斩杀刘文静、刘文超兄弟,抄没其家。
  一代智士刘文静临刑,抚胸而叹:“高鸟逝,良弓藏,故不虚也”,死年五十二。太宗继位后,恢复刘文静官爵,并让其子刘树义袭封鲁国公,还准备把公主嫁给他。但刘树义和其兄刘树艺深怨唐朝,“又谋反,被诛。”
  至于裴寂,由于和李渊是旧时狎呢的老哥们,入关后,进封魏国公,赐良田千顷。高祖受禅,前后左右最卖力的就属裴寂,以至于加冕礼后,李渊马上对这位老玩友说:“使我至此,公之力也”,立拜尚书右仆射,“赐以服玩不可胜计”,每天都派人赐御膳送至裴寂家里。
  李渊视朝,必引裴寂同坐,“入阁则延之卧内,言无不从,呼为裴监而不名。当朝贵戚,亲礼莫与为比。”建成、世民兄弟,也无此“殊荣”。
  但裴寂本性怯懦,“无捍御之才”,出外打仗就成草包一个。刘武周等人进寇太原,他“自告奋勇”率军前往,一败再败,打了一路,败了一路,逃了一路。还朝后,虽遭李渊一番奚落,住了两天监狱,“寻释之,顾待弥重”。老友心气相通,互相看见心里就舒坦,李渊不可能严惩裴寂。[
  武德六年,高祖迁裴寂为尚书左仆射,又特赐其可自己铸钱。君臣两人欢饮于含章殿,裴寂倒知道“满则溢”的道理,叩请致仕。老李渊闻言,竟泣下沾襟,说,“不要走吗,我俩要偕老安享荣华富贵,公为台司,我为太上,逍遥一代,岂不快哉!”宴毕,为安慰老友,马上又册裴寂为司空,每天遣尚书员外郎一人,轮流到裴寂府内值班伺侯。
  太宗继位后,一朝天子一朝臣,起先还挺尊敬裴寂。不久,裴寂牵涉入和尚法雅妖言惑众一案。李世民抓住这个碴口对这位裴老叔不留情,把他免官放归蒲州。不久,裴寂在老家“负气愤思”,又杀劝他造反的妖人信行灭口,太宗大怒,下令把裴寂徙交州禁锢,又配流静州。估计李世民有两事最恨这位裴叔:一是他进谗杀掉刘文静,二是当年在太原起兵前,太宗本人低声下气,奉迎巴结,假输了不少金钱给他。常人爱恨,帝王不异。
  不久,当地山土著造反,老裴寂率僮仆平乱,立功赎罪。“太宗思(裴寂)佐命之功,征入朝。”但路远多疫,老头儿走到半道就病死,时年六十。裴寂下场不算坏,死后获赠河东郡公。其子裴律师还娶太宗妹临海长公主为妻。不过,他的孙子裴承先下场不好,在武则天时被酷吏诬杀。一代元功,竟最后绝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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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17   李渊主事期间的内外征战
  隋义宁元年(617年)五月 李渊太原起兵
  隋义宁元年(617年)八月 霍邑之战
  隋义宁元年(617年)八月至九月 河东之战
  隋义宁元年(617年)九月 刘文静击降屈突通之战
  隋义宁元年(617年)十一月 李渊攻取长安之战
  隋义宁元年(617年)十二月至唐武德元年(618年)十一月 李世民击灭薛举父子之战_
  隋义宁元年(617年)十二月 李世民击薛仁杲扶风之战
  隋义宁元年(617年)十二月 姜謩、窦轨与薛举长道之战
  唐武德元年(618年)七月 唐击薛举浅水原之战
  唐武德元年(618年)七月 李轨击灭突厥阙可汗之战
  唐武德元年(618年)八月至十一月 浅水原之战
  唐武德元年(618年)四月 李建成、李世民进逼东都之战
  唐武德元年(618年)七月 唐击朱粲之战
  唐武德元年(618年)九月 唐攻尧君素河东之战
  唐武德元年(618年)十二月 罗艺击窦建德幽州之战
  唐武德元年(618年)十二月 王世充围谷州之战
  唐武德元年(618年)十二月 盛彦师伏歼李密之战
  唐武德元年(618年) 高开道击李景北平之战
  唐武德二年(619年)正月 李神通击宇文化及魏县、聊城之战
  唐武德二年(619年)三月至次年四月 唐灭刘武周之战
  唐武德二年(619年)四月 刘武周攻并州之战
  唐武德二年(619年)六月 雀鼠谷之战
  唐武德二年(619年)十月 裴寂击吕崇茂之战
  唐武德二年(619年)十月 夏县之战
唐武德二年(619年)十二月 美良川之战
  唐武德二年(619年)十二月 安邑之战
  唐武德三年(620年)二月 潞州之战|
  唐武德二年(619年)五月 唐灭李轨凉州之战
  唐武德二年(619年)九月 李子通击陈棱江都之战
  唐武德二年(619年)十月 罗艺击窦建德衡水之战
  唐武德二年(619年)十月 庞玉平集州僚人叛乱
  唐武德二年(619年)十月 罗士信袭洛阳外城、攻青城堡之战
  唐武德二年(619年)十一月 李世勣攻获嘉之战
  唐武德三年(620年)三月 李靖击冉肇则羹州之战
  唐武德三年(620年)三月 李孝恭击萧闍提之战
  唐武德三年(620年)四月 罗士信攻慈涧之战
  唐武德三年(620年)五月 李艺击高士兴笼火城之战
  唐武德三年(620年)七月至次年五月 洛阳、虎牢之战
  唐武德三年(620年)七月 唐攻慈涧之战
  唐武德三年(620年)七月 段德操击梁师都之战
  唐武德三年(620年)九月至显庆二年(657年) 唐与突厥战争
  唐武德三年(620年)十月 罗士信攻硖石堡、千金堡之战
  唐武德三年(620年)十月 管城之战
  唐武德三年(620年)十二月 李艺击窦建德军笼火城之战
  唐武德三年(620年)十二月 李子通击沈法兴吴郡之战
  唐武德三年(620年) 冯盎击高法澄、沈宝彻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正月 李世民率玄甲队击王世充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二月 王君廓击单雄信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二月至三月 唐攻王世充洛阳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三月 唐击突厥石州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四月 李元吉击王世充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四月 唐击突厥雁门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三月至五月 虎牢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二至三月 李建成击刘(人山)成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五月 唐李叔良击突厥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七月至八月 刘黑闼起兵反唐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八月 徐圆朗起兵反唐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九月 唐杨师道击突厥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十月 唐平萧铣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十月至十二月 刘黑闼攻唐河北之战
  唐武德四年(621年)十一月 高开道起兵反唐之战
  唐武德五年(622年)正月至三月 洺水之战
  唐武德五年(622年)二月 唐攻徐圆朗杞州之战
  唐武德五年(622年)三月 突厥与高开道、苑君璋合兵攻打雁门之战,
  唐武德五年(622年)四月至六年 唐灭徐圆朗之战
  唐武德五年(622年)五月 唐击突厥忻州之战
  唐武德五年(622年)六月至贞观九年(635年)五月 唐与吐谷浑的战争
  唐武德五年(622年)六月 唐李长卿击吐谷浑之战
  唐武德五年(622年)八月至九月 唐击突厥汾州、三观山之战  
唐武德五年(622年)十月 唐灭林士弘之战
  唐武德五年(622年)十一月至次年正月 唐灭刘黑闼之战
  唐武德五年(622年) 灵州之战
  唐武德六年(623年)三月至七年二月 唐平高开道之战|
  唐武德六年(623年)三月 唐平张善安之战
  唐武德六年(623年)七月 唐平冯士翽叛乱
  唐武德六年(623年)八月至次年 三月 唐灭辅公祏之战
  唐武德六年(623年)十月 唐平张大智叛乱
  唐武德七年(624年)二月至五月 唐平蜀中僚人叛乱
  唐武德七年(624年)六月 唐平泷、扶二州僚人叛乱
  唐武德七年(624年)七月 唐平杨文干叛乱
  唐武德七年(624年)九月 唐平姜子路叛乱
  唐武德八年(625年)四月 唐击睦伽陀所引突厥军凉州之战
  唐武德八年(625年)六月 唐反击突厥的作战
  唐武德八年(625年)七月 唐击睦伽陀且渠川之战
  唐武德九年(626年)三月 唐平眉州山僚叛乱
  唐武德九年(626年)三月 唐击突厥凉州之战
  唐武德九年(626年)四月 唐与突厥硖石之战
  唐武德九年(626年)五月 唐平成郎叛乱
  唐武德九年(626年)五月 卢南叛乱
  唐武德九年(626年)六月 玄武门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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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18   英雄乱世争从龙――光辉大唐的开国功臣元勋们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贺《南园》:
  晚唐奇才李贺一生困顿坎坷,虽属皇族远枝,却一生沉伦下僚,不得仕进通显,一辈子只做过“奉礼郎”之类的小官(从九品)。由于不堪“臣妾意态间”的屈辱,李贺辞官归家,加之身体羸弱,最终郁郁而死,终年才27岁。
  如此身世,反应在其艺术作品中,李贺的诗词集奇峭、诡怪、雄浑、神秘为一体,高出平谷,不拘一格。毛泽东也十分喜爱李长吉的诗,“天若有情有亦老”、“雄鸡一唱天下白”等句,几乎就是完全地直接“拿来”,可见长吉在润之先生心目中的位置。本文开头四句诗,出自李贺《南园十三首》中的第五首,在此诗中,诗人羡慕初唐那些能被在凌烟阁上图像的功臣们,羡慕他们都生活于一个伟大的时代,皆能以武功奇策博取功名。在《南园十三首》中的第六首,李贺还怨怪自己是“寻章摘句老雕虫”,并幻想有朝一日“见买若耶溪水剑,明朝归去事猿公”(《南园十三诗》第七)。试想,一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由于生不逢时,仕途蹭蹬,竟悲哀地幻想自己能像侠客一样手提宝剑,归事猿飞捷走的高人成为武臣,看来穷途末路之中,物极必反,千载一人的鬼才也想效仿浑身武功的奇侠,可悲,可叹!
  有关李贺生平和诗歌的研究著作卷帙浩繁,笔者不想再班门弄斧。究其究竟只是因“若个书生万户侯”一句,想同长吉前辈商榷一二。徜若这位奇才天上有知,仙班之内,一哂为盼。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唐太宗李世民派大画家阎立本(现今存有其《步辇图》等画作,诚为“神品”。但当时他对自己“奔走流汗、伏地吮毫”作画的经历很羞惭,可见只是一个御用画仆而已。)在皇宫的凌烟阁内绘制了对大唐创建立有殊勋的二十四位功臣画像,其中有与他一起东征西杀、浴血拼搏的武将,也有出谋划策、博学多德的文士(还真有好几个“书生”出身的“万户侯”),排名如下:
  赵公长孙无忌,赵郡王李孝恭,莱公杜如晦,郑公魏征,梁公房玄龄,申公高士廉,鄂公尉迟敬德,卫公李靖,宋公萧瑀,褒公段志宏,夔公刘弘基,蒋公屈突通,郧公殷开山,谯公柴绍,邳公长孙顺德,郧公张亮,陈公候君集,郯公张公谨,卢公程知节,永兴公虞世南,渝公刘政会,莒公唐俭,英公李勣,胡公秦叔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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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19   贵戚豪族 英冠人杰——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字辅机,河南洛阳人。其初出自北魏献文帝第三兄,初姓拓跋,由于在部落之中获功最多,世袭大人之号,曾更姓跋氏,为宗室之长,最后在孝文帝时改姓长孙氏。其父长孙晟是隋朝的右骁卫将军。由于家世贵重,世为华丽家族,长孙无忌自幼一直接受良好的教育,通览经史,精晓文义,自少年时代起就和太宗李世民关系极好,妹妹又是李世民的妻子(文德皇后),因此和李世民在君臣份又多了一层亲情。
  李渊义军渡黄河后,长孙无忌即前去谒见,多次参与李世民的军事行动,出谋献计,殚精竭虑,因功被封为上党县公。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长孙无忌在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咄咄逼人的情势下,暗中劝说李世民先发制人,可称是“玄武门之变”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李世民即位后,马上封这位大舅子为吏部尚书,又因其赞画功劳第一,进封齐国公。此时的长孙无忌是人生最为得意之时,佐命元勋又兼贵戚,恩礼尤重,常常出入皇帝卧内议事,如家人兄弟一般。李世民杀其一兄一弟十个侄儿,而且世民与建成和元吉皆一母所生,母为窦皇后。看来亲兄弟不免互煎,倒是大舅子成为贴心人。
  任高官积年,有人密奏太宗说长孙无忌权宠过盛,不利于国。李世民亲自拿这封密疏给长孙无忌观瞧,表示自己对他实无疑虑。太宗又召集百官,宣布说:“无忌有大功于我李家,朕诸子皆弱,现在委托给无忌,朕内中非常放心。疏间亲,新间旧,是不顺之举,朕所不取也。”大庭广众之下,皇帝表露了对长孙无忌的信任。
  同年,李世民进行祭祀礼,下命功臣裴寂与长孙无忌两人和他一起同立于皇帝专用的巨大御车上,宠遇莫比。
  贞观七年,朝廷册拜长孙无忌为司空,他固辞不受,表示自己以外戚任三公,会有私亲得官的物议。太宗马上表示:“朕受官必择才行。襄邑王李神符是我李家骨肉,但他德行轻薄,故朕不授其任何实官。魏征从前是太子建成死党,朕照旧委以重任。如果真是以外戚之故,多赐长孙无忌金银财帛也就足够,确实是因为他聪明鉴悟,武略不凡,朕因此授以台鼎之位。”言毕,赐《威凤赋》予长孙无忌,表彰他的贤德谦让。
  贞观十一年,太宗又下令长孙无忌等功臣世袭大州刺史;贞观十三年,太宗又亲自到长孙无忌家里,赏赐长孙亲族;贞观十六年,册拜长孙无忌为司徒;贞观十七年,太宗又命在凌烟阁图长孙无忌等二十四功臣的画像,并下诏褒崇。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两人暗中结党争斗,相继被废禁锢。大英雄李世民虽贵为四海天子,仍为家事搞得懊恼无比,朝会散后,他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以及李世勣三人议事,呆坐片刻,五内俱焦的太宗皇帝叹道:“我三个儿子一个弟弟(三子指齐王李祐、太子承乾、魏王李泰,都阴谋结党夺位。一弟指汉王李元昌,参与太子谋反。)个个干出这样的事情,活着真难受啊。”言毕,从坐椅上自投于地,拔出佩刀想自杀。
长孙无忌等惊惧至极,争上前去扶拥抱持,并夺过佩刀递给太宗的儿子晋王李治。解劝半晌,三大臣问太宗想要立谁为储君。“我想立晋王。”太宗答道。
  晋王李治是李世民第九个儿子,依照次序还真轮不到他。长孙无忌心中大喜,因为李治是他亲外甥,马上就表态:“敬听陛下诏命!如有异议者,请允许为臣我为陛下斩之!”
  太宗对李治说:“你舅舅已经同意你当太子了,应该拜谢啊。”晋王李治连忙跪倒在地,连连拜谢元舅的提举。李世民还有些不放心,就问:“既然几位和朕意见相同,不知外间物论何如?”长孙无忌跪地应对说:“晋王仁孝,天下归心。陛下如果不信,可以召问百官,肯定众口一辞推举,否则,为臣我负陛下万死!”(此话实出让亲外甥继位的私心。李治日后宠幸太宗用过的才人武氏,连唐家江山差点丢掉,不孝;杀掉长孙无忌等大臣,不仁;)由此,太宗建储之议遂定。日后,太宗也还想另立他所喜爱的吴王李恪为太子,长孙无忌力争,鉴于他是当朝贵臣,又忠贞正真,太宗也不得不从,并亲口表示:“(长孙无忌)虽统兵攻战非其所长,但他善避嫌疑,应对敏捷,自古无比。”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李世民病重,弥留之际,他单独召见长孙无忌和中书令褚遂良两人受遗诏辅政,并对褚遂良说:“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是此人之力。你辅政后,不要让谗毁之徒陷害无忌,否则,你就不是我李家忠臣。”
  高宗李治即位后,当年亲舅推举之景犹然在目,自然心中怀有万分感谢之情,马上进拜长孙无忌为太尉,兼扬州都督,仍知尚书及二省事。长孙无忌也竭尽忠忱,数进良谏,高宗无不优纳。
  高宗作太子时,入侍太宗,看见时为太宗才人的武媚娘,心旌摇荡。虽然也好色,李治毕竟和杨广不一样,老爹还没咽气就扑过去搂着父皇的爱妃求欢。太宗崩后,按规矩武才人应落发为尼。高宗以上香为名,于寺庙见到武才人,两人泣下如雨(不知是睹佳人思亡父,还是大喜成悲)。
  当时,高宗的王皇后没有孩子,萧淑妃有宠。王皇后听说此消息马上令武才人留起头发,劝高宗纳武才人为后宫,目的想夺萧妃专宠。没料到的是,武氏巧慧异常,不久就大受高宗宠幸,获封为昭仪,王后、萧妃一齐被冷落,此时二人连手再想扳倒武昭仪,却是永不能够的事情。
  虽然王皇后失宠,毕竟结发之妻,高宗并没有废后之意。不久武昭仪生下一个女儿,王皇后见了心中真的十分怜爱,抱在怀中逗弄,然后离开。武昭仪暗中潜入,活活掐死自己的亲生女儿,然后等高宗看视时大哭大闹,陷害说王皇后弄死了小公主(武后之毒,历代罕有)。高宗勃然大怒,立马起了废掉王后的心。由于皇后母仪天下,高宗自己还真做不了主,便首先从巴结自己的亲舅入手。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高宗和武昭仪亲自临幸长孙无忌家,面见三个表兄弟(长孙无忌宠姬所生的三个小儿子),并当时就封三个小孩为朝散大夫。他还让宫廷画师为长孙无忌画像,御笔亲题画赞,称颂这位元舅的“定策之功。”临来时,又带十车金宝缯锦以赐这位老舅。笑语之间,高宗假装提起王皇后无子的话题,想要老舅接这个话茬,顺竿就讲起换皇后的事情。长孙无忌心知肚明,不为所动,绕过话头讲起别的事情,弄得皇帝和武昭仪很没趣,悻悻而去。
  武昭仪后来又让亲妈杨氏多次上门,假装和长孙无忌老婆拉家常,祈求太尉答应高宗废旧立新的要求,都被无忌驳回。礼部尚书许敬宗是个马屁精,多次劝说长孙无忌给皇上个面子,对这位下属,无忌“厉色折之”,痛斥不已。
  无奈之下,高宗和武昭仪也撕破脸皮,诬称王皇后巫祝厌胜,召集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四人入内殿。入殿之前,褚遂良对长孙无忌和李世勣说:“今日圣上召见,肯定是立后之事,上意已决,逆之必死。太尉元舅,司空功臣,不能让皇上蒙受杀害元舅和功臣的污名。我褚遂良出身布衣,备位辅政,受太宗托之恩,当以死争之!”临行,李世勣比较世故,称自己有病没有去。
  到内殿后,高宗直截了当地说:“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现在要立昭仪为皇后,怎么样?”褚遂良接过话:“皇后出身名门,是太宗皇帝为陛下所娶。先帝临崩,拉着我的手说:‘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陛下您当时在场,言犹在耳。皇后没有过错,怎能轻废!”高宗一时语塞。转天,又把几人召至内殿,声色更加严厉,逼问同样的问题。
  “陛下您果真想换皇后,可以从天下名族中仔细挑选。武氏曾侍奉先帝,天下所知。万代之后,后世对陛下会怎么评论呢!”褚遂良言毕叩头言罪:“为臣逆忤陛下,罪当死!”并解下官帽放下手中官笏,请求高宗把他放归田里。由于触及自己和老爸共用一妇的痛处,高宗大怒,命卫士把老头子拉出去。武昭仪也在廉中大叫:“何不扑杀这个乡巴佬!”
  站在一边的长孙无忌此时再也忍不住,喊道:“遂良受先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同去的于志宁一直低头不语,大气不敢喘一口。
  过了几天,李世勣入见,高宗问李司空易后之事,老成世故的李世勣说:“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皇帝大喜。马屁精许敬宗趁机在上朝时对百官宣言:“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何况天子欲立皇后,关众人屁事而妄生异议!”
  永徽六年冬十月,皇上下诏称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并立武昭仪为皇后。自此,高宗与长孙无忌的舅甥之情全然消解,一丝全无,而且心中十分怨恨这位老舅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武皇后对长孙无忌更是恨之入骨,只是刚刚当上皇后,摸不准长孙家族的势力和底细,暂时也没有动他。长孙无忌从此在朝中也处于半退隐状态,重大朝议再也插不上手。
  高宗显庆四年(公元659年),一直对长孙无忌怀恨在心的许敬宗借一起朋党案件,把长孙无忌牵扯进去,诬称他构陷忠臣,伺机谋反。
  高宗起初闻言还真吃了一惊,说:“果真如此吗!朕舅为小人挑拨,不至于谋反吧?”
  许敬宗一脸忠心耿耿:“为臣我推究始末,反状已露,陛下以此为疑,恐怕不是社稷之福。”
  高宗流泪说:“我家不幸,亲戚间屡有如此事发生,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现在元舅又干这事,使朕愧对天下人!如果事情属实,怎么处理?”
  许敬宗答道:“房遗爱乳臭未干,与一女子谋反,能成什么大事!长孙无忌与先帝一起谋取天下,为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名。如果哪天他忽然起事,陛下您派谁能抵挡他!为臣我从前也见过先例,宇文述与宇文化及父子都为隋炀帝亲任,结以婚姻,委以朝政,一夕事发,先杀不附已之人,为臣一家也惨遭杀害,其余大臣惶恐听命,不过数个时辰,隋室已亡!”
  听毕许敬宗这一番“推心置腹”又极有理的话语,前鉴不远,高宗又泣道:“阿舅真干出谋反的事,朕也不忍杀他,天下、后世将如何评论朕啊!”
  这许敬宗也是贵族出身,明晓历史通义,马上说:“汉朝薄昭,也是汉文帝的舅舅,也有拥立之功。薄昭仅仅犯了杀人之罪,文帝就让朝臣们身穿孝服齐坐于薄昭家门口哭吊活人,逼得薄昭自杀,至今天下以汉文帝为明主。现在,长孙无忌忘两朝大恩,谋移社稷,其罪与薄昭不可同年而语啊。他是司马懿、王莽一类人,陛下稍加犹豫,后悔无及!”
  一番话语,高宗深以为然。竟不加亲自推问,就下诏削夺长孙无忌太尉封号及封邑,流放黔州。史书中虽无明言武后在此事件中有何言语举动,但枕边风肯定吹了不少。不久,许敬宗又派人到黔州重审长孙无忌谋反案,到州后逼令无忌自缢而死,并抄没家产,子孙长流岭外荒野之地。
  以元舅之尊,定立之功,长孙无忌只因不赞和高宗易立武后,竟遭杀戮,可见昏主遇诈妇,加之奸臣推波助澜,遗祸匪浅!
  但思及长孙无忌鞠审房遗爱和高阳公主的案件,肯定也在里面做了不少猫腻,而且顺便把太宗宠爱的吴王李恪也牵连进去,枉杀先帝爱子,最后他自己被诛杀,也有报应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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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20   宗室名王,独称军功——河间王李孝恭
  河间王李孝恭是唐高祖李渊的堂侄。李渊当年攻克京师后,拜李孝恭为左光禄大夫,不久又任其为山南道招慰大使,带军直入巴蜀,降下三十余州。由于李孝恭借唐朝兵威四处征伐,抚慰有加,往往书檄到处兵不血刃,保全了许多性命,可称得上“仁德”二字。高祖武德三年,李孝恭又献计进攻萧铣的割据政权,李渊非常欣赏他的计策,进爵为王,并改信州为夔州,拜孝恭为总管,命他广造大船,教习士兵水战,准备进攻萧铣。
  萧铣是后梁宣帝曾孙。当年北周趁梁国内乱入境大掠,象征性地保留了梁国。隋文帝时萧铣的爷爷萧岩叛隋入陈。陈国灭亡后,隋文帝杀掉了萧岩。萧铣自幼丧父,家里很穷,靠卖字作书挣钱养活母亲,为人十分孝顺。由于后来族内的萧氏成为隋炀帝皇后,萧铣沾光被授以罗川令的官职。军叛隋,众人本来要推校尉董景珍为主,这位武人倒有自知之明,他对众人说:“我家世寒贱,起事以我为名没有号召力。罗川令萧铣是梁国王孙,宽仁大度,有梁武帝之风。我还听说帝王龙兴,都有符名吉兆,隋朝的冠带都叫‘起梁’这个称呼,冥冥之中预示着萧家梁国该中兴啊。现在请萧铣为主,不正是应天顺人吗。”大家找到萧铣一说,果然帝王贵胄,没有一般书生畏怯怕事之意,马上大悦应承,即日自称梁公,改易服色,建立梁国旗帜。
  不久,附近义军和起义官军纷纷来投,隋朝派军来攻,都纷纷败走。萧铣于是称帝,署置百官。隋炀帝被弑江都,一时间天下无主,岭表诸州纷纷归降萧铣,九江、南郡也相继为梁国所据,当时东至三硖、南尽交趾、北据汉川,全都成了萧铣梁国的地盘,胜兵四十余万,成为南方雄国。
  唐高祖武德元年(公元618年),萧铣迁都江陵,开始与刚刚建唐的李家有了遭遇战。由于萧铣属下将领多横恣杀戮,他就以罢兵为名把诸将召回,想趁机剥夺这些将帅的权力。已经当了梁国大司马的董景珍等人相继怨恨叛乱,纷纷被杀,以至于萧铣的故旧边将各自心怀疑惧,实力大减。
  武德四年(公元621年),李孝恭率大军,统水陆十二总管,大兵直逼江陵。萧铣的江州总管盖彦举是个懦夫,乖乖献上五州之地投降,致使梁国门户大开。梁将文士弘等人率兵拒战,但哪里是李孝恭王爷和李靖将军的敌手,立时军溃。萧铣刚刚为了换将而遣散兵士,身边只有几千人的宿卫之士守城。唐军忽至,他急忙下诏追还遣散至各地的军队,但梁国疆土辽阔,山河纵横,众军急忙往江陵赶也赶不及。李孝恭纵兵布长围把江陵围得铁桶一般,很快就攻克了水城,俘获舟船数千艘,依附梁国的交州总管丘和、长史高士廉等人本来是带人来拜谒萧铣的,听说梁国兵败,新主对自己又无恩宠,就都转头到李靖军门投诚。
萧铣禀乘梁家一贯的“仁义道德”,自度救兵难于赶到,就对属下说:“天不助梁,数次亡国。如果战至力屈而降,唐军必因军士死伤而大杀城内百姓。怎能因为一人之故而使百姓遭殃呢。现在城池还未被攻拨,我先出降,可能会保全民众。众人失我,何患无君!”于是他亲自巡城下令投降,守城军士都号哭不已。.'
  萧铣祭拜太庙后,率官吏赴李孝恭军门请降:“当死者惟有我萧铣,百姓无罪,请勿杀 掠。”李孝恭马上派人把萧铣用囚车送至京师。
  李渊见了萧铣,当面大骂这位玉面王孙的“罪过”。
  萧铣一脸凛然,对答说:“隋失其鹿,英雄竟逐。铣无天命,故至于此。亦犹田横南面,非负汉朝。若以为罪,甘从鼎镬。”李渊竟下令斩萧铣于都市,时年三十九,称帝五年。
  萧铣言语不卑不亢,字字有理,他确实与李家唐朝没有深仇大恨,竟不免身死,可见李渊此人小气得很。此外,另一个仁德的大英雄窦建德,也是在兵锋正盛之时忽然被擒,也被李渊下令杀于都市,似乎不得不让人相信“天命”这两个字。
  李孝恭平灭萧铣后,被拜为荆州大总管,岭南四十九州皆望风而降。武德七年,他又率兵击败江东辅公袥的反叛,平定江南,拜扬州大都督,江淮及岭南诸州都归他所统摄。隋灭乱起,李氏家族除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等带兵横行天下外,宗室中只有李孝恭一人算能独当一面,并立有击破梁国的大功。然而,李孝恭本性还算得上宽恕退让,没有骄矜自得之色,故而李渊、李世民都对他十分亲待。
  功成名就之后,这位王爷不喜反悲,对左右说:“我住的大宅子真是太宏丽了些,应该卖掉再买座小院子,能住就可以了。我死之后,诸子有才,守此足矣。如果这些犬子不才,也免得这么好的大宅子便宜了别人。”
  贞观十四年,李孝恭暴毙,得急病一下死掉,时年才五十岁,正当壮年。李世民亲自举哀,哭之甚恸。
  观史书所记,李孝恭只是一个武豪之人,胆识不凡,但也并无十分过人之处,从他对待萧铣就可以看出端倪。如此金枝玉叶一个仁德乱世皇帝,并非是唐朝的叛臣,又没有与李家大动干戈,因以百姓为念前来投降,李孝恭竟无任何礼之亲之的举动,捆起来放进囚车直送京城,没有丝毫堂皇的风度和气魄,更无高贵人格的体现,所以,其知天命之年忽遭横死,也没什么令人值得叹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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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21   贤辅谋深 遭逢明主——莱公杜如晦
  杜如晦,字克明,京兆杜陵人。其祖父杜果官至隋朝工部尚书,其父杜咤为隋朝昌州长史。杜如晦自少聪悟,好谈文史,是个典型的彬彬书生。隋炀帝大业年间作为候补官员,只补个滏阳尉的小官,不久就弃官回家。
  秦王李世民平定京城时,引为秦王府兵曹参军。不久,当时的太子李建成恐怕秦王府内英才云集,日后于已不利,就以朝廷名义把许多李世民的手下文武从秦王府中调去外地任职。
  房玄龄当时对李世民讲:“府僚去者虽多,不足惜也。杜如晦聪明识达,王佐之才。大王您如果想经营天下,非此人不可!”李世民大惊,忙把已经调离的杜如晦追回。
  在平定薛仁果、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的战争过程中,杜如晦作为李世民高参,对军旅戎事剖断如流,深为时人敬服。
  李建成对杜如晦非常忌讳,他对齐王李元吉说:“秦王府中可惮之人,惟杜如晦与房玄龄耳。”随即就借机向高祖李渊讲房、杜两个人的过失,把他们调离李世民的秦王府。
  杜如晦虽然被外调,暗中不时潜回李世民处替他出主意。“玄武门之变”成功后,他的功劳与房玄龄相等,不久就被太宗拜为兵部尚书,进封蔡国公。
  贞观初年,他与房玄龄共掌朝政,制定典章,品选官吏,好评如潮。贞观四年,杜如晦病重,李世民亲自去他家中探望,抚之流泪,在他咽气前超升其子杜构为尚舍奉御。即使皇帝如此贵重其人,杜如晦仍旧抗不过疾病之侵,死时年仅四十六。
  太宗哭之甚恸,赠司空,徒封莱国公,谥曰成,并手诏为制碑文。后来,有一次唐太宗吃块美味的香瓜,不知何因忽然忆起杜如晦,怆然泪下,遣人以所食之半奠于这位文臣的灵牌前,并不时送御馔祭奠。在杜如晦的每年忌日,太宗都派人到他家里慰问其夫人儿子,还一直保持其公府的官吏僚佐职位。“终始恩遇,未之有焉。”
  杜如晦二儿子是尚城阳公主的驸马爷,后来因牵涉进太子李承乾谋反案中被斩。袭爵的长子杜构本来官为慈州刺史,因弟弟一案也坐贬岭南,死于边野。不知晚年的李世民,是否因为三子迭叛而伤透了心神,再也顾及不到这位功臣的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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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22   智者尽言 青史美臣——郑公魏征
  魏征,字玄成,巨鹿曲阳人。魏征自少孤贫,但落拓有大志,不事生业,而是选择了一个偏门,出家为道士。他为人好读书,多所通涉。隋末时,见天下渐乱,他特别偏重阅读春秋战国那些纵横家的著作。李密起兵后,他前去投靠。后来又被窦建德抓到,因其有才,被拜为起居舍人。建德被擒后,太子李建成闻其名,引为直洗马,对他非常敬重。魏征当时见秦王李世民勋业日隆,常常劝李建成早早除掉这位兄弟。
玄武门之变,建成被杀后,李世民亲审被抓获的魏征:“你离间我兄弟关系,为什么?”魏征回答:“皇太子如果早听我的话,必无今日之祸。”其实李世民早就钦闻魏征大名,根本不想杀他,登基后拜其为谏议大夫。
  实际上,太子李建成也是个不错的人,只不过自己被杀后,完全失掉了“话语权”,后来的太宗臣子肯定会大捧李世民,极力贬低李建成。即使是选取《太宗实录》好多资料写成 的《资治通鉴》,也有“太子颇仁厚”的记载,而且,有一次李元吉要“手刃”秦王李世民,太子建成还“阻之”。据现有史料分析,李建成在唐朝立国时也多有功勋,根本不是阴险狡诈之人,后来全被太宗的史臣抹杀掉功绩。虽然太宗在唐朝开国时武功甚丰,但这些并不是能当皇帝的必然本钱,嫡子袭位才是封建社会的正理,如果能打能杀就能当皇帝,那肯定是乱世。太宗后来肯定也内疚,从他后来参加重新安葬哥哥时“哭之甚哀”的表现,就可窥见一斑。
  太宗即位之初,励精政道,多次于内殿与魏征深谈,访以天下得失。魏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性又抗直,无所隐瞒。他常常犯颜进谏,神色不移,其事迹史多记载,文章多多,故不详述。贞观七年,进封郑国公。
  贞观十六年,魏征病故,时年六十四,当夜太宗李世民梦见魏征“如平生”。太宗为其辍朝五日,赠司空,谥文贞。
  值得一提的是魏征身后事。魏征曾经向太宗密荐中书侍郎杜正伦和吏部尚书侯君集有宰相才能。魏征死后,杜正伦以罪获黜,侯君集谋反被诛,李世民就怀疑这位“老实人”有因私营党的嫌疑。后来,太宗又知晓魏征曾把自己给太宗的谏诤言辞书稿给史官褚遂良观看,有博名之嫌,更加不悦,手诏下令罢掉先前把衡山公主许配给魏征长子魏叔玉的婚约,怒极时还“亲仆其碑”,一段君臣佳话,竟以此为终。
  无论如何,史书皆对魏征极言赞美:“智者不谏,谏或不智。智都尽言,国家之利。郑公(魏征)达节,才周经济。太宗用之,子孙长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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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23   命世之才 善建嘉谋——梁公房玄龄
  房乔,字玄龄,齐州临淄人。自幼聪敏,博览经史,工草隶、善属文。玄龄少年时代随父亲去京师,当时隋文帝当国,天下宁晏,一片大好太平景象,但弱冠之年的房玄龄已经对世事有精到的分析,私下对父亲讲:“隋帝本无功德,只知诳惑百姓。而且他不为国家长久之计,诸子嫡庶不分,竟相淫侈,最终会互相诛夷倾轧。现在国家康平,但灭亡之日翘足可待。”
  十八岁时,本州举进士,他获封羽骑尉。由于父亲常年卧榻重病,房玄龄一直伺奉左右,为人极其孝顺。李世民领兵过渭北,房玄龄谒于军门投靠。两人一见,便如平生旧识,马上任其为记室参军。房玄龄为报李世民知遇之恩,竭尽心力筹谋军政事务。每攻灭一方割据势力,军中诸人都全力搜求珍宝异物,惟独房玄龄四处访寻英杰人物,并把他们荐于秦王李世民。因此府中的谋臣猛将,心中都十分感念房玄龄推荐之恩,尽死力报效。
  房玄龄在李世民秦王府中十多年,一直掌管军谋大事,而且于军书表奏,驻马立成,文约理全,不用草稿。高祖李渊也对房玄龄深加叹赏,对侍臣讲:“此人深识机宜,足堪委任。每为我儿(世民)陈事,必会人心,千里之外,犹对面语耳。”
  后来,太子李建成斥逐秦王府宫属,房玄龄与杜如晦一并被驱斥于外任。“玄武门之变”前夕,李世民密召二人化装成道士入阁秘计,最终赞画计成。
  贞观元年,官拜中书令。论功行赏,太宗以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尉迟敬德、候君集五人功为一等,进爵邢国公。李世民的堂叔李神通当时很不服,大言道:“义兵初起,臣率兵先至。现在房玄龄、杜如晦等刀笔之吏(这位皇叔不敢提长孙无忌,因为他是太宗大舅子;也不敢提尉迟敬德和侯君集,二人都是武将,勇武有兵,而且尉迟敬德老拳连太宗堂弟脸上也不能幸免),反而功居一等,臣心不服。”
  李世民也不客气,当廷驳斥道:“义旗初兴,人各有心。叔父您虽率兵前来,也是因为惧祸怕被诛连杀掉,而且您从未亲自上阵打过仗。与窦建德交手,您全军陷没(还被俘获,只是窦建德仁义没杀他。李世民给他面子没点破);后来刘黑闼起兵,您又望风败逃。如今论功行赏,玄龄等人运筹帷幄,安定社稷,攻比萧何,虽无汗马之劳,但能以大计居功一等。叔父您国家至亲,朕并不吝惜封赏,但不能因私情滥于功臣同受奖励!”一席话,讲得这位常败皇叔惭愧退下,好没面子。
  贞观二年,房玄龄改封魏国公,为尚书左仆射,监修国史。房玄龄尽心竭诚,夙兴夜寐。加之他明达吏事,法令宽平,任人惟贤,不分卑贱,当时论者皆称之为良相。他任宰相十五年,女为韩王妃,儿子房遗爱尚高阳公主,显贵至极,但常常深自卑损,不敢炫人傲物。
  贞观十八年,李世民亲征辽东高丽,命房玄龄留守京城。贞观二十三年,房玄龄旧疾复发,当时李世民在玉华宫,闻讯命人用自己的担舆把房玄龄抬入御座前,两人相见,感怀流泪,哽咽不能言。
  太宗命太医去这位功臣家里疗治,每日以御膳供房玄龄食用。听说他病有好转,太宗就喜形于色;听见病情加重,太宗马上愁容顿现。
临终之时,房玄龄对诸子说:“当今天下清平,只是皇上东讨高丽不止,正为国患。主上含怒意决,臣下莫敢犯颜。我知而不言,就会含恨而死啊。”于是抗表进谏,请求太宗以天下苍生为重,罢军止伐高丽。
  太宗见表,感动地对房玄龄儿媳高阳公主说:“此人病危将死,还能忧我国家,真是太难得了。”
  临终之际,李世民亲至其病床前握手诀别,立授其子房遗爱为右卫中郎将,房遗则为中散大夫,使其在生时能看见二子显贵。房玄龄受遇如此,死时定当含笑。卒年七十,诚为喜丧之年。太宗为之废朝三日,赠太尉,谥曰文昭,陪葬昭陵。
  房玄龄一直告诫儿子们不要以地望凌人,切勿骄奢沉溺,并集汇古今圣贤家诫,亲书于屏风上,分给各房子嗣,说:“如能留意上面的内容,足以保身成名。”
  长子房遗直嗣爵,高宗初年做到礼部尚书的大官。次子房遗爱在太宗活着的时候,由于老婆高阳公主特受宠爱,他作驸马时与皇室别的女婿也大不相同,礼赐恩宠异于诸皇婿。高阳公主骄恣成性。高宗继位后,她想自己老公承袭房遗直的公爵爵位,就诬告房遗直对自己无礼(不知是讲房遗直调戏她还是不尊重她)。高宗还真当回事,让舅舅长孙无忌鞠审此案,这一下子不得了,竟审出高阳公主和房遗爱两人想要谋反的事情(其中不排除皇舅为了清除异己而使案件升级的“猫腻”)。可惜房玄龄一世忠贞,家族终为逆子恶妇所累,公主赐自尽,房遗爱伏诛,诸子都作为刑徒流配岭南(金枝玉叶,自此后都成了讲鸟语的土著了)。房遗直因父亲之功,总算保得不死,除名为庶人。可惜房玄龄本人死都死了,大红的牌位被下令从太宗庙中撤出,失掉配享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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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24   才高望重 社稷之臣——申公高士廉
  高俭,字士廉,渤海修人。其祖父高岳是北齐神武帝高欢的堂弟,封清河王,官至左仆射、太尉。其父高励,北齐乐安王,也曾任左仆射。北齐之后入周,不知何故竟没被周武帝与齐后主高纬一起杀掉。隋朝取代北周后还任过隋朝的洮州等四州刺史。史载,高士廉“少有器局,颇涉文史”,与大文豪薛道衡等人结为忘年之交,为一时才俊。
  隋炀帝大业年间,高士廉的妹妹嫁给右骁卫将军长孙晟,生子长孙无忌和一个女儿。长孙晟死后,高士廉把妹妹接回自己家中,并非常厚待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当时他发现年青的贵族子弟李世民异于常人,就把外甥女嫁给他,这位长孙氏就是后来的文德皇后。隋炀帝时,由于和高世廉逃亡到高丽的兵部尚书斛斯政关系密切,隋廷把他流放至交趾。萧铣称帝时,交趾太守丘和附梁,高士廉也随之降梁。萧铣被唐朝平灭后,高祖李渊因亲戚关系,命高士廉巡按岭南诸州。后来他升迁为雍州治中,而当时他的外甥女婿李世民为雍州牧。
  “玄武门之变”,高士廉与外甥长孙无忌并预密谋,他自己还亲率吏卒从监牢里释放囚犯,授以兵甲,组成临时的部队驰援李世民。贞观元年,提升为侍中。贞观十二年,以其佐命之功授申国公,拜尚书右仆射。
  高士廉为人谨慎缜密,表奏皇帝的草稿一概焚毁,不使左右知晓。贞观二十一年病死,时年七十二。
  当时太宗刚刚饮服“药石”(类似“五石散”的东西,当时认为既“壮阳”又“保健”,实际上是毒性很大的东西。多位贵族、皇帝因之而死),闻讯马上整装要亲临看视。高士廉的外甥长孙无忌急忙策马跪伏于半路迎接,痛哭陈说高士廉临终前切言皇上不要亲临,加之“饵石临丧”是医家大忌,劝了半天才把药性正发作的太宗皇帝劝回宫去。赠司徒,陪葬昭陵,谥曰文献。
  高士廉一家三代仆射(宰相),子为尚书、驸马,外甥为太尉,外甥女为皇后,一时无两。想想北齐皇族中他那些年不过四十就暴死的高家堂叔、堂兄弟们,高士廉一枝可谓是下场最好的。即使日后长孙无忌被诛,其子高履行也仅仅受牵连贬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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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25   夺槊陷阵 智勇双全———鄂公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朔州善阳人。行伍出身,隋炀帝大业本年,以官军身份四处讨“贼”,由于他勇武过人,获朝散大夫封号。刘武周在河间起事,武人惺惺相惜,以尉迟敬德为偏将,和宋金刚一起南侵,与唐朝争夺天下。
  尉迟敬德一军深入关中,在夏县大破永安王李孝基军队,生俘李渊的重臣唐俭和独孤皇后的侄子独孤怀恩等一帮猛将亲戚,可谓战功赫赫,吓得唐高祖李渊不仅命李世民勒军前往,他自己也亲自到蒲津关督战。
  武德三年(公元620年),人中之龙的秦王李世民,大败宋金刚和尉迟敬德于介休,宋金刚亡命突厥,尉迟敬德率残兵固守城池。当时冷兵器时代,攻城最难,况且尉迟敬德勇智超人,介休城成为唐军最难啃的一块骨头。李世民派任城王李道宗和宇文士及前往城内劝降。隋末内乱,英雄各思良主,尉迟敬德确实是“知命”之人,便举城投降。李世民见这么赫赫有名的大将归降,大喜过望,宴席欢饮之间,封敬德为右一府统军,带着他进击割据东都洛阳的王世充。
  由于战事胶着,互有胜负,“世上英雄本无主”的那些昔日勉强归降的将领纷纷叛逃,给唐军在心理上打击很大。没获李世民同意,唐军诸将就把尉迟敬德捆起来囚禁,他们怀疑这位猛将肯定会和其他人一样叛逸而去。
李世民帐下屈突通、殷开山两位高级助手又劝言:“敬德初归国家,情意未附。此人勇健非常,又被囚禁,必生怨望,留之肯定生祸,请即杀之!”秦王李世民想都未想,随口答言:“我和你们想的完全不同。”马上派人把尉迟敬德放了,并引入卧内,只剩下他和这位勇武的将军两个人。
  秦王拿出一大包金宝,说“丈夫以意气相期,勿以小疑见意。我绝不会听信谗言杀害忠 良。如果您真想离开,今以此物相资,以表我们一时共事之情。”李世民不是奸雄,一番话语肯定是出自肺腑。
  尉迟敬德武人直肠,并未有什么一番剖解自己“报效”的丑表功之言。当天,跟从李世民一帮人在榆窠打猎,忽遇王世充率数万步骑,估计是想偷袭唐军,没想到半路上遇见秦王李世民这条“大鱼”。王世充帐下骁将单雄信率一队骑兵直冲李世民,说时迟那时快,快马名将,眼巴巴看着单雄信一丈八多长的大槊就要刺到。危急关头,尉迟敬德跃马大呼,横刺单雄信坠马,其徒众见领将滚落,冲势稍减。尉迟敬德把李世民挡于身后,缓缓后撤出包围圈。待李世民等人进入唐军人多的安全地带,尉迟敬德又率一队骑兵与王世充军队交代,大斗数合,王世充军大败,尉迟敬德生擒其大将一名,获排槊兵六千多人。
  李世民面对意气高扬归来的尉迟敬德,感慨言道:“上午我身边众人都说您肯定要叛逃,天诱我意,独保明之,所谓福善有征,只是没想到您报答得这么快!”大庭广众之下,特赐尉迟敬德一大柜金银。自此,恩遇日隆。
  尉迟敬德武艺极其高强,特别善于两将相战对合之际躲避对方槊刺。他常常在两军对阵间,单人独骑直冲入敌阵,即使敌方众人举槊齐刺,都伤不了他,最奇的是他还能在左闪右避之间夺取敌人的长槊,返刺对方。
  李世民的弟弟、太子李建成的心腹齐王李元吉也非常善于马上击槊,听说秦王李世民帐下尉迟敬德也有这方面的技艺,心中很是不服,就到营中亲自比试,一来炫耀一下自己的武艺,二来挫一挫秦府兵将的锐气。
  兄弟相见坐下,招来尉迟敬德。齐王李元吉命尉迟敬德把两根长槊去掉金槊尖刃,只以木竿相击,比试一下武艺。尉迟敬德很恭谨地禀报:“请大王您用有尖刃的槊,肯定伤不了我。我自己把我的槊尖去掉就是。”李元吉心中暗气,心想我今天就成全你。上马疾驰,槊尖直贯尉迟敬德三路要害处。相合数次,尉迟敬德俯仰左右,齐王的槊尖终不能及。
  秦王李世民在旁心中暗喜,为了更加打击这位暴戾兄弟的气焰,他故意问尉迟敬德:“夺槊和避槊,哪个更难?”敬德回答:“夺槊难。”世民就命敬德夺李元吉的槊。这位一直以为槊马天下第一的王爷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跃马执槊,朝着对面空手而来要夺槊的尉迟敬德狠命刺去,想置之死地而后快。“敬德俄倾三夺其槊”。最后,这位齐王不得不服,嘴上大声赞叹敬德神勇异常,心中的耻愤却不知有多大。钢牙咬碎,也只能叹服其能了。
  尉迟敬德艺高人胆大,总能在万马军中干出令人喝彩叹绝的事情。唐军攻打王世充的洛阳城,背后窦建德的救兵数万前来救援夹击。王世充的侄子王琬当时出使于窦建德营内,胯下骑着当初隋炀帝的亲乘御马,铠甲鲜明,浑身上下打扮齐整,金玉镶嵌,在两军阵间来回奔驰,夸耀于军。
  李世民是识马之人,用鞭指着王琬的乘马,说“这真是匹无双的良马。” 尉迟敬德一听,马上请命说要过去夺马。李世民连忙阻止,“怎能以匹马之故而丧勇将!” 尉迟敬德摇摇手,说了句“无妨”,策马直去,身后仅高甑生、梁建方两人跟随。众目睽睽之下,在双方对阵数万军将眼皮底下,三骑直入窦建德阵。敬德抓小鸡一样把身穿价值连城铠甲的王琬生擒,牵着隋炀帝的御马,从容还营。“贼众无敢当者”。可以想见,那种昂然意气、成竹于胸的大将英雄气魄,无论敌我,都会心悦诚服。
  尉迟敬德从李世民征战多年,不仅破王世充、窦建德,后来又打败刘黑闼、徐圆朗等人,战功卓著,为秦王府中数一数二的大将。*~
  太子李建成也素知尉迟敬德英勇,暗地派人赠以一大车金银器物,并卑辞下意地表示要和敬德达成“布衣之交”。敬德婉言谢绝,表示自己“身逢隋亡,窜身无所,幸逢秦王饶以不死,又为属下将官,惟当以身报恩,不敢有二心。”太子李建成大怒,就不再与敬德交往。
  齐王李元吉深忌其骁勇,屡次派人行刺尉迟敬德。尉迟敬德提前知道些风声,睡觉时也重门洞开,自己在帐中安然大睡,刺客多次都已悄入庭院之中,但见这阵势都心中犹疑,以为敬德有什么防备或更深的计诱,最终没有一个人敢下手。
  玄武门之变前夕,尉迟敬德也知晓太子李建成很快要动手,就和长孙无忌一起劝李世民先下手。如此大事,涉及太子和齐王以及自身的生死,李世民还很犹豫。尉迟敬德以言语相激道:“人情畏死,众人以死拥奉大王您,此是天授啊。如果天与不取,必受其咎。大王您存仁爱小情,忘社稷之大计,诚非明计。您如果不行事,那请容许我尉迟敬德先逃命,不能等事发时束手被杀。我现在逃走,长孙无忌也和我一起跑掉。”李世民听此言心中发悚。尉迟敬德又说:“大王您现在处事犹豫不决,非智非勇。而且我已经召集了八百壮士披甲持弓,其势不得不发!”侯君集和长孙无忌也一旁死劝,李世民最终下定决心。
  唐高祖武德九年(公元626年)阴历6月4日,玄武门之变,李世亲自发箭射死太子大哥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张弓射李世民,三发不中。李世民胯下马惊,跳跃狂奔中把李世民甩下地,狼狈之中,狠戾的齐王李元吉飞马赶到,翻身落地,用弓弦勒住刚刚爬起身还未站稳的李世民脖子。万分危急关头,又是尉迟敬德跃马大喝赶到。估计要是别人来,李元吉肯定先把李世民脖子勒断再说,见是尉迟敬德策马冲前,李元吉自知不敌,松开李世民转身跑向武德殿,估计是想奔进宫殿内门或找老爹李渊诉冤。尉迟敬德马疾手快,一箭把这位齐王射死在当地。然后,他手里拿着李建成、李元吉的两颗血淋淋人头,赶到正在玄武门混战的太子、齐王府军与秦王府军前,大呼示意。东宫及齐王属兵见到主人人头,全都死心,顿时溃散。
  当时,唐高祖李渊正和一帮宠妃侍姬在海池上泛舟游玩。李世民命敬德“待卫”高祖,其实是真正的“逼宫”。尉迟敬德全身披挂身持长予,突然出现在李渊面前,差点把老头儿吓死,惊问:“今日是谁作乱?爱卿你因何而来?”敬德回禀:“太子、齐王作乱,秦王已举兵诛之,特派遣为臣来宿卫。”当时宫外还有些太子、齐王的兵马在各处与秦王府兵交战,尉迟敬德“奏请降手敕”,其实是逼着老皇帝手谕各军统归李世民掌管。此时的李渊只得称好,“于是内外遂定”。又“下诏”杀建成、元吉诸子。一天之内,二子十孙横死,老李渊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不过想想他下令诛杀仁德宽厚的大英雄窦建德、萧铣、李密等人,也算是冥中相报了。
  论功行赏之际,尉迟敬德居功甚伟,获赐绢万匹,而且李世民把齐王李元吉的府邸全部封存,一股脑赏赐给这位大功臣。贞观元年,尉迟敬德拜右武侯大将军,赐爵吴国公。突厥寇边,敬德以泾州道行军总管的身份前往迎击,在泾阳阵前故伎重演,单骑挑战,立斩突厥名将,大胜而归。
  尉迟敬德毕竟是武人出身,又自负大功,多次和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文臣廷上争执,不久被这些文臣合伙排挤出京师,到襄州和同州等地任地方官。
  一次,大臣们与太宗皇帝同宴庆善宫,有人坐在尉迟敬德上列,大英雄刚从地方外任回来,一肚子鸟气,趁酒劲大骂:“你有什么功劳,能坐在我的上列?”
  坐于其下的任城王李道宗好心起身解劝,敬德更是勃然大怒,回手一记老拳,把这位王爷几乎打瞎。
  任城王李道宗十七岁随李世民征战,屡有殊功,又曾带军打败突厥和梁师都的大军,开疆拓地千余里。这么一个武人王爷,挨了尉迟敬德一大拳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捂着脸坐在原地自叹倒霉。
  居于主座的太宗李世民此时非常恼怒,宣布罢宴。他把尉迟敬德唤至近前,说:“朕览汉史,见刘邦手下功臣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对此常常怪罪这位汉高祖。自从朕当皇帝以来,一直想保全功臣,但爱卿你居官屡犯法度,在国宴上当着朕面又来这个,我才知道韩信和彭越被杀,也不尽是汉高祖的过错。国家大事,只有赏罚两种,非份之恩,不可能数行。希望你好好反省,以免有后悔之时。”
  一席话很有份量,尉迟敬德也忽悟自己是“登鼻子上脸、登着老二上肚脐”,有些过分猖狂了。从此他深自谦抑,不再张扬招摇。
  贞观十一年,太宗大封功臣,册封建德宣州刺史,改封鄂国公。贞观十七年,敬德上表乞骸骨(要求退休)。唐太宗征伐高丽,尉迟敬德上表进谏,太宗不纳,并命这位老将跟随自己以左一马军总管身份进军,大破高丽于驻跸山。还军后,照例退休。
  晚年在家的尉迟敬德崇信道教,和道士们一起炼丹服药,又吃大量云母粉养生。而且他闭门谢客,不与外人交通,远离政治,在家里穿池筑台,奏清商乐自娱自乐,长达十六年之久。高宗显庆三年(公元658年),敬德善终于家,年七十四。册赠司徒,谥曰忠武,陪葬昭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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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26   南平吴会 北定沙漠——卫公李靖
  李靖,本名药师,雍州三原人。此人累世为将,祖父李崇义是后魏殷州刺史,父李诠是隋朝赵郡郡守。史载,李靖“姿貌瑰伟,少有文武才略”,他常对朋友讲:“大丈夫若遇主逢时,正当立功立事,以取富贵。”其舅韩擒虎是隋朝名将,常常与这个从未经战阵的外甥论兵,每次都啧啧称奇(最终事实表明,李靖不是赵括式“纸上论兵”的人物)。
  李靖年青时就声名通显,常常是左仆射杨素和吏部尚书牛弘的座上客。杨素曾有次拍着自己的坐床(椅子)对李靖说:“卿终当坐此”。后来小说中有杨素侍儿红拂夜奔李靖两人私逃的故事,应是附会编造,观史可以明人,以李靖的性格,肯定不会有这么“浪漫”的事,况且杨素何人,谁敢偷当朝第一红人大臣的女侍!但不知为何,李靖官一直也没做大,隋炀帝大业末年只当个马邑郡丞。当时李渊奉隋廷诏命勒兵在塞外击突厥,李靖已经得知这位唐公有不臣之意,就暗中潜逃往炀帝所在的江都方向跑,想密报李渊要造反的消息(更加看出此人忠勇)。当时天下已经大乱,李靖跑到长安就过不去了。不久,李渊攻克长安,马上把李靖抓起来亲自临斩。李靖临刑大呼:“唐公您兴义兵,本为天下除暴乱,难到为私仇斩壮士吗?”李渊闻言壮之,李世民一旁又数次恳请放掉李靖,最终李靖得以免斩。
李靖马上被秦王李世民延入幕府,在讨伐王世充过程中表现不错,以军功授开府。当时南方多事,萧铣坐大,唐高祖就派李靖率军前去征伐。
  也怪李靖出道运气差,在硖州被萧铣军队阻挡,迟留许多天,李渊闻讯觉得李靖是故意迟留观变,前仇新怨,加上李渊是小气之人,就密令硖州都督许绍斩杀李靖。许绍爱惜李靖才能,估计两人也一起宴座谈过兵,为李靖请命,有了这么一个贵人,李将军又逃过一死。
  正赶上王爷李孝恭讨伐开州土蛮冉肇则兵败,李靖将兵八百奇袭,临阵斩冉肇则,还俘虏五千多人。
  至此,高祖李渊大喜,对旁人讲:“朕闻使功不如使过,李靖果展其效。”马上亲降玺书慰问李靖,手敕告诉这位应死了两回的将军:“既往不咎,旧事吾久忘之矣。”
  在其后攻伐萧铣的战斗中,李靖首出奇兵,击败萧铣大将文士弘,兵围江陵,迫使萧铣投降,以军功获封为岭南道抚慰大使。其后,又率军平灭江南辅公袥,并带江淮兵一万人前赴太原前拒突厥。当时诸军皆败,惟李靖一军独全。唐高祖李渊对李靖大为叹赏,常说:“李靖打萧铣、辅公袥,手到擒来,数数古代良将如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恐怕都赶不上他。”
  太宗李世民继位后,拜李靖为刑部尚书。贞观三年,封兵部尚书。
  当时,突厥诸部离叛,唐朝方盛,正想报昔日委曲求和之怨,就派李靖为代州道行军总管,乘间讨伐。李靖仅率三千骑兵,自马邑飞奔至恶阳岭,使得突厥突利可汗大骇,这位可汗望着忽然出现的三千唐军,惊惶地说:“唐兵如果不是倾国大军随后,李靖断不敢孤军而至!”
  李靖立营,也不马上进击,先和突利可汗打心理战。突利“一日数惊”,吓得寝食不安。李靖摸清突利可汗底细后,又暗中离间可汗左右,逼使突利亲信大将康苏密来降。
  贞观四年,李靖进击定襄,获隋齐王杨暕的儿子杨正道和陷入突厥多年的炀帝皇后萧氏。突利可汗大败,仅以身免。太宗李世民大喜,进封李靖为代国公,并对凯旋而还的李靖夸道:“从前李陵将五千兵入塞北,不免身降匈奴,但尚能因勇武而青史留名。爱卿你以三千轻骑深入虏庭,克复定襄,威振北狄,真是古今未有之奇迹!”
  自高祖武德四年起,突厥颉利可汗就不断攻伐中国(处罗可汗死,其弟为颉利可汗,突利可汗是处罗可汗之子,颉利可汗之侄),李世民从武德五年起多次与两可汗交战,时战时和,从无大胜。唐太宗新登基不久,颉利可汗自率十多万骑兵入寇,与突利可汗称二可汗总兵百万来战,害得刚刚坐上帝位还没热乎的太宗以天子之尊亲自披甲上阵,隔渭水与颉利交语,晓以利害,颉利见所属各部落酋师见太宗都恭敬罗拜,知道没有胜算,就做个顺水人情请和。而后,就赶上突利可汗被李靖打败,颉利可汗闻讯后大惧,忙率军退保铁山,遣使入朝谢罪。无论是匈奴、柔然、突厥、吐蕃,这些北方少数民族都是这样,打胜仗则大掠人民财物而去,打败仗就奉表称臣装孙子,喘息定后又回来大肆杀掠。
  太宗李世民任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率军迎降颉利。你不是说投降吗,大唐现在派兵来受降。颉利实际上根本不想投降,只是找借口趁机喘息重整旗鼓。太宗不放心,又派出鸿胪卿唐俭和将军安修仁带国书前往慰谕。
  李靖对当时突厥内部的情势知道得一清二楚,对将军张公瑾说:“我国诏使到颉利处,他肯定一时心安,不再防备逃逸。马上精选一万骑兵,备二十天粮食,引兵奇袭,肯定大胜。”张公瑾有些为难,“皇上已答应他投降,又有使臣在颉利处,好象不该此时进击啊。”李靖不以为然,断然道:“此兵机也,时不可失,正是韩信破齐的良机。似唐俭之辈,又何足惜!”(唐俭日后也是凌烟阁功臣)
  他马上下令发兵,督师疾进,行至阴山,俘获突厥边哨千余帐,都用绳子拴上随军。这一厢,颉利可汗见唐帝使者来,大悦,根本没想到李靖一军突然杀来,直到唐兵距帐十五里,突厥人才发觉,颉利可汗吓得自己跨乘上千里良马一溜烟跑得没影,部众大溃,李靖军斩万余级,俘虏男女十余万,并杀掉一直和唐朝作对的隋朝义成公主(处罗可汗之妻)。颉利可汗跑到半道被人抓住,捆送京师。
  突利可汗听说叔父败讯,自知不是“天可汗”的对手,也忙派人内附称臣。此役大获全胜,唐俭也没像汉代那位“高阳酒徒”郦食其一样被用油锅烹死,乘间跑掉,平安回朝。
  太宗听说李靖大破颉利,喜出望外,对侍臣说:“朕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往年国家草创之际,太上皇不得已向突厥称臣,朕未尝不痛心疾首,志灭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现在李靖将一偏师,无往不捷,使得颉利可汗被俘,突利单于附款,往年大耻,一朝而雪!”于是大赦天下。当时,唐高祖李渊作为“太上皇”还活着,闻讯忙命人大摆酒席,席间,他命被俘的颉利可汗起舞,让入贡的林邑王上酒赋诗,真正享受到了大唐天子之父太上皇的尊荣。纵观整个古代历史,多是中原之主被马上民族俘获“青衣侑酒”的耻辱,堂堂“天之骄子”被抓入汉庭,起舞献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靖虽建此殊勋,仍为文吏御史大夫温彦博弹劾,说他军无纲纪,纵兵抢掠突厥宝物。太宗闻言大怒,召李靖责让,大将军伏地道歉。
  又过了几天,太宗把李靖又召来,说:“有人说你坏话,我现在忽然明白过来,希望爱卿不要介怀。”赐绢二千匹,拜尚书右仆射。
  虽官至宰相,李靖为人谦恭至极,朝会之上总是“恂恂若不能言”,太宗深叹其为“真是一代楷模!”
  贞观九年,吐谷浑侵犯边塞,太宗对侍臣说:“如果李靖为元师 ,战胜不难啊。”已经退休在家的李靖对房玄龄说:“靖虽年老,固堪一行。”太宗大悦,以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摄兵部尚书任城王李道宗、凉州都督李大亮、利州刺史高甑生三总管前往征伐吐谷浑。
  吐谷浑为慕容氏别部,鲜卑种,听闻李靖率师前来,坚壁消野,烧掉野草,退保大非川。唐朝诸将都认为春草未生,马匹无草羸弱,不能打仗。李靖力排众议,决计进击。唐军逾积石山,前后与吐谷浑大战数十合,杀伤甚众,大破其国。最后被迫无奈,吐谷浑贵族杀掉可汗前来归降,唐军扶立听话的慕容顺为王,振旅而还。
  贞观十一年,诏改封李靖为卫国公。贞观十四年,李靖结发老妻病死,按例夫妻同葬,先营坟莹,太宗下诏,命有司为李靖营坟依据汉朝卫青、霍去病故事,筑阙象突厥铁山、吐谷浑积石山的形状,以表彰他的赫赫战功。
  后来,太宗亲帅军队伐高丽前,召李靖入阁赐座,问这位老英雄,“公南平吴会,北清沙漠,西定慕容,唯东有高丽未服,公意如何?”李靖强撑病体,壮言道:“臣虽残年朽骨,陛下不弃,请随军行。”太宗怜其病老,没有答应。
  贞观二十三年,李靖病死于家,年七十九。册赠司徒,陪葬昭陵,谥曰景武。
  (另外,《旧唐书》李靖传后有廖廖数语记载其弟李客师之语,诚可一哂,附录于下:李靖弟名为李客师,贞观中,官至右武卫将军,以战功累封丹阳郡公。高宗永徽初年,以年老致仕。性好驰猎,又四季好放鹰纵猎,没有一刻暂歇。李客师在昆明池南有别墅,自京师之外,西至澧水,鸟兽皆识此老翁,每出行,大群鸟鹊在他头顶盘旋鸣噪,当地农人称这个老头为“鸟贼”。总章年间卒,年九十余。可见李家皆属长寿仁者,性情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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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27   骨鲠大儒 直言不隐——宋公萧瑀
  萧瑀,字时文,其祖父是后梁宣帝萧察。与唐朝争地的萧铣还属他的子侄辈亲族。隋炀帝皇后萧氏是他亲姐姐。萧瑀自幼以孝行闻名天下,且善学能书,骨鲠正直,并深精佛理。以皇后亲弟之重,萧瑀在隋朝年纪轻轻就已做到银青光禄大夫的官,参决要务,后来由于屡屡上谏忤旨,渐为隋炀帝疏斥。特别是萧瑀谏炀帝应该舍高丽而防突厥,引起杨广震怒,贬放为河池郡守。c
  唐高祖很器重萧瑀,刚刚进京定位,就遣书招致,授光禄大夫,封宋国公,拜民部尚书。李渊所以这么亲重他,一则萧瑀为人正直,二则累世金枝金叶,三则他又是皇后独孤家族的女婿。因此,李渊以心腹视之,每次临朝听政,都赐萧瑀升于御榻而立,亲切地呼之为“萧郎”。唐朝革创,以萧瑀最熟识国典朝仪,他又孜孜自勉,留心政事,故而深得李渊信任。
  唐太宗继位,拜为尚书左仆射,当时房玄龄、杜如晦新朝臣子正在风头上,萧瑀深感不快,上书时辞旨寥落,殊有怏怏之意,被废于家。不久太宗念其旧情,恢复了他的官爵。由于性情骨梗,有一次又与大臣在太宗面前厉声愤争,因不敬罪又被免官,而后很少再能进入太宗政事载决的核心班子。
  即便如此,太宗仍常回忆他当秦王时恐惧畏祸,萧瑀在李渊面前公正持平为自己讲好话的旧事,说:“此人不可以厚利诱之,不可以刑戮惧之,真社稷臣也。”并赐诗曰:“疾风知劲草,版荡识诚臣。”(此诗为古诗,非李世民创作。当年杨素替刚即位的隋炀帝平亡皇弟杨谅造反,炀帝致杨素的“感谢信”里也引用这两句诗。)
  贞观二十一年,萧瑀病死,年七十四。宫廷太常上谥曰“肃”,太宗认为萧瑀性多猜贰,刚忌太过,最后谥曰“贞褊公”,册赠司空,陪葬昭陵。由此,可见一个人再忠厚梗直,毕竟逆触龙鳞,使人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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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28   临危不惧 真正将军——褒公段志玄
  段志玄,齐州临淄人。其父段偃师为太原书佐,从高祖李渊起义,官至郢州刺史。段志玄自少就和李世民关系相当亲密。在潼关与刘文静协同抵拒隋将屈突通时(此人日后也成为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之一),刘义静被屈突通大将桑显和击溃,关键时刻,段志玄率二十骑飞奔进击,杀数十人而还。当时他脚上中了一中流箭,怕属下知道自己受伤,摇功军心,就忍痛不言,多次往返冲入敌阵。桑显和军大乱,唐军趁机复振,最终大败隋军。
  不久,段志玄跟随李世民讨伐王世充,他冲入敌阵时马倒被俘,为两个兵将挟持着,一人抓住他的一边头发骑马拖着将过洛水,“志玄踊身而奋”,努力一挣,两个敌将落入水中,他乘机夺马驰还,后面追者有百余骑,都不敢近逼,最终安全回营。
  而后,太子李建成以金银财宝贿赂他,段志玄都告知给秦王李世民,并在玄武门之变中参加战斗。
太宗继位,封樊国公。文德皇后丧礼期间,段志玄与宇文士及分统兵马出章肃门,太宗在夜间派宫使至二将军处,宇文士及马上开门迎纳使者,段志玄闭门不纳,说:“军门不可夜开。”宫使说:“有皇帝手敕。”志玄说:“夜中不辩真伪。”竟让皇帝宫使等到天明才放进。太宗闻后赞叹:“真将军也。周亚夫也比不了呵。”贞观十六年病死,赠辅国将军,谥曰忠壮,陪葬昭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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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29   开国猛将 入京首功——夔公刘弘基
  刘弘基,雍州池阳人。其父刘升,是隋河中刺史。刘弘基少时为干部子弟,落拓不羁,好侠仗义,不事家产。隋炀帝大业末年,已经沦落到一贫如洗,连随军征辽东的盘缠都凑不够,只能装疯卖傻私宰耕牛,故意犯罪,被县令关进监狱来躲兵役。后来趁乱盗马,一路边卖边吃,竟撞巧来到太原,因其豪壮,结交了当时正在太原做官的李渊父子。大概此辈哥们义气相投,刘弘基与李世民有一阵竟亲热到“出则连骑,入同卧起”的地步。李渊起事,刘弘基又招募到兵士二千多人跟随。而后他又跟从李世民攻下西河,特别是霍邑一战,刘弘基神威大振,其属下小头目斩隋朝名将宋老生,功拜右光禄大夫。
  而后,刘弘基又率千余人下冯翔,西略扶风,南渡渭水,大败隋将卫文升,攻破京城之功,刘弘基实为第一。后来在讨伐薛举的战斗中,刘弘基苦战至矢尽,兵败被俘。李渊深嘉其不屈之志,赏赐其家里粟帛无数。后来薛举之子薛仁杲被俘斩,刘弘基得以放归,复还原官。不久,又跟随李世民破宋金刚,大败刘黑闼,累封为任国公。
  太宗继位,亲遇甚隆。贞观九年,改封夔国公,世袭朗州剌史。太宗征伐高丽,刘弘基又为前军大总管,力战有功。
  高宗永微元年,刘弘基病死,年六十九,赠开府仪同三司,谥曰襄,陪葬昭陵。临死,遣命只留给诸子每人奴婢各十五人,良田五顷,他对朋友说:“诸子如果有本事,本来就不用多财物;如果没本事,守此田产足可以免于冻饿。”其余家产都散施给亲朋乡里。由此,仍可见其青年时代的豪爽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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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30   隋室贵臣 唐朝义夫——蒋公屈突通
  屈突通,雍州长安人。其父屈突长卿为北周邛州剌史。屈突通禀性忠毅,好武略,善骑射。隋文帝开皇年间,为亲卫大都督,属于御林军高官,深得文帝喜爱。有次文帝派屈突通去陇西检校军马,得知有隐瞒未报的马匹两万多头,杨坚大怒,要把太仆卿慕容悉达和一千五百多监官都杀掉。屈突通跪地极谏:“人命至重,陛下岂能以马匹之故杀掉千人?”文帝大睁双眼叱责。屈突通表示以己一命换那将要斩杀的一千五百多人的命。杨坚毕竟不是昏君,不久转过神来,说:“朕之不明,以至于此。”由此更加委信屈突通,升为右武侯车骑将军。
  屈突通正直无私,即使自己亲戚犯法也无所宽贷。当时他弟弟屈突盖当长安令,也以清正严肃知名。当时人有顺口溜:“宁食三斗艾,不见屈突盖;宁服三斗葱,不逢屈突通。”可见兄弟俩的肃然为官之气。
  隋炀帝初即位,他只身前往造反的汉王杨谅军中征招其回京,事后竟得以安全返京。大业年间,任关内讨捕大使,为隋朝剿灭了不少反叛的“盗贼”。
  隋炀帝巡幸江都,命屈突通镇守长安。当时天下纷起,屈突通听说永丰仓为义军所破,大惧奔还,想自武关趋蓝田返长安。在潼关,他与唐军刘文静相遇,其大将军桑显和与文静军大战,在马上要获胜时,桑显和指挥失误,见隋兵饥疲,就命令炊事兵送饭上阵地。恰恰就一顿饭的功夫,让刘文静复整旗鼓,唐军大奋夹击,隋兵大败。
  屈突通常有必死之心,抚勉将士,他常常自抚其脖颈说:“要当为国家受人一刀耳!”慷慨流涕,当时人对他非常敬重。不久唐军攻克长安,大将桑显和投降,并与唐将段志玄带着俘获的屈突通儿子屈突子寿一起追击屈突通。
  双方结阵相持,唐军让屈突子寿劝父投降,屈突通大叫:“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敌!”命左右军士朝儿子射箭。
  桑显和在唐军阵中劝说隋兵:“京师已陷,你们都是关西人,能跑到哪里去呢?”隋兵闻言,都放下兵仗准备投降。屈突通自知不免于败,下马向南再拜号泣道:“臣力屈兵败,不负陛下!”(隋朝皇帝)众军涌上,擒送长安。
  唐高祖李渊亲见屈突通,问:“怎么这么晚我们才见面啊!”屈突通泣道:“我不能尽人臣之节,力屈而至,为本朝之辱!”高祖由此更加敬重,说:“真是隋朝忠臣啊!”立授兵部尚书,封蒋国公。
  而后,这位大将从秦王李世民攻伐薛举,又参与讨伐王世充的战争。当时屈突通有两个儿子在洛阳没跑出来,为王世充所羁押,李渊就问:“您有二子在洛阳,您又参与攻伐,这怎么办呢?”
  屈突通回答道:“至尊您对老朽我亲加恩礼,粉身难报,此命终归国家所有。为臣我做前驱攻伐王世充,两儿若死,自是其命,我绝不会以私害义!”高祖闻言叹息不已。
  平定王世充后,屈突通功居第一,拜陕右大行台右仆射。贞观二年卒,年七十二。太宗痛惜久之,赠尚书右仆射,谥曰忠。后与房玄龄配飨太宗庙庭。
对屈突通,《旧唐书》的作都有如下评价:“或问屈突通尽忠于隋而功立于唐,事两国而名愈彰,何也?”答云:“若立纯诚,遇明主,一心可事百君,宁限于两国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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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31   参预谋略 秦府能臣——勋公殷开山
  殷峤,字开山,雍州人。其父殷僧首为隋朝秘书丞。殷开山年青时以学行知名,尤善尽牍写作。李唐起兵后,秦王李世民召之为长史,常常四处招慰关中流民、群盗,赐爵陈郡公。后来,他又跟随太宗评讨薛仁果和王世充,以军功进爵勋国公。在征伐刘黑闼的路上,殷开山病死,李世民临丧痛哭赠陕东道大行台右仆射,谥曰节。贞观四年,诏以佐命之功配飨唐高祖庙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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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32   驸马英雄 临危不惧——谯公柴绍
  柴绍,字嗣昌,晋州临汾人。其祖父和父亲都为北周、隋的大官。柴绍自少年时代起就“超捷有勇力,任侠闻于关中。”李渊未发迹时,把女儿(平阳公主)嫁给柴绍。
  李渊太原起义,柴绍马上从长安往太原赶去,道遇李建成、李元吉等人,共赴太原成事。
  在与隋将宋老生的交战中,柴绍出谋划策,力战有功。随后他带兵下临汾,平绛郡,冲锋陷阵,获授右光禄大夫。唐军入长安,柴绍也有功于其中。其后,他跟随李世民平薛举、宋金刚、王世充、窦建德等人,封霍国公,转右骁卫大将军。
  吐谷浑与党项寇边时,唐廷派柴绍率军征讨。当时,唐军处于一盆地中间,四周的吐谷浑等兵马居高临下,用箭齐射唐军,矢如雨下。唐绍并不惊惧,反而让人高弹琵琶,又让两个奇美女子相对欢舞盘旋。敌兵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诧异非常,一时间竟然放下弓箭三五成群交头结耳起来。柴绍见敌军行阵不整,暗地里派精骑兵悄出其后发起攻击,吐谷浑大败,斩首五百余。
  贞观元年,拜右卫大将军。贞观七年,改封谯公。贞观十二年病重,太宗亲自临问。死后赠荆州都督,谥曰襄。
  柴绍夫妻英雄。其妻平阳公主是李渊第三个女儿。李渊将在太原起兵,柴绍和公主当时都在长安,当时柴诏非常为难:“我俩一同离去怕事发泄露,留下你一个人又怕起事后被隋廷捉住,这可如何是好?”公主刚烈如大丈夫,她说:“你马上就去。我一个妇人,容易临时藏身,自可随机应变。”柴绍去太原后,平阳公主回到乡下,散掉家财,招引潜逃于山中的亡命之徒,共得数百人,起兵响应李渊。当时有伙贼寇势大,平阳公主派马夫劝说这帮没有首领的贼人和自己一起攻克鄂县。此事成功后,附近几股起义队伍都前来听平阳公主号令,队伍一下子扩大到千人。在平阳公主指挥下,攻克武功、始平等好几座城池,而且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最后兵数达七万人。
  李渊听说后“大悦”。唐军过黄河后,马上派柴绍直趋华阴与公主会师。
  而后,公主与柴绍各置幕府,亲率万余精兵共围京城,其营号为“娘子军”。(兵士都是男卒,只是以公主名义才这样称呼)。攻克长安后,李渊封赐这位军功赫赫的女儿为“平阳公主”,逢年过节的赏赐也数倍于其他女儿。
  武德六年,平阳公主病逝。高祖命以大辂、麾幢、虎贲等仪仗恭行丧礼,并加前后部羽葆鼓吹。宫廷太常回奏说:“依礼,妇人丧葬无鼓吹。”高祖说:“鼓吹,军乐也。往者公主亲执金鼓,有克定之勋,非一般妇人能比。何得无鼓吹!”按“明德有功”的谥法,谥之曰昭。
  柴绍、平阳公主夫妇二人有功于李唐社稷,其子柴哲威袭封谯国公。次子柴令武尚巴陵公主,又是英俊驸马。
  高宗永徽年间,在长孙无忌审理下,柴令武竟株连进房遗爱谋反案中,这位亲上加亲的贵公子被朝廷从卫州剌史任上锁送京城,半路自杀,仍被戮尸,巴陵公主赐死,其兄柴哲威远贬交州。由此可见,无论怎样贵显,牵涉入皇族里面的政治争斗,哪管你母亲为皇女皇妹,父亲为开国功臣,终归不免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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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33   太原从龙 晚节不终——邳公长孙顺德
  长孙顺德是李世民文德皇后的族叔。李渊父子太原起兵,一路上攻城陷地,此人多参与其间,高祖即位,封薛国公。玄武门之变,他站在李世民一边,率兵与李建成余党大战。太宗即位后以宫女赐之。贞观年间,长孙顺德居官贪婪,几次被削爵,最后病发身死。李世民仍念旧情旧功,赠荆州都督,谥曰襄。贞观十三年,封邳国公。(死后改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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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34   出身寒贱 外恭内诡——勋公张亮
  张亮,郑州荥阳人。出身寒贱,务农为业。史载,张亮“倜傥有大节,外敦厚而内怀诡诈。”隋炀帝大业年间,投李密瓦岗军,因告密而获得信任。后来从属李世勣,在李世勣投唐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李世勣、房玄龄把张亮荐给李世民,为秦王府车骑将军,逐渐大受宠任。李世民与太子、齐王争位时,派张亮到洛阳一带,广结当地豪杰以待时变。齐王李元吉向高祖李渊告发张亮图谋不轨,因此他被唐廷逮捕,严刑拷打下,他倒一直没把李世民招供出来。
太宗践位,封长平郡公,授怀州总管。
  自贞观五年起,张亮被召回朝,历任御史大夫、金柴光禄大夫,贞观十一年改封勋国公。张亮为人有明察之能,又常常暗遣手下侦知治下善恶细隐,动若有神,抑豪强而恤贪弱,颇有政声。后来,张亮在怀州新娶妻子李氏,淫悍又好巫蛊左道,干预政事,渐渐张亮的名声就被这妇人败怀掉。
由于曾诳骗侯君集老哥们,套出对方有“反意”,侯君集被杀后,张亮因有“先见之明”,迁为刑部尚书,参预朝政。
  唐太宗伐高丽时,张亮随军,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管理军船事宜。张亮屯兵于建安城下时,其属下士兵多出去打柴找吃食,营垒未固。忽然,高丽一大队人马杀到,军中士兵张皇失措。张亮本性怯懦,真正冲阵临敌的场面几乎没有经历过,“无计策,但踞胡床,直视而无所言”,老哥们吓得目瞪口呆,连逃跑都想不起来。他手下将士见到这情形,反误以为张总管临危不惧,一时间胆气冲天,都稳下心神挺身斗敌,其副手又及时赶到,鸣鼓奋击,竟大破敌军。过后此事传到太宗那里,李世民也知张亮没有将师才能,并无责备于他。
  贞观二十年,有人告发张亮讲过“有弓长之君当别都”的谶语,加上他私招义子五百人,有谋反之嫌。太宗对张亮畜养五百壮士之事极其愤恨,虽然其“反形未具”,仍下诏处斩,籍没其家。侯君集地下有如,知道张亮这老哥们也到地下与自己相聚,可能会为之一笑。(事见侯君集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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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35   摧凶克敌 恃宠矜功——陈公侯君集
  看见侯君集三字,总想起少年时代听单平芳评书《隋唐演义》中那个瘦小枯干、行事如水浒中鼓上蚤时迁一样的偷儿。成年后细读《唐史》,发觉此公和演义中人大不相似。
  侯君集,豳州三水人。史载:“性骄饰,好矜夸,玩弓矢而不能成其艺,乃以武勇自称。”可见,是个二吊子弓马玩家,但肯定机谋方面有过人之处。在李世民秦王府中,侯君集极受信任,数从征伐,累军功封全椒县子。玄武门之变,侯君集之策居多。太宗即位后,立封潞国公,赐邑千户,拜右卫大将军。贞观四年,迁兵部尚书,参议朝政。
  李靖伐吐谷浑,侯君集与任城王李道宗为副手。一路上侯君集进献不少奇计,都为李靖采纳,大破敌军于库山;又与王爷李道宗自为一军,从南路挺进,历破逻真谷,逾汉哭山(估计是当地人起的名字,从前汉军肯定于此战死不少),经途二千余里,盛夏降霜,山多积雪,连途转战,过星宿川,一路上数次与敌大战,每战必胜,获牛马无算,斩获颇丰。他帅兵士一直行军,直到北望积玉山,观黄河源头,然后凯旋,与李靖一军会于大非川,平定吐谷浑。
  贞观十一年,改封陈国公。转年,拜吏部尚书。侯君集行伍出身,入秦王府后才开始读书,聪颖异常,竟能典选举,定考课,出将为将,入则参政,为时人所叹美。
  侯君集一生最光辉的事迹,当属他独担重任,率唐军平灭高昌的壮举。
  高昌,就是汉朝时候的车师。距长安以西四千三百里(从唐书),有三十一城,先都交河,后移至高昌,是西域大国,胜兵万人,土壤肥沃,麦果丰饶,以葡萄酒知名。隋朝时,朝廷封其王鞠伯雅为车师大守,弁国公。唐高祖武德三年,伯雅死,其子鞠文泰嗣位,遣使告哀,高祖派使臣前去祭吊,正式承认了其藩贡国地位。
  鞠文泰开始还很“孝敬”,经常贡献奇珍异兽白玉盘什么的,又上贡一对大狼狗,能曳马衔烛。贞观四年,鞠文泰还亲身入朝,回去时获赏赐甚厚,大打秋风而回,其妻还被赐姓李,封常乐公主。
  按理说鞠文泰亲朝天子,又获巨赏,应该安心臣服才是。但此人在朝贡时经过唐朝西边久经战争之地,见人民稀少,城邑空虚,就心中升起轻唐之念。渐渐地,鞠文泰把西域诸国经过高昌前往唐朝的商人和贡使都扣押起来,又暗中和突厥人勾结,攻打唐朝另外的西域属国伊吾。不久,竟胆大妄为,和突厥连兵进攻唐朝另一属国焉耆,拔克三城,尽掳男女而去。焉耆王上表告状,太宗大怒,说:“高昌数年无状,没有尽藩臣之礼;其国中模仿我大唐,设置官号;今年岁首,万国来朝,文泰独不至。高昌还不断拘押西域来使,离间邻好,所谓恶而不诛,何以劝善!”
  贞观十四年,太宗命侯君集为交河道大总管,率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人将突厥等西域归附军数万人征讨。
  当时,唐朝众大臣都以为行经沙漠,用兵万里,恐难取胜,而经高昌界处绝域,得之难守,不如不伐。太宗坚执不从,侯君集身受皇命,浩荡而来。
  鞠文泰做梦也想不到唐朝会真的出兵,他常对左右讲:“我先前去唐朝贡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假使唐兵攻伐,军队人数多,路上不能有足够的军需供给;如果兵发三万以下,我高昌力能制之。加之沙漠艰险,唐军即使能来也疲惫至极,我以逸待劳,不用忧虑啊。”等到听说唐军已到达碛口,这位西域名王一下子惶骇无计,未见唐兵,竟活活吓死。其子鞠智盛嗣立。
  侯君集率军至柳谷,侦察兵报告说鞠文泰这几天就要下葬,其时高昌国人毕集。诸将要求趁发丧时起兵突袭。侯君集独表异议:“天子以高昌骄慢无礼,使吾辈恭行天罚。如果我们趁人发丧时偷袭,非问罪大国之师所为!”于是全军整装,鼓行而进,类似拿破仑战场上那种双方光明正大的进击。
  高昌大兵汇集于田地城,城坚墙厚。高昌人起初还有斗志,固城自守。侯君集军队携带了威力巨大的撞城车和抛石机,巨石飞空,尖车推城,很快就一攻而入,俘获男女七千多口。接着,大军前行,直逼都城高昌。
鞠智盛无奈,来信乞怜,表示“有罪于天子者乃先王,今已无罚丧身,我本无罪,望候尚书哀怜。” 侯君集回书:“如能悔过,应束手投降!”鞠智盛还不肯出降,侯君集命人填其城壕,又大发抛石机,并树十丈高楼,于楼顶指挥抛石机落点,巨石纷下,高昌守兵顿成肉泥。早先答应和高昌里外为援的西突阙兵,到此时还影都没有,他们自已的部落西逃千余里,哪还顾得上邻家。
  计穷之下,鞠智盛出城门出降。侯君集马上分派兵马,接连攻灭其余城池,平灭高昌,带着俘虏的高昌国王及将士、刻石勒功而还。此次远征,下高昌三郡、五县、二十二城,得人口三万七千七百户,马四千三百,其国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非常值得人玩味的是,侯君集军到之前高昌国内有童谣流唱:“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手自消灭。”鞠文泰当时让人搜捕初唱者,最终也未抓获,不知是何为所为。唐太宗以高昌故地为西州,置安西都护府,留遣兵马镇守。
  虽立此平国大功,侯君集仍不免犯下前辈平灭西域将领的过错——私取宝物。他属下战胜的将士得悉总管大拿高昌宝物,也纷纷效仿,竞相来盗窃。侯君集上梁不正,也不敢阻挡,怕他们把自己也连带告出来,以致于高昌一国宝物被掠一空。
  大军回京,御史们早把弹劾奏章报上,功劳再大,赏罚应分,迎接侯君集的不是红地毯和凯旋乐曲,而是国家大狱。
  还是中书侍郎岑文本有远见,认为功臣大将不能轻加屈辱,上书列举汉朝李广利、陈汤、晋朝王浚以及隋朝韩擒虎等大将事迹,并以黄石公兵法内容作为补充——“《军势》一书中讲,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邀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希望太宗以帝王之德,含弘为美,弃人之短,收人之长,使侯君集能悔过报效。”奏上,太宗很觉有理,下诏把侯君集放出。
  侯君集立此殊勋,回京就被关进大狱,虽然日后放出,仍然终日怏怏不快。
  贞观十七年,多年一起共事的老哥们张亮出任洛州地方官,与侯君集道别,侯君集乘机激怒他说:“怎么,被排挤出京城了?”张亮不乐,答道:“当然是你背后排挤我,还能怨别人吗?”
  侯君集闻言,激起心中积恨:“我功平一国,回来就被天子谴怒,哪还有机会背后挤兑你!这种日子我过不下去了,你敢造反吗?我和你一起反了吧!”
  张亮为人外忠内诈,一转身就把侯君集的话密告太宗。李世民毕竟大度君王,对张亮说:“你和侯君集都是我唐朝功臣,刚才的话只有你和他两个人知道,如果审验成狱,你们都不会承认有谋反之语。”太宗就把此事压下,对待侯君集如初,不久命人图侯君集等二十四人像于凌烟阁。
  当时,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怕被父亲废掉,暗中准备谋反。知道侯君集心怀怨望,太子就通过侯君集的女婿贺兰楚石(当时为东宫属官)与他牵线,两人数次密谋 。侯君集深知李承乾气量劣弱不能成大事,但仍想借机旁图,就答应一起干,举手对这位太子说:“此好手,当为殿下用之!”
  虽如此,毕竟谋反事大,侯君集常常夜中惊醒,一醒就再也睡不着觉,四转叹息。他的妻子很奇怪,劝他说:“您是国家大臣,怎么会这样?如有辜负国家之事,还是自首的好,肯定能保全性命。” 侯君集也不应声。
  不久,太子李承乾谋反事发,供出侯君集。他那作为牵线人的女婿贺兰楚石为了活命,又诣阙上告岳父谋反的实情。对这么一个共事几十年的老功臣,太宗亲自审问,说:“我不欲令刀笔吏辱公,自己亲自问你案情。” 侯君集最初还狡辩,但太子、贺兰楚石等人证及书信等等物证俱在,最终辞穷服罪。
  太宗临朝,对百官讲,侯君集于国家未安之时有大功,我想活其一命。但谋反是封建社会不可饶恕的大罪,群臣争进,都讲:“君集之罪,天地所不容,必诛之以明大法。”
  无奈,太宗又回到私室,对跪伏于地的侯君集讲:“与公永别了,从今而后,以君之故,我不忍复上凌烟阁!”言毕,皇帝唏嘘泣下,痛哭不止。君集也自投于地,泣不能起。
  读各类唐朝史书,此情此景,均可感觉唐太宗的真性情感人之处,透过千年烟云,仍可想见李世民身为帝王之尊,当其时也,肯定没有一丝矫饰做作,他一定是回忆起这位勋臣与他自己年青时代的豪情友谊,想起连骑冲杀,攻城掠城的浴血艰难,加之故人病死、被杀无数,至此廖廖,不能不凄然伤情。
  按刑法,侯君集被斩于四达通衢。这位大将临刑之时,容色不改,对监刑将军说:“君集我怎能真反呢,是蹉跌至此啊!念我为唐家大将破灭二国(高昌国以及与李靖一起灭的吐谷浑),还是有微功可陈。为我对陛下讲一声,留下我一个儿子活着以守祭祀。”(谋反应诛满门)监斩官驰奏,特诏原其妻及一子,徒于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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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36   助定奇策 英年早逝——郯公张公瑾
  张公瑾,字弘慎,魏州繁水人。开始在王世充手下为官。高祖李渊建唐,张公瑾投归,后为尉迟敬德等人荐于李世民,引入幕府。玄武门之变前,李世民让占卜的人烧龟甲卜吉凶,张公瑾恰巧从外而入,拿起龟甲扔在地上,进言道:“凡行卜签,是以决嫌疑,定犹豫,现在应该举事不疑,用得着卜卦吗?如果卜不吉,势已不可停阻,希望大王仔细想想。”李世民深然其言。其年六月四日,张公瑾与长孙无忌等九人埋伏于玄武门之外,成为李世民日后登基的关键人物之一。李建成、李元吉被杀后,其党羽进攻玄武门,张公瑾有勇力,“独闭门以拒之”。贞观元年,拜代州都督。后助李靖伐突厥,擒颉利,屡有战功,封邹国公。不久,在襄州都督任上,张公瑾病死,时年仅三十九。太宗不避辰日而哭之(古礼及当时风俗,辰日不能哭泣),谥曰襄。贞观十三年,改封郯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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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37   骁勇虎臣 义气将军——卢公程知节(程咬金)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程咬金的三板斧”这两句俗谚,中国人耳熟能详。估计提起程知节,除研究历史的学者以外,肯定会出现许多茫茫然的脸,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位程知节是谁。所以,通俗演义小说的民间力量,可以把历史人物的本来面目涂改(或美化或丑化)得与本来全非。
  程知节,本名咬金,济州东阿人。他年青时就骁勇异常,善于马上击槊。隋末四海鼎沸,大乱之中,程咬金聚数百徒众,捍卫乡里。李密起兵,他前去投靠,署为内军骠骑。当时李密简选八千名勇敢异于常人的兵士,以四骠骑统领,号为内军,程咬金即四骠骑之一。李密常对人讲,“此八千人可当百万军”。
  李密与王世充交战时,程咬金领内马军与李密在北邙山指挥。王世充率众猛攻单雄信统领的外马军(单雄信也是隋唐之际大名鼎鼎的好汉),李密见状就命程咬金与裴行俨前去支援。裴行俨也是勇猛骑将,先行冲阵,行到中间被流矢所中,滚落马下。程咬金挺身而出,一骑先行,击杀敌人,王世充那些争前想斩大将人头的兵士望之披靡。程咬金下马把受重伤的裴行俨抱上马,两个人骑一匹马往回走。王世充又派骑兵追击,由于马上还有裴行俨这名伤员,程咬金的动作不如平时灵活,一根尖槊洞穿其身(估计不是胸部等致命处),这位大英雄牙关紧咬,回身生生把槊把折断,顺手一带把追刺他的兵士拉至近前,刀斩其头,后面追骑大骇,谁都不敢再近前,最终两个人平安归营。(裴行俨就是《隋唐演义》中第三条好汉裴元庆的原型。正史中,他勇猛善战,号“万人敌”,降于王世充后,心有不甘,想行刺未成,被王世充所杀。)
  李密与王世充大小近百战,胜多败少,但洛水之战大败,败投李渊。程咬金、单雄信、秦叔宝等人不得已,归于王世充。
  这位隋炀帝宠臣、西域胡人出身的枭雄对这几位大将“接遇甚厚”,很希望他们帮助自己扫平天下。相处没多久,程咬金就对秦叔宝说:“王世充器量浅狭,平时胡乱妄语,喜欢诅咒发誓,迷信神怪,简直就是个跳大神的老娘们儿,根本不是拨乱济世之主!”(此外,据笔者估计,王世充是胡人后代,长相很像李金斗,没有人君之貌,也是众将不附的原因之一吧)
  不久,王世充与李世民战于九曲,程咬金等人列于战阵,忽然与秦叔宝等人拨转马头,面向王世充说:“蒙您接待,极欲报恩。但您性多猜疑,身边又多小人,不敢在您身边久留,今谨奉辞!”言毕,与左右数十人跃马而奔唐军。王世充身后数万兵马,但因惧怕程咬金等人的勇武,只得眼睁睁望着他们离去,无一人敢蹑追其后。
  归唐后,程咬金“每阵先登”,随李世民破宋金刚,擒窦建德,降王世充,以军功封宿国公。
  高祖武德七年,太子李建成为了剪除秦王李世民左右羽翼,把程咬金外调为康州刺史。情急之下,武人出身的程咬金对李世民以言相激:“大王手臂今并剪除,身必不久。我冒死不走,请大王您也速下决心!”
  玄武门之变后,升为右武卫大将军。贞观年间,改封卢国公,是唐太宗至始至终的忠臣之一。
  唐高宗显庆元年(公元656年),程咬金任葱山道行军大总管讨伐西突厥,击其歌逻、处月二部落,斩首千余级。十二月,程咬金引军至鹰娑川,遇突厥强兵四万骑,其前军总管苏定方师五百骑驰迎冲击,西突厥大败,追奔二十里,杀获一千五百多人,缴获的战马及器械,漫山遍野,不可胜计。副大总管王文度非常忌妒苏定方的大功,对程咬金说:“现在虽说是获胜,但官军也有死伤,千万不要急追敌寇,应自结方阵,慢慢谨慎前行,遇敌则战,万全之策。”更出格的是,王文度还对人讲皇上有密旨给他自己,让程咬金及全军归他指挥,并下令军队不许深入追敌。可怜远道万里的唐军士卒终日骑行马上,严冬朔风,身被重甲缓缓而行,粮草不继,人马相继冻病而死。
  苏定方劝程咬金:“我们出师目的是为了歼敌,现在反而坐困自守,敌来必败,如此怯懦,何以立功!皇上以您为大将,怎么可能又密诏副手发号施令,其中肯定有诈。请下令把王文度抓起来,飞表上奏皇上弄个清楚。”英雄老矣,此时程咬金全无青壮年时代的锐气,摇头不从。
  唐军至恒笃城,有胡人数千归降。王文度说:“这些人等我们离开,肯定又会反叛,不如全部杀掉,还能得大笔资财。”
  苏定方切谏:“这样干我们自己倒成贼了,怎能称得上是为国伐叛!”
  程咬金默许王文度。几千胡人被杀得干净,王文度“分其财,独定方不受”,史书虽未明讲程大将军也贪财宝,但“独定方不受”,已表明程老自己肯定也分了一大份儿。(不知苏定方得罪谁了,在《隋唐演义》中,这么以为雄威的大将军竟成为一个奸臣角色)
  回师以后,事情败露,王文度因矫诏当死,特除名免职。程咬金因逗留不进及不努力追敌,减死免官。大英雄晚节不保,杀降利财,贪生怕死,令人遗憾。虽然不久又怕朝廷起用为刺史,毕竟气短,程咬金上表退休。
  高宗麟德二年(公元665年),程咬金善终于家。赠骠骑大将军,赔葬昭陵。其后代下场都不错,次子尚公主,几个儿孙都为金吾将军这样的高级禁卫军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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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38   德行淳备 良谏纯臣——永兴公虞世南
  虞世南,字伯施,越州余姚人,与其兄虞世基均为陈朝知名才俊。隋灭陈后,与兄被征入长安,时之比之为“二陆”(陆机、陆云)。虞世南的哥哥、隋朝内史侍朗虞世基,却是隋炀帝末期大名鼎鼎的奸佞之臣,整日附和邀宠,隐瞒外间起义消息。当时虞世基一家人贵宠无比,拟于王者,惟独虞世南一人谨慎艰苦,只知读书写诗。宇文化及杀掉炀帝后,一帮禁卫军闯入杀虞世基,虞世南号泣向军士求情,请以身代家兄挨刀,当然没获允许,众人把虞世基一家有砍瓜切菜一样杀个精光,估计士兵们平时对这位文质彬彬的公子印象不坏,舍之而去。
  窦建德打败宇文及之后,虞世南在其手下做黄门侍郎。李世民擒获室建德后,引为秦府参军,与房玄龄一起对掌文翰。
  贞观七年,赐爵永兴县子。虞世南纯文人出身,书法大家,唐太宗非常看重他的博识,常常与之谈论经史,虞世南也常常趁讲史之际规调劝谏,陈述昔日帝王得失。而且,他志性抗烈,多次因修陵、游猎等事进谏太宗,李世民万代明君,因此更加亲礼于他。太宗称虞世南有五绝,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学,四文辞,五书翰。贞观十二年,世南病死,年八十一。太宗“哭之甚恸”,赠礼部尚书,谥曰文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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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39   高祖旧臣 举义殊功——渝公刘政会
  刘政会,滑州胙城人。高祖李渊欲起兵时,其副留守王威、高君雅预先知道李渊要谋反,很想提前动手为隋炀帝剪除“此害”。当时,刘政会为太原鹰杨府司马,即“公安局”的“书记”,握有兵马。李世民“恶人先告状”,派刘政会到太原议事厅先告王威、高君雅两人谋反,借机囚斩两人。武德初年,此公留守太原,为唐朝经营后方根据地,贡献很大。其间,他虽被刘武周俘虏过,也不忘秘密向李渊告知敌方军情。累任刑部尚书,光禄卿等职,封邢国公。贞观九年卒,谥曰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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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40   忠纯不贰 心存唐朝——莒公唐俭
  唐俭,并州晋阳人。其父唐鉴与李渊就是老朋友。起事之初,唐俭就极力赞成。
  武德元年,升为中书侍郎。唐初之时,天下割据政权还有不少,唐俭与永安王李孝基等人一起被刘武周俘获。李渊正妻元贞皇后的侄子独孤怀恩当时兵据蒲州附近,先前就与其属下元君实想反叛李渊自立。刘武周大军忽至,元君实也被抓住,和唐俭关押在一起,私下对唐俭抱怨:“独孤尚书如果早掌事,今天被俘之事也不会发生。”
  独孤怀恩趁乱从刘武周乱军中跑出,李渊还不知他先前曾想谋反,仍让他驻守蒲州附近。唐俭虽身陷贼营,仍对唐朝忠心耿耿,派亲信跑出告发独孤怀恩之谋。
  当时坚守蒲州的隋将王行本以蒲州城降唐,高祖已乘船准备亲往蒲州与独孤怀恩相会,一起入州受降。船行到中路,唐俭密奏送达,高祖大惊:“真是天命啊!”忙下命返航,派人抓捕独孤怀恩按验,怀恩畏惧自杀上吊而死。如果没有唐俭,李渊很可能以皇帝之尊被怀恩劫持,唐室必亡。
  李世民击破刘武周后,唐俭还朝,拜礼部尚书,授天策府长史,封莒国公,朝廷把抄没独孤怀恩的全部财产赐给唐俭。
  贞观初年,太宗一面派唐俭为使说降匈奴,一面派李靖进军。大将李靖倒不在乎唐俭的性命,也不顾唐俭作为使者正在匈奴处,奇袭突厥,生擒颉利可汗。唐俭命大,竟趁乱脱身。回朝后,授民部尚书。
  后来,一次他随太宗打猎。李世民神勇如初,发四箭连杀四只大野猪,有只大公猪张着獠牙直冲御马,已至马镫,唐俭滚身下马上前搏击,太宗从容拔剑,斩杀野猪,笑对唐俭说:“天策长史,你没见过我当上将时击贼的样子吗,干吗这样害怕?”
  唐俭回答:“汉祖以马上得天下,不以马上治天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太宗纳谏,为之罢猎而归。
  高宗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唐俭卒于家,年七十八,谥曰襄,陪葬昭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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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41   国家长城 义名天下——英公李勣
  李勣,曹州离狐人。本姓徐,名世勣。高宗永徽年间,为避太宗李世民名讳,改单名勣。
  李勣年青时,家本当地豪富,隋末徒居滑州。史称其“家多僮仆,积栗数千钟”,与其父徐盖都是乐善好施之人,拯救贫乏,不问亲疏。
  隋炀帝大业末年,李勣才十七岁,见天下大乱,就近参加了翟让的军队。他劝说翟让:“附近是您与我的家乡,乡里乡亲,不宜侵扰,宋、郑两州地近御河,商旅众多,去那里劫掠官私钱物非常方便。”翟让称善,于是在运河上劫取公私财物无算。有钱就不缺人,不久兵众大振。隋朝遣名将张须陀讨伐,翟让吓得要跑,李勣止之,与隋军两万多人交战,竟于阵中斩张须陀,大败官军。
  当时,蒲山公李密参与杨玄感反叛,兵败逃亡。李勣与浚仪人王伯当知道李密天下英雄,一同劝说翟让奉李密为主,以收买人心,扩大影响。
  隋朝令王世充讨伐李密,李勣多次拒战,以奇计在洛水两岸几次大败王世充,李密因此封他为东海郡公。当时河南、山东大水,饥民遍地,隋朝赈给不周,每天饿死数万人。李勣向李密进言:“天下大乱,本是为饥。如果我们攻陷黎阳国仓,大事可成啊。”李密听计,派李勣带五千人,从愿武渡黄河掩袭黎阳仓隋朝守军,当日攻克,开仓招民众随便领粮,十天之间,就招募到兵士二十多万人。
一年多后,宇文化及江都弑隋炀帝,越王杨侗即位于东京洛阳,赦免李密诸人,封魏国公,拜太尉。隋廷又授李勣右武侯大将军,命他们一同讨伐宇文化及。李勣守黎阳仓城,宇文化及率军四面攻城,形式危急,李勣从城中向往挖地道,忽然现身城外,大败弑君叛贼宇文化及。贼人解围而去。
  讲李勣,不得不交待李密。李密为人,身先士卒,躬服俭素,号令严整,每战所得金宝都赐与手下将士,因此非常受人爱戴。在与隋军的交战过程中,威信日隆,号为魏公,他让祖君彦所作的《讨隋炀帝檄文》千古流传,辞采壮烈。后来,李密与翟让之间产生矛盾,两人手下都劝他们先下手为强,其间原委,皆是由争权夺利而起,不是简单的“地主阶级阴谋家杀害农民起义军领神”那么简单,而且翟让为人简单粗暴,其兄翟宽与属下又数次侮辱李密手下兵士,逐渐结怨。李密最后在众人劝说下决定除去翟让,趁宴请机会斩杀翟氏兄弟。由于李勣当时是翟让属下,也被乱兵刀砍剑劈,遭受重创。李密见到后马上制止士兵的杀戮,李勣免于一死。翟让另外的大将单雄信等人叩首求命,李密都释而不杀。后来,李密又多次打败隋军,最盛时有众三十余万,各地割据的首领都派使请他为称帝,连李渊也不得不上书推戴,肉麻地称“天生蒸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余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
  屡战屡胜之际,李密军士有粮而无饷银,军士渐怨,几次反败于王世充。其间李密手下有人谋叛王世充,李密本想将计就计,趁王世充半渡洛水时出兵一举击灭。岂料天意弄人,王世充发军时,李密的侦察兵没有发觉,等整军将战时,王世充军队已经全军渡河上岸。李密见大事已去,不得不率小股人马逃遁。本来李密想去黎阳李勣处,有人劝他:“杀翟让之时,李勣被乱兵砍伤差点死掉,他能不记仇吗?现在投奔他,靠得住吗?”最后,不得已之下,李密与王伯当投靠李渊。
  当时李勣全统李密旧境,东至于大海,南至于长江,西至汝州,东至魏郡,一时间未有所属。不过李勣是真义士,他对长史郭孝恪说:“魏公(李密)已归大唐,如果我自己上表向唐主献地,是自邀功劳而彰主公败绩,现在我把土地人口军人数目造册,总启魏公,让魏公自献。”于是派使臣上表。
  唐高祖李渊听说李勣有使人来忙召见,一见只有给李密的信,很感奇怪。使人详细道明原委,高祖大喜,认为李勣“感德推功,实纯臣也!”马上下诏封李勣黎阳总管、莱国公,不久又加右武侯大将军,赐姓李氏,并封其父李盖为王,为李盖固辞,于是封为舒国公。下诏遣李勣部统河南、山东之兵以拒王世充。
  李密归唐后,从前在信中对自己亲热过份的“老哥”李渊相待甚薄,只拜光禄卿的散官。不久,唐朝听说李密降于王世充的旧将纷纷离心,就派李密前往黎阳招降旧部。心怀怨望的李密行至洮阳,高祖李渊又派人召还他,疑惧之下,李密决定反唐。王伯当一直劝他不要反唐,但见李密意决,就横下心,说:“义士之立世,不以存亡易心。我一直受您厚恩,期待以性命相投。您不听我劝告,我肯定会和您一道起事,生死以之,但是恐怕结果也不会好啊。”隋唐之际,英雄辈出,男儿义气相应,很是感人,诚为我中国人做人的样板。
  唐将史万宝、盛彦师早有准备,伏兵山谷,横击李密及王伯当等人,众人皆被杀。李密时年才三十七岁。虽然《旧唐书》称他“狂哉李密,始乱终逆”,但字里行间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倜傥奇才和爱人下士的仁德大度。
  李勣听说李密被诛,上表请唐朝容许他收葬故主,唐廷诏许。(
  李勣服重孝,与从前僚属旧臣将士隆重地把李密安葬于黎山之南,坟高七仞,以君礼葬之,朝野闻讯都赞叹他的忠义。
  不久,窦建德军擒斩弑隋炀帝的宇文化及,乘胜又大败李勣,并以其父李盖为人质,令李勣仍守黎阳。转年,李密趁机又归唐,有人劝窦建德杀掉李盖,可这位夏王也是位磊落大夫,表示说“李密忠臣,各为其主”,派人送李盖归唐。
  此次以后,李勣就一帆风顺。他协同李世民连平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徐圆朗、辅公袥等人,功勋赫赫。其间,还有一个插曲可述。单雄信投王世充后,极受宠遇,也很卖命。李世民攻洛阳时,有一次与单雄信相遇,雄信号为“飞将”,艺高胆大,援枪直刺李世民,好几次差点追及把这位秦王捅落马下。(此事可见尉迟敬德传。有逸史记载李勣当时在旁,对单雄信这位老哥们说“此秦王也”,“雄信惶惧遂退”,这肯定是小说家语,绝不可信,以单雄信性格,他肯定会枪挑李世民向王世充报功。)王世充投降后,李世民把与唐军苦战的十几名大将列入处决名单,李勣泣请,以自己家财爵位换这位老哥们一命。由于先前差点被单雄信杀掉,李世民坚执不允。
  李勣无奈,与单雄信诀于大狱。单雄信埋怨他,“我固知汝不办事”。李勣大哭,用刀从腿上割下一块肉给单雄信吃掉,说“本来想随仁兄一起死,但谁来照顾你的家人呢。此肉随兄入地下,以表我拳拳真情。”单雄信死后,李勣如家人般照顾他的妻子儿女,确是千古义气的典范。
贞观十五年,太宗拜李勣为兵部尚书,还未赴京上任,薛延陀部又侵扰李思摩部落。李勣获唐廷委任为朔州行军总管,率轻骑三千追薛延陀于青山,大败敌师,斩名王一人,俘五万多人。(薛延陀部为匈奴别种,为铁勒族,对唐朝时叛时附)。
  回朝后,李勣遇暴疾,药方上讲治此病胡须灰可以做药引。唐太宗听说后,自剪胡须,为李勣和药。儒家礼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般人都不会轻易损伤,何况九五天子,亲剪“龙须”为臣子做药引,诚为千古美谈。(明太祖朱元璋把大便晒干后也分赐臣下,还得让臣下谢恩大赞这种烘干的“黄龙汤”,显然就是暴虐王八蛋所为,是朱家天子的一贯作风,同唐太宗此举相去十万八千里)。
  李勣叩首见血以谢,感动得一塌糊涂。太宗说:“吾为社稷计耳,不烦深谢!”
  不久,君臣宴饮,太宗醺然对李勣 讲:“朕将以太子托付于您。您往年不负李密,今日必不会负朕。”
  李勣雪涕,誓以必死。俄而沉醉,太宗亲解御衣为这位勋臣盖上以免着凉,如此宠遇,古今罕有。
  贞观十八年,李勣跟从太宗伐高丽,攻破辽东、白崖等数城。贞观二十年,又率军大破薛延陀部,平定碛北。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李世民病重,临崩前对太子说:“汝于李勣无恩,我现在把他责出外贬。我死后,你再以新皇名义授他仆射(宰相)之职,受汝恩遇,李勣必致死力。”于是,诏出李密为叠州都督。
  其实,太宗大不可和李勣这样重义气的人玩这一手,有些人英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李密也是一样,大败于王世充后,如果去投李勣,说不定东山再起,江山姓“唐”姓“魏”还都不一定。他也和太宗一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李勣会因杀翟让时被砍重伤会怀恨在心,结果转路归唐,最后是龙虎入牢,再无出头之日。
  高宗即位后,立拜李勣为尚书左仆射。永徽四年,册拜司空。李勣为人小心谨慎,对于皇帝家事一概不过问。后世都因他不反对高宗立武后一事颇有微词,笔者独以为不然。皇帝椒房内事,外臣权位再高,血缘再亲,掺和入宫闱之事无论成败,最终难逃一戮。李勣又非皇亲国戚,为人又深沉谨慎,加之太宗托负他的是社稷国事,所以他当时的表现实为中允,并非油滑臣下所为。因此,武后对他非常亲切,对待李勣的老姐还亲自临问,赐以衣服,家人一般。
  高宗乾封元年(公元666年),高丽权臣(官号莫离支)盖苏文病死,其子男生继掌国事。盖苏文另外两个儿子男建、男产发难,驱逐男生。
  男生逃奔唐朝,恳求唐朝发兵相助。高宗任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军征高丽。
  乾封二年二月,李勣大军渡辽水,攻拨高丽重城新城。李勣一路连捷,直抵平壤城南扎下大营,男建不断派兵迎战,皆大败而还。不久,城内人投降唐军为内应,大开城门,唐兵四面纵火,烧毁城门,男建窘急,自杀未死。平壤城最终被攻下,唐朝共获一百七十六城,六十九万七千户。至此高丽国灭,分其地置九个都督府,四十一州,一百县,设安东都护府统管整个高丽旧地。自隋文帝以来,屡伐高丽,无一成功。隋炀帝四次伐辽,因此亡国。英明神武如唐太宗,御驾亲征,也因天寒少粮而无功罢兵。高宗继位,前后派兵部尚书任雅相、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左骁卫大将军契必何力多次征讨,皆无功而返。直到李勣老将出马,乘高丽内乱,加之指挥有方,一举讨灭东边这个多年难拔的“钉子”,想必隋、唐几位皇帝如果地下有知,肯定惭叹不已。
  李勣回国后不久,因征伐劳累而病重,卒,年七十六。高宗亲为举哀,辍朝七日,赠太尉,谥曰贞武,陪葬昭陵。
  李勣一生,经战阵无数,所得赏物,大都分赐手下将士。大功成就,常推功于别人,故而人尽死力。重病后,只服皇帝送来的御药,家里人延请的的大夫一律不见。
  他说:“我山东一田夫耳,攀附明主,滥居富贵,位极三台,年将八十,岂非命乎?修短必是有期,宁能就医人求治!”临终之时,李勣忽然让其弟李弼置酒宴乐,堂下子孙满排而立。他对李弼说:“我自知必死,怕你悲哭,所以假装病情转好为此宴乐。你现在脑子清醒,听我讲话。我亲见房玄龄、杜如晦、高士廉等人辛苦建立门户,都被后辈破家亡人。我这些不肖儿孙,现在都交付给你,应细加防察,如有操行不伦、结交非类,马上打杀,然后奏之,以免倾覆家族……”
  虽如此,李勣的忧恐最终成为现实。唐高宗崩后,武后临朝,随意废杀儿皇帝,大戮李唐宗室,武氏家族高官重权,天下人情怨愤。恰巧李勣孙子李敬业与两个兄弟都因受赃贬官,在扬州又遇见同遭贬斥的唐之奇、骆宾王等人,几个人趁机起事于扬州,旬日之间,竟有胜兵十多万。
  然而,李敬业终属志大才疏之辈,也并非真的想力复唐室,纯属有个人野心的半吊子阴谋家。武则天派三十万大军,很快捕诛众人。此次起事惟一能影响后世的,是大文豪骆宾王那篇千古流传的《讨武瞾檄》。武则天边读这篇大骂自己的文章,边赞叹不已,并讲“宰相之过,安失此人?”由此,可见此女主对待文人倒有曹操之肚量。
平定李敬业后,武则天下诏追削李敬业祖、父官爵,创坟斫棺,复本性徐氏。李勣直系子孙诛戮无遗,偶然有旁支逃脱的,“皆窜迹胡越”。
  唐德宗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吐蕃攻陷麟州,驱掠民畜而去。一行几千汉人俘虏走到盐州时,有位名徐舍人的吐蕃将领,把俘虏召集一处,对其中的和尚延素说:“大师勿惧,我本汉人五代孙。从前武太后杀唐宗室,吾祖建义不果(当指徐敬业),子孙流落绝域,至今已经三代了。虽然我们几代居此,有兵有地,然思本之心,无忘于国。但至今旌属繁衍已多,无由自拨归汉了。”言毕,把几千作为奴隶本来要累病死于吐蕃的汉人全被放掉。
  英国公做梦也想不到,他一辈子都为唐朝在边疆和“夷狄羌蛮”多个少数民族作战,殊不料自己残留的血脉最终竟也混同于其中,这真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黑色幽默。
  笔者对大儒王夫之一直钦服有加,惟独于他对李勣的评价大不以为然。王夫之讲:“李世勣始终一狡贼而已矣。……夫为盗贼而能雄长于其类者,抑必有似信似义者焉,又非假冒之而欺人亡实也。相取以气,相感以私,亦将与之生死而不贰。……”然毕观李勣一生,于李密,忠也;于单雄信,义也;于兵士,恤也;于唐朝,始终如一,灭亡高丽,功至高也。其孙李敬业反叛,皆非李勣力所能及,想所能想,以一后世乱臣贼子而追愤前人,实无可取。
  (后记:李勣也是民间演义歪曲最甚的一个人。在《隋唐演义》中,他成了“牛鼻子老道”徐茂公,变成诸葛亮、吴用一类的军师人物,羽扇纶巾,掐指运算,此种形象,诚为误导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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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42   马槊英雄 勇武绝伦——胡公秦叔宝
  《隋唐演义》中,秦琼秦叔宝是绝对主角,以“秦琼卖马”为引线,牵出全书情节。殊不料,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秦叔宝竟排名倒数第一。显然演义作者当初有心,非有本事把你最末一名变成正数第一。人民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二十四功臣中,以秦叔宝最为广大群众所熟悉,过年贴年画,说门神是神荼、郁垒没几个人知道,但都晓得一个是秦叔宝,一个是尉迟敬德。
  秦叔宝,名琼,齐州历城人。隋炀帝大业年间,为隋大将荣国公来护儿帐下卫士。当时,秦叔宝母亲病死,来护儿派人送钱送物吊孝。军士们议论纷纷:“士卒死亡以及兵将家里死人的很多,来将军从未吊问过,为什么单单这样礼待秦琼呢?”来护儿闻此议论,对左右说:“叔宝勇悍,又有志节,必当自取富贵,岂得以卑贱处之!”这位来公也是慧眼识英雄,见人下菜碟。(来护儿是江都人,和秦叔宝出身差不多,少年时常常发陈涉之叹:“大丈夫当取功名,安能久事陇亩!”后追随隋将杨素数次击贼有功,又从蒲山公李宽(李密之父)在现在的黄山一带破贼,进位柱国。炀帝即位,数被宠遇,几次征高丽均参与其中,并以平灭杨玄感被封为荣国公。最后一次击高丽,来护儿劝炀帝不要因高丽王假装称臣就撤兵,当时平壤城破指日可待,炀帝不听,功败垂成。宇文化及江都弑帝,来护儿作为贵臣也为乱兵所杀。其长子来楷也以勇武出名,讨击群盗,所向皆捷,贼人为之作歌曰:“长白山头百战场,十十五五把长枪。不畏官军十万众,只畏荣公第六郎。”后与父一起遇害,诚为父子英雄。)
  隋朝末年,秦叔宝在大将张须陀手下听用。这张须陀也是一个英雄,有一次以万人对有众十多万的大盗卢明月,相持十余天,疲尽且退,他对诸将士说:“我们撤退,贼兵一定追击我们,到时其营空虚,如以千人袭其大营,必定大胜。只是这个任务太危险,谁愿意去呢?”众将默然,惟独秦叔宝、罗士信自告奋勇。(罗士信十四岁从军,勇猛异常,《隋唐演义》中也是主人公之一。历史上,罗士信投唐,也是李世民亲密战友之一,最后在与刘黑闼争战中被俘,坚不投降,被杀,年仅二十二)两人依计行事,趁卢明月追击隋军时袭其大营,焚烧三十多营栅。卢明月奔还,张须陀带兵还击,大破十万之众,卢明月只和百十号人逃走。由此,秦叔宝威名大震。
  不久,秦叔宝跟随张须陀攻伐李密,哪知天外有天,张须陀军败身死。秦叔宝去武牢投奔隋官裴仁基(裴行俨之父),不料,裴仁基不久就归降李密,秦叔宝也顺理成章成了李密大将。
  李密英明贤达,厚待叔宝,以他为帐内骠骑。在与宇文化及大战中,李密曾为流矢射中,堕马闷绝。当时左右奔散,追兵继至,只有秦叔宝一人捍卫左右,把李密救回营中。后来,李密败于王世充,这个胡人也久闻秦叔宝大名,署之为龙骧大将军。与程咬金等人一样,秦琼对这个“卷发豺声,性多诡诈”的西域胡人后人很看不起,阵前告辞,奔投唐军。
  高祖李渊亲自下命秦叔宝跟从秦王李世民征战,在美良川大战中,助李世民击降尉迟敬德,功居最多。高祖李渊专门派使臣赏赐秦叔宝金瓶,慰劳说:“爱卿不顾妻子,远来投我,又立功效。朕肉可为卿用者,当割以赐卿,况子女玉帛乎?卿当勉之。”由此而观,雍正皇帝给年羹尧写的信称兄道弟还不算太肉麻。唐朝草创之初,太需要叔宝这样的良勇之将了。
  接着,秦叔宝又从李世民击败世充、窦建德、刘黑闼等人。每次与秦王李世民征伐,只要敌方阵垒中有骁将锐卒在阵前跃马招摇示威,李世民都会派秦叔宝去把对方“处理”掉。秦叔宝一得命,立即跃马提枪,万众之中必刺对方于马下,敌军人马群易,潮水般后退,场面煞是壮观。李世民以此“益重之”,叔宝也“以此颇自矜尚”,得意洋洋。(史书及此,似有贬意,不知何因)。
玄武门之变,秦叔宝从李世民诛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太宗即位,拜左武卫大将军。此后,秦叔宝就一直患病在家。他常对人说:“我自少所经二百多战阵,屡中重创。大概前后受伤流出的鲜血有数斛之多,又怎么不生病呢。”
  贞观十二年,卒,赠徐州都督,陪葬昭陵。太宗特令在他坟莹内立石人马,以旌其战阵之功。贞观十三年,改封胡国公。
综观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书生出身”的还真不少,包括长孙无忌、杜如晦、魏征、房玄龄、高士廉、萧瑀、虞世南、唐俭,共8人,占三分之一;武将出身的有尉迟敬德、李靖、段志玄、刘弘基、屈突通、殷开山、柴绍、侯君集、张公瑾、程咬金、刘政会、李勣、秦叔宝;宗室一人,河间王李孝恭;外戚一人;长孙顺德;农民出身一人,张亮。可见王孙李贺“若个书生万户侯”的叹息只有感自己身世的虚叹,并非实指。
  凌烟阁功臣中,绝大多数是太宗李世民南征北战、东征西讨过程中的老战友,不少还是化敌为友,一见就如平生之交。太宗晚年,常常有预感地在多个功臣死前有梦兆,“欢笑如平生”,可见昔日文臣旧将都长活于一代英主的脑海之中。细观史书,太宗继位后在与这些旧臣老友言谈中常常称“我”而不言“朕”,足见无君臣鸿沟之隔,情义之重,古今罕见。
  笔者少年时代不爱学习,特别沉迷于单田芳的评书《隋唐演义》,诸多情节至今不忘。写毕凌烟阁功臣,单田芳大师那独特的沙哑噪音给《隋唐演义》的结尾诗似乎言犹在耳,恍如昨日:
  “隋末英雄起四方,龙争虎斗动刀枪。多少英雄含恨死,一统江山归大唐!”
  正是凭依这些文臣武将的辅佐,唐朝迎来了“贞观之治”。公元627年到649年(太宗贞观元年至贞观二十三年),赫赫唐朝,终于向世界展示了它阳光灿烂的青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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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43   附:唐朝对手系列
  此外,除了李密、萧铣已在李勣、李孝恭两人传中有较详细记述外,隋唐递嬗之际多所言及的还有王世充、窦建德、刘武周、刘黑闼、杜伏威、辅公袥、朱粲诸人,观凌烟阁功臣,多是因平灭这几个豪杰或枭雄而扬名立万。而且,在《隋唐演义》中,民间文艺家也把这几个人描述的活灵活现,精彩引人。现把真实历史中的这几个“反王”面目交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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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44   谄谀求荣 篡逆奸雄——王世充
   王世充,字行满。王世充的祖辈原是西域胡人,姓支(胡姓),一直往来中原,贩货求富。不过,到他爷爷那辈就已落魄穷困,早死。其父支收随母改嫁霸城姓王的人家,自此冒姓王氏。王收已经是完全汉化的胡人,读书求官,在隋朝竟也能做到汴州长史这样的地方中下级官职。
   王世充自幼很爱读书,颇涉兵史,“尤好兵法、龟策、推步之术”(这也是胡人的传统)。隋文帝开皇年间,他以军功拜仪同,累转兵部员外郎。王世充巧口善辩,明习法律,人不能屈,青年时代就已初具奸雄端倪。隋炀帝大业名间,王世充为江都,兼领江都宫监。恰值隋炀帝屡幸江都,王世充又“善侯人主颜色,阿谀顺旨”,大献珍奇宝物,雕饰池台,因此倍受隋炀帝信任。暗中,他也知晓隋朝将乱,平日里广结豪杰,释放罪囚,收买人心。杨玄感之乱,他又从军“平叛”;齐郡孟让叛隋,王世充竟也能率军击破之,斩首万余,生俘十多万,可谓“军功”卓著,隋炀帝更加信任于他,认为他兼具将师才略,并在赏功宴上亲执御酒赐之。
   李密攻陷洛口粮仓后,隋炀帝派王世充征讨。遇此英豪对手,王世充开始露馅,隋军淹死万余人,冻死万余人,数万隋军死亡殆尽,回到河阳时才剩千把人。无奈,王世充自己系狱请罪,越王杨侗当时没什么人可用,派人释放了他,征还洛阳,让他招集散卒,戴罪立功。
   不久,宇文化及在江都作难,弑掉隋炀帝。越王杨侗在洛阳被推为帝,拜王世充为吏部尚书,郑国公。新帝登基后,几个大臣与王世充合议,决计招降李密,让他攻伐宇文化及,以使“两贼相斗”,乘双方困疲而一举全歼。
  越王杨侗毕竟为隋正朔嫡系,又拜李密为太尉,因此李大英雄忘掉与隋炀帝的“前仇”,转而为杨家努力“讨贼”,且屡战屡捷,不时上表告胜。王世充心中大惧,认为自己从前与李密百余战,杀伤对方将士甚多,一旦李密全歼宇文化及还朝,肯定会对自己不利。于是他先散布谣言,杀掉首倡招降李密的大臣,把朝中大权揽于己手。
   不久,李密果然大败宇文化及,但也两败俱伤,“劲兵良马多战死,士卒疲倦”。王世充趁机假托鬼神,蛊惑人心,说自己梦见周公,派自己率军讨伐李密,并宣言,士卒如果不从,肯定会病疫而死。正好王世充属下兵士多楚人,“俗信妖言”,都跃跃欲战。
  李密刚刚大败宇文化及,有轻敌之心,被诡诈的王世充乘虚攻入,大溃而逃,奔附李渊。王世充“尽收其众,振旅而还”,隋帝杨侗拜其为太尉。
  自以大功如此,王世充渐有不臣之心,又有道士妄言符瑞,称王世充有皇帝之命,应代隋而立。为了广收人心,王世充还派人到处网捕飞鸟,在鸟脖子上绑上写有王世充应为皇帝的布条后放飞,再派人四处射下,诳诱众人。见火候差不多,王世充就废掉杨侗,自称皇帝,国号郑,大封亲戚兄弟为王,占据洛阳,与李唐争锋。
刚刚称帝一个月,王世充的礼部尚书、原来的隋朝大臣裴仁基等数十人就议谋想杀掉王世充这个逆贼,迎杨侗复位,事泄,被王世充全部杀掉。一不做二不休,为绝人望,王世充又毒死杨侗,谥曰恭帝。不久,王世充属下罗士信等大将纷纷反叛,奔降唐朝。
  眼见众心离叛,王世充大开杀戎,一人逃跑,全族杀掉。又下令五家相保,如果一家逃亡而四邻不觉,诛及四邻。又大设监狱,稍有怀疑,便捕人系狱。诸将外出征战,也把全家当人质关在宫中。由于一直在洛阳城中屯兵,城中乏食,仓粟日尽,每天饿死成百上千人,并出现人吃人的惨剧。
   不久,秦王李世民率唐兵来攻,洛阳附近城池纷纷降唐,王世充据守洛阳。同时,他发信给从前的老仇家窦建德,以“唇亡齿寒”之义相晓,哀求救兵。窦大英雄一时糊涂,竟发大兵来援,最后反为英明神武的李世民一举击败,以皇帝之尊为唐朝擒俘。
  拥城自守的王世充陷入绝望,与诸将商议突围逃走,但属下将领“皆俯首不对”,谁也不言语。见大势已去,“大郑皇帝”不得已,率其将吏诣军门请降。
  李世民把王世充押送到长安,唐高祖李渊“面数其罪”,王世充惶恐伏地,一副孙子相,哀告说:“为臣有罪应诛,但秦王答应不杀掉我。”李渊不好食言,就下令把王氏一家迁至蜀地安置。
  庆幸得以不死,呆在驿舍的王世充一家正想准备出发,忽有羽林将军独孤修德在外高称有皇帝诏敕。王世充趋出,跪伏听诏。但是,诏使没有拿出诏书,反而抽出一把大刀。还没有明白过味来,王世充就被小将军一刀砍下脑袋。原来,王世充刚刚称帝时杀掉的一帮隋朝大臣中,正有独孤修德的父亲独孤机。由此,小英雄替父报仇,正好赶上绝佳的时机。史载,“高祖免修德官”,其实李渊也是做做样子。
  不久,王世充其子其兄一家大小男口“在途谋反,伏诛”,想必是李渊为了斩草除根,借口王氏男丁在去蜀地的路上想造反,全锅除掉。即使独孤修德不在驿舍杀掉王世充,想必他活不了多日,在路中也会被唐朝诛杀。从称帝到被杀,这个胡人后代也就过了不到三年的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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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45   仁德盖世 天命不及——窦建德
   窦建德,贝州漳南人。其年青时就因守信仗义,深为乡里所敬重。其父死,乡里千余人送葬,可见其人缘之好。隋炀帝伐高丽,大肆募兵,窦建德为二百人长。不久,见天下乱起,他率数百人亡入高鸡泊中聚结,以此自保。当时群盗往来横行,杀人烧屋,惟独因窦建德信义大名天下有闻,他的家宅一直没人骚扰。隋朝郡县地方官推断窦建德肯定与群盗有关系,就不分青红皂白杀光了他一家老小。至此,窦建德公开反叛隋朝,兵马至万人,同时,他能倾身接物,善待士卒,人人为其尽死力报之。
   大业十二年,窦建德大破隋朝涿郡通守郭徇大军万余人,追斩郭徇,由此声名大震。不久,隋朝太仆卿杨义臣征讨诸路义军,连战连胜,惟独窦建德一军独全。隋乱初起,各路起义人马捕获隋朝官员及读书人,大都虐杀掉,惟独窦建德善待降官和士人,加以恩礼,由此附近郡县渐渐降附,军容盛大,达十多万兵。大业十三年,窦建德又大破隋朝大将薛世雄三万大军。
   随后,窦建德统领大军进攻河间,郡丞王琮率军民死守。相持之间,隋炀帝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杀掉的消息传来。王琮在城内发丧,窦建德也遣使吊祭,王琮至此请降。由于攻城时死伤甚众,窦建德众将都进言要用大油锅烹死隋朝守将王琮。窦建德说:“王琮真是义士啊,留着他正是鼓励忠孝之人。从前在高鸡泊为小盗,还可随意杀人,现在我们是要安百姓以定天下,怎能杀害忠良呢!”同时,他下令:“如果有人因攻城时属下亲戚死伤而想谋害王琮,罪及三族!”消息传出,隋朝郡令纷纷投城。
   唐朝李渊称帝后的第二年,窦建德也在魏县称帝,国号大夏。为了威行天下,名正言顺,窦建德首先攻弑隋炀帝的乱臣贼子宇文化及兄弟,相战数次,“大破之”,擒斩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及十几个弑帝元凶。他还亲身拜谒隋炀帝萧皇后,称臣跪拜,以明隋朝正朔。当时隋朝义城公主和亲远嫁突厥,闻讯派人迎接皇后萧氏,窦建德派千余骑护送,并报示以宇文化及等人的首级。
   观窦建德事迹,是真正的“革命起义将领”所为。虽然以唐朝为正朔的封建史家皆以窦建德为“贼”,但对他的称赞叹扬之辞,通篇连牍。
   “建德每平城破阵,所得资财,并散赏诸将,一无所取。又不啖肉,常食唯有菜蔬、脱粟之饭。其妻曹氏不衣纨绮,所使婢妾才十数人。至此,得宫人以千数,并有容色,应时放散。得隋文武官及骁果尚且一万,亦放散,听其所去。又以隋黄门侍郎裴矩为尚书左仆射,兵部侍郎崔群肃为侍中,少府令何稠为工部尚书,自余随才拜授,委以政事,其有欲往关中及东都者亦恣听之,仍给其衣粮,以兵援之,送出其境。”
   隋末乱起,英雄辈出,皆各据州郡。当时,还没有显示出李唐能最终一统天下。窦建德率大军进攻相州,又攻克黎阳,一举俘虏李勇王朝的淮安王李神通、皇妹同安长公主以及日后赫赫威名的大将李世勣。过后,李世勣弃父逃跑,窦建德非常仁义大度,说“李勣本是唐臣,不忘其主,此忠臣也,其父何罪!”竟能把李勣父亲李盖放还。不久,又把好酒好肉安置于大宅子的李神通和同安长公主归送唐朝。
稍后,窦建德开始变得糊涂,先是听信谗言杀掉能征善战的大将王伏宝,又杀忠谏的文臣宋正本,“由此,政教益衰”。
   秦王李世民攻打王世充,在其文臣刘斌劝说下,窦建德害怕王世充被灭后有“唇之齿寒”之忧,想保持“天下三分”之势,派大军前往洛阳,想救援王世充。此前,窦建德还刚刚平灭了拥有数万精兵的割据者孟海公,挟此军威,浩荡而来。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遇秦王李世民,窦建德“数战不利”,想解兵退走。文臣凌敬劝他渡黄河攻取怀州河阳,收河东之地,一则开拓疆士,二则入无军守之境,三则唐兵闻讯必从洛阳撤兵,可解王世充之围。困急又狡诈的王世充生怕窦建德一走自己就玩完,派人带着大批金宝暗中遍赂窦建德手下武将,由此,众将都劝他进攻包围洛阳的唐军,并说可以一举攻灭李世民。
   窦建德的曹皇后也劝他进取河东,不要和唐兵正面争锋。窦建德不听,并说:“郑国悬命朝暮,以待吾来。岂可见难而退,示天下以不信也!”于是大集军伍进逼武牢。也真正天命该绝,汜水一战,秦王李世民亲自披甲执兵,与窦建德大战,最终大英雄兵败山倒,在牛渚口中枪被擒,送斩长安,时年四十九。窦建德自称兵到灭亡,共六年。对此,封建史臣也不得不叹息:天命有归,人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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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46   一时人雄 命亡突厥——刘武周
   刘武周,河间景城人。青少年时代,刘武周尤以骁勇善射著称,其兄刘山伯见他常和一帮豪侠之人饮酒交游,就劝诫他说:“汝不择交游,终当破灭我们刘家门户。”以长兄身份,刘山伯常常对这个桀骜不驯的老弟施以拳脚。
  忍受不了家兄“高压”,刘武周跑至隋将杨义臣帐内从军,在隋炀帝征辽战争期间以军功授建节校尉,衣锦还乡。
  河间太守王仁恭爱其材武,以他为亲军卫队长。其间,刘武周乘机与王仁恭侍儿私通。由于害怕事泄被杀,加之见天下已乱,刘武周便在州郡内扬言王太守关闭粮仓,不恤饥民,并假装有病,回家观变。趁乡里豪杰探视他时,一班人一起商议造反大计。计定后,刘武周与十数人直冲入殿,把正在办公的王太守一刀斩死,并持其首级遍徇郡内,继而开仓大赈饥民,得兵万余人。刘武周自称太守,并遣使归附突厥,以为强援。
   隋朝雁门郡丞发兵征伐,被刘武周打得大败。接着,他趁势进攻汾阳宫,把俘获的隋宫美女送给突厥始毕可汗。可汗大喜,回送他大群骏马,刘武周兵势益振,连下定襄、马邑,并建国称帝,建元天兴。不久,他又入图晋阳,南下与唐朝欲争天下,并击败唐将李仲文和李渊手下号称“智多星”的裴寂,吓得齐王李元吉逾城逃走,太原落入刘武周之手。
  秦王李世民带兵进讨,双方相持于柏壁。刘武周大将尉迟敬德大破永安王李孝基,唐朝四军皆没。尉迟敬德回师浍州路上,被秦王李世民邀击于美良川,首次大败。李世民又在雀鼠谷大败刘武周大将宋金刚,一日八战,俘斩数万人。
  不久,刘武周大将尉迟敬德、寻相、张万岁等人相继降唐,刘武周大惧,与百余骑亡奔突厥。
   龙落浅滩,自然命不久矣。不久,刘武周和其大将宋金刚都想回归汉地,逃跑时都被突厥人抓住,命丧异乡。刘武周自起兵被杀,共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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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47   乡里泼皮 称王一方——刘黑闼
   刘黑闼,贝州漳南人。同汉高祖刘邦一样,此人年青时就嗜酒无赖,好赌博,不治产业。但他有个好朋友窦建德,常常在他输得只剩条裤腰带时,穷中送银,非常够哥们义气。
  隋末大乱之际,刘黑闼先投奔郝孝德,啸居山林为盗,后来投奔李密,成为一个偏将。王世充大败李密后,又归王世充。由于这位西域胡人不时念咒请神上演“唬人”的把戏,刘黑闼很看不起他,趁机会跑出,投奔从前的好友窦建德。窦建德一见大喜,马上署为将军,封汉东郡公。
  由于一直在“诸贼”中混事,刘黑闼“善观时变,素骁勇,多奸诈”,打仗也是一把好手,常常趁敌方麻庳大意,乘机奋击,多所克获,军中号为神勇之将。
  窦建德被李世民平灭后,刘黑闼躲回漳南老家,闭门不出。
  当时,唐高祖李渊下诏征调窦建德旧将范愿、高雅贤、曹湛等人去长安待命。这几个人闻讯很惊惶,聚在一起商量道:“王世充以洛阳城降于唐朝,手下猛将如单雄信等几十人都被斩首,我们这些人到长安,肯定没有生存的机会。而且,从前我们夏王窦建德俘获淮安王李神通,好吃好喝好招待,礼送他回唐国。唐家现在捉得夏王,马上就加以杀害,我辈如不替主公报仇,也真羞见天下人啊。”计议已定,几个人就决定起兵反唐。
  卜卦问巫,巫师说以姓刘的为主师能够大吉大利,他们就前往漳南去见窦建德旧将刘雅。不料,刘雅认为天下已平,乐得在家当小地主,不愿起事。几个人大怒,怒斥刘雅不义,竟杀之而后去。
  此时,大家又想起多奇略、善将兵的刘黑闼,前往一见,陈说因由。刘黑闼大喜,杀牛会众,一下子就招得百十号人,一举袭破漳南县城。接着,他们又大败唐朝贝州和魏州两个刺史所统率的正规军。
   唐高祖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刘黑闼设坛于漳南,祭奠窦建德,自称大将军,正式大举起兵。唐朝淮安王李神通等人征讨,都大败而去,就连一世雄杰的李世勣,也被刘黑闼打得只剩一人逃免,属下五千人被杀得干干净净。窦建德故将旧吏纷纷响应,突厥颉利可汗也派人马来援,半年之间,刘黑闼竟全部恢复窦建德原先的地盘,称汉东王,建元天造。
刘黑闼行军施政,都一如窦建德旧法,但“攻战勇决过之”。无奈何,秦王李世民又亲自率兵攻讨。洺水一战,李世民又折亲信大将罗士信,不得不坚壁拥兵。面对刘黑闼数次挑战,以勇胜闻名的李世民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不久,刘黑闼军粮已尽,拥全军奔来决战。李世民派人掘开洺水,淹死刘黑闼数千人,马上的劲骑顿时成为水中沉石,又被杀万余人。最后,刘黑闼只剩下一千多号人,亡奔突厥。
   两个多月后,刘黑闼借得突厥兵,又杀个回马枪,高祖李渊再遣大军迎击,全为刘黑闼击破,淮阳王李道玄也死于阵中。一时之间,河北诸州复叛,旬日之间,刘黑闼“尽复故城”,建都洺州。
  一向以勇武善斗自诩的齐王李元吉心中十分害怕刘黑闼,拥兵逗留不前。倒是太子李建成不断督兵进讨,连战大捷。转年(武德五年)二月,李建成大破刘黑闼于馆陶,又攻之于永济渠,一路追击。刘黑闼马不停蹄,跑到饶阳城下,左右只剩一百多人,又被打回原形。
  饶阳城刺史葛德威本是刘黑闼任命的官员,但此刻兵败落魄,刘黑闼也不敢冒然进城。葛德威“谬为诚敬,涕泣固请”,一定要请老主人进城吃饭。饿得眼睛发蓝的众人禁不住酒食之香的诱惑,进城吃饭。刚刚坐下,鸡腿还未入嘴,葛德威师重兵包围诸人。
  束手被擒之时,刘黑闼大骂“狗辈负我”。但乱世之中,各思自保,他自己最终成为葛德威求取富贵的最佳礼物。太子李建成马上派人斩杀刘黑闼,山东遂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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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48   义结金兰 富贵成隙——杜伏威与辅公袥
   杜伏威,齐州章丘人。自少落拓,不治产业。杜伏威自少年时代,家里穷得叮当乱响,绝对的贫下中农出身。他常常穿墙破户偷东西,以此为生。所喜的是,杜伏威有个刎颈之交的铁哥们辅公袥。这位辅公子的姑姑是个养羊为生的大财主,辅公袥常常从姑姑家里的羊圈偷羊送给杜伏威吃,少年义气,惺惺相惜。见圈里羊只越来越少,辅公袥的姑姑气坏了,一状告到“派出所”,郡县的捕快就四处搜抓两个人。情急之下,两个人“遂俱亡命,聚众为群盗,时年十六”。也就是在现今还上高中的年纪,两个少年已经成为“起义军”小首领了。
   杜伏威打仗很勇敢,出则居前,入则殿后,众人咸服,不久就被推为头领。隋炀帝大业九年起(公元613年),杜、辅二人自称将军,在江淮一带寇掠往来。在此期间,他们用计用力,兼并了苗海潮、赵破阵等原本人数多于自己的大股“游盗”,并大破隋朝江都留守宋颢大兵。隋炀帝闻知大怒,亲派右御卫将军陈棱以精兵八千攻讨杜、辅二人。
  陈棱虽是御林军出身,兵铠精良,都十分惧怕杜、辅的军士,大军到后根本不敢交战。杜伏威派人给陈棱送去一套妇人衣服,并在信中称陈棱为“陈姥”,以此激怒这位御林军军官。
  陈棱大怒,挥军前进。杜伏威也领兵迎前,亲自跃出阵前挑战。陈棱有个部将是神箭手,一箭正中杜伏威前额。杜伏威大怒,在马上用手指着朝自己放冷箭的军校,说:“不杀汝,我终不拨箭!”于是驰马大呼,直冲入陈棱阵中。隋兵人马兵器当时都占绝对优势,就是无胆打仗。杜伏威匹马冲来,纷纷掉头往回跑。杜伏威一直奔驰到朝他射箭的军校面前,“使其拨箭,然后斩之”。连血也不擦试一下,杜伏威一手拿着人头,一手执枪,又冲入陈棱阵中,杀数十人。陈棱军大溃,八千人被杀得一个不剩,最后这位御林军军官只身一人因马好才得免跑掉。
   杜、辅二人乘胜破高邮、历阳,一时间各路“小盗”争来附之,声威震江南。他们又亲选五千人为敢死之士,号为“上募”,厚饷精骑,同甘共苦。每遇攻战,就下令这些“上募”发击,战罢检查,如果这些人有枪箭创伤在后背的,一律就地斩首(说明这些人是逃跑时被人自后击中)。所获财物,全部赏赐将士,故而人自为战,所向无敌。
  宇文化及在江都杀掉隋炀帝后,闻知杜伏威大名,任命他为历阳大守,“伏威不受”,可见也是个知晓伦理大节的英雄。在洛阳继位的越王杨侗很器重杜伏威,拜他为东南道行台尚书令,封楚王。后来王世充篡逆,毒死杨侗,杜伏威向唐朝投降,被唐高祖李渊拜为东南道行台尚书令、上柱国,封吴王,赐姓李。
  杜伏威投唐后十分卖力,与辅公祏一起把江淮一带称雄的李子通、汪华等武装均彻底清灭掉,尽有江东、淮南之地。
  在杜伏威军中,大家都知道知道辅公袥是他的生死哥们,全营上下都呼辅公祏为“伯”,像畏敬杜伏威一样畏敬辅公袥。富贵之后,两个人少年时代的生死交情逐渐淡漠,杜伏威渐渐猜忌起这位老哥们。他把自己的两个养子封为左、右将军,升辅公袥为“仆射”,外表尊崇,实际上夺掉了他的实际掌兵权力。辅公袥也是聪明人,虽心中怏怏不快,外表也假装不在乎,成日与老朋友学辟谷成仙的把戏,迷惑杜伏威。
   秦王李世民平灭刘黑闼后,杜伏威心内大惧,他上表高祖,申请入朝觐见。可以想见,权力、金钱、官爵的富贵侵蚀力是如此巨大,从前杜伏威为流氓无产者的时候,只身匹马陷阵而不惧,生死度外;如今,自己拥数十万众兵,独霸江南,只是听说李世民平灭刘黑闼的消息,就吓得赶忙亲身入朝见唐皇,以表自己的忠贞不贰。临行前,杜伏威私下嘱咐自己的亲信:“吾入京,若不失职,无令公袥为变,”非常提防辅公袥趁间寻事。入朝后,杜伏威被拜为太子太保,兼行台尚书令,位在齐王李元吉之上,唐朝对他外虽宠异,内实防惮。高祖李渊把他留在长安的大宅子里面,暂不让他还归江南。
  辅公袥设计,诈称他接到杜伏威的密信,要他起兵反唐,以此返还被扣留于长安的杜伏威。
  接着,“伏威在长安暴卒”,估计是被李渊派人弄死。
  辅公袥更找到借口,建立宋国,自称皇帝。但毕竟忽降忽反,又缺少军中主师杜伏威,辅公袥属下的战斗力大不如前,与唐朝李孝恭军对甫一相接,一战即败,逃跑途中被捉,送于丹阳斩首。
   杜伏威、辅公袥两个自起兵到灭亡,一共十三年,死时也才三十多岁(自两人横行江淮算起)。平定辅公袥后,高祖李渊诬称杜伏威预先知道辅公袥的反谋,下诏削夺杜伏威官职,籍没其妻子。太宗李世民继位后,知道杜伏威是被冤枉,下诏复其官爵,葬以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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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49   食人恶魔 乱世狂贼——朱粲
   朱粲,亳州城父人。此人年青时还是县城的办事员(县佐吏),隋炀帝大业末年,他从军“讨贼”,见天下乱起,他摇身一变,聚结一帮人,自己倒成了“贼”,号“可达寒贼”,自称迦楼罗王(也想当“天龙八部”之一),有众十余万。他引兵东杀西屠,所至郡县无分良奸,全都杀光、烧光、抢光,并很快自称楚帝,鼎盛时有军士二十多万。
   朱粲一军没有任何政治目的和军事目的,迁徒无常,攻下州且后就大吃大喝,劫掠一空。粮食吃光后,就把县城烧毁,又去劫掠就近的城州,以至于他所经过的地方百姓没有粮食吃,饿死者遍野满山。最后,朱粲一军自己也没有粮食吃,就开始抢夺大量的婴儿煮来吃。大概是感觉味道不错,朱粲就号令军士:“食之美者,宁过于人肉乎!但令他国有人,战何所虑?”于是马上勒集部下,四处略取女人和婴儿,分给诸营作军粮食用。同时,在转战期间朱粲军队向各地城堡收取税金也只要妇女、婴儿,不收取金银(估计财宝已经抢掠山积,只缺军粮)。
  隋朝的著作佐郎陆从典和通事舍人颜闵楚因事被贬南阳,朱粲先是以二人为宾客,后来军中乏食,这两个官员连同全家都被左右军人当粮食吃个精尽,可见朱粲军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吃人恶魔军队。原本降附的周围州郡再也忍受不了这群虎狼队伍,纷纷起兵,相聚而进攻朱粲,杀得这些吃人兵最终只剩几千人,拥着朱粲败逃至菊潭县。无奈之余,朱粲遣使向唐朝投降。高祖李渊派散骑常侍段确前去迎侯。
  估计这位段常侍非常厌恶朱粲为人,加之文人轻狂,就在酒席间乘着醉意问朱粲:“听说你常常吃人,滋味如何?”这位吃人将军也不示弱,回答说:“如果吃你这种爱喝酒的人,味道很像是酒糟猪肉。”
  段确大怒,骂道:“狂贼,你入朝后不过是个失势的奴隶,还能有机会吃人啊!” 
  朱粲又惧又气,派人把段确和几十个从人都抓起来杀掉,把骨肉加佐料炖熟了装进大坛子,分给军人当军粮。然后,他转投王世充,被这位胡人天子拜为龙骧大将军。
  好景不长。秦王李世民很快平灭王世充。在洛阳大宅子里正享人间清福的朱粲也被唐军抓获,斩于洺水之上。由于此人吃人恶名远扬,为害甚烈,围观的百姓争相用瓦石投击他的尸身,烂如肉泥,也算是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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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50   千年灭倭第一战――唐高宗龙朔三年白江之役
  说起中倭之间的战争,一般人均会想起中华民族死伤三千多万人的抗日战争,令人切齿嗟叹、尽丧北洋水师的甲午海战,十六世纪惨烈的抗倭援朝战争以及忽必烈居心叵测想顺带消灭汉人“新附军”、最终功亏一篑的元朝征倭大战。数次战争,说句实话,代价巨大,败多胜少。特别是距离今日最近的抗倭战争,最后关头,如果没有美国最后两颗原子弹,狂妄叫嚣“一亿玉碎”的倭人不知还要涂炭我中华多少生灵。
  其实,远在一千三百多年前,我们伟大的唐朝先人曾在朝鲜半岛的白江(今韩国锦江)干净利索地打过一个漂亮仗,使得倭寇偃旗披靡、一蹶不振。当时,汉军、新罗联军两万多(汉军一万多,新罗军不到一万),对倭军、百济联军七万多(倭军五万,百济军两万),真正以少胜多,重创倭夷,且水陆并胜,焚烧倭军战般四百多艘,四战走捷,倭、百联军不战即降,余则仓惶遁走。而且,与明朝援朝抗倭不同,那次战争明朝主将邓子龙与朝鲜主将李舜臣均壮烈战死;白江之战,唐军主将刘仁轨与新罗王金法敏都精神抖擞,完好无损。倭国国内大震,剩下未被屠杀的残兵败将逃返本岛。心肝胆裂之余,倭人在国内凿三重巨塹以防唐军进攻。
  当时当地,如此赫赫战功,《旧唐书?刘仁轨》传中,却只有短短一百二十三个字:“于是(刘)仁师、(刘)仁愿及新罗王金法敏师陆军以进。(刘)仁轨乃别率杜爽、扶余隆率水军及粮船,自熊津江往白江,会陆军同趣周留城。(刘)仁轨遇倭兵于白江之日,四战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焰涨天,海水皆赤,贼众大溃。(扶)余丰脱身而走,获其宝剑。伪王子扶余忠胜、忠志等,率士女及倭众并耽罗国使,一时并降。百济诸城,皆复归顺。”《资治通鉴?唐记十七》基本也是类似的描述,短短数十字。
  即使以现代眼光来看,白江之役不可不谓大胜:又是以少胜多,又是水陆并进,又是“借东风”烧敌船,又是友军配合作战破敌联军,该记载该褒功该宣传的地方多的是。但在唐朝,以及书写新、旧唐书以及《资治通鉴》的五代和宋朝,倭国名气太小,近乎被史臣忽略不计。当时的大将们,也以平高丽、灭突厥、却土蕃、击回鹘等等自耀大功,谁都不会把打败倭人的战绩拿出来显摆。当时的中国人,也没多少知道倭国,估计可能吃过倭瓜。就像今天的美国人,如果对他说美国大兵很狠狠教训了斯威士兰一顿,对方肯定一脸茫然:“斯威士兰,哪里啊,亚洲?非洲?拉丁美洲?有石油吗?不是斯里兰卡吧?……”一直到数月后在哪个电视小节目上看见娱乐新闻数千美女猛晃豪乳竞当国王新妃,这个美国人才恍然,“哦,斯威士兰是南非一个部落小国啊。”由此可推,美国将士也只会吹牛说“兄弟在二战、韩战、越战的那会儿…..”,绝对不会吹嘘他在斯威士兰宰过多少”马猴“――当时的唐朝,乃世界性泱泱帝国,天朝,所以,对白江之战,根本没有什么人太当回事,不过是一次鸡毛蒜皮的小胜利而已。
  盛唐大宋,对倭国真的不甚了了,道听途说,只作如下记载“日本,古倭奴也……国无城郭,联木为栅落,以草茨屋(贫民窟一样的草棚子)。左右小岛五十余,皆自名国,而臣附之(散乱的部落联盟)……其俗多女少男,有文字,尚浮屠法……其俗椎髻,无冠带,跣以行,幅节贯后,贵者冒锦(倭国自古就穷);妇人衣纯色裙,长腰襦,结发于后(跟高丽学的)。至(隋)炀帝,赐其民锦线冠,饰以金玉(日本在炀帝之前连衣冠都没有,更甭想“衣冠人物”和“道德文章”)……”;日本国者,倭国之别种也……或曰:倭国自恶其名不雅,改为日本;或云:日本旧小国,并倭国之地……”。直到“遣唐使”一批批来大唐跪拜求学打秋风,中华才对这些矬个子的小人种稍加留意。其中一批贡使来唐,副使仲满(阿倍仲麻吕)“慕中国之风,因留不去,改姓名为朝衡……留京师五十年,好书籍。放归乡,逗留不去。”朝衡就是晁衡,这倭国哥们在天宝十三年忽起思乡之情,想搭乘遣唐使藤原清河的便船 “衣锦还乡”,中途遇风,差点被淹死。诗仙李白以为和自己一块吃过倭瓜并收受过对方一件日本裘皮大衣的矮小哥们喂了王八,三两黄酒下肚,信笔涂鸦,有《哭晁衡卿》一诗:“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哭也不是真哭。三天之后,李白本来把矬哥们这“死人”就忘了。过了数月,忽然又惊见此人现身长安诸王公的大宅院酒席间,李白还以为白日见鬼遇诈尸,实实吓了一大跳。不过,诗也不白写,此诗后来被人肉麻地吹捧为“中日友谊史传诵千年的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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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51   半岛也三国――高丽、百济、新罗与唐朝的关系
  今天的朝鲜半岛,在唐朝初年存有高丽、百济与新罗三个“国家”。其中,高丽名声最大,军力最强,对中央王朝一直是时降时叛,时慕时倨。隋炀帝亡国,最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征高丽,致使国内民生凋敝,国力大耗。唐高祖李渊称帝后,对高丽“遣使称臣”并不感冒,对臣下说:“高丽虽臣于隋,而终拒炀帝,何臣之为。朕务安人,何必受其臣。”裴矩、温彦博谏劝:“辽东本箕子封国,魏晋时故封内,不可不臣。中国与夷狄,犹太阳于列星,不可以降。”话听上去虽有些“沙文主义”味道,也确实有道理。当时的高丽国王,是隋炀帝时一直和帝国叫板的国王高元异母弟高建武。高建武也想察看新帝国虚实,遣使臣献上封域图,表示臣服。唐高祖命人去辽东旧战场,收埋战没隋朝将士尸骨,平毁高丽人夸功耀武的京观。高建武害怕,下令国人“建长城千里,东北首扶余,西南属之海”。
后来,高丽内部政变,东部大人盖苏文杀大臣一百多人,并入宫把高丽王高建武也宰掉,“残其尸投诸沟”,立高建武的侄子高藏为傀儡王,自为莫离支(主兵元师)。这位棒子通古斯种群,“貌魁秀,美顺髯,服皆饰以金,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盖苏文每次上下马,国内贵人大臣都争抢伏地,蹶屁股趴在那里给他当“脚垫”。
  高丽内变,臣下劝太宗讨伐其弑主之罪,“因丧伐人,朕不取也”。太宗挺厚道,下诏拜高藏为辽东郡王。不久,高丽、百济二国联合,大举进攻新罗,新罗向唐朝乞援。众臣商议,最后李勣力劝征辽。不巧的是,适值辽水泛滥,唐军无功而返。
  贞观十九年,太宗李世民御驾亲征,率陆军六万,水军四万,又发契丹、奚、新罗等国兵,进击高丽。唐军初进克捷,攻克盖牟城(今辽宁盖平)、沙卑城(今辽宁复县),并克陷辽东(今辽宁辽阳)坚城。不久,唐军又陷白崖城(今辽阳东),向安市(今辽宁盖平东北)进发。高丽大将高延寿等人率高丽及靺鞨兵十五万来救援,被唐太宗君臣设计大破。高延寿势屈,悉众投降,膝行匍匐入辕门求请饶命。太宗怒喝:“以后还敢和天子交虞吗!”高延寿“惶汗不能对”。
  高丽举国震恐,坚壁清野,向后方紧缩战线。黄城(今辽宁辽阳)、银城(辽宁铁岭)一带顿时空无一人。
  唐军进至安市,此城“地险众悍”,城上高丽兵将见太宗旌旗仪征,竟敢乘城鼓噪示威。太宗大怒。李勣一旁也气愤,劝太宗说,城下之日,尽屠守战男丁。安市城内守兵闻知此讯,“故死战”。
  胶着数日,城不能下,又遇酷寒天气,太宗惜爱将士性命,只得下令班师。其实,安市城是高丽国内一方诸侯,盖苏文执政后也曾派兵攻打,“击之不能下,因与之”。地险,人死战,又遇酷寒,唐军人再多兵再强也无可施展。临行,安市城“屏息偃旗”,城主登城再拜。虽然没有被攻屠,高丽守军也知晓了唐军的勇武。“太宗嘉其守,赐绢百匹”。
  贞观二十二年,太宗本准备集三十万大军,以长孙无忌为大总管,一举击灭高丽。不料,太宗因病崩逝,高丽又逃过一劫。
  高宗永徽六年(公元655年),新罗国向唐廷告状,说高丽、百济、靺鞨连兵,攻取新罗三十多城。唐廷下诏劝和,不听。作为帝国仲裁者,唐廷于显庆五年(公元660年),诏派左卫大将军苏定方等人率兵攻讨。当时,唐朝刚刚生擒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贺鲁,又分西突厥为两部,设昆陵、濛池督护府。北方突厥问题解决,唐朝自然要“料理”朝鲜半岛上窜下跳的高丽和百济。
  围魏救赵,断其一方。唐军并未直接救援新罗,而是集中力量进攻高丽的帮凶百济。百济同高丽一样,“扶余别种也”,当时的国王是扶余义慈。唐军从城山(今山东荣城)渡海,在熊津口大破百济军,又克真都城,击灭百济军主力,“斩首万余级,拨其城”。百济王扶余义慈和太子扶余隆苍惶遁走,逃入北鄙小城躲避,被苏定方唐军团团包围。扶余义慈的次子扶余泰主意大,趁父兄外逃,自立为王,率众固守百济城。扶余义慈的嫡孙扶余文思对左右人讲:“现在国王、太子均在,王叔自立为王,即使唐兵退去,我父子也会被王叔杀掉!”惶急之下,扶余文思率左右“随城而出”,城内人见王太孙如此,也纷纷跟随,扶余泰连杀数人也无法阻止。无奈,扶余泰出降,百济都城告陷。很快,唐军又逮捕了百济王扶余义慈父子以及百济豪酋五十八人,全部押送长安。“平其国王部、三十七郡、三百城,户七十六万。”
  唐朝在百济设熊津、马韩等五个都督府,择其酋长管治。同年十月,一行囚俘至京城,“诏释不诛”。扶余义慈也是倒霉蛋,本来此人上孝下亲,很有荣名,有“海东曾子”的时誉。战前,唐高宗还下诏劝谕:“……王所兼城宜还之(新罗),新罗所俘(百济兵士)亦畀还王。不如诏者,任王决战,朕将发契丹诸国,度辽深入。王可思之,无后悔。”百济王总以为唐兵不会轻出,继续当高丽帮凶。殊不料,苏定方诸将一出,百济立时破灭,他自己也被生俘,行数千里地归罪长安。不久,扶余义慈病死,唐廷施恩,赠卫尉卿,并允许其被俘旧臣临丧,“诏葬孙皓、陈叔宝墓左”――此举意味深长,同为降臣,下场也一样,终免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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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52   倭奴自送死――百济的“复国”活动
  灭百济后,唐朝大军振旅而还,留下郎将刘仁愿率数千唐兵留守百济城,并派左卫郎将王文度为熊津都督。赴任半途,王文度病死,诏以刘仁轨代之。
  百济王扶余义慈的堂弟扶余福信本来已经降服唐军,待他看到唐军主力回国,萌生贼心,并与一个叫道琛的和尚联手,在周留城聚百济旧民造反。由于百济直系王族基本被一锅端,擒送长安,扶余福信就想到了百济王义慈数年前送往倭国的王子扶余丰。当时朝鲜半岛各国以及倭国等小国常常交换王子为质子,如同春秋战国时的诸侯所为。倭人不自量力,想搅趟浑水讨便宜,就派兵护送扶余丰回百济,准备帮百济“复国”,扩展自己在朝鲜半岛的势力。当时拍板下主意的倭王是齐明“天皇”,还是个娘们儿。估计是顿遭天谴,不久,这个女王就死掉了,其子继位,号为天智“天皇”――其实是“无智天皇”。继位新“天皇”也迫不急待,快马加鞭把扶余丰送回周留城。有了扶余丰这个“幌子”,百济“西部皆应”,纷纷据城造反,支持扶余丰。众军相聚,反而把唐军刘仁愿的留守军团团包围于百济城。
  唐廷下诏,任刘仁轨检校带方刺史,统王文度旧部与新罗军合势救援刘仁愿。唐、新联军一路厮杀战斗,直杀百济城。和尚道琛在熊津江边建两座巨大的兵垒,刘仁轨率众猛攻,百济军不敌,“争梁堕溺者万人”。道琛等人大败之下,退保任孝城。不久,扶余福信与和尚道琛争权,道琛被杀。扶余福信“并其兵马,招诱亡叛,其势益张”。刘仁轨、刘仁愿二人合军后,休整士伍,准备再战。新罗兵掠取大量百济财物后,提前还军。
  高宗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唐军三十五万在大将苏定方率领下,又攻打高丽。平壤城下,又遇大雪酷寒,唐军不得不重演“班师”一幕。高宗下诏给刘仁轨,指示说:“平壤军回,一城不可独固,宜拨军就新罗,共其屯守。若(新罗王)金法敏藉卿等留镇,宜且停彼处;若其不须,即宜泛海返国”。
  不仅高宗诏示还军,唐军将士也却想返回老家。天寒地冻冷面泡菜,鬼才想待。
  刘仁轨上表,表示:“……主上欲吞灭高丽,先诛百济,留兵镇守,制其心腹。虽敌人又起,而我军备预甚严,宜厉兵秣马,击其不备。战而有胜,士卒自安。如此,则胜利可保,更可永消海外。今平壤之军既回,熊津又拨,则百济余烬,不日复兴。高丽贼寇,亦更猖狂。且今以一城(百济城)之地,居贼中心,如其失脚,即为亡虏。拨入新罗,又是坐客,脱不如意,悔不可追。况(扶余)福信凶暴,残虐过甚,(扶余)丰猜惑,外合内离,势必相图。唯宜坚守观变,乘便取之,不可动也。”
  高宗君臣仔细研究,深觉刘仁轨言之有理,便让唐军继续留在百济城坚守。
  唐军并不龟缩于百济城中不敢轻出。刘仁轨先出奇兵,首发制人,率军先端掉扶余福信派人修建的真岘城(今韩国镇岑县),虽然此城“临江高陆”,唐军连夜奇袭,一举攻破,“遂通新罗运粮之路”。
  另一个好消息传来:果如刘仁轨所料,百济王子扶余丰越来越不能忍受堂叔扶余福信的跋扈,两人火并,扶余福信被杀。全身被剑捅刀劈之时,不知这位大将是否后悔自己召来了作为“掘墓人”的大侄子。
  杀掉扶余福信,扶余丰连忙派使,分往高丽和倭国搬兵。高丽没啥大动静,倭国却迫不急待,他们也效“围魏救赵”之计,派兵数万进击新罗,攻取数城,然后直扑百济旧地。
  唐廷也没大意,急诏右威卫将军孙仁率近一万唐兵从海路乘军船驰援。两军会师百济城,“兵士大振”。也难怪,孙仁唐军不仅带来生力军,又有坚船斗舰,大量补给、辎重也随船而至,难怪唐兵欢天动地。
  唐军诸将议事。有人建议率先进攻当水陆要冲的加林城。
  刘仁轨不同意。“加林城险固,急攻则伤损战士,围守则用日持久,不如先攻周留城(今韩国扶安,位于白江河口上游左岸)。周留城乃贼之巢穴,群凶所聚,除恶务尽,须拨其源。如克周留,则诸城自下”。
  于是,刘仁师、刘仁愿以及新罗王金法敏率陆军,刘仁轨以及先前降附的百济王子扶余隆率水军,从熊津江出发,水陆并进,直趋白江口,准备合军直捣固周坚城。
  高宗龙朔三年(公元663年)八月,刘仁轨水军率先行至白江口。很快,倭国水军四百余艘也绵延驶至。宽阔水面上,唐、倭两路水军对峙。
  双方合战。唐军四战皆捷,水陆连胜。虽然唐军军船在数量上占绝对劣势,但隋唐时期我国的造船技术还是非常高超,船壁高而坚,设计精良,日本的兵船与之相较,自然简陋寒酸。当时,倭奴还未从我中华天朝偷师学艺,技术方面落后得很,兵将甲胄质量又不好,唐军箭雨之下,倭兵倭将往往被射得透心凉。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刘仁轨自然通晓“火烧赤壁”之事,倭奴当时还不像唐以后那样精通中华典故、兵书,四百多艘破木船蛆一样挤在一起,被唐军连发火箭,顺风投火,一时间“烟焰涨天,海水皆赤”。烧死呛死外加弃船跳水淹死,一万多倭奴军全都成了水怪沉到白江口水底喂了王八。
  海上大败,百济、倭奴陆军也抗不住唐、新联军的进攻,被杀得人仰马翻。扶余丰脱身而逃,唐军最终是“获其宝剑”,这个“百济王”竟不知所之,人间蒸发了(估计是被杀、淹死或在逃跑途中让自己人干掉。早知如此,当初他还不如留在倭国吃生鱼片呢)。周留城内拒守的百济王室扶余忠胜、扶余忠志兄弟知道大势已去,率城内守军、士女以及未被杀掉的倭奴兵将,“一时并降”。当时,倭人好像还没养成临败自己用刀掏肚子的习惯,一系列小矬个子军将,通通跪伏于泥淖之中,听凭唐军与新罗军发落。五、六万倭奴军,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跑的跑,终于心悦诚服地挨了中华天朝一顿猛揍。
  “百济诸城,皆复归顺”。就连降而复叛的百济大将黑齿常之等人,也乖乖诣刘仁轨军营投降。黑齿常之后来还成为唐朝得力大将,威振朔方。
  刘仁愿回长安后,高宗向他询问情况,这位大将不专功,说明战役主要指挥者以及表章主拟人均是刘仁轨。高宗“深叹赏之,因超加(刘)仁轨六阶,正授带方州刺史,并赐京城宅一区。”本来,显庆五年高宗征高丽,时为青州刺史的刘仁轨监统水军,因中途遇风失期,到达战场时晚了一天,被削夺官职“以白衣随军自效。”正是因为百济余孽跳梁,倭奴渡海送死,白江口一役,终于成就了刘仁轨一世威名。值得一提的是,刘仁轨乃文官儒将,破百济时已是六十老翁。
刘仁轨丝毫不敢懈怠。他安抚百济余众,屯田厉兵,积粮抚士,准备下一步进灭高丽的战争。同时,他连上表奏,极言百济之地不可轻弃,“伏惟陛下既得百济,欲取高丽,须外内同心,上下齐备,举无遗策,始可成功……”高宗深纳其言。
  百济亡国,下一个肯定轮到高丽。几年后,权臣盖苏文病死,其诸子争权,长子泉男生为二个弟弟泉男建、泉男产所逐,穷急之下投奔唐朝。在这个“内奸”带路指引下,高宗总章元年(公元668年),唐朝大将李勣为师,一举踏平高丽,终于完成了隋炀帝、唐太宗未竟之业,收一百七十六城、六十九万户。唐朝置安东都护府,留大将薛仁贵等二万多唐兵于平壤,高丽终成我天朝治地。可笑的是,类似中国《推背图》的《高丽秘记》中早有“预言”:“不及九百年,当有八十大将灭亡”。高氏王族自汉代起据有高丽,一直到灭亡,当时正好恰恰快到九百年,唐军主师李勣时年八十。严丝合缝,预言得中。由于高丽王高藏一直是个傀儡,唐廷赦而不诛,还把他封为司平太常伯,只把负隅顽抗的泉男建流放黔州蛮荒之地,估计傻哥们至死连驴也见不到一个。
  但没过两年,唐军与吐蕃作战失利,先失安西四镇。公元670年至公元676年,安乐都护府两次先后由平壤退撤至辽东。鉴于吐蕃的压力,唐朝在朝鲜半岛的统治逐渐萎缩。677年,唐廷相继撤走高丽和百济旧地上的汉族官员,送原高丽王高藏回国,想扶持这个“傀儡”继续唐朝在当地的影响力。同时,为牵制高藏,唐廷又派泉男生和原百济王子扶余隆驻守辽东附近地区。果然,不久高藏又想“独立”,为扶余隆或泉男生所告,立刻又被擒押回长安。
  本来一直被高丽、百济联军差点灭国的新罗,狗仗人势,借大唐军队平灭两个主要敌手后,狼子野心,开始想独霸朝鲜半岛,并与唐军发生规模不一的军事冲突,同时,新罗不断接纳百济和高丽逃亡兵士,蚕食两国旧地,日渐坐大。
  武则天掌权后,把国内的李唐势力和异己官僚势力视为心腹大患,根本顾不上朝鲜半岛。接二连三,又有契丹、突厥问题相继出现,她就在公元700年(武则天久视元年)下敕:“东至高丽国、南至真腊国、西至波斯吐蕃、北至契丹、突厥、靺鞨,并入为蕃,以作为绝域”――完全视高丽旧地为外蕃,再不把其当作唐朝固有境土了。新罗蹦达了数年,出来一个靺鞨族为主的部落在它旁边建立了震国。713年,大祚荣改国名为渤海国,与新罗南北对峙。
  倭奴虽大败,但失败确实是成功他妈。倭人本性就是欺软怕硬,此后一直乖乖当孙子,数百年间不断派使臣(遣唐使等)向天朝偷师学艺,逐渐形成其一整套政治、经济、文化制度,乍一看,倭奴国数百年间几乎就是唐朝的一个“具体而微”的翻版模型。直到1592年,丰臣秀吉侵略朝鲜(中间元朝击倭不算数),近一千年间倭人未敢和中华天朝叫板。所以,白江口之役,击闷同时又击醒了倭人,福兮祸兮,真不好说。
  倭人在明治维新以前,常以“汉土”、“唐土”、“中国”称呼我们天朝。以后倭奴有了点银子,大了些胆子,就以支那(罗马字母为SINA)音译来称乎天朝。特别是甲午海战以及“七七事变”后,日本政府也一直以此称谓来称呼中国。美国两颗原子弹扔到日本,日本人尿了,没有“玉碎”反而“下跪”,并被盟军勒令禁止蔑称中国为“支那”。时至如今,日本右翼们,比如东京市长石原慎太郎仍称中国为“支那”。据一些专家考据,支那音译原为无贬意,后来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才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其实,称呼并无所谓,“日本人”如果从我们中文的字面上解,就是“f##king myself”,大家也没有谁振臂较真。至于小邦心态,改“汉城”为“鼠尔”者,更是不值一晒(鼠尔,鼠尔,鼠辈安敢尔)。当然,日本首都市长仍称中国为“支那”,我们国人大可遵旧称管这个东邻叫“倭奴”,因为古史上这样记载,它的天皇向天朝上书这样自称,中华皇帝赐它的金印也是如此称呼(日本自己出土的,本来是炫耀它“久远”历史,真假不知)。
  (笔者虽精通英、法两夷之语,但对倭文和朝文一无所通,所以,白江口一役史料,绝大多数取自中国传统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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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53   嗜血的妇人——女皇武则天的杀戮一生
  唐太宗李世民贞观初年,天下渐平,诸事晏安。一日,忽然太白星白天显现于天空,且一连多日不断出现这种天文景象。古人迷信,唐太宗君臣一边自我反省政事阙失,一面让主管天文的太史“勾沉典籍”,进行推占。不知是查了《易经》还是“扶乩”所得,太史奏报:“女三昌”。面对如此玄玄乎乎三个字,太宗君臣商量了半天,也没整出什么头绪。同时,民间又有谶言歌谣传入内廷:“当有女武王者”――“女”了半天,李世民百思不得其解,“心多恶之”,总有不祥之兆的种预感。
  唐太宗朝君臣关系十分欢洽,一天晚上,李世民在内廷宴请心腹武官多人,飞觞仰饮,大家好不痛快。喝到一半,为了使气氛更加融洽、欢快,太宗令诸将作酒令,各自报出自己儿时的小名,以此作引,以博戏乐。轮到左武卫将军李君羡,这位将军长身虎须,一脸络腮,自报小名:“五娘子”。
  话言刚落,殿内的武将们笑成一片,东倒西歪。太宗初听李君羡的小名时也不禁发噱:“何物女子,如此勇猛!”
  电光石火之间,太宗面色忽然一变,低头沉吟。当然,与宴的诸位武将,包括李君羡自己在内,均未注意李世民当时面部表情的变化。美酒醉人,皇帝又是主人翁,天大的面子,谁能不尽醉方休!
  李君羡,洺州武安人(一个“武”),封武连郡公(两个“武”),时为左武卫将军(三个“武”),值守玄武门(四个“武”,玄武门是宫城最重要的咽喉要地,因此有数次宫廷政变都在此处发生,包括洛阳宫的玄武门,均是“制高点”),当然,最要命的,当属李君羡小名“五娘子”——“女三昌”、“女武王者” ——莫非正是这位身为皇家禁卫军的李姓武将?
  太宗宴毕,退至寝殿,细思李君羡为人。此人也是武艺绝伦之辈,本属王世充贴身侍卫官(骠骑),因讨厌王世充的为人,潜结数人从洛阳城中潜出,投靠当时还是秦王的李世民。“太宗引为左右,从讨刘武周及王世充等,每战必单骑先锋陷阵,前后赐以宫女、马牛、黄金、杂彩,不可胜数。”
  就是这样一个武功盖世、一心事唐的壮士,神勇与尉迟敬德、秦数宝相匹的猛将军,恰恰因为自己当年的一个小名“五娘子”,使得太宗皇帝浮想连翩,夜不能寐。
  “会御史奏(李)君羡与妖人员道信潜相谋结,相为不轨,遂下诏诛之。”史书为尊者讳,给人一种李君羡倒霉,有人牵告他。其实,肯定是太宗李世民杀心顿起,为后世天下计,派人诬引,杀掉了这个他认定符合谶谣中的“女武王”的将军。人要倒霉,祸从天降,李君羡将军正是这种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晦气包,一人被杀不说,株连三族。上百人头落地,起因竟在于两三句的“歌诗谶言”。
  没过几年,听说工部尚书武士鷿女儿貌美,时年十四,太宗一时兴起,召小姑娘入宫破瓜。女孩圆脸大眼,媚笑动人,太宗名之为“媚娘”。尝了几口,也觉平平,胖丫头肉紧腮圆,双目炯炯,不是太宗喜欢的那种温柔类型,但毕竟是高祖李渊老友武大叔的女儿,怎么也得给个“才人”封号。恰恰是这个武才人,才真正是那个应谚的“女武王”。日后,数百上千李姓凤子龙孙,皆被这位当时的肥胖闺女弄死。她还化唐为周,差点让唐朝三世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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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54   茅庐初出——武才人与太宗、高宗的父子“情缘”
  说起武则天,笔者想起那位“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少女刘胡兰。看客至此,可能大有晒然之意:武则天和刘胡兰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位女皇帝也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当然不是,武则天吗,生的很胖,死的很差。老武与小刘的共同之处,在于两个人皆是山西文水县人,真正的老乡。文水县因境内有文峪河而得名,西依吕梁,东靠汾河,春秋时名平陵,战国时称大陵。天授元年(公元690年),武则天篡唐,自立“周”朝,便改自己老家为“武兴县”,武兴者,武氏由此兴也。中宗复辟,神龙元年(公元705年),仍改回文水县。可见,文水地气,总是养育女英杰,不是出乎其类,就是拨乎其萃,连十五岁小姑娘,铁血铮铮,楞是自己躺进大铡刀下为“主义”献身。
  武则天当皇帝后,大肆宣扬其父武士鷿“兴唐”的功业,其时,武老头在隋炀帝大业末年只是并州文水小地方的一个“鹰扬府队正”,即当地派出所一个所长。由于“家富于财”,高祖李渊“行军于汾、晋,每休止其家。”也就是说,当李渊还是隋臣时,就常因公事四出巡视时,歇在这位武“所长”家。偏偏这位土财主“颇好交结”,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唐公李渊,乃当今圣上大表哥,往他身上使银子,肯定不会白瞎。
  眼见武“所长”很懂事,每次住他家,又献银子又献当地好闺女来“孝敬”,李渊很喜欢这个土财主。隋炀帝诏命李渊为太原留守,这位唐公一高兴,就把这位小县的“队正”提拔为“行军司铠”,一下子捞到太原府内专管军事后勒的肥缺,由一个副股级干部跃升为“正处”了。
  天下大乱,武士鷿“阴劝高祖举兵,自进兵书及符瑞”,此举,并非显示出这么个低级土豪多能“慧眼”识英雄,不过是乱世纷纷,人各思乱而已。推个头头出来,事成封侯,事败斩之,说不定也能封侯。李渊很高兴,但表面没有太多表示,淡淡言道:“幸勿多言。兵书、符瑞皆是朝廷禁物,你能拿来给我,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日后富贵,当与君分享。”李渊起事前,派其手下刘弘基、长孙顺德分别以隋廷名义四处募兵。武士鷿当时不仅和李渊关系不错,和副留守王威、高君雅关系也不错。钱能通神,谁和银子都没仇,老武深知世路难行,以钱作马,自然和几个上司都热火打成一片。一次,三人饮酒、高、王二人就对老武说:“刘弘基等人假借诏命,四处征兵,我们得把他抓住,仔细鞠审。”武士鷿做惯了老好人,闻言,便从中斡旋:“那几个人是唐公李渊的心腹门下,如果真把他们抓起来,会惹出大乱子呵。”
  王威、高君雅一听,也觉有理,“由是疑而不发。”
  不久,几个人又在一起吃吃喝喝,留守司兵(军区司令手下的主力军长)田德平在座,也提起刘弘基等人四处募兵的“怪事”,劝高、王二人抓捕刘弘基,审问他到底由谁指派,敢私下募征。宴后,武士鷿私下对田德平讲:“讨捕之权,应该都由唐公李渊说了算。王威、高君雅二人,毕竟是副手,他们怎能越权抓唐公手下人呢。”田德平一想,也觉老武好心,就不再“多事”。
  虽多方回护李渊,但李氏父子、裴寂,刘文静等人密谋定大事,根本没告诉这么一个人微言轻的老武。起事后,见老武人还不错,李渊任他为大将军府铠曹,仍主管军事后勤。由于从征长安有功,李渊称帝后,封这位老友为太原郡公,拜光禄大夫。副股长级的土豪忽然成为部长级官员,老武喜望外,开始口无遮拦,逢人就讲:“我从前一直做梦,梦见高祖入长安,自为天子!”
  李渊听见老武大嘴巴,忙命人把他唤至内宫,灌他几杯老酒后,笑着数落他:“你这个老东西,当初你也是王威好哥们。今天赏给你官做,正因为当时你劝阻王威等人没有深查刘弘基募兵一事。如今事成,你天天四处瞎白乎说自己早有识人之鉴,梦见我做皇帝,是想胡咧咧当更大的官吧。”老武脸一红,忙跪下自称“死罪”。
  李渊对老武这种低出身没啥政治头脑的老友并无深忌之心,看见他在殿上叩头如捣蒜,自己心中反到不忍了,又进封他为应国公,授以大州刺史。老武活得不错,贞观九年病死在任上,赠礼部尚书,谥曰“定”。不仅武士鷿一人得以优遇,他两个哥哥也得很好待遇。大哥武士棱,也从李渊太原起义,官至司农少卿,封县公,常在皇宫内殿搞后勤,“委以农囿之事”,怎么也是皇帝家的花农,很牛。贞观中卒,赠潭州都督;二哥武士逸,在唐朝屡有战功。有一阵子,他被刘武周俘获,敌营好几年,仍暗中派人向唐朝送报敌情。刘武周败后,武士逸归唐,累受李渊表扬。贞观初,武士逸为韶州刺史,卒于官。
  可见,武则天父亲一辈,看准时机,太原从龙;李唐一家投挑报李,对这一大家子也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太宗在世时,武才人虽被开苞,却并非深受皇帝爱幸之人。倒是当时的太子李治,偶见武才人那丰腴的“胖倩影”,深记于心,所谓“各花入各眼”,言不虚也。
  太宗驾崩,武才人削发为尼,在感业寺的青灯下熬了数日。已是皇帝的李治拜佛为名,在寺庙里搂住这位小妈就是一顿乱亲,互诉衷肠。召入宫中之后,武“才人”成为了武“昭仪”,不久,进号“宸妃”。此后故事,耳熟能详,最让人心惊肉跳的,莫过于武氏为了搞掉对手王皇后,竟然忍心亲手掐死自己粉雕玉琢的小女儿,然后向高宗哭诉是王皇后所为,残忍心机,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废掉皇后在高宗时代是天大的事情,看似“皇帝家事”,实际涉及当时关、陇大族与庶族地主间的勾心斗角与暗中角力。唐太宗时,对山东士族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打击,但对以武川军阀为主的“自己人”关陇大族却竭力维护、提携。高宗正妻王皇后,名门大族之女,又是高祖李渊同母妹同安长公主的侄孙女,是太宗当时为儿子“御选”的“佳妻”。长孙无忌作为帝舅,与韩瑗、于志宁(此人虽首鼠两端,其实也是反对武氏为后的一派),褚遂良、来济等关陇士族派系,明确反对高宗废后。出身于庶族地主的许敬宗、李义府等人,属于长期在政治上郁郁不得志的“寒族”,名义上是拥立武则天为皇后(其实武氏本人也属关陇家族),其实是想籍此提高自身的势力,在政治上想来个大翻盘,如果“押宝”成功,就不仅仅是扬眉吐气的事情,而且是扳倒敌对势力的倾力一击。
  恰巧,唐高宗李治又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惧内虫,对武氏宠幸正浓,怎么看王皇后怎么不顺眼。当然,高宗素来懦弱,亲舅与一帮重臣皆持反对意见,他还真不敢马上就施以“龙威”。但李勣一句话,一下子让高宗“茅塞顿开”:“此乃陛下家事,不合问外人。”深谙宫廷政治之道的李勣老好人一个,自然不愿得罪皇帝。有这么一个重臣表态,高宗、武氏大喜过望,终于心中意决。
  永徽六年十一月,高宗下诏,称“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没过几日,奉承上意的“百官”一齐上表,请立中宫。水到渠成,武氏被立为皇后,“百官朝皇后于肃义门”,武媚娘终于尝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按理讲应是二人“之下”,太宗、高宗是也)。
  高宗遂愿之后,眼见武后天天兴高采烈,总算满足了这位挚爱妇人的心愿。懦人易生怜悯,笑语之闲,李治有时也念起被囚于深宫后院的王皇后与萧妃,毕竟曾经云雨枕席,结发情深。趁武后不注意,高宗带几个小内侍,溜至王后、萧妃的囚所,发现二人的牢室连窗带门都被封闭死,只在墙上凿出一个小洞“以通食器”,见此,李治不觉“恻然伤之”,低呼道:“皇后、淑妃,你们俩在里面吗?”王后闻听是高宗的声音,哽咽不自胜,泣答:“妾等得罪,已为宫婢,怎敢劳陛下以昔日位号称呼我们……希望至尊您看在往昔情份上,让妾二人能重见日月,得以在院子里活动就可以,当改此院名为‘回心院’”。
  高宗声中有颤,说:“朕会有处置。”
  这位懦君“慈悲”,反而为王皇后、萧淑妃招来立时的杀身之祸。
  武后闻听消息后,登时大怒,马上派去一队身强力壮的太监,把王皇后与萧淑妃按在小里屋,各击大杖一百,并断去两人的手足,放在两个大酒瓮中,阴险笑道:“让这两个婆娘骨醉!”可怜花月美人,玉肌天眷,遍体伤痕,四肢被剁,被浸入于宫殿美酒之中,一时间受尽折磨,求死不得。酒精有杀菌、收敛、止血作用,故而二人“数日而死”。其中煎熬,令人想起都不寒而粟。就这样,武后仍旧不依不饶,“又斩之”。如此阴毒妇人,高宗册封她为皇后的诏册中竟然称其“誉重椒闱,德光兰掖……嫔嫱之间,未尝迕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处死两个“情敌”,武氏又下令改王姓为蟒氏,萧氏为枭氏。
  当时,即使是跪受杖刑、斩刑的“诏令”,王皇后娴淑女人,仍旧起身再拜,声称:“愿皇上万岁,武昭仪承恩日隆,此去一死,本为吾命。”萧妃则大骂:“阿武(武后)妖滑,是她陷我们于此地!愿下辈子我生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食其肉!”
  武后听闻两人死状,高兴之余也怀惊恐。毕竟刚开始做坏事,心里也不安稳,便下敕宫中不得养猫。“武后数见王、萧为祟,被发沥血如死时状。后徙居蓬莱宫,复见之,故多在洛阳,终身不归长安。”
  除掉情敌,武后计谋长远,又在李义府、许敬宗二人帮助下,陆续把褚遂良、长孙无忌、韩瑗、于志宁等人贬僻远之地。诸人没能在半路病死的,到了当地就被武后党人活活弄死,斩草除根。
  武后在宫廷政治斗争中屡屡得手,其中出力最大的,当属许敬宗、李义府二人。
  许敬宗,杭州新城人,其父许善心是隋朝礼部侍郎。隋炀帝被弑,宇文化及滥杀朝臣,许善心自然不免。当时,身为儿子的许敬宗“拜乞求哀”,为时人所耻。许敬宗乞得一命,投在瓦岗李密手下,当时与魏征“同为管记”,都是中下级幕僚。武德初年,秦王李世民知其有文名,召为秦府学士。贞观十年,太宗文德皇后葬礼,追悼大会上,百官萧穆,屏息悲哀(不装也要装)。大臣欧阳询“状貌丑异”,从许敬宗面前过,这位爷竟然“见而大笑”,为御史所劾,贬至洪州。贞观十七年,因他修撰唐朝《武德实录》、《贞观实录》有功,又调回京城。唐太宗在驻跸山大破高丽,许敬宗“立于马前受旨草诏书,词彩甚丽,深见嗟赏”,并得到日后成为皇帝的皇太子李治叹赏。高宗嗣位,许敬宗代替于志宁为礼部尚书。不久,由于嫁女与岭南蛮酋冯盎之子,多纳金宝,为所司弹劾,贬为郑州刺史。老小子外放心急,千方百计活动回城,力赞高宗废王皇立武则天,并相继谗构长孙无忌等人,深获高宗、武后宠信。许敬宗晚年,主修国史,谁得罪过自己就编排谁家的“罪恶过失”,谁给钱就给谁的先人大作“赞歌”,收银无数。同时,老许头好色无度,临老又收其母婢为妾,此妾又与他的长子许昂私通,一家乱伦,颇多秽声。不过,坏人好报应,高宗显亨三年,许敬宗善终于家,年八十一。
  李义府,瀛州饶阳人。太宗时代,也是因其文笔不俗,为刘洎、马周(三人是同性恋伙伴)等人所荐,入朝中为监察御史。进京后,李义府又除太子舍人,得与日后的高宗相往来,关系甚密,因参撰《晋书》有功,被太宗“优诏赐帛”。高宗时,迁为中书合人,加弘文馆学士。为了更加飞黄腾达,李义府不遗余力,力襄武氏成为皇后,出了不少非常好的“坏主意”。事成之后,擢拜中书侍郎,赐以男爵。李义府“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嘻怡微笑,而褊忌阴贼”,笑里藏刀的典故,正是出自这位李大人。“微忤意者,辄加倾陷”,时人称其为“李猫”。由于恃宠无惧,一次看见大理寺监狱中有一个犯通奸罪的妇人淳于氏貌美,他竟敢让大理丞(典狱长)毕正义把这妇人弄出来“昭雪其罪”,自已置个大宅把这淫妇养起来。他舒服不要紧,事泄,皇上下诏按问,毕正义倒因惶惧“自缢而死”。李义府一点事没有。高宗夫妇为感激李义府,“诸子孩抱者并列清官,诏为造甲第,荣宠莫之能比。而(李)义府贪冒无厌,与母、妻、及诸子、女婿卖官鬻爵,其门如市。多引腹心,广树朋党,倾动朝野”。可见,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都不是好东西。
  其后,李义府外任,也是贪污受贿,肆无忌惮。一次入朝,高宗都亲口劝他:“听说爱卿您的儿子、女婿多为不法,做事应谨慎些才好,我也替您多方回护,希望您嘱诫他们小心点儿,别太过份。”李义府闻言,“勃然色变,腮颈俱起”,反问皇帝:“谁和您说的?”高宗说:“我只是说说而己,您也别问谁告诉我的”。李义府不快,也不道歉,“缓步而去”。到这地步,“上亦优容之”,估计也是武后爱臣,高宗不敢拿他怎么样。李义府自惭自己祖上不是士族,便上奏改窜太宗时修编的《氏族志》,把自己家描写成“世代清贵”。
也是合该有事,有占卜者为李义府“望气”,说李家大宅“有狱气,积钱二千万乃可厌胜”,李义府闻知心急,“聚敛更急切”,并不时出城,白天黑夜登古坟四处瞭望。此举怪异,被不少人告发,说他“窥觇灾祸,阴怀异图”。这可正触皇家痛处,高宗夫妇不再容忍,审讯过后,把他一家子长流延州。毕竟有大功于皇帝皇后,以武后阴毒,竟能饶他一命。后来,因遇赦也未能放还,李义府“状愤发疾卒”,死年五十余岁。“自(李)义府流放后,朝士常忧惧,恐其复来,及闻其死,于是始安。”
  从许敬宗,李义府两人的人品以及他们所受的“宠遇”,可以想见高宗、武后两人的喜恶爱憎及卑下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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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55   “二圣”在朝——唐高宗时代的真正“皇帝”
  唐高宗在位,长达三十多年(公元649至公元683),虽属庸劣之君,又有悍毒之妇,但唐朝在这三十多年中仍旧按照惯性前进不辍,尤其是对外扩张的武功,赫赫扬扬,值得大书特书。
  高宗永徽初年,唐将高侃击降东突厥余部,生俘车鼻可汗,东突厥土地皆隶唐朝;接着,唐军又数次发大军击破西突厥叛军,活捉自称“沙钵罗可汗”的阿史那贺鲁,再把西突厥分为两部,弱而治之,基本上角决了突厥问题;显庆年间,唐军又击灭野心勃勃的百济;龙朔二年,铁勒九姓合众十多万叛唐,唐将薛仁贵征讨。铁勒部族挑选数十位军中最骁健的战士出阵挑战,薛仁贵连发三箭,射穿三人。见势不妙,十几万铁勒人一齐滚落下马,叩降请死。“(薛)仁贵悉阬之,度碛北,击其余众”,手段虽属残忍,但谱就了中国军事史上一曲至为传奇的篇章。为此,唐军军士歌唱道:“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大将李勣不久又攻克高丽,隋炀帝、唐太宗地下有知,这两位表叔侄当举杯相碰:终于一伸恨怒之气!由此,朝鲜半岛基本处于大唐控制下,并在平壤设安东都护府,右武卫大将军薛仁贵率唐军两万人驻守当地;西域方面,唐朝更是在早些时候已经把在高昌的安西都护府移至中亚的龟兹国,并设濛池、昆陵二都护府。
  武后真正掌握国政,当在麟德元年(公元664)。
  武后登上皇后宝位初期,能“屈身忍辱,奉顺上意”,高宗觉得她既有大志又贤惠,喜欢得不得了。得志之后,武后“专作威福”,高宗想自己决定几件朝事,都会被武后制止,“上不胜其愤”,正应了那句话:“至弱之主,必有暴怒;至暗之主,必有微明”(王夫之)。高宗生气之余,又听说有妖道郭行真常出入武后卧内,行厌胜之法,更加大怒不止。于是,他密召西台侍郎上官仪谋议。上官仪“工于五言诗”,是个词客文官,回奏说:“皇后专恣,海内不服,请皇上废掉她”。高宗点头,马上命上官仪起草废皇后的诏书。
  这边君臣二人正密谈,早有武后安排的宫女、宦者撒丫子飞奔,密报武后。武后也不慌,乘辇直入高宗寝宫,诉说自己无罪。“上(高宗)羞缩不忍,复待之如初。”好一个怯懦绿帽皇帝,面对悍妇,羞、惧、畏、忍,一齐涌上心间脸头,惟惟之余,他还把上官仪给“卖”了:“我本无此心,都是上官仪教我”。
  武后冷笑。
  从高宗处回到自己宫内,武后马上唤来得力走狗许敬宗,让他上书诬称上官仪与高宗长子燕王李忠谋反,不仅杀掉了上官仪父子,顺带弄死了李忠。李忠是高宗的刘妃所生长子。李忠当年降生,太宗李世民闻讯,高幸得亲自来贺李治,“酒酣起舞”,感染得在座群臣“遍舞”,可见当时满朝君臣的高兴劲儿。贞观二十年,太宗封这位皇孙为陈王。由于当时高宗王皇后无子,就养李忠为子,并经长孙无忌等人拥举,于永徽三年立为皇太子。永徽六年,王皇后被废,许敬宗等人“希旨上奏”,要求废李忠的皇太子,立武后之子李弘为皇太子。由此,李忠被废为梁王,封房州刺史。由于日渐长大,李忠“常恐不自安”,一日数惊,有时在自己家里身穿妇人衣服,以防刺客杀他。同时,他因多次作梦,常召巫士来其占卜。武后等人正要解决他,便以此为罪,把他贬为庶人,流放至黔州穷山恶水之地。由于上官仪早年作过李忠 “陈王”时的谘议,武后便乘机把这位“继子”也弄死了事。一石数鸟,可见武后的妇人之毒。
  武后杀掉上官仪、李忠后,气焰更炽。“自是上(高宗)每视事,后(武氏)垂簾于后,政无大小,皆与闻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杀生,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谓之二圣。”盛年皇帝,完全成为自己老婆的傀儡,这也是天下一奇。
  不仅杀继子,武后连亲儿子也照杀不误。武后生有四子,依次为李弘、李贤以及后来时而为帝时而被废的中宗李显和睿宗李旦。李弘仁孝,喜读书,善待人,并曾谏阻高宗刑杀太过,很有仁德之风。咸亨年间,李弘亲见自己两个异母姐姐义阳公主、室城公主三十多岁的人,仍旧幽禁于掖庭牢室,“见之惊恻”,上表父皇,奏请放出这两个姐姐嫁人。武后听闻,杀心顿起,愤恨李弘意敢把自己死敌萧淑妃的两个女儿释放,恨记在心。过了一年多,趁李弘在合壁宫拜见自己,武后下毒,把自己的长子毒死,时年二十四。同年,她又立自己的二儿子李贤为皇太子。
李贤“容止端雅,深为高宗所嗟赏”。但武后宠臣明崇俨密奏说李贤“状类太宗”,武后很害怕这个儿子日后不好控制。同时,宫内的宦者、宫女又都私下议论李贤实际上武后姐姐韩国夫人所生,众议纷纷,李贤“亦自疑惧”。调露二年(公元680年),明崇俨在京中被人暗杀,武后怀疑是李贤所为,便借事把他废为庶人,迁于巴州看管。后来,酷吏丘神勣承武后旨意,逼令李贤自杀,时年三十二。李贤长子李光顺,也被祖母诛杀;二子李守义病死;三子李守礼,“以父得罪,十数年不出庭院”,直到玄宗继位,这位王爷才有了好日子过,封为邠王。诸位宗室王爷宴饮,这位邠王有“天气预报”之称。数日连阴,李守礼会忽然说:“要晴天了”,果然一会儿就晴;艳阳高照,李守礼会高言:“马上要下雨”。话落不久,乌云顿起。诸王以为戏笑,在一次宗室大宴上,大家奏称邠王有“特异功能”。唐玄宗奇怪,就询问李守礼何以如此预验天气。守礼回答:“臣并无预晓之术。当年我父亲(李贤)被贬放后,我被囚禁于宫中十多年,每年都会被武则天数次下敕加以杖打,浑身布满伤痕。如果要下雨,臣背上即感沉闷。天要转晴,臣即感轻健,依此预知天气,并非有什么异术。”言毕,李守礼涕泗沾襟,唐玄宗也为之悯然。
  除李忠、李弘、李贤被武后杀害,高宗八个儿子,原王李孝还算病死善终,另外两个儿子泽王李上金和许王李素节也被武后杀掉。
  许王李素节是萧淑妃所生。其母被杀后,李素节被贬外放,任申州刺史。不久,又被陆续转贬,一刻也不停。武则天天授年间,思起其母旧恶,她派人把李素节和泽王李上金召入京师。临行,李素节听见城内有人送葬哀哭,感叹说:“想病死是多么一件不容易的事,怎么还如此哀哭呢!”连京城都未入,李素节就被武后派人在龙门驿用带子勒死,并杀其九子。泽王李上金与许王一同被征召入朝,听见四弟被杀,惶恐之下,也自缢而死,他七个儿子也被武后于流放途中弄死。所有这些龙子龙孙,皆是高宗皇帝的直系骨血。
  笔者二十岁时,趁放暑假曾去洛阳的龙岗石窟游玩。北方秋日,空气澄明,艳阳高照,卢舍那大佛屹立于山前,庄严肃穆,结跏跌坐,令人顿起崇穆之意。大像头束高肉髻,涡状纹发型,双耳重肩,眼帘微垂,嘴角隐含意味深长的笑意,既有天国的高尚,又有人间的慈祥。据说,此尊卢舍那大佛,作于公元675年(上元二年),是仿摹武则天本人的相貌雕刻而成。笔者当时年青,还不知武则天有那么多骇人听闻的残忍“事迹”。由此,当时倒可以真正怀有“无暇”之念对佛教艺术进行最深刻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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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56   变唐为周——真正过了“皇帝瘾”的女性第一人
  公元683年底,窝囊废王八头高宗李治“驾崩”,时年五十六。“遗诏太子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唐中宗李显即位后,“尊天后为皇太后,政事咸取决焉”。为了暂时稳住唐朝宗室,武后加韩王李元嘉等人以“三公”的座位,“恐其为变,以安其心”。
  唐中宗也是倒霉自找。当皇帝才两个月,他就想把自己老婆韦皇后的爸爸韦玄贞升为侍中。老哥们刚刚从普州参军被超升为豫州刺史,现在又因是中宗岳父要再提至“国家领导人”级别,中书令(宰相)裴炎表示不赞成。中宗大怒,高声说:“我以天下让给韦玄贞有何不可,怎会可惜一个侍中职位!”
  裴炎生惧,忙向武后宣诏。武后大怒,转天上朝,大集百官,并命羽林将军程务挺等人勒兵入宫,当廷宣诏,废中宗为庐陵王,扶下殿去。李显还嚷嚷,“我有何罪?”太后亲妈在殿上高言:“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接着,又下诏把韦玄贞流放于钦州。这老哥们也倒霉,天上地下,何其促也!
  废了自己三儿子,武后又扶立四子李旦为帝,是为唐睿宗。“政事决于太后,居睿宗于别殿,不得有所预”。
  不久,武则天干脆自己临朝称制,御紫宸殿视朝,并把侄子武承嗣招至朝中,封为礼部尚书。武大侄子得意忘形,请武后追封其父祖七代为王,立庙尊祀。裴炎谏劝,认为“太后母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武后闻言不悦,从此恨上裴炎。追封之事,仍旧施行,武士鷿在地下,肯定会惊讶自己的冷猪肉份量越来越大。
  武承嗣用事后,与堂弟武三思等人不时进宫,劝姑姑“革命”,“尽诛皇帝诸王及公卿中不附己者”。唐朝“宗室人人自危,众心愤惋”。
  李勣之孙李敬业、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薄骆宾王等人皆因坐事贬官,相遇于扬州,“各自以失职怨望,乃谋作乱,以匤复庐陵王(李显)为辞。”
  武后闻讯,心中也惊。她忙遣左卫大将军李孝逸率三十万大军前去征讨。杨炎上朝,武后问计,这位宰相回答:“皇帝年长,不亲政事,所以外间几个小子托以为辞。如果太后返政于帝,诸贼则不讨自平。”
  武后愤恨,当晚就派人把裴炎逮入狱中。有人劝裴炎向武后道歉,或许能活一命。裴炎说:“宰相下狱,安有活理!”果然,不数日,武后命杀裴炎于市,籍没其家。
  李敬业等人志大才疏,未几兵败,被手下兵将王那相等人斩首,扬、润、楚三州皆平。不仅自己一家全被杀,李敬业的祖父李勣等人也被挖棺刨尸,并复姓徐氏。此次起兵,惟一留下动静的就是骆宾王那篇《讨武盟檄》。当时,手捧檄文,看得武则天也连连叹赏不已。
诸事平定,武则天派人去边疆军中,杀掉了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程务挺父子英雄,其父程名振在隋末就已威震四方。程务挺少年即随父行征,为唐朝立下汗马功劳。裴行俭大败突厥阿史那伏念,程务挺为副将,居功甚伟,得封公爵。中宗之废,程务挺与裴炎出力,可谓也是武后得力鹰犬。此后,程务挺任单于道安抚大使,在边疆督军正抵御突厥。听说裴炎被逮,程务挺上书“申理”求情,武后妇人,听不得异议,见表大怒,就派人到军中斩杀了这位大将。本来突厥人特别害怕这位程将军,“相率遁走,不敢近也”。听说他被武后杀掉 ,突厥人“宴乐相庆,仍为(程)务挺立祠,每出师攻战,即祈祷焉”。所以,武后是自毁“战神”。
  “武氏以一妇人轻移唐祚于宫闱,李敬业死而天下靡然顺之,无有敢申义问者,非必无忠愤之思兴,力不能也。”武则天一久居深宫老娘们儿,玩唐帝于股掌,乍废乍立,李孝逸、程务挺一方大将,或任或杀,都是府兵制中央集权的功效。然而,正是太宗时代处心积虑“散兵于农”的府兵制,也种下了祸乱的根苗。因为,以农为兵,虚为行阵演习,应以虚文,兵不习战,将不知兵,旷日持久,太宗想“弱天下”以巩固中央集权的谋略,最终却成了“弱自己(唐王室)”的下策。唐玄宗改易府兵为“儣骑”,有所改观,便仍不能除掉数十年之积弊。而后安史二贼一呼,唐朝江山,一朝瓦解。
  垂拱二年(公元686年),武则天因徐敬业之反,“疑天下人多图已”,设置铜匦(告密信箱),想大诛杀以立威,便广开告密之门。为武则天出设告密信箱的,是一名叫鱼保家的官僚子弟。李敬业造反,鱼保家曾辅助作刀箭。李敬业叛乱平息,鱼保家幸免一死。但此人不闲着,上书武则天,把自己设计的精巧的“铜匦”献上,“中有四格,上各有窍,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武则天很高兴,命施行于天下。未及,鱼保家的私敌也往“铜匦”中投告密信,告发他当初帮徐敬业造兵器一事,接验为实,鱼保家成了“鱼破家”,不仅自己被杀,还被族诛,真是小人枉为小人。
  从垂拱四年开始,武则天加紧了“革命”步伐,开始有计划地大批诛杀唐朝宗室。九月,琅玡王李冲在博州起兵,其父越王李贞也于豫州响应,唐朝宗室开始了他们绝望搏命的反抗。但武后相继派丘神勘等人讨平,斩杀李贞、李冲等人,并因此大相诬引,杀韩王李元嘉等宗室数百人,改姓虺氏,“自是宗室诸王相继诛死者,殆将尽矣。”
  大戮之下,武则天广加牵引,连自己女婿薛绍兄弟也不放过,或杀头、或杖死。太平公主也不哀戚。不久,武后派人杀掉自己侄子武攸暨的妻子,把太平公主嫁给自己这位糊里糊涂死了老婆的汉子。“公主方额广颐,多权略,太后以为类已,宠爱特厚,常与密议天下事。”武后这个妇人真是很怪,四个亲生儿子或杀或废,对女儿倒好得不行。
  天授元年(公元690年)阴历九月九日,武则天终于“革唐命,改国号为周”,以睿宗为“皇嗣”,追谥父祖多人为帝,立武承嗣、武三思等十二人为郡王。至此,武则天终于成了真真正正的女皇帝。
  武则天在“革命”进程中,依赖来俊臣、周兴、丘神勣、索元礼等酷吏,冤杀宗室、贵族、大臣等成千上万家,这些得力鹰犬,主人用毕之后,他们自己最终也被弄死。
  来俊臣,雍州万年人,以善于告密被武则天欣赏,累迁侍御史。他大兴制狱,“稍不会意者,必引之,前后坐族千余家”。由经验而理论,来俊臣还与手下合著《告密罗织经》一卷,条理分明,简明易懂,成为酷吏的必读“工作手册”。来俊臣天生杀才,每次讯囚,无问对方有何罪状,均以醋灌鼻,或囚于地牢,或塞入瓮中,绝其饮食,环以小火烤炙,所以,几乎没有不认罪的。每逢朝廷赦令,他必提前杀尽“重囚”。来俊臣“又与索元礼等作大枷,”共有十个“型号,第一“定百脉”,第二“喘不得”,第三“突地吼”,第四“着即承”,第五“失魂胆”,第六“实同反”,第七“反是实”,第八“死猪愁”,第九“求即死”,第十“求破家”——观此名号,形象生动,可以想见这些枷具的厉害。
  无论犯人贵残与否,来俊臣均以致对方为死地为后快。武后大臣如狄仁杰,也在鞠讯之下不得不承认造反。武则天亲自审讯,质问狄仁杰为何在狱中承认谋反,老狄如实回奏:“如不认罪,臣早已死在枷棒之下了。”对朝中大臣,来俊臣或以棒杀,或以刀斩,或截舌,或剖胆,甚至为了强取大臣一个美婢,不惜族诛数百人以达到目的。最后,来俊臣玩得过火,想罗告太平公主和武氏诸王以及武则天面首张易之等人,众人齐起攻之,武后才“下诏弃市”。“国人无少长皆怨之,竟剐其肉,斯须尽矣。”
  周兴虽为武后手下酷吏,也被人告发要“谋反”。武则天命来俊臣审理。老来和老周数年老同事,知道对方铁嘴钢牙,便宴请对方到自己家里饮酒。席间,老来问老周审讯犯人让对方招供的“秘方”。老周莞尔一笑,说,“找个大瓮,让人犯进入其中,四周慢火烤煎,没有什么人能不招供的。”老来欣然,马上让手下抬来一口大瓮——这就是“请君入瓮”的由来。
周兴最“有名”的“政绩”,是害死大将黑齿常之。黑齿常之是百济人,“长七尺余,骁毅有谋略”。苏定方平百济,常之以所部向唐军投降,虽然中间又因惧生叛,最后还是诣唐将刘仁轨降,死心塌地成为唐臣。仪凤三年,常之在与吐蕃的作战中,眼见敌人凭高乘险,他连夜率五百敢死队,直冲上陡壁,杀掉数百人,吐蕃主将吓得弃军而逃。此胜克捷,常之得授左武卫将军。良非川一战,常之又率精骑三千夜袭吐蕃大军,“斩首二千级,获羊马数万”。他又整军屯田,斥堠置烽,“凡莅军七年,吐蕃严畏,不敢盗也”。垂拱年间,突厥犯塞,常之率唐军追讨,在一个叫两井的地方,三千突厥精骑正准备亲穿甲胄出战,常之忽然率唐军出现,虽然身边只有二百骑,突厥兵仍见之惊恐而逃,“皆弃甲去”。而后,常之又与李多祚合军,在黄花堆大破突厥,迫使这帮胡人“溃归碛北”。就是这样一位立下赫赫功勋的大将,周兴诬陷他与右摩杨将军赵怀节谋反,逮捕至京,关入诏狱。千军万马皆不惧,黑齿常之进了周兴等人的活地狱,惊恐畏惧,肝胆俱裂,竟然“投缳死”,害怕之余,自己上吊死了。
  索元礼与来俊臣“齐名”,时称“来、索”。老索此人,是西域胡人后代,穷凶极恶,“推一人,广令引数十百人。衣冠震惧,甚于狼虎……凡为杀戮者数千人……”此人日后因为受贿数目大,也被逮入监狱。开始,由于从前也是“公安人员”,他还不服,狱吏大叫:“把索公铁笼拿过来!”眼见自己先前所制刑具砸在面前,索元礼马上服罪,不久,便被老同事们在狱中“折磨”死。
  所有这些酷吏,虽为武则天效尽犬马之劳,最后都难逃刑诛,“太后亦杀之以慰人望”,由此,可以想见武则天心思之深、手腕之毒,用谁就提拨谁,用过了就弄死给自己找“受蒙弊”的借口,杀掉这些“大狼狗”。
  不仅这些人随用随弃,恩宠之最者如僧怀义,也难逃一死。僧怀义本名冯小宝,是洛阳城中卖药郎。高祖小女儿千金公主见此人虎头虎脑,借买药为名就把他买上了床。用过之后,畅悦非常,为了巴结花甲之年仍有虎狼之欲的太后,便于垂拱元年(公元685年)荐之入宫。武则天一使,大喜过望,冯小宝腰下大药杵很是管用,立刻剃其为僧,以方便他出入宫中。
  头上戒疤还是新烧,怀义已经与洛阳那些副部级的高僧大德们如法明、处一、惠俨等人同台出入了。骄蛮如武三思、武承嗣,“皆执僮仆之礼以事之,为之执辔,怀义视之若无人”。同时,他“多聚无赖子弟,度为僧,纵横犯法”,是个十足的流氓无产者。武后一高兴,重修白马寺,以怀义为寺主。当时,有个小官王求礼听说僧怀义常出入后宫,还上表劝谏武后:“陛下若以怀义有巧艺,欲宫中驱使者,臣请阉之,以免其污乱宫闱”。这位小臣真傻,阉掉怀义,太后使啥。
  垂拱四年,怀义为武则天建成骇人心目的巨大“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凡三层”,由此,怀义得拜左威卫大将军、梁国公。僧怀义是武后“使用”时间最久的面首,则天长寿二年(公元693)年,女皇帝为了让这位“大老二”立功显威,派任他为代北道行军大总管,出兵讨伐突厥的默啜可汗。虽为一方总管,但怀义手下皆是当朝宰臣:李昭德、苏味道等。怀义聚众议事,宰相李昭德有异议,怀义拿出鞭子劈头盖脸一顿乱抽,“昭德惶惧请罪”——谁敢得罪女皇帝枕边红人。
  李氏皇族诛除几尽,惟独送奉僧怀义的长孙公主以巧媚得存,武则天赐其“武姓,养以为女,内门参问,不限早晚,见则尽欢。”
  后来,御医沈南璆为武则天“看病”,看着看着也就看上了床,只“医治”女皇下半身。估计是厌倦了怀义粗蛮型大汉,武则天开始玩起“小白脸”型的文雅书生。僧怀义吃醋,“密烧天堂,延及明堂,火照城中如昼,比明皆尽”。耗费巨亿的宏大明堂,一下子成为白地。“大后耻而讳之”。时为天册万岁元年(公元695年)。
  “僧怀义益骄恣,太后恶之”。这个卖药出身的和尚不知好歹,又到处胡说八道,传到武则天耳朵,老妇人登时起了杀心。太平公主也“用”过这个和尚,此时劝母亲扔掉这桶“药渣”,武后应允。于是,太平公主率数十壮妇仆从,在瑶光殿抓起大大咧咧、四处游逛的大和尚,把他活活打死。“送尸白马寺,焚尸以造塔”——真不知怀义大和尚的舍利子,是否粒大而坚硬。
  仔细算算,武则天对僧怀义也够有情,足足用了十年之久。现在,好多电视剧中瞎编滥造,硬说冯小宝与武后是青梅竹马。其实,冯小宝拎着老二伺侯武后时,老太太已年过花甲,冯小宝当时才二十多岁。如果说“青梅竹马”,也只能是武媚娘和小宝的爷爷弄青梅、骑竹马了。
  可见,无论是谁,只要敢稍有损于武则天自己的利益,必杀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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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57   高寿遗祸——武则天的晚年
  自武则天长寿元年以后(公元692年),老妇人杀心渐息。
  “太后自垂拱以来,任用酷吏,先诛唐室贵戚数百人,次及大臣数百家,其刺史、郎将以下,不可胜数。每除一官,户婢窃相谓曰:‘鬼朴又来矣。’不旬月,辄遭掩捕、族诛。监察御史严善思(严譔),公直敢言。时告密者不可胜数,太后亦厌其烦,命(严)善思按问,引虚伏罪者八百五十余人。罗织之党为之不振,乃相与构陷(严)善思,坐流驩州。太后知其枉,寻复召为浑监仪丞。”
严譔的重新启用,正是标志着武则天逐渐厌杀的开始。而且,老妇人年纪虽大,“善自涂泽,虽左右不觉其衰,”更注意享用男宠和面首。老年性生活愉快,自然杀心也随之稍歇。虽如此,武则天手下酷吏杀人已成习惯,仍有大规模诛戮事件不时发生。长寿二年(693年),有人告发岭南流人谋反,酷吏万国俊到了广州,把流放至此的大小官吏召集在一起,“矫制赐自尽”。流人们冤天呼地,尤国俊就派兵把这些人赶到水边,“尽斩之,一朝杀三百余人”。然后,他伪造流人承反的供状,上报武则天,被擢升为朝散大夫。众酷吏见万国俊因多杀而获提拔,“争效之。(刘)光业杀七百人,(王)德寿杀五百人,自余少者不减百人,其远年杂犯流人亦与俱毙”。所有这些流犯,皆非一般百姓,都是昔日的唐朝各级官吏及其至亲家属。又一轮屠杀过后,“太后颇知其滥”,闲暇之时,武则天方才显出自己感觉下属杀人过滥,又把万国俊等人杀掉了事。
  神功元年(公元697年),和尚怀义死后,太平公主见母后“采阳补阴”的工具减少,便把自己用过的美少年张昌宗推荐入宫。武则天一试,小伙儿真棒,就天天猛用。老阴凶猛,恰如无底之洞,张昌宗自感不敌,就把异母哥哥张易之“推荐”给太后,轮流侍奉,把老太太伺侯得极其舒坦。“兄弟皆得幸于太后,常傅朱粉,衣锦锈”,二人不仅“美姿容”,还“善音律”,吹拉弹唱,样样都行,于是,张易之为司卫少卿,张昌宗为散骑常侍,两人的母亲都进封“太夫人”名号,赏赐不可胜记。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位美小伙皆是张行成族孙。张行成定州人,是太宗朝的名臣,勤学不倦,不避权威,“太宗以为能”,任刑部尚书。太宗崩,张行成奉高宗继位,拜尚书左仆射。永徽四年,张行成病死。如此清正刚直之人,怎么也想不到族内后人会出现这么两个“男妓”。但这种等级的男妓不比寻常,女皇专用,气焰重天。武承嗣、武三思、宗楚客等人,“皆侯(张)易之门庭,争执鞭辔,”并昵称张易之为五郎,称张昌宗为六郎。
  杨再思为宰相,“专以谄媚取容”。一次,杨宰相去张易之的哥哥张同休家喝酒,公卿众多。酒过数巡,喝得高兴,张同休望着杨再思,戏笑说:“杨内史长得像高丽人”。一听此说,杨再思欣然起身,“剪纸帖巾,反被紫袍,”大跳高丽舞,“举坐大笑”。
  坐定之后,满席诸人又大献殷勤,极口夸赞张氏兄弟美貌,有人站出高呼:“六郎(张昌宗)面似莲花。”
  杨再思又跳起,大叫“不对!”
  众人惊愕。连张昌宗都停下酒杯,瞪向杨再思。
  “应该说莲花似六郎!”
  包袱一抖,众人又大笑,各自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位宰相的奉承功夫。
  张氏兄弟虽年青,与太后被翻红浪、贴身肉搏之时,见老肉横陈、皮松发少,心中深知这个靠山不能长久。酷吏吉顼与张氏兄弟俩关系好,一次,“语重心长”地劝二人说:
  “公兄弟贵宠如此,非以德业取之也,天下倾目切齿多矣。不有大功于天下,何以自全?窃为公忧之!”
  一席话,把二小伙说哭了,“流涕问计”。
  吉项出主意:“天下士庶,未忘唐德,咸思复庐陵王(中宗)为帝。太后春秋高,武氏兄弟非能承继。公兄弟何不劝太后复立庐陵王,以慰苍生之望。如此,不仅可免祸,也可长保宝贵。”
  此前,武承嗣、武三思哥俩不停地派人向姑母说情,都想当太子,并进言:“自古以来哪有以异姓为嗣的“,意思是指,姑姑您姓武,当然要我们武家人来继承。武则天犹豫未决之计,大臣狄仁杰劝谏:”太宗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大帝(高宗)以二子托付给陛下,如移社稷与他族,天意不可啊。而且,姑侄与母子,孰亲孰近!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配亨太庙;如果立侄,为臣我从未听说有侄子当天子会在太庙中树立姑母牌位加以祭祀的。”
  老妇人心动。此时,恰恰两个男宠也“屡为太后言之”。武则天召来吉顼细问,此人也“复为太后具陈利害”,武则天终于下定了复立中宗的决心,召李显回京。武承嗣“恨不得为太子”。急火攻心,竟发病而死。身为皇嗣的睿宗李旦见三哥回来,“固请逊位”,武则天便应许把李显复立为“皇太子”。
  武则天晚年,信重内史狄仁杰,“群臣莫及,常谓之国老而不名”。或许两人都是并州老乡,讲起话来心气相通。即使是这位老臣面引廷争,当众表示异议,武则天也常“屈意从之”。狄仁杰入见,武则天常免其跪拜,说:“每见公拜,朕亦身痛”。狄仁杰不仅仅为周朝立下不少功业,也时常谏阻武则天干坏事,更重要的,是他推荐了如张柬之、桓彦范、敬晖等数十名能臣干士入中央,为日后唐朝的复兴进行了充分的人员准备。久视元年(公元700年),狄仁杰病逝,武则天在见群臣时大哭,说“朝堂空矣!”后世《狄公案》小说流布甚广,狄仁杰成了一个“神探”,皆是小说家言,没有丝毫可信度。破案等事,乃是“吏”的事情,狄仁杰乃政治天才,不会把心思都浪费在“法医学”方面。宋太宗越匡胤曾对臣下讲:“则天一女主耳,虽刑罚多枉,而终不杀狄仁杰。所以能享国者,良由此也。”
稀之年已逾,武则天仍“多选美少年为奉宸内供奉”。估计是俊小伙用过以后感觉很妙,老妇人欲望更强。
  大臣朱敬则上谏:“陛下内宠有张易之、张昌宗,应该是够了。近来,听说右监门长史侯祥等人,在广众之中炫耀宫中受宠的经过,不知羞耻,无礼无仪,污慢朝廷。为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
  武则天也不怒,慰勉说:“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赐朱敬则锦彩百段。
  二张恃宠仗势,骄恣异常,“竟以豪侈相胜”。这哥俩的弟弟张昌仪为洛阳令(首都市长),也在朝中气势凌人。一日早朝,有个姓薛的待选侯补官员拉住张昌仪马头,奉上黄金五十两,并呈上自己的名状,希望能得补京城美官。张昌仪笑纳。入朝后,他把那个姓薛的名状递给天官侍郎(组织副部长)张锡。张锡不小心,把名状弄丢,就战战兢兢问张昌仪那个姓薛的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好把他登记为新选的京官。张昌仪大骂:“真他妈不会办事!我怎么记得住人名,这样吧,凡是姓薛的就补官”。张锡大惧之下,检索候选名录,竟有六十多人姓薛,无奈,全部注为留京官员。可见,张氏兄弟也有可爱处,受人钱财,与人好处,比起现在好多吃黑钱不办事的贪官要“善良”好多。
  由于张氏兄弟凭胯下枪伺候得武则天舒舒服服,“兄弟贵盛,势倾朝野”。就连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兄妹三人也联合上表,请封张昌宗为王。武则天下半身舒服,上半身却极有“原则”,制不许。兄妹再三上表,武老太就赐爵张昌宗为邺国公。
  张氏兄弟虽暴横,大臣中也有不买帐,左台大夫魏元忠就是最硬的一位。此人生性倔强,早先,他被周兴、来俊臣数次构陷,几进大狱。最危险的一次,魏元忠已经被押赴刑场,李唐宗室子弟三十多人皆在他面前斩杀,“尸相枕藉于前”,元忠仍面不改色。幸亏武后派人宣敕,免其一死。张昌仪依侍几个美男子哥哥的势力,在洛阳牛得不行,直入长史府听事。魏元忠为洛州长史(省部级干部),马上“叱下之”(张昌仪只是“市级”干部)。张易之的僮仆在于市横暴,也被老魏抓起来杖杀。同时,他还在武则天面前沉痛地表示:“臣自先帝以来,深蒙思渥,今不能尽忠死节,使小人在侧,臣之罪也!”武后闻言不悦,张氏兄弟也恨他要死。
  张昌宗深恐武则天哪天暴崩,诸兄弟会为魏元忠所诛,便先下手为强,诬其谋反。他唤来凤阁舍人张说,许以高官厚爵,让他做伪证诬引老魏头。张说应承。但张说的同事宋璟劝说:“名义至重,鬼神难欺,如果你坚持正义,获罪流放,也是光荣之事。届时,我当叩阁力争,与您同死。努力为之,可获万代美名!”侍御史张延珪、左史刘知几也劝励张说。
  武则天召来众臣,当面廷审魏元忠。张昌宗见到张说,凑上前拽他胳膊,要他马上发言,“揭发”魏元忠。不料,张说翻脸,对武则天说:“陛下您看,张昌宗在您面前,尚且敢逼迫臣下,可想他在廷外多么嚣张。我确实没有听说魏元忠有谋反之言,是张昌宗逼我,要我诬引魏元忠。”
  张昌宗、张易之急了,闻言大叫:“张说与魏元忠一同谋反!”
  武后见自己的两块小心肝肉在殿上着急,心中十分不悦,怒言:“张说反复小人,抓起来再说。
  审讯多次,张说一直铁嘴钢牙,绝不改口。
  为了让美小伙儿开心,武则天下令贬魏元忠为高要尉(一下子变成副县级干部)。岭南路远,估计老魏不一定能活着走到那地方。至于张说,也窜贬岭表。
  魏元忠老臣,仍有机会面辞武则天。他深深一拜,说:“臣老矣,今向岭南,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时。”
  武则天沉吟。
  魏元忠怒髯皆张,指着站于武则天御榻两侧的张易之、张昌宗,怒斥:“此二小儿,终为乱阶!”
  二张兄弟闻言,忙下阶跪倒,拍胸打滚,自称冤枉。
  看见两个心肝儿“驴打滚”,老妇人心不忍,忙喝斥:“魏元忠,赶紧离开!”
  不久,张氏兄弟猖狂至极,武则天也烦,想教训一下他们,把张氏哥五个全部关押起来,经过御史严查,兄弟五个皆收赃暴横,应予免官。武则天几天没用张氏兄弟,身上想得紧,便亲自上朝,问在座诸相,“昌宗有功吗?”
  宰相杨再思听出弦引之音,忙回禀:“昌宗合神丹,圣上饮服有验,此为莫大之功”。
  “大后悦,赦昌宗罪,复其官”。
  此次实际上是小打小闹,踹一脚赏口肉,武则天把小情夫们也玩弄于股掌之上,并非真想整治他们。
  长安四年底(公元704年),武则天病重,居于长生殿。“宰相者不得见者累日,惟张易之、昌宗侍侧。”老妇人老病之身,仍然带病坚持与两个美男子“工作”,把两哥们儿当药引子,真是越老越混。
  二张兄弟见老太太病重,忧恐交加,但只知“引用党援,阴为之备”,关键时刻,他们忘了当初吉顼出的主意:“拥戴嗣君李显”。
  不久,有人告发张昌宗曾经召妖道为自己占卜,妖道称他有“天子相”。武则天病中见奏状,就命宋璟等人鞠审。宋璟、桓彦范等人皆认定张氏兄弟有“异志”,但武则天最终难舍美男子哥俩,推托说:“昌宗提前禀奏过此事”,原宥不问。
公元705年正月,“太后疾甚,麟台监张易之、春官侍郎张昌宗居中用事”。
  老女皇病危,两小伙居深宫,别人不知不急,满朝正直的大臣们忧心如焚。
  凤阁侍郎张柬之、崔玄瑋,中台右丞敬晖,司刑少卿桓彦范以及相王府司马袁恕已等五人密议,准备诛杀二张兄弟,以除帝国心腹之患。议定,五人皆文官,手中无兵,要想成功,必须得有军将,尤其是禁卫军将的帮忙才能成功。
  于是,张柬之找来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两人坐定,张柬之问:“将军居北门枢要之地,有多久了?”
  “三十年了”。李多祚答。
  “李将军您富贵荣华,贵重当世,应该感怀大帝(高宗)恩重吧?”张柬之又问。
  李多祚泣下沾衣:“死也不忘!”这位将军祖先是靺鞨酋长,附唐多年。李多祚骁勇善射,以军功累迁右鹰扬大将军。高宗时代,命他进讨黑水靺鞨(金、清之祖先)。由于李多祚本人也出自靺鞨,他 “诱其酋长,置酒高会,因醉斩之,击破其众。”后来,他又带兵为唐朝讨室韦、契丹的叛乱,升至右羽林大将军,领北门禁卫兵。
  张柬之劝说道:“将军即知感恩,当思报效。现太后病危,小人居侧,东宫太子乃大帝亲儿,宗社危急。将军果有报恩之心,今正其时也!”
  李多祚指天地发誓:“苟利国家,惟公所使!”
  说动李多祚的主力禁军,其余就容易得多。张柬之又委任心腹杨元琰为右羽林将军,以桓彦范、敬晖以及李湛皆为宫中禁军首领,准备起事。
  事前,桓彦范、敬晖二人谒见太子李显。当时,李显为侍母皇疾病,于北门起居,所以,见他也很有容易。二人向李显说明来意,“太子许之”。
  神龙元年(公元705年)正月癸卯日,张柬之、桓彦范、崔玄瑋等人率领左右羽林兵五百多人急行至玄武门占领宫中战略要地(此玄武门是洛阳玄武门,与长安皇宫的玄武门一样重要)。同时,派李多祚、李湛以及驸马都尉王同皎率人往迎皇太子。
  时已至此,李显倒打起退堂鼓,显示出此人和他老爸高宗是一根藤上的软瓜。他隔着门,说:“圣躬(武则天)身体不适,此行怕有惊动。公等且止,待日后再说。”
  王同皎急了,说:“先帝以宗社付殿下,却横遭幽废。人神共废,二十三年矣。如今,北门南牙,诸将士同心协力,诛凶竖,复李氏社稷,希望您速至玄武门,以慰众望。”
  李显不答。
  左羽林将军李湛高声道:“诸将弃家族性命于不顾,与宰相等同心协力,匡辅社稷,殿下奈何不哀其至诚,忍心置他们于死地。我等微命,诚不足惜,愿殿下自出止之。”
  得悉文臣、武将皆出力,李显心中小算盘飞了半天,终于勉强跟随众人,一起往玄武门进发。
  古人讲求师出有名。有了李显这么一个“大招牌”,行事就变得非常容易。李同皎把老胖太子抱上马,众人随后,直冲玄武门,与附近集结的张柬之等人合军,斩关而入,一直冲到迎仙宫中武则天养病的长生殿。
  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刚刚给老太太揉完身子喂完药,听见外面稀里哗啦满院子兵甲刀剑以及军靴声,急忙出门观瞧。灯笼高挑,没走几步,只见明晃晃数百刀剑左右上下竖砍横劈,两个美男子立时变成血淋的尸块。
  武则天刚迷糊睡着。猛惊醒,忽见床围满是手执刀剑的军将,众人脸上、身上以及甲胄上溅满鲜血。“谁在作乱?”武老太太惊问。
  “张易之、张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杀二人。称兵宫禁,臣等死罪。”李湛回答。
  李湛是武则天当皇后的心腹李义府少子。李义府病死于流放地后,武则天念起昔日旧情,把他一家子又接回京城,优先抚恤。因此,看见李湛如此说,武则天叹气,“爱卿亦是诛易之军将?我待汝父子不薄,何至于是!”
  老妇人喘了几口,转头又对一直哆哆嗦嗦不敢抬头的李显说:“哦,也有你份儿,那两个小子既然已经杀掉,你可以回东宫去了。”
  桓彦范进前施礼,朗声道:“太子怎能再还东宫!昔天皇(高宗)以爱子托付陛下,今年岁已长,天意人心,久思李氏。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
  武老太太不答。她心中黯然,知道事势如此,只能让太子复位。
  看见崔玄瑋也一身戎装、手持长剑,武则天沉脸对他说:“别人皆因人而进,惟有爱卿你是朕亲自提拔,也参加此事呀?”
  崔玄瑋丝毫无愧,回言:“此乃所以报陛下之大德。”
  于是,众人连夜派兵逮捕张昌期、张同休、张昌仪等人,就地处决,五个兄弟的首级全被高悬于天津桥南。至于张氏兄弟同党,也一并逮捕入狱。
  中宗即位,复国号为唐,大赦天下。自此,“大周”消失,天下重归李氏。拜皇弟相王李旦为太尉,加太平公主号为镇国太平公主。李唐皇族昔日被杀被废者,子孙皆复宗室属籍,“仍量叙宫爵”。一年多前,中宗爱子李重润与妹妹永泰郡主和妹夫武延基三人饮酒,聊天时,聊到了张氏兄弟出入太后卧室之事。其实,三个人也是好奇,老奶奶这么大岁数,还能那个,真让人奇怪。这些私房话,很快为人所告,武则天大怒,孙子、孙女敢议论老奶奶我的“性生活”,这还了得,她唤中宗大骂。中宗惶恐,回东宫后,马上逼儿子、女儿自杀。李重润死时,年仅十九岁。永泰公主还是一尸两命,当时她已经身怀有孕。
  无论老妇人如何阴毒,武则天毕竟是自己亲妈,唐中宗把老太太“徙居”上阳宫后,仍帅百官上诣,上太后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老妇人躺在床上,眼瞪上方虚空,充满怨毒,却也无可奈何。
  病榻緾绵,武则天又拖了近十个月,年底才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年八十三。“遗制祔庙,归陵,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其王(皇后)、萧(淑妃)及褚遂良等子孙亲属当时缘累者,咸令复业。”如此凶残暴虐老妇人,临死似有所悟,可能也并非她的本意。
  清朝历史学家赵翼感慨:
  “古来无道之君好杀者,有石虎、苻生、齐明帝、北齐文宣帝、金海陵炀王,其英主好杀者,有明太祖,然皆未有如唐武后之忍者也。自其初搤死亲女,以诬王皇后,绝毛里之爱,夺燕昵之私,固已非复人理。及正位后,王后、萧良娣被废,各杖二百,反接投酿瓮中,曰令二妪骨醉。数日死,犹殊其尸。并窜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至死,又杀上官仪。其出手行事,即凶焰绝人,然此犹曰妒者常情,不得不害人以得已也。称制后欲立威以制天下,开告密之门,纵酷吏周兴、来俊臣、邱神勣等起大狱,指将相俾相连染,一切案以反论,吏争以周内为能,于是诛戮无虚日。大臣则裴炎、刘祎之、邓玄挺、阎温古、张光辅、魏玄同、刘齐贤、王本立、范履冰、裴居道、张行廉、李元素、孙元亨、古抱忠、刘奇等数十人,大将则程务挺、李光谊、黑齿常之、赵怀节、张虔勗、泉献诚、阿史那元庆等亦数十人,庶僚则周思茂、郝象贤、弓嗣业、弓嗣明、弓嗣古、郭正一、弓志元、弓彭祖、王令其、崔詧、刘昌从、刘延景、柳明肃、苏践言、白令言、乔知之、阿史那惠、杜儒童、张楚金、元万顷、苗神客、裴望、裴琏、韦方质、刘行实、刘日瑜、刘行感、张虔通、云宏嗣、李安静、裴匪躬、范云仙、薛大信、来同敏、刘顺之、宇文全志、柳璆、阎知微等数十百人,皆骈首就戮,如刲羊豕。甚至邱神勣、来俊臣向为后出死力以害朝臣者,亦杀之。其流徙在外者,又遣万国俊至岭南,杀三百余人,又分遣六御史至剑南、黔中等郡,尽杀流人,皆惟恐杀人之人,刘学业所杀九百余人,其余少者亦不减五百,虽明祖之诛胡、蓝二党,不是过也。然此犹曰中外官僚,非戚属也。越王贞、琅琊王冲起兵谋复王室,事败被诛,于是杀韩王元嘉、鲁王灵夔、范阳王霭、黄公譔、东莞公融、霍王元轨、江都王绪、舒王元名、汝南王玮、鄱阳公諲、广汉公谧、汶山公蓁、恒山王厥、江王知祥及其子皎、嗣郑王璥、豫章王亶、蒋王炜、安南郡王颖、鄅国公昭、滕王元婴子六人、纪王慎之子义阳王琮、楚国公璿、襄阳公秀、广化公献、建平公钦、曹王明及诸宗室李直、李敞、李然、李勋、李策、李越、李黯、李元、李英、李志业、李知言、李元贞、钜鹿公晃等数十百人,除其属籍,幼者流岭表,又为六道使所杀,虽萧鸾之杀高、武子孙,完颜亮之杀太祖、太宗子孙,亦不进过也。然此犹曰李氏宗室,非武族也。武元庆、元爽则后兄也,惟良、怀运则后兄子也,元庆、元爽寻坐事死。后姊之女为高宗所私,封魏国夫人,后私毒之死,又归罪惟良、怀运,杀之。然此犹曰异母兄侄,本不相睦也。若高宗子则后之诸子也,后宫所生忠,已立为皇太子,因武后有子弘,甘让储位,改封梁王,乃废流黔州,赐死。泽王上金,后宫杨氏所生,许王素节,萧淑妃所生,武三思讽周兴诬以谋反,缢素节于驿亭,上金闻之亦自缢,上金七子、素节九子并诛,幼者悉囚雷州。然此犹曰非已所生也,太子弘则后亲子,立为储贰,贤德闻天下,以其请萧淑妃女之幽于掖廷者出嫁,遂恶之,又以其聪睿不便于已,竟酖之死。弘既死,立其弟贤为太子,亦后亲子也,又以触忌而使人发其阴事,高宗欲薄其罪,后曰:“大义灭亲,不可赦。”乃废为庶人,流巴州,后又遣邱神勣逼杀之,并杀其子光顺。仅一子守礼,亦幽于宫中,屡被杖。又中宗子邵王重润,则后孙也,永泰公主,则后女孙也,主婿武延基,则女孙婿也,三人尝私言张易之等出入宫中,恐有不利,后闻之,咸令自杀。太平公主夫驸马薛绍,则亲女婿也,亦以私怒杀之。此则因纵欲而杀亲子孙,天理灭矣。然此犹不便于纵欲而害之也。薛怀义入侍床第,宠冠一时,至命为行军大总管,率十八将军击默啜,以宰相李昭德、苏味道为其长史司马,可谓爱之极矣,后以嫌即令太平公主伏有力妇人数十,缚而杀之,畚车载其尸还白马寺。斯又情之最笃者,亦割爱而绝其命矣……真千古未有之忍人也哉!”
  如此残暴无情的妇人,当时和后世亦有不少辩护者,认为武则天时代是“僭于上而治于下”,其人仍是“杰出女政治家”,并以户口增长为例,高宗永徽年间只有三百八十万户,武则天死时,唐朝增至六百二十万户——笔者认为,这些发展,皆是高祖、太宗治下,特别贞观之治后的发展惯性使然,如果没有武后侫佛、滥封的骄侈淫逸,唐朝本来应该会更兴旺才是。
  而且,武后成为“天后”以后,即她掌握真正的国家大权以来,唐朝对外势力也开始有萎缩迹象。670年,唐军败于吐蕃,安西四镇一并丢失;670年和676年,安东都护府两次从平壤撤至辽东。677年,高句丽旧地的汉官基本撤回。674年,新罗日益坐大,唐朝已经力不能及。678年,吐蕃日强,唐朝只能以“无好将”的借口不敢出兵。696年,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又叛,武周出兵,整支军队竟全军覆没。而后,突厥的默啜又借势力而起,搞得武周朝焦头烂额。
东晋名士刘惔与王濛外出游玩,至中午也没吃饭。有一个相识的小土豪见二人近至家门,忙准备满满一大桌子好饭菜。刘惔拒绝入席。王濛劝说:“聊以充饥罢了,何必推辞呢。”刘惔正色道:“绝不可与小人作缘!”
  当然,东晋门阀士族,清高自诩,确有不近人情这处,但刘惔“绝不可与小人作缘”,也发人深省。当初,假使高祖李渊不贪那位文水土豪武士鷿几顿美餐、几两银子,拒腐蚀,永不沾,也不会与老武这样僻远的小财主搭上界。日后,李渊为帝,酬谢旧人,对武士鷿一家人还真不错,给官给钱,以为就可以了此宿缘。殊不料,这武家胖丫头,凤鸟入宫,多少李氏皇子龙孙,皆成血肉尸块,唐朝几乎香火不续。究其最初因缘,恰是李渊沾小便宜,“与小人作缘”,社稷几乎不保!
  今天,在广袤的渭北高原,高宗与武则天的合葬地乾陵气势恢宏。方园百里之内,散布着大大小小共十七座陪葬墓,其中有章怀太子墓、懿德太子墓、永泰公主墓,许王李素节墓、泽王李上金墓等等――其中的章怀太子李贤是武则天第二子,被生母以“忤逆”罪废为庶人后派人弄死于巴州(今四川巴中县);懿德太子李重润是武则天亲孙子,其父乃唐中宗李显,因与妹妹永泰公主私下谈议张易之随意出入宫廷“伺候”武则天之事被逼自杀,时年才十九岁,尚未婚娶;永泰公主是武则天亲孙女李仙蕙,与哥哥同时被赐死,年仅十七岁,随死的还有她腹中已成形的胎儿;泽王李上金和许王李素节皆是高宗与别的嫔妃所生之子,都为武则天所杀……果真神道有灵,亡人能于幽途之中相会,真不知武老妇人如何面对绿帽老公高宗皇帝以及被她弄死的亲儿子、亲孙子、亲孙女以及几位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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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58   天潢贵胄 横空出世――李隆基光艳绝伦的青年时代
  公元710年阴历六月壬午夜,唐中宗李显身穿赤黄龙袍,神情郁郁,在神龙殿呆坐无聊。恍惚之间,数日不相问讯的韦皇后盈盈而来,她身着袆衣,博鬓溢彩,饰以十二花树,打扮得风情万种,异于平时。在她身后,紧随而入的是中宗与韦后所生的小女儿安乐公主。这位貌美聪明的公主也是梳着博鬓,只是头上花树比母亲少了三款。红绵衫,绿罗裙,素纱中单衣,衬得她妖妖娆娆。本来对韦后心烦气恼,看见爱女安乐公主随母亲一起,中宗李显心中柔情顿起,脸上的表情也光亮了许多。
  安乐公主居左,韦皇后居右,中宗李显居中,畅言欢笑,一副夫妇情深、爱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图景。很快,光禄少卿杨均和散骑常侍马秦客二人亲自托持两个秘瓷中碗,献于中宗面前。晚膳进过不久,中宗并无食欲。安乐公主一旁娇言:“父皇,这两碗汤饼是我与母后一起下厨为你而作,还是趁热吃了吧。”
  爱女发话,中宗心头一暖,想起被贬房州(湖北房县)的二十多年,正是韦后在无数个夜晚为自己亲手做汤饼吃,才使得因整日惊悸而抽搐的寒胃得到及时的温润。一思及此,李显顿感释然,似乎许多天来与皇后之间的不愉快顿时全消。他端起碗,唏里呼噜,三下五除二,把一碗汤饼悉数吞入腹中。
  未得把碗放下,一阵莫名其妙的巨痛在肚内涌动,中宗李显手中的碗登时滑落在地。恰如万箭攒心,李显霎时间感到全身火灼一样。他左右顾盼了一下,在他临死的眼中,是韦皇后冰冷无情而又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以及小女儿安乐公主略呈惊惶的眼神。
  七窍冒血,唐中宗向后一仰,后脑重重地磕在地上,倒在他亲爱的两个女人中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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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59   倒霉一辈子的绿帽皇帝――唐中宗李显
  中宗李显,是唐高宗与武则天所生的第三子。高宗崩后,武则天借口李显要超封其岳父韦玄贞官爵,把才登上宝位两个月的儿子废掉,押送房州安置。直到武后晚年有病,经狄仁杰等众大臣力保,李显才有幸从房州贬所被召回京城。
  武后病危,凤阁侍郎张柬之等人纠结禁卫军发动政变,逼武则天退位,唐中宗得以复辟。当他第二次坐上象征皇权的宝座时,其间已经相隔二十三年。这不是普通的二十三年,是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是日日忧恐欲死的光阴。困贬房州之时,数次听说有京城敕使来临的消息,李显都想到自尽。他心里清楚,母亲会随时派人弄死自己,因为两个亲哥哥的下场已经昭示出母后是多么冷酷无情。关键时刻,总是结发妻韦氏一旁力劝:“祸福无常,反正也是一死,何必自己这么急!”
  由此,艰难苦恨染双鬓,五十岁的唐中宗终于盼来了母亲回心转意、征召他回洛阳京城的那一天。临行,李显满眼喜泪,握住韦氏的手,信誓旦旦:“以后如能复见天日,当惟卿所欲,你干什么事我都不会管!”
  出于报恩心态,唐中宗复位之后,马上封韦氏为皇后,追赠早被武后贬死的岳父韦玄贞为上洛王。
  诛除二张兄弟之后,洛州长史薛季昶马上劝说张惠之、敬晖等人:“二张兄弟虽除,武三思等人犹在。去草不除根,终当复生!”
  张、敬二人不以为然。“大事已定。武三思等人不过是砧板上的肉,又何能为!此次起事,诛杀不少,不可再杀人了。”
  朝邑尉刘幽求也劝桓彦范等人:“武三思尚存,公辈终无葬身之所!如不早图,后悔无及!”
  桓彦范等人以为天下已定,不纳。
  唐中宗之所以不诛杀武三思等人,也有个人因素。武三思不仅是中宗李显的表兄,安乐公主与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还是夫妇,如果行诛,女婿也会被牵连。杀掉爱女的夫君,这一关韦后那里就过不去,甭说中宗了。因此,诸臣迟迟下不了决心动手行动,也可能把这种姻亲因素考虑进去。“大行不顾细谨,不礼不辞小让”,还是这种婆婆妈妈的妇人之仁,最终使得拥推中宗复辟的诸臣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高宗时代,谏劝废掉武后的上官仪被加以谋反罪杀掉后,其小女儿上官婉儿没入宫府为奴婢,“辩慧善属文,明习吏事”。名家之女,又有遗传文才,定然脱颖而出。后被武则天看中,她专掌宫内之秘,“百官奏表多令参决。”中宗复辟后,对上官婉儿也无恶感,而且,春风一度,觉得这位女子才貌双全,温柔懂事,便“拜为婕妤,专掌制命诏书”。
  这样的人物,自然不是寻常妇人。在武后时,上官婉儿与武三思就一直通奸偷情。至此,在上官婉儿牵针引线下,儿女亲家,韦后与武三思又在宫中会面。本来是亲家们之间拉家常,韦后久旷,又值虎狼之年,更年期来临前,最后的亢奋期,眼见武三思小老爷们眉眼带情,浑身熏得倍香,老娘们便倒在亲家翁怀中,由此成就了两代人的“通家之好”。有人可能奇怪,女人妒忌乃天之常情,为何上官婉儿会把老情人荐给韦后。宫廷政治,人情皆扭曲不同常人。上官婉儿此举,实则是确保自己地位的关键一招。只要皇帝、皇后倚重,宫内外卫士、道士、僧人一类的“捣药杵”有的是,不缺武三思那一根。
  把韦后搞掂,武三思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枕边风最硬,一经韦后整日言表武三思多么有才多么忠心,中宗李显自然把这位表哥亲家翁召入宫,引入禁中,图议政事。又有女儿、女婿成天甜言蜜语,往来弥切,中宗、韦后、武三思等人最终热成一片,“张柬之等皆受制于(武)三思矣”。
中宗入据皇位后,遍搞宫中美女,自然床第间冷落了韦后。心中“不忍”之际,见武三思让韦后很高兴,他自己就高兴,毕竟二十多年患难夫妻,当年两人又有为帝以后“不相禁制”的誓言,武三思替自己干床上活儿,自然也是“忠臣”所为。平时,韦后与武三思玩双陆棋,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中宗竟也装作不知,斜倚一旁,为二人点算筹码,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等级最高、最厚道的绿帽乌龟。
  待到皇宫大内的中宗、韦后、武三思已经“天地一家春”,张柬之等人才慌神,多次上奏,“劝上(中宗)诛诸武,上不听”。张柬之急了,亲自入宫陛见,泣谏说:“武后革命之际,几乎尽诛李姓皇族。今赖天地之灵,陛下得以返正,而武氏诸人滥宫僭爵,按堵如故,怎能让天下人心服呢。希望陛下抑载他们的禄位”。
  唐中宗不仅不听,还升封武三思为司空、梁王,武攸暨为司徒、定王。同时,在韦后窜掇下,中宗李显反把自己与张妃所生的儿子谯王李重福贬为均州刺史外放,“常令州司防守之”。
  为了安抚张柬之等人,唐中宗下诏,以张柬之、武三思等十六人皆为助已复辟的大功之人,“赐以铁券,自非反逆,各恕十死”。其实,中宗复辟,革的就是他武氏表亲的“命”,武三思等人没有事前任何的帮助。
  张柬之等人虽被唐中宗表面“荣宠”,实际已无权柄,“朔望趋朝”,见皇帝已非平常易事。至此,数人相聚一起,“或抚床叹息,或弹指出面血”,相言:“主上当英王时,以勇烈著称,我们当时不立刻诛杀诸武,是想让圣上自己下诏诛杀,以扬天子之威。如今,事势已去,真不知如是好!”事后诸葛亮,只能哀叹徒然。中宗李显这辈子,只在年青刚登帝位时为他老丈人争禄位时牛B过,从未有过什么“勇烈”举动,属于老好人一个,张柬之等人算是看走了眼。
  敬晖等人失权后,很怕武三思等人在唐中宗面前说自己坏话,就派先前曾提携过的考功员外郎崔湜为耳目,让他刺探宫内动静。崔湜是个投机小人,眼见中宗“亲(武)三思而疏远(敬)晖等”,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把敬晖等人的密谋一骨脑端给武三思,“反为(武)三思用”。武三思又怒又喜,马上提拨崔湜为中书舍人。
  一日,武三思正于府中饮酒,家人来报,有位“老友”郑愔求见。郑愔曾是武后时代的殿中侍御史,一直谄事张易之兄弟。中宗复辟后,他被贬为宣州司士参军(地级市的教育局长)。人坏四处坏,在当地也不老实,不久,郑愔又因贪污事发,慌忙逃回洛阳。穷急之下,来投见武三思。)
  别人谒见,武三思还懒得接见。听说郑愔老友来,他忙唤入一见。
  郑愔堂下跪拜施礼,刚刚起身,忽然放声大哭。嚎了数声,这位爷又开目伸颜,朗声大笑。
  武三思见状也吓一大跳,心想这郑愔莫非“下放”后得了失心疯,神经病犯了?仔细观瞧,郑愔神色又恢复如常,不像有什么毛病。
  两人落座,武三思问:“你刚才又嚎又笑,什么意思吗?”
  郑愔回答:“始见大王而哭,哀大王将戮死而灭族也;后乃大笑,喜大王之得我郑愔相助也。大王虽受天子爱宠,张柬之等五人皆据将相之权,胆略过人,废太后若反掌。大王自思,您如今势位,能与则天太后相比吗?大王不除掉这五个人,危在旦夕,这正是我郑愔深感寒心的啊。”
  一席话,说得武三思如梦方醒。大悦之下,武三思与郑愔二人携手提袖,登楼密谈。转日,武三思就推荐郑愔为中书舍人,与崔湜一起成为自己的心腹“智囊”。
  有了这二人筹划,智商本来不太高的武三思如狗添翼。他又与韦后定谋,日夜讲张柬之等五人的坏话,说他们“恃功专权,将不利于社稷”。唐中宗无主见之人,当然“信之”。于是,武三思等人进言:“不如封敬晖等人为王,罢其政事,外不失尊宠功臣,内实夺其权”。
  于是,唐中宗下诏,以敬晖为平阳王,桓彦范为扶阳王,张柬之为汉阳王,袁恕已为南阳王,崔率瑋为博陵王,并皆“罢知政事,赐金帛鞍马,令朝朔望”至此,五王失权,武三思把昔日窜逐的武后旧党悉召入朝,“不附武后者斥之,大权尽归(武)三思矣”。
  当初政变时抱持唐中宗上马、扈卫他冲进玄武门的驸马都尉王同皎,闻知五王失势,韦后、武三思秽乱宫闱,“每与所亲言之,辄切齿。”同座饮酒的,有好友张仲之等人。王驸马在家里说说也就算了,偏偏门外有耳,众人话语被两个借住的“客人”听了进去。帘外“有心人”并非旁人,而是唐朝鼎鼎大名的诗人宋之问与其弟宋之逊。
  宋之问诗歌虽好,人品极差。武则天时代,老小伙为了能一近老太太“御眼”,天天在朝殿上招摇。由于患有口臭,宋之问口中还常含鸡舌香,准备武老太太哪天高兴“幸”他时留下美好印象。天公不做美,武后身边男宠太多,还真没怎么留恋身边官为少府监丞的半老美男子。此门不通,又求官心切,宋之问兄弟投靠张易之兄弟,阿谀奉承,席间敬酒,笔间写诗,哄小伙子们开心。二张倒台,宋氏兄弟俩声名狼籍,被贬至岭南的泷州(今广东罗定县)安置。岭南地僻多瘟,哥俩热得不行,相约从贬所逃归,过汉江时(今襄阳附近),宋之问还留下《渡汉江》一诗,名播千载:“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二宋兄弟逃归洛阳,无人敢接纳,唯独昔日朋友王同皎非常义气,把他们藏在自己家中。听见恩公王同皎斥骂武三思与韦后,奸狡的宋氏兄弟暗中派侄甥王昙、李悛二人去武三思“告状”,“欲以自赎”。
  武三思闻讯,愤恨不已。与几个心腹一合计,武三思就派王、李二人把这位驸马爷告上朝廷,诬王同皎与洛阳人张仲之等人准备杀武三思,废韦皇后。
  唐中宗接表,赫然大怒,命杨再思、韦巨源等高官旁听,监察御史姚绍之等人主审。按理,王同皎不仅在中宗复辟时立过大功,他还是中宗女儿定安公主的夫婿,即使如此,庸君仍然不肯饶过。
  府堂开审。张仲之富贵之子,宫内宫外认识不少人,自然知悉武三思、韦后等人的淫乱事情。虽被仗打、夹指,张仲之仍不屈服,朗声大骂武三思与韦后通奸之事。杨再思、韦巨源却是官场老滑头,假装打瞌睡没听见。主审姚绍之窘急,马上命手下送张仲之入大狱死囚牢。张仲之跳脚大骂不已,姚绍之命人猛力击打,折其双臂,然后立刻结案,以谋逆罪斩杀王同皎、张仲之等人,并施以族诛。王同皎临刑,“神色不变,天下莫不冤之。”想当初没有他的一番激励,唐中宗连马也不敢骑上去,更甭提入宫废武后了。
  宋之问兄弟自然升官,武三思亲自引见,拜之为鸿胪丞,不久,擢升他为考功员外郎。进“组织部”重用。日后睿宗继位,又贬宋之问于钦州(今广西境内)。老哥们穷极之下,又写《题大庾岭北驿》:“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人品虽差,诗做得极好,不过等到玄宗登基,宋之问终被赐死。
  过了数日,武三思又派郑愔上奏,诬告已被外任当各州刺史的敬晖、桓彦范、张柬之、袁恕已、崔光瑋五人与王同皎通谋。这“五王”此时连自辩的机会也没有,马上就有诏书下来,把五人长流于偏远小州做司马。
  两个多月后,武三思派手下书写载有韦后“秽行”的大字报,张贴于天津桥上。唐中宗震怒。一般绿帽乌龟都是掩耳盗铃之辈,最恨别人揭短,他马上派御史大夫李承嘉。“穷覆其事”,要彻底追查。
  李承嘉禀武三思意旨,很快结案,上奏说是被外贬的“五王”派人张贴大字报,“虽云废后,实谋大逆,请族诛之”。
  唐中宗虽昏愚,也知道没有这五个人就没有他今天,不同意族诛“五王”,只判五人长流蛮荒之地。
  中书舍人崔湜阴劝武三思:“假如敬晖等人日后北归,终为后患,不如矫制杀之!”
  “那派谁干这差事呢?”武三思问。
  “周利贞”。崔湜推荐。
  周利贞为崔湜表兄,曾是武则天时代的大理寺正(中央监狱长),武后被废,他被张柬之等人贬为嘉州司马。武三思弄权,此人又重回朝中。如今,能有机会报复昔日整治自己的“老上司”,周利贞摩拳擦掌。他马上以御台侍御史的身份,即刻出发去岭外,报仇之心,迫切之极。
  等到周利贞急匆匆赶到监所,张柬之、崔玄瑋已经老病而死,只剩下敬晖、桓彦范以及袁恕已还活着。
  官场怨毒,刻入骨肉。周利贞先命左右把桓彦范绑起来,四个大汉相持,在锐利的大竹搓板上面上下磨曳,“肉尽至骨,然后杖杀”。接着,他又派人逮捕敬晖,把对方寸剐而死;最后,抓来袁恕已,周利贞命人端来大碗野葛毒汁,逼其喝下。袁恕已一直是个注重养生的人,服黄金多年,耐毒很强。被灌数升野葛汁,袁恕已仍不能死,毒液攻心,疼得他十指抓地,指甲尽数剥落,嚎呼辗转,还是断不了气。最后,周利贞自己上前,用棍子上下猛击,把袁恕已活活打死。
  至于最早劝说张柬之等人诛除诸武的薛季昶,被一贬再贬,最后流放到儋州(海南岛),绝望之下,饮药而死。
  任务完成后,周利贞返京,擢拜御史中氶。不过,天网恢恢,后来玄宗登位,把他和宋之问逮捕,一同赐死于桂州驿。
  杀掉“五王”,武三思气焰覆天,权倾人主。他常讲:“我不知人世间什么人是好人什么人是坏人,和我好的就是好人,和我不好的就是坏人!”
  武三思当权,自然有一帮人趋炎附势,“兵部尚书宗楚客、将作大匠宗晋卿、太府卿纪处讷、鸿胪卿甘元柬皆为(武)三思羽翼”。此外,还有被时人称之为“五狗”的周利贞、宋之逊、姚绍之等人,侍奉左右,以为爪牙。不久,由于武三思乾陵“乞雨”成功,大旱有雨,中宗认为是武后“显灵”,下诏恢复武氏诸庙。
  解决了“五王”,武三思诸人下一个目标,又瞄上了中宗太子李重俊。
  李重俊是中宗的第三子,非韦后亲生。这个青年本性明果,但由于没有高德师傅教化辅佐,“举事多不法”,存有青年人最常见的豪侈毛病。此外,太子宾客杨璬、武崇训等人皆是皇室驸马,“惟以蹴鞠猥戏,取狎于(李)重俊,竟无护调之意”,数位公子王孙,天天踢球喝酒,不可能有正经事干。
  同时,中宗爱女安乐公主也很忌恨李重俊,由于他不是韦皇后所生,安乐公主常常当众称这位皇太子弟弟为“奴才”,侮狎至甚。同时,安乐公主自己想当“皇太女”,更把这位弟弟视为眼中钉。“安乐公主恃宠骄恣,卖官鬻爵,势倾朝野。或自为制敕,掩其文,令上(中宗)署之,上笑而从之,竟不视之。”宠溺如此,难怪安乐公主无法无天。
韦后不是自己亲妈,姐姐安乐公主不是自己亲姐,李重俊“不胜愤恨”。景龙元年(公元707)年八月,李重俊率左羽林及“千骑”(御林军精兵)三百多人,突然冲入武三思府中,立斩武三思、武崇训父子以及相聚饮酒的党徒十多人。
  此后,李重俊派宗室成王李千里(李千里乃太宗之子吴王李恪的儿子。武后时代,由于李千里“偏躁无才”,又数献符瑞,武后竟饶过这位李唐近宗一命。)与兵守住宫城诸门,他自己率兵直奔肃章门,斩关而入,索求韦后与安乐公主,并喝内宫人速把与武三思通奸的上官婉儿也交出来。
  韦后、安乐公主一个劲儿哆嗦,上官婉儿人精一个,急忙高叫:“看太子的意思,是先杀婉儿,再杀皇后与安乐公主,最后是要杀皇帝陛下!”于是,惶急忧恐的唐中宗李显,急忙跟随几个妇人,一溜烟上玄武门城楼以避兵锋。此时,楼下只有右羽林大将军刘景仁带着二百多御林军抵拒太子的军兵。)
  李多祚纵马飞驰,先至玄武楼下,想直闯登楼,为宿卫兵士所阻。但是,此时双方并未交锋,没有开杀。“李多祚与太子狐疑,按兵不动,冀上(中宗)问之”。本来太子李重俊等人就不是想谋弑中宗,只是想杀掉武三思、韦后等人“讨个说法”。
  这种犹豫是致命的错误。中宗身边,有个名叫杨思勗的宦者,时为宫闱令,是内侍省的芝麻官。此人虽被阉割,膂力超群。他主动请命,要下楼厮杀。韦后、安乐公主连忙挥手让他下去。
  李多诈的女婿野呼利为太子军前锋,骑马站在前列。看见楼门大开,冲出一个没胡子人的阉人,这位靺鞨大将根本没在意。殊不料,杨思勗纵马疾驰,冲到野呼利马首前,“挺矛斩之”,太子一军,立时夺气。
  杨思勗原姓苏,小时为一个杨姓宦官所养,故改姓杨。他后来又跟从李隆基诛杀韦氏有功,官至右监门卫将军。唐玄宗开元年间,安南首领梅玄成叛乱,杨思勗受诏讨伐。到岭南后,他募集当地土著军队十多万,依按汉朝马援的进兵线路,出其不意,直达安南,临阵斩杀梅玄成,诛杀逆从数万人,“积尸为京观而返”。开元十二年、十四年、十六年,杨公公三次领兵平定王溪、邕、泷州等地叛乱。杀人十多万,均“积尸为京观”。这位大公公性残忍,好杀人,“所得俘囚,多生剥其面,或剥发际,掣去头皮。将士以下,望风慑惮,莫敢仰视,故所至立功”。小内侍牛仙童到幽州向张守珪索贿事发,玄宗大怒,命杨思勗“处置”。杨大公公“架之(牛仙童)数日,乃探取其心,截去手足,割肉而啖之”。大概是受阉割之故,宦官总是比常人变态。但这位杨公公能变态成英武,一股正邪气都发泄对路,反倒成为唐朝功臣。如此冷酷大太监,竟得善终,开元二十八年卒,时年八十多岁。
  楼上的中宗李显看见手下宦者得胜,也缓过神来,不知从哪里来了精神,凭楼向下喊道:“你们都是朕宿卫将士,为什么跟随李多祚等人造反!如果能斩杀造反首犯,勿患不富贵!” |
  如果当初不犹豫,众人登楼控制了中宗一行,杀韦后、安定公主,肯定想让中宗干啥就干啥,会重演废武则天一幕。现在,当朝皇帝在上面亲开金口,一帮将士大眼瞪小眼,皆望向居中指挥的李多祚。寒光闪处,未等李多祚等人反应过来,冲上来一帮原本是自己领带的士兵刀砍枪刺,把几个领头人杀死在当地。成王李千里等人也力战而死。太子李重俊见状,知道事不成功,率百骑逃奔终南山。龙落浅滩,不久,困急小憇之时,李重俊为左右所杀。
  首级送往都城,气急败坏的唐中宗命人把儿子首级悬放于武三思父子灵前,以祭奠“忠臣”。
  秋后算帐,韦氏一党要把诸门守将以及太子属官全部杀掉,幸亏大理卿郑惟忠劝谏中宗,才没有大行杀戮。同时,安乐公主与兵部尚书宗楚客窜谋,派人诬告中宗弟弟相王李旦与妹妹太平公主与李重俊同谋。中宗立刻宣召御史中丞萧至忠,准备派他抓两人于狱中审讯。萧至忠泣谏:“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罗织害之乎!相王昔为皇嗣,固请于武后,以天下让陛下,此四海皆知,奈何听人言而疑骨肉!”中宗觉得有理,“遂寝其事”。
  武承训已死,安乐公主并不哀伤,马上嫁给早就与之通奸的武延秀(武承嗣之子)。送嫁之日,安乐公主乘皇后车辂,中宗与韦后亲上安福门观礼,赏赐巨亿。安乐公主生于唐中宗被武则天贬于房陵的路上,当时无被服,中宗“解衣以褓之”,所以小名“裹儿”。长成之后,安乐公主“姝秀辩敏”,韦后、中宗视之为掌上明珠。恃宠弄娇,安乐公主每次起造大宅,皆以宫中形制为标准,积石为山,蓄地为池,遍嵌珠宝,穷奢极欲。
  安乐公主、韦后妹郕国夫人、上官婉儿以及女巫第五英儿等人,“皆依势用事,请谒受赇,虽屠沽商贩,用钱三十万,则别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书”,明码标价,有钱就有官作,时人称之为“斜封官”。
  不仅妇人妨政,韦后党徒也肆无忌惮。宗楚客、纪处讷等人为监察御史崔琬所弹劾,奏表他们“潜通戎狄,受其货赂,致召边患”。罪行累累,证据确凿,这些被弹之人“愤怒作色”,自恃后面有韦后作倚仗,在朝上大骂崔琬诬陷“良人”。“上(中宗)竟不穷问”,命崔琬与宗楚客两人当朝“结为兄弟以和解之”,为此,时人称中宗为“和事天子”。
此外,由于中书侍郎崔湜搞上了上官婉儿,让这位妇人舒服得可以,得拜“同本章事”,超升为相。
  “时政出多门,滥官充溢”,加上皇帝皇后以及宗室、贵族侫佛过度,天下嚣然。
  唐中宗优游岁月,日子过得不错,常常四处游玩,与皇后、公卿、妃主等聚集宴饮。听
说长安城东面隆庆池有“帝王气”,唐中宗就亲自临幸,“结采为搂,宴侍臣,泛舟戏象以厌之”。大象巨脚,一阵猛踩,中宗觉得这样就可以压住“帝气”。隆庆池北面,乃是中宗亲弟相王李显的五个儿子府第,五人列第而居。
  虽一片“太平”景象,仍不断有人上告韦后等人“谋逆”,下场一样,皆为韦后等人杀掉,然后再奏知中宗。案子一多,中宗也烦燥,听闻许州司兵参军燕钦融又上表奏除韦后等人,气恼之下,中宗亲自审问。
  燕钦融官职虽低,不畏强势,跪于殿中朗言:
  “皇后淫乱,干预朝政,其宗族日益强盛;安乐公主、武延秀、宗楚客等人,居心叵测,图危宗社。
  中宗诘问再三,燕钦融丝毫不屈,表示天下汹汹,街闻巷议,都知晓韦后等人的秽事丑闻。“上默然”。绿帽皇帝至此,似乎颇有所悟。
  殿中侍立的宗楚客着急,马上下令卫士把燕钦融抓住,数人高高抛起,把这位直言小臣投摔在殿庭石地上,折颈而死。
  看见宗楚客没得自己的谕意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如此行事,中宗虽未发作,仍感怏怏不快,脸色阴沉,“由是韦后及其党始忧惧”。
  妇人歹毒,又认定“先下手为强”,韦后与一直想当“皇太女”的安乐公主一合计,就决定毒死中宗,于是,密谋数日,就出现了文章开始的那一幕。中宗李显也倒霉,惊悸惶恐中度过二十三年,刚刚登皇位五年,就被自己的皇后和亲女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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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60   仁懦迟疑的过渡帝王――唐睿宗
  毒死中宗后,韦后秘不发丧,召诸相入禁中,并征府兵五万人屯京城,同时,她又派自己两个女婿韦捷、韦灌以及诸韦亲戚分领诸军以及宫中禁卫军。唐太宗时代,简送官户以及蕃族中骁勇能战者,著虎纹衣,跨豹纹鞍,扈从游猎,称为“百骑”。武则天时,这支贴身御林军增为“千骑”,属左右羽林军经李重俊太子事后,又增营为“万骑”。由此,“万骑”以及其它禁军的统帅,皆是韦氏一族亲戚。
  本来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密谋,草拟中宗“遗诏”,立中宗小儿子李重茂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李旦参谋政事。宗楚客老奸巨猾之人,马上召韦后之兄韦温商量,改纂诏书,以相王李旦为太子太师,虚其职权。
  坐稳朝廷,宗楚客等人又不停劝韦后效仿武则天,革唐命,自称帝。由于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宗属王亲,地位尊显,诸人也暗中加以准备,想除掉二人。
  相王李旦唯唯诺诺之人,正因其懦弱的性格,才熬过武则天、中宗两朝。他自己没想过怎么办,听天由命,其子李隆基一直不闲着。
  李隆基时为临淄郡王,任卫尉少卿,兼潞州别驾。听闻中宗崩逝,李隆基急忙潜回京师,以观时变。在此之前,他非常“有心”,与“万骑”以及禁军其它部府的头领和豪杰交游、玩乐,一直深相结纳。由于禁军统领韦播等人近日常杖打鞭击“万骑”将领立威,“万骑皆怒”,小队长(果毅)葛福顺、陈玄礼等人纷纷找李隆基诉苦,大骂韦氏兄弟。
  见众人意气可用,李隆基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表示要诛杀韦氏一党,以安社稷。众人闻言“皆踊跃请以死自效”。
  有人劝李隆基应先启禀父亲相王李旦后再行事。李隆基摇头:“我拯社稷之危,赴君父之急,事成归福于宗社,不成身死于忠孝。如果先行请示,父王一定忧恐。若请而从之,则陷父王以危事,若请而不从,则大计不成。”
  兵部侍郎崔日用一直谄附韦氏,当他得知宗楚客等人想杀相王和太平公主,恐怕事不成而引祸上身,便先行派个和尚密告李隆基,劝临淄王先下手为强。同时,李隆基又与太平公主以及其子卫尉卿薛崇暕密谋,加紧准备起兵诛除韦氏。
  临行,李隆基发现自己最亲信的奴从王毛仲不见,只有李守德一人跟随。原来这个高丽人后代王毛仲惧祸,不知躲藏于何处。事已至此,不能耽误,仍然按原定计划出发。待诸人潜行入皇城禁苑,当值的钟绍京又后悔想变卦,欲拒众人于门外。幸亏其妻许氏有远见,劝说他曰:“忘身殉国,神必助之,而且你已经预谋此事,今天想不干,事发也难免一死!”思前想后,也觉有理,钟绍宗忙开门拜谒李隆基,这位临淄王也“执其手与坐”,以示相结相交之心。很快,众人相集,等待号令。
  “向二鼓,天星散落如雪”。初秋时分,夜空朗彻,观此星象,众人皆讲:“天意如此,时不可失!”
  于是,众人一鼓作气,分别纵马突入羽林营。御林军内各中、低级官员早有通气,大家又是战友,立刻联手,很快就斩杀了韦氏兄弟作主将者,并高举他们的首级在营中呼叫:“韦后毒杀先帝,谋倾社稷,今夜当共诛诸韦宗族,马鞭以上皆斩之,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怀两端助逆党者,罪及三族!”
  “羽林之士皆欣然听命。”以正攻逆,大家自然听从。
  众将送上韦氏兄弟首级,李隆基执火炬细看不误,一颗心落肚。他马上与刘幽求等人一起出禁苑南门,钟绍京等人师“丁匠二百余人,执斧锯以从。”
  起事的禁卫军很快攻克玄德门和白兽门,合兵于凌烟阁前,大呼大叫,共杀守门将,斩关而入。李隆基本人勒兵玄武门外,听见凌烟阁处兵士的欢呼声,也立刻率领羽林兵冲入。宫中诸处禁卫兵,听闻弟兄们起兵,都披甲响应。
  韦后禁中惊醒,慌不择路,跑入飞骑营,立刻有眼明手快的军士迎上前,当头一刀,砍了这位母后的脑袋。“立功”之人飞身上马,驰至李隆基马前邀功;安乐公主当晚也在宫中,心情不错,正照镜画眉,忽然门被踢开,还未及回过身,她在镜子里就看见自己的漂亮脑瓜被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从粉颈上一刀切下。
  上官婉儿就是冰雪聪明,乱中不慌,听说外间兵起,知道韦后一党不保。她赶紧找出早已准备好的中宗“遗诏”,高执蜡烛,大开宫殿各门,率宫人跪迎起事军人。刘幽求第一个闯入,上官婉儿呈上诏书草稿,表示当初她自己本意是以相王李旦为辅政,后为宗楚客所窜改。刘幽求请示李隆基。临淄王不知为什么,深恨这位美貌才女,命人斩之于殿下。聪明一世的女文豪,终于死于比她更聪明的临淄王李隆基手里。所以,现在看到电视剧中上官婉儿语重心长地告诫青年李隆基要“准备承接大唐社稷”,很觉荒唐。不伦不类,编的太不挨边。
  韦后并非浅见荒唐妇人,试观她二十多年忍辱负重,与不争气的老公共渡艰难,并能维护中宗幽厄时的性命,可称为女中豪杰。弑中宗后,她里外安排得当,各个重要部门及皇宫禁卫军权都控制于自己人之手。而后又扶立少帝,稳扎稳打,想做第二个武则天。可见,唐王朝初期这些悍妻艳妇,皆非等闲之辈。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势异时移。武则天在高宗时已并称二圣,又有李氏帝系亲骨肉在自己手里,过渡时间长,亲信嫡系已经遍布中外,所以,对于李唐王室,包括她自己亲儿子们,想杀想废,易如反掌。韦氏则不然,中宗懦孱,享国日浅,她自己与武三思的秽行早已行闻天下,首先就败坏了“母仪天下”的声名。其次,她亲生长子李重润在武则天时因议论老奶奶纳“男妾”被杀,非己亲子的太子李重俊又因她而死,推立的少帝李重茂,也不是她亲生儿子,从法统上她就不是很占“主动”。中宗驾崩,即使不是韦氏毒死这位绿帽老公,天下人也会把罪责推于她的头上,因此,冒天下之大韪,作恶至极,如此下场,也应在意料之中。
  于是,诸军大闭宫门、城门,捕杀韦温、宗楚客等人,并韦后一起,暴尸于市。崔日用等立新功,将兵冲入韦室宗族聚居的城南杜曲,“襁褓儿无免者”,连邻近的杜姓大族也被枉杀不少。
  转天,又大索武氏宗属,“诛死流窜殆尽”。先前韦后派出巡示外地的纪处讷等人,也被依令收斩。
  内外皆定之后,李隆基入相王府见父王,“叩头谢不先启之罪。”相王又惊又喜,抱之而泣:“社稷宗庙不坠于地,汝之力也。”
  众人力劝相王李旦为帝。推让再三,李旦终于答应。
  群臣会集。年方十六的少帝李重茂糊里糊涂,不知外间发生何事。正惶惑间,他看见亲姑姑太平公主大步走近御座,一把把他揪下来,说:“天下之心已归相王,这已经不是你的座位了。”少帝不敢言,听之任之,被复封为温王(一年多后,李重茂改封襄王,迁于集州,有五百多兵士“守卫”。不久,又被徙于房州其父皇中宗的旧囚所,“寻崩”,时年十七,谥曰“殇皇帝”,肯定不是善终。)。
  相王李旦继皇帝位,是为唐睿宗。
  唐睿宗继位后,本来宋王李成器嫡长,应立为皇太子。但李成器固辞,表示:“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宜,四海失望”,泣请累日,大臣们又多言李隆基功高盖世,于是,诏立李隆基为太子。
  睿宗追封侄子李重俊的太子位号,并为“五王”以及李多祚、李千里等人平反。
  清算旧帐,死人不饶。追废韦后为“庶人”,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追削武三思、武崇训的爵谥,“削棺暴尸,平其坟墓”。最倒霉当属韦玄贞,这位中宗的老丈人当年没享一天福,就被武则天流放钦州,忧郁而死。其夫人崔氏与四个儿子也被当地土豪宁氏兄弟所杀,二女被奸占。韦后当权,追封父亲为王,大修坟墓。至此,也被开棺戮尸,坟墓铲平,残尸喂了野狗。
  睿宗为帝才一个多月,中宗的儿子谯王李重福受先前被贬江州司马的郑愔窜掇,准备入袭洛阳,自立为帝。李重福是中宗第二子,中宗复辟后,韦后诬称正是李重福当初向张氏兄弟告发其长兄李重润议论武则天宫闱秽事,中宗怒甚,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这个儿子贬至均州,严加看守。睿宗继位,郑愔等人认为,按继承权来讲,应该是中宗的儿子继位,费劲口舌,上劝李重福起事。这个一直走背运的谯王也是遇人不淑,铤而走险,纠集数百人,突入洛阳,并闯过天津桥,直突宫城。幸亏洛阳长史崔日知和留台侍御史李邕警省,关闯宫城城门,又驰告东都留守军营警备,李重福突袭未成。
  政府军集结后,左右夹攻,窘急之下,李重福驰马向城外跑。大兵搜捕叛逆,梳篦一样沿山谷查找首犯。眼见无望,李重福自己头朝下载进山间溪水中,自溺而死。不过,假使他在洛阳得手,拥有一都之重,又是中宗亲子,名正言顺,后果还真难以想象。“智多星”郑愔“貌丑多须”,听闻李重福败走,忙梳个发髻,穿一身妇人衣服,还想逃跑,没出城门就被抓住,斩于洛阳闹市,并夷三族。“初,郑愔附来俊臣得进,俊臣诛,附张易之;易之诛,附韦氏;韦氏败,又附谯王重福,竟坐族诛。”可见,此人也是个扫帚星,跟谁败谁!"
  太平公主是睿宗唯一的亲妹,又有扶立睿宗、诛韦氏之大功,骄横无比。以武后之毒,可以连杀两个亲生子,但对太平公主则一直宠爱有加,并杀掉侄子武攸暨的原配妻子,以太平公主嫁之。韦后、上官婉儿在中宗时大权在手,仍惮畏太平公主,“自以谋出主(太平公主)下甚远”而且,太平公主“侍武后久,善察人主微旨,先事逢合,无不中”。政治经验如此老到,连老辣的武则天时代都挺过来,更不用讲“对付”素来孱懦的两个哥哥(中宗、睿宗)了。  本来,太平公主自认为侄子李隆基年青,不以为意。势易时移,她忽然发现这位太子非常英武明敏,万一睿宗死后,这么样的侄子继位,自己肯定不会好过。于是,她四处派人散播流言,嚷嚷道“太子非嫡长子,不当立”。同时,她又收买不少太子身边属官、内侍、以为耳目 ,侦伺李隆基的“过失”。
  大臣宋璟与姚元之向睿宗秘密进言,表示太平公主有陷害太子李隆基的意图,应把她送往东都洛阳闲置;各位亲王年长,皆应派至各州。
  睿宗不忍,说:“朕现已无兄弟存世,惟有太平公主一妹,怎可远置东都。”
  事情未成,太平公主获悉此议,气势汹汹找到太子李隆基,当面质问、责让。李隆基心中惧怕这位“老姑”,“奏(姚)元之、(宋)璟离间姑兄,请从极法”。睿宗当然也不忍,贬二人为中州和楚州幽史,赶出朝廷。
  惶恐之下,为了避免当二把手的危险,李隆基上表要把太子位让给大哥宋王李成器,睿宗也压下奏表,不许。
  此时,太平公主的权势可谓如日中天。先前依附韦后的崔湜又偷偷回都城,在床上把太平公主哄得高兴。大爽之余,公主就把他调回京城。不仅如此,太平公主在哥哥睿宗面前又哭又闹,竟让崔湜又成为中书侍郎(宰相之一)。此外,侍中窦怀贞、岑羲以及蒲州刺史萧至忠等人皆成为太平公主的心腹死党。
  为了离间睿宗、太子父子两人,太平公主又派术士向睿宗报告“天象”:“今有慧星扫过,是除旧布新之象,皇太子当为天子”。
  谁料,“离间计”不成,倒给了一向烦于政事的睿宗一个大台阶:“传德避灾,吾志决矣!”他下定决心传皇位给太子。
  李隆基闻讯,跑入宫中,自投于地,涕泣固辞。睿宗说:“社稷之所以再安,吾之所以得天下,皆汝力也。今帝座有灾,故以授汝,转祸为福,不必犹疑!”
  结果,太平公主一差臭棋,反而促使李隆基提前登上皇位。公元712年阴历八月庚子,太子继位,是为玄宗,尊睿宗为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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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61   英武明决的盛世帝王――唐玄宗
  唐玄宗李隆基,是睿宗第三子,垂拱元年(公元685年)生于洛阳。七岁时,他随仪仗卫士入朝(当时武后当权),武后的侄子金吾将军武懿宗气势汹汹,喝骂阻挡李隆基的扈从。小孩子李隆基高坐马上,童声稚气地斥责武懿宗:“这里是我们李家朝堂,关你什么事?竟敢排迫我的侍卫队!”武则天听闻此事,“特加宠异之”。毕竟是自己亲孙子,人小鬼大,如此威严,比起几个畏葸儿子来要出息得多。奶奶虽毒,也不由得爱从心头起。
  成年之后,李隆基“性英断多艺,尤知音律,善八分书。仪范伟丽,有非常之表。”不仅性格英果,又多才多艺,相貌出众,可见这个青年人确实是人中龙虎。
  率兵诛杀韦后,拥父登皇位,大功盖世,当时的李隆基才二十五岁。坐上皇位,玄宗才二十七岁。
  但是,在太平公主政治势力的阴影下,睿宗仍有处理军国大事的实权,李隆基虽为皇帝,仍是虚位,而且地位越高,越岌岌可危。“时宰相七人,五出主(太平)门下。又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羽林军李慈皆私谒主(太平公主)。主(太平公主)内忌太子明,又宰相皆其党,乃有逆谋。”
  唐玄宗的心腹刘幽求与右羽林将军张瑋密议,准备以羽林兵诛太平公主之党。同时,刘幽求又派张瑋对玄宗说:“窦怀贞、崔湜等皆因公主得进,日夜阴谋。若不早图,一旦事起,太上皇何以得安!谓速诛之!”玄宗“深以为然”。
  然而,张瑋武人,性爱饮酒,又嘴碎,不小心在喝酒时对侍御史邓光宾大言其事。邓光宾倒没有告密,却先惊坏了唐玄宗。他先行派人上奏太上皇父亲,上陈刘幽求、张瑋的“罪行”。二人被逮后,玄宗又“求情”,说刘幽求虽“离间皇家骨肉”,但有“兴复”大功,不可杀,只把二人外流,未加斩杀。此次可见,当时李隆基是多么畏惧太平公主及其党徒。
  唐中宗时,驸马王同皎密谋杀掉武三思,被宋之问等人告密,同谋之人几乎全被杀掉,唯独跑了一个王琚。王琚是怀州人,其父王隐容在武则天时曾为凤阁侍郎,因此,王琚也是“高干子弟”。但由于父亲早死,王琚自知上进,“少孤而聪敏,有才略,好玄象合炼之学。”与时下一样,懂得《易经》、八卦又能合制“长生不老”保健药,自然是贵族达官府上宾。王同皎被杀,王琚变易名姓,跑到江都,在一个富商家里教书法。后来,富商渐渐明白王琚并非平常的寒酸文士,“以女嫁之,资给其财”。这段“戏肉”,很像唐伯虎点秋香。唐伯虎之事是小说,王琚此事乃是历史所载。李隆基当太子时,常找一个叫普润的和尚算卦。王琚入京,与普润相善,大言特言“天时人事”。普润和尚同李隆基一讲,“玄宗异之”,并补其为诸暨主薄,关系算是重回“中央组织部”。
  依理,补官要去东宫见太子拜谢。王琚入殿,“徐行高视”,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姿态。旁边有宦者提醒:“殿下在帘内,不可轻慢!”
  王琚应声答道:“我在外间只闻有太平公主,不闻有太子!”
  玄宗闻言,知道王琚是有心人,忙唤入召见。
  王琚进言:“韦后弑逆,人心不服,诛杀她很容易,太平公主乃武后之女,凶猾无比,朝中大臣又多出其门,这才是心腹大患!”
  李隆基闻言,忙引王琚同榻而坐,泣言道:“父皇同气兄妹,惟存太平公主。如果向父皇言之,必伤其意;如不言,然其为患日深。真不知如何是好!”
  王琚劝道:“天之之孝,异于匹夫,当以安宗庙社稷为重。以前朝为例,昭帝之姐盖主,于汉帝有养育之恩,但她日后谋害大臣霍光,危及宗室,汉昭帝仍以大义为重,毅然除掉她;殿下您功高天地,位居储君。太平虽为姑母,亦为臣妾,何能为她所左右!”
  李隆基连连点头。由于怕忽然召王琚为心腹官员招来物议,玄宗就问王琚:“君有何技艺,可隐迹与寡人游处?”
  王琚也爽快,“臣炼丹药,谈谐嘲咏,堪与优人(戏子)比肩。”
  李隆基大喜。转天,就授其为崇文殿学士,“与之为友,恨相知晚,呼为王十一。”唐人密友之间,常以大排行相称。
  唐玄宗一直瞻前顾后,太平公主那边却一直不闲着。她与窦怀贞、常元楷等文臣武将日夜谋划,准备行废立之事。同时,又暗派宫女元氏往玄宗常服用的补品赤箭粉中放毒,准备毒死玄宗。
  时势至此,中外颇有耳闻。远在东都洛阳的左丞张说也派人送给玄宗一把佩刀,意思是让玄宗下决心。荆州长史崔日用也劝:“太平公主谋逆日甚,陛下昔日在东宫,犹为臣子,当时若想诛讨逆党,还真要前思后想,花大气力。现陛下已居大宝,诏书一下,谁敢不从!万一奸人得志,悔之无及!”
  玄宗深觉有理,但总觉投鼠忌器:“诚如爱卿所言,但怕会惊动上皇。”
  “天子之孝在于安定四海。假如奸人得志,则社稷宗庙不存,安得为孝!请先定禁军,后收逆党,则不会惊动上皇。”
  王琚也一旁催促:“事势大急,不可不速发!”
  于是,玄宗以崔日用为吏部侍郎,加紧准备工作。
  公元713年阴历七月初一,大臣魏知古上告太平公主要在七月四日作乱,准备派禁军首领常元楷、李慈率兵入武德殿,窦怀贞等人将在南牙起兵响应。
  事已至此,不得不发。
  唐玄宗便与兄弟岐王李范、薛王李业、吏部尚书郭元振、龙武将军王毛仲、内执事高力士等人定计,决定起兵诛杀太平公主一党。
  阴历七月甲子早晨,玄宗派王毛仲取御马三百匹,兵士三百人(这个高丽人此次倒没躲),从武德殿入虔化门,宣召禁卫军的首领常元楷和李慈。两人不知有变,皇帝有诏,马上晋见。刚入殿门,刀剑相加,两位羽林大将的脑袋登时滚落在地。萧至忠、岑羲等几个太平公主党羽正在朝堂上等着上朝,兵士上前,二话不说,把几人按在当地,立刻斩首(可惜这萧至忠,九世卿族士家,还曾为睿宗与太平公主在中宗面前说过好话,一旦“站错队”,一死难免)。窦怀贞逃入御沟,绝望之余,知道求活无望,就蹲在臭水中用裤带自缢而死。
  睿宗闻变,慌忙奔登承正门楼。郭元振驰至,奏称“奉皇帝诏诛窦怀贞等人,无他也。”睿宗这才缓过神,下诏“罪状(窦)怀贞等”。转日,睿宗又传旨:“自今军国刑政,一皆取皇帝处分。朕方无为养患,以遂素心。”避居百福内殿,完全把天下交给儿子。睿宗下场还算不错,又活了三年,于开元四年夏天崩逝,时年五十五,和他哥哥中宗死时一样大。但中宗是被韦后毒死,睿宗是善终。
  太平公主闻变,逃入南山寺庙。发昏当不了死,三日后,被军士逮捕,“赐死于家”,其被封为王爷的三个儿子皆被杀,只有小儿子薛崇暕因为“数谏其母被挞,”特免死,赐姓李氏,官爵如故。此人当初与李隆基诛韦后,立功不少,故而一直站对了“队”。
  没收太平公主财产时,发现“财货山积,珍物侔于御府,厩牧羊马、田园息钱,收之数年不尽。”
  大定之后,玄宗封王琚为户部尚书,王毛仲为辅国大将军,张说为检校中书令,刘幽求为尚书左仆射,郭元振兼御史大夫,并赐死逆党崔湜等人。同时,以高力士为右监门将军。
  唐太宗时代,内侍连三品官都没有,只是“守门传命”已;武后时,宦官也不用事;唐中宗宠信宦官,七品以上的宦官有一千多人,“然衣绯者尚寡”;到了唐玄宗时期,由于高力士等人有定策大功,宦官开始得势,增至三千多人,“除三品将军者浸多,衣绯、紫至千余人,宦官之盛自此始”。
  宝位坐稳。开元元年十一月,唐玄宗于骊山之下讲武,“征兵二十万,旌旗连亘五十余里”,大唐天子,万乘之尊,李隆基终于找到了感觉。年底,满朝文武上表,请上尊号为“开元神武皇帝”。
皇帝活着时候加尊号,并正式形成“制度”,实从玄宗开始(玄宗的奶奶武则天最喜欢“尊号”,多是不伦不类的“吉祥”名目)。到了天宝十三年(公元758),玄宗经过四次加“尊号”,到那时已变成“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孝德证道皇帝”。唐朝之前,只有汉哀帝和北周宣帝自称“陈圣刘太平皇帝”和“天元皇帝”,当时均被视为昏君标新立异之举。而唐玄宗开始的皇帝自加尊号,实际上是传袭草原民族的可汗号,由此可以看出唐皇室“胡人”血统的积淀。(当年唐太宗时代,就已经接受各方“夷狄”上供的“天可汗”徽号)。唐玄宗开皇帝加尊号之源,日后各朝各代君王生前死后莫不滥加“尊号”。直到清康熙时,这位满人老头儿还算心里明白,说:“从来所上尊号,不过将字面上下转换,乃历代相传陋习,其实何尊之有!”
  从唐玄宗统治初期的这件小事,就可窥见此位帝王妄自尊大、夸誔务虚的性格特征。“性格即命运”。冥冥之中,似乎从一个侧面也注定了日后这位唐明皇要亲自品尝其自己种下的恶果。
  无论如何,唐玄宗“开天盛世”(开元以及天宝前期),是唐朝最繁荣昌盛的年代。政治方面,有姚崇、宋璟、张嘉贞、张说、张九龄,一系列的名臣宰相,光看这些人的名字就可知晓唐玄宗前期政治的清明度;经济方面,“海内富实,米斗之价格十三,青、齐间斗才三钱。绢一匹,钱二百。道路列肆,具洒食以待行人,店有驿驴,行千里不持尺兵。天下岁入之物,租钱二百余万缗,粟千九百八十余万斛,庸调绢七百四十万匹……”而且,唐朝人口在天宝末年也达五千多万,与隋朝最盛时相持平,比唐初增长了近二十倍。大量劳动人口的出现,又使大量荒地被开垦成良田,无数的水利、农田等属于基本建设的大工程遍布全国;科学技术、商业、手工业皆发展飞速,令人咋舌。至于文学、艺术、绘画等方面,更是人才辈出,群星灿燿。)
  由此,史臣由衷赞叹道:
  开元之有天下也,纠之以典刑,明之以礼乐,爱之以慈俭,律之以轨仪。黜前朝徼幸之臣,杜其奸也;焚后庭珠翠之玩,戒其奢也;禁女乐而出宫嫔,明其教也;赐酺赏而放哇淫,惧其荒也;叙友于而敦骨肉,厚其俗也;蒐兵而责帅,明军法也;朝集而计最,校吏能也。庙堂之上,无非经济之才;表著之中,皆得论思之士。而又旁求宏硕,
  讲道艺文。昌言嘉谟,日闻于献纳;长辔远驭,志在于升平。贞观之风,一朝复振。于斯时也,烽燧不惊,华戎同轨。西蕃君长,越绳桥而竞款玉关;北狄酋渠,捐毳幕而争趋雁塞。象郡、炎州之玩,鸡林、鳀海之珍,莫不结辙于象胥,骈罗于典属。膜拜丹墀之下,夷歌立仗之前,可谓冠带百蛮,车书万里。天子乃览云台之义,草泥金之札,然后封日观,禅云亭,访道于穆清,怡神于玄牝,与民休息,比屋可封。于时垂髫之倪,皆知礼让;戴白之老,不识兵戈。虏不敢乘月犯边,士不敢弯弓报怨……
  开元二十三年,唐玄宗东巡,一行人从孟津河阳度黄河北上,于山阳一带登太行。慷慨之余,玄宗歌以咏志,作《早登太行山言志》一诗,格律严谨,意气风发,可以想见当时这位盛年帝王孜孜不倦、勤勤恳恳的求治心态:
  清跸渡河阳,凝笳上太行。
  火龙明鸟道,铁骑绕羊肠。
  白雾埋阴壑,丹霞县晓光。
  涧泉含宿冻,山木带余霜。
  野老茅为屋,樵人薜作裳。
  宣风问耆艾,敦俗劝耕桑。
  凉德惭先哲,徵猷慕昔皇。
  不因今展义,何以冒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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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62   九重城阙烟尘生——“安史之乱”前后的大唐帝国将军们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
  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
  岂闻一绢直万钱,有田种谷今流血。
  洛阳宫殿烧焚尽,宗庙新除狐兔穴。
  伤心不忍问耆旧,复恐初从乱离说。
  小臣鲁钝无所能,朝廷记识蒙禄秩。
  周宣中兴望我皇,洒血江汉身衰疾。
  诗圣杜甫这首忆含“开元盛世”的诗歌,其中所描述的人民安乐、路不拾遗的太平景象,在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戛然而止,“渔阳鼙鼓动地来”,致使“九重城阙烟尘生”——“安史之乱”爆发了,伟大的唐朝自颠峰急剧向下滑落,中国历史上最光辉灿烂的一幕历史大戏,至此灯光一下子黯淡了。但是,江山代有英杰出。在波澜壮阔的伟大历史时代,又会有新的英雄因时依势而出,五彩眩然,英姿勃发,令人目不暇接。
  “安史之乱”前,唐王朝各种社会矛盾积聚已久,加之国家“承平已久”,人民久不知兵,真正的“亢龙有晦”。到唐玄宗在任期间,始于南朝的府兵制已经弊病多多,耽于安稳而又不识远谋的大臣们提出实施“募兵制”,这正好给了驻守唐朝边域的蕃族大将们绝好的大施拳脚、招兵买马的机会。盛唐武功赫赫,疆域辽阔,而硬币的另一端,则又是这么漫长的边境线需要战斗力极强的将师去守卫,需要数量极大的边兵,如此,驻扎边地的蕃将,如安禄山等,大量招募“杂胡”士兵,不停地用蕃将把汉将替换掉,在辽阔广大的戊区内,蕃将出身的节度使完全成了自己嫡系部队的当然首领,各节度使辖区基本成为一个人说了算的独立王国。
  归根觅源,玄宗时期的边镇大将之所以能拥如此大的权力,大部分也应归咎于权相李林甫。玄宗开元年间,由于张嘉贞、王鉷、张说、萧蒿、杜暹都是以节度使的身份入知政事,即由将入相,渐成定例。“口蜜腹剑”的李林甫掌权后,为了避免类似的“威胁”再发生,杜绝“隐患”,他向玄宗上奏说:“文士为将,怯当矢石,不如用寒族、蕃人。蕃人善战而勇,寒人亦无党援”。并假意让出自己领任的朔方节度使给蕃将安思顺(安禄山之族弟)。玄宗对此大加赞赏,觉得其言很有道理。谕旨发下,安禄山、高仙芝、哥舒翰等武人皆专制一方,权重位高。穷李林甫本心,其实非常简单:这些武将“不识文字”,更不是进士出身或有什么高阀贵族的血源,没有任何机会被招进朝中顶替他的相位,由此可以保证自己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安枕无忧地当一辈子宰相。
  李林甫也不是平常人,他的曾祖李叔良是高祖李渊的堂弟。李林甫年青时就慧黠多艺,善于音律,乘间又巴结上玄宗的宠妃武惠妃,并窜掇玄宗废杀太子李瑛等三个亲儿,权倾一时。残暴专横如安禄山,内心深处,对李林甫也十分惧怕。他时时派遣线人去京都打探消息。如果哪次听说李林甫对自己稍有微词,就会吓得这个胡人大胖子数九隆冬也一身大汗,躺在胡床上嚷嚷“我要死了”。
  掌握权柄的数十年间,李林甫位极台辅,从未以国事为重,只知蒙弊皇帝,陷害同僚,排除异已,作威作福。“生既唯务陷人,死亦为人所陷”,李林甫刚死,后来居上的杨国忠也有样学样,派人诬称李林甫生前和阿布思部落相互勾结准备谋反。案件鞠审时,李林甫的尸体还未入土,真正的“尸骨未寒”,朝廷就下制消去李林甫一切官爵,子孙除名流放岭南和贵州偏僻地方,剖毁棺木,撬开李林甫的嘴挖出他尸体口含的大珠子,剥光身上的金紫礼服,把尸体随便刨个坑埋掉。
  当时,安禄山任三道节度使(平卢、范阳、河东),军权在握已近十年,一直秣马厉兵,准备伺机而起。他原来本想唐玄宗死后再起兵作乱。杨国忠掌权后,一直与安禄山互相对不上眼,屡屡进言唐玄宗说安禄山要造反,玄宗一直不信。为了证明自己正确,有远见之明,杨国忠“数以事激之”,想要逼使安禄山速反以取得玄宗对自己的信任。“(安)禄山由此决意遽反”。
  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冬天,安禄山伪造皇帝手敕,声称玄宗召他带兵入朝讨杨国忠。他聚集劲卒十五万,号称二十万,烟尘千里,鼓声喧天,一路向首都杀来。由于“海内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猝闻范阳兵起,远近震骇。”加之河北等地一直处于安禄山管治之下,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地方官员许多开门出降,稍好点的“弃城窜匿”,运气差的“为所擒戮”,由此,长达七年之久的“安史之乱”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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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63   时兮命兮 自折栋梁——倒霉透顶的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三大将
  初闻安禄山造反,杨国忠还“洋洋有得色”,大言道:“现在只有安禄山一个人真心造反,将士肯定不愿意跟随。旬日之间,我肯定让安禄山的首级献于阙下。”没料到,安禄山连陷博陵、蒿城,并攻下坚城灵昌郡。由于安禄山军队步骑散漫,各地城郭只见千军万马扑天盖地而来,老百姓惊骇至极,纷纷遭到屠灭。尤其是朝廷杀掉在京师当驸马的安禄山儿子安庆宗后,安禄山狂怒已极,连投降的数万唐兵唐将也一并杀掉,指挥大军,又连陷荥阳等重镇,至奔潼关。安禄山反讯初闻,当时正在京城的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就自动请缨,向玄宗保证:“臣请走马诣东京(洛阳),开府库,募骁勇,计日取逆胡之首以献阙下!”玄宗当即命人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并在十日之内于东京洛阳募得六万兵,断河阳桥拒守。同时,玄宗又命宗室荣王李琬为元师,以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师,在京师招募十一万军士(皆市井子弟),统诸军并进,由太监边令诚监军。
  安禄山功陷荥阳后,又破武牢,大败经验老到的唐将封常清,攻陷东京洛阳,纵兵大肆杀掠。都亭驿一战,封常清又败,师残兵退平陕郡。败退之际,封常清飞书请高仙芝力守潼关,修茸城池,“贼至,不得入而去。”东征期间,由于高仙芝与太监边令诚数不相合,这位太监公公便趁入朝面君之际狠狠参奏高仙芝、封常清二人的“罪状”,讲封常清“以贼摇众”,高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肝火正旺的唐玄宗闻言大怒,一改平日纵容武将的态度,加之当时还以为安禄山叛乱依旧是指日可平,正好想杀此两个大将以威众,就派太监边令诚持敕令于军中斩杀了高仙芝、封常清这两位声名赫赫的大将。
  高仙芝,本是高丽人(唐朝属国),其父高舍鸡投军安西,从军卒做起,官至诸卫将军这样的中级军官。史载,高仙芝“美姿容,善骑射,勇决骁果”,是个弓马娴熟的美男子职业军人。他自少年时代就随父亲至安西从军,因父功获授游击将军,二十多岁就拜将军,军职与父亲相当。他在节度使田仁琬手下做事时,并没有获得重用。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此名怪异,估计也是少数民族出身的“蕃将”)很欣赏他,屡次加以提拔,至开元末年,高仙芝已升任为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
  唐朝在西域的属国小勃律国国王因贪图吐蕃的金银珠宝和公主,投入唐朝的宿敌吐蕃阵营,阻挡驿路,致使西域二十多个城邦国家无法向唐朝进贡。田仁琬、夫蒙灵察等人多次派兵征讨,均无功而返。最后,唐玄宗特命高仙芝为行营节度使,率万余唐兵前去攻伐小勃律。高仙芝治军有方,兵分三路,三个多月千里行军,不顾水急流变,冒险涉过婆勒川,一举攻下驻有千余吐蕃精兵的连云堡(今阿富汗境内),随后,一路狂撵,又斩五千多首级,生俘千余人,得骏马千匹,军资器械不可胜数。
  由于前路险远,身为监军的太监边令城不敢再行前进。高仙芝派兵护卫这位“天使”留在连云堡,自己亲自率兵跋涉冰川巨谷,直插小勃律都城(今巴基斯坦境内),神兵神将一般,尽俘小勃律国王及吐蕃公主及一班王公贵族。不到两个月时间,高仙芝已经押着大批俘虏和宝物胜利抵达连云堡,与正翘首时刻准备撤丫子逃跑的大太监边令诚相见。为了使玄宗早日获捷报,高仙芝马上派人把胜讯写成奏表飞报给朝廷。
  不料,高仙芝得胜之师回到河西,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见面后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这个吃狗屎的高丽奴!不识抬举,算一算,自你作于阗镇将、焉耆镇守使、安西副都护,一直到安西都知兵马使,都是谁推荐保举你的?”高仙芝毕恭毕敬,回答:“全赖您所举”。夫蒙灵察稍稍平了平怒气,说“既然还知道我对你的恩情,为什么不把胜利消息先告诉我,让我再奏表皇上!你这个高丽奴罪过不浅,按常理我得斩杀你,但念你新立大功,先不处理你!”话虽汹汹如此,夫蒙灵察此时根本不敢擅杀高仙芝,最令他狂怒的就是此次大捷没能算在他自己功劳簿上。
  大太监边令诚当时还很回护高仙芝,他把征伐小勃律的整个过程原原委委上奏给唐玄宗,又把高仙芝惹怒主师夫蒙灵察的事情也细细禀明,“仙芝立奇功,今将忧死!”太监奏事,往往夸大渲染,不由得玄宗感叹高仙芝的功劳,怒恼夫蒙灵察的跋扈。很快,朝廷下表,授高仙芝鸿胪卿、摄御史中丞、代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并征夫蒙灵察入朝。一下子失去官位,夫蒙灵察“大惧”,很怕高仙芝对自己“打击报复”。但高仙芝绝非狭隘小人,“每日见之,趋走如故”,仍旧对老上司毕恭毕敬。
  副都护程千里和大将军毕思琛等人先前都是夫蒙灵察的红人,职位又都在高仙芝之上,常常在夫蒙灵察耳边讲高仙芝的坏话。如今,皇上制敕忽下,高仙芝顿时成为这些人的“领导”,他们惶惶不可终日。要知道,唐朝节度使集地方军政权力于一身,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寻衅杀几个属下将军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为了“大局”稳定,朝廷绝不会因节度使根据军中“纪律”杀掉属将而怪罪下来。
  高仙芝坐在四镇节度使的大帐内,凝神四顾,找到“一把手”感觉后,他把程千里叫到近前,只是说了一句:“公面似男儿,心如妇人,何也!”程千里羞惭满面,俯首不答(此位程将军后来也是尽忠唐室,安史之乱时死于王事)。高仙芝又对蕃将毕思琛喝道:“此胡还敢前来!我在城东有一块年产千石的庄田被你夺去,记得此事吗?”毕思琛忙跪下回复:“那是您可怜我营旅辛苦,奖赏给我的。”高仙芝一笑,说,“我当时好怕你啊,哪里是可怜你!这件事我本不想当众讲出来,怕你心中常常为此忧恐,现在说出来,也就没事了。”由此,“军情不惧”,不仅树立了新节度使的威仪,显示了大仁大度,又稳定了军心,可以想见,高仙芝确实是个识大体、知大局的良将。
此后,高仙芝一帆风顺。他又于天宝九年(749年)率大军讨伐亲附吐蕃的石国(今巴基斯坦北部),大获全胜,俘其国王而归。两番征伐,使唐朝在中亚地区的威望达到顶峰,也使高仙芝本人的威名响震西域,连吐蕃和大食帝国也赞称这位唐朝大将为“山地作战之神”。唐朝拜高仙芝为开府仪同三司、右羽林大将军,并于天宝十四年封其为密云郡公。
  安禄山反范阳。唐廷以玄宗第六子荣王李琬为讨贼元师,高仙芝为副元师 。也是天命示警,李琬上任才数日,就得暴疾而薨,只剩高仙芝一个人独挑大梁。虽然惶急之下招募了数万军卒,但都是些不谙战阵的市井俗人,真正的乌和之众。同时,玄宗又派高仙芝的老搭档大太监边令诚为监军。天宝十四年阴历十二月,玄宗亲临劳军,大军开拔。阴历十二月十一日,封常清败讯传来。十三日,安禄山打败封常清,攻陷东京洛阳。
  在逃往陕州路上,封常清不忘告诫高仙芝:“累日血战,贼锋甚锐。现在潼关无兵,如果狂寇乘胜奔进,京师就危急了,应该急回潼关严守。”于是两将率兵搬取太原仓钱绢,分给将士,剩下的就一把火烧个精光,免得留下资敌。“俄而贼骑继至,诸军惶骇,弃甲而走,无复队伍。”虽如此,高仙芝已奔至潼关,修缮城防。安禄山骑兵大至,看见城坚池深,无可奈何舍潼关而去。此次潼关不失,诚为高仙芝的莫大功劳。 '
  至此,再插表一下另一个“悲剧英雄”封常清。
  封常清,本蒲州人。由于他外祖父犯罪,被流放安西。封常清父母双亡,随外祖父一起流放,自小就生长于安西。老头子被派守胡城南门当门卒,仍旧不改读书旧习,常常让外孙封常清坐在城门楼上,手把手教他读书识字。积年以来,封常清也博览群书。后来外祖父老病而死,封常清孤贫无依,默默军中,一直到三十多岁还只是个普通军士。
  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时,高仙芝任都知兵马使,每次出门都有随行副官三十多人跟从,衣甲鲜明,气宇轩昂。封常清“慨然发愤”,进帐报名要当高仙芝随从副官。高仙芝定睛瞧看,见来人身形瘦小,走路也一瘸一拐,相貌寝陋,当时就断然拒绝。转天,封常清又进帐报名,高仙芝很不耐烦,“我随行副官人数足够,何烦复来!”封常清也火了,说:“我倾慕您的英明高义,愿于左右伺候以听驱遣。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明公您怎能这样拒绝我啊。”高仙芝仍然没有答应。封常清果然有毅力,天天“晨夕不离其门,凡数十日”,死缠烂打,高仙芝烦透了,就任他为随从副官。
  唐玄宗开元年间,达奚部落背叛唐廷,整个部落自黑山往北向碎叶方向逃奔。夫蒙灵察受命,派高仙芝率两千骑兵昼夜兼程,于绫岭半路邀击。达奚部落一路奔跑,人马疲极之时,忽遇身着黑甲、手持陌刀、跨下骏马的唐军,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为刀下之鬼,整个部落几乎被一锅端掉,只跑出几个人。破敌之后,封常清在军帐中为高仙芝写“奏捷书”,文笔精审,把唐军一路上的行军路线、却敌方略、战斗过程等等详情渲染刻画,事事周全,“仙芝大骇异之”,由此才对封常清刮目相看。
  高仙芝回军后,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派人唤高仙芝入帐领取唐廷的赏帛。未等进师帐,夫蒙灵察的两个高级参谋刘眺、独孤峻就迎前问高仙芝:“前几日传来的奏捷书是谁写的?您手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才!”高仙芝连忙讲出封常清的名字。随即,封常清这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随从副官被请入节度使大帐,与夫蒙灵察的几个高级参谋坐在一处,欢笑言语如旧相识一般,“至此人方异之”,全营上下都对封常清另眼相看。以此役为进升契机,封常清得授“判官”(军中高级参谋)一职,逐渐以军功不断升职。
  唐玄宗天宝六年,在高仙芝击破小勃律的战役中,封常清也是有功之将。高仙芝代替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后,推荐封常清为节度判官。不久,朝廷加授封常清朝散大夫,专职负责四镇的仓库、屯田、甲仗、支度、营田等事务。高仙芝每次有重大军事行动,全赖封常清留守后方,保障一切征讨所需的后勤给养。恰恰才为所用,封常清又才学不俗,明敏果决,成为高仙芝不能暂失的左膀右臂。
  高仙芝乳母有个儿子名叫郑德诠,在军中为郎将,自以为是节度使的“干弟弟”,从前又常见封常清以随从副官身份常常侍立趋走于“干哥哥”身边,很不把封常清当回事。有一次,封常清外出回营,众将都迎前马上施军礼,惟独郑德诠打马从封常清马头前突过,理也不理。
  封常清回到府衙,派人把郑德诠唤入。衙中有门数重,郑德诠每过一门,身后就“咣当”一声大门紧闭,着实让这个小子心中暗惊不小。郑德诠走到议事厅,封常清从座位上站起,说:“我出身寒微,想当初为了一个随从副官的职位,多次到节度使(高仙芝)府前哀乞,这些事情难道你不知道吗?现蒙赏遇,朝廷命我为留后使,郎将你竟如此无礼,大庭广众之下,又有朝廷中使在,对我如此凌侮!没办法,郎将你要暂死以肃军容!”未等回话,帐下军校一拥上前,按在地上对郑德诠行大杖六十,杖杖加力,郑德诠未嚎叫数声就昏绝,面朝地被人拖曳出去扔在府门外。
受杖之时,高仙芝的老婆和乳母得讯,一直在衙外跳脚嚎哭,由于重重大门紧闭,想冲进去也不能。无奈之下,两个妇人派人快马禀报领军在外的高仙芝。高仙芝闻听消息,也大惊失色,叹口气,说:“肯定没救了!”数日后回营,高仙芝心中恼怒,见到封常清不理不睬。封常清行事自若,也不为杖杀郑德诠的事情道歉。不久,封常清又立杀犯令的大将两人,“于是军中股栗”,渐树威名。
  天宝十年,高仙芝改授西节度使,仍保荐封常清作参谋长(由此可见高仙芝的大度)。天宝十一年,封常清代王正见为安西副大都护。天宝十三年,封常清入朝,摄御史大夫,获赐甲第一区(豪华别墅一座)。虽功高赏厚,封常清为人清廉勤俭,每次出征或经驿途办理公事,随从仅一两人而已,且赏罚严明,深得众心。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反讯传至朝廷。唐玄宗于华清宫召见封常清,问讨贼方略。由于久习边事,封常清慨言回奏:“安禄山率凶徒十余万进犯中原,太平日久,人不知战。但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走马赴东京,开府库,募骁勇,计日取逆胡之首悬于阙下。”玄宗正处于忧恐之中,闻言“壮之”。转天,就授封常清为范阳节度使,授权他去洛阳募兵征讨。
  封常清到洛阳后,“旬日得兵六万,皆佣保市井之流”——这些平日里从未经过军训、挑担推车的老弱残兵,实际上已经决定了封大将军的悲剧结局。天宝十四年阴历十二月,安禄山大军渡过黄河,攻陷陈留,兵锋正锐,先头部队已打到葵园。
  封常清派兵与安禄山的柘羯兵逆战,“杀贼数十百人”。不久安禄山大军继至,封常清退入洛阳上东门,抵抗不住,最终各路贼兵功进四门,鼓噪杀掠。此后,封常清战于都亭驿,又败。退守宣仁门,又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后,封常清不得已,率残兵至谷水,西奔陕郡。半路,封常清遇见高仙芝,详细汇报了安禄山的兵情兵力,嘱咐高仙芝千万不要轻敌,莫与贼争锋。高仙芝急忙率军退守潼关,这才保证了通往长安最重要隘口的安全。
  唐玄宗得知封常清败讯,非常恼怒,马上下令削夺封常清一切官爵,令他于高仙芝军中“白衣效力”。世事轮回,封大将军一下子又被打回原刑。即使如此,封常清仍旧无悔无怨,高仙芝对他也始终如一,仍然“令其监巡左右厢诸军。”
  战事如此吃紧,“代朕亲巡”的大太监仍旧作威作福。“监军边令诚每事干之,仙芝多不从”。天宝六年的小勃律之役,远在西域边外,估计边令诚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加上高仙芝当时人轻位浅,对监军敬重有加。如今时势有异,战事危急,边令诚不习武事,仍事事插手,难免双方会产生龌龊。太监的性格仍似女人,“易怒而难消”。边令诚回朝奏事,把高仙芝、封常清的“败绩”添油加醋地在玄宗面前一一陈讲,对于二将的顽强和匆忙召募士兵的低素质却只字不提。玄宗“龙颜大怒”,丝毫不念二将固守潼关之功,“遣(边)令诚赉敕至军并诛之。”
  边令诚到潼关后,在驿南西街向封常清宣读敕令。跪听圣旨后,封常清言道:“我讨贼无方,令国家蒙羞,死所甘心。但身死之后,有表章奏与皇上,请公公予以上达天听。”言毕,随身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奏表,递给边令诚,然后,跪地伏首,慷慨受刑。
  封常清在临终表章中,先陈述自己东京失陷后之所以败逃,不是为了苟全性命,并向唐玄宗详细讲解与敌交战后对安禄山叛军的军事分析和重新认识。接着,封常清又如实讲述了洛阳败绩的原因和自己忍死败退的情由。千载之下,可悲可悯:
  “……昨者与羯胡接战,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不已。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臣今将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矛。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高仙芝从城外巡营回来,刚知道封常清被下旨斩首,还不知道自己也有份儿。由于高仙芝此时仍兵权在手,大太监边令诚急忙找了百多名陌刀手跟随身后,迎前对高仙芝讲:“大夫您亦有恩命!”一闻此言,高仙芝知道大祸难逃,并无惊慌,只是跟随边令诚走到封常清受刑的地方,跪听敕令。
  敕令宣达后,高仙芝很平静,对边令诚说:“率军撤退,确实算得上是罪过,为此受死,我无异言;说我克扣士兵钱粮和赐物,就肯定是冤枉我!上有天,下有地,兵士皆在,足下怎么不知道实情呢。”
  刑场这外,此时已经密密麻麻围满了高仙芝招募而来的兵士。这些兵士虽跟随高仙芝不久,但对这位豁达大度的将军都很敬重。高仙芝扭头对兵士们高声说:“我于京师招募你们出来打仗,大家虽然得到一些兵饷装备,其实远远不足。正想和诸位儿郎一起冲杀破贼,取高官重赏,不料想贼众突来,我才带领军队后撤至此,本意也是想为国家固守潼关。如果我果真克扣你们的钱粮,你们就说有;如果我没有克扣钱粮,请你们说无。”
话音刚落,数万士兵齐声大喊:“无!”其声震天动地。
  太监边令诚不为所动,他示意刽子手行刑。
  高仙芝凝视已身首分离的封常清尸身,感叹道:“封二(唐人喜称对方大排行以示亲昵),您从一名无名小卒到大将,皆由我所引拔,又代我为节度使,步步有缘。今日,我又与您同死此地,真是天命如此!”言讫,刀下头落。
  一天杀掉两个大将,皇帝才稍解心头恨意。思来想去,唐玄宗又召见因病在家休息的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拜其为兵马副元师,将兵八万,加上高仙芝原来招募的兵士,号二十万,军于潼关,准备与各路人马一起,会攻洛阳。
  由此,牵出“安史之乱”后第三位倒透血霉的大将军——哥舒翰。
  “北斗七星高,歌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哥舒翰是唐朝赫赫有名的战将,从此首西北民歌就可见其英勇之一斑。不仅如此,大诗人李白在其《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一诗中,也曾言及这位盖世英雄:“……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畅达万古情。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
  哥舒翰,是突骑施首领歌舒部落的后裔,以部落为姓。其父歌舒道元曾为安西副都护,世居安西。由于家财殷富,哥舒翰年青时代起就“倜傥任侠”,义气重诺,酷爱酣饮赌博。一直胡混到四十岁,其父在长安患病去世。他在长安守丧三年,由于身无长技,又有一身公子哥的坏毛病,地方官很瞧不起他。为此,哥舒翰“慨然发愤折节,仗剑之河西”。毕竟自少生于边陲,哥舒翰勇武善斗,深为大将王忠嗣所赏识,推荐他为衙将。
  哥舒翰自年青时代起就喜读《左氏春秋传》和《汉书》,深受书中人物放荡不羁、慷慨豪迈的精神熏陶,做事磊磊大方,待人疏财重义,深受士兵拥戴。在新城讨伐吐蕃时,同列有个副将不听指挥,哥舒翰大怒之下当时就用木棒把此将打杀,军容为之一振。
  苦拨海一役,吐蕃精骑从山顶排三列兵队疾驰而下,哥舒翰一人立于马上,手持半段枪逆其锋而击,三列人马无不摧垮,大败而去。自此,哥舒翰声名大振。
  天宝六年(公元747年),朝廷授哥舒翰为陇西节度副使,仍于边境抗御吐蕃。吐蕃军队当时常常四出抢掠。每到秋天麦熟之时,吐蕃就会派出大批精锐骑兵去唐军积石军屯田的地方去抢麦子,几乎次次得手,并洋洋得意地把积石军麦田称为“吐蕃麦庄”。由于每次吐蕃兵都是劲骑有备而来,唐兵都不敢当其锋芒,眼睁睁自己辛苦一年的麦子被吐蕃军队抢走。哥舒翰上任,得知这一情况后,就派将领暗中在积石军埋伏兵马,设下伏击圈,静待吐蕃军上钩。吐蕃五千骑兵骤至积石军营垒,同往常时节一样,唐兵皆龟缩于营内。吐蕃军人笑语喧哗,像拿自家东西一样大肆抢掠。不料想,营门忽然大开,哥舒翰率唐兵纵马驰击,吐蕃人马不久就被杀大半。剩下的残兵拼命往外逃,又被埋伏的唐兵半路邀击,最终“匹马不还”,五千吐蕃精骑一个不剩,全命丧唐兵之手。
  哥舒翰打仗时善使长枪,在与敌兵战斗中,他每次追及敌将,就以大枪搭在对方肩上,然后大喝一声,待敌人惊顾之时,枪头掉转,直刺入喉,往往挑起三五尺高才扔于马下。哥舒翰有个家奴名叫左军,才十五六岁年纪,也勇猛非常。每次哥舒翰把敌将挑下马,左军就下马挥刀,斩落对方首级,以做回营报功之用。爷俩儿配合默契,天生一对战场上的凶神恶煞。
  同年,兼任河西、陇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的王忠嗣受人诬陷,唐玄宗把哥舒翰唤至长安问讯有关他这位老上司的事情。
  王忠嗣的父亲王海宾也是常年与吐蕃对战的唐朝名将。王忠嗣年仅九岁,其父就于战斗中阵亡,由于牺牲之状非常惨烈,并使唐军在战役中大获全胜,王忠嗣作为功臣子弟被接入宫中抚养,自小与后来的唐肃宗关系很好,一起读书游玩。王忠嗣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时,唐玄宗有一次和他讲论兵法,他“应对纵横,皆出意表”。玄宗赞叹不已,感慨说:‘你日后必为良将“。此后,王忠嗣在河西与吐蕃数战,皆大胜。天宝初年,王忠嗣又大败突厥叶护部落,乌苏米施可汗的首级也作为战利品悬于唐朝长安城下。尤其在朔方、河东两镇,王忠嗣频战频胜,加之驳兵有方,真正是“长城”大将。“忠嗣佩四将印,控制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自国初已来,未之有也。”
  物极必反。宰相李林甫对王忠嗣非常嫉恨,“日求其过”,此外,唐玄宗当时急切地想攻克吐蕃的石堡城,亲自召问王忠嗣进攻方略。王忠嗣回奏:“石堡险固,吐蕃举国而守。攻此坚城,必死数万士兵方可。臣恐所得不如所失,不如休兵秣马,见机行事。”好大喜功的唐玄宗心中很不高兴。李林甫见此机会,忙派王忠嗣从前一个下属到京城告状,说王忠嗣先前讲过“我与忠王(后来的唐肃宗)一起长大,当拥戴他为太子”。玄宗大怒,派人立即把王忠嗣逮至朝廷,严加审讯,准备处以极刑。
  唐玄宗以哥舒翰代王忠嗣为陇右节度使,并于华清宫召见他。君臣一席话,双方很感投缘。临别时,哥舒翰极言王忠嗣无罪,玄宗起身不听。哥舒翰一步一叩头,跪地哀求玄宗,“言词慷慨,声泪俱下”。“帝感而宽之”,免去王忠嗣死罪,贬为汉阳太守(一年后,王忠嗣暴死,时年仅四十五岁。可见,只要涉牵皇家宫庭纷争,无论怎样也难逃一死)。
哥舒翰上任后,首先在青海设神威军,并筑应龙城,击退吐蕃军的进功,使吐蕃不敢再进犯青海。八宝八年,朝廷以朔方、河东等地十万多军卒全归哥舒翰统领,集中力量进攻吐蕃的石堡城,在付出数万人伤亡的代价后,终于占领该城(正如王忠嗣所预料,得不偿失)。万骨枯后,一将成名。唐玄宗授哥舒翰为特进、鸿胪员外卿,赐物千匹,并赐大宅美田以彰其功。
  哥舒翰一直与安禄山以及安禄山的族弟安思顺处不好关系(估计是出于“同行是冤家”的心理,其实此三人从未在一起共事过)。唐玄宗知晓此事,趁着天宝十一年三人一同时京面见的机会,派高力士以皇帝的名义撮合三人一起饮酒。安禄山眼见哥舒翰如今也是皇上的红人,加上喝酒喝得爽,一高兴,就主动向哥舒翰示好:“我父亲是胡人,母亲是突厥,您父亲是突厥,母亲是胡人。我们血脉如此相类,怎能不感觉亲近呢?”哥舒翰的回答很特别,大概老哥们读过些书,爱引经据典:“古人讲,野狐向自己出生的洞窟嗥叫,是不祥的兆征,因为它忘本啊。我哥舒翰怎能不尽心呢。”其实这话也是示好之意,没什么“刺儿”在里面。偏偏安禄山是个粗人,以为哥舒翰拐弯抹角骂他“忘本”,大怒,酒杯一摔,骂道:“你这个突厥狗敢如此说话!” 哥舒翰正要起身回骂,大公公高力士忙向哥舒翰使眼色,这才阻止了两个人的发作。
  由于朝中宰相杨国忠和安禄山日生嫌隙,这位靠堂妹裙带关系上台的宰相就特别注意拉拢哥舒翰。玄宗天宝十三年,在杨国忠力赞之下,哥舒翰刚刚接到河西节度使的委托状不久,又被授封为西平郡王,拜太子太保,兼御史大夫。
  哥舒翰自青年时代就是个酒徒,功成名就后,更加大鱼大肉,醇酒美人不离左右。在土门军蒸“桑拿”时,老哥们忽然得了脑溢血,摔倒在地,昏迷好久才醒过来。“因入京,废疾于家。” 哥舒翰也倒霉,如果在浴室里“嗷”得一声归西,肯定有“唐室竭忠之良将”的万世英名,偏偏又被救活过来,“为善而不终”,使一世英名化为流水。
  安禄山造反,朝廷又以败退之罪杀掉高仙芝、封常清两位大将,只能起用在家养病的哥舒翰,拜为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师,统数十汉、蕃名将,率高仙芝旧部等二十多万兵士,赴潼关“拒贼”。临行,唐玄宗亲自饯行,又加封哥舒翰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可谓荣禄已极。
  安禄山造反前,已居长安安享宝贵的安禄山族弟安思顺深恐这位老兄日后造反会牵连自己,暗中不停上表唐玄宗说安禄山不是个好种,造反是迟早的事,以此为自己一家留后路(造反是诛族的大罪,安恩顺事先告发,安禄山造反后果然没有“连坐”他一家)。哥舒翰带兵出发后,思起旧恶,派人伪造安禄山与安思顺“里应外合”的书信,派人送玄宗呈阅,并请求诛杀安思顺。唐玄宗此时对哥舒翰言听计从,马上下诏赐死安思顺和他弟弟安元贞,两家全部流放于岭南偏远之地。
  见此,杨国忠心里也开始打鼓,从前他力保的哥舒翰羽翼已丰,说不定哪天会奏自己一本,加之其拥重兵在外,不得不防。同时,哥舒翰手下也有劝他:“安禄山以诛讨杨国忠为借口,如果将军您留三万兵于潼关,自将大兵回师京城杀掉杨国忠以清君侧,不仅国权在握,安禄山进兵也失去了借口。” 哥舒翰考虑半天,没敢认同,说“这样的话,我不也成了安禄山第二了吗?”
  虽如此,“此谋颇泄”,消息很快就传到杨国忠耳朵里。“国忠大骇”,赶忙入见玄宗,说:“兵法讲,安不忘危。现在大军全部都集结在潼关,万一有个闪失,京师就太危险了。”取得玄宗同意后,杨国忠招募三千精兵,日夜训练,以他的亲信将领统驳。同时,他又招募一万多兵士屯结灞水之上,以心腹杜乾运掌兵。哥舒翰害怕杜乾运从背后给自己来个“窝心剑”,假装商议军事,把杜乾运召至自己大营,一进大营就借事绑上砍头,并领其军。与安禄山还未开战,杨国忠和哥舒翰这一相一将就开始互相算计,后果不难想像。
  无论如何,哥舒翰确实是将师之才。他认为,安禄山虽占有河北广大地区,但所领皆是蕃将胡人,占领之地皆是依恃威势,肯定不会持久。如果固守坚城,安禄山众军很快就会因挫沮而离心涣散,到时可以趁势出击。不料,杨国忠认定哥舒翰长期拥兵在外不出去交战,害怕大将军没准儿暗地里会找机会先发制人琢磨自己,所以,他不停上奏玄宗要哥舒翰出师,以免师老兵疲。“上久处太平,不谋军事”,玄宗自然听信杨国忠的,不断派中使催促哥舒翰马上出潼关主动进击安禄山,把安大胖子擒进京城万剐千万才解恨。
  哥舒翰紧急上奏,说:“安禄山久习用兵,现在暗藏精锐,以老弱兵卒引诱,肯定是有诡计。而且,贼兵远来,精草无继,利在速战。如果我师轻出,正中其计!”玄宗不听,认为哥舒翰惧敌,皇帝排遣的中使一个接一个,到来后语气也慢慢加重。有高仙芝、封常清这两个“前车之鉴”,哥舒翰无奈之极,很怕最后来个边令诚那样的太监,一纸诏书就能要了自己的老命。万般无奈之下,哥舒翰大哭一场,集结大兵出关。
  天宝十五年(公元756年)阴历六月四日,哥舒翰大军驻扎于灵宝县西原。六月八日,十几万官军南迫险峻高山,北临黄河,乱哄哄前行与安禄山的崔乾祐数千人交战,踏进贼兵的埋伏圈。哥舒翰自己和几个高级参谋浮船河上,看见崔乾祐兵数很少,心中轻敌,就击鼓催促兵士速进,唐军将士也争功,一拥而上,更无行列阵伍。有如大炮打蚊子,贼兵又居于高险之处,十来万大军气喘吁吁爬了半天山,也没找到几个敌人,乱哄哄在山下聚成一团。山上敌人忽然冲下,杀掉不少唐军。哥舒翰此时依仗人多,分遣兵马,夹河鸣鼓,拥众而前。
乾祐假装示弱,兵士十十五五,或进或退,唐军大笑。午后东风忽起,崔乾祐估计学过诸葛亮兵法,把数十辆点燃的草车推下山谷,很快树木草丛接连火起,一时间烟焰熏天。唐军烟薰火燎,眼都睁不开,互相你推我撞,前军后退,后军前逼,自己乱成一锅粥,掉进黄河就立时淹死几万人,哀嚎救命声振天动地。河边的唐军再也不敢进攻,争相逃上黄河中运粮船逃命,由于人多,几百艘船最后都因超载沉入河中,浑身铠甲的士兵几乎全都在黄河中淹呛而死。最后,剩余唐军把军械绑缚在一起,以枪当桨,划向河对岸逃命。最终上得岸来的,大军仅存十分之一二。
  唐军军败之情状非常惨烈,山上的尸体填满了斗门绵延数里的三条广二丈深一丈的堑沟。见此势态,哥舒翰忙带领数百亲兵渡河还营,一点数,总计还剩八千残兵。惊惶之中,哥舒翰还算镇定,逃至潼津,他把陆续逃归的败兵集合起来,重新守住关口。
  崔乾祐大胜后,稍稍休整军队后,马上向唐军扑杀过来。为哥舒翰一手提拔起来的蕃将火拨归仁等人见大势已去,暗中商议好要一起劫持哥舒翰投降安禄山。几个人进得大营,拥持哥舒翰就往外走。“去哪里?”哥舒翰得过半身不遂的身子又经一路狂逃,还没歇过劲来,忙惊问诸将。
  “大师,二十万大军,在您手中一天就覆亡殆尽,还能回朝廷面君吗?高仙芝等人的下场您不知道吗?”诸将向哥舒翰把事情挑明。
  此时的歌舒大将军还算条汉子,怒道:“我宁可像高仙芝那样被国家杀头,你们放掉我!”如此奇货可居,火拨归仁等人当然不会放走。他们把哥舒翰绑在马上,捆送至崔乾祐营内,以余军归降。至此,潼关失陷。
  崔乾祐也不敢怠慢,连忙以囚笼驰送哥舒翰于洛阳。安禄山见到哥舒翰,骂道:“你平常总是瞧不起我,现在成为我手下败将,怎么样啊?”青壮年时代万马军中驰骋杀人的歌舒大将军,可能又老又病的原因,也可能二十万大军丧亡殆军的惊惧使然,他膝盖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安禄山面前,俯伏谢罪,说:“陛下是拨乱之主。现在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滇在河南,鲁炅在南阳,为臣我现在为陛下您以书信招降他们,可平定这三方唐军。”安禄山大喜,马上封哥舒翰为司空、同中下门下平章事。随后,安禄山大脸蛋子一沉,唤人把站在下边等着的封赏的火拨归仁五花大绑,喝斥道:“背主忘恩的东西,怎能容你这样的人留在军营!拖下去砍了!”安禄山此招,表明此人确实是一个大奸雄。一来可以激励手下将士一心为主(安禄山自己),二来又卖哥舒翰一个大面子,试想,如果三面唐军皆能由哥舒翰招至,死个粗疏忘恩的火拔归仁算个屁。
  不料,哥舒翰昔日手下诸将接到书信后,都复书责骂他不死节,有失国家大臣的体面,并纷纷严兵以待,丝毫不为所动。安禄山这才知道哥舒翰此时个无用的废物,又念起旧恶,就派人把哥舒翰杀掉了事。
  可见,人死一定要死的是时候,“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假如哥舒翰在土门的大浴室蒸桑拿时嗷地一声归西,肯定是因一生抗击吐蕃而功名盖世,不仅唐朝存在时会四时享受冷猪肉,后代万世也会被人们作为竭忠保国的楷模。加上又有西北边境人民的民歌颂扬,又有大名鼎鼎的李太白赋诗“表彰”,没准儿经后世艺人再演义那么几下子,跟关公并列门户都不称奇。可惜可叹,老将军死晚了,又拜倒于安禄山座下,一世英名,皆为流水。为唐朝出生入死大半辈子,晚节不保,向贼屈膝,史官盖棺论定八个字:“丑哉舒翰,不能死王!”
  回想一下,公元742年,即唐玄宗天宝元年,唐朝设十节度使(十大军区),其中九大节度使都是处于西北边疆,只有河东一镇治所在在较处内地的太原。唐玄宗中后期,由于郭虔瓘、郭知远、王君廊、张守珪、王忠嗣、牛仙客等能将良臣的经营,吐蕃、突骑施、奚、契丹等异族遭受沉重打击,已无能力进攻唐境,远远窥伺而已,唐朝只要稍于边塞筑坚城待守即可。
  偏偏玄宗晚年好安乐,以为只要边镇不乱,即可高枕无忧。他哪里知道,节度使在外,重兵在握,有专征之权,兵之强弱多寡,将领之忠奸精英,朝廷一无所知。同时,安禄山等人又收买人心,以蕃将全代汉将,将士只知主师的恩威,根本不知朝廷的存在。加之唐玄宗晚期已承平多年,内地又无重兵防守,外强中干,重用文臣(又多是李林甫、杨国忠此等奸邪自私之人),因此,塞外精锐之师一反,内地全是疲弱乌合之众,仓悴迎战,交兵即溃。封常清、高仙芝等人再能战斗冲锋,对唐朝生有八颗忠心,再舍生忘死,也不过一身两臂,不能呼风唤雨,没有导弹核武器,冷兵器时代,只能眼着盛唐的大厦轰然中塌,无可奈何!哥舒翰虽有军事干材,但其度量隘浅,不恤军士,老病昏庸,又加上杨国忠窜掇唐玄宗再三催命出潼关迎敌,败亡之势,根本就不可扭转,唐朝上下骄昏如此,三将败擒,也在常理之中。时兮命兮,令人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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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64   临危救难 再构国家——唐朝中兴大将李光弼、郭子仪、颜杲卿、张巡
  哥舒翰潼关大败,消息传来,“上始忧”,玄宗这个真正着了慌,六神无主。由于杨国忠兼任剑南节度使,安禄山刚刚造反的时候,他就早早让其副手崔园暗中准备长途行军所需,万一有难,他能有足够的时间和物质存储逃往自己的兼任地区。唐玄宗向他问计,杨国忠马上以蜀地为首选,玄宗当时脑子一锅乱粥,当然也就答应下来。转天上朝,杨国忠在朝堂上会集百官,问应敌之策,众人皆唯唯不对。杨国忠惶惧流泪,说:“一直有人上告安禄山谋反,总共有十年之久,皇上总不相信。事已如此,不是我这个宰相的过错。”下朝后,杨国忠忙使自己的堂姐妹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入宫,劝唐玄宗入蜀。<
安禄山大军一路杀来,气势汹汹。潼关破后,长安指日可至。都城之内,士民都惊惶乱窜,不知所之。唐玄宗先下诏称自己御驾亲征,大小朝臣谁也不相信。上朝时,只有平时应到人数的十分之一、二。眼看告急文书一路飞来,安禄山军队已离城不远,唐玄宗忙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集结御林军,保护着杨贵妃姐妹、杨国忠、皇子、贵妃、公主、皇孙等直系亲属一帮人偷偷溜出,逃之夭夭。
  路经马嵬驿,御林兵起事,杀杨国忠等人。玄宗无奈,下令杨贵妃自尽,眼看宠妃“辗转玉颜马前死”,老头子心如刀割也无可奈何。入蜀之前,当地父老遮道哀求,恳请玄宗留太子李亨留在当地,以号令诸军,抵御安禄山贼兵。不得已,唐玄宗留下后军二千人与太子,自己在一行人保护下急忙往蜀地加速逃亡。
  长安城内,安禄山大开杀戒。贼兵把霍国长公主(唐睿宗女儿)等公主、王子、王妃、驸马宗室尽杀于崇仁坊,并统统活挖其心,掏出来祭尊被唐廷斩首的安庆宗。同时,又虐杀杨国忠、高力士等人的亲党八十三人,皆用铁制锐器撬开脑盖加以残杀,血流遍地。转天,又残杀皇孙及皇室郡主县主二十多人,金枝玉叶,一时凋残。至此,标志着光辉赫赫的盛唐时代戛然终结,唐王朝已在风雨飘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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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65   力挽狂澜 殊死报唐——中兴大将之李光弼
  时至今日,只要说起唐朝“安史之乱”之后挽狂澜于既倒的大将军,国人只熟悉郭子仪,戏曲中又有《满床芴》、《打金枝》等传统折子戏,男女老少,都能知晓一二。仔细研读各类史书,才知拥有兴唐第一功的,当属本来是契丹族的李光弼。《旧唐书》中,只把李光弼与王思礼、邓景山、辛云京共列一传;《新唐书》虽多篇过于精简,却把李光弼单独成传,待遇与郭子仪相当。南宋以后,估计屡次失国,汉人的民族意识空前高涨,总是把郭子仪等汉族出身的将师刻画为光复国家的栋梁,有意无意地逐渐弱化其他“九夷”出身的蕃人大将。随朝代递嬗,又无民间戏曲、演义渲染,这些立有奇功的能臣武将们的事迹渐趋黯淡,几近失传。
  究其实也,赫赫大唐的创立者李渊家庭本来就不是纯种的汉族,绝非后来编造杜撰的是什么李耳或李广的后裔。李唐家系渊自北魏的西北民族杂居地区,或许是汉化的鲜卑人,或许是汉化的突厥种。皇室自身的民族模糊观念和以“天下为已任”的雄才大略,李唐王朝的民族隔阂意识非常淡薄(其实汉族是文化意义上的民族),初唐时就有冯盎(百越)、阿史那社尔(突厥)、契苾何力(铁勒)、黑齿常之(百济)、李多祚(靺鞨)等“九夷”大将,忠心耿耿于唐室,为唐王朝东征西讨,死命拼杀,青史有名,都是大唐“纯臣”。因此,唐朝使用非汉族的“九夷”将领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安禄山、史思明的叛乱留给后人这样的印象,好象造反起兵、残暴杀人的都是“异族”,其实他们手下充当首席军师出尽坏点子的都是汉人。安禄山兵起,河北尽降,以至于唐玄宗哀叹:“河北二十四郡,怎么就颜真卿一个忠臣!”即使与安禄山同宗的安思顺,也是忠于唐朝,事前不断向玄宗提醒安禄山要造反,虽然事后由于哥舒翰造假,使玄宗怀疑安思顺和安禄山暗中勾结,下令杀掉安思顺兄弟,但当时“天下冤之”,他们最终仍是唐朝不叛之臣。而且,以李光弼为最,在唐王朝最危急的时刻,“九夷四蛮”出身的将军们,包括哥舒曜、白孝德、李国臣、白元光、荔非元礼等人,舍生忘死,力赞唐室,时至今日,他们的忠勇行节,仍旧令人感动,千载之下,依能使人至于唏嘘泣下。
  李光弼的父亲李楷洛,原本是契丹奠长。武则天统治时期,内附唐朝,官至右羽林大将军,封蓟郡公。吐蕃侵袭河源,李楷洛率精兵抵御。临行前,老头子不知怎有了预感,对人讲:“灭了来袭的吐蕃贼,我也回不来了。”果然,平贼之后,李楷洛于回师途中病死,真正是“牺牲在工作岗位上。”唐廷大力褒扬,赠营州都督,谥忠烈。
  李光弼烈士子弟,自幼就不象一般孩子一样嬉闹玩耍。少年时代起,李光弼就精于骑射,性格严毅刚果,不苟言笑,让人一见肃然,营中上下皆知这是个有远大志向的好苗子。
  李楷洛死后,李光弼袭父封爵,在河西节度使王忠嗣手下任府兵马使,充赤水军使。王忠嗣一直慧眼识人,对李光弼另眼相待,他常常对人讲:“日后能代我统兵的,非光弼莫属。”由于在击破吐蕃、吐谷浑的战斗中屡建战功,唐廷进封李光弼为云麾将军。当时的朔方节度使安思顺推荐李光弼为副使,知留后事(统管全部军备后勤事务)。由于李光弼一表人才,为人磊落,安思顺想把女儿嫁给他。“光弼引疾去”,推托自己有病,没有答应这门婚事。由此,就可以见出李光弼出道时就有深谋大略,不把自己陷入这些权臣大将的关系网中,这样,才能一心尽忠朝廷,免受私人的利诱恩惠。素与安思顺不和的哥舒翰知道此事后,大竖拇指赞叹李光弼是个汉子。当其时也,安禄山、安思顺兄弟权倾朝野,平常人想巴结他们都没门,而李光弼意坚辞不做“乘龙快婿”,志节确定不同反响。为此,哥舒翰“异其操节”,上表朝廷,征入京城为武官。
哥舒翰镇守潼关时,唐玄宗心中也打鼓,同时拜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收兵河西。临行之前,玄宗问郭子仪有何良将可以推荐,郭子仪马上就说出李光弼的名字。唐廷制下,以李光弼为云中大守,兼御史大夫,充河东节度副使。天宝十五年三月,李光弼以五千兵马与郭子仪合军,东下井陉,收复常山郡。史思明叛军来援,李光弼数出奇兵,贼军连败,唐军趁机攻拨赵郡。四月,唐廷又拜李光弼兼范阳长史、河北节度史。七月,李光弼率军又在常山的嘉山一带大破安禄山属下史思明、蔡希德、尹子奇三大将,斩首万余,生俘四千。史思明露发徒跣,只身一人逃往博陵。至此,河北大半郡县重为唐军所有。
  首伐连捷之时,李光弼清醒认识到,范阳是安禄山老窝,应该先予攻克,绝其根本。计划未行,哥舒翰潼关败迅传来,唐玄宗逃往蜀地,一时间军心大骇。唐肃宗李亨即位后,马上派使臣授李光弼为户郎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光弼临危受命,立即提五千兵马赴太原。
  当时,节度使王承业慌于军政,侍御史崔众在太原主持军事,平时根本不拿王承业当回事,参见这位上司时也时常着甲提枪,随便闯入,没有一点上下尊卑规矩。李光弼听说此事后,本来就对崔众很反感。朝廷令下来,依理崔众应把所部兵马全部交予李光弼掌管。赴营参见新上司时,估计是牛逼已成习惯,崔众骑马率兵士与李光弼会面,双方队伍相交,崔众仍旧大大咧咧安坐马上,根本不行参见礼。李光弼大怒,喝令左右当众把崔众拿下,绑缚关押。刚把崔众推走,朝廷中使赶到,说有任命崔众为御史中丞的诏书,又问众人崔众在哪里,要他跪地听封。李光弼答言:“崔众有罪,已经关起来了!”中使连忙拿出朝廷敕旨给李光弼看。
  “现在要处斩的,只是侍御史崔众。如果你宣读制命封他为中丞,我就斩中丞崔众。如果朝廷有旨拜他为宰相,我就斩宰相崔众!”李光弼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中使惧,遂寝之而还。”兵荒马乱,大将在外,有生杀矛夺之权,这位公公胆小得聪明,赶忙回朝复命。转天,李光弼大树兵仗,在军中当众斩杀崔众,威震三军。这崔众也是倒霉蛋,撞在李光弼刀下,成为李将军树威立势的牺牲品。 .
  唐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史思明等人率十万多叛军向驻扎太原的李光弼军发起攻势。当时,唐军的精兵锐卒都被征调到朔方军保卫唐肃宗,李光弼手下士卒连一万都不到。面对十倍于已、来势汹汹的劲敌,众将都建议修城凭固,坚守以待外援。惟独李光弼有自己的见解。“环城四周有四十里,现在派城内兵民大修城池根本就不现实,敌人马上就杀至城外,到时大家筋疲力尽,连御敌的力量都没有。”于是,李光弼亲率士卒百姓,在城外掘壕沟为守,又下令挖堑沟数万,周围将士也不明就里,只能依命而行。
  史思明到太原城前信心百倍,对诸贼将说:“李光弼弱兵不过一万,太原可屈指而取,然后我们鼓行而西,直攻河陇、朔方两军,再无后顾之忧!”没想到,刚要攻城,李光弼派人先以二百人才能挽动的巨型抛石车猛砸大石,一顿乱轰,叛军有一、两万人被砸成肉酱。史思明指挥兵士搭建飞楼,用木幔围起,在中间堆土成山,想凭土山临城进攻。李光弼兵士从下面把土挖空,土山轰塌。如此数合,史思明知道确实遇到劲敌,再也不提连战速决的事情。
  史思明在城外张灯结彩,大宴兵士,又让戏子在台上扮成逃跑的唐玄宗,一来刺激城内固守唐兵,二来给叛军当“宣传队”,鼓舞士气。戏演到一半,台上的几个戏子忽然不见——李光弼派人从先前挖的堑沟壕洞一直钻到戏台上,掏空地层,戏子们自然就掉了下去。没多大功夫,几个戏子就被推到城头,咔咔几下,涂满化妆油彩的脑袋就被扔了下来。“思明大骇”,把自己的统军牙帐赶忙迁到距城很远的地方。叛军走动时,也个个眼睛紧盯地下,惟恐不小心自己也掉到下面的窟窿里面,脑袋搬家。
  相持之中,李光弼派人遍挖城外地下,可以说是中国军事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地道战”——只不过唐兵不是躲在里面放冷枪,而是把叛军营地的地下全部挖空。见时机成熟,李光弼假装城内粮尽,派人向史思明“约降”。“思明兴奋过望”,眼见在约定的时间有唐军将领手执白旗出城,忙下令兵士放仗准备迎降。脸上笑容还没消失,史思明身后军营忽然发出巨响,随即声声惨叫——军士集结后,地面再也承受不住重量,纷纷“塌方”,几千叛兵糊里糊涂全被活埋。再一转头,城上城下唐兵鼓噪大喊,精骑突出,一下子就杀掉近万名叛军。史思明下破了胆,转身就逃。唐军乘胜追击,斩首七万余级,获军资粮草无数。此次大胜后,唐廷迁李光弼为司空,封郑国公。
  乾元元年(公元758年),李光弼又代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不久,又为天下兵马副元师。
  滑汴节度使许叔冀屡战不利,向史思明投降,唐军形势转恶。有人建议增益陕郡兵力,速保潼关。李光弼不同意,说:“两军相敌,尺寸之地必争。今弃五百里地而退守潼关,贼军益地,威势更强,不如移军河阳,北阻泽、潞,胜则出,败则守,表里相应。”同时,他又做出悉空洛阳城的决定,让全城官吏居民全部出城避寇,派军兵运送守城军备于其中。-
史思明军队到偃师,李光弼全军赶赴河阳。双方在石桥相遇,时值黄昏,李光弼令军士持火炬慢慢行进,坚甲利矛,叛军忌惮李光弼威名,没有人马敢突前进犯。史思明军驻扎于白马寺,南不出百里,西不敢犯宫阙,只敢在河阳南筑月型城,挖战壕与唐军相持。十月,贼军攻城,李光弼指挥得当,斩千余人,生俘五千多人,叛军掉入河中又淹死好多。
  南城方面,唐将李抱玉也使“诈降计”,忽然出兵击袭,又杀伤不少贼兵。唐将荔非元礼在羊马坡大破贼军。各路贼军虽溃败,毕竟是燕山锐卒,很快又整合在一起,劲兵三万,全力进攻北城,很有决一死战的气势。唐军城内兵少得可怜,全赖李光弼指挥得当,或给五百兵,或给三百铁骑,或给几十匹战马,又临阵重赏英勇之士,杀掉几个退兵败卒,使得唐军有必死之心,望旗而进,一举斩敌万余,生擒八千,俘获敌军大将三人。
  战事正酣其间,还有一个小插曲。李光弼手下大将荔非元礼守羊马城。战事胶着之时,李光弼命令荔非元礼悉兵出战。贼将周挚指挥八道兵马,一边填平壕堑,一面疯狂进攻。荔非元礼乍开城门一冲,敌兵小却。毕竟贼兵人多势众,攻意正盛,荔非元礼认为此时不是派精骑突阵的时机,就摇旗令步兵回阵,示弱诱敌。李光弼大怒,派人召荔非元礼回师营,想当众杀掉以明军法。荔非元礼对传令兵说:“我正在战斗中,来不及见主师,请回禀一声,破贼后我马上去!”在栅后望着贼军越来越近,荔非元礼对手下将士说:“李公刚才派人召我,是以为我们刚才怯战,要斩我以示众。现在应该拼死一奋,战死有名,以免因无功而受戮于军营之内。”说完,荔非元礼下马持刀,身先士卒,瞋目冲前,身后将士感奋,左右砍刺,无不以一当十,斩杀数百敌人,势不可当。贼将周挚见势不妙,慌忙遁走。(荔非元礼的兄弟荔非守瑜也是英雄。安禄山大兵初起,一路锋锐无比,所向皆捷,惟独行至婴子谷,荔非守瑜只身一人,蹲地而射,竟射杀数百贼兵,还有几支箭从安禄山乘坐的大军车窗旁嗖嗖飞过,吓得安禄山率从人绕道而行。荔非守瑜箭尽,又不愿被叛贼生擒,投河而死,十足血性。)
  南城的史思明仍不知北城军败,还在指挥叛兵猛攻。李光弼驱赶八千多俘虏临河“展览”,当众杀掉数十人恐吓敌军。剩下的俘虏大惧,纷纷跳入河中往南岸游,唐军刀砍箭射,几乎一个不剩全部报销。见此,史思明又率军败走。
  每次大战前,李光弼都插一锋利短刀于靴中,有必死之心,对属下讲:“我位居三公,绝不会活着被贼军俘虏,誓死报效朝廷!”至此,见敌军退败,李光弼西向天子所居方向拜舞,“三军感动”,欢声震地。
  唐肃宗上元元年(公元760年),唐廷又加封李光弼太尉、中书令。李光弼率军进围怀州。史思明率兵来救,再三为唐军所败。史思明扬言要渡黄河断绝唐军粮道。李光弼驻军野水度一带平地,四周竖立木栅为营垒。白天时,李光弼率兵巡营。当晚,他卒随从驰还大本营。临行前,他留牙将雍希颢留守,嘱咐说:“贼将高晖、李日越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今夜史思明一定会派他们来此劫营。你留守此地,切勿与他们交兵。敌人如果投降,就和他们一起来见我。”听此一席话,李光弼属下都摸不着头脑,以为主师操劳过度,语无伦次。
  史思明听谍报说李光弼在野水度,忙派人把李日越叫至面前,下死命令说:“李光弼驻守平地,你以五百重甲骑兵今夜进袭把他擒来。否则,别来见我!”
  李日越得到命令后,乘夜急驰,进攻唐军营垒之前,他高声喝问:“李太尉在吗?”唐军守兵回答:“已经走了。”又问:“你们有多少兵在营中?”回答:“一千人左右。”又问:“谁为主将?”答:“雍希颢。”李日越顿时来个透心凉,良久,他对属下说:“今夜下死命令派我来擒获李光弼,现在冲进去,最多抓住个雍希颢,回营也会被处死!”于是李日越一箭未发,下马请降。雍希颢喜出望外,忙带领这位勇闻三军的敌将回营,受到李光弼热情接待,朝廷马上授以金吾大将军之职。史思明账下大将高晖得知此讯,也带人归降唐军。
  众将佩服之余,也很不解,就问李光弼,“您降附这两个敌军大将怎这么容易?”李光弼说:“史思明屡次攻城失败,就想与我军平地野战。他听说我当天扎营在外,觉得我正中其计,连夜派李日越来袭擒我,肯定下死命令给李日越。雍希颢无名之将,李日越抓他回去肯定不免一死。人情惧死,李日越不得不降;高晖勇斗名声一直在李日越之上,听说李日越获授大将军之号,他怎能不动心来降呢!”众人大悟。
  唐朝诸军毕集怀州城下后,决开丹水倒灌入城。贼军顽抗,久攻不下。李光弼又使“地道战”,派人挖洞偷偷入城,得到敌军口令,潜上城楼,然后站在城墙上大呼,大开城门。唐军一涌而入,立克怀州,擒俘安太清等三位贼军大将。
  对唐肃宗有拥立之功的大太监、观军容使鱼朝恩轻信史思明散布的假消息,认为贼军思乡厌战,想要李光弼等人立刻收复东都洛阳。李光弼账下大将仆固怀恩也暗中嫉恨主师之功,对鱼朝恩大加附合,数次上表说贼军可一举攻灭。李光弼对形势十分清醒,上奏说:“贼锋尚锐,请候时而动,不可轻进。”朝廷不听,派中使督战,催促进军。李光弼不得已,苍猝设阵于北邙山下。贼军一直窝火不能平地决战,倾军而来,拼死进攻。唐军大败,军资器械丧失无数。贼军乘胜又攻占申州、兴州等十三州。李光弼上书请罪,唐肃宗此时也知道不是他的过错,优诏不罪。不久,又下制李光弼掌管河南、淮南东西、山南东、荆南丘道节度行营事,出镇泗州。临行前,皇帝亲自赋诗送别。
危急关头,李光弼抱病出征,入保徐州。接着,他派军击败围攻宋州唐军的贼将史朝义,收复许州,俘获贼军大将二十多人。不久,李光弼又击擒在浙东造反的袁晁,平定整个浙东。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唐廷进封李光弼为临淮郡王。慑于李光弼的神威,一直拥军自固的唐朝方面大将田神功、来王真、尚衡、殷仲卿等人相继入朝复命,乖乖听从朝廷调遣。
  大功如此,李光弼仍有岌岌可危之感。
  大太监鱼朝恩和程远振都对李光弼嫉恨得要死,天天想方设法背后进行中伤。(说起鱼朝恩,就要说一下他统领的禁军。本来,唐朝禁军之始是那些随李渊、李世民起兵的士卒。大唐建立后,为了照顾这些“从龙有功”的最早一批军人,李唐把渭北的土地分给他们,以为禁卫亲兵,当时叫元从禁军。玄宗时,为了击败吐蕃入侵,在临洮又以禁军为骨干设置神策军。“安史之乱”爆发,神策军一千多人奔援长安,半路就已听说京城失陷。神策军屯驻陕州,太监鱼朝恩就以监军身份掌握了这只军队。太监手中有了军队,就完全拥有了废立皇帝的威权。特别是到了后来的唐德宗时期,由于皇帝猜忌大臣,宠信宦官,神策军竟有15万人之众,以至于日后有七个唐朝皇帝均为宦官所立。)唐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吐蕃入寇,兵锋直指都城,唐代宗逃往陕郡。皇帝下诏,命李光弼赴行在来援。由于害怕鱼朝恩等人趁机杀害,李光弼一直迁延行期,不敢面君。
  昔日闻命赴难的大将军,现在整日为一两个没有男根的大太监吓得六神无主。而且,由于他威权渐失,不听朝命,属下将领田神功等人也慢慢不听调遣。愧耻成疾,李光弼一病不起。身边将吏向弥留中的大将军问以身后事,李光弼感叹道:“我一直为朝廷效命军前,家有老母不能奉养,未尽孝子之职,还有什么可说呢!”只是下令把自己获赐的金帛分给账下诸将。很快,李光弼病死营中,年五十七岁。唐廷予以国葬之礼,谥武穆。
  后世史家对李光弼评价甚高,认为他完全可以与孙膑、吴起、白起、韩信这样的古代良将相比肩,且品德方面,更胜一筹。殊不料,李大将军晚年为太监所谋,困于口舌,不能自明,千方百计想保全性命,最终令自己处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惊惧成疾,竟以忧死,正是“工于料人而拙于谋已”,令后人叹惋。古人谥法也非常有讲究。李光弼被谥为武穆,武者,刚强直理、克定祸乱;穆者通缪,布德执义、中情见貌。然而,穆还有另一种谥法:武功未成曰穆。宋代岳飞,后来也被追谥为武穆。
  诗圣杜甫有首《八哀诗?故司徒李公光弼》,文学性地概括了他的一生事迹:
  司徒天宝末,北收晋阳甲。胡骑攻吾城,愁寂意不惬。
  人安若泰山,蓟北断右胁。朔方气乃苏,黎首见帝业。
  二宫泣西郊,九庙起颓压。未散河阳卒,思明伪臣妾。
  复自碣石来,火焚乾坤猎。高视笑禄山,公又大献捷。
  异王册崇勋,小敌信所怯。拥兵镇河汴,千里初妥帖。
  青蝇纷营营,风雨秋一叶。内省未入朝,死泪终映睫。
  大屋去高栋,长城扫遗堞。平生白羽扇,零落蛟龙匣。”
  雅望与英姿,恻怆槐里接。三军晦光彩,烈士痛稠叠。
  直笔在史臣,将来洗箱箧。吾思哭孤冢,南纪阻归楫。
  扶颠永萧条,未济失利涉。疲苶竟何人,洒涕巴东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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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66   完名高节 福禄寿全——中兴大将之郭子仪
  郭子仪,华州郑县人。其父郭敬之曾作过唐朝五个地方的剌史,也算是世家子弟。郭子仪其人仪表堂堂,身高七尺三寸,勇武不凡。唐玄宗天宝十三年,为天德军使,兼九原太守、朔方节度右兵马使。如果没有“安史之乱”,估计郭子仪象许多边镇中高级官员一样,庸庸无为,度过富贵而乏味的一生。
  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当时郭子仪被任命为朔方节度使,以本军出兵单于府(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出奇兵以山西插入,攻陷河东地区的战略重地静边军城(今山西右北卫镇),斩杀胡兵七千多,是“安史之乱”后唐朝首次大捷。
  天宝十五年七月(公元756年),郭子仪与李光弼合军配合作战,在嘉山大败史思明等贼将,斩首四万,生擒五千,获马五千匹。河北十余郡重归唐朝掌握。唐肃宗即位后,贼将阿史那从礼率五千骑出塞,与河曲部落数万胡人企见觎身在朔方军的皇帝。郭子仪与回纥首领联兵击败贼军,平定河曲地区。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郭子仪在潼关大破贼兵,收复陕郡永丰仓。同年四月,安禄山被儿子杀掉,朝廷招郭子仪还凤翔,欲图大举。五月,郭子仪进位司空,充关内、河东副元帅。十月,郭子仪率汉、回纥联军十五万收复长安。与敌交战中,郭子仪指挥有方,斩首六万余级,唐兵重新夺回京城。百万人民夹道欢呼:“不图今日复见官军!”
  至德二年十一月,郭子仪率兵又攻入东都洛阳,陈兵于天津桥南,士庶欢呼。至此,郭子仪因军功加司徒,封代国公。率师回京时,唐肃宗亲遣御林军迎于灞上。面君之时,唐肃宗一句话发自肺腑:“虽吾之家国,实为卿再造!”"
乾元元年(758年)八月,郭子仪在河上大败贼兵,擒获贼将安守忠。十一月,接连大败安庆绪。转年二月,邺南战役,贼将史思明大败唐军,处于后阵的郭子仪未及合战就遇上沙尘暴,率兵士退保河阳。大太监鱼朝恩借机进谗,朝廷召郭子仪入朝,削夺他的军权。郭子仪怡然接受处理,没有任何怨言。
  唐肃宗上元元年(公元760年)三月,李光弼邙山大败,鱼朝恩退保陕州。转年三月,河中、太原军乱,两地唐军主师相继为乱兵所杀。面对乱兵可能造反与史恩明叛军结盟,不得已之下,唐廷重新起用郭子仪,以他的威望与德望镇服各部兵马,进封他为汾阳郡王、充任朔方、河中、北庭等数州节度使,出镇绛州。唐肃宗临崩前,把郭子仪叫到床前,托付后事:“河东之事,一以委卿!”郭子仪呜咽流泪,誓以死报。
  虽然不断受鱼朝恩、程元程等太监诬陷,继位的唐代宗仍然起用郭子仪,但也是留在京都虚位相待,不予实权。不久,唐将梁崇义、仆固怀恩相继叛乱,勾引吐蕃、回纥军队入寇河西。
  唐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吐蕃大军深入而来,大掠奉天、武功,渡过渭水,一路东进,进逼长安。惶急之下,只能又下诏封郭子仪为关内副元帅,出镇咸阳。由于久废在家,郭子仪部曲旧军已散。诏旨下达之日,他手下仅有二十骑人马。一行人至咸阳时,吐蕃军已经渡过渭水。唐代宗闻讯,慌忙弃长安奔陕州。逃跑途中,射生将王献忠又叛乱,劫持丰王等十个王爷想投奔敌军。半路为郭子仪遇上,十王转危为安。由于郭子仪统兵有方,声名又隆,一路上不断有唐朝的败兵散卒来奔,军势渐振。吐蕃入长安不久,唐军与城内居民里应外合,虚张声势,竟使敌军惶骇奔逃。
  太监程元振见郭子仪又立大功,害怕于自己不利,就极劝唐代宗迁都洛阳。郭子仪上表极谏,痛陈利害,代宗终于转意,回都长安。面对伏地迎拜的郭子仪,唐代宗一脸怅恨,说:“朕用卿不早,故及于此。”
  代宗广德二年十月,仆固怀恩又引吐蕃、回纥、党项数十万南下,郭子仪受命,率军抵御。转年九月,叛军已相继进抵长安附近,京城人情恐慌,不知所从。关键时刻,唐代宗急召郭子仪从河中返长安。
  当时,郭子仪随从军卒仅一万人左右,在泾阳屯军。四周叛军、回纥、吐蕃等军队有近三十万,已经把郭子仪一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郭子仪急忙下令属上四将分阵迎敌,自己亲率两千铠甲军出于阵前。回纥军队首领很奇怪,惊问唐兵:“主帅为谁?”唐军回报:“郭令公。”回纥大惊:“郭令公还活着吗?仆固怀恩讲天可汗(唐代宗)已崩,郭令公也病死,中国无主,我们才跟随他来到这里。既然郭令公还活着,天河汗也活着吗?”唐军答称:“天子安好!”这下子,回纥首领有些慌乱,面面相觑:“难道仆固怀恩欺骗我们?”
  见此,郭子仪忙派使者去回纥营中晓谕:“几年前回纥大军跋涉万里,帮助我大唐收复两京,双方休戚与共,关系甚洽。现在,你们为什么要捐弃旧谊,帮助仆固怀恩这个叛臣,如此下去,对回纥一点好处也没有呵。”回纥人将信将疑:“都说郭令公死了,否则,我们怎敢至此。如果郭令公真活着,就让我们亲眼见一见。”
  使者回报。郭子仪马上跨马欲出。左右将帅都劝:“戎狄狼子野心,怎能相信!”郭子仪说:“敌众数十倍于我军,力战肯定不能胜。我现在出去与他们相见,示之以诚。”左右将领要派五百骑兵扈卫,郭子仪摇手拒绝,只带十几骑轻装而出。唐军大呼:“令公来!”
  回纥如临大敌,不知唐军真假,前面数排弓箭手皆引弓搭箭,持满欲射。
  郭子仪骑马至阵前,摘去头盔,对带头的回纥“大酋”亲切问候道:“君与我前些年同生死、共患难,怎么现在一点也不念昔日情份啊?”见到果真是郭子仪本人,回纥首领大将们都扔掉手中兵器下马拜礼:“果吾父也。”(真是我亲郭大爷呵)
  于是,郭子仪邀请回纥众首领欢饮,大赠金帛,誓好如初。酒席宴上,酒酣耳熟,郭子仪乘机劝说回纥首领:“吐蕃与我大唐本来是舅甥之国,现在背信弃义进攻我们。他们已劫抢牛马无数,诸位如果能倒戈奋击吐蕃,既能逐戎得利,又与我大唐重修友好关系,一举两得,多么好啊。”当时,仆固怀恩已经暴病而死,“群虏无所统一”,回纥人就答应了郭子仪。
  吐蕃军队已经得知唐军与回纥军“联欢”的消息,惊疑双方有诈,乘夜就引军退走。郭子仪先派白元光等率一部分唐兵与回纥军相合,追击吐蕃,自引大军继后,于灵台西原大败吐蕃,斩首五万,生俘一万,得牛羊马驼不可胜计,并追回被俘掠的唐朝士女。
  唐氏宗大历二年(公元767年)十一月,郭子仪又以三万步骑破吐蕃于灵州,斩敌三万。
  由于鱼朝恩一直嫉恨郭子仪,他派人挖毁郭子仪父亲的墓穴,乱抛尸骨。在古代,刨挖别人的先人坟墓,简直是深仇大恨。恰值郭子仪引兵入朝面君,众臣心下疑惧,惟恐这位郭大爷一气之下大闹朝廷,闹出个兵变什么的又把京城颠个底儿掉。唐代宗见到郭子仪,首先就谈起这件事,想就他父亲坟墓被毁之事代朝廷道歉。不料,郭子仪伏地大哭,说:“为臣我久为军队主帅,战场上不能禁暴,时有军士挖毁坟墓事件发生。为臣我不忠不孝,上获天谴,不是别人的过错啊!”如此,朝廷上下才安下心来,知道郭子仪没有寻衅找碴的念头。.
郭子仪为人,宽于御下,忠于事上,赏罚必信。虽屡遭几个太监谗毁,但他处处小心,朝廷叫干啥就干啥,没有丝毫怨言,故而唐肃宗、唐代宗对他始终信任。
  以鱼朝恩之阴毒,也有被感动之时。有一次鱼朝恩宴请郭子仪,属下都害怕郭令公赴鱼公公之宴有去无回,要他众兵相护而去。郭子仪仅带十几个人仆人前往。鱼朝恩很奇怪,问:“王爷您怎么随从这么少?”郭子义告以实情。这样一来,感动得这位曾大挖郭子仪祖坟的鱼大公公也哭了:“令公您真是长者,别人能不对我起疑心吗?”
  傲狠难驯的藩镇土皇上田承嗣拥兵魏博,遇见郭子仪来使,马上跪地西向拜舞,指着自己的膝盖对来使说:“此膝不屈地人久矣,今为公拜。”
  李灵耀占据汴州,公私财赋凡经过他的地盘一概掠为己有,惟独有郭子仪“封币”(贡朝钱物)经过其境,马上派兵卫护送,不敢掠取丝毫。
  此外,郭子仪麾下勋将数十人,一时都封王封侯,贵重无比,但郭子仪对他们颐指气使,如使唤仆从部曲。那些人也恭谨俯首,孙子一般。其幕府参谋六十多人,后来也都成为将相高官,时人皆钦服郭子仪有识人之明。
  郭子仪为人也颇有远见,该疏放时疏放,该谨慎时谨慎。他晚年在家养老时,唐德宗宠臣卢杞进谒。平时,无论什么王侯将相来看望,老头子身边都是妾姬侍奉左右,不避来人。听说卢杞要来,郭子仪忙令众妾侍退下,自己危坐,等待这位“鬼貌蓝色”的奇丑大臣。相谈之间,也谦恭有礼,态度温和。卢杞走后,家人很奇怪,问:“令公您干吗如此好待卢杞呢?”郭子仪说:“卢杞此人,貌陋而心险。如果有妾姬在此,看见他那样子肯定会笑出声。如此,此人必衔恨在心,以后他必登相位,一旦大权在握,追忆前嫌,说不定到时候我郭家会被他杀得一个不剩!”后来卢杞果然掌权,“贤者妒,能者忌,小忤己,不致死地不止。”完全应合郭子仪的“预测”。
  唐德宗继位,召郭子仪还朝,进位太尉、尚书令,赐号“尚父”。建中二年(公元781年),郭子仪病逝,时年八十五。朝廷震悼,皇帝亲御安福门哭送,赐谥忠武。
  郭子仪八子七婿,都是朝廷显官。诸孙数十人,不能尽识。“富贵寿考,哀荣终始”。第六子郭暖,尚唐代宗女升平平公主,是京剧《打金枝》的主角,剧情不是虚构,历史上确有其事。有一次夫妻二人斗气,郭暖怒道:“你以为你爸爸是当今天子就不知自己老几,我爸爸还不愿坐这个位子。”公主怒羞回宫,向父亲代宗告状。唐代宗是明白人,劝女儿说:“他爸爸还真是不愿作天子,否则,天下还真不一定是我李家的。”郭子仪听说此事,怒火烦心,忙把犬子五花大绑,亲自上朝请罪。唐代宗笑首说:“不聋不哑,不做亲家翁。儿女们呕气说话,怎好当真?”虽如此,郭子仪回家仍旧大板子“伺候”了郭暖一顿。郭暖女儿为唐宪宗贵妃,后来生的唐穆宗。穆宗即位后,尊郭妃为皇太后,并追赠外祖父郭暖为太傅。
  因此,唐朝史臣裴土自就说过:“(郭子仪)权倾天下而朝廷不忌,功盖一世而主上不疑,侈尽人欲而议者不之贬,”确实是盛德所至,节高名完,为古代名臣所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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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67   生死度外 求仁得仁——“安史之乱”中的忠烈义士颜杲卿
  颜杲卿,琅玡临沂人。是唐朝大忠臣颜真卿的族兄,他们的五世祖颜之推(写《颜氏家训》那位大儒)是北齐著名大臣。颜杲卿年青时精于吏事,豪性刚直,颇有才干。开元年间,任魏州录事参军。天宝十四年,摄常山太守一职。由于当时安禄山兼任河北采访使,颜杲卿也算是他的部下辖官。
  安禄山造反后,从范阳忽起大军,以讨杨国忠为名,忽然出现在常山郡外(今河北正定),猝不及防的颜杲卿和长史袁履谦开始不知实情,忙赴营中拜谒安禄山这位顶头上司。安禄山好言安抚,赏给颜杲卿、袁履谦每人一幅官袍以示优宠,并派干儿子李钦凑率七千多军兵守土门。回城路上,颜杲卿对袁履谦指着自己身上的新官袍低声说:“我们两个人怎能穿这东西呢?”袁履谦会意。于是,两人暗中定议,颜杲卿派儿子颜泉明与太原尹王承业等人暗中联系。
  洛阳失陷后,颜杲卿恐怕叛军立即进攻潼关,国家社稷不保,想立即起兵。当时任平原(今山东陵县)太守的颜真卿先杀掉安禄山使臣,派人通知族兄颜杲卿马上在常山起事,切断贼军北路之军。
  颜杲卿很高兴,忙假传安禄命令召贼将李钦凑往常山议事。李钦凑不知是计,被灌醉后杀掉,尸体也被投入滹沱河。见袁履谦拎着李钦凑的脑袋来复命,颜杲卿喜极而泣,终于顺利起事。接着,颜杲卿又派人接连诱捕贼将高邈、何千年等人,派儿子颜泉明与内丘县令张通幽等人带着李钦凑的人头与两个贼将前往京师献捷。
  经过太原时,张通幽因为自己的哥哥张通儒当时任安禄山的伪宰相之职,为开脱自己并显耀自己的功劳,他劝太原尹王承业扣押颜杲卿表章,把大功归于他们二人名下。王承业一听动心,好言厚礼把颜泉明等人打发回常山,自己重奏一表,连同两个贼将和李钦凑首级一同去长安报功。唐玄宗大喜,马上封王承业为羽林大将军。“已而事显”,真相大白,唐廷拜颜杲卿为卫尉及御史中丞,拜袁履谦为常山太守。颜、袁二人传檄河北,声言朝廷二十万大军已至土门,并派百余骑兵为先锋,一路快马向南,马后拖上树枝,扬尘造势。见到大路灰尘飞扬的景象,人们纷纷传言唐朝大军已至。消息传开,正在因攻饶阳的贼将张献诚弃围而逃,赵郡、钜鹿、广平、河间兵士起事,斩杀安禄山伪署剌史,传首常山。乐安、博陵、上谷等郡镇也都闭门固守,以待官军。
  安禄山在陕州,听说自己老窝附近起火,“大惧”,忙派遣史恩明率平卢精锐军卒与贼将蔡希德合军,急攻常山。常山守军极少,派人向河东求救,太原尹王承业不是东西,见死不救。常山军民昼夜奋战,苦斗六天,最后,粮水弓矢尽竭,贼兵攻陷常山,颜杲卿、袁履谦被俘。贼将令二人投降,皆不屈不骂。贼将把颜杲卿的小儿子颜季明推到面前,用刀抵在脖子上,威胁说:“现在投降,就留你儿子一命。”颜杲卿闭目不答。贼将一刀挥下,颜秀明身首异处。至此,河北诸郡,又全都复入贼军手中。
  颜、袁二人被装进囚笼,俘送洛阳。安禄山见到颜杲卿,大骂道:“你从前官职不过是范阳户曹,我推荐你为判官,又荐你任常山太守,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为什么要反叛我!”颜杲卿瞋目大喝:“我世为唐臣,常守忠义。得你推荐升职,绝不会配合你造反!你安禄山本来不过是营州一个放羊的羯奴,天子对你荣宠至极,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又为什么反叛呢?”安禄山被揭伤疤,恼羞成怒,派兵士把颜杲卿绑在洛阳天津桥的柱子上,从脚上开始肢解,以慢死来折磨这位唐朝义士。颜杲卿大骂不已,叛兵钩断他的舌头,仍含糊大骂,至死不屈。颜杲卿的另一个儿子颜诞、侄子颜诩及其他近亲宗属,也都被绑在柱子上,先砍去手脚,然后加以脔割节解。被颜、袁二人诱捕送到长安砍头的贼将何千年弟弟在傍观刑,袁履谦含血猛唾其面,惹得这个贼子亲自动手,更加酷虐摧残这几个义士。路旁行人见此辈义士惨状,无不感伤流泪。
  一直在长安拿着赏钱过好日子的内丘令张通幽在杨国忠面前大讲颜、袁两人的坏话,因此两位忠臣死讯传来,朝廷也不加褒赠。后来长安失陷,唐肃宗继位于灵武,颜真卿为族兄颜杲卿辩其枉状。当时出逃于路的唐玄宗也知道消息,把已在普安做太守的张通幽拘至御前,杖击而死。朝廷赠颜杲卿太子太保,谥忠节。
  颜、袁二人以一千多人马的微薄力量,从起兵到失败,总共不过十几日时间,但正是他们的有效抵御,拖慢了安禄山叛军的进军速度,唐廷获得了调动军队的喘息机会。唐室不亡,实赖这两个文臣出身的忠义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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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68   见危致命 万世丈夫——“安史之乱”中的忠烈将军张巡
  文天祥在其流传千古的《正气歌》中,他所列举的“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的几个忠臣烈士,其中有“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颜常山舌”是指颜杲卿舌断仍喷血骂贼的壮烈事迹,而“张睢阳齿”,则讲得是唐将张巡固守睢阳,以身徇义的浩然正气。
  张巡,邓州南阳人。史书称其“博通群书,晓战阵法。气志高迈,略细节不以庸俗合,时人叵知也。”开元末年,他考中进士,显然是个文武双全的材料。先为清河县令,政绩斐然。任满还长安,有人劝他巴结一下当朝显贵杨国忠。张巡嗤之以鼻:“此人掌权绝非国家福祥之兆,怎能去攀附他呢。”不久,又被调往真源当县令,到任后就立即捕杀当地为非作歹的土豪头子,威振一方,民众敬戴。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起后叛乱,连连攻陷宋州、曹州等地,谯郡太守杨万石降于贼军,逼张巡为长史,派他西去迎接贼军。张巡不受命,率属吏哭于玄元皇帝庙,感召众人,起兵抗击叛军,得众千余人。
  当时,雍丘(今河南杞县)县令令狐潮想率众投降贼军,下属百余人不从,全被令狐潮绑在一堆准备杀掉。恰值叛军薄城,令狐潮出去接应,被绑的义士们乘间解脱绳索,杀掉看守士卒,迎张巡等人入城。张巡等人在城头上杀掉反贼令狐潮的妻子儿女,率兵拒战。
  令狐潮愤怒至极,带上万贼兵猛攻雍丘,城内唐兵仅二、三千人。面对惊恐之众,张巡对诸将说:“令狐潮等人对城中军情一清二楚,肯定有轻我之心。我们出其不意出击,肯定会让敌军惊溃,乘胜追击,定能大败他们。”张巡就派千余人守城上,自己为前驱,以余军分成数队突然冲出城,令狐潮的贼军猝不及防,一时退却。转日。叛军又猛然攻城,张巡在城上搭建防护楼橹,用柴火浇油烧掉敌军攻具无数,令对方不能近城,并不时乘间攻出城外,杀敌甚众。两个多月内,大小数百战,唐军甲不卸身,负伤战斗,最后竟打得令狐潮四万贼军掉头而逃。唐军乘胜追击,差点生擒令狐潮。
  恼羞之下,令狐潮增兵又来,重新围城。令狐潮与张巡是老相识,在城下劝诱张巡:“朝廷现在兵不能出关,天下大势已去,您以老弱残兵守此危城,尽忠无主,不如投降下城与我共图富贵。”张巡答言:“从古义来讲,君主杀掉父亲,为臣为子的不能报怨。您以妻儿被杀怨恨朝廷,借贼之力想要报复,可以预见您最终一定为朝廷所戮,而且百世骂名难逃!您平生以忠义自诩,今日之事,忠义何在!”令狐潮羞愧而去。
由于当时各地交通隔绝,城中有六名将领暗中联合,一起到张巡面前表示说已经筋疲力尽,不如降敌。张巡假装答应,转天,他在堂上摆设天子画相,率众军将朝拜,人人感泣。张巡下令士兵把六名将领引至堂前,责其不忠于国家,立斩于前。由此,将士人人思奋。
  城中粮食很快吃尽。张巡假装率众军在城内建竖壁垒,作战斗状,令狐潮带着大队人马来攻,剩下几百艘运送盐米的船只无人看守。张巡派人袭取,得粮盐千斛,其余一把火烧光。不久,唐军箭只射尽。张巡派军士绑扎千余个草人,穿上黑衣,半夜用绳子吊下城墙。令狐潮兵士见有人下城,万箭齐发,由此又得箭数十万只。后来,张巡于夜间又用绳子吊下真人,贼兵于外望见,哈哈大乐大嚷“不上当”,殊不料这些敢死之士下得城来,大刀逢人就杀,贼军大乱,营垒践毁过半,逃奔十多里。喘定之后,贼军又惭又怒,增兵重新把雍丘围得铁桶一般。
  又隔数日,城中防具渐竭,张巡就骗令狐潮,说实在守不住了要出奔弃城,但让敌军退居二舍(六十里地),让出道路给唐军突围。令狐潮信以为真,答应下来。张巡率军士空城而出,把四面几十里地范围内的房子全部拆掉,运回防备所需的木头。令狐潮大怒,又引兵合围,责问张巡失信。张巡说:“你给我三十匹快马,我好与诸将乘之而去,此城就归您所有。”令狐潮得城心切,派人送三十匹马入城。张巡得马后,分配给军中最能战斗的骁将,说:“明天贼军出现,每人各取敌方一将!”转天,令狐潮于城外等消息,张巡在城头露面,对令狐潮说:“我想离开此城,无奈众将不答应。”令狐潮闻言,差点气死,勒兵欲战。还未成阵,城门大开,骑着贼军所送三十匹快马的唐将奔出,直突入阵,转眼之间有十四名贼将被擒,唐军趁机进攻,斩首百余,得器械牛马甚众。
  令狐潮终于丧气,跑到陈留(今河南开封),自己再也不出来和张巡近战。
  四个多月以来,贼军数万人围城,张巡兵仅二、三千,每战都胜敌,着实不容易。至德二年(757年),安禄山被儿子杀掉,安庆绪继位。叛军大将尹子奇率十三万大军直破睢阳(今河南商丘),企图攻取睢阳后,沿运河一线进发,尽取江南富庶地区。鲁郡、东平很快失陷,济阳唐军降于叛军。分析形势后,张巡带着仅有的三千兵卒赴宁陵,恰值睢阳太守许远告急,双方合军,共保睢阳。宁陵一战,张巡手下大将雷万春、南霁云杀敌将二十,斩首万余,投尸汴水,河水为之不流。胜讯达至朝廷,诏拜访张巡副河南节度使。
  张巡想乘胜进击陈留。贼师尹子奇闻讯,复率大军围睢阳城。张巡鼓舞将士,杀牛飨士,整军将战。十几万叛军中,又有数万同罗、突厥等族精锐,他们望见城下列阵的五、六千唐兵,衣衫褴褛,面目憔悴,都不禁大笑。张巡、许远亲自于阵前擂鼓,唐军奋死,贼军抵挡不住,奔逃数十里。
  相持至夏六月,唐军忽守忽战,弄得城外十来万贼军疲惫不堪。张巡派大将南霁云等人开城门忽然冲至尹子奇大帐近处,斩将夺旗而还。有个柘羯族大酋长亲率千余重甲骑兵,耀武扬威,在城下高喊要张巡来斗。张巡暗中派数十名唐兵埋伏在护城河河道内,持钩枪、陌刀、劲弩候着,约定听见鼓声一响就出击。羯奠依恃人多,洋洋自得,城上唐兵突然齐声大喊,鼓声大动,埋伏的唐兵一跃而起,活捉了这个柘羯大头目。后面众贼欲救,唐兵劲弩齐发,射倒一片,只能眼睁睁看着埋伏的唐兵捆着羯酋又攀绳上墙,没一个敢前去。
  贼首尹子奇闻讯出城,站于众将之间向城上观望。张巡想射死这个贼头,但不知一群人中到底是哪个,就派人用根蒿草杆代箭,射向那一堆人。“中箭”的人见草杆大喜,因为这意味着唐军已经矢尽,忙举箭杆向尹子奇报告。张巡此时知道尹子奇为谁,忙令南霁云发箭,正中尹子奇左眼,只听惨叫一声,贼头倒于地上。贼军因此暂退。一个多月后,尹子奇左眼虽瞎,又率叛军再围睢阳。
  睢阳本来有存粮六万斛,先前被昏庸无能的宗室嗣虢王李巨运走一半。至此,睢阳粮绝,城内唐兵每天只有一勺米吃,掺合树皮和纸一起煮着吃。战至最后,只剩一千多伤残兵士,城池仍然不能被功破。最后,尹子奇索性不再攻城,在城外深挖地道,密树木栅,只待城中唐兵饿死。眼见兵士饿得不成人形,张巡把爱妾唤出,对将士们说:“诸君一直挨饿,忠义不衰,我恨不能把自己的肉割下给你们当粮食吃!今出此妾,暂让诸君填腹弃饥!”于是忍痛杀妾,以人肉为食。在场兵士皆匍伏痛哭,张巡强令众人食之。太守许远也杀仆人,作成干粮充军。最后,城内雀鼠皆被吃光,唐兵开始煮铠甲弩弓为食。
  当时,唐廷御史大夫贺兰进明屯兵临淮,另一位挂御史大夫衔的许叔冀拥兵彭城,这两个人分属朝廷不同的帮派,各自心怀鬼胎,怕对方趁乱攻击自己,都坐看睢阳危急,不肯出兵相救。张巡派南霁云先去许叔冀处求兵,这位大夫只从城墙上扔下千多匹布给南霁云,气得这位将军在马上高骂,唤许叔冀下城一决死斗,“叔冀不敢应。”无奈,张巡又派南霁云带三十骑出城突围前往临淮求救。贼兵万余一拥而上前来阻挡,南霁云弯弓搭箭,左右驰射,无一虚发,贼众披靡,一行人趁机突出。
贺兰进明也是进士出身,但精神境界比起张巡简直是天上地下,怯懦不说,又忌妒张巡声威赫赫,恐怕自己助他成功守城后更显衬得自己渺微,根本没有任何出兵相救的意思。他反劝南霁云:“睢阳陷落是早晚的事,救也无益。”南将军乞求:“城池应该还没被攻陷,请您出兵,如果兵到时睢阳不存,我当以死相谢!”见南霁云勇武绝伦,贺兰进明也顿起惜才之意,想把这位姿容俊美的青年将军留在自己军中效力。为此,贺兰进明大摆宴席,盛设声乐,与临淮诸将频频举杯向南霁云敬酒。
  丝竹艳声弥弥于耳,山珍海味盈盈于席,南将军悲不自胜,泫然涕下,说:“昨天我冲出睢阳的时候,将士们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牙沾粒米,天天吃树皮、草根。现在大夫您不肯出兵相救,却在此广设声乐请我大吃大喝,我怎忍心自己享用这些东西呢。即使吃进嘴里,想想睢阳城里的兄弟,又怎能下咽进腹!如今,主将派我的任务我没有完成,霁云我留下一指以示信!”言毕,南霁云拨出佩刀,剁下一指。“一座大惊为出涕”。南霁云一口东西没吃,纵马离城。
  出城之后,南霁云抽箭回射佛寺浮图,镞深入砖,恨恨而言:“等我破贼后,必灭贺兰进明,这只箭就表示我的决心!”大儒王渔洋有诗赞曰:
  范阳战鼓如轰雷,东都已破潼关开。
  山东大半为贼守,常山平原安在哉?
  睢阳独扼江淮势,义激诸军动天地。
  时危战苦阵云深,裂眦不见官军至。
  谁欤健者南将军,包胥一哭通风云。
  抽矢誓仇气慷慨,拔剑堕指何嶙峋?
  贺兰未灭将军死,呜呼南八真男子。
  中丞侍郎同日亡,碧血斓斑照青史。
  淮山峨峨淮水深,庙门遥对青枫林。
  行人下马拜秋色,一曲淋铃万古心。
  《南将军庙行》
  (《全唐书》也载贺兰明两首长诗,语意慷慨,情深意切,与其在战场上的怯懦和虚伪表现判若两人,兹录其《行路难五首》于下:君不见岩下井,百尺不及泉。君不见山上苗,数寸凌云烟。人生赋命亦如此,何苦太息自忧煎。但愿亲友长含笑,相逢不乏杖头钱。寒夜邀欢须秉烛,岂得常思花柳年。 君不见门前柳,荣耀暂时萧索久。君不见陌上花,狂风吹去落谁家。邻家思妇见之叹,蓬首不梳心历乱。盛年夫婿长别离,岁暮相逢色已换。 君不见芳树枝,春花落尽蜂不窥。君不见梁上泥,秋风始高燕不栖。荡子从军事征战,蛾眉婵娟守空闺。独宿自然堪下泪,况复时闻乌夜啼。 君不见云中月,暂盈还复缺。君不见林下风,声远意难穷。亲故平生或聚散,欢娱未尽尊酒空。叹息青青陵上柏,岁寒能有几人同。 君不见东流水,一去无穷已。君不见西郊云,日夕空氛氲。群雁裴回不能去,一雁悲鸣复失群。人生结交在终始,莫以升沈中路分。)
  南霁云回睢阳路上,从真源和宁陵守将处各得马一百多匹,军士三千人,趁黑夜冒围而入。叛军惊起,众兵层围,南霁云率军且战且进,到城下时身边兵士剩下不到一千。当时大雾弥漫,张巡听见城外厮杀声起,叹息说:“这是南霁云回来了。”城门开启,南霁云与士兵又把刚刚夺取的贼军数百头牛赶进城中。守城将士见外面并无唐军救援大部队,知道待援无望,纷纷相持而泣。
  贼军得知周围唐兵不救睢阳,攻城愈急。众将中有人主张弃城东奔以图将来,张巡、许远坚持不可,认为如果丢掉睢阳,江淮必被叛军一鼓而下。而且饥兵行远,半路就会被消灭干净。在最后的日子里,为了困守孤城,睢阳城内妇女老弱三万余人战死或将死之际都为守军吞泪而食。“人知将死,莫有畔者。”可谓是一城忠义,千秋难匹。张巡在他生前最后一首诗《守睢阳作》中,表述了他自己的心境:“接战春来苦,孤城日渐危。合围侔月晕,分守若鱼丽。屡厌黄尘起,时将白羽挥。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忠信应难敌,坚贞谅不移。无人报天子,心计欲何施。”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十一月,贼兵又聚众猛攻,守城将士皆伤病不能再战,大多数人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张巡西向拜跪天子:“为臣力竭不支,生不能报答陛下,死当为厉鬼击贼!”士兵痛哭呜咽,不能仰视。城陷。
  已成“独眼龙”的贼将尹子奇按捺住一腔的邪火,迎面看见昂头挺胸、被缚而来的张巡,阴阳怪气地问:“闻公督战,大呼辄眦裂血面,嚼齿皆碎,何至于此?”张巡答道:“吾欲气吞逆贼!”尹子奇大怒,用刀刃剔割张巡嘴唇,撬开之后,果然见将军嘴里只剩下三下颗牙齿。张巡怒骂:“我为君父死节。你依附叛贼,猪狗不如!”尹子奇以刀刃抵张巡喉头要他投降,张巡大笑。
  见张巡不屈,尹子奇又踱到南霁云面前说降。南霁云低头不吭声。张巡大呼道:“南八(南霁云大排行第八),男儿死则死耳,不可为不义屈!”南霁云笑答:“欲将有为也(意思是本来想假装投降趁机再找机会杀贼),公即有言,敢不致死!”摇头不降。
  于是,张巡、南霁云、雷万春、姚訚等三十六将同时被杀。张巡时年四十九。太守许远被贼军俘送洛阳,大骂不屈,至偃师被杀。事后,人们因为许远未受惨刑而俘送洛阳一事议论纷纷,张巡的儿子张去疾成人后也追翻旧案,上诉朝廷说当时许远有贰心。直至元和年间,大儒韩愈才予以定论:“许远是睢阳太守,一般屠陷城池以生擒主将为功,所以许远稍后死节只不过是徇节先后的问题,不存在许远畏死而变节的事情。(许远是唐高宗时大奸臣许敬宗的曾孙,或许因此人们对他的人品有疑。其实,忠臣之后未必忠,如岳飞之孙岳珂;奸臣的后未必奸,如许远。)睢阳城被围时内有军民六万,城破后,仅存四百人。古来忠节惨烈者,莫若此城!
睢阳城陷三日后,代替贺兰进明的河南节度史张镐援军大至;十日后,广平王李俶(后来为唐代宗,攻名李豫)收复东京洛阳。张镐知道张巡事迹后感动异常,上表朝廷请求赠谥。当时,朝中有好几个腐儒还对张巡守军在睢阳食人为粮一事大为抵毁,“与夫食人,宁若全人?”意即还不如或走或降,保全一城性命。朝廷犹疑之际,张翰、李纾等诸多当代名士纷纷抗表,极言张巡睢阳之守的显赫大功,认为他沮遏贼势,保全江淮,致使天下不亡,功劳莫匹。由此,天下再无异言。
  陋儒矜以小节,贬善扬恶,倘若睢阳数万人得命(还不一定能活),江淮乃至天下百千万人会惨遭残暴的安史叛军杀戮,而且,牵制住几十万叛军攻围一城,唐廷有足够时间重新布署,反败为胜。因此,以此保全天下之奇功,瑕不掩瑜。若以迂腐俗儒求什么“人道主义”眼光看问题,只要有敌军压境,大家一起投降算了,俯首泥中称妇称臣作顺民以免死翘翘,如此,天理良心何在!忠孝节义何在!
  皇帝下诏,赠张巡扬州大都督,许远荆州大都督、南霁云开府仪同三司、再赠扬州大都督,立庙祭祠,并重用这些忠臣的子孙。
  自雍丘守战以来,不到两年时间,张巡等人率兵抵御叛军,大小四百余战,斩敌将三百,杀伤敌卒十余万。张巡进士为将,指挥若定,义薄云天,人皆尽死。正是依赖这些仁臣义士,唐朝才能亡而复存。时至今日,仍不禁感叹汉、唐时代中国人的勃勃血性,宁死不屈,宁互食而不投降,真是勇烈大丈夫,比至弱宋、晚明,数十万人解甲匍伏而降,仍难逃残戮。古人之义,渐已远矣!
  “安史之乱”起,唐朝的华夷大将,文臣士人,争赴国难,忠心为主,颜真卿、戴履谦、程千里、段秀实、李嗣业、马燧、李抱玉、李抱真、路嗣恭、王思礼、鲁炅、王难得、辛云京、冯河清、白孝德、浑王咸等等,或中华茂族,或出身行伍,或高丽铁勒,或突厥杂胡,智勇守节,心如铁石,忘身许国,构著了中华民族信义忠勇的道德基石,千载之下,凛凛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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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69   善始无终 反噬国家——“安史之乱”中的另类大将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家族本是铁勒九大姓之一仆骨部,因音讹为仆固,以部落为姓。历史上,仆固部与中原王朝的关系一直是“时叛时降”,其祖先最早为匈奴别部,后又成为过突厥的臣属。唐太宗贞观二十年,包括仆固部落在内的铁勒九姓附唐,几世为金微都督,到仆固怀恩这辈,已历四世。
  由于世袭武职,仆固怀恩对征伐战斗非常内行,“晓识戎情,部分谨严”,虽然是个高度汉化而又通晓边陲各少数民族内情的唐朝边将。
  安禄山造反,仆固怀恩就跟随朔云节度使郭子仪在云中(今山西大同)大破贼兵;在马邑斩杀七千多叛军;配合李光弼部在常山、赵郡、沙河等地苦战,击走史思明叛军。唐肃宗即位后,马上与郭子仪赴灵武勤王。由于安禄山引诱同罗部落叛变,仆固怀恩在郭子仪指挥下率军迎击。由于先战不利,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玢兵败投降。小伙子机灵,后来乘人不备又只身逃回唐营。仆固怀恩大义灭亲,“叱而斩之”。见到将军连亲儿子都不饶贷,唐军将士无不以一当百,殊死拼斗,大破同罗部落,收缴器械、驼马无数。
  唐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二月,仆固怀恩又跟从郭子仪攻克冯翊、河东两郡,袭破潼关。不久,贼将安守忠等人率大部叛军进攻唐军,双方苦战两天,唐军不支溃败,仆固怀恩退至渭水,由于没有舟船可渡,仆固怀恩抱着所骑战马的脖子渡河,幸免一死。五月,贼将李归仁率劲骑五千邀击郭子仪于三原北,“子仪窘急”,幸亏仆固怀恩等五将伏兵于路,打得李归仁大败而去。
  唐肃宗以广平王李豫(后来的唐代宗)为元师,郭子仪为副元师,意图收复长安、洛阳两京。仆固怀恩带领回纥六千多骑兵,与唐军协同作战,屡立殊功。两京收复后,因功获授开府、丰国公、同节度副使。
  长安一战,唐将李嗣业为前军,郭子仪为中军,王思礼为后军。安史叛军十多万人与唐军对阵。贼将李归仁挑战,唐军前进逼逐,叛军突然起步直冲,出乎意料,唐军后却,军中惊乱,贼兵趁势乱抢唐军器械辎重。胡人出身的大将李嗣业见形势危急,对郭子仪说:“今天如果我不以身饵贼,我军无孑遗矣!”于是,李嗣业脱光膀子,手执陌刀立于阵前,大呼奋击。“当其刀者,人马俱碎,杀数十人,(唐)阵乃稍定”。紧接着,李嗣业身后唐军前军各执长刀,如墙而进,大将身先士卒,所向披靡。
  安史叛军皆是经验丰富的职业军人,见唐军气盛,就埋伏精兵于阵侧,准备等唐军前军过后跃出偷袭。还未举旗发兵,仆固怀恩从间谍口中知晓实情,率回纥骑兵蜂拥而上,把埋伏的贼兵“剪灭殆尽”,“贼由是气索”,一下子泄气反走。唐军前后夹击,斩首六万多级,被践踏至死或摔死于沟堑的也有万余,“贼遂大溃”。如果没有仆固怀恩截杀埋伏贼兵,双方胜负还真难以预料。
  唐肃宗乾元元年至乾元二年(公元759至760年),仆固怀恩跟随郭子仪把安禄山的儿子安庆诸包围于相州。在五个多月时间里,他常为先锋,“坚敌大阵,必经其战,勇冠三军。”李光弼代郭子仪为主师后,仆固怀恩为副,仍旧摧锋陷敌,多次获胜。乾元二年,他被唐廷封为大宁郡王。其子仆固瑒也随父出身入死,军中号为“斗将”。
唐代宗继位后,仍以仆固怀恩为郭子仪的副手,为朔方行营节度。当时,史思明与回纥新登位的登里可汗搭上线,回纥派兵近十万入塞,有侵扰进袭之意。登里可汗不是外人,他爸爸毗伽阙可汗的皇后(可敦)是唐肃宗亲女,他自己的皇后是仆固怀恩的亲女,因此,这位率大军进塞的登里可汗实际上仆固怀恩的女婿。登里可汗上表,要与老丈人仆固怀恩和老奶奶(怀恩之母)见面,唐代宗下诏答应(此时他不能不答应)。仆固怀恩闻讯心中暗惊,怕有通敌嫌疑,不敢去和登里可汗见面。唐氏宗又下手诏,赐铁券,明白表示朝廷无嫌猜之心。
  仆固怀恩与登里可汗在太原相见,叙翁婿之礼,“可汗大悦,遂许助唐廷讨史朝义”。这句话也真应了“虏性反复”那句话,有奶就是娘,谁给好处就帮谁。于是,数万回纥大军在陕州扎营,随时准备上战场(到时帮谁还不一定)。
  洛阳一战,仆固怀恩、李抱玉、马璘等大将(包括大公公鱼朝恩也亲率一帮劲弩手加入)拼死斗战,大败史朝义十万多贼军,收复东京及河阳城。仆固怀恩一鼓作气,乘胜逐北,压贼而进,下郑州、降汴州、拨滑州,追破史朝义于卫州。贼军睢阳节度使田承嗣等人率四万多兵马来援,皆大败,“贼徒骇散”,于是相、卫、洛、邢、赵、深、恒、定、易数州皆复降于唐军。
  博县一战,贼军背水决战,又一败涂地,积尸拥流而下。史朝义逃至归义县,又被追及的唐军打得落花流水。穷蹙之下,史朝义逃入林中自缢身死。不久,田承嗣又向仆固怀恩投降。至此,“安史之乱”平。
  由于居功至伟,仆固怀恩被唐廷封为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由于皇帝在先前有诏命,平叛后惟取史朝义一族,其余叛将皆赦免。因此,田承嗣、李怀仙、张忠志、薛蒿等人见仆固怀恩时都叩头装孙子,希望效力帐下。仆固怀恩自恃功高,认为自己“贼平则势轻,不能固宠”,私心顿萌,就上书请朝廷分授这几个力竭才降的叛将以“河北大镇”,并大市私恩,“潜结其心以为助”,为后来这几个人的割据一方埋下祸根。
  同时,唐廷下诏令仆固怀恩引登里可汗一班回纥兵马回其原属地。起先,仆固怀恩初到太原,太原尹、金城郡王辛云京(也是唐朝干城之将)一直怀疑登里可汗入塞是仆固怀恩这个丈人招来的,闭城不出,不敢稿军,怕回纥军趁机攻下太原。仆固怀恩送登里可汗回去,又路经太原,辛云京仍旧闭门不纳,也不出城“热情招待”。
  自以为功高震天地的仆固怀恩大怒,上表弹劾辛云京,并屯军汾州,很想让朝廷为自己出口恶气,派诏使斩了辛云京后,自己再和登里可汗出塞。
  也是合该有事。大太监骆奉先先到太原辛云京处办事,两个人非常投机。辛云京就讲仆固怀恩与回纥登里可汗暗中密约要造反,要骆奉先回京后把此事密禀皇上。
  从太原城出来,骆奉先路过仆固怀恩大营,依情依理也要去看视。家宴之上,仆固怀恩的老妈很不高兴,责备骆奉先说:“你与我儿结为兄弟,现在又和辛云京这么热乎,作人怎能两面三刀呢……过去的事就算了,从今以后我们母子兄弟如初。”酒酣耳热之际,仆固怀恩起舞娱客,骆奉先也大赠金帛以作回礼。有来有往,加上骆奉仙又是皇宫红人,仆固怀恩想转天回赠大公公一份厚礼。
  骆奉先心中小鼓一直打个不停,自称有急事,固辞要走。仆固怀恩说:“明天就是端午节,今晚在此休息,过了大节再走不迟。”苦苦相留不住,仆固怀恩就派人把大太监的马藏了起来。其实,这本是一片好心,就好象现在为了留住好朋友多住几天,藏起对方车钥匙一样。
  骆奉仙惶急于心,半夜惊起,对手下说:“酒宴上老太太骂我两面派,现在仆固怀恩又藏起我的马不让走,不是要杀我吧。”越想越怕,骆奉仙爬墙逃走。早晨起来,仆固怀恩到客馆,见大太监已经无影无踪,心中也暗暗叫苦,连忙派人带着一大包金银连同马匹一起“追赶”骆奉先,在半路上把东西还给这位公公。
  虽如此,惊魂未定的骆奉先一回朝就上奏仆固怀恩要造反。知此讯后,仆固怀恩也上表请诛辛云京、骆奉仙。唐代宗充当和事佬,手诏和解三人怨隙。仆固怀恩心甚不平,怏怏不快。愤懑之下,上书皇帝自叙功劳,怨恨之意,谥于言表(此表肯定是其帐下文士之杰作,情深意切,文彩不俗,特录于下):
  广德元年八月二十三日,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朔方节度副大使、河北副元帅、上柱国、大宁郡王臣怀恩,刺肝沥血,谨顿首顿首上书宝应圣文神武皇帝陛下:臣家本蕃夷,代居边塞,爰自祖父,早沐国恩。臣年未弱冠,即蒙上皇驱策,出入死生,竭力疆场,叨承先帝报功,时年已授特进。洎乎禄山作乱,大振王师,臣累任偏裨,决死靖难,上以安社稷,下以拯生灵,仗皇天之威神,灭狂胡之丑类。无何,思明继逆,又据东周,宸极不安,海内腾沸。臣谬承大行皇帝委任,授以兵权,誓雪国仇,以匡时难。阖门忠烈,咸愿杀身,野战攻城,皆先士卒。兄弟死于阵敌,子侄没于军前,九族之亲,十不存一,纵有在者,疮痍遍身。况陛下潜龙之时,亲统师旅,臣忝事麾下,陛下悉臣愚诚。大行皇帝未捐宫馆之时,臣频立微效,累沾官赏,遂被辅国等谗害,几至破家,便夺兵权,逾年宿卫。臣虽内省无疚,终惧谗佞倾危,以日继时,命悬秋叶,至将归骨泉壤永谢明时。幸遇陛下龙跃天衢,继缵鸿业,知臣负谤,察臣丹心,遂开独见之明,杜绝众多之口,特拔臣于汧、陇,再任臣于朔方。诚谓游魂返骸,枯骨再肉,使臣得竭驽蹇之力,效锥刀之功,上答陛下再造之恩,下展微臣犬马之志。
去年秋末,回纥伏义而来,士庶不知,悉皆惊骇。陛下以臣与其姻娅,令至太原祗迎,一切事宜,许臣逐便处置。遂与可汗计议,分道用兵,克复洛阳,平荡幽、蓟,惟有神策兵马,顿军独住陈留。可汗时在洛阳,即被朝恩猜阻,要为流议,已失蕃情。臣自平贼却回,天恩又令饯送,臣遂罄竭家产,为国周旋,发遣外蕃,贵图上道。行至山北,被奉先、云京共生异见,妄作加诸,闭城不出祗迎,仍令潜行窃盗。蕃夷怨怒,早欲相仇,臣遂弥缝,方得出界。及其祖饯事了,回至太原,臣忝迹鼎司,又承重寄,奉先、云京曾无礼数,闭关不出相看。臣遂过汾州,休息士马,凡经数日,不遣一介知闻。自以行事乘疏,恐臣先有论奏,遂乃构其谤黩,妄起异端,扇动军城,以为设备。又臣从潞府过日,见抱玉只迎回纥,庶事用心,恳称家资罄于公用,又与臣马兼银器四事,臣于回纥处得绢,便与抱玉二千匹以充答赠。今被抱玉共相组织,将此往来之贶,便为结托之私,贵在厚诬,务相倾夺。陛下不垂明察,采听流言,欲令忠直之臣,枉陷谗邪之党。
  臣实不欺天地,不负神明,夙夜三思,臣罪有六:往年同罗背叛,河曲骚然,经略数军,兵围不解。臣不顾老母,走投灵州,先帝嘉臣忠诚,遂遣征兵讨叛,使得河曲清泰,贼徒奔亡。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一也。臣男玢尝被同罗虏将,盖亦制不由己,旋即弃逆归顺,却来投臣,臣斩之以令士众。且臣不爱骨肉之重,而徇忠义之诚,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二也。臣有二女,俱聘远蕃,为国和亲,合从讨难,致使贼徒殄灭。寰宇清平。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三也。臣及男瑒,不顾危亡,身先行阵,父子效命,志宁邦家。是臣不忠于国,其罪四也。陛下委臣副元帅之权,令臣指麾河北。其新附节度使,皆握强兵,臣之抚绥,悉安反侧,州县既定,赋税以时。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五也。臣叶和回纥,戡定凶徒,天下削平,蕃夷归国,使其永为邻好。义著急难,万姓安宁,干戈止息,二圣山陵事毕,陛下忠孝两全。是臣不忠于国,其罪六也。臣既负六罪,诚合万诛,延颈辕门,以待斧钅质。过此以往,更无他违。陛下若以此诛臣,何异伍子胥存吴,卒浮尸于江上,大夫种霸越,终赐剑于稽山。唯当吞恨九泉,衔冤千古,复何诉哉!复何诉哉!
  且葵藿尚解仰阳,犬马犹能恋主,臣忝恩至重,委任非轻,夙夜思奉天颜,岂暂心离魏阙,诚恐以忠获罪,龟镜不遥。顷者来瑱受诛,朝廷不示其罪,天下忠义,从此生疑。况来瑱功业素高,人多所忌,不审圣衷独断,复为奸臣弄权?臣欲入朝,恐罹斯祸,诸道节度使皆惧,非臣独敢如此。近闻追诏数人,并皆不至,实畏中官谗口,又惧陛下损伤,岂唯是臣不忠,只为回邪在侧。且臣前后所奏骆奉先词情,非不摭实,陛下竟无处置,宠用弥深。皆由同类相从,致蒙蔽圣聪,人皆惧死,谁复敢言!臣义切君臣,志忧社稷,若无极谏,有负圣朝,敢肆愚忠,以干鼎镬。况今西有犬戎背乱,东有吴、越不庭,均、房群盗纵横,鄜、坊稽胡草扰。陛下不思外御,而乃内忌忠良,何以混一车书,而使梯航纳赆?天下至大,岂可暂轻。伏承四方敷奏之人,引对之时,陛下皆云与骠骑商量,曾不委宰臣可否。或有稽留数月,不放归还,远近之心,转加疑阻。且臣朔方将士,功效最高,为先帝中兴主人,是陛下蒙尘故吏,曾不别加优奖,却信嫉妒谤词,子仪先已被猜,臣今又遭毁黩。弓藏鸟尽,兔死犬烹,臣昔谓非,今方知实。且臣息军汾上,关键大开,收马放羊,曾无守备,分兵数郡,贵免般粮,劝课农桑,务安黎庶,有何状迹,而涉异端。陛下必信矫词,何殊指鹿为马?陛下倘斥逐邪佞,亲附忠良,蠲削狐疑,敷陈政化,使君臣无二,天下归心,则窥边之戎,不足为患,梗命之寇,将复何忧,偃武修文,其则不远。陛下若不纳愚恳,且贵因循,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忠言利行,良药愈病,伏惟陛下图之。
  臣今戎事已安,粮储且继,深愿一至阙下,披露心肝,再睹圣颜,万死无恨。臣欲公然进发,虑恐将士留连。臣今便托巡晋、绛等州,于彼迁延且住,谨遣押衙开府仪同三司、试太常卿张休臧先进书兼口奏事。伏惟陛下览臣此书,知臣诚恳,特垂圣断,勿议近臣,待臣如初,浮谤不入,臣当死节王命,誓酬国恩。仍请遣一介专使至绛州问臣,臣即便与同行,冀获蹈舞轩陛。鄙臣愚虑,不顾死亡,轻触天威,战汗无地。
  唐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十月,唐廷以回纥近塞、两将不和,便派黄门侍郎裴遵庆带着皇帝手谕到汾州谕旨。仆固怀恩心中冤曲日攒月深,抱着裴侍郎的双足号泣诉冤。裴遵庆向他传达了皇帝推心至诚之意,让仆固怀恩入朝面君,以解嫌猜,仆固怀恩当下允诺。
  正打点行装准备上路,仆固怀恩副将范志诚劝说道:“您现在谗言交构,有功高不赏之惧,奈何入不测之地呢?李光弼以忧死,来嫃以功诛,功不见容,两个人就是先例呵。”仆固怀恩越想越觉得有理,就以惧死为借口,不去长安面君。
  裴遵庆回朝复命。不久,就传来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瑒进攻太原辛云京的消息。辛云京也是百战良将,又早有准备,对阵下来,仆固瑒大败,回军途中,他就集军包围榆次。
唐代宗忧心仲仲,任颜真卿为刑部尚书,想派他去仆固怀恩处进行宣慰。颜真卿持重老臣,建议道:“仆固怀恩现在骑虎难下,进退两难,肯定不会进京来朝。他手下将士,也都是郭子仪从前的部曲,可以下诏派郭子仪替代他的军职,再喻以逆顺祸福,或许会来。”
  郭子仪刚到河中,进攻榆次的仆固瑒就因为鞭打汉族将士引起众怒,被焦晖等偏将斩首,献于阙下。一时间仆固怀恩属下将卒迸散,听说郭子仪来,纷纷来投,归者数万。
  仆固怀恩知道军变消息,忙跑去告知老母。老太太也很生气,怒叱道:“我一直告诫你别造反,国家待汝不薄。现在军变,祸将及我,奈何!”仆固怀恩惶急天对,再拜而出。老太太提刀追赶,大骂:“吾为国家杀此贼,取其心以谢军中!”仆固怀恩只带了三百名亲随,度河而逃,到灵武才敢歇口气,召集亡命散卒。
  唐代宗念其旧功,不加罪,派人护送他母亲至京师,供养极厚,又把他最小的女儿收留,养育于皇宫之中。不久,老太太“以寿终”,并没有因儿子叛逆被国家杀戮。朝廷为了安抚仆固怀恩,只是下诏罢免其军职,仍拜太保兼中书令、大宁郡王。
  仆固怀恩铁勒本性,刚烈不回,反正是破罐破摔,索性他就又诱结吐蕃,与回纥等诸蕃兵马二十多万入塞,攻陷丰州,进掠泾、汾一带,为害不浅。一群乌合贼军横度泾水时,仆固怀恩被其手下旧将白孝德率兵打得落荒而逃;攻奉天,老上司郭子仪又把他击退遁走。虽如此,吐蕃、回纥联军兵盛,四面进击,直趋凤翔,京师震骇。估计是忧愤成疾,仆固怀恩拥军至鸣沙时突然暴病,几天后就病死,其属下以铁勒旧俗把他火葬。
  仆固怀恩一死,首脑顿失,其属下汉军相互攻杀,回纥和吐蕃也各怀鬼胎,关键时刻,郭子仪单骑说降回纥,反击吐蕃,唐朝又逃过一次大劫难(详情见郭子仪事迹)。
  可嗟可叹者,仆固怀恩一门,自安禄山之乱起,死于王事者四十六人;及其拒命朝廷,也搅扰了足足三年。唐代宗数次下诏,一直未有直接斥责仆固怀恩“反叛”的罪名。即使收到了仆固怀恩死讯,唐代宗仍旧恻然说:“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深究仆固怀恩起事初衷,也是无奈何之举,尤其是大太监骆奉先、鱼朝恩事事相激,加之又与大将辛云京不睦构隙,终使自己一生忠义事业,皆化为流水乌有,《叛臣传》中,仆固怀恩名领首位,也真有些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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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70   附:“安史之乱”的两大魔头安禄山与史思明
   负恩逆胡 罪大恶极——“安史之乱”的恶首之一安禄山
  安禄山,本是营州柳城杂胡。其母出身卑贱,在突厥种落中作巫师为生,和男人鬼混时,怀上了安禄山。也不知这小子他爸到底是谁,巫婆就给他起了个突厥名:轧荦山(突厥语“战斗”的意思)。后来,他跳大神的老妈嫁给突厥的一个下级军官安延偃。安延偃在开元年间降唐,带着当时年仅十几岁的安禄山与另外一个突厥将领安道买的儿子安节厚(安思顺是安节厚的儿子)一起过来,于是两家人关系十分密洽,轧荦山就冒姓安,更名禄山。
  安禄山长大后,鬼灵精怪,出身贫贱的他不仅有副好身板,又通晓边境六蕃语言,成为互市郎将(唐朝与少数民族买卖市场的管理员)。  '
  也是自小就不是好货,安禄山监守自盗,偷了市场的几只大肥羊去卖,被当时的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拿获,绑在法场上判处死刑,准备杀头。鬼头刀已经磨好,刽子手正要挥刀,安禄山于绝望中大叫:“您老人家不要击灭两蕃的进犯吗?为什么杀我这样的人!”张守珪很少见到死囚有这么大胆子的,又见安禄山高大健壮,是块战场抡大刀的好料子,就下令放掉他,与史思明一起署为捉生将(类似侦察排长)。由于安禄山自小在当地长大,遍知山川水泉地理形式。加上他运气好,没过多久就以五骑人马擒获契丹数十人,很让张守珪惊讶,逐渐提拔他。
  由于每出必有所获,张将军就便提拔安禄山为身边的偏将。张守珪虽器重安禄山,但对他一身的臊肥肉很讨厌。安禄山很会装孙子,深知自抑之道,每餐不敢过饱,小心谨慎,渐得张守珪欢心,竟成为这位节度使的义子。由于有高干义父撑腰,安禄山后来被朝廷授为幽州节度副使,成为军分区副司令长官。
  只要皇上有采访使到河北来,安禄山就“百计谀媚”,不计成本地大出金宝进行贿赂。这些中央大员们一回朝,都交口赞誉安禄山,唐玄宗渐知其名。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安禄山获授平卢节度使兼柳城太守。转年,入朝面君,奏对称旨,进位骠骑大将军。又隔年,唐玄宗在长安亲自任命他为范阳节度、河北采访使。
  当时,李林甫用事,嫉恶汉族边臣因军功回朝作宰相危胁自己地位,便竭力推荐安禄山这样的胡人将领任边境节度将师。安禄山也很会“作人”,大黑胖子看上去憨憨乎乎,一步三摇,给人特别诚实忠厚的样子。他又自称为杨贵妃的养子,每入朝先拜见比自己少二十多岁的贵妃。玄宗奇怪,问为什么不先拜见皇帝。安大胖子大嘴一咧,说:“我们胡人都是以母为尊,先母后父。”玄宗更以为这位胡人性情率直,天真无邪,信任加重,并令杨国忠兄妹与安禄山结为兄弟。
安禄山见到皇太子,也不下拜。其左右悄声告诉他,这位是储君,应该下跪。安禄山装傻,问:“皇太子是什么官职?”唐玄宗说:“吾百岁后他接替我当皇上。”安禄山作恍然大悟状:“为臣不知朝廷礼仪,心中只有陛下不知有太子,罪该万死!”这么一丑表功,唐玄宗更认为是大大的忠臣,无限欢喜。
  玄宗渐老,床上功夫渐衰。大胖娘儿们杨玉环往往用大锦被包着光屁股的安禄山到内宫中“喂奶”,以为笑戏。玄宗知道了也不怀疑,反正李氏皇族也是胡人血统,对男女之伦没有什么特别的嫌猜。
  皇上恩宠如此,安禄山也大大咧咧。
  天宝六年(公元747年),安禄山进位御史大夫。由于深受皇上、贵妃的特别宠爱,安禄山上朝时,见到宰相李林甫也只是哈哈腰,不是十分恭敬。当时李林甫权倾天下,又以“口蜜腹剑”著称,群臣没有不害怕他的。见安禄山倨傲如此,李林甫就暗中吩咐王鉷如此这般。王鉷当时也位居大夫。一次,王鉷和安禄山两人因公事进见李林甫,王鉷“趋拜,谨甚,不敢仰视”。见此,安禄山才知道面前这位“笑面猫”的厉害,“悚息,腰渐曲”。此后,李林甫每次与安禄山谈话前,都预先侦知其内心隐情,早早把安禄山的“心腹事”点出来,“禄山以为神明”,试想,这位狡黠的大胖子见到比自己阴猾数倍的小瘦子,不能不怕,不能不服。因此,每次见到李林甫,虽寒冬腊月,也紧张得一身胖汗。看见威仪已立,李林甫就“接以温言”,假装和言悦色,在中书省接面时,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袍盖在安禄山身上,以示亲昵。安禄山大喜过望,拜舞不已,也亲昵地呼李林甫为“十郎”。
  在节度使任上,每逢信使上朝奏事回来,安禄山就问宰相李林甫对自己有什么“说法”,如果回答是“好言”,大胖子就“喜跳欢笑”;如果李林甫说“大夫近期应好好检点自己的行为”,就会吓得安禄山仰躺在坐椅上连呼:“哎哟,我要死了!”此事为朝廷优人李龟年(就是杜甫诗中“落花时节又适君”的那位音乐家)所知,当作笑话讲给唐玄宗听,老皇帝也哈哈大笑,很是觉得好玩,开心。
  安禄山晚年,越吃越肥,估计是报复自己在张守珪手下当“孙子”时的节食岁月,每顿猛填狂吃,大肚子垂至膝下,走路时要左右仆人扶持腋下才迈动步子。但一到上朝面见唐玄宗时,安禄山常作胡旋舞,“疾如风焉”。玄宗见此眉开眼笑,问:“你这大肚子里装得什么啊这么鼓圆?”安禄山答:“只有一颗对陛下的忠心!”大喜之下,玄宗把女儿许配给安禄山长子安庆宗。
  为了不停地邀功博唐玄宗欢心,又抓住老年人心理,安禄山按月向朝廷进贡驼马鹰犬等奇异之物。同时,他又多次欺骗契丹首领,邀请这些人欢宴,灌醉后杀掉,把脑袋砍下,尸体埋入一个大坑,前后杀掉数千人,都送入京城报功,说是打仗中斩获的首级。玄宗当然不知实情,赐安禄山铁券,进为东平郡王。在禁苑中射猎,每获新鲜猎物,唐玄宗都要派人驰赐禄山,以示恩宠。
  后来,安禄山多次以讨伐契丹为名,不断扩充行伍和势力范围,兼三道节度使,权倾中外。
  由于杨国忠与安禄山疑隙渐深,他不断向玄宗说安禄山要造反。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唐玄宗召安禄山入朝以检验虚实,大胖子提前已知道杨国忠之谋,如约前来,“帝意遂安”,再也不信杨国忠说安禄山要造反的话,并答应安禄山把三道中最重要的将师职位全部由汉人换为蕃人统领。归镇时,唐玄宗亲自在望春亭饯行,以御服赐赏。赐服本来是示以恩宠,反而让做贼心虚的安禄山心中暗惊,拜别后疾驰而去,日行三、四百里,至范阳老巢加强谋反准备。“人言(安禄山)反者,玄宗必大怒,缚送与之。”越是如此,安禄山心中愈惧。
  天宝十四年底(公元755年),安禄山假托承旨讨杨国忠,起兵十五万造反,一路势入破竹,连连大胜。天宝十五年正月,安禄山占据东京洛阳后,见宫阙壮丽,心中大悦,僭称雄武皇帝,国号大燕。正是由于他建国称帝,部将又忙于四处掠取,没有乘胜追击,唐军才有了喘息的机会。攻取长安后,安禄山又残杀未能跑掉的唐室王孙公主一百多人,纵兵大掠。一路之上,郡县城池,尽为废墟。
  安禄山由于体肥嗜酒,体重达三百三十多斤。乐极生悲,当上“皇帝”后,胖逼身上长满带状疱疹,而且眼疾加重,后来连东西也看不见了。由于病痛,本来生性残暴的安禄山更加躁急,动不动就痛打杀戮左右从人。其子安庆绪害怕自己的太子位会被安禄山宠妃段夫人之子安庆思夺取,就与严庄(安禄山的军师)等人相谋,想先下手为强。
  安禄山有个贴身僮仆名叫李猪儿,自小聪明伶俐,十几岁时,安禄山亲自用刀割去他的小鸡鸡。当时血流数升,从人用热火灰给李猪儿的私处敷上止住血才得以活命,作为入室的阉人随侍卧内。平素安禄山穿衣服,都有两个仆人抬起安禄山肥肉大肚子,李猪儿用头顶起这一坨巨肉,才能帮这个大胖子系上腰带。带状疱疹带来的巨痛使安禄山每每狂怒,不问任何原由就会用大棒子狂殴左右,李猪儿是卧内亲随,每天挨揍更多,心中“深怨禄山”。严庄、安庆绪把意思说明,李猪儿马上答应。
唐肃宗至德二年正月十五(公元757年)夜,严庄、安庆绪把门,李猪儿闯入卧内,举起大刀朝着安禄山大肚一刀劈下。当时安禄山眼睛已经全瞎,双手乱摸枕边佩刀,怎么也摸不到,就手摇床柱大叫:“肯定是家贼杀我!”大叫之时,满肚子肥肠内腑流满king-size的大床,气绝而死。安庆绪派人用毯子包裹起大胖子尸首埋于床上,矫称安禄山旨意宣布自己为储君。
  安庆绪性喜饮酒,又无大志,接连被唐军所败。唐肃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秋十月,郭子仪等大军包围安庆绪于邺城。贼将史思明率十三万兵来救,安庆绪情急之中把皇帝玺绶让与史思明。
  史思明大败诸路唐军,安庆绪不得已与兄弟四人及亲信左右前往史思明营中拜谒,被当场拿下,责以弑父之罪,一并勒死。(一同被绞死的还有以六千人潼关大破哥舒翰二十万大军的崔乾佑,估计此人想不到自己死得如此离奇、不堪)。至此,安禄山父子僭位,三年而灭。
恶贯满盈 叛逆本性——“安史之乱”的祸首之二史思明
  史思明,原名崒干,为营州突厥杂胡,“史思明”还是唐玄宗亲赐给他的汉名。其人是个瘦杆子身形,半秃,少须,端肩驼背,凹目歪鼻,性情暴躁,是个长相古怪的家伙。他和安禄山自小同乡里,大安禄山一天,两个人关系一直很亲密。
  年青时,史思明先在边将乌知义手下干事,知晓六蕃语言,和安禄山一起干过互市郎的差事。安禄山偷牛,史思明也不是什么好货。他挪用公款事发,又补不上漏子,就往奚人居住地区跑,想穿越过这些部落再往远处逃。
  半路,奚人侦察兵发现他,见他服饰可疑,举刀就要杀掉他。情急生智,史思明忙说:“我是大唐使者,如果我被杀,你们整个小国都会遭受报复。不如把我抓起来见你们王爷,这样,保我一命,你们也有功。”奚人侦察兵信以为真,带着他去见本部落酋长。史思明很能表演,他见到奚人酋长也不拜礼,还说:“天子使臣见小国国君不用下拜。”酋长很恼怒,但见史思明态度倨傲,处乱不惊,便认定他是真的使臣。忍住怒气,奚族酋长把他安置在驿舍里,好吃好喝好招待。临行前,还安排一百多人护送,一是表示尊敬排场,二是想趁机与大唐修好,三是想这些人去长安后可以按人头获赏打些秋风。
  奚人部落中,有个名叫琐高的将领,常常率众侵扰边境,杀人掠物,名闻唐廷。史思明想把琐高带回国中以将功抵罪,就骗奚人酋长说:“虽然这么多人跟随我朝见,但没有人有资格面君。我只听说过琐高的大名,可让他与我回朝。”奚人酋长大喜,马上派琐高与其帐下三百精兵随从。
  一行人到了平卢唐境,史思明暗中向边防军主将报信,说:“有数百奚兵跟我来国,名义上是入朝觐见,实际上是想乘机作乱,请赶紧准备迎敌。”唐将连忙布下埋伏,假装好酒好肉摆上犒劳,一群人刚刚坐定,牛肉还没吃上一口,就被突然冲入的唐兵围住,一刀一个,几百人全部被杀。琐高也被绑上,史思明押着他送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处。
  张守珪啧啧称奇,直说是“奇功奇功”,立马升为折冲将。至于挪用公款的“小事”,谁也不敢也不会再提。就此,可见史思明的胆略,比杨子荣智取威虎山不差。而且杨子荣是文学人物,史思明事迹则见于信史。但其凶狡残忍,也由此可见一斑。
  天宝初年,史思明频频立军功,升至将军,主管平卢军军务。有次因公事入朝面见唐玄宗,赐座交谈,玄宗很器重这个胡人边将。知道他当时已经有四十岁,玄宗还抚其背勉励他:“卿贵在后,当大器晚成。”皇帝金口,马上就升迁为大将军、北平太守。天宝十一年,安禄山又推荐他为平卢节度都知兵马使。
  安禄山造反后,史思明一军为先锋,开始所向皆捷,攻陷饶阳诸郡。一直到天宝十五年初,他才在常山被李光弼、郭子仪合军击败,逃至博陵。
  本来叛军就要被李光弼攻灭,忽然哥舒翰兵败潼关的消息传来,李光弼回军,史思明蹑后追击,大破唐军刘正臣部。由于史思明所率兵士是安禄山叛军的精锐的部分,他们乘胜进击,攻拨常山、赵郡、河间,大破颜真卿部下和琳的一万二唐兵。
  接着,史思明又率部攻下清河。在信都,史思明又把老上司乌知义的儿子乌承恩包围在城里,掠其母、妻、儿子。不得已,乌承恩投降,史思明“与之把臂饮酒”。由此,可见他还念一些昔日的旧情。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史思明包围李光弼驻守的太原城,最后反被李光弼用“地道战”打得大败。当年十月,安禄山被儿子安庆绪等人杀死,史思明顿起自立之心。
  邺郡一战,安庆绪困守孤城,史思明率十几万军起来,大败唐军,进而又杀掉安庆绪,并统其众。
  混乱之际,史思明手下参谋耿仁智劝他向唐军投降,由于当时形势未明,史思明假装答应。唐廷封史思明为归义王、河北节度使。虽然假装归降,史思明“外示顺命,内实通贼”,不断招兵买马,引起唐肃宗警觉。乾元元年(公元758年)5月,以乌承恩为副使,派到史思明军中作“策反”工作,想伺机杀掉这个居心叵测的反贼。李光弼也对乌知思严加嘱托,派他赶快行事。
乌承恩是个草包,晚上多次打扮成妇人,夜入诸将家里“策反”。没想到这些蕃将出身的将领对史思明很忠心,转头向史思明告发。
  由于没有实证,史思明也下不了手。在宾馆之中,史思明在乌承恩床下埋伏两个人。夜见,乌承恩与儿子密谈,说:“吾承上命除此逆胡!”床下两人闻言突出。
  史思明马上带兵抓住乌承恩,搜出李光弼的书信以及写有应该诛杀的叛将名单。史思明等贼将大怒,大呼:“我们都投降了,怎么还对我们这样!”乌承恩是个松包,咕咚跪下,说这些都是李光弼指使他干的。史思明大怒,杀掉乌承恩和他儿子以及从属两百多人,重新反叛。史思明的参谋耿仁智劝他不要反复,这个贼头亲手用棍击碎这个跟了他三十多年的参谋的脑袋。
  乾元二年正月(公元759年),史思明僭称大圣周王。五月,更国号大燕,自称应天皇帝。
  史思明部下兵将是安史叛军中最残暴的队伍,每攻陷郡城,都杀光老弱男丁,以壮丁为挑夫,把妇女奸淫殆遍,凶淫无比。魏州一役,史思明军一天就杀掉三万多人,平地流血数日。称帝之后,他又派间谍扬言自己军士思归,诱骗唐军决战。大太监鱼朝思想立大功,力劝唐肃宗下令各军进攻。不得已,李光弼等人出战,唐军大败,河阳、怀州等军事要地尽归于史思明。
  人做孽,不可活。史思明乘胜攻陕州,被唐军挡在姜子坂一带。出战不利,退守永宁。史思明下令筑三角城,约期一个月时间筑成,以贮备军粮。其子史朝义率军士苦干,城筑好后,未及泥抹外墙。史思明巡视到此,大怒,把史朝义、骆悦等大将召至面前,想杀掉他们以立军威。史朝义战战兢兢,深知凶残的史思明完全没有父子之情,哀求说:“兵士太乏累,歇一歇马上就上泥。”史思明喝斥道:“你爱惜属下,就敢违我将命吗!”立马城下,目视兵士上泥,“斯须而毕。”临走,史思明冲史朝义大骂:“等我攻克陕州,斩却此贼!”
  史朝义大惧。骆悦等人也因兵败惧诛,力劝史朝义先下手。史朝义不敢答应,骆悦等人就威胁说要投降唐军。史朝义思虑再三,点头示诺。
  当夜,史思明宿营中,其亲信曹将军率人守卫。史朝义等人召他来说明行事目的,曹将军“不敢拒”。夜半时分,史思明因梦惊醒,据床惆怅。他平时特别爱听优人唱曲,吃饭睡觉都有几个戏子不离左右。由于他为人残忍,杀戮为常,这些戏子心中也十分恨他。见他惊起,几个人忙问原因,他说:“我刚刚梦见河里的沙洲上有群鹿涉水而至,鹿死水干。”说完,就起身上厕所。几个戏子偷偷说:“鹿者,禄也;水者,命也。此胡命禄都到头了!”
  正说话间,骆悦等人提刀闯入,不由分说就劈死数人,逼问史思明所在,余人忙指厕所方向。史思明听见卧帐内响动不对,翻墙而出,骑马刚跑到马槽处,被追赶而来的兵将射中胳脯,滚落马下。史思明忍住痛,问“何人造反?”,有人答称是怀王(史朝义)起事。史思明老奸巨滑,哀求说:“我早上说错话,才有现在这等事。你们别这么快就杀我,等我攻陷长安再杀我不迟。”一失往日凶暴之态,史思明连声乞命。转头看见耷拉着脑袋的亲信曹将军,史思明又大骂:“这胡误我!这胡误我!”骆悦挥手,兵士把史思明捆个结实,幽禁在柳泉驿。
  史朝义心惊肉跳,见到骆悦等人复命,还连问:“没有惊动圣人吧?没有伤着圣人吧?”诸将回答说“没有”。一行人伪造史思明诏书,史朝义继位,并杀掉在外统军的史思明亲信大将周挚等人。为绝后患,骆悦等人先行动手,用绳子勒死了这位动辄就要人命的老上司史思明。
  比起史思明,史朝义为人宽厚,但没有什么政治手腕。安禄山手下各大将本来就与史思明平起平座,史朝义继位,众人更不拿他当回事。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十一月,郭子仪、李光弼、以及仆固怀恩带来的回纥兵合军,在邙山与史朝义军大战,大破贼军,斩首一万六千,生擒四千多,降三万两千,叛军精锐皆尽。此后,史朝义在四十多天内八战八败。最后,被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瑒率军包围在莫州。
  宝应二年(公元763年)正月,史朝义在莫州城内大阅诸兵,准备做最后殊死一战。其属下田承嗣劝他说:“陛下您不如携精锐将卒还至幽州,与李怀仙的五万兵相合,再掉头来战。为臣我替您死守此城,等你带兵来我们内外夹击。”
  史朝义轻信,当夜带精兵五千突围。临行,握着田承嗣双手,以存亡为托。田承嗣叩首流泪,样子极其“忠义”。已经上马,史朝义又回头,说“全家百口,老母幼子,全托付给将军您了!”田承嗣深深下拜,泪眼不干。
  史朝义刚出城,田承嗣就召集诸将,说:“我们起事以来,攻破河百一百五十余城,毁人坟墓,烧人房屋,掠人金帛,壮者死锋刃,弱者填沟壑。事已至此,大军围城,但自古祸福不常,或能转危为安。明天我准备出降,诸位以为如何?”诸将知大势已去,都连忙称是。
  黎明,贼兵在城上高喊:“史朝义半夜跑掉,赶快去追!”唐军不信。田承嗣就把史朝义老母及妻子儿子全都绑上押送到仆固处瑒,诸军才知田承嗣是真降,轻装纵马,追杀史朝义。
史朝义跑到范阳,精疲力竭。李怀仙授命其部下李抱忠闭城不让史朝义进城,说:“你们史家人对天子时降时叛,没有恩信可言,以后又要干什么呢!”史朝义乞求说兵饥无粮。念在旧日情谊,李抱忠派人送粮于开阔地。“朝义饭,军亦饭,饭已,军子弟稍稍辞去。”见周遭军卒皆散,史朝义也没办法,只能流泪大骂“田承嗣老奴误我!”单人独马,就近转了几个地方,皆遭闭门羹。最后,史朝义又跑回幽州,自杀上吊而死。平心而论,史怀义还真不是特别坏的人。李怀仙斩其首送于长安。至此,史思明父子僭号四年而灭。
  安史之乱,至此告一段落。史臣说得好:“彼(安禄山、史思明)能以臣反君,而其子亦能弑杀其父,事之好还,天道固然!”
  虽然安禄山、史思明两个叛贼只折腾了七年,但使中原板荡,千万生命死于军乱,与之而来的藩镇割据、宦官专政以及党争之祸,最终把赫赫盛唐推上了不归之路。钱起的《广德初銮驾出关后登高愁望二首》,正好用来做伟大唐朝由盛至衰的总结:
  长安不可望,远处边愁起。辇毂混戎夷,山河空表里。
  黄云压城阙,斜照移烽垒。汉帜远成霞,胡马来如蚁。
  不知涿鹿战,早晚蚩尤死。渴日候河清,沉忧催暮齿。
  愁看秦川色,惨惨云景晦。乾坤暂运行,品物遗覆载。
  黄尘涨戎马,紫气随龙旆。掩泣指关东,日月妖氛外。
  臣心寄远水,朝海去如带。周德更休明,天衢伫开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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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71   乱世真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唐朝“藩镇割据”大戏的上演
  大胡安禄山造反,唐玄宗苍惶逃窜。马嵬驿兵变,杨贵妃“婉辗娥媚马前死”,黯然悯然,玄宗只得继续西行。
  太子李亨殿后,一路安抚士民。为了收复中原,太子在他自己两个儿子建宁王李倓、广平王李豫劝说下,率数千兵士向朔方挺进,并于公元756年在灵武(今宁夏灵武)称帝,是为唐肃宗。
  转年,大将郭子仪以及广平王李豫等人率兵收复唐朝的政治首都长安。同年底,唐玄宗老头也有幸自蜀地得返京城,“上(肃宗)至望贤宫奉迎。上皇(玄宗)御宫南楼,上望楼辟易,下马趋进楼前,再拜蹈舞称庆。上皇下楼,上匍匐捧上皇足涕泗呜咽,不能自胜。遂扶侍上皇御殿,亲自进食。自御马以进,上皇上马,又躬揽辔而行,止之后退。上皇曰:‘吾享国长久,吾不知贵,见吾子为天子,吾知贵矣。’上乘马前导,自开远门至丹凤门,旗帜烛天,彩棚夹道。士庶舞拜路侧,皆曰:‘不图今日再见二圣。’……”当时情景,果然感人。
  好景不长,在肃宗皇后张氏与宦官李辅国的窜掇下,玄宗、肃宗父子猜忌日深,最终老皇帝怏怏死于荒凉冷宫,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也许是隔代遗传,唐肃宗虽在长安为帝,竟受制于自己的皇后与李大公公。秋边风一吹,肃宗还下诏赐死了自己的儿子,、有兴复大功的建宁王李贤。年青当太子时终日担惊受怕,逃亡路上风霜侵袭,称帝后受宦官和妇人挟制,唐肃宗于762年就撒手而去,终年五十二岁。
  肃宗崩后,宦官李辅国与程元振联手,利用手中禁军,杀掉张皇后,拥戴太子李豫登上大宝,是为唐代宗。
  唐代宗为帝十八年,“宇量弘深,宽而能断,喜惧不形于色”,算是个比较有主见的皇帝。他继位后,虽然很感激李辅国对他的“翼戴”之功,但大太监一句话让皇帝如芒刺在背:“大家(皇帝)但居禁中,外事由老奴(李辅国自称)处分”。结果,代宗用计,借助李辅国敌对势力程元振以及禁卫军之力,把李大公公挤出政权中心。不久,代宗又派刺客要了这位太监的性命。程元振补空后,比李辅国有过之而无不及,贪赃受贿,贬杀朝臣,致使朝廷解体,上下离心。屋漏偏遭连夜雨。西北的吐蕃也乘人之危,节节逼近,害得代宗也上演弃都出逃的戏目。
  无论如何,代宗还是比较明白的皇帝。在他任上,安史之乱最终平定,郭子仪、李光弼得以展现奇功,唐朝终于渡过最危险的关头。但是,也正是代宗当政期间,唐朝的藩镇开始成型,种下了日后唐王朝灭亡的一大祸根。
  逢君穆陵路,匹马向桑乾。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城池百战后,耆旧几家残?处处蓬篙遍,归人掩泪看。
   ——刘长卿《穆陵关北逢人归渔阳》
  此诗是有“五言长城”之称的唐朝大诗人刘长卿所作(709—780,字文房。因性情刚直不阿,忤怒权门,两次遭贬,官终随州(今属湖北)刺史)。诗人以景寄情,忧伤安史之乱之后的国势和民艰,对于已乍现端倪的藩镇割据,发出深惋的喟叹。
  讲起藩镇,也得提起前半世英明神武、后半世昏庸暗弱的唐玄宗李隆基。正是他在位期间,首创“节度使”的实际官职,在唐境内设立了九个节度使和一个经略使,究其初衷,本来是防御异族入侵,不料结果是引狼入室,唐朝自己委派的节度使本人倒首先敲响了盛赫唐朝的丧钟——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首举叛旗,以十五万铁骑把整个唐王朝搅得天翻地覆。(汉朝只有“节度”一词,而无其官。三国时孙权有“节度官使”,但不掌军。唐初因隋旧制,以掌管一方军政的官为“大总管”,后改大总管为“大都督”。高宗永徽年间,除都督带使持节,即节度使。睿宗景云二年(公元710年)5月,贺拔延嗣除凉州都督,充河西节度使,才开始正式有节度使之名。而节度使真正走上历史舞台,则是于玄宗末年成为事实,并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安史之乱”平定后,唐朝并没有削夺蕃镇的权力,当时不是不做,而是不能。当其时也,无论朝廷上下内外,都已经意识到藩镇的弊害,但由于国家久经战乱,兵士战斗力不强,积贫积弱,对于田承嗣等安史余孽不仅不能一鼓摧垮,还得对他们进行好意安抚,惟恐其忽然“跳梁”又起祸端,只能趁坡下驴,授以节度使之职。
  本来,唐廷是想等日后恢复元气后再“秋后算帐”,没想到尾大不掉。数位有地、有兵、有钱、有权的藩镇统治者们割据一方,时附时叛,见势而为,完全成为雄霸一方的土皇帝。老节度使死了,朝廷根本没有能力自上而下行使权力任命新人,而是由节度使自己传之子孙或由原来藩镇的部将自己定夺人选,最后走个形式“上报”中央,唐政府只能做做样子依藩镇之意“诏许”。对此《新唐书》的编纂者愤愤不平言道:“安史乱天下,至肃宗大难略平,君臣皆幸安,故瓜分河北地,付授叛将,护养孽盟,以成祸根。乱人乘之,遂擅署吏,以赋税自私,不朝献于庭。效战国,肱脾相依,以土地传子孙,胁百姓,加锯其颈,利怵逆污,遂使其人自视犹羌狄然。一寇死,一贼生,讫唐亡百余年,卒不为王土。”
唐朝的藩镇割据,大致可分为四个时期:
  一、藩镇割据的成型时期——唐代宗初年至唐德宗末年(公元763—805年);
  二、藩镇割据的摧败时期——唐顺宗永贞元年至唐宪宗元和末年(公元806-820年);
  三、藩镇割据的死灰复燃时期——唐穆宗初年至唐懿宗末年(公元822-872年)
  四、藩镇割据的内斗时期——唐僖宗乾符年间至唐亡(公元874-907年)
  本文先就唐朝藩镇割据成型的一个阶段作一番探讨,叙述一下“安史之乱”后以藩镇是如何登上中国历史舞台的,讲讲这些“大王”们是怎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并把本来就喘息不定的唐朝搞到何种岌岌可危的地步。
  唐代宗李豫继位后,适逢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兵败被杀,“安史之乱”告一段落。
  值此新君登基之际,于是大赦天下,广封众臣。功高望重的仆固怀恩出于私心,“恐贼平宠衰”,上奏朝廷分封史思明几位投降的旧将,想依恃此辈为日后党援。唐王朝上层“厌苦兵革,苟冀无事,因而授之”,下诏封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薛蒿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李怀仙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李宝臣为承德节度使,即河北四镇,后来薛蒿早死,部属土地渐为田承嗣兼并,共有三镇,即日后臭名昭著的“河北三镇”。
  由于太监鱼朝思、程元振等人擅权,最终惹得仆固怀恩造反,率回纥、吐蕃入寇,幸亏郭子仪等大将力保社稷,唐朝才又免于覆亡。趁唐朝内杠之机,河北诸镇“各拥劲卒数万,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将吏,不供贡赋,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及李正已皆结为婚姻,互相表里。朝廷专事姑息,不能复制,虽名藩臣,羁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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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72   跳梁弄乱第一人――田乘嗣
  言及藩镇,首先要提及的非田承嗣莫属。此人是平州卢龙人,“世事卢龙军,以豪侠闻名。”他一直在安禄山手下做事,多次击败奚、契丹,累功至武卫将军,是安大胖子的铁杆属下。安禄山造反,田承嗣一直充当前锋,攻陷河、洛、“功劳”颇大。同时,他又治兵严整,深为众人所服。试举一个“镜头”以显其能:一日大雪,安禄山巡视诸营,忽至田承嗣所部,空旷寂静,里面好象一个人也没有。一声令下,兵士皆擐甲列队,依册点名,一人不缺。此情此景,使得久历战阵的安禄山大为叹赏,对田承嗣更加另眼相看。
  郭子仪平定东都洛阳时,田承嗣见风使舵,举旗投降,“俄而复叛”,与蔡希德等贼将合兵六万对抗官军。史思明称帝后,他又“为贼先导”,攻杀甚众。史朝义杀掉老爹史思明自立后,屡战屡败,最后与田承嗣一起共保莫州,困守愁城。面对仆固怀恩儿子仆固瑒所率精锐唐军,田承嗣又起反复之心,他骗诱史朝义去幽州搬救兵。史朝义刚出城,田承嗣就把史家男女老幼都绑起来送给仆固瑒请降。
  虽然投降,田承嗣既不出城也不交兵,列重兵自守,同时又向仆固怀恩父子送以重礼。仆固怀恩“亦恐贼平而任不重”,就上表朝廷分封田承嗣等人,这些“贼”竟因“功大”获朝廷颁赐誓书铁券。
  田承嗣为人,“沉猜阴贼,不习礼义”。有了实权之后,他计校户口,厚敛百性,历兵缮甲,强拉兵丁,几年功夫,就有兵众十万。朝廷为收买安抚田承嗣,封他为雁门郡王,并以永乐公主赐其子为婚,希望能笼络这个悍将。但田承嗣本性凶诡,依恃有兵有地,愈加放肆。为此,宋朝范祖禹就感慨道:“代宗德不足以柔服,刑不足以御奸,以天子之尊而以女许嫁叛臣之子,苟欲姑息,而反以纳侮,君道卑替亦已甚矣!”当皇帝到这份儿上,可见“安史之乱”后唐王朝的威信已沦落如斯!
  唐代宗大历八年(公元773年),相卫节度使薛嵩病死,田承嗣乘机并领其众,并想拥有薛嵩所有土地。唐廷派李承昭为相州刺史,田承嗣谎报相、卫两州士民反叛,暗中即刻发兵攻取两州,悉取兵士财物,并自置属官,把相、卫两州纳入自己地盘,视唐皇诏命为儿戏。
  本来,承德节度使李宝臣和淄青节度使李正已与田承嗣都是“贼将出身”,又是儿女亲家,关系不错。但田承嗣一向自负,根本看不起二人。李宝臣的弟弟李宝正是田承嗣女婿,有一次在魏州和田承嗣儿子田维打马球,所骑之马惊跳,误踏田维的脑袋,使得田公子脑浆流出,一命呜呼。本来完全是“事故”,无心之误,却令田承嗣大怒,派军士把李宝正关进大狱,派使者告知李宝臣。
  李宝臣也是悍将出身,一肚子鸟气,不好发作,就写信表示自己教弟不严,派人送一根大杖,表示任田承嗣责罚。本来是给田承嗣一个台阶,让大家面子都好看。不料田承嗣就坡下驴,用李宝臣送来的大棍子把李宝正活活打死,也不顾自己女儿的想法(估计还未生“外孙”)。李宝臣闻讯惊怒,“由是两镇交恶”。
  得知田承嗣拒命,李宝臣、李正已上表“请讨之”,朝廷正好想乘势离间这些喂不熟的“恶狗”,就下赦贬田承嗣为永州刺史,并下令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泽潞等诸道兵马共进魏博征讨。
  唐朝大将朱滔与李宝臣等从北方进攻,李正已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等从南面进攻,夹击田承嗣,斩田承嗣大将卢子期,斩首万余,获马千匹,又降一万多人,获栗二十万石。眼见形式不妙,田承嗣又开始装孙子,于代宗大历十年(公元775年)9月遣使奉表,哀求说要“束身归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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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73   太监坏事惹大祸――李宝臣的“玩寇”之举
  原本形势大好,老贼田承嗣已成瓮中之鳖。不料,节骨眼上都出现了一个非常有戏剧性的插曲:唐代宗很欣赏李宝臣的功劳,就派太监马承倩赐御诏道辛苦,以示“朕心甚慰”。太监来时都没带什么东西,临走时依不成文的“潜规则”得带回大批礼品。“(李)宝臣诣其馆,遗之百缣”。按理说那么多匹精细的好绸缎也值不少钱,但胃口极大的马太监对此大为不满,估计他当时的心思是本以为能得到一箱珠宝,却忽然发现是几袋大米一样,气恼得甭提。“(马)承倩诟詈,掷出道中”,马太监也真不识大局,当着李宝臣将士的面破口大骂,还把布匹扔于道上,使得这位刚刚大胜的将军很没面子,“宝臣惭其左右”。
  李宝臣手下的兵马使王武俊见此情形,就暗劝主师道:“您现在军中新立大功,这个王八蛋尚且敢这样藐视您。寇平之后,以一纸诏书征您入京,您马上就成为一百姓匹夫,任人宰割。不如现在放田承嗣一马,您自己还能恃此为重,朝廷依仗您,就不敢拿您怎么样。”由此,李宝臣再也不专心进攻,遂有“玩寇之志”。
  田承嗣老奸巨滑。他得知李宝臣老家是范阳(李宝臣是范阳内属奚人,原为范阳守将张琐高养子,归唐后赐姓李。读唐史,凡姓李的将领有很大一部分是“九夷”赐姓),就让人在一块大石头上刻谶言:“二帝同功势万全,将田为侣入幽燕”,然后派人偷埋在范阳境内。接着,田承嗣又派出“大仙”号称范阳有王气,李宝臣闻言忙依“大仙”指示,派人去挖掘,果见一古色古香大石头上有篆书,预言自己在姓田的协助下成帝业。
  将信将疑间,田承嗣又派人做他“思想工作”:“您和朱滔一起攻打沧州,得到土地后归国家所有,打了也是白打。如果能释我田承嗣的罪过,请允许我把沧州献给您。同时,我还愿意与您一起攻取范阳。您以精骑前驱,我以步卒殿后,攻取天下如反掌。”李宝臣武人无识,大喜,加之事合符谶,就暗中积极与田承嗣密谋,化敌为友。
  对从前一直言语冒犯的李正已,田承嗣也开始低三下四表示敬意。他派人送上自己辖境内的户口、甲兵、谷帛册籍,卑辞下意:“我田承嗣今年八十六了,时日无多,诸子不肖,侄辈孱弱,今日所有一切,都为李公您保守着啊。怎能敢让您劳师兴兵呢。”每见李正已使者,田承嗣就南向跪拜受书。同时,画李正已“标准像”一幅,“焚香事之”。李正已大悦,于是按兵不动。河南诸道兵见此,也不敢进兵,于是田承嗣南顾之忧顿消。(田承嗣老贼死时才七十五,向李正已哀求时自称已八十六,足见其老谋深算)。
  李宝臣在田承嗣面前虽是大傻一个,却也能骗比他更“傻憨”的朱滔。他对朱滔军使说:“听说朱公仪貌如神,愿得画像观之。”得像之后,李宝臣悬于射堂,与军中诸将观看,大叹:“真神人也!”,当时,朱滔驻军莫州以北三十外的瓦桥。李宝臣密选劲骑两千,连夜疾驰三百里偷袭,临行前让将士都集于射堂观瞧朱滔画像,“取貌如射堂之像者”。当时两军是友军,朱滔没有任何防备,忽然夜中有军杀来,苍猝应战,大败而逃,幸亏当时他穿了一身闲服,没被李宝臣将士认出,得以驰奔而逃。李宝臣乘胜想拥军直取范阳,朱滔忙派雄武军使刘怦拒守。李宝臣闻知消息后,知道范阳已做准备,没敢进军。
  田承嗣知道李宝臣偷袭朱滔的事情后,哈哈大笑,即刻引兵南还,派人戏笑李宝臣:“我境内有事,没功夫与您周旋了。石上谶文,我派人私下刻的是逗您玩呵。”李宝臣又惭又怒,也不得不退兵。
  唐代宗大历十一年三月,田承嗣上表请入朝。唐廷见台阶也不得不下,下诏赦田承嗣罪,复其官爵,“一切不问”。
  唐代宗大历十一年(公元776年),汴宋留后田神功病死后,都虞侯李灵曜作乱,唐廷无奈,下诏授其为汴宋留后。此人翅膀未硬,就骄慢无礼,自己封授辖内各州刺史,仿效河北诸镇,最终惹得唐廷大怒,派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河阳三城使马燧等人征讨。田承嗣忙派其侄田悦引数万军去救援李耿曜,在汴州被李忠臣等人打得大败,田悦只身逃走,李灵曜被擒送长安斩首。
  由于田承嗣一直逗留不入朝,又派兵助援李灵曜,唐代宗下诏又派诸路人马讨伐。“承嗣乃复上表谢罪”,时叛时降,如同儿戏。“上亦无如之何”,唐代宗只得听之任之,诸路人马各自心怀鬼胎,中央根本指挥不动,没办法,又“悉复(田)承嗣官爵,仍令不必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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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74   既成事实的割据――藩镇的成型
  代宗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田承嗣病死。“承嗣盗有七州,而未尝北面天子。凡再兴师,会国威中夺,穷而复纵,故承嗣得肆奸无怖忌”。老贼死后,唐廷还赠太保,以示褒赠。田承嗣临死,遗命诸将立其侄田悦继承后事,继续做节度使。
  当时,田承嗣据有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李正已据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十州,攻灭李灵曜后又得曹、濮、徐、衮、郓五州。李宝臣据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梁崇义据襄、邓、均、房、复、郢六州。这几个人盘据错节,交相依附。官爵、甲兵、租赋、刑杀全是节度使自己说了算,虽名义奉唐朝正朔,实为真正的地方王国。“朝廷或完一城,增一兵,辄有怨言,以为猜贰,常为之罢役;而自于境内筑垒,缮兵无虚日。以是虽在中国名为藩臣,而实如蛮貊异域焉!”国中之国,各个节度使是实际的土皇帝,割据之势已初露端倪。
被部将狼狈驱逐的“忠臣”
  唐代宗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3月,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被其族侄李希烈驱逐,单骑狼狈出走,奔往京师。
  李忠臣为人贪残好色,往往逼淫将士吏卒妻女。他的妹夫张忠光和外甥也挟势横暴,士卒苦怨,就起兵杀掉张忠光父子,推拥李希烈为师,把李忠臣赶走。牙将驱师,至唐末尤甚,在藩镇割据初期还很少有,可见李忠臣当时在军内是多么不得人心。
  虽对下贪暴凶淫,在皇帝眼里李忠臣却是个大大的“忠臣”。李忠臣原名董秦,幽州蓟人,自少年时代就参军入伍,在节度使薛楚玉、张守珪、安禄山手下都干过。安禄山起兵后,李忠臣(帮唐王朝)拒贼有功,杀敌甚众,并大败奚族首领阿布离,斩其首以衅鼓,声名赫赫。
  唐肃宗至德年间,李忠臣转战累日,功勋显著。郭子仪军攻相州时,诸军皆溃,惟独李忠臣败中取胜,袭取二百艘粮船,保障了唐军的粮食供应。
  不久,唐将许叔冀(就是对张巡见死不救的那位)投降史思明,李忠臣猝不及防,只得被胁裹着向史思明请降。史思明非常欣赏李忠臣的勇武,用手拍着他的后背,说:“从前我只有一只左手,现在有了您,我才两手齐全啊。”
  史思明贼军围攻河阳时,李忠臣夜中率属下五百人突出数万贼军之中,重归李光弼唐军。唐肃军闻讯大喜,召至京师,亲赐其名为“李忠臣”,并赐良马、甲第。后来淮西节度使王仲升为贼军擒获,朝廷便授李忠臣为汝、仙、蔡等六州节度使。李忠臣率军与诸路唐军收复东都洛阳后,朝廷封其为御史大夫。
  想当初,回纥余部扰掠河阳,李忠臣提兵讨定。吐蕃寇长安,唐代宗慌忙四处发诏追兵。御使到达时,李忠臣正和诸将在马球场欢宴,闻讯马上起身整兵上路。诸将劝说要“择良日起兵”,李忠臣大怒:“君父有难,怎么还择日救援!”诸路兵集,数李忠臣第一个率军赶到,唐代宗对此非常感动。李灵曜反叛,李忠臣与马燧合军,击溃田承嗣侄子田悦带来的三万援军,擒斩李灵曜,因功封西平郡王,加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章事。
  大概终年居于行伍,李忠臣粗豪不检,常纵兵大掠,虽属能战之师,军声却很差。加之他常淫暴将士妻女,最终被驱逐,“跳奔京师”。“帝素宠之,不责也”,唐代宗仍旧授他为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唐德宗继位,仍旧很信任李忠臣。德宗当太子时的老师张涉贪污犯罪,本来要杀头,李忠臣劝解:“陛下您现在贵为天子,先生因乏财犯法,不是什么大罪。”“帝意解”,只是把张涉免官,放归田里。湖南观察使辛京杲犯罪应死,李忠臣说:“辛京杲应死久矣!”德宗问其故,李忠臣说:“辛京杲几个叔伯皆战死沙场,多个兄弟为国牺牲,惟独他一个人幸存,想来也应该死了。”德宗闻之凄然,放辛京杲出监。由此,可知李忠臣还真算是个厚道人。
  “(李)忠臣憨直不通书”,德宗曾对他讲:“爱卿你耳朵大,是富贵相。”李忠臣回答:“为臣我听说驴耳大,龙耳小。”“帝喜其野而诚”,可见李忠臣确实是个敞亮人,有口无心,不失率真。但丧失兵柄之后,在长安终日郁郁,后来朱泚造反攻入长安,李忠臣竟同流合污,获封“司空”兼“侍中”。朱泚叛平,反罪难饶,父子俱为唐廷斩首,并被史官列入《叛臣传》中,晚节一失,一生忠义之名不得,白白地污了“忠臣”之名。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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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75   不合时宜的冒动――唐德宗的“削藩”
  唐德宗李适即位后,为改清肃,抑制宦官贪饮,乾纲独断,颇有政声。
  淄青节度使李正已知悉唐德宗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就上表要求献钱三十万缗,以此观察德宗的为人。“(德宗)欲受之恐见欺、却之则无辞。”犹豫之间,大臣崔佑甫出主意:“皇上派使臣慰劳淄寿将士,顺便把李正已上献的钱物赐与将士,如此顺水推舟做人情,一则使淄青将士感戴皇帝恩德,二则让诸藩镇知道朝廷不贪货财”。
  唐德宗大悦,依计行之。“(李)正已大惭服。”(李正已原名李怀玉,高丽人,起身为营州副将。随唐军攻讨史朝义时,当时的“友军”回纥军人恃功横暴,唐军上下没什么人敢惹这些“雇佣军”。李正已与回纥一位大酋长摔跤,四周各族兵士围满数层。两个在摔跤之前约定,败方要被赢方煽嘴巴。双方一交手,李正已身形敏捷,一闪躲过,进脚抱腰,把回纥大酋长掀翻地在,然后一把从地上揪起,大嘴巴一顿狂抽,“回纥矢液流离”,不知是因被吓还是被打,屎尿兜了一裤子,“众军哄然笑”。回纥人大惭,自此不敢再横暴如前,李正已自此名贯军中。不久,他率人驱逐了青州主将(也是他表兄)侯希逸,朝廷命他为节度使,并赐名“李正已”。拥有淄青十州土地后,又与诸道兵夹攻消灭李灵曜,又获曹、濮、徐、衮、郓五州。由于每年从渤海等地买卖名马,加之税赋征敛,李正已一时间在藩镇中号称最强者。加之政令严酷,威镇邻境。面对如此狂徒,唐廷也封其为饶阳郡王,以司徒兼太子大保。)
  郭子仪晚年年老多病,德宗就以朔方军大将李怀光代替郭子仪掌军政,并加其为校检刑部尚书,为宁、庆、晋、锋、慈等州节度使。
  李怀光原姓茹,是渤海靺鞨人,其父茹常在朔方军中因功多为朝廷赐姓李,名“李嘉庆”。李怀光自少生长军中,也是一切一枪拼出来的功名,史书称其“勇鸷敢诛杀,虽亲属犯法,无所回贷。”一旦大权在握,李怀光马上就把从前和他同位而现在又怏怏不服的宿将史抗等五人一并诛杀,初露控霸一方的威权。唐廷对此,也假装不知道,奈何不得。
  德宗继位之后,在蜀地淫侈专制十多年的西川节度使崔宁入朝。老哥们入朝后,又耍小聪明,暗使属下蛮将寇侵州县,德宗本来已下诏派他归镇,大臣杨炎苦谏,德宗就把崔宁留在京城,命朱泚的范阳军前往其驻地,好歹总算拨了一颗钉子。
  刚继大位的唐德宗很想干出些大事,重整破烂的唐朝河山。建中元六年(公元780年)3月,派十一个黜陟使(此官设立于唐太宗贞观年间,类似巡查钦差)分巡天下。河北黜陟使洪经纶“不识时务”(史官以此四字评价,可见这位洪大使确实是个坏大事的书呆子),他见魏博节度使田悦属下兵士有七万之多,就下令“裁军”,罢掉四万兵,让这些人回家务农。
  本来,田悦“事朝廷颇恭顺”,很有顺臣守法的样子,现在看到朝廷要窝心给自己一脚,裁撤士兵,激起他心中嫌怨。但田悦和他叔父田承嗣一样,属老奸巨滑之流,他假装顺服朝命,罢裁四万官兵。然后,他又把这样已经脱掉军服的将士召集于一处,激怒他们说:“汝曹久在军中,有父母妻子,今一旦为黜陟使所罢,将何资以自衣食乎!”士兵大哭。田悦于是“出家财以赐之,使各还部伍“,重新让兵士归营。”于是军士皆德(田)悦而怨朝廷。”
  宰相杨炎想收复原州和秦州,就派李怀光和朱泚等人前往泾州集结。泾州诸将知道李怀光军法严峻,又刚刚擅杀朔方五将,就推刘文喜为首,拒不接受李怀光来统军。
  唐廷就以朱泚为泾原节度使。刘文喜不受诏,于建中元年5月据泾州反叛,并把儿子送去吐蕃做人质以招授兵,唐廷马上下诏李怀光、朱泚去平讨。唐德宗非常坚决,对刘文喜索求旌节的要求一口回绝,也不听信朝中诸臣请求赦免刘文喜的意见。同时,他对泾州城内兵士仍旧象对待唐兵一样,赐以春服,吐蕃当时又和唐朝刚刚缓和关系,也不发兵相救,不久,“城中势穷”,诸将共杀刘文喜,传首阙下。如此,算是德宗给诸藩镇又“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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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76   自以为是的举措――以藩治藩
  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正月,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死。
  李宝臣自被田承嗣大骗一把后,一直怏怏不乐,率兵回镇,自守门户。(李宝臣原是范阳内属奚人,为范阳将张琐高义子,名张忠志。安禄山造反,他从京师逃归安禄山,又成为安禄山义子,曾率十八骑劫持太原尹,追兵万余人不敢追逼,可见其年青时代的勇武。唐朝九节度包围安庆于相州时,李宝臣惧而投降。史思明渡河来救,李宝臣复叛。史思明被史朝义杀掉,李宝臣不肯称臣于史朝义,又携恒、赵等五州重新归附唐朝,并助唐军攻灭史朝义。唐帝封其为赵国公,名其军曰成德军,拜节度使,赐姓名“李宝臣”,赐铁券许不死。由此,可知这李宝臣也是个反复无常的东西。)
  “宝臣晚年犹猜忌”,觉得儿子李惟岳暗弱,恐属下不服,就诛杀大将辛忠义等二十多名大将,尽收其财,由此军心不附。李宝臣晚年还笃信神道,大饮妖人“特制”的“仙液”,结果中毒而死,年六十四,也是“坏人有善终”,花甲已过,诸福尽享,又免于横死,也算结局不坏。
  李宝臣死,军中推李惟岳为留后,求袭父位。唐德宗不答应,命李惟岳护其父丧入京进行“国葬”,下诏任命张孝忠为节度使(张孝忠也是奚族,其父张谧于玄宗开元年间内附唐朝。他年青时和王武俊两个齐名,为燕赵名将,时号“张阿劳”。张孝忠还是个美男子,形体魁伟,身长六尺,生性孝顺。曾在安禄山帐下为偏将,由于破突厥有功,获授果毅折冲将军。安禄山造反,张孝忠也干过不少坏事,常为贼军先锋。史朝义灭亡后,他入李宝臣帐下,并娶宝臣妻妹为妻,后一起归唐,赐名孝忠。后来李宝臣屡杀大将,张孝忠因驻守外地而免于被杀。)
  当初田承嗣死,李宝臣上表力请田悦代之,谋求子孙世袭;如果今李宝臣死,田悦投桃报李,就上表力求朝廷下旨让李惟岳世袭,德宗又不答应。于是,李惟岳就和田悦、李正已等人暗中联合,阴谋抗拒王命。
  众藩将欲起未起之际,偏偏兵势最弱,对朝廷礼数最恭的山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先被逼反。唐德宗性急,召梁崇义入朝。鉴于唐代宗时来嫃等大将入朝见诛,梁崇义一直推托不去。为示以恩信,唐廷加梁崇义同平章事,赐以铁券。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就是把李忠臣赶跑的那个年青野心家)觊觎山东道土地,一直上表要替朝廷讨伐梁崇义。
  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7月,朝廷封李希烈为南平郡王,督诸道兵讨伐梁崇义。荆南牙门将吴少诚献策,李希烈就以他为先锋,督兵进讨。9月,梁崇义连战连败,困守襄阳。时势已去,守门军士开门争出投降。见大势不妙,梁崇义与老婆投井而死,被唐兵吊出尸体后割下脑袋,传首京师。至此,统治山东道(今湖北襄樊襄阳)长达19年的梁崇义终归灭亡。
同时,由唐将马燧、李抱真等人率领的昭义军河东军又在临洺大败田悦军,斩首过万,围攻刑州唐军的田悦军见势不妙也解围而逃。当时,平卢节度使李正已病死,其子李纳奏表请袭位,唐德宗又不许。田悦派人暗中哀求李纳和李惟岳,心怀怒气的二李就派兵援助田悦,在相州邺县一带与唐军相持。建中二年12月,唐朝李怀光的朔方军大破魏博、淄青藩镇兵于徐州彭城,江淮漕运恢复通行。
  当初,李希烈上表请讨梁崇义之时,唐德宗每每上朝会见群臣,都以李希烈为忠义榜样。巡示淮西的黜陟使李承劝谏:“李希烈以朝廷名义讨伐攻战肯定得胜,但恐怕其有功之后,骄蹇不臣,更烦朝廷用兵!”德宗大不以为然。李希烈攻败梁崇义后,果然据其地为已有,并大掠府县,积所掠宝货于襄州。“上乃思(李)承言”。
  唐德宗建中三年(公元782年)二月,刚刚被朝廷封为魏博招讨使的马燧与河阳节度使李凡、昭义节度使李抱真一起在漳水边上与魏博军相持。
  田悦派王光进筑半月型城守长桥,官军为叛军所阻,不能过河。马燧见状,忽生一计。他派军士用大铁锁把数百辆军车相连,车内塞满土囊,堵塞住长桥下流,诸军于水浅处涉渡。由于唐军粮少,田悦属军皆坚守不战。马燧命军士持可当十日的干粮,进屯沧口,与田悦军队在漳水之东的洹水夹岸相望。
  李抱真、李凡皆不解,问:“粮少而深入,这样做不危险吗?”马燧解释说:“粮少则利速战,现在魏博、淄青、成德三镇军不与我们相战,是想疲累我军。假使我分军击其左右,田悦肯定派兵相救,那时我腹背受敌,肯定失利。因此,我一直进军逼战田悦,所谓“攻其所必救也”,如果他出战,我肯定为诸君破敌!”于是,马燧命人在洹水上搭建三条浮桥,每天都过桥挑战,田悦仍旧缩头不出。马燧下令军队夜半起食,偷偷顺洹水直趋魏州,下令道:“贼军来,就马上停军成阵。”同时,仍留下百余人马在原来的营中击鼓鸣角。诸军发尽后,这一百多人就抱柴火在一旁潜伏隐蔽起来。
  诸军前进十多里地,田悦知道消息,忙率淄青、成德步骑四万多人冲过桥想从后袭掩唐军,并乘风纵火,鼓噪而进。
  马燧按兵不动,不慌不忙,命兵士结阵,并除去阵前方圆百步的杂草以为战场,严阵以待。首当战阵的,是精募的五千多勇猛能战之士。田悦人马至前,气势衰竭,纵火又灭,忽见唐军安静地严阵持兵以待,惶恐不知所为。马燧纵兵大击,田悦兵大败。纠缠乱斗之时,李抱真、李凡部下兵士有一阵子几乎招架不住,但见马燧的河东兵大胜,掉头还斗,合军追击藩镇军队。田悦军士逃至洹水三桥处,早在那里埋伏的唐军一把火把桥烧个干净,贼军掉入水中淹死无数。此阵唐军共斩首两万多级,活捉三千多,敌尸枕藉三十多里。
  如果唐军乘胜追击,田悦肯定跑不掉。不料,由于马燧和李抱真两个一直有过节,都暗有所思,马燧追至魏州南就停军不追。田悦逃至魏州南城,其大将李长春原本坚守城门等待唐军。天光大亮,唐军仍不出现,无奈之下,李长春不得不打开城门。田悦一进城,就立马杀掉李长春,婴城固守。
  此时,魏州城内兵卒才几千人,战死者亲属又满亍号哭,一派惨痛之状。见此情形,田悦又忧又惧。毕竟奸雄出身,他持刀立马,集合城内军民于军府之外广场,流泪哭诉:“我承蒙淄青、成德二位老伯(李正已、李宝臣)保荐,得以世袭田承嗣伯父的家业,现在两位老伯故去,他们的儿子不能承袭,田悦我不敢忘二伯父大恩,不自量力,上表为他们求袭封,最终拒命朝廷,丧败至此,致使众人死伤,都是我的罪过啊!我田悦老母在堂,自杀不孝,请诸公以此刀斩断我的脑袋,持之出城向马燧仆射投降,自取富贵,不要与我田悦一起取死!”言毕,他自投马下,泪下如雨。
  毕竟同生共死一段时间,田悦此前又以家财供养四万本来应裁掉的军士,河北又自古出“悲歌慷慨之士”,哥们义气加血性,众人感奋,一起上前抱住田悦说:“田尚书您举兵徇义,不是为了您自己啊。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一直受田氏之恩,希望能与您一起拼死一战,如果不胜,赴死而已!”田悦闻言,心中大喜,脸上仍旧悲愤满布,说:“诸君能不以我田悦的丧败而抛弃我,我愿以死相报!”于是他马上搭香台,与诸将割发立誓,结为兄弟,誓同生死,并把魏州城内府库的钱财和城中富人的宝货全集中一起,赏奖士卒,众人大悦,部伍重振,各自凭城坚守。
  十多天后,马燧等诸路唐军才相继至魏州城下。急攻数日,不克。
  此时,藩镇李惟岳的束鹿城也被朱滔、张孝忠等人攻下,唐军进围深州。李惟岳忧恐。其属下参谋邵真劝其密奏朝廷请降,让他先派弟弟李惟简入朝,然后诛违命诸将,再亲自入朝谢罪。
  李惟岳听计,就派弟弟李惟简先入朝。很快,田悦知道李惟岳首鼠两端,大怒,派衙官扈岌前去李惟岳处,责备道:“田悦尚书举兵,正是为您求封节度使,一点没有私利。现在您听信邵真之言,遣弟奉表,悉以反罪归于田尚书,怎能做出如此意思负义之事!如果您斩杀邵真,田尚书待您如初;如果不然,就此恩断义绝!”李惟岳犹豫之际,他的另一个高级参谋毕华也进言劝他:“田尚书以大义举兵,完全是为了您啊。而且魏博、淄青两镇军兵足抗天下,胜负未知,奈何现在就脚踏两只船呢。”
“惟岳素怯,不能守前计”,惶急之下,就把邵真抓来,当着扈岌的面斩杀,又发一万多成德镇兵,在束鹿与唐兵相抗。不久,朱滔、张孝忠大败镇军,李惟岳烧营而遁。
  李惟岳本来可以不败,败就败在他的前锋将王武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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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77   唐军忽然而就的”胜利”――王武俊的起事
  王武俊,字元英,原本属契丹怒皆部落。其父王路俱在唐玄宗开元年间率部属内附于唐,一直居守蓟州。
  十五岁时,王武俊就因骑射之艺高绝于人而享有少年英雄的美誉,在当时与张孝忠齐名,同在李宝臣帐下为裨将。
  宝应年间,李宝臣对唐朝降而复叛之后,面对已入井陉的诸路唐军,王武俊劝说李宝臣:“以寡敌众,曲遇直,战则离,守则溃,锐师远斗,庸可御乎!”寥寥数语把当时情势分析得条条是道,李宝臣遂以恒、定等五州复降唐朝。由此,王武俊可以说是真正的“识时务”俊杰。
  后来,他辅佐李宝臣“共平余贼”,也立下不少功劳。王武俊有个儿子名叫王士真,沉毅勇悍,样貌英俊,李宝臣“倚爱”之,把女儿嫁给王士真,所以,王武俊与老上司李宝臣还是儿女亲家。李宝臣晚年猜忌好杀,诛戮了不少昔日的心腹大将,多亏其“爱婿”王士真与李宝臣左右出主意的谋士们关系亲密,使得王武俊才免于被杀。
  李宝臣死后,其子李惟岳由于想承袭节度使未被许可,举兵拒命,对左右兵将往往也疑云丛生。有人告诉李惟岳说王武俊有“异志”。王武俊知道消息后,深自贬损,出入营中只带一、两名随从,平素也不和外人往来。李惟岳虽然怀疑这位“亲家爹”,“然见其屈损,又惜善斗,未忍杀”。束鹿一战,王武俊为前锋,他于阵前对儿子说:“我破朱滔,则李惟岳兵势大振,如此,回到大营我就会被杀掉。”因此,他“战不甚力”,只知保存有“有生力量”,甫一交兵就率人回奔,因此导致李惟岳军大败而归。
  朱滔大胜之后,想立即引兵直攻恒州。另一部唐军张孝忠却引属下军队驻停于义丰,忽然不前,朱滔大惊,以为张孝忠又什么怪招“纵贼”或斜刺里给自己一枪什么的。
  张孝忠自己属下诸将也都不解,询问原由。张孝忠本来就是李惟岳他爸爸李宝臣的旧将,深知军中内情,他解释说:“恒州宿将尚多,未易少轻。如果我们大军直逼,困兽死斗,结果难以预料。如果我们暂且驻军不动,他们内部肯定会发生窝里斗。诸君稍安勿躁,我们现在驻军义丰,可坐待李惟岳的人头!而且,朱滔司徒言大识浅,此人可以共始,难以共终!”
  朱滔不知就里,见张孝忠止军,自己也率部于束鹿修整,不敢单军追逼李惟岳。
  墙倒众人推。李惟岳大将康日知见形势大不妙,以赵州城归降唐军。
  李惟岳气恼之下,更加对王武俊这样的宿将又多了层疑心。左右亲信参谋有人劝说:“先相公(指已死的李宝臣)一直以王武俊为腹心,两家又有骨肉之亲(王武俊之子王士真是李惟岳妹夫),当今危难之际,王武俊勇冠三军,不依赖他这样的人,谁又能为您退敌呢!”李惟岳出名的耳朵软,又“以为然”,就派步军使卫常宁与王武俊一起进攻赵州,同时,又派自己的妹夫王士真率精兵宿于自己府中以为贴身护卫。
  王武俊一出恒州城,就对卫常宁说:“我今日得幸出虎口,再也不会回去了!我们应北去归降张尚书(指张孝忠,王与张昔日是多年的“老战友”)。
  卫常宁规劝说:“李大夫(指李惟岳)暗弱,信任左右,观其势最终会为朱滔所灭,现天子有诏,谁得李大夫首级献上,就以他的官爵赏与其人。您平素就为众所服,与其逃跑归降,还不如反戈先擒取李大夫,转祸为福,易如反掌!如果其间出了什么枝节不成功,再归降张尚书也不晚。”
  王武俊深以为然。正商议间,李惟岳又派其心腹要藉官(是节度使的高级参谋)谢遵前往赵州城下催战,王武俊就劝说谢遵与自己一道谋取李惟岳。谢遵虽是李惟岳亲信,也早看出此人难成大事,就一口应承了王武俊。他快马赶回,密告王士真加紧准备。王武俊、卫常宁连夜引兵折返恒州,谢遵等人密开城门接应,一帮人于黎明时分直冲入李惟岳府中。王士真早已在里面严待,杀掉十几个苍惶交兵的卫兵,闯入李惟岳卧室。
  李惟岳的属下亲兵闻难赶到,王武俊就对府内涌入的李惟岳亲兵喝道:“李大夫叛逆,众将士归顺朝廷,敢违命者族诛!”众人惊骇,无人敢再动。李惟岳束手被擒。
  本来王武俊想把李惟岳以囚车送至京城由皇上处理,卫常宁又劝道:“他见到天子后,肯定会哀乞求生,诬称当初是您与诸将胁持他起兵拒命。”
  王武俊觉得有理,就派人缢杀李惟岳,传首京师。惶急之下,李惟岳的姐夫杨荣国赶忙以深州城降于朱滔。(李惟岳的异母弟弟李惟简先前因邵真之谋被派往京师面君,中途李惟岳变卦,李惟简于途中不知,与自己的生母郑氏直奔长安,到后就被唐廷软禁于客省。后来唐德宗因朱泚之乱奔逃,李惟简向其母问计,郑氏是个通晓大义的妇人,说:“你父亲立功河朔,但从未亲自入京师命,你兄长(李惟岳)又身死人手,不识天命。你入朝以后,没有尺寸功劳,如果此次不能效忠,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如果能死于王事,我也就不白活了!”在母亲激励下,李惟简斩关而出,一路七次恶战,终于赶上一路狂逃的唐德宗,晓以扈驾之意。德宗很感动,立拜为太子谕德。不久,德宗夜中奔逃,李惟简率属下三十多人护随,中途迷路,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又找到慌不择路的皇帝。唐德宗非常感动,流泪说:“以为爱卿你去保护母亲去了,现在还能跟随朕吗?”李惟简叩首言道:“誓死相随!”黎明时分,远处尘烟惊起,人马嘶鸣,德宗大惊,忧惧交加。李惟简登高望远,观察后说:“是浑瑊来救驾。”接着,李惟简又为先导,冒百死率众人直投兴元,德宗又躲过一大劫。唐德宗还都后,封李惟简为武安郡王,号元从功臣,图形凌烟阁。后来,李惟简在凤翔节度使任上,执法严明,施政爱民,以忠直著称。父子三人,父有异志,兄竟反叛,弟竟以忠臣为大结局,可见“血统论”没有任何根据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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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78   赏罚不均造恶果――王武俊、朱滔的节外生枝
  至此,整个河北地区除田悦坚守的魏州和李正已儿子李纳据守的濮州外,都重新归顺。“朝廷谓天下不日可平”。
  得意之际,唐德宗终于有了当皇帝的感觉,率意而为,于建中三年(公元782年)3月下诏,封张孝忠为易、定、沧三州节度使,王武俊为恒冀都团练观察使,康日知为深赵都团练观察使,划德、棣两州归朱滔管辖,并令其还镇。
  朱滔不满,认为杨荣国以深州献降自己,应该也辖有深州之地。“朝廷不许。(朱滔)由是怨望,留屯深州”。王武俊自认为是诛李惟岳首功,比投降的康日知功劳大多了,却和康日知得授的官职一样,再看看从前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张孝忠已经是三州节度使,心中更是不平。同时,朝廷又下旨让王武俊向朱滔供粮三千石,向马燧供马五百匹。见此,王武俊更加疑惧,认为朝廷是在削弱自己的实力,说不定唐军攻下魏博后要对自己开刀。
  拒守魏州的田悦得知上述消息后,急忙派人四下活动,先让参谋王侑等人窜至朱滔营中,卑辞下意致敬后,劝说道:“朱司徒您奉诏命讨伐李惟岳,旬日之间,拨束鹿,下深州,挤兑得李惟岳营中叛起,王武俊得以乘间杀掉李惟岳,这个结果,也是司徒您积功所至。天子本来说过谁平灭李惟岳谁就悉得其境土,而如今又下诏把深州赐给康日知,是自食其言啊。而且,当今皇上本意是扫清河朔,不再让藩镇承袭,将要把全部的节度使换由文官接任。我们魏博如果被灭掉,接下来就要打燕、赵的主意,到时朱司徒您也岌岌可危。如果司徒您能哀怜我们魏博,见危施救,不仅有存亡继绝的大义,而且对您也有子孙万世承袭方镇的好处啊。”同时,田悦还说要把统辖的贝州割让给朱滔。
  “(朱)滔素有异志,闻之,大喜。”马上派王侑驰返魏州,告诉田悦等人坚守以待外援。同时,他派自己的高级参谋王郅与田悦的另一个说客许士则一起去到恒州,又对王武俊做“思想工作”:“王大夫您出于万死,诛逆首,拨乱根,康日知仅以城降,竟与您同功!朝廷赏薄,外间人无不为王大夫您不平。现在,又听说朝廷下诏命您出粮马资与邻道诸军,肯定是削弱您的力量。一旦魏州被攻克,朝廷肯定会让南北两军夹击您以绝后患。如今,朱滔司徒也忧不自保,想劝您共存田悦,并把深州交留您管辖。我们范阳、恒冀、魏博三镇连兵,手足相保,日后肯定永无后患 !”王武俊深感有理,当即许诺,相约举兵南向。
  朱滔又派人去劝说张孝忠,但受到对方拒绝。
  李正已的儿子李纳比起魏博田悦,压力更大。忠于唐朝的宣武节度使刘洽(后改名刘玄佐)已经率兵攻破濮州外城,逼得李纳不得不亲自跪于内城城头,哀求改过自新,同时,他派人以其亲弟李经和儿子李成务入京为人质,请求给自己机会“重新做人”。如果应机善见,唐德宗应该暂先答应李纳,待他开城门投降,什么事都好办。偏偏朝中有个叫宋凤朝的太监逞能,进言说李纳穷蹙到头,不应该再给任何机会,朝廷大军攻下城池,可以大壮国威。唐德宗耳朵也不硬,觉得“公公”言之有理,下令把李纳的弟弟等人囚于禁中,逼得李纳穷守孤城,做困兽之状,并很快与田悦等人联系接头,共同抵抗唐军的进攻。
  河北诸道藩镇力量死灰复燃之际,唐德宗感觉还正在佳处,以为指时可以平定祸乱。皇帝派遣中使下令卢龙(朱滔)、恒冀(王武俊)、易定(张孝忠)集中万名士兵一起到魏州进攻田悦。
  王武俊做事明快,拒不受诏,把传旨的太监绑起来送到朱滔处。
  朱滔召集部伍,说:“将士立功颇多,我上奏朝廷要求赏赐官职,都没有下文。现在我想与大家一起直奔魏州,击破马燧以取温饱,何如?”问了三遍,众将不应。如果朱滔要大家去攻田悦,肯定是自然不过的事情。朱滔忽然要率众去攻马燧的唐军,明显是要造反,故此将士泄气,既疑且惧。过了好久,才有将领出来代替大家表态:“幽州之人(指卢龙军士卒)跟从安禄山、史思明南向造反的,没有一个人生还。他们的遗属现在后悔得要命,痛恨叛逆,深入骨髓。而且,朱司徒您兄弟都是朝廷显官(朱滔官司徒,朱滔的哥哥朱泚官太尉),将士诸多苦斗也有功勋,只想保持现状,不敢再有别的想法。”见此回复,朱滔默然,第一次反叛未遂。回大营之后,朱滔与左右定计,诛杀几十个刚才表态不服从的大将,又重赏属下士卒以安军心。
  马燧很快就知道朱滔要叛逆的消息,飞奏唐德宗。由于田悦依旧据守魏州,王武俊复叛,唐廷对朱滔力不能制,思前想后,皇帝想出一个馊主意,赐封朱滔为通义郡王,想以此安抚他。诏旨下后,效果适得其反,朱滔“反谋益甚”,派兵与王武俊一起包围了赵州。朱滔的表弟涿州刺史刘怦听说朱滔要兴兵救田悦,连忙写信谏劝:“现在您的老家昌平,有朝廷亲自为您兄弟两人专门命名的太尉乡、司徒里,此亦丈夫不朽之名也。但以忠顺自持,事无不济。安、史二人不知逆顺,自屠族灭。希望司徒您多加考虑,无贻后悔!”朱滔虽听不进去,内心也嘉叹刘怦的忠心。
  为了起事更加顺利,他又派牙官蔡雄前往张孝忠处要这位节度使一起举兵。张孝忠回复:“当初,朱司徒您兵发幽州来讨伐李惟岳,我曾经是李惟岳父亲的旧将,因此,您派人告诉我说‘李惟岳负恩为逆’,通知我说只要心归朝廷就是忠臣。我张孝忠性直,立奉朱司徒教诲,立场分明地一心投靠朝廷。现在我既为朝廷忠臣,当然不会归而复叛!我与王武俊皆出自夷落(张孝忠是奚人乞矢活部落,王武俊是契丹怒皆部落)一直知道他本性喜欢反复,希望朱司徒您不要为他所蒙弊!”蔡雄见劝说不成,赖皮地反复进言,陈说利害,气得张孝忠要把他绑上送交京城司法机构,蔡雄无奈,趁间逃归。当时河北叛逆四起,惟独张孝忠居于强寇之间,治城砺兵,保持忠节。
朱滔率步骑两万五千人马从深川出发,行至束鹿,修整一夜。早晨集合出发之际,士卒忽然大乱鼓噪,大呼:“天子命司徒还镇幽州,为什么违背敕令南救田悦!”朱滔大惧,跑入后堂躲避。幸亏他的属下蔡雄等人镇定,骗士卒说:“你们不要吵闹!朱司徒南行是为了往马燧处抢回本来是朝廷赏赐给你们的金宝,根本不是为了他自己!如果你们要北归,可以自己回去,怎能在军中抗令喧哗!”蔡雄这一说,还真把军卒们都镇住了。未几,士兵又大叫:“我们知道朱司徒是为我们好,终不如奉诏归镇!”蔡雄应允。
  朱滔引军回至深川,密令亲信访察当时带头的军卒二百多人,全推出斩首,余人见此,也不敢再闹。朱滔重新出发,攻下宁晋,与王武俊一万五千步骑汇合。
  朱滔派人把蜡封书信藏于发髻中送给在长安的哥哥朱泚,让他做内应同反。送信走到半路,被马燧截得,报与唐德宗。
  朱泚对此还果真一无所知。德宗把朱泚招进殿,给他看朱滔的信件,吓得朱泚“惶恐顿首谢罪”。德宗还安慰他:“相去千里,初不同谋,非卿之罪也。”于是,皇帝把朱泚“慰留”在长安的大宅子里,赏赐金银,好酒好肉,官职如故。(朱泚和朱滔兄弟两人自少年时代就长于幽州,一直为安禄山部下将,后从李怀仙归唐。后来,朱滔、朱希彩、朱泚三人共杀李怀仙,推朱希彩为主。大历七年,节度使朱希彩又为部下所杀,朱滔率兵共推朱泚为留后,代宗下诏拜其为卢龙节度使,封怀宁郡王。朱泚开始很老实,是河北地区第一个入朝的节度使。唐代宗亲自下令为他在京师建起宏伟壮丽的大宅院,以他为遵命贤臣的榜样。朱滔把朱泚送走后,自统兵事,换上自己的亲信,兄弟二人嫌隙顿生。朱泚自知失掉兵柄,怏怏不乐。德宗继位后,下诏公他改镇凤翔,仍旧荣宠于他。)
  朱滔、王武俊两人的军马赶至魏州,田悦大喜过望,杀牛煮酒招待这两位“化敌为友”的救星,城内军士也欢声震地,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援军。
  当天,唐廷的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也引兵而至,与马燧合军,双方将士在城外盛装相见,也呼声连连。在连箧山驻兵的朱滔听见动静以为唐军发动袭击,仓猝出阵。李怀光勇而无谋,想趁朱滔营垒未成而进击。马燧劝说李怀光先休养几天,因为朔方军士卒远道而来,疲意未消。李怀光大言:“吾奉皇上请命,不可养寇惮贼,现在敌军营垒未成,可一举而灭。”言毕,下令军卒出击,竟也把立阵未隐的朱滔兵士杀掉一千多,“滔军崩沮”。
  李怀光很得意,一派大将风度,“按辔观之,有喜色”。其属下士兵没有奋勇追敌,而是成群突入朱滔营中夺取败兵丢弃的宝货。忽然之间,一向以勇武善出奇兵知名的王武俊引两千骑兵横冲李怀光军,把朔方军断为两截。朱滔见势也掉转马头,指挥逃兵反击。“官军大败”,拥挤推迫,掉入永济渠里淹死的不可胜数,水为之不流。
  李怀光、马燧败后收军,退入营垒中不敢出战。当夜,王武俊、朱滔派军士掘开永济渠,断绝官军粮道和归路,平地里水深三尺多。马燧忧惧之下,仗着自己和朱滔有姻亲关系,就派人向朱滔服软:“老夫我自不量力,与诸君交战,致此败亡。希望朱司徒您放我一条路。让我们各路军都退走。回去后,我会上言天子,以河北地交付给您。”
  私下里,朱滔也害怕王武俊大胜后不能再加以控制,就对王武俊说:“王师既败,马公卑约如此,不宜迫人以险。”王武俊是精明人,他劝朱滔别上当:“马燧等人都是国家名臣,连兵十万,一战而北,还有何面目去见皇帝呢。如果放他走,不出五十里,肯定回兵与我们相拒。”朱滔不听,坚持做“老好人”。
  马燧与诸军涉水西退,果然在魏州城西三十五里远的魏县停驻,结垒抵拒。朱滔此时向王武俊“惭谢”,但官军已冲出险地。朱滔、王武俊与官军隔水相持。
  据守濮州的李纳获知朱滔、王武俊、田悦等人联兵的消息大喜,派人求援。朱滔派军奔赴,一直困守愁城的李纳竟也放起胆子出军,猛攻宋州。
  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2年)12月,田悦和王武俊等人准备推举朱滔为主,欲“称臣事之”。朱滔当时也挺“仗义”,坚决不答应,说:“连箧山大捷,皆赖两位大人支持,我怎敢独居尊位!”众人商议良久,终于想出个办法:“我们三家与李大夫(李纳)为四国,俱称王不改年号,仿效昔日诸侯奉周家正朔。”众人统一了意见后,朱滔自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李纳称齐王,筑坛告天,象模象样。朱滔为盟主,称孤。田悦、王武俊、李纳三人称寡人,仿唐朝官制,遍封妻、子、诸将。
  先前劝王武俊归唐的卫长宁忠于唐朝,想谋杀王武俊,事泄被腰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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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79   群雄拒唐的纷乱――“四王”加一李
  面对忽然新跳出来自称王爷的诸路“贼寇”,唐廷无奈,只得又下诏各道招讨。唐廷封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兼平卢、淄青、登莱、齐州节度使,讨李纳;又以河东节度使马燧兼魏博澶相节度使,加朔方、分阝宁节度使李怀光同平章事。
  李希烈不仅没有讨伐李纳,反而暗中和对方勾结,想双方联兵夺取唐将李勉守据的汴州。同时,他还与朱滔密相往来,商量双方的“共同利益”。由于李纳数次派兵袭扰汴水,东南输运长安的运粮运物船只也都不敢走汴渠,转走蔡河。
当时,相持于魏州附近的唐军与藩镇军都日益困弊,麻杆打狼两面怕,而且交战双方的粮草都近乎断绝。听说李希烈兵强马壮,藩镇诸军就派人去许州,劝李希烈称帝。洋洋之下,李希烈自称天下都元师、太尉、建兴王。兴起之下,李希烈又派属下将领攻袭汝州,又取尉氏县,围郑州,数败官军,纵兵四掠,使得洛阳士民震骇,纷纷窜入山谷躲避。
  情急之下,唐德宗问计群臣,大奸臣卢杞又出馊主意,以为“颜真卿三朝老臣,名重海内,人所信服,可以派他去李希烈处陈说逆顺祸福。”朝野众人都知颜真卿“往必不免”,纷纷慰留。颜真卿只讲“君命难违“,慷慨成行。
  他到许州见到李希烈,双方才在军场施礼相见,李希烈早已安排的壮汉一千余人忽地一下子把颜真卿围在中间,跳脚谩骂,以刀刃向这位老臣上下比拟,做碎割捅刺状,真卿足不移,色不变。见威吓不行,李希烈忙扑上去,“以身蔽之”,一段戏暂告段落。
  李希烈把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等人劝他称帝的表章拿给颜真卿看,说:“今四王推举我为帝,不谋而同,朝廷怎么不能容纳我呢。”颜真卿正色言道:“此乃四凶,何谓四王!相公您如果不做唐朝忠臣,势必会同这四个人一样自取灭亡!”同座的朱滔等人来使也纷纷劝说:“太师您名闻天下,现在李都统将称帝 而您随机而至,是天赐宰相予李都统啊。”颜真卿闻言大怒:“什么天赐宰相!你们知道从前有个大骂安禄山而死的颜杲卿吗?那是我的兄长啊!我颜真卿现年已八十,只知守节而死,岂能受你们这帮鼠辈胁诱!”众人见老汉铁骨铮铮,都不敢再多说话。
  见软硬都不行,李希烈就派甲士在颜真卿的驿舍庭院内挖坑,扬言要活埋他。颜真卿闻此怡然一笑,对李希烈说:“死生已定,何必多端!您马上给我一剑,岂不快您心事吗!”李希烈再没有法子,只能“惭谢”。当时又适逢李希烈属下将领或逃或降,他只得引兵还蔡州,上表朝廷引咎于他人,外示悔过,其实是等待朱滔的援兵。为了保有“底牌”,李希烈仍旧把颜真卿软禁于蔡州龙兴寺内。
  朱滔与唐廷派去的李晟交战,在清苑大败官军。正巧李晟又得重病,官军退保定州。朱滔得势后,气势更炽,同时又与王武俊等人言语不和,渐生嫌隙。
  唐朝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闻信,派参谋贾林到王武俊营中诈降。贾琳见到王武俊,屏去旁人,说:“我来此是奉诏规劝大夫您,不是来投降。”王武俊闻言色变,进问详情。贾林说:“皇上深知王大夫您忠义为国,临行前对我说:‘朕前事诚误(指没有封王武俊节度使之事),悔之无及。朋友有过,尚可道歉,况朕为四海之主乎!’”
  王武俊很感动,也急忙表白:“现在连年兴兵,暴骨如莽。纵或我军得胜,也不知是谁守此疆土。我很想归国,但已与诸镇结盟,如果朝廷下旨赦诸镇之罪,我第一个响应,诸镇有不听命的,我肯定会奉诏予以讨伐。这样一来,我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同列,不过五旬,河朔可定。”由此,王武俊与李抱真暗中约结,准备反正归国。
  按倒胡芦又起瓢。王武俊这边刚刚要归顺,李希烈军势转强。德宗建中四年(公元783年)10月,李希烈部将李克诚大败官军。唐朝宣武节度使李勉也连连丧军失地。
  李希烈亲自率劲卒三万包围唐将歌舒曜据守的襄城(哥舒曜,正是“安史之乱”开始时被安禄山俘杀的哥舒翰的儿子。其父被害后,他请命讨贼,跟随李光弼在河北立功不少,并袭父封,为东都镇守兵马使。德宗继位,召为左龙武大将军。李希烈反叛,德宗拜其为东都、汝州行营节度使,并鼓励说:“汝父在开元年间,使得朝廷无西面之忧;今朕得卿,也不会东虑!”临行时,德宗亲自于通化门饯行。开拔之时,大风忽起,哥舒曜军旗折断,其情其景与他爸爸哥舒翰出潼关战安禄山时一模一样。“时人忧之”。哥舒翰首战有功,收复汝州。而后,困守襄城,临危坚持,一直忠于唐朝,但他“拙于统御,果于杀戮,将士畏而不怀”。后来襄城陷落,哥舒曜逃免。此人最后结局还算不错,善终于任上。哥舒翰有子七人,俱以儒学闻名当世。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幸亏哥舒翰孙子辈没再为将,否则不知下场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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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80   腹心几溃的大难――京城泾原军士的叛乱
  由于诸军失利,唐德宗下诏命泾原诸道发兵救襄城之围。11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率五千兵赴京师,其结果,襄城未救,泾原兵士还差点断送了唐朝国祚。
  泾原兵士冒冬日冻雨行军而来,一路冻饿交加。由于先赴京城,这些将士多带子弟家属,希望能得朝廷重赏让亲属带回家去。没料想,众人到京师后,“一无所赐”,兵士失望至极。驻军浐水时,德宗派京兆尹去劳军,只给军士粗粮蔬食,没有任何油水可言。“众怒,蹴而覆之”,纷纷扬言:“我们就要上战阵死拼,临死前一饱都不可得,怎么能以肉身拒白刃呢!听说京城有琼林、大盈两大皇库,金帛盈溢,不如一起去自取吧!”于是众兵擐甲张旗,鼓噪还军,直逼京城而来。
  当时,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入辞皇帝,还在大内之中,听闻属下兵乱,快马加鞭赶回想加以劝止。姚令言疾驰至城外,与众军相遇。还未及说话,军士持弓向姚令言发箭,这位节度使抱马鬃突入乱兵之中,大呼道:“诸君失计!杀贼如果立功,何患不富贵,怎么现在出此灭族下策!”军士不听,拥胁姚令言一起冲向京城。
德宗闻讯惊恐,急忙派人赏赐兵士每人两匹帛。“众益怒,射中使。中使出门,贼杀之。”德宗见众心不足,又忙下命出二十大车金帛赐赏,但造反的兵士已经攻入城中,骑虎难下,喧声浩浩,不可复遏。
  本来长安京城濠深墙厚,如果有准备,甭说五千兵,五十万兵一齐来都不是那么容易攻克。泾州兵忽然内哄哗变,城守将士猝不及防,因此顷刻之间叛兵已进冲至禁城丹凤门外。
  德宗惶骇之余,忙召禁兵护卫,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禁兵报到。原来,神策军使白志贞负责掌管召募禁兵,禁兵东征死亡后他都不上报,冒名领饷;同时把向他行贿送礼的市井富家子弟名字填上,那些人名在军籍,自身却都在市内做买卖,时不时领份朝廷封赏。如此一来,真正的“禁兵”几乎是“净兵”,急难之时,连人影也找不到一个。危急之中,皇帝身边仅有百多个没老二的宦官相随,普王李谊做前驱,皇太子执刀殿后,逃跑路上只遇见打猎回来的司农卿郭曙(郭子仪儿子)和他几十个从人。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正在军中教习射箭,闻讯帅领正在学箭的四百人急忙扈驾,并为殿后抵拒追兵。堂堂唐天子,一行人满打满算只数百人,狼狈逃出皇城。与德宗偕行的只有太子,诸王、两个妃子以及一个公主,百分之八九十的皇亲国戚都未及逃出。
  临跑之际,大臣姜公辅牵着德宗御马,急谏道:“朱泚曾经当过泾原主师,朱滔叛乱后他被废于家,常怏怏不快,陛下即不能推心待之,不如杀掉,免留后患。如果乱兵拥戴他为主,就很难制驳了。请陛下下诏召朱泚人行。”仓猝惊惧之间,德宗哪还顾得上这些,忙说“来不及了”,言毕,打马就跑。
  由于事出忽然,群臣都不知德宗跑到哪里去了,只有卢杞、关播等十几个大臣在咸阳赶上德宗的逃跑队伍。火烧睫毛之际,其实不乏大智大勇之人,如果能听姜公辅一言,即使皇帝受得惊吓再大,不过是一场因缺银少吃引起的小小兵变而已。而且,把朱泚弄在身边跟着,左右派一、两个人看着,一起外逃,保不准本来就没受过亏待的老爷们血性一发,真的成为危难之际的“护龙”功臣。倒退一万步,即使他装死狗不愿意走,就地一刀,也比后来招出那么大的祸害强上一千万倍。
  乱兵入宫,直趋含元殿。这些人平时穷冻交加,一下子冲入大唐天子居住的“梦幻世界”,兄弟们的激动之情简直难以自抑,反正又不是第一拨叛 军,心情是兴奋大过紧张,众人高呼:“天子已出,大家自求富贵吧!”于是乎众人“争入府库,运金帛,极力而止。”
  不久,城内“小民因之,亦入宫,盗府库”。平素大家都是良民,只要是有乱,看见别人大包小包往外抢“公家”东西,也不知是哪来的“血性”,肯定会一窝蜂地冲出去。(这种“闹剧”各朝各代上演了多出,直至清末,圆明园被英法联军一把火烧掉小半,最后大半也是被“小民”们乘哄而抢,最后连大石、花木甚至砖瓦都是被平时“善良的人们”用大车运个精光,最终让乾隆皇帝花费无数民脂民膏修了大几十年的“东方奇景”只剩下几根骨头架子。)大家伙儿从白天一直抢到晚上,挤不进去抢的,就成群结队猫在各个路口、拐弯处,“剽夺于路”,这倒好,又省力气又省掉在宫内挑捡的麻烦。
  由于城内乱成一锅粥,“诸坊居民各相师自守”,大家左右邻里结成“自卫团”,惟恐乱兵杀入抢掠。不过乱兵们早已因搬运皇宫内的财宝累得不行,还真没心思冲入一般的富民和老百姓家中搜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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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81   “隐龙”破囚而出――朱泚的上台
  事已至此,本来被胁迫的泾军主师姚令言也定下神,知道被杀一万遍的死罪已经惹下,索性就顺水推舟算了。乱世之中,没准瞎撞能撞出大运来。他和已经顿成巨富的乱兵将领们坐定,商议道:“现在众人无主,不能持久,朱泚太尉一直闲居私第,请大家拥戴他做头儿吧。”众人皆立即许诺。(少年时代读历史,总为“武昌起义”军士们拥举黎元洪为主师大思不解:干吗“革命”士兵们不自己当家作主,让一个“反动军官”当头子?熟读历史后才知,“兵变”弄出个“德高望重”的人当头儿,一是容易成事,有名可循;二是事败后有“冤大头”在上面顶着,法不择众,先挨刀的也是那个“头”)。
  朱泚和黎元洪不同,根本没有吓得躲进床下什么的丑态。他先是热情接待率数百骑来请他“出山”的姚令言,大摆宴席,与众人欢饮,“以观众心”。深夜时分,又有数百骑由各级军官组成的乱兵复来,至此,朱泚才知道“皇帝出逃的事情是真的,并非上面为了杀他而“试探”他的假戏。于是,朱泚为徒众所拥,沿街炬火高照,白昼一般,好多京城内老百姓都沿街一睹“朱太尉”的风采。朱泚入居含元殿,自称“权知六军”(全国代理大元师),禁门层层设警,简直就是“代理皇帝”的规格。
  第二天,朱泚派人四处张贴榜文,声称:“泾原将士久处边陲,不习朝礼,辄入宫阙,惊扰皇帝,致乘舆西出巡幸(天子出逃往往以“巡守”、“狩猎”为隐语)。朱太尉暂时统摄六军,神策军士及朝臣应该全部向皇帝处报到。不能往者,即刻到本司(朱泚)报到。如果三日内不报到行踪者,皆斩!”
榜文内容乍看上去仍承认唐德宗,并劝大臣前往追随,实际上威胁在京诸官都来朱泚门下效力。试想,唐德宗一路狂逃,追找也一时找不到。朱泚又只给三天期限,只能先到这位朱太尉这里先挂名了。百官中大多数人确实对唐朝还忠心耿耿,不少人劝朱泚派军迎驾回宫。“朱泚不悦”,或是不答,或报以阴沉大脸,众人心中明白,“百官稍稍遁去”,渐渐地开始偷跑出去找唐德宗。
  事发之初,估计朱泚 根本没想到可以趁乱当皇帝。有位名叫源休的“大能人”,曾以京兆尹身份出使回纥。此人仪表堂堂,不辱使命,辩口能才。大奸臣卢杞深怕这位巧口善辩的爷们回京后面君得宠,会替代自己的相位,就趁他出使回到半路就上奏他为“光禄卿”的闲官,致使源休“深怨朝廷”,自告奋勇地为朱泚“陈成败,引符命”,劝朱泚称帝。他与泾原主师姚令言两人“昼夜为贼谋,二人争自比萧何。”朱泚心中虽喜,仍旧踌躇未决,毕竟谋反称帝是件天大的事情。
  不久,原先的御林军有好多人举白旗归至旗下,愿意降附。朱泚就暗中派兵从苑门出兵,白天从通化门进来,骆驿不绝,张弓露刀,给京城人民造成他军威盛大、众人拥戴的假象。源休又劝朱泚封闭十个主要城门,严禁朝士再往外逃奔德宗。同时,起用李忠臣、张光晟、蒋镇等有名的大臣,以显示“众心所归”。不久,泾原数千名被派去救襄城的将士听说朱泚据长安,也杀掉主将前来归附,这些更坚定了这位“闲居”太尉自立为帝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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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82   板荡识忠臣――奉天保卫战
  唐德宗一行人跑到奉天(陕西乾县),总算得以喘息机会。渐渐地,不仅“文武之臣稍稍继至”,左金吾大将军浑瑊也率一众人马赶至奉天勤王。“浑瑊素有威望,众心恃之稍安”。(浑瑊出身铁勒九姓中的大姓,其父浑释之在朔方军积功甚多,官至宁朔郡王,并死于吐蕃交战过程中。浑瑊十一岁就随父于军,当时的朔方节度使看见这位舞枪弄箭的小孩子还开玩笑:“和奶妈一起来的吧?”结果,当年这位小将就立功。十一、二岁的少年人竟能纵马抡枪杀敌,现在真是难以想象。安禄山反后,浑瑊在李光弼属下多次立功,接着,随郭子仪收复两京,随仆固怀恩灭史朝义。仆固怀恩叛唐,浑瑊马上带人马投郭子仪。大历年间,他又血战土蕃,立功甚伟,并被召回任左金吾大将军。)“板荡识诚臣”,感动之下,德宗授浑瑊为行在都虞侯、京畿渭北节度使。
  朱泚称帝谋反开始加速。大臣段秀实名望颇高,自天宝年间就屡立大功,能文能武,忠义仁德。后来为权相杨炎所恨,召入京城做司农卿的闲官。朱泚认定段秀实肯定会因失去兵权而怨恨朝廷,就派兵士从墙上跳入,劫持段秀实到殿内议事。
  段秀实先是苦功朱泚迎归皇帝,朱泚“黯然不应”,但也知道段秀实品质优秀,并未加以杀害。劝阻不成,段秀实就与左骁卫将军刘海宾等人暗中商议,准备杀掉朱泚,迎德宗回京。过了两日,朱泚召集李忠臣、源休、姚令言以及段秀实等人,正式提出称帝之事。事已至此,老忠臣段秀实勃然大怒,再也不顾什么策略计谋,一手夺过源休手上的象牙笏板,扑上前猛啐朱泚大脸,骂道:“狂贼!我恨不得把你斩成万段,怎会和你一起造反!”说着话,用笏板猛砸朱泚脑袋,正中其额头,裂开好大一个口子。
  两个人摔打搏斗之际,“左右猝愕,不知所为”,卫兵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该帮谁才好——刚才进门大家还笑语喧喧,刚说两句话就开始玩命,确实不知怎么办。“海宾不敢进,乘乱而逃”,这位左骁卫大将军武人出身,关键时刻还不如读书人出身的段秀实。
  幸亏大胖子李忠臣反应快,上前帮忙拉偏手,使朱泚得以从段秀实拳脚下匍匐爬脱。段秀实“知事不成”,对一涌而上的朱泚众将大叫:“我不会和你们谋反,何不杀我!”醒过味来的贼兵贼将为表“忠心”和弥补刚才不帮手的过失,争相挥刀上前,把老英雄砍成数段。正在一旁地上狼狈捂住伤口的朱泚忙喝止众人,“这是义士啊,不要杀!”言出已晚。
  “朱泚哭之甚哀”,忠臣义士,连大奸贼都被感动,可见其昭昭之心!同样是前大半生为唐尽忠,同样是后期失权于京城当“寓公”,朱泚、李忠臣趁乱思叛,段秀实锐意舍身成仁,难怪老英雄在史书中与颜真卿并列一传!奉天城内的唐德宗听闻段秀实死亡,深恨从前没有委用这位忠臣,“涕泣久之。”
  此前,唐德宗刚逃到奉天不久,就有上告“朱泚为乱兵所立,肯定会来攻城,应该提早加以准备”。奸臣卢杞切齿大言:“朱泚忠贞,群臣莫及,说他要造反,真是伤大臣的心!为臣我以全家百口保其不反。”一直对卢杞言听计从的唐德宗“亦以为然”。段秀实死讯传来,这才知道朱泚真要造反。
  朱泚在长安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以姚令严为侍中、关内元师,李忠臣为司空,源休为同平章事、中书侍郎,并遥立在外为寇的朱滔为皇太弟。为绝人望,源休又劝朱泚尽杀在京城未及逃脱的郡王、王子、王孙共七十七人。唐朝不幸,自唐玄宗弃长安奔逃,凤子龙孙被杀了一拨又一拨。
  原四川做节度使崔宁在唐德宗继位后第一个面君,随即被唐廷软禁在京。听说皇帝出逃,崔宁也逃至奉天面君。“上甚喜,抚劳有加”。逃至奉天后,首次有这么大的官儿来归依,又是从前被自己软禁的臣子,德宗不得不感叹。 
崔宁从皇帝处归来,对自己的从人说:“主上聪明英武,从善如流,只是为卢杞所诳惑,以至于此!”言毕潸然泪下。卢杞听说后,马上进见德宗,说崔宁与朱泚结结盟,诈为忠顺,并伪造崔宁与朱泚的通信给德宗看。德宗不由不信,派人趁宣旨为名把崔宁缢杀。“中外咸称其冤”。
  大奸臣卢杞的父亲卢弈是唐朝大忠臣。安禄山陷洛阳时,卢奕宁死不屈,骂贼而死。这父子二人也真是一大奇观,父列《忠义传》之上,子为《奸臣传》之下。卢杞样子虽“鬼貌蓝色”,口才确甚好,又籍父祖英名,德宗继位后,不到一年,就把他从一个虢州刺史的地言官升为宰相。得志后,卢杞“阴贼”渐露,妒贤嫉能,有人忤冒他一点事,他就把对方置之死地而后止。卢杞先把另一个对手杨炎逐斥而死,又排挤同列张镒于外,把老忠臣颜真卿送入李希烈虎口,连老宰相李揆也被他派去出使吐蕃,病死于途。此外,他还出尽馊主意帮助唐德宗聚敛天下财务,搜刮民间,克减军饷,滥加赋税,致使恨诽之声充满天下。德宗继位初,以崔祐甫为相,以德施政,严肃纲纪,“赫然有贞观风”。卢杞执政后,讽劝德宗“以刑名绳天下,乱败踵及”,实为祸首。
  祸不单行。坚守襄城抵拒李希烈的唐将哥舒曜因城内食尽,也只得弃城而走,襄城为李希烈攻陷。
  朱泚气势汹汹。他写信给亲弟朱滔:“:“昔文王囚于羡里,终王八百之基;殷汤系于夏台,后有解网之颂。吾顷典郡四镇,藩夷战慑。唐王不察,信谄谀之说,吾罹奸臣之祸,便夺兵权,虽位列上公,诏书继至,情怀恍忽,百虑攒心。何期天道盈虚,五运更代,物极则返,忧极欢来。历数在躬,以登宝位。泾原四镇士马争驱,陇右凤翔献书继至。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吴蜀之间已令宣示。河北一路用卿殄除,布新令以示之,推利害以诱之,悬爵赏 而招之,张皇威而逼之,驱铁骑以临之。横行洛阳,与卿大会于定鼎。”(朱泚自比周文王和殷汤王,真敢和古代圣贤相提并论。但唐家待他那么宽容,此比喻未免亏心)
  朱滔见有个“皇帝”哥哥来信,宣示军府,移牒诸道,夸夸不止。正在魏博与诸藩镇军相持的李怀光、马燧、李凡 、李抱真等人,忽然接到唐德宗的“告难书”,才知道皇帝逃亡在外,“诸将相与恸哭”,李怀光马上率军还长安,马燧与李凡也引兵归保本镇,李抱真退屯临洺。
  为确保一举成功,朱泚亲自率军,向奉天逼来。他以姚令言为元师,张光晟为副元师,李忠臣为皇城留守,又派仇敬忠为拓东王以抗关东唐军,命李日月为西道先锋。朱泚兵强军盛。幽州发出的本来去救襄城的士兵听说朱泚称帝,也突入潼关向朱泚示忠,神策兵戎守普润的士卒也大批向朱泚投附,这些新投军卒加起来也有数万之多。
  相比之下,受诏在便桥拒敌的分阝宁留后韩游瑰只有三千兵丁。为了集中兵力捍卫奉天,韩游瑰果断下令士兵急行军后撤,入城与守军一起拒敌。三千唐兵刚入城,朱泚贼兵随后赶到。官军出战,首阵即告负,朱泚叛兵蜂拥而前,想夺门而入。浑瑊命都虞侯高固率甲士用长刀砍退贼兵,把柴车堆在城门口点燃,血战终日,终于把贼兵赶出城外。夜间,朱泚叛军在城东三里处扎营,击柝燃火,兵帐一眼望不到边际。同时,贼兵又毁拆城外佛寺,用大木头做成攻城的梯车,准备白日攻城之用。
  转天,进攻开始,浑瑊、韩游瑰等人用大火烧掉贼军木制攻具,拼死力战,勉强使奉天又挺过一日。转夜,朱泚又连夜派军驻攻奉天东西、南三面城墙,浑瑊率兵血战,唐军左右武大将军吕希倩阵亡,但最终仍保城不失。
  又隔一日,朱泚派李日月从奉天城北进攻。
  将军高重捷率唐兵出城与李日月贼军战于梁山脚下(乾陵附近),大败贼军。高将军身先士卒,乘胜追击,不料反中贼人埋伏,被活捉押往敌营。数十唐兵奋不顾死追击,想要夺回高将军,贼兵渐渐不能抵拒,就于马上斩掉高将军首级,弃其尸身而去。
  唐兵入城后,德宗亲自抚尸大哭,结蒲为首埋葬,赠司空。礼臣在旁边劝说德宗:“裨将死,抚尸而哭,越礼也”德宗摆手说:“此哭是超出规矩的大礼,不是爱卿你所能知道的。国家如此艰难之际,高将军能死于王事,忠心不贰,怎能拘于常论呢!”朱泚见高将军首级,也落泪,叹道:“忠臣也!”束蒲为身下葬。慷慨忠臣,大贼头也为之感动。
  唐军损失一名将军,贼将李日月也战死于奉天城下。(此人原是安史叛将,就是当初无奈向李光弼投降那位骁将)当时,李日月是朱泚手下号称“万人敌”的大将,在乾陵烧了不少李唐皇家的建筑,德宗对他恨之入骨。浑瑊偷袭朱泚军队,李日月自告奋勇率数骑来追,被浑瑊一个仆人一箭穿喉,射死于马下。朱泚派人载其尸体回长安下葬。盛大“追悼会”上,他的母亲一竟滴泪也没掉,骂道:“奚奴!国家何负于汝而反!死已晚矣!”如此深明大义的奚族老太太,深恨儿子不争气反叛朝廷。也凭这一句,唐军后来收复长安,“贼党皆族诛,独李日月之母不坐。”可见,还是司马迁那句话:“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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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83   否极泰来的好消息――王武俊、朱滔的暗中分裂
  河北方面,由于主力唐军皆撤走,田悦就劝说王武俊一起联军进攻退守临洺的李抱真唐军。李抱真侦知消息,又派谋士贾林对王武俊讲:“临洺唐军,兵精有备,即使战胜得地,也归魏博田悦;不胜,双方两败。不如先夺易、定、沧等州。(当时为张孝忠所守),看看能否夺回故地。”王武俊觉得有理,就礼貌回绝田悦。毕竟生死患难,双方相别于馆陶,握手泣别。怎么说王武俊也是田悦救命恩公之一,临行田悦赠给“友军”将士好多金银珠宝。
  先前,王武俊派人带银带物召来一帮人数达数千的回纥雇佣兵,准备断绝李怀光的粮道。李怀光西去救驾,这帮回纥兵已到幽州北境,无所事事,观望形势。朱滔闻讯,派人劝这几千回纥兵直杀都洛阳,接应朱泚,并许诺得胜后回纥兵可以抢掠河南全部人民为奴隶。为了讨好回纥人,朱滔还娶个回纥女人为小老婆,自己做了回纥女婿。回纥人很高兴,亲昵地称朱滔为“朱郎”。
  谋士贾林很受王武俊待见,乘机又行劝导:“自古国家有大乱,反而是兴盛的先机。当今皇帝,九叶天子(指至德宗唐朝已延续九世),聪明英武,天下人谁会真的舍弃圣上而臣事朱泚呢!朱滔自从做了诸藩镇盟主,轻蔑同列,又以王大夫您的封地名称王(朱滔自称冀王)现在又西倚朱泚,气势汹汹,北引回纥,引狼入室,其本意是想拥吞全部河朔地区。王大夫您当初力诛叛臣,又勇武善战,朝廷宰相等官员对您封赏不当,才使您被朱滔等人诳诱,蹉跌至此。如果能与昭义(李抱真)军并力攻取朱滔,肯定能胜。朱滔败,朱泚必亡。此不世之功,转祸为福之道也!如果等天下平定后再归国,那时就太晚了!”
  王武俊本来就与朱滔因争地争权争财而生有诸多龌龊,听贾林一席话,更是勾起心中旧恨,攘袂作色道:“二百年天子我不能臣,岂能向乡巴佬的后代称臣呢!”于是他写信与马燧、李抱真约为兄弟,暗中往来准备。王武俊料事长远,表面上看他对朱滔仍旧很亲密,“礼甚谨”,并和田悦一起派使臣向朱滔祝贺他兄长朱泚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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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84   鱼死网破的决斗――血战奉天城
  唐德宗建中四年(公元783年)12月,灵武、盐州、夏州、渭北等地合兵一万多人入援奉天。德宗闻讯大喜,召问众臣援军入援之路。浑瑊等将建议授军从乾陵北过顺柏城而行,卢杞坚称说漠谷道近,又不至于惊动先皇陵寝。
  权衡之后,毕竟对卢杞偏听偏信,德宗下命援兵从漠谷一道入援。此行正中朱泚下怀,他早已在漠谷的小窄道上埋伏精兵,乘高以大弩、巨石狂击唐兵,杀伤无数。城中唐兵想冲出接应,也被打败。不到一天,来援的四路唐军皆逃败,退保分阝州。
  朱泚在奉天城下大阅缴获的唐朝援兵辎重,城上守城唐兵及城内大臣皆惊恐至极。朱泚又把师帐迁至乾陵最高处,下视城中,并搭建戏台,与众将欢宴谩骂。同时,贼兵不停地派人骑马环城驰突,招诱唐军,笑言城中守兵守将“不识天命”。
  朱泚贼军围城一个多月,城中的粮食物资消耗殆尽。德宗及左右每天只有两斛粗米的供应,夜间贼军休息时,还得派人冒死沿绳索吊下城外采集芜菁根梗,一起煮好后供皇上和左右亲近食用——这是唐营最上佳的食物,一般将士群臣估计也就是进食些草根等物苟活罢了。
  德宗自己也很感动,召集公卿将士说:“朕以不德,自蹈危亡。众卿无罪,不如早些投降还能活命。”一席话,激使群臣“皆顿首流涕”,誓死相保。可见,危急关头,不少皇帝都是演戏的高手。
  此时,一直退保定州养病的神策军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病愈,准备师军奔援奉天。张孝忠孤军陷于朱滔和王武俊威胁下,一直不让李晟离开。李晟把儿子李凭留下做张孝忠的女婿,又解玉带贿赂张孝忠亲信,才得以带兵西归。张孝忠也深为李晟感动,也派近千精兵随李晟一起入援。
  李晟边行边收兵,到达渭桥时,已有兵一万多人。讨伐李希烈的神策军兵马使尚可孤也自武关入援,打败朱泚贼将仇敬忠,攻取蓝田。镇国军副使骆元光也在华州屡败贼军,使朱泚军一直不能东出。不久,马燧派出的五千援军也抵至中渭桥。至此,朱泚贼军的大本营只有长安一地,唐朝各路援军不时有侦察兵驰至望春楼下。
  为朱泚留守长安的李忠臣屡次出击,皆大败而归。他不时派人去催统领大军在外的朱泚,急得朱泚毒火攻心,严命攻城。只有攻下奉天,擒杀唐德宗,才能绝灭来援唐军之望。
  贼军派出众多工匠,在城下不远处制造九丈多高的巨型云梯,外裹牛革,下装巨轮,每梯之上一间大屋那么大的攻室里可盛五百多壮士。
  奉内城内守军远望逐渐成型的云梯车,都大惊失色。德宗向群臣问计,浑瑊等人回禀:“云梯大且沉,重则易陷,可按照他们来袭的方向挖地道,在里面填塞柴木以迎敌。”神武军使韩澄也上言:“云梯小计,不劳圣虑。臣请御之”。亲率士兵于城东北角三十步处下方挖地道,积膏油松脂柴木等待敌军巨型云梯车来袭。
  黎明,北风迅猛。朱泚派大兵鼓噪攻南城。韩游瑰识破此计,说“这是佯攻,想分散我们兵力!”于是唐军集中兵力于城东北面严备。"
果不其然,朱泚贼兵推动“巨无霸”云梯车,上覆水浸的湿毡,悬满水囊,里面盛装兵士,直逼城墙。同时,云梯旁边又有无数轒轀车(土坦克),贼兵们抱柴背土,填平堑壕,唐军抛掷的火矩矢石都伤害不到这些进攻的贼兵。由于云梯高悬,攻室里的贼兵发箭如雨,居高临下,城上守兵被射死无数。先行抵达城头的云梯靠撞停下后,已有不少朱泚贼兵登上城楼与唐兵肉搏。
  眼见形势危急如此,一直与群臣居高观战的唐德宗与浑瑊等人对泣,大臣们也只能号哭祈天,希望出现奇迹。
  情急之下,唐德宗派人拿出千余张无名告身(空白委任状)授与浑瑊,让他召募死士守城,并赐御笔与之,可视对方功劳大小随意任授。如果委托状发完,可以用御笔在勇士身上书写所赐官职,任用不拘。浑瑊临行,德宗哭着说:“朕与爱卿永别了!”此话有两种意思在里面:一是期望浑瑊死战,一是表示自己也要身死社稷。浑瑊跪拜呜咽,痛哭而出。
  当时,守城士兵又冻又饿,又少护防的甲胄,被贼兵箭杀石掷,死伤无数。浑瑊环城抚慰,激以忠义,几乎不成人形的唐兵们皆奋力而起,大叫死战。浑瑊身中流箭,眉头不皱,自拨矢出,流血满衣,继续指挥作战,“呼声愈厉”。(数年之后,李商隐有《浑河中》一诗,赞叹道:“九庙无尘八马回,奉天城垒长青苔。咸阳原上英雄骨,半向君家养马来。”意即他战功赫赫,连家人子弟都英勇立功,诸如他的童奴黄芩(即高固),后来也因功得封渤海郡王。咸阳原上埋葬的诸多英雄,多出自浑瑊门下,以此来突出浑瑊的功名和显赫)。
  “城上更广城墙,当去梯相对三十步,以大镬十口,各煎膏油,散布城墙之上。细剉松脂五十车,内库陌刀五千口,白刃如雪,排次如鳞。城外群凶,三军齐叫, 云梯既动,锋镝雨集,城中木石,飞声雷震。俄顷之间,去梯脚陷,前不得进, 后不得退。”关键时刻,几个如庞然大物般的云梯忽然下陷,唐军挖掘的地道终于赶上了用场。地道里的火油燃烧,城上人也趁机大投火炬苇柴,上下火攻,加之地道崩陷,数千贼兵和云梯在大风下不久都被烧成灰烬,臭闻数里。贼兵大骇,掉头就跑。三门唐兵开门追击,皇太子李诵也亲自出城督战,并为受伤士卒包裹伤口。
  朱泚不死心,半夜又回军攻城,有几只箭射到距唐德宗三步远的地方,“上大惊”。无论如何,奉天城终算又逃过一劫。
  唐将李怀光一腔忠勇,自蒲城往泾阳方向急行军,先派兵马使张韶身怀蜡书前往德宗处报信。张韶化装成难民,赶到奉天城时,正值贼军攻城,见他穿戴破旧,便把他和一帮百姓押在一起,驱向城边往壕堑里赶充当填沟的土袋子用。张韶九死一生,跑至城根处大叫:“我是朔方军的军使!”城上守军忙把他用绳索往城上拽。待张韶上得城头,身上已中数十箭,刺猬一般。但他最终不辱使命,把李怀光的书表上献德宗。
  唐德宗大喜过望,派人抬着张韶英雄般绕城头一周,告喻士兵援兵已经不远。城内守军与人民欢声雷动。
  很快,李怀光军在澧泉大败朱泚兵。朱泚大惧,引兵逃归长安。奉天围解。倘若李怀光晚来三天,奉天肯定沦陷。重围既解,诸路贡赋支援相继而至,奉天城内始得喘息。汴滑兵马使贾隐林进谏:“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不改,虽朱泚败亡,忧未平也!”德宗此时丝毫不以此言为忤,连连称是。这位九五皇帝刚刚捞回性命,对大臣的逆耳之言也觉有理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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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85   并非突然的变故――李怀光因怨欲叛
  朱泚逃回长安后,千方百计固守。他不时派人假装从城外来,驰马高叫“奉天城破!”,以此迷惑士众。
  由于当初卢杞暴敛,长安有金银无数,朱泚称帝后,这些钱财全为他有,天天大手大脚赏赐将士,购置无数守城器械,公卿家属皆给月俸,连李晟、哥舒曜的家也每月支给大笔俸禄。就这样,一直到长安被唐军收复,国库里仍有大量金银财宝(可见卢杞等人敛聚了多少民脂民膏)。
  有人劝朱泚把唐室陵庙全都一把火烧掉,朱泚表示说自己“曾北面事唐,不忍为此!”又有人劝他派兵士强拉士人当伪官,朱泚也说:“强授官令人惧怕”,回绝此议,保住了不少人头。而且,泾原起事的叛卒个个在城内坚守从库府掠抢的金银,不肯出战。朱泚一直也没用这些骄兵傲将,只以范阳、神策的团结兵。虽然城高墙厚,朱泚众人龟缩于内,也终日惴惴不安。一不烧皇陵,二不胁迫唐朝官员家属做人质,三不强迫人当官,有这三件事,比起安禄山、史思明,朱泚在人格方面确实还有值得称道之处。
  李怀光带领朔方军,火速驰援,顿解奉天之围,使皇帝和从臣、守将、兵民皆逃于朱泚叛兵的杀戮,无论怎么讲,都可称得上是“不世之功”。
  然而,“(李)怀光性粗疏”,这位大将武人出身,又自恃大功,总认为这般“救主”后肯定会得到德宗皇帝的特殊礼遇。同时,他自魏县行营千里赴难,一路上不停地和左右多人咬牙切齿说及当朝权相卢杞和他左右手赵赞、白志贞的误国奸佞之情,扬言说:“我见到皇上,肯定马上恳请皇上立即诛杀这几个奸贼!”毕竟卢杞耳目众多,有人为了邀荣取利,就暗中劝卢杞做防备:“李怀光一路上大骂您不绝,责备您和助手有三大罪恶:一是计议乖方;二是赋敛无度;三是刻扣军赐,这三大罪过最终造成皇上外逃的结果。现在李怀光新立大功,皇上肯定对他言听计从,如果他亲自面君,后果就太危险了!
卢杞惊惧过后,毕竟属于城府幽深的奸辈,就寻个皇帝高兴的当口儿,建议道:“李怀光有重造社稷之功,朱泚等诸贼军已经被吓得胆破心寒,肯定连守城的胆量都吓没了,如果命李怀光乘胜攻取长安,肯定一样可以灭贼!如果现在允许他入奉天城面君,陛下您肯定要宴赏诸将和赏赐士兵,留连累日,给朱泚等贼兵诸多的喘息机会,他们就有时间修整城池,加紧准备,到那时再攻城可就太难了!”
  唐德宗一听,觉得大有道理。奸臣之奸,正在能揣度人主的心理,卢杞知道德宗受了这么多天的憋屈,一定想急于攻回京城,一来参恢复当皇上的信心,二来可以重新找回君临天下的感觉。因此,卢杞一言计成,把自己迫在眉睫之险化于无形之中,无论怎样,先让李怀光连皇上屁味儿也闻不着,再怨再气,也不会马上危急到卢杞自身。
  唐德宗下诏,命李怀光立即引军屯便桥,与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军兵马使杨惠元合军,尽快克取长安。
  诏下,李怀光失望怨恨之情不能自抑。试想,千里竭诚赴难,破朱泚,解重围,到达城根儿竟然连天子一面也见不成,愤懑成怒,气得他对属下大叫:“我现在已经被奸臣排挤了,可以预料到结果!”于是,他掉头引兵,在奉天东南的鲁店盘恒两日,才怏怏向长安行进。
  唐德宗仍旧沉浸在“大难不死,必有大贵后福”的幸福里,殊不知,一贼未平,一贼又生!《唐书节要》后面有一首无名氏的绝句,最能反应当时情景:“中原不可生强盗,强盗才生不易除。一盗未平群盗起,功臣都是盗根株。”
  由于朱泚乱起,原来受命讨伐李希烈的淮南节度使陈少游马上从盱眙迅速撤回广陵,广挖堑垒,修缮甲兵。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也大筑坞壁,名义上是准备迎接唐德宗渡江,实际上是防备陈少游乘间偷袭。两人各怀鬼胎,置李希烈于不顾,在长江屡屡曜兵示威,恐吓对方。
  对唐室忠心耿耿的盐铁使包佶护送价值八百万的钱帛路过,准备输运京师。陈少游以朱泚占据长安,没人领收为借口,强行截下财物,准备据为已有。包佶不从,差点被陈少游杀掉,化妆偷跑才捡回一命。同时,护送运输船的三千守兵,也被陈少游夺去换上自己军队的服号。包佶带着仅有的一船钱物和几十个从人逃至上元,又遇上韩滉带人截住,除浑身上下衣物外,又遭第二次明抢。乱起之时,藩镇尤其猖狂,由此可见一斑。南方藩镇之中,只有曹王李皋的江南西道比较“孝顺“,不停地派人派物送达德宗。
  颠沛期间,刚愎自用的唐德宗深自贬抑,一直跟随他左右的忠贞之臣陆贽屡屡上书,基本还能得到德宗采纳。陆贽是苏州人,进士出身,博学多才,廉洁自律。泾原兵卒叛乱前,陆贽多有讽谏,德宗没有听进一言,结果都被陆贽言中。奉天围解后,陆贽又上书,指出德宗如下几条缺失:1、加剧赋敛,民不堪命。2、猜嫌臣下,武断裁事;3、诿过于天,不信于人。集中来讲,共有六弊:“好胜,耻闻过,骋辩给,炫聪明,厉威言,姿强愎”,把德宗的性格缺陷都一一罗列出来,“上颇采用其言”,一般帝王大都如此,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富贵,他倒霉落魄之际,你说什么不中听的话都是逆耳忠言;平日太平时节,臣下小小逆拂其意,很快就有杀身大祸。
  心中一直憋怀恨意的李怀光越想气越不顺,索性他“顿兵不进”,多次上表暴扬卢杞等人的罪恶,大有不给个说法绝不罢休之势。同时,众议渲腾,都认为卢杞奸恶,误君误国。不得已之下,德宗于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底下诏,贬卢杞、白志贞和赵赞等三人为僻远小州司马,并杀掉李怀光表奏中屡屡提及的宦官翟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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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86   难兄难弟“窝里反”――藩镇之间的猜忌
  为了“化敌为友”,唐德宗又秘密派人去劝说田悦、王武俊、李纳三个藩镇首领,“赦其罪,厚赂以官爵”。这三人也不傻,非常高兴有朱泚、朱滔、李希烈这三个强出头的大傻冒搅起大过失,皇上给自己这么个大台阶,能不赶忙顺溜下去吗,都暗中指天划地地盟誓重新向唐皇效忠。同时,也不敢马上和朱滔翻脸,“各称王如故”。
  朱滔这厢迫不及待。他派手下牙将王郅到田悦处,劝说道:“当初您有急难,朱太尉(指朱滔)奋不顾身前来救援。现在,朱太尉的兄长在关中称帝,希望大王您能一起兴兵,渡过黄河攻取汴州。”王郅走后不久,朱滔又派内史舍人李琯见田悦,观察魏博军是否成行。
  田悦犹豫不决,一怕得罪朱滔,二怕又得罪刚刚交好的唐廷。于是,他密召心腹将士,谋划计议。
  田悦的司武侍郎许士则说:“朱滔从前是李怀仙的牙将,与他哥哥朱泚和朱希彩合谋杀掉李怀仙,推立朱希彩;朱希彩对朱氏兄弟宠信至极,朱滔又与李子瑗等人谋杀朱希彩拥立朱泚。朱泚为师后,朱滔又劝朱泚入朝面君,趁机取得节度使兵权。想想与他一起同谋共功的人,诸如李子瑗之徒,最后都被他找各种借口杀掉,可见此人阴险反复,绝不可推诚待之。现在,他又与朱泚东西相呼应,假使朱滔顺利抵达长安,估计朱泚 最后也会被他干掉,何况我们这些名义上的同盟军呢!朱泚如此为人,大王您怎能相信他呢。现在,朱滔勾结回纥等军拥兵十万,如果您出城效迎,肯定会被他擒拿囚禁,魏博军人也会被其吞并。大王您不如假装先答应他的请求,厚加迎劳,等他到达城下再托辞以别的借口说不能成行,如此,大王外不失报德之名,内无仓悴之忧。”许士则一番话,以扈崿为首的魏博诸将也深以为然。即使如此,田悦仍徘徊不定。,
  关键时刻,“赵王”王武俊派其高级参谋田秀“驰见田悦”,劝说道:“从前因为朝中宰相处置失当,加上魏博陷于重围,我王武俊才发兵相助。现在天子厚德,既往不咎,我们怎能不抓住这一悔过自新的机会呢。舍弃九叶天子而臣事朱滔,会让天下人笑话!况且朱泚未称帝之时,朱滔与我等比肩为王,已经有轻视我们的心气。如果他能南平汴、洛,与朱泚连兵,我们二人肯定会是他们兄弟接下来的攻击目标。希望魏博军闭城拒守,千万不要与朱滔连军南侵。我王武俊会乘时观势,与昭义军连兵,乘机消灭二朱兄弟。到时候,我们一起扫清河朔,复为节度使,共事天子!”
  见王武俊也如此进劝,田悦下定决心,派人骗朱滔说:“一言为定,跟从大王南行!”
  朱滔得信大喜,亲师范阳步骑五万人,回纥兵三千人,以及流兵一万多人,从河间往南开进,气势汹汹,辎重首尾绵延四十里。
  公元784年,唐德宗发诏,大赦天下,改元兴元,在他这封类似《罪已诏》中的制书中,德宗先是非常诚恳地进行了一番“自我批评”,最后行文关键处,表示:“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藩镇,朕抚御乖方,致其疑惧,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旧。”同时,诏书还认定“朱滔虽缘朱泚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惟新。”只对称帝的朱泚一人,诏书才委婉地显示不得不“下狠手”:“朱泚反易无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最后,诏书还明白表示要停罢“两税法”以外的苛绢杂税。
  “赦下,四方人心大悦”。王武俊、田悦、李纳见到加印有御玺的赦令,都马上自去王号,上表谢罪。只有在汴州刚刚打了个小胜仗的李希烈不识好歹,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要过皇帝瘾,自称楚帝,改元武成。朱泚由于一直连战不顺,把国号从“大秦”改为“大汉”,自号汉元天皇(这老哥们也真是一个没有什么想象力的草包,总是使用曾经显赫过、后来消亡掉的朝代年号,由此就知道他成不了帝业)。
  李希烈称帝后,派大将杨峰持赦书赐唐朝的淮南节度使陈少游与寿州刺史张建封。张建封很干脆,把杨峰在闹市中腰斩,表示忠心事唐。陈少游“闻之骇惧”,想不到城小兵弱的张建封敢来真格的,自己虽握重兵强城,也都一直首鼠两端,小小的一个州刺史就敢给新称帝的李希烈这么一个大钉子。
  德宗闻讯大喜,马上封张建封为濠州、寿州、卢州三州都团练使。李希烈见两边没什么降附的动静,就派大将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准备攻取寿州等地,结果被张建封、曹王李皋和鄂州刺史李廉等人打得大败,东西受压,旗开得败!一直脚踏两只船的陈少游见状,忙上表自辩,把从包佶处抢得的财帛统统派人用船送往德宗处,并表明自己的“坚定立场”。
  朱滔并不知道田悦、王武俊等人“上表谢罪”的事情,正处于“自我感觉”最上佳的当口儿。他引大军“入赵境,王武俊大县犒享;入魏境,田悦供承倍丰,使者迎侯,相望于道”。朱滔率军至永济,就又派王郅去见田悦,相约在馆陶会兵,一起渡黄河。此时,田悦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向王郅“摊牌”:“我田悦真心真意想随朱太尉出兵,昨天我就要出军,但属下将士都不听我号令,他们表示说军队数败,无粮少兵。如果我舍城出战,肯定马上就有兵变发生。没办法,我只能派出五千兵,帮助朱太尉大军做做后勤粮草供应什么的。”
  朱滔得知田悦临阵变卦的消息,血往上冲,差点气死,哇哇大叫道:“田悦逆贼,先前被官军重重包围,命悬一刻。当时我叛君弃兄(背叛德宗,又置于凤翔的朱泚于不顾),发兵昼夜行军救援,使他得幸存活下来。现在有急事求他帮忙,竟如此负恩忘义,误我远来,还假惺惺地找借口搪塞我!”大怒之下,朱滔派人攻取宗城、径城、冠氏。又派回纥军把馆陶城内所有能用的东西掠劫一空。田悦在魏州四处深沟高垒,坚守不出。朱滔无奈,引北又北围贝州,引水环围,田悦的贝州刺史刑曹俊也婴城拒守。悻悻之下,朱滔纵范阳兵及回纥兵大掠诸县,杀戮居民,一时间把兄长朱泚在长安城的“危难”暂时忘在一边。
  至此,天下情势对唐廷非常有利。德宗忙下诏,以王武俊为恒、冀、赵节度使,徒康日知为奉诚军节度使(因为把赵州“赐”给王武俊,故把康日知迁往同州),加田悦校检左仆射,李纳为平卢节度使,刘洽(刘玄佐)为汴、渭、宋、亳都统使。"
  李希烈方面,数次失败后,贼心不死,又亲师大兵围困宁陵,并掘河灌城。宁陵岌岌可危,指日可下。
  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先前趁人之危抢夺唐廷粮帛,现在又顺风转向,忙派属下将军王栖曜带兵帮助刘洽(刘玄佐)抵拒李希烈。王栖曜派数千士兵携强弩,连夜从汴河偷渡进宁陵。早晨起来,李希烈正要下死命令派兵士拨城,忽然城上劲弩齐发,箭如雨下,数支大弩直钉入李希烈指挥大帐,吓得他大叫:“肯定是宣、润弩手到了!”于是,他马上下令解围,引军遁走。五万大军围攻小小宁陵城四十五天,人马死伤无数,劲弩一发,苍惶败走,可见李希烈真不是什么成大事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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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87   怨多成叛――李怀光的最终反叛
  朱泚自奉天败归长安后,凭城固守。李晟率军追蹑其后,屯军东渭桥。为了严肃军纪,他斩杀纵军暴抢的大将刘德信,并领其军,颇有威信。李怀光奏请朝廷驱逐贬降卢杞等人后,“内不自安,遂有异志”。同时,他害怕李晟领军独当一面会猝然攻下长安独成大功,就又上书唐德宗要求与李晟合军。唐德宗矫枉过正,李怀光的一切请求皆照准。两军合军,李怀光官大,肯定李晟要受他统辖。
  李怀光、李晟两军在咸阳西一处名叫陈涛斜的地方驻军,正建筑营垒,朱泚大军忽然出城来逼。李晟见此情势,连忙劝说李怀光:“如果贼兵一直固守宫城御苑,肯定很难攻取,说不定旷日持久,难判胜负。现在他们离开巢穴,竟敢前来求战,真是上天赐明公立大功的机会,不可失也!”李怀光心怀鬼胎,推辞说:“我军立足未稳,人马未食,哪能即刻出战!”不得已,李晟只能率本部兵与李怀光部一起退入营垒,由攻势变为守势。朱泚军本来就是冒然出军,见状也忙退回城内拒守。
  李怀光在咸阳屯驻一个多月,逗留不进。其间,其部下常常四出抢掠百姓牛马,相邻的李晟部伍秋毫无犯。李怀光兵士想拉李晟兵士下水,总把抢得的东西分给李晟兵士,“晟军终不敢受”。'
  唐德宗也很着急,不停派中使催促李怀光一鼓作气拿下长安,就连李怀光帐下诸将也多次劝说他马上进攻,均遭拒绝,借口是“士卒疲弊”,要休养部伍。同时,李怀光“密与朱泚通谋”,想联手搞事。李晟渐渐察觉李怀光有异,屡屡密奏德宗要求移军东渭桥,以免事起苍猝,为李怀光所并。德宗此时倒小心谨慎,害怕逆拂李怀光之意,把李晟的奏表压下,不予理会。
  为了挑拨唐军内部关系,激怒朔方军壮士,李怀光又上奏:“同是官军,朝廷赏赐不均,李晟等神策军赏赐多,其余诸军赏赐少,难以进战。”唐德宗览表很焦急:如果都按照给神策军的赏赐计用,朝廷根本无法募集到如许多的钱物。但如果直接拒绝李怀光,又怕诸军怨望,又酿成新的军变。无奈之余,只好派陆贽亲至李怀光营宣慰。
  大帐之中,面对皇上派来的钦差和满帐的大将,李怀光对李晟讲:“将士打仗出力是同样的,为什么赏赐有厚薄,如此怎么会同心协力去作战呢!”李怀光用意很明显,他想让李晟自己说出裁减神策军赏赐,如此,神策军兵士肯定因赐物减损而生怨,到时李怀光再乘机做好人。陆贽此时心中明白李怀光用意,很怕李晟中其圈套,又不好明说,只能“数顾晟”。
  李晟揖礼,恭敬地对李怀光说:“公为元师,得专号令。我只将一军,受您指挥。至于增减衣食,还是您说了算!”如此气和辞正,反倒使李怀光骑虎难下,默然半晌,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陆贽从咸阳还见德宗,马上进奏:“朱泚势穷援绝,引日偷生。李怀光统仗顺之师,乘制胜之气,不追穷寇,师老不用,又阻诸将进取,确有反意。现在,乘其有轻视李晟之机,可下诏给他让李晟移军,以备非常。”德宗勉强同意。
  李晟见诏,赶忙结阵东行,归屯东渭桥。陆贽又上奏德宗,要求下诏让仍与李怀光联营的鹿阝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杨惠元象李晟那样分营而军。德宗拒绝,说:“爱卿所料极善。但李晟移军,李怀光已经怅望不欢,如果再下诏让李、杨二人移军,恐怕正好给他生事的借口,不如等待观望一下再说。”
  李晟早已侦知李怀光叛心已彰,急忙密奏德宗应派人坚守通往蜀地的要道,万一有变,君臣还有退路。
  德宗该果决时不果决,不该果决时还挺有傻大胆,忽然想要亲统禁兵到咸阳慰抚催促诸将进攻长安。李怀光的谋士说:“这是汉光祖游云梦之策啊(刘邦游云梦,韩信拜谒,顺势夺其兵权)!”李怀光一听,“大惧,反谋益甚”。
  为了体现朝廷对李怀光的信任,德宗遣使加封李怀光太尉,赐铁券。殊不料,此举适得其反。李怀光把铁券投于地上,愤愤大言:“天子怀疑我吗?人臣造反,赐铁券以安其心!我李怀光不反,现在赐铁券给我,是逼我造反啊!”(“铁券”一词,最早见《汉书》,高祖刘邦“与功臣部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后来韩信三王,虽有铁券,均被诛身死。五代时,国主为市恩,犹爱赐臣下铁券,受赐者罕有善终者。朱元璋赐李善长等数位功臣铁券,竟无一人逃得族诛。)事已至此,李怀光其实已经豁出去了。
  看见李怀光对天子使节如此不敬,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在军门大呼道:“太尉养贼不击,待天使不敬,是真要造反吗?您功高泰山,一旦弃之,自取族灭,富贵他人,有什么好处!我今日要以死争之!”李怀光见时机未熟,就假意说:“我不想造反,只是想养精蓄锐。”德宗使臣一走,他就急忙派兵增修咸阳城,引兵盘踞,又派人杀掉张名振。
  李怀光属下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为李怀光养子。得知李怀光密通朱泚,他就派门客密报德宗。李怀光知悉后,把石演芬等逮至帐前,责骂道:“我以你为子,为什么要破灭我家门户呢!今日负我,死甘心乎?”石演芬回答:“天子以太尉为股肱,太尉以演芬为心腹,太尉既负天子,演芬安得不负太尉乎!我本胡人,不能异心,苟免贼名而死,死甘心矣!”李怀光大怒,命左右碎剐石演芬把他吃掉。将士把石演芬拉出帐外,都认为“义士也!可令快死。”又不能违背主师之命,就用刀砍断石演芬喉咙,使这位义士免受过多折磨。
本来是忠义勤王之师,忽然成为近在咫尺的贼寇。德宗惊惧之下,只有李晟一人可以依赖,马上下诏加封李晟为河东、同绛节度使,又加同平章事。
  李怀光连夜偷袭与之连营的李建徽、杨惠元两军。李建徽走免,杨惠元被杀。至此,李怀光明白宣言:“吾今与朱泚连和,车驾且当远避!”同时,他还派人写信给掌管奉天军备的韩游瑰(此人从前也是朔方将,是李怀光老部下),约他暗中起兵接应。
  韩游瑰是忠臣,马上密报德宗。德宗又惊又喜,在盛赞韩游瑰“忠义”后,急问:“策将安出?”韩游瑰答:“李怀光统师诸道兵,所以敢恃众为乱。皇上您可以下诏分阝宁、灵武、河中、振武、潼关、渭北等守将各自为营,有专统之权,把李怀光驾空,他就成不了气候!”德宗白痴猪脑子,竟还问:“罢去李怀光兵权,拿朱泚怎么办呢?”韩游瑰答曰:“陛下如果允诺将士攻城后予以殊赏,大家奉天子之命讨贼取富贵,谁不愿意呀!”德宗称善。
  李怀光毕竟老于军阵,不是省油的灯。德宗与诸臣这边正计方式谋划,他早已派将领潜去奉天要烧掉乾陵,并准备趁乱进攻。浑瑊获悉此情报,上报德宗。德宗决意要逃往梁州(今陕西汉中)避难。浑瑊依旨出门宣布戒严,部勒未毕,德宗兔子一样已逃出城西,“朝臣将士狼狈扈从”,这时才明确对外宣示“怀光已反!”
  其实唐德宗跑得再快,也快不过久怀反逆之心的李怀光布署。此前,他早已安排孟保、惠静寿、孙福达三大将率军在南山守候截击德宗一行。幸亏上天保佑,这三位朔方将一直食唐禄、受唐官,不忍心叛唐反逆。他们在路上就彼此商计:“李怀光陷吾辈不忠不义,我们应回报他说追赶车驾不及,大不了给我们免官的处分!”半路,遇见唐军的军粮使张增,三人连朝他使眼色,边说:“我们手下军士早晨还没吃饭,怎么办?”张增会意,为了蒙骗众兵,他大声说:“东面数里外有座佛寺,我在那里贮备了很多粮食器物。”朔方军三将就指挥兵士前去抢东西,“由是百官从行者皆得入骆谷。”
  李晟孤军苦撑,虽然陷于李怀光、朱泚两个强寇之间,但他修治城池,鼓舞士气,又多次写信给李怀光,不停给对方戴大高帽子,“虽示尊崇而谕以祸福”,因此使得李怀光内怀惭愧,“未忍击之”。乘此宝贵机会,李晟派人调运粮米,增补兵具。唐将骆元光守潼关,尚可孤保七盘,戴休颜守奉天,韩游瑰拥分阝宁军听李晟调遣,一时间兵威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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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88   乱上添乱――魏博田悦的被杀及其余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德宗兴元六年(公元784年)4月,刚刚归附唐朝的魏博藩镇又出大事。
  数年以来,田悦虽保不灭,但因数战多败,士卒战死大半,百姓厌苦。德宗以给事中孔巢父为魏博宣慰使,到魏州代表皇帝抚慰众人。孔巢父很能说,田悦和将士均欢呼喜悦。众人宴饮,一醉方休。偏偏事情就坏在酒上。田承嗣的儿子,也就是田悦的堂弟兵马使田绪一直郁郁不得志,因未袭父业牢骚满腹,加之本性凶险,常受田悦杖责。他酒醉之时,大发怨言。其弟侄好言相劝,田绪因醉奋起,一刀就把侄子杀掉。见血酒醒,田绪大惧,知道转天早晨田悦肯定会因此杀掉自己。一不做二不休,他与左右亲信数人凿开墙壁,偷入田悦内宅,亲手杀掉堂兄田悦及其母妻十多人。又以田悦命召许士则、扈崿等人。许士则先至,被田绪一刀杀掉。扈崿遇乱,毕竟大将出身,忙招喻将士与田绪对斗。大惧之下,田绪登牙城大呼:“我田绪是先相公(田承嗣)亲儿子,诸君受先相公大恩,现在扈崿等人谋杀田仆射(田悦),如果大家能拥立我,我空府库重赏诸君!”众人听说扈崿杀田悦,都回头一齐攻杀扈崿,并向孔巢义请命,拥立田绪为主。数日之后,众人才慢慢知道田绪杀兄的事情,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田绪掌权后,又杀田悦亲信将领二十多人。
  朱滔听说田悦死讯,大喜,派军攻魏州。李抱真、王武俊本来召军救贝州,听闻魏博内乱,也都止兵不前。田绪忧惧之下,本想投降朱滔,为属下劝阻,加之李抱真、王武俊又派人晓谕,表示一定合力相接,田绪这才遣使奉表德宗,并固守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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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89   反目成仇的“朋友”――王武俊对朱滔的进攻
  眼看一旁李晟军势渐盛,李怀光着慌,下命朔方军自咸阳突袭东渭桥的唐军。“三令其众,皆不应。”朔方军一直是唐朝正规军,军士们私下里议论:“如果下令攻击朱泚,我们拼死力战!如果造反,我们宁死不从!”无奈之余,李怀光就欺骗将士说:“我们先去泾阳屯军,待朝廷发给春装,再还攻长安也不晚。此去以东诸县富户众多,军发之日,听凭军士掠取财物。”
  李怀光未反之时,朱泚对他怕得要死,书信往来都称李怀光为“兄”,约定平分关中地区,永为邻国。等到李怀光造反,德宗南奔,朔方军将逃亡相继,朱泚就不拿李怀光再当回事了,“赐”李怀光诏书,“以臣礼待之”,并征调其兵。正是在此情势下,李怀光内忧兵士有变,外忧李晟来袭,就烧营遁走,大掠泾阳十二县,鸡犬无遗。一路之上,将士或逃或降,李怀光军势渐沮。至此,唐廷才下诏暴露李怀光罪恶,但仍以旧勋授其为太子太保,并录叙朔方军将士忠顺功名。
唐德宗逃到梁州后,仍怕重蹈被困奉天的覆辙,又想学唐玄宗那样逃往蜀地。李晟上表苦谏,认为一旦皇帝幸蜀,士卒失望,“虽有猛将谋臣,无所失也。”德宗思之再三,倒也听劝,留在梁州观望。
  浑瑊与诸将出斜谷,大破朱泚兵于武亭川,引军屯奉天,与李晟东西呼应,共逼长安。
  朱泚秋水望穿,仍不见朱滔大部队踪影。
  朱滔自从和田悦闹翻,亲自率兵攻贝州,三个多月也未攻克;其将马寔攻魏州,四十多天,也不能克城。胶着期间,李抱真的谋士贾林又被派往王武俊处,进言道:“朱滔一心要夺取魏博之地;魏博被克,张孝忠所属的易定地区也会马上为朱滔攻陷。那时候,朱滔引幽州、易定、魏将三道之兵,加之数千回纥骑兵,肯定会直攻您所在的常山郡。常山不守,昭义军也会退守,河朔地区就会尽归朱滔。不如现在您与昭义军(李抱真军)合兵救援魏博,倘使大败朱滔,关中朱泚就丧失外援,皇帝还都之时,论功行赏,谁又能比王大夫您功大呢!”一席话说到王武俊心坎上,使得这位枭雄不停颔首。
  不久,王武俊屯军于南宫东南,李抱真自临洺引兵来会,两军相踞十里。虽结成联盟,“两军尚相疑”。毕竟人心隔肚皮,乱世之中,谁也心中没底。转天,李抱真只带几骑人马,欲去王武俊营中拜会。众人谏止,李抱真说:“我此行系天下安危。如果我回不来,大家敬听朝命,为我报仇雪恨。”
  王武俊那边心里也打鼓,“严备以待之”。李抱真见到王武俊,“叙国家祸难,天子播迁,”抱持王武俊嚎啕大哭,流泪纵横,“武俊亦悲不自胜,左右莫能仰视。”于是两人结为兄弟,誓同灭贼。王武俊感激之下,言道:“相公十兄(李抱真大排行为第十,唐人以此称呼以示亲近)名高四海,不以我为胡人为辱,结为兄弟,真让我感动莫名!朱滔所恃,不过是回纥骑兵,到时交战,请看我怎样破敌!”欢宴过后,李抱真在王武俊账中酣寝久之,更让对方感激不已,指着自己的心口向天发誓道:“此身已许十兄死矣!”于是双方连营而进,直至贝州三十里外,屯军与朱滔相逼。
  朱滔见王、李两人兵至,忙派人召回正在围攻魏州的大将马寔回军。马寔军昼夜兼程赶至贝州,朱滔就下令转天交战。马寔表示军士急行军赶回,疲惫不堪,希望休整数日再战。同时,也有属下劝朱滔:“王武俊惯于野战,应该逼迫敌营成垒,派回纥兵断绝敌人粮道,利则进攻,不利则退保,然后乘敌方疲饥再一举出击。”朱滔觉得都有道理,犹豫不定。
  也是死催活人。朱滔的“常侍”杨布和将军蔡雄立功心切,带着回纥首领达干谒见朱滔请战。达干说:“我们回纥兵战斗力强,常以五百骑兵破邻国数千人马,秋风扫落叶一般。如今生受大王您金帛、牛酒无数,一直想为大王效力。明天一大早,大王您驻马高丘,就看着我们回纥军队大破王武俊吧,一定让他匹马不还!”杨布、蔡雄一旁也紧劝:“大王您英雄盖世,将扫平河南,平定关中,现在迎此小敌就犹豫不击,令远近失望,又怎能成就霸业呢!”朱滔大喜,下决心出战。
  转天早晨,王武俊派兵马使赵琳带五百骑埋伏于桑林,自己带兵为前阵直迫回纥,李抱真在其后列方阵待敌。回纥骄兵傲将,没多久就纵兵跃马直冲过来。王武俊下令属下骑兵掉转马头向两旁急避其锋,回纥兵扑了个空。待其掉转马头再准备转回头冲杀,王武俊令旗一摇,属下骑兵两只巨箭一样斜击过来,埋伏的赵琳骑兵也忽然出现,杀得回纥军队纷纷落马,大败而逃。王武俊得势不饶人,纵兵直追。朱滔骑兵还未入阵,见回纥兵败走,也掉转马头就跑,把后面朱滔的步兵踩踏死不少,一时间哀嚎遍野,都四散奔逃。朱滔又击鼓又摇旗,人人狂奔,谁也不听号令。三万多人马,仅不到一个时辰,被杀一万多,逃走一万多,只剩下数千兵入营死守。幸亏忽然天降大雾,王武俊、李抱真两军才停止追杀,把朱滔包围其中。半夜,朱滔焚烧营垒,引残兵出南门向德州方向逃遁,“委弃所掠资财山积”。由于天黑雾大,王、李两人没有派军再追杀。
  朱滔又惭又怒,半路杀掉出馊主意的杨布和蔡雄,逃返幽州。朱滔的表兄弟范阳留守早就劝他不要背叛朝廷,现在大败而归,朱滔自己忧惧刘怦“因败图已”,结果刘怦派兵夹道二十里具仪仗欢迎,朱滔感动得不行。虽留得一命,朱滔又气又恼又惊又怒,不到一年就病死于府中,属下将士奉刘怦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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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90   重造社稷立奇功――李晟收复长安
  朱滔军败之时,朱泚也到了危急关头。李晟兵精粮足,举行大阅兵誓师,决意收复京城长安。
  李晟和神策军好多将士家属都陷于京城,每言及此,李晟皆感泣言道:“陛下安在!吾属怎能以家属为念!”他还能与将士同甘共苦,始终以忠义感发众人,以至于人人思奋,皆欲一战。贼将姚令言不断派人侦探军情,皆为唐军所获。李晟好酒好肉招待这些本应杀头的敌方间谍,然后带他们观看唐兵操练阵容,说:“归语诸贼,努力固守,勿不忠于贼也!”并“给钱而纵之”。李晟还引军直通化门下,耀兵而还,使足了心理战。
  李晟率军逼近长安光泰门外米仓村。唐军正在建筑营垒,正近绝望的朱泚忽然派其骁将张庭芝、李希倩(李希烈之弟,此人好生奇怪,不帮他称帝的哥哥,反而在朱泚账下为将)引大军忽然来攻。李晟望见猝然出现的贼军,不忧反喜,对诸将说:“我一直忧虑贼军龟缩不出,今来送死,真是天助我也!机不可失!”唐军诸将奋击,连战连捷,朱泚残兵最后逃入白华门,出于绝望,诸贼兵贼将闭门后大哭不已。
转天早晨,李晟又出兵攻城。众将建议等来瑊军至再合力进攻,李晟说:“贼数败,已破胆。不乘胜取之,使其成备,非计也。”于是唐军分道进攻,所战皆捷,直抵禁苑苑墙。
  本来,战前前一天晚上李晟已派人暗中凿毁了一段苑墙,不料唐兵攻至时,贼兵已经砍树为栅,在那里有备坚守,并用弓箭射杀不少官军。唐军进攻守阻。李晟大怒,叱喝诸将说:“纵贼如此,吾先斩公辈矣!”任前锋的大将万顷心惧,亲自冲锋,拼死进攻,拨栅而入,众军继之,大战十余合后,直入白华门。忽然,数千泾原贼军从后掩袭,李晟亲师百余骑掉转头攻杀,左右大喊:“相公来!”泾原兵士素服李晟威名,看见这位大将亲来,全吓得掉头就跑。
  眼见长安不守,朱泚与姚令言率近万残兵出城西逃。李晟进城后,斩贼将李希倩等八人于市,“余皆不问”。
  德宗兴元元年(公元784年)阴历六月癸卯,李晟派人高举得胜露布(报捷书)献于德宗,表示已肃清宫禁,专待皇帝回京。德宗高兴得直哭,呜咽道:“天生李晟,以为社稷,非为朕也。”(后来,李商隐有《复京》一诗,专讲李晟收复之功:“虏骑胡兵一战摧,万灵回首贺轩台。天教李令心如日,可要昭陵石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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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91   伪龙末日――朱泚的最后结局
  朱泚一路狂奔,想亡入吐蕃。逃亡途中众人迷路,朱泚亲自下马向一个老农问路。老农打量了他一眼,问:“是朱太尉吗?”源休一旁答言:“是汉皇帝”。老农摇头:“天网恢恢,又能逃到哪里!”朱泚虽然恼怒,也无可奈何。
  朱泚其随从一路逃散,到达泾州时,只有百余骑跟随。唐朝泾原节度使冯河清被大将田希鉴杀害后,田希鉴本来投附朱泚,被朱泚委任为泾原节度使。现在,朱泚一行败亡至此,田希鉴翻脸不认人,闭城拒朱泚于城外。朱泚在城下仰头哀呼:“你的官职都是我委任的,为什么要临危相负!”
  田希鉴随手把朱泚的委任状投于城下火中,喊道:“把委任状还给你好了!”绝望之下,朱泚及随从皆大哭。怨愤之下,百来号泾原叛卒一涌而上,杀掉姚令言,向田希鉴投降。朱泚无奈,仅带范阳亲兵及亲戚、心腹十数人掉头又逃,驿马关、宁州、彭原等守将均把他拒之城外,如此烫手的大山竽,谁也不会想沾上他惹一身祸事。最后,朱泚逃至彭原(今甘肃宁夏)西城屯,其亲信大将梁庭芬一箭把他射于马下,韩旻等六人下马把他脑袋剁下,几人一起至泾州投降。朱泚的亲信源休、李子平等人很快被捕获斩首,至此,朱泚之乱平定。
  想当年朱泚作为割据一方的节度使,首倡入朝面君,唐廷在他到来前兴建弘丽大宅等待。朱泚走到半路,忽患急病(是真病,不是诸多藩镇的“称疾不入朝”),其左右劝他暂回属地养病,当时的朱泚一腔忠烈,说:“即使我死在半路,也把我的尸体抬入京城。”“(朱)泚至京师,代宗御内殿引见,赐御马两匹,战马十匹,金银锦彩甚厚。又以器物十床、马四十匹、绢二万匹,衣一千七百赐其将士,宴犒之盛,近时未有。”当时君臣推心赤诚,确为天下美谈。入觐朝见是尊崇朝廷的最明显表示,因为朝见过程中有一套向皇帝舞蹈跪拜的复杂繁缛礼仪。而天子在“内殿”或“便殿”接见,更是对节度使专门显示“殊宠”的表示,因为可以欢宴近谈,从容言事,以示“抚怀优容”。唐朝的延英殿、紫宸殿、麟德殿就是皇帝宴赏藩臣勋旧的主要场所,朱泚所至,必是其中之一。其弟朱滔比朱泚还要早就有机会面见唐代宗,也是见于“内殿”。当时代宗问朱滔和他兄长朱泚相比谁的才能更胜一筹。朱滔答道:“统御士众,方略明辩,臣不及泚;臣年二十八,获谒天子,泚长臣五年,未识朝廷,此不及臣。”代宗闻言大喜,特下诏允许朱滔率部下兵将骑马“贯王城而出”,可谓是“天恩已极”。哪知日后兄弟二人危乱之时不能持守臣节,相继为逆,首领不保,家族夷灭,“首倡归顺”的朱泚还和安禄山、史思明、黄巢等人一起破史官列入《逆臣传》,确可让人顿发一叹!
  七月壬午,唐德宗车驾返长安,浑瑊、韩游瑰、戴休颜扈从,李晟、骆元光、尚可孤等大将以众奉迎,步骑十余万,旌旗数十里,着实让这位四处逃窜的大唐天子过足了面子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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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92   昔日忠臣的穷途末路――李怀光下场
  逃窜至河中的李怀光听闻朱泚已灭,也不得不派其儿子李璀入朝谢罪,表示要束身归朝。唐德宗见好就收,派孔巢父为使,到河中安慰,下诏朔方将士悉复官爵如故。孔巢父自恃朱泚已平,文人轻狂脾气大发,见到“素服待罪”的李怀光态度傲慢,李怀光下拜他也不扶止,并于军中当众大声喊:“谁能代替太尉领军啊?”李怀光左右多“胡人”将领,于是发怒涌前,乱刀齐下,把孔巢父和中使啖守盈砍成数段,“怀光亦不之止。”
  这下子也无退路了,李怀光索性又治兵拒守。唐廷震怒,加封浑瑊为河中、绛州节度使,命他与奉诚军节度使马燧、镇国节度使骆元光、鄜坊节度使唐朝臣一起合兵讨伐李怀光。双方互有胜负。
  德宗贞元元年(公元785年)5月,马燧败李怀光军于陶城,接着,马燧、浑瑊联军又破李怀光于长春宫城南,朔方军将士相继投诚。当时连年兵、旱、蝗灾不断,有大臣就进言不如罢兵休民,赦免李怀光。李晟连忙上表,指明李怀光罪恶,声明赦免李怀光是“养腹心之疾为他日之悔”,并请发兵二万,自备资粮独讨李怀光。马燧也自行营入朝面谏德宗,表示增加一月军粮,就必定讨平李怀光。
德宗贞元元年(公元785年)9月,马燧至行营,与诸将谋议:“官军已经把长春宫城围攻了四个多月,一直难以破城。长春宫城不下,肯定抓不住李怀光。我自己亲自晓谕守朔方军将士。”于是,马燧单骑一人,径直来到长春宫城下,要守将徐庭光来见面。
  “庭光师将士罗拜于城上”。马燧见此情景,知道守城将士理亏心屈,就好言说道:“我自朝廷来,可西向受命。”于是徐庭光等人复向西拜。
  马燧很感慨,动情劝说道:“汝曹自安禄山叛乱以来,一直为国家打打杀杀奋战三十多年(郭子仪、李光弼领朔方军讨贼立大功,后来又外御吐蕃、回纥,内讨叛乱诸镇,共有三十一年赫赫战史),为什么忽冒灭族破家之计要反叛朝廷!如果听我话,不仅可以免祸,富贵可图!”众人于城上无言。马燧扯开衣服露出胸脯:“你们不信我言,何不射我!”城上将士皆伏地大哭。马燧至此坚信朔方将士有反悔之意,大声说:“李怀光一人造反,你们无罪,好好守城别出来与官军作战!”众人允诺。
  又隔一日,浑瑊、马燧与韩游瑰等诸军相合,直逼河中,焦篱堡的朔方军将尉珪投诚。当晚,李怀光于城上举火,诸营皆不应。
  骆元光在长春宫城下,招降徐庭光。徐庭光一直看不起胡人出身的骆元光,派兵士于城上叫骂,又让优伶扮作安息胡人在城上叫唱以侮辱骆元光(当时不象现在,众多青年男女垫眉染头发割双眼皮把自己作成“胡人”样貌,隋唐以来中华是天朝,胡人很有自卑心理,所以有“胡闹”、“胡搅”、“胡乱”、“胡说”、“胡言乱语”、“胡作非为”等贬义词)。虽然气冲牛斗,骆元光也无可奈何,派人把马燧叫回来。一见马燧,徐庭光马上开城投降。马燧入城,城内将士大呼:“吾辈复为王人矣!”浑瑊在城外见此情形,不由得赞叹道:“我一直认为马公用兵远不如我,今日才知我比他差远了!”
  诸军乘胜而进,很快就逼至河中府(今山西永济)的河西县,共有盛兵八万,阵于城下。见到城下唐兵势众,又有不少刚刚降附的长春宫朔方军。河西城内的守军皆举旗,大书“太平”二字,以示投诚。
  彷徨无计的李怀光走到绝路,自己跑到屋角自缢而死。朔方将牛名俊进屋,斩掉李怀光首级,率一万六千多河中兵卒开城出降。马燧自辞别德宗到李怀光自杀身死,总共才用了二十七天。
  李怀光当初千里赴难,解奉天亡围,德宗以其子李璀为监察御史,宠待甚厚。等到李怀光因无法面君忽生怨恨、逗留咸阳之时,李璀密报德宗:“臣父必负陛下,愿主上早做防备。臣闻君、父皆人之大伦,陛下未能诛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德宗当时闻言大惊,说:“爱卿是朕股肱大臣之爱子,应该替朕与卿父弥合嫌隙。”李璀答:“臣父非不爱臣,臣非不爱吾父与宗族,只是为臣力竭,不能让臣父回心转意。”德宗又问:“爱卿何以自免?”李璀答:“臣之进言,不是要苟且求生;臣父败亡之时,为臣我理当与之俱死,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为臣我卖父求生,陛下又怎能任用我这种人!”德宗感动叹息不已,又说:“爱卿你到咸阳劝说一下,说不定能使君臣父子俱得保全。”李璀当时果真回到咸阳做最后的劝诫。李怀光怒道:“你小子知道个屁!主上无信,我不是贪求富贵,只是想保命罢了,你怎么劝我入朝面君陷我于死地!”待李怀光败讯传来,李璀先用刀杀掉两个弟弟,而后自杀而死。虽身为胡人,李璀深晓儒家君臣父子之大伦,慷慨壮烈,可悲可叹!
  德宗在李怀光被平灭后本来下诏宥其一子(李怀光谋逆大罪,应族诛),但李璀杀掉二个弟弟,李怀光已经绝后。贞元五年,德宗对李怀光奉天之功和李璀的忠心念念不忘,下诏赐其外孙名李承绪,为左卫率府曹参军,并把流放于外的李怀光老妻召来,赐钱百万供养。
  李怀光被杀后,只剩下那个自称楚帝的李希烈。李晟攻入长安杀掉李希倩后,李希烈大怒,马上派中使到蔡州去杀老臣颜真卿。颜真卿见是个太监,以为是德宗来使,忙迎拜于前。这位公公扬着公鸭嗓,宣旨到:“有敕赐卿死。”颜真卿有些迷惑,先拜谢:“老臣无状,罪当死。”又问:“不知使者是哪天从长安来的?”太监答道:“我自大梁来,不是从长安来。”颜真卿闻言起立大骂:“原来是反贼派来的人,怎能冒称皇上敕书!”贼兵上前,把老英雄缢死,也成就了颜氏一族的千秋万世之名!
  李希烈本来军力就不太强,现在唐廷腾出手来,合力对付他一个藩镇,他更是屡战屡败。
  平时,李希烈以果于杀戮为人所畏,常常临阵杀人,血流于前,饮食自若。攻城之时,常常驱逼百姓入填堑坑,称之为“湿薪”,残暴异常。然而穷寇途尽。德宗贞元二年(786年)5月,李希烈忧急之中,又因吃变质牛肉生病,其大将陈仙奇派医生于药内下毒,李希烈一命呜呼。陈仙奇见他没气,又带人遍杀其兄弟妻子七口,举众投降。唐德宗封陈仙奇为淮西节度使。(不久,李希烈大将吴少诚又杀陈仙奇,德宗就顺势拜他为申蔡节度使。吴少诚死后,其义弟吴少阳杀吴少诚儿子,自为节度使。由于常向朝廷献马,也得到唐廷承认。吴少阳死,其子吴元济秘不发表。当时宪宗在位,不想使节度使世袭,又有能臣裴度为辅,加上李晟的儿子李愬百战能将,最终擒拿吴元济入京斩首〔即中学课本中的“李愬雪夜入蔡州”〕。
至此,从代宗历八年(公元773年)田承嗣兴兵抗命,到德宗贞元二年(公元786年)李希烈被杀,总先折腾了十四年之久,各个藩镇不仅没被平定,反而在战争中成长壮大,日趋成熟定型。虽然唐王朝表面上归于统一,其实已经分烈为各个由藩镇统治的诸候王国。经过数次逃难,唐德宗也变得隐忍姑息,以求暂时之安。
  唐宪宗时,开始削藩政策。唐廷称后平定剑南四川节度使刘辟、镇海节度使李绮、淮西节度使吴元济以及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同时,魏博的田弘正也表示归顺中央,一时之间,唐朝顿显“中兴气象”。
  好景不长,穆宗继位后,想“销兵”裁减兵士以节约开支,结果又引起大乱。昔日的“河北三镇”纷纷杀掉主将,虽然唐武宗时期有过李德裕“会冒伐叛”的胜利,消灭掉泽潞割据势力,但仅仅是昙花一现的胜利。至唐僖宗继位后,黄巢之乱更加剧了藩镇的割据和相互兼并,数十年间战争不断,唐王朝名存实亡。
  会元907年,朱温篡唐,唐朝灭亡,进入了更加黑暗的五代十国时期,其实也是藩镇割据的继续。大儒王夫之就明白无误地指出:“称五代者,宋人之辞也”。因为赵匡胤之皇袍夺自后周,为前代正名,宋朝的正朔才能得以体现。五代之主,其实也就是“具体而宏”的大藩镇割据,“朱温,盗也,与安禄山等;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沙陀三夷;郭威非夷非盗,差近正也,而以黥卒乍起,功业无闻”,因此,诸人没有一个有改朝换代作天子的资格,无非是唐朝藩镇的延续,而且是缺乏一个形式上天子的、攻杀残酷的、最黑暗的时期。
  藩镇割据最直接的诱因是“安史之乱”。大动荡过后,唐帝国分崩离折,所有的均田、府兵、羁縻等对内对外策略均化为乌有,统治体系的各个链条缺此少彼,流民大量涌现,投靠地方藩镇军阀确实也是小老百姓赖以糊口保身的最有效出路之一。即使身在官军正规军,士兵也常常得不到粮饷。反而归附藩镇,依附一姓一主,还能确保有吃有喝,苟延残喘。
  而且,与唐朝中央体系内的“宦官专政”和“朋党之争”的阴暗惨祸相比,藩镇自治也坏不到哪里去,而且这些割据者中时不时也有不少“义气”之举,互相扶持、提携,共济祸难,也确实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
  同时,藩镇占据一方,尤其边陲地带,他们对于紧邻的雄武异族,或以恩义相结,或以姻亲互固,或以武力相御,毕竟是自己血肉家庭赖以存系的地盘,大都拼命护边,抵制了野心民族的侵入和残害,在一定意义上也使汉文明得以保存和扩展。
  此外,毕竟是以“诸侯”名义存在,藩镇之间的相互牵制也实际上延长了唐朝的国祚,“虚弱的皇权再虚弱毕竟是皇权”。此外,有一点尤应注意的是,唐朝并非所有藩镇都是割据政权,即使是最不听话的河北三镇,也出过田弘正、田布父子这样对唐朝尽忠至死的节度使,而儒士、文臣出身的节度使更是可以列出多多:杜佑、郑余庆、贾耽、牛僧儒、李德裕、辛秘等,更不用提那些曾经拥有过节度使职衔的忠臣良将——郭子仪、李光弼、浑瑊、乌重胤等等。
  作为君主专制的封建王朝,唐朝的“藩镇割据”实际上也是一种历史的实验,它的模式很类似于欧洲封建社会,即一种封建领主互相犬牙交错、割据一方的状态,中国在宋朝以后对这种“实验”从体制上予以了彻底的杜绝,虽然“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又导致了宋、明王朝的倾覆(主要是因兵弱而亡于“异族”),但自宋以后中国再没有长时期封建地方割据政权的形成,从而使我们整个大中华的民族版图能一直赫赫延续于今,且日益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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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93   附:相关诸人结局
  一、藩镇魏博(田氏)
  田绪杀堂兄田悦自立后,仍与唐军李抱真部和王武俊修好,上表恭顺,不久即被封为节度使。贞元元年,德宗以嘉诚公主下嫁田绪,拜驸马都尉。
  田绪此人阴狠猜忌,在位期间杀兄弟姐妹多人。后遇暴疾而亡,年三十三。其少子田季安袭位,时年十五。嘉诚公主在世时,田季安很老实,规规矩矩(其生母出身微贱,由嘉诚公主抚养成人)。嘉诚公主死后,他开始姿意玩乐,击球射鸟,欢歌酒肉,忍酷无所忌惮,连属下官员稍忤其意也被活埋。跟他老爸一样,暴疾而死,年三十二。
  田季安临死,遗命立其幼子田怀谏为后。怀谏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大事都由一个叫蒋士则的男保姆说了算。军士愤其专权,杀掉蒋士则并强送田怀谏入京师,立田兴(田弘正)为留后。田氏家族虽然到了京城失去实权,但安享富贵荣华,再无暴死之忧。自田承嗣至田怀谏,田氏在魏博藩镇共历四世,共四十九年。
二、藩镇镇冀(王氏)
  王武俊与李抱真联兵打败朱滔后,深得朝廷厚赏,进检校太尉兼中书令,建庙京师,子弟在襁褓中也都有官封。此人兴风作浪一辈子,竟得善终,德宗贞元十七年病死,年六十七。
  老头子弓马绝伦,晚年以游猎为乐,最高纪录一天射鸡兔九十五只,“观者骇伏”。长子王士真袭位,息兵善守,事唐恭谨。元和四年病死,其子王承宗袭位。
  当时唐宪宗想去掉藩镇,双方又大动干戈。吴元济、李师道被平灭后,王承宗恐惧,上表谢罪,唐朝此时兵力已疲,就诏复其官爵。元和十五年,王承宗病死,军中推其弟王承元为留后。王承元恭谨怯懦,不敢再于本镇世袭,唐廷下诏任命他为义成军节度使。
三、藩镇卢龙(朱氏)
  朱滔败后,逃至幽州,上书待罪,付政事于表兄弟刘怦,不久病死。唐廷下诏命刘怦为卢龙节度副大使,居镇三月就病死。其子刘济袭位。刘济帮助唐军攻打王承宗有功,进中书令。而后,刘济次子刘总矫命杀掉长兄刘绲,又毒死病中的刘济。
  刘总袭位后,首鼠两端,阴贼狡猾,与周邻诸镇和朝廷虚于委蛇。刘总晚年多病,恍惚间又数见其父兄为崇,忧恐之间,自剔为和尚,不久病死。其子弟十一人归长安,皆善终。
  幽州乱起,军士囚禁节度使张弘靖,一直郁郁不得志的朱滔孙子朱克融,又被推到前台。此人颇有其祖朱滔之风,与朝廷阳奉阴为,唐敬宗继位后赐卢龙将士军服,他还嫌质量差把朝廷诏使囚禁起来,并暗含威胁地上表索要金帛。不久,卢龙军乱,朱克融及其子朱廷龄被杀。其次子朱延嗣又被拥立,很快又被大将李载义杀掉,并族灭其家。
  二朱兄弟乱世枭雄。朱泚称帝失败后全家被屠,朱滔病死还算善终,及至其孙朱克融又起,终遭族灭大祸,“朱氏无遗种”矣。
四、藩镇淄青(李氏)
  李纳同朱滔翻脸后,与王武俊等人重归唐朝正朔。李希烈围陈州,他还与诸军一道在城下大破李希烈军,进检校司徒。不久病死,年三十四。
  其子李师古袭位。此人性情反复,德宗驾崩,他还想趁机搞事,但胆量一般,最终未敢造次。元和初年病死。其异母弟李师道袭位。
  李师道性情狡诈,以谋略自矜。听说朝廷要削藩,他还敢派刺客杀掉宰相武元衡,刺伤裴度。蔡州吴元济被平灭后,李师道大惧,本已决定向朝廷割地质子,又被左右奴仆老妈子劝说:“先与官军相战,打不过时,割地不迟。”李师道耳根子软,背信弃约与唐军开打。连战连败之间,其手下大将刘悟反功其城,把躲进厕所小格间的李师道和儿子李弘方抓住。一向以计略自许的李师道请求“拜见”刘悟,兵士不许;他又哀求士兵把他囚送京师。刘悟派人对他讲,“司空您今为囚徒,有何面目去见天子!”还是儿子李弘方有些骨气,对其父说:“不如速死!”刘悟军士正想听这句话,马上用刀“成全”了这对父子,传首京师。
  唐朝诗人张籍有首“情诗”《节妇吟》:“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首诗正是这位大才子写给李师道的。难道两人是同性恋?当然不是。李师道气焰嚣张之时,一方面派刺客刺杀主张削藩的大臣,一方面派人带钱带物。笼络给各地有名的士人为他效力。张籍也是他“争取”的对象之一,大才子不好直接说“不”,就依妇人口吻写了这诗“情诗”,委婉表达了自己对唐朝皇帝的忠心不贰,让李师道碰个软钉子,心中悻悻,也无可奈何。
五、李晟
  李晟收复长安后,又至泾州不废吹灰之力诛杀先前反叛的田希鉴等人,并大败吐蕃大将尚结赞。宰相张延赏嫉妒李晟功名,多次在德宗前予以中伤。“上亦忌晟功名”。
  李晟听说后,“昼夜泣,目为之肿”,并送子弟十多人入京,请求削发为僧。德宗后来诏解张延赏、李晟两人关系,张宰相仍旧心存怨毒。李晟感慨道:“武夫性直,释怨于杯酒间,则不复存胸中矣;非如文士难犯,外虽和解,内蓄憾如故!”一句话把文人的小心眼勾勒毕现。
  贞元三年,德宗亲于宣政殿进拜李晟为太尉、中书令,并图其像于凌烟阁太宗旧臣之侧。贞元九年,李晟病死,年六十七。朝廷搜集李晟功迹,著《兴元圣功录》,遍赐诸将以为激励。李晟有十五子,以李愬最为知名,大雪之夜,奇袭蔡州吴元济,诚为世界军事史上的惊世杰作。李愬壮年病卒,年仅四十九,谥曰武。
六、马燧
  平定河中李怀光后,德宗亲书二铭,赐马燧以表君臣相成之美,迁光禄大夫,兼侍中。而后,他又屯军鸣沙,击败吐蕃的入侵。后来,马燧支持唐廷与吐蕃会盟,正中吐蕃计谋,使唐军损失惨重,大将浑瑊几乎死掉,德宗震怒,削去马燧兵权,冷落他好一阵子。再后,马燧与李晟一起,得图像于凌烟阁。贞元九年入朝,德宗见马燧,悲叹道:“尚记您与李晟太尉一起来朝,现在只见您一个人。”言毕,德宗泪下,马燧也闻言悲感仆地,“帝亲掖之,诏左右扶去,送至陛。”不久病死,年七十,赠太傅,谥庄武。
七、浑瑊
  与马燧等人平定河中后,浑瑊又与诸师拒吐蕃。马燧建议与吐蕃讲和,德宗就以浑瑊为会盟使,约盟于平凉川。
  吐蕃和唐军相约各以甲士三千人列于盟坛东西,浑瑊和尚结赞(吐蕃酋长)各以四百人常服随从至坛上举行仪式。浑 忠厚,不知有诈,正与尚结赞拜舞会盟,虏鼓大鸣,潜伏的吐蕃数万精骑突然冲出,把数千唐军杀擒殆尽。
  浑瑊命大,趁乱冲出营幕,随便跳上一匹没有鞍鞯的光马驰奔,跑出数十里遇见唐将骆元光相救,幸免于难。后来,他一直在泾、邠等地拒守吐蕃,诚为一代名将,贞元十五年卒,年六十四,赠太师,谥忠武。
八、李抱真
  李抱真与王武俊连军大破朱滔后,唐廷加封其为检校司空。李抱真一族世为大唐功臣,本姓安,是武德功臣安兴贵后代。其堂兄李抱玉从李光弼屡败安史乱兵,官至兵部尚书。李抱玉上言“耻与安禄山同姓”,李唐王朝就赐其全家改姓国姓。
  史载,李抱真“沉断多智计”,招天下才俊,善待士人。
  他晚年好方士,想长生不老,刻木鹤每天骑在上面,想白日升天。老头子服丹药两万丸,肚子坚鼓如轮。本来医生给他吃下泄药得以醒转,术士劝他说“马上要成仙了,再坚持一下”。老头子很想升天,又猛吃三千丸“丹药”,一下子就“升天”了。卒年六十二,赠太保。
  其子李缄秘不发表,也想象其他藩镇一样自袭其镇,结果未遂,为朝廷软禁于洛阳。
九、韩游瑰
  韩游瑰在奉天之战中竭尽忠心,可谓是力保唐德宗和唐朝社稷不亡的关键人物。
  唐德宗逃至奉天时,堂堂皇帝,身边才跟随数百人。各地勤王兵均未至,时为分阝宁节度留后的韩游瑰就以三千军马来赴难。自乾陵往醴泉道中,皇帝下诏让他带兵赶往便桥屯军。唐军走到泥泉(地名),恰与朱泚大兵相遇。韩游瑰分析形式后,决定要急行军赶回奉天护卫皇帝。监军太监翟文秀认为:“我们应该在此扎下大营,如果贼军绕过我们西向逼城,我们可以前后夹击他们。如果我们回军奉天,贼军蹑后而至,会引领贼军逼近天子所在呵。”韩游瑰坚持自己的见解:“现在敌众我寡。朱泚贼军完全能分出一部分军队与我们作战,其余部分可以一直西行直攻奉天。所以,回军护卫皇帝是稳妥的安排。此外,奉天城内没有锐军强卒,夹攻敌人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属下这几千兵士衣单乏食,如果在此和敌军相持,难抵敌军金帛食粮利诱,说不定须臾之间就会兵溃大败!”果不其然,其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证明韩游瑰判断非虚。加之日后在奉天城内韩将军的殊死拼战,日后论功行赏,众人皆推他为“赴难功第一”。
  韩游瑰是灵州灵武人,一直在郭子仪帐下做裨将。安禄山造反之初,派人出塞引诱河曲九蕃府、六胡等部落叛唐,一时间共有五十多万胡人人打着安禄山旗号想入塞协助安大胖子夺取大唐天下。韩游瑰受郭子仪命令,与辛京杳等将领率兵对这些部落半路邀击,各个击破,最终这些人乖乖地又归附唐朝。由此,可见韩将军自始至终都是唐朝耿耿忠心之将。
  李怀光叛唐,因为韩游瑰在朔方军干过,他也招诱韩游瑰。韩将军第一时间上书唐德宗告变,让唐军做好准备。而后,他又设计诱杀与李怀光相结的分阝宁守将张昕,并与李晟等诸将一齐进攻长安消灭朱泚贼军,最后又与浑瑊等人攻败李怀光。京师收复后,韩游瑰因功迁为检校尚书左仆射,拜分阝宁节度使。
  其后,韩游瑰一直率军在泾、陇、分阝、宁等地抗击吐蕃的入寇,立功殊多。唐德宗命浑瑊与吐蕃会盟,韩游瑰就上书指出吐蕃是“诈盟”,德宗不听。而后吐蕃数次侵袭,韩游瑰均亲自以大将身份执矛跨马,总是以数百人破成千上万敌兵,常打得吐蕃遁败远逃。
  如此忠勇大将,偏偏生出个不争气的儿子。其子李钦绪是禁军军官。好好的功臣子弟,本来前途远大,竟听信一个叫李广弘的和尚煽动,相约夜间闯入皇宫击鼓为号,然后奉李广弘为帝。李钦绪把此事告诉禁军中几个要好的哥们。谋反事大,“哥们”连夜就“上变”,朝廷立刻把相关众人逮捕,审讯后皆一一处斩。韩游瑰听到这一消息,吓得肝胆俱裂,“自求归死京师”,皇帝不许。他又把自己的亲孙子、李钦绪的两个儿子绑送京城,德宗也诏免不罪(谋逆是“夷三族”的大罪。)不久,韩游瑰亲自入朝,“素服听命”,但唐德宗深知他与儿子事件无涉,又念奉天捍卫保护之情,“有诏复位,劳遇如故”。
  自此,韩游瑰仍惊魂不定。他还镇分阝宁后,既无心思,又失威权,不久宁州士卒又发兵乱,朝廷以别将顶替他。韩游瑰“畏乱,委军轻出”。跑回京师后,韩游瑰得封右龙武统军的闲官,不久就忧疾而死。可见,其子李钦绪的“谋逆”使得韩大将军忧乱失措,终日郁郁,最终竟以忧死。
十、唐德宗
  唐德宗在位26年,64岁时病死。即使总为“尊者讳”的封建史家,言及这位“九叶天子”时都掩饰不住愤懑不平之气:“(德宗)志大而才小,心猵而意忌。不能推诚御物,尊贤使能,自以为果敢聪明,足以成天下之务”。(范祖禹) “德宗猜忌刻薄,以强明自任,耻见屈于正论,而忘受欺于奸谀。”(《新唐书》)“德宗……所赖忠臣戮力,否运再昌……御历三九,适逢天幸……”(《旧唐书》)所有一切“盖棺”之论,基本同持一个观点:此人能为君二十几多年而不亡国丧身,恰恰因为有一大批忠臣良将鼎力挟持以及“天幸”罢了。如此一个皇帝越到后来越糊涂,越老越不是东西,简直都可以令他当一个“坏皇帝”的样板了。
  尤其是经过奉天之乱以后,唐德宗被吓得肝胆俱裂,刚继位时的英果锐气一丝皆无,动不动就与臣下、诸子“涕泣相对”,而其四大弊政,也深深地为日后唐朝灭亡埋下最直接的引线——一是姑息藩镇,二是委任宦官,三是聚敛财货,四是亲昵小人。
先举几个他亲昵小人的例子。由于唐德宗本性猜忌刻薄,因而“小人易入”。大奸臣卢杞首先获得德宗赏识,此人深知德宗性格,多次借机离间德宗与群臣的关系。奉天之难后,虽然忠臣陆挚多被信用,仍然因直谏而使德宗内心不快。卢杞被贬外任后,德宗仍思念不已,并对李沁讲:“卢杞忠清强介,别人总说他奸邪,朕怎么总不觉得。”李泌倒是一语道破:“卢杞对陛下您言听计从。别人都说他奸邪,而陛下您惟独不觉他奸邪,这止是卢杞奸邪的关键所在呵。”同时,德宗又以能言善辩为取人的标准,谁能奉承他就把谁当忠心之人,以惬己之意为“忠臣”标准,小有违忤则耿耿于怀。非常奇怪的是,德宗一辈子都和无赖小人一见如故——卢杞、裴延龄、李齐运、王绍、韦执谊等人,常常相坐秘语,语笑款狎而不知倦,使“小人常得志”。由此推之,唐德宗本人其意就是个“小人头子”,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他身上“小人”磁场那么强,难怪大批小人皆磁附其左右。
  至于财迷心窍、急于聚敛方面,唐德宗简直像得了失心疯一般。他先是下令搜刮富翁钱财。官员得令后,残暴如盗贼,检括登记长安富贾大户,压榨夺取,动不动就大刑伺候,以至于不少富商一下子因官府催逼交不出钱而上吊而死,然后,又立“僦质钱”名目,凡有蓄积财物者,都要把四分之一上交朝廷,以至于天下嚣然,天天有成千上万的人赶至京师在路上拦住卢杞的马哭诉。接着,唐廷又对人民的住房收税,号为“间架税”,并出钱奖励人们互相告发,对那些不按实际房屋数目交税的人又罚又打。“愁怨之声,闻于远近”。奸贼卢杞被贬后,另一个贼臣裴延龄也因为善为暴敛、乱加杂税深为德宗所信用,令民间生计更苦。泾原兵士在长安叛乱时,对民众大呼的口号就是:“大家别害怕,我们不夺‘僦质税’,不收‘间架钱’”!到了德宗后期,更是开立“宫市”,与小民争利,其种种深弊,可从白居易《卖炭翁》中可见一斑。
  唐玄宗时,宦官高力士是深受倚重,但此太监毕竟是个忠臣,又知道谦抑之道,对国家危害极少。到了唐德宗时代,宦官成为掌握朝廷的一支重要势力,而且积弊至深。泾原兵士叛乱,正因为宦官白志贞的禁兵一个没来,差点让德宗成为乱军俘虏。按理说应该“惩前毖后”,谁知道后来他更加宠任太监,而且这些公公们掌握的军队越来越多,以至于其后数位皇帝皆由宦官拥立。太监们还在各个军区充任监军,干扰军事。奉天之乱后,唐德宗外表好象十分信任大将忠臣,内心却十分猜忌这些宿将勋师,并把神策军兵马使这么重要的禁军统领位置完全由太监掌握。而且,到了德宗后朝,各地节度使以及重要军镇的将师都出自神策军,皆为太监统军的“门下”,只知报公公们举荐的恩德,不知朝廷的存在。至此,刑赏恩罚的大柄不在人君而在那些宦官。尤其是在讨伐吴少诚时,大太监推荐常给自己送金银财宝的韩金义为为四面行营招讨使,又派数十太监为监军,十七道唐兵皆受这些庸才小人节制,致使官军屡战屡败,死亡无数。“德宗为唐室造祸之至,此宗社覆亡之本也”(范祖禹),诚哉斯言!
  唐德宗初即位,锐意削藩,但自从奉天之乱后,如丧肝胆,对藩镇务求姑息,矫枉过正。宣武都知兵马使李万荣赶走节度使刘士宁,德宗竟授李万荣为留后,此种姑息,简直就是鼓励臣下叛篡,致使后来的仿效者越来越多,唐廷威权丧失几近。同时,他还爱耍小聪明,自己亲自择任各个藩镇的副手和参佐之将。但藩镇头子往往用计除去这些人,大太监们以权谋使唤这些人,谁也不会真正向德宗效“愚忠”。最过份的,当属德宗纵宠浙西观察使李锜之事。李锜本来只是个常州刺史,由于向大太监李齐运孝敬了大笔金银财宝,就为李太监荐给德宗,升为诸道盐铁转运使,浙西观察使。李锜掌握“天下利权”后,对下刻意搜刮,对上不停上贡,朝廷权贵遍受其贿,逐渐骄纵无所忌惮。他对自己所辖官员任意杀害,贪污公款无数。浙西平民崔善贞到京城告御状,德宗不仅不相信,反而大怒,派人把崔善贞用木枷铁锁锁上,送交李锜处理。“(李)锜闻其将至,预凿坑待之”。崔善贞囚车一至,连枷锁也不脱,被李锜手下兵士踹入土坑中活埋。“远近闻之,不寒而栗”,真正的是钳天下之口而长奸臣之威,让这些贼臣愈加骄暴,日后个个迭相叛逆。
  由上种种,皆可以看出,唐德宗的过失,也可用罄竹难书四字来表达,一点也不冤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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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94   夕阳无限好——元和君臣的削藩大计
  公元805年春正月,虚弱不堪的唐德宗在宫内的病榻上接受诸王、亲戚朝贺。人来人往,拜舞不休。眯着昏花的老眼,德宗力挺老衰残躯,竭力四顾张望,就是不见太子李诵来贺。一问,宦官小心翼翼地告知:“太子有疾。”
  本来就病入膏肓的唐德宗闻言,“涕泣悲叹,由是得疾,日益甚”。屋漏偏遭连雨。自己马上撤手而去,皇储眼看也要灯尽油干,老皇帝急忧苦恨,一齐攻心。几天后,唐德宗就“崩”了,时年六十四。
  大臣卫次公、郑絪等人宣遗诏,一身孝服的皇太子李诵被众人搀扶,于宣政殿继位,是为唐顺宗。看见一个穿穿大白孝袍的人歪歪斜斜地半倚半躺在龙椅上,禁卫军将士不少人将信将疑。众人在殿外踮脚窥视,仔细打量一番,见座上人果然是李诵,大家喜极而泣,互相祝贺说:“真太子也!”
  这位唐顺宗,在位仅一年就病死。虽然这个唐朝皇帝的名号几乎不为人所知,但他为帝时,在王叔文、王伾以及柳宗元、刘禹锡、韩泰、程异、韦执谊、陈谏、韩晔、凌准等人支持下,进行了所谓的“永贞革新”。此次急功进利的改革非常短命,仅仅持续短短146天。“永贞革新”,改革内容看上去不错:削减宦官兵权、裁撤冗官、免减百姓租赋、撤去“宫市”等等。由于上述内容无一不涉及当时“既得利益者”的切身利益,领头的“二王”又属志大才疏、自以为是、偏躁寡恩之辈,“改革”很快就被太监俱文珍等人粉碎。
  唐顺宗继位八个多月后,因病不能言语,退称“太上皇”,让位给儿子李纯――-唐宪宗。
  中国古代历史上的“改革者”,一般均无好下场。“二王”先被远贬,后均赐死;刘禹锡、柳宗元等人也被流放到荒远小州做司马,即历史上著名的“二王八司马事件”。
  几位政治家一生坎坷蹭蹬,但中国文学史却增添了许多首脍炙人口的优美、凄丽诗篇,尤其是刘禹锡、柳宗元两人,佳作连连,如明珠美玉,熠熠闪光。“零落残魂倍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柳宗元)诗人不幸诗坛幸。正是这样的失意、幽愤,才使得诗人写出那么多真切感人的绝妙好辞。
  特别是刘禹锡,大才子自称是汉景帝儿子中山王刘胜的后代(其实是汉化的匈奴后代)。他被贬二十余年,老而弥健,熬死了唐朝五代皇帝,终年七十二。刘郎气锐,连白居易都钦推他为“诗豪”。宝历二年(公元826年),白居易因病从苏州罢归,刘禹锡从和州罢归,两人相见于扬州,留下了两首感叹身世的千古名诗。白居易曰:
  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醉题刘二十八使君》)
  刘禹锡酬合:
  巴山蜀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闻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元和元年(公元806年)正月,很想有一番作为但身板不争气、又因误用庸人而时刻悔恨在心的的唐顺宗病逝,年仅四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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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95   元和天子初发威——平定西川
  唐顺宗永贞元年九月,诏立李纯为皇帝,顺宗自为“太上皇”。新皇帝刚刚“出炉”,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病死,行军司马(参谋长)刘辟自称留后;不久,夏绥节度使韩全义因溵水大败,惧而入朝,唐廷迫令其“致仕”(大文豪余秋雨创造性地把“致仕”译为“当官”,实为“退休”)。不料,他的外甥杨惠琳拒不接纳朝廷派来的官员,上表称当地将士“逼臣为节度使”,想造成既成事实,迫使唐廷让他名正言顺地为霸一方。
  宪宗初登大宝,还真忍了几个月。为了稳住刘辟,唐廷任他为西川节度副使、知节度事(军区常务副司令,未予正职)。至于夏绥方面,由于杨惠琳勒兵抵拒,宪宗先拿他开刀,下诏天德、河东两军进讨。河东节度使帐下阿跌光进、阿跌光颜(兄弟两皆是步落稽部落胡人,后赐姓李,即李光进、李光颜)勇猛善战,屡败杨惠琳叛军。不久,叛军窝里反,杨惠琳被手下军将所杀,“传首京师”,其时为宪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四月。夏绥平定,是宪宗打击藩镇势力的首次告捷。
  至此,唐宪宗把目光转向他刚一登基就向朝廷叫板的蜀地地头蛇刘辟。
  剑南西川节度使原是韦皋。朱沘叛乱时,韦皋力挺唐廷,平叛有功,被当时唐德宗拜为大将军,加检校礼部尚书的荣衔。此后,他又多次打败吐蕃,深入敌界,捕虏甚多,因军功得兼中书令,封南康郡王。顺宗即位后,加韦皋检校太尉。当时,王叔文、王伾当政,韦皋派属下刘辟携大量金宝入京城“活动”。刘辟私谒王叔文,自恃有钱有兵又是藩镇官属,他对王叔文说:“太尉(韦皋)派我向您致意。如果您能让我掌领剑南三川之地,一定会予酬谢;如不留意,在下也不会忘怀”。听刘辟话里话外,含有威胁之意,时为唐顺宗心腹的王叔文大怒,差点杀掉刘辟。
刘辟逃回西川,添油加醋一说,韦皋恨王叔文入骨。他当即向顺宗、太子李纯各上表章。一方面他向顺宗直言应传位给太子,另一方面他又向当时为太子的宪宗“表忠心”,指斥王叔文、王伾乱权。“(韦)皋自恃重臣,远处西蜀,度王叔文不能动摇,遂极言其奸”。本来韦皋是派刘辟拉关系,见王叔文“不识抬举”,也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指斥王叔文等人“奸邪”。反正天高皇帝远,当朝权臣也奈何不了他韦皋。所以,宪宗能够及早继位,韦皋也确实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没多久,永贞元年(公元805年)九月,韦皋就“薨”了。老韦专治蜀地二十一年,虽为唐朝藩属,实则土皇帝一个。但这韦皋是个政治老手,月月向朝廷进贡珍宝奇货,遍贿当朝大臣,又极其优待手下军士,“丰贡献以结主恩,厚给赐以抚士卒”,如此巨大的开支由何而来,当然是加重赋敛,“卒致蜀土虚竭”。而且,韦皋属下的官吏皆是幕僚、私人,从不让这些人到京城作官,怕他们泄漏自己在蜀地专治跋扈的所作所为。所以,有样学样,韦皋一死,刘辟就向中央叫板,鼓掇“诸将(为刘辟)表请节钺”。
  当时,唐廷“不许”,并派袁滋为剑南东西川、山南西道安抚大使,前去接收蜀地。路上,唐廷又以袁滋任西川节度使,征刘辟回朝,给他一个“给事中”的官职。刘辟不受征召,“阻兵自守”。袁滋也是个软蛋,逗留“不敢进”。宪宗一怒之下,贬袁滋为吉州刺史。怒归怒,当时夏绥杨惠琳蠢蠢欲动,唐廷只能委任刘辟为西川节度副使。“刘辟既得旌节,志益骄,求兼领三川”。朝廷当然“不许”。
  狂妄的刘辟胃口大得出奇,既然朝廷不予,他就来个“自取”,发大兵包围了东川节度使李康所在的梓州(今四川三台县),最终攻陷城池,活捉了同为一方节度使的李康,并以自己老友卢文若为东川节度使。
  刘辟出兵前,手下也有忠于朝廷的官属,推官林蕴便谏阻他,劝他不要和中央政府过不去。刘辟大怒,把林蕴关入大牢,并上演“假斩决”一幕,私下嘱咐刽子手不要真下刀,只拿大刀板在林蕴脖子上蹭。如果对方尿裤子腿软,就下令赦免他,一来立威,二来也留个“不妄杀”的好名。谁料,林蕴倔强,大骂刽子手:“王八蛋!要杀就杀,磨来磨去,把我脖子当磨刀石呀!”
  刘辟见此,也发感慨,对左右说:“真忠烈之士也!”赦而不杀,黜为唐昌尉。
  乍看刘辟如此胆大妄为,很可能以为这是个头脑简单、目不识丁的赳赳武夫。错!刘辟,乃德宗贞元年间宏词登科的进士,真正的才子,出身士族,绝非脑后一根筋喊打喊杀的兵将痞子。由于他有文才吏干,才被韦皋辟为从事,累迁御史中丞、支度副使。在蜀地十多年,耳濡目染,深知中央政府无能,藩镇强悍,士族进士出身的刘辟也“近墨者黑”,新皇帝一上台他就敢和中央政府“示威”。
  唐宪宗登基未久,深知兴兵讨伐乃军国大事,未可轻易尝试。但他心中着实恼恨藩镇跋扈,也想烧它三把火,树立皇威。“公卿议者亦以为蜀(地)险固难取,”宪宗本人进退两难。关键时刻,与刘辟一样同为宏辞科进士出身的大臣杜黄棠力排众议:
  “刘辟,不过是一狂妄猖獗的白面书生,王师一出,兵不血刃,可以鼓行而进,一举擒之!昔日德宗深经忧患,对藩镇姑息太过。藩镇主师死亡,往往派遣中使到当地,依藩镇军将之意扶立新节度使,几乎没有一个是出于朝廷本意授予。陛下果真想振举纲纪,应该以法度裁制藩镇,如此,天下可以得而理也”。
  同时,杜黄棠还推荐神策军使高崇文为主师,并劝宪宗不要派宦官为监军以沮军。
  高崇文,其祖上为渤海人,“朴厚寡言”,此人于幽州出生,很可能是北齐高氏的一只远脉。贞元年间,他随韩全义镇长武,曾以三千军在佛堂原大败五万吐蕃悍军,因军功迁兼御史中丞。虽如此,当时宿将功臣众多,人人自忖将被任命为征蜀主师。正是因为有杜黄棠这个“伯乐”,高崇文才一鸣惊人,脱颖而出,拜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统兵五千,立时于长武城出兵。
  高崇文军法严明,军队行至兴元,有兵士吃饭时与途人吵架,撅折了对方的筷子,被高大将军立刻处斩以徇军。
  唐朝的山南西道节度使先拔头筹,攻拔剑州(今四川剑阁县),擒斩刘辟所署的刺史文德昭,蜀地门户已被撕开。高崇文精骑迅猛,从阆州(今四川阆中县)直扑梓州(今四川三台),刘辟守将连交手也没有,弃城而逃。唐军占领梓州。
  刘辟军败心虚,忙放回先前被他“俘虏”的东川节度使李康,派人交还给高崇文,想籍此自雪其罪。李节度使蓬头垢面,自以为绝处逢生。他进入梓州唐军大营,正想坐下喝口水喘喘气,猛听高崇文一声大喝:“败军失守,有何面目活着。推出去斩了!”凇人碰上大钢刀,也只能自认倒霉。
  唐廷为了更得高崇文一部军将死力,就以他为东川节度副使、知节度事。由此,高崇文也成为一方诸候。
  刘辟眼见已军连败,又悔又急,忙派人在成都以北一百五十里以外的鹿头山(今四川德阳县)筑城,扼住咽喉要道,筑起八道栅阻抵,“张犄角之势以拒王师。”高崇文诸军勇猛,在鹿头城下破敌二万余,只是因为当时大雨如注,城墙湿滑,唐军才没能即时登城。转天一大早,高崇文帐下骁将高霞寓亲自击鼓助威,首先攻下鹿头城以东的据点万胜堆,“士扳缘而上,矢石如雨;又命敢死士连登,夺其堆,烧其栅,栅中之贼歼焉。”凡此,八战皆捷,蜀军丧胆,而且唐军凭高据险,“下瞰鹿头城,城中人物可数。”
元和元年(公元806)年九月,阿跌光颜(李光颜)由于路途险阻,比规定时间晚到了一天。这位勇将深知高崇文喜欢诛杀大将以立威,“惧诛,乃深入以自赎”,就冒险突进至鹿头西大河之口,切断刘辟贼军粮道,“贼大骇”。打仗打的就是补给,尤其是守卫战。粮食一断,再怎么坚强也是垂死挣扎。唐军名正言顺,又是“王师”,于是,镇守绵江栅的李文悦先带三千人投诚。很快,鹿头城守将仇良辅率二万将士投降,这些人互相比着看谁投降带来的人多。“降卒投戈面缚者弥十数里,遂长驱而直指成都”。
  鹿头城洞开,德阳等县城虽早先被刘辟安插以重兵,至此皆无心争战,“莫不望旗率服,师不留行”。
  至此,刘辟才知自己牛逼过头,惹出大祸,慌忙之中,他仅带数十骑往吐蕃方向奔逃,唐军猛追。眼见插翅难飞,刘辟一急,想投江自尽。唐军骑将鹂定也是浪里白条一个,纵身跃入岷江,把刘辟从水中抓捞而起,“擒于涌湍之中”。浑身上下大锁链,这位诸侯变成了“猪猴”。
  高崇文入城都,“军令严肃,珍宝山积,市井不移,无秋毫之犯”。至此,西川平定。夏绥乱平,还是因为内部军将窝里反;西川克捷,是唐军真正意义上的军事胜利。高崇文因军功,制援检校司空,封南平郡王。这位大将禀性忠厚,又不通文字,“厌大府案牍谘禀之繁,且以优富之地,无所陈力,乞居塞上以扞边戍”,自己要求去最艰苦的地方,完全是一个唐朝孔繁森。元和二年,唐廷下制,加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邠宁庆三州节度使。此时的高大将军,“恃其功而侈心大作,帑藏之富,百工之巧,举而自随,蜀都一罄,”竟然在临行时把成都搬了个底掉。当然,唐廷对此“视而不见”,只要藩镇“忠心”,财物皆是小事一桩。
  高崇文大节不亏,在边疆“大修戒备”,威震一方。元和四年,他病死于军,时年六十四;而推荐他的“伯乐”杜黄棠,先他一年也病死,年七十一。可笑的是,杜黄棠死后“贿赂事发”,有司查出他生前曾受高崇文钱四万五千贯。宪宗还算厚道,“全始终之恩”,连贿钱也不追索,并释放了杜黄棠被押入大牢的儿子。
  刘辟初被擒,一路上严押于槛车之中,“饮食自若,以为不当死”。数十年来,藩镇说乱就乱,说反就反,唐廷一会削官,一会“平反”,双方总是互相找台阶,刘辟因此觉得自己大不了入朝被削官,顶不顺也被做个平民富家翁。一直到了长安近郊的临皋驿,忽然有神策禁军士兵前来,连脖带脚把刘辟捆个严严实实。刘辟大感不妙,惊言:“何至如是!”
  一路连踢带打牵入兴安楼下,刘辟被兵士踹跪于地,伏听诏命:“刘辟生于士族,敢蓄枭心,驱劫蜀人,拒扞王命……刘辟及其子刘超郞等九人,并处斩!”
  临死,刘辟还张口强辩:“臣不敢反,是军校为恶,为臣不能禁制。”
  高坐于兴安楼上的唐宪宗命宦官责斥:“朕遣中使送旌节官告,何敢不受!”
  刘辟无言。这位进士诸侯,只得自叹命苦,遇上宪宗这位英明天子,首当其冲被当成吓猴的鸡。
  唐宪宗初即位,不仅武功有成,还注意纳谏取士,元稹、白居易二人均在元和元年进入朝廷。尤其是元稹,数上谏书,力陈时弊,“上(宪宗)颇嘉纳其言,时召见之。”
  元和天子开门红,唐廷上下,一派大好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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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96   师出镇海又一功——擒斩李锜
  杨惠琳、刘辟相继授首,“藩镇惕息,多求入朝”。敲山镇虎,果然见效。
  镇海节度使李锜也心中不安,假装恭敬,于元和二年十月上表,表示要入朝面见皇帝,试探宪宗的反应。唐宪宗当然“许之”,遣中使至京口(今江苏镇江)慰抚,并赏赐其属下将士不少金银财物。开始,李锜装得挺像,委任判官王詹为留后,自己作出马上出发的样子,但“实无行意,屡迁行期”。李锜觉得自己是条“龙”,离了镇海这片“海”就会搁浅。王澹与迎接他入京的敕使多次劝谕,让他赶紧入京朝见。李锜“不悦,上表称疾”,表示自己身体不好,要年底再行入朝。
  宪宗拿不定主意。宰相武元衡表示:“陛下初登大宝,李锜想入朝就允许他入朝,现在想不入朝就允许他逗留,光他一个人说了算,陛下您又怎能号令四海!”
  宪宗深觉有理,派人下诏,征李锜入朝,诏令已变成带强制性的“命令”了。
  李锜并非一般的藩镇,此人是李唐宗室,其六世祖是淮安王李神通(高祖李渊的堂弟)。唐德宗时,李锜大送金宝给权臣李齐运,得迁润洲刺史、诸道盐铁转运使。得到这一肥差,李锜“多积奇宝,岁时奉献”,小人头子唐德宗把他喜欢得不行。于是唐王朝富庶地区的盐酒漕运大权,皆归李锜一人独占。除了往京城贡献德宗和诸用事大臣奇珍异宝以外,流水一样的银子皆流入李锜的私库。当时,浙西有位正直的读书人崔善贞入京城告状,揭露李锜贪景罪恶,竞被唐德宗下令套上重枷,送还李锜处置。李锜恼怒,事先挖个大土坑,待崔善贞押至,连枷带人踹入坑中,填土活埋,“闻者切齿”。
  李锜既得志,无所惮惧。他知道自己民愤极大,为自安计,精选两团劲兵作私人卫队,一队以善射者为主,号为“换硬随身”;一队以胡人大个子雇佣军为主,号为“蕃落健儿”。同时,李锜皆认这些壮汉为干儿,拿平常将士十倍的俸禄,倚为腹心。德宗高兴之余,诏令李锜为镇海节度使,免其盐铁转运使的职务。“(李)锜喜得节而其权去”,反正钱已搜刮得够使,为镇一方才有感觉。老小子“暴倨日甚”,随意处死属下官吏,奸污良家妇女,为所欲为。
宪宗即位后,开始时对这位皇亲国戚很给面子,诏拜尚书左仆射。李锜声言“朝见”,唐廷拟派御史大夫李元素代其为镇海节度使。按理,这个老混蛋如果识相会作,柱杖入朝,唐廷肯定会把他竖为藩镇“恭顺”的楷模,估计在京城帮他连没出世重孙子的大宅院都会盖好,以重礼隆重接待。但是,权力使人腐败。习惯了一方之王的感觉,老马恋栈,李锜自然不愿意离开“根据地”。
  事情扯到最后,越来越僵。留后王詹也沉不住气,好歹等李老爷子挪窝你再有举动啊,性急之人,手中有一些权力,马上就要过瘾。王留后几天之内,依据自己喜好,任免了一批军将官员。获“任”的高兴,被“免”的自然不服,纷纷跑去“老领导”李锜那里告状。眼看着有机可乘,众心可用,李锜暗中安排兵士埋伏,以派发冬衣为名,召王詹与宪宗派来的中使见面。
  二人一进议事大堂,就惊愕的发现李锜身边拥立数百个“换硬随身”和“蕃落健儿”,个个手持明刃,胡言汉语,跳脚骂个不停。王詹未及解释,数人一拥而前,刀臂剑捅,立马就把王留后给“料理”了。杀了还不算,众人把王詹当刺身一样“食之”。随行的牙将赵琦自忖也是兵将,向众人好言劝解,也被乱刀剁死,一样被这群虎狼之士“食之”。此时,以钦差身份来迎李锜入京朝见的太监面无人色,数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吓得尿了一裤裆(好在公公没有小鸡鸡,否则非丧失功能不可)
  李锜“佯惊护解”,派人把中使先软禁起来。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李锜仍有回旋余地,只要他上表“待罪”,称王詹是为“乱兵”所杀,唐廷有可能仍姑息容忍,不会立即发兵,他很有可能接着迁延下去。但是,这老头一不做,二不休,狂心顿起,于室内搬出五剑,郑重其事地授给管内镇将,命令他们分去苏、常、湖、杭、睦五州,击杀当地唐廷委任的刺史。幸亏常州刺史颜防早有准备,杀掉李锜所派的镇将,传檄各州,一同进讨李锜。五州之中,只有苏州刺史李素准备不周,为李锜镇将姚志安打败,活活钉在船舷上,押往京口李锜处。
  李锜明目张胆地扯起反旗,估计临老临老他也打算作一回孙权,割据江东。宪宗大怒,以淮南节度使王锷为诸道行营兵招付处置使,发宣武、武宁、武昌、淮南、江西、浙东等地兵马,从宣州(今安徽宣城)、杭州、信州(今江西上饶)分三路出发,进讨李锜。
  李锜久据江南富庶之地,兵精粮足,按理还真不容易短时间内把他解决掉。数日前,李锜初萌逆谋,曾准备派心腹张子良、李奉仙、田少卿各领一千精兵,分赴宣州、歙州、池州,据守当地险要。三将因故未发,均营于城外。听说老东家果真和皇上翻了脸,一直受李锜金银财宝无数供养的这几个私人卫队头目习中开始打起小算盘。虽然事先一直与李锜积极“预谋”,那都是为了让老东家高兴多得几箱财宝。现在,朝廷数路大军节节逼近,肯定凶多吉少。三人一合计,就决定把老东家“卖”了以取更大的“富贵”。更可称贺的,李锜亲外甥裴行立也派人来问讯,里应外合,准备还兵京口逮捕李锜,不仅免死,还可向朝廷邀功。
  张子良集合军士,准备连夜“起义”。临发,他集合兵士,高声说:“仆射(指李锜)现在造反大逆,朝廷精兵,四面皆至。常州、湖州的镇将已经被杀,脑袋挂在通衢大道。如果我们跟着造反,下场和他们一样,难免一死。这样死也是白死,不如转祸为福!”
  军士大悦。虽然平时拿着“高薪”,大家都知道“造反”可不好玩,十反九败,而且三族会被杀个溜净。
  三千精兵反扑京口城。裴行立于城头举火为号,大开城门,众人内外鼓噪,杀声连天。外城不用进攻,不多时已经落入三将之手。裴行立见事成,便带领本部人马,直攻牙门。
  李锜正睡觉,估计正梦见自己“虎踞龙盘”。忽然间,火起人喊,刀枪格击声阵阵,不绝于耳。惊吓之余,他忙问外面何人攻城。报称:“张中丞(张子良)”。李锜恨得咬牙切齿。他又问:“牙门外进攻指挥者是何人?”报称:“裴侍御(裴行立)”。
  一听此言,老坏蛋拊胸大叹:“我这外甥也背叛我啊!”于是,他再也把持不住,光脚逃入女楼之中。
  李锜身边还有“忠臣”。换硬军将李均率三百兵士,趋出庭院格斗。交手没多久,裴行立手下军卒突出,乱杀之间,李均被斩,其余士兵均放杖投降。
  张子良派人用长枪挑着李均血淋的人头,在牙城下面晃来晃去。李锜与一家老小听说李均被杀,知道大势已去,“举族恸哭”。很快,张子良又以中使的名义向牙城喊话,告诉守城兵士“徒死无益”,并催李锜“束身还朝”。未等老头子“考虑一下”,忽然窜上几个平日温恭无比的“贴身”卫士,用数床锦被把李锜绑成个大包子,幕带当绳,从牙城城头把老头缒放下来。众人宣布反正。
  打开大被子,看见李锜老头全须全尾,三军皆开颜而笑,总算是活捉反贼,立马放入大囚车内押送京城。由于平时补品吃得多,六十多岁的李锜还真硬朗,楞能站在槛车中从京口活到长安没死。
  宪宗与李锜虽是“皇亲”,从未亲眼见过这个老头。半是好奇半是生气,宪宗亲临兴安门“问罪”。
李锜趴在地上,白发白须红脸庞,乍看上去很象个慈祥老寿星。不过老头一抬头,三角眼中还是透出几股子邪气。
  “是张子良教臣反,非臣本意”。李锜临死想拉个垫背,可以想见他是恨极了平日用金银供养的这个“心腹”,反咬一口,想把张子良也拉上一起去法场。
  宪宗冷笑。“你以皇族宗臣之重,坐镇一方为节度使。果真是张子良教唆你造反,为什么不当众斩杀他,然后入朝面君呢?”
  宪宗挥手,神策军一涌而上,把老混蛋与其儿子李师回两人拖到长安西南闹市,当众腰斩。李锜死年六十七。暴尸数日,宪宗念其宗室,施出两件黄衣,以庶人礼把这父子俩随便刨坑埋了,总算尸身没有喂狗。李锜皇族属籍被削夺,他的堂弟、堂侄们也倒霉,事先不知情,都在京城作官,至此也均被流放岭南。
  死了这一个,幸福好几人。朝廷授张子良为左金吾将军,封南阳郡王,并赐名“奉国”;田少卿左羽林将军,封代国公;李奉仙右羽林将军,邠国公;裴行立授泌州刺史。裴行立虽然把大舅给“卖”了,人品确也不错。元和十四年,柳宗元病死于柳州,年仅四十一。时任观察使的裴行立“为营护其丧及妻子还于京师,时人义之”。柳宗元两个儿子当时才三、四岁,孤儿寡母,裴行立之举无异雪中送炭,诚为大丈夫所为。这一善举,淹没于茫茫历史之中,笔者代为“钩沉”。
  李锜被诛后,有司奏请毁平其“祖考冡庙”,也就是说要扒淮安王李神通数代人的坟头和祠堂,幸亏中丞卢坦上言,表示李神通等人有功于社稷,淮安王老骨头才没有被挖刨出来毁弃。
  平定镇海后,官府抄没李锜家财,准备全部运往长安。翰林学士裴垍、李绛进言:“李锜僭越豪侈,割剥六州百姓以自肥,多枉杀属下官民以私其财。陛下怜百姓之苦,才发兵诛此凶逆之人。如果把李锜家财输送京城,臣等恐远近失望。不如把李锜逆产赐予浙西百姓,代替今年租赋”。
  “上(宪宗)嘉叹久之,即从其言”。此时的唐宪宗,英主英才,伟大兴荣又正确。
  不久,官为集贤校理的白居易作乐府等诗百余篇,“规讽时事,流闻禁中”,宪宗读毕很高兴,“召入翰林为学士”,此举,也是中国历史上诗人为数不多的得幸美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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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97   群狼俯首甘称臣——河北成德、魏博二镇的“归顺”
  李锜灭后,诸镇惶恐,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惮上英威,为子(于)季友求尚主;上以皇女普宁公主妻之”。翰林学士李绛认为于頔是虏族(此人是代北拓跋氏后代),公主下嫁太屈尊俯就。宪宗独断,说:“此非卿所知”,嫁女给于季友,“恩礼甚盛”。于頔喜出望外,不久,就屁颠颠“入朝谢恩”,由此,山南东道一镇,也归于唐室直接统治之下。可见,唐宪宗是不惜血本以治藩镇,该打的打,该扶的扶,该送女人的送女人,用尽招数。
  励精图治之余,宪宗朝君臣对当时形势有着明晰正确的分析:当时唐朝能收到钱物的税户才一百四十万户,比天宝年间税户少四分之三;而唐朝吃军俸的士卒有八十三万多人,反比天宝年间多三分之一,大抵是两户养一兵,人民负担极重(这还没有把水旱天灾以及临时征调估算在内)。
  此外,元和初年一段时间,宪宗皇帝广开言路,信用裴垍、李绛卢坦等忠介之士,一改德宗时代废相权一揽天下细务的作法,推心委政事于宰相。同时,皇帝又能察纳雅言,虚心求谏,故而元稹、白居易等人虽常常言语激切,仍获宪宗优容。
  对于宦官,宪宗还是以家奴视之,宠之信之任之却仍有魄力罢之废之。吐突承璀为宪宗修安国寺,寺前树立一块高五十尺的“圣德碑”,并准备出钱万缗让当朝宰相写碑文。歌功颂德,哪个领导都喜欢,宪宗就让李绛撰写碑文。李绛不仅不赚这份天大的“稿费”,反而上谏:“古代尧舜圣君,未尝立碑自言盛德,惟独秦始皇于巡游途中大肆刻石记功,不知陛下想效仿哪类君主!大修佛寺,只是看上去壮丽恢宏,观游时赏心悦目,对于陛下盛德没有什么益处!”宪宗览奏,深觉有理。
  恰巧工程主持人吐突承璀侍立一旁,他就命这位公公把碑楼拉倒。太监狡黠,柔声言道:“碑楼太大,根本拉不倒,待为臣慢慢处置。”公公本意是想现在推脱一下,哪天趁宪宗一高兴再御笔“开光”什么的。宪宗勃然,吼道:“多用牛去拉倒!”见龙颜震怒,公公害怕,马上派人把这一形象工程毁掉。碑楼巨大,用了几百头健牛,才把它拉倒。而后,把巨石敲碎、清理,又耗费了不少银两。既便如此,仍可见出宪宗初年有过即改的精神和锐意图治的决心。
  元和四年三月(公元809年),地处河北的承德节度使王士真病死,其子副太使王承宗自称留后。河北三镇自安史之乱后,与朝廷时战时和,均是名义上归顺,一直各以长子为副大使,父死子承,完全是一方土皇帝家天下,上报唐廷均是做做样子,一副“谅你不敢不批”的猖獗。宪宗连除数藩,很想趁机革除河北诸镇世袭的“习惯”,欲拿承德镇开刀,准备朝廷自下诏命任新节度使。如果王承宗不服,就要兴兵进讨。
宪宗青年皇帝爱激动,脑子一热,准备大干一场。朝内大臣们都比较清醒,李绛等人纷纷进言:“河北诸镇不遵国家法度,人神共愤!但现在攻取,不一定成功。成德镇自王武俊以来,父子相承已经四十多年,王承宗久掌军务,朝廷如下诏免其兵权,他肯定不会奉诏。此外,范阳、魏博、易定、淄青等镇,相互交结,均是父子相袭,一旦听闻朝廷对成德镇节度使有所易换,肯定会心怀忐忑。这几个近邻藩镇长久以来一直暗中连动,共同进退。如果国家诏讨一镇,其余几镇会借口助讨为名,大开狮口,向朝廷要钱要粮要官,真打起来时,他们肯定会按兵玩寇,坐观胜负,最终仍是劳费国家人力物力财力。近期江淮大水,公私困竭,不宜于此时大兴军旅……”
  宪宗犹豫之间,左军中尉吐突承璀要出外立功助威,“自告奋勇”准备带兵征讨王承宗。一直因父丧而未还镇的昭义节度使卢从史也是坏人一个,通过吐突公公向宪宗进言,装忠勇扮诚义,“请发本军讨(王)承宗”。宪宗很高兴,重新起用卢从史。
  一直拖到十月,唐廷想再“观察”一下,就批准王承宗为成德节度使。由于被晾了数月,乍见朝廷诏使,王承宗“受诏甚恭”,还虚情假意地割献德州(今山东德州)、棣州(今东无棣县)给朝廷。本以为宪宗推让,不料皇帝却“受之欣然”,派薛昌朝(薛嵩之子)为保信军节度使、德棣二州观察使。魏博镇节度使田季安连忙派人飞报王承宗,说薛昌朝胳膊肘往外拐,阴通朝廷。王承宗恼怒,派数百骑兵突袭德州,把薛昌朝抓回真定关押起来。
  宪宗派中使劝谕王承宗放薛昌朝还镇,“(王)承宗不奉诏”。至此,脸皮撕破。元和四年底,唐廷下诏削夺王承宗爵,并派大公公吐突承璀为诸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等使,集兵进讨成德镇。
  翰林学士白居易、度支使李元素,京兆尹许猛容、御史中丞李夷简等众多大臣闻听制命,一齐力谏:从未听说国家征伐以中使统领,而且,宦官既为制将又是都统,前天先例,“恐四方闻之,必窥朝廷;四夷间之,必笑中国……陛下念(吐突)承璀勤劳,贵之可也;怜其忠赤,富之可也……陛下宁忍徇下之情而堕法制,从人之欲而自损圣明,何不思于一时之间而取笑于万代之后乎!”
  如此恳切之语,宪宗听进一半,只下诏削吐突承璀四道兵马使,改处置使为宣慰使,名号不同,公公仍是实际上的主师。于是,大公公统领神策军,浩浩荡荡从长安出发,并命恒州四面藩镇各路齐进,讨伐王承宗。为此,有“鬼才”之称的诗人李贺有《吕将军》一诗,讽刺吐突公公这个“傅粉女郎”阵前莲花指、金甲扑鼻香的荒谬景象:
  吕将军,骑赤兔。
  独携大胆出秦门,金粟堆边哭陵树。
  北方逆气污青天,剑龙夜叫将军闲。
  将军振袖拂剑锷,玉阙朱城有门阁。
  磕磕银龟摇白马,傅粉女郎火旗下。
  恒山铁骑请金枪,遥闻箙中花箭香。
  西郊寒蓬叶如刺,皇天新栽养神骥。
  厩中高桁排蹇蹄,饱食青刍饮白水。
  圆苍低迷盖张地,九州人事皆如此。
  赤山秀铤御时英,绿眼将军会天意。
  《吕将军歌》
  许多人不深究长吉诗意,认为此诗是描写三国吕布,并以为“傅粉女郎”指貂婵,诚为大谬。
  唐廷这边刚出兵讨伐不服“组织安排”的王承宗,蔡州节度使吴少诚病死(也可能是被杀),其大将吴少阳与吴少诚家僮鲜于熊儿合谋,杀掉吴少诚儿子吴元庆,诈称吴少诚遗命,以吴少阳摄副使。不久,吴少阳自称留后。唐廷正用兵河朔,根本腾不出兵来去搞吴少阳,只能先下诏封他为淮西留后。
  战事一开,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派人通知王承宗,让他献出堂阳一城,这样,田季安就可上报唐宪宗说已经奉朝命进攻,私下里信誓旦旦,绝不与承德镇为难。王承宗依计行之。
  卢龙节度使刘济一直与承德镇不和(其父刘怦就与王武俊有隙),思忖再三,毅然将兵七万,最先出军击伐承德镇,并攻下饶阳(今河北饶阳)和束鹿(今河北束鹿)。
  刘济一军获胜,大公公吐突承璀一方却丝毫不振。毕竟是太监为师,“无威略,师不振”。其属下有位神策大将郦定进,赫赫骁将,因功封阳山郡王。郦大将军被吐突公公瞎指挥,一战便败,苍惶逃奔。承德军有人认识他,大喊:“这位可是郦王爷啊!”众人急追,恶虎难敌群狼,郦大将军被乱刀劈死在阵前,“唐军夺气”。
  唐军出师半年多,耗损军费五百万缗,战事胶着。诸道名怀鬼胎,没有丝毫进展。大臣李绛劝宪宗应先易后难,撤河北兵而集中人马攻伐淮西吴少阳,不听。
  昭义节度使吴从史是第一个跳出来劝宪宗讨伐王承宗的藩镇头领,其实他的目的是为了自己获朝廷起复,回返原先的统镇。真正到了“前线”,他与吐突公公对营,逗留不进,从不与王承宗交战,并暗中与对方私通消息,借机“提价”,还上书宪宗求封宰相。
  在大臣裴垍建议下,宪宗决定除掉这个首鼠两端的家伙,密令吐突公公见机行事。
  大公公打仗是完全的外行,玩心眼可是他最最擅长。于是,吐突承璀在营帐中盛陈奇玩异宝,没事就请卢从史过来喝酒、赏玩。卢从史性贪,喜欢这个,喜欢那个,吐突公公“慷慨”,“都拿去吧您呐”。一来二去,卢从史完全丧失了“警惕”。
于是,见时机成熟,吐突公公安排壮士埋伏,又请卢从史喝酒,这位节度使以为又有“好东西”,嗷的一声翻蹄亮掌就从对面营盘飞奔而至。刚进主师大帐,吐突公公不像往常一脸春风笑面相迎,反而高高踞坐在上,小粉脸蛋子青得狰狞。没缓过神,突出数位彪形大汉,当头兜裆一顿拳脚,打得这位卢节度使瘫在当地。连解释机会都不给,卢从史被锁入囚车,“驰诣京师”。还算运气,宪宗没有当即杀掉他,把他远贬为驩州刺史。
  卢从史左右军将惊乱,吐突公公命壮士连杀数人,并以皇帝诏旨告知,表示卢从史有罪,已被逮捕。藩镇兵骄横惯了,不仅不怕,反而个个回营披甲,带齐兵器,冲向吐突公公主师营账,气势汹汹。危急关头,昭义军大将乌重胤纵马立于军门,叱道:“天子有诏,顺从者赏,敢违者斩!”看见本军大将发话,众人不敢不服,皆敛兵回营。
  有了卢从史这么个倒霉蛋,“便宜”了一干人等。乌重胤定乱有功,被封为河阳节度使;吐突承璀虽师久无功,因擒拿卢从史免祸,回京后只被象征性地降级使用,并未获罪;最得益的,当属承德节度使王承宗。当然,唐朝官军未占优势,但成德镇也被刘济等人的卢龙军连下几城。窘迫之余,王承宗总算找了个大台阶,上表奏称自己也是为卢从史所“挑拨离间”,才敢和朝廷叫板,“乞输贡赋,请官吏,许其自新”。即然王承宗“服软”,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宪宗也借坡而下,下诏为王承宗“平反昭雪”。至此,正剧变成闹剧。
  此次兴讨藩镇也并非全无成效,义武节度使张茂昭就举族入朝,并请朝廷派任新官。
  最倒霉的当属卢龙节度使刘济。本来,河北战事停歇,朝廷为嘉奖刘济的“忠勇”,进其为中书令。刘济先前自己率兵出征,只带次子刘总跟从,留其长子刘绲为副大使留守幽州。刘总奸滑,趁老父刘济风寒卧病,便派人装成长安来的朝廷使臣,对病榻上的父亲说:“朝廷认为您逗留无功,已经任副大使(刘绲)为节度使”。刘济闻言惶惧愤怒。不久,刘总又屡派人在帐外喧哗,嚷嚷说朝廷封赏刘绲的旌节已经越走越近。军中将士闻讯,皆惊骇不已。愤怒之下,刘济在病床上发令,杀掉数十名平日与刘总关系不错的大将。怒叫狂吼了一上午,刘济口干,派人索取酪浆解渴。刘总暗中下毒,老头一喝,登时就死,时年五十四。其长子刘绲对一切皆不知情,行至涿州被弟弟刘总抓住,押至瀛州,矫称刘济命令,用大杖击死。毒父杀兄,刘总终于主持军务。唐廷当然不知内情,下诏封拜刘总代父职,并进封楚国公。
  河北喧扰已过,唐宪宗毕竟挣得些脸面。宰相李吉甫善于逢迎,对宪宗说:“天下已太平,陛下宜为乐”。李绛大不以为然:“汉文帝时家给人足,外无兵灾,贾谊犹以为积薪之下易燃火,不可谓安。如今河南、河北五十余州不在国家法令之下,泾陇一带烽火连连,加之水旱连灾,仓廪空虚,正是陛下宵衣旰食之隔,岂能说是天下太平该享乐的时候!”
  宪宗欣然纳谏,对李绛说:“卿言正和朕意”。退于后殿,他对左右内侍说:“李吉甫只会媚悦君王,李绛这样的人,才是真宰相啊”。
  也是天佑福人。宪宗元和七年(公元812年)九月,魏博节度使田季安病死。这位平时喜爱活埋人的土皇帝纯属天杀,死年才三十二岁。依照“规矩”,众将推田季安之子田怀谏为副大使,准备“子承父世”。但田怀谏当时才十一岁,魏博镇的军政大权完全控制在家奴蒋士则手中。
  听闻田季安暴死,田怀谏年幼,宪宗又动心,召众宰臣商议。李吉甫马上建议“兴兵讨之”;李绛表示异议:“田怀谏乳臭小儿,不能自断军力,军府大权必有所归。诸将厚薄不均,怨怒必起,肯定相图互攻,不烦朝廷出兵,愿陛下按兵养威,以静制动,不过数月,魏博必有人自归朝廷。到时,望朝廷不吝爵禄,厚赏其人,河南河北藩镇闻知,必争相恭顺,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宪宗点头称好。
  李吉甫好大喜功,纵言兴兵诛伐以张国威。李绛又劝:“兵者,国家大事,不可轻动。前年讨成德镇,四面发兵二十万,又发神策兵从长安出发,天下骚动,所费七百余万缗,最终无成,为天下所笑。今疮痍未复,人心惮战,如果硬以敕命驱军前往,不仅不能成功,恐怕还会激起兵变。魏博形势如此,绝对不可妄兴兵端”。
  宪宗虽好强争胜之人,也听得分明,奋身拍案:“朕不用兵,就这样定了!”
  事实发展,皆如李绛所料。
  蒋士则一个奴才,以田怀谏为幌子,自决魏博军政,“数以爱憎移易诸将,众皆愤怒”。同时,由于朝廷制命良久不至,名不正言不顺,军中汹汹不安。
  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有位堂叔田兴,“少习儒书,颇通兵法,善骑射,勇而有礼”。常劝大侄子不要妄行杀戮。田季安怒,出其为临清镇将,想寻小过把这位老叔弄死。为了避祸,田兴假装半身不遂,浑身弄得炙灼遍布,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田季安这才放心,认定这位“棺材瓤子”没什么作为。待田季安病危,他又想起这位堂叔,起用他为衙内兵马使。
  魏博兵将人情不安,一下子聚集数千人,把田兴府第团团围起,鼓噪大喊,要让他出主军政。田兴起先惊拒,众人呼噪不停。不得已,田兴出府门,众兵将把他围在中间,皆跪地环拜,乞请他入府署事。事起苍猝,田兴惶急之中,惊仆于地,趁势装晕。躺在地上想了好久,“自知不免”,田兴站起,对诸兵将说:“既然推我主持军务,不知可否听我号令?”
众人皆叫:“我欲奉守天子法度,献六州版籍归于圣上;此外,勿惊犯副大使(田怀谏),可以吗?”
  众人惟诺。
  于是,田兴率数千全副武装的兵将,冲入府堂,杀掉蒋士则及其同党十余人,并把小孩子田怀谏迁移他处,保护起来。然后,他连夜上表,向唐宪宗表示归顺。
  宪宗得报,大喜过望。他召来诸位宰相,对李绛说:“爱卿你真料事如神!”
  商量对策时,李吉甫认为应该先派中使宣慰,“以观其变”,即派个宦官走走形势,探听一下魏博军将的意图,然后再派依据形势下诏命委任节度使。-
  李绛坚持不可。“今田兴恭顺,主动奉上田地兵众,坐待诏命,应该乘此机会推心抚纳,结以大恩。如果待中使返回朝廷,持呈魏博将士表奏来请节铖,圣上您再下诏批准,则是恩出于下而非是陛下施恩于上,其感恩戴德之心肯定会减弱。机会一失,悔之无及!”
  宪宗拿不定主意,还是听李吉甫等人的意见,先派中使去“宣慰”,“侯其还而议之”。
  李绛力争:“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愿圣上明早即降恩诏拜田兴为节度使”。
  宪宗惜官,想先拜田兴为留后(代理节度使)。
  李绛复争:“田兴如此敬畏朝廷,倘若不予以非常之恩,不足以使他顶戴皇上恩德!”
  宪宗终于应允。诏下,以田兴为魏博节度使。“(田)兴感恩流涕,士众无不鼓舞。”
  魏博来归,意义重大非凡。正如李绛所言:“魏博五十余年(从田承嗣至田怀谏,共四十九年),现举六州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应重赏以慰众心,使其夸慕四邻,请发内库钱一百五十万缗以赐之。”
  宪宗左右宦官们小家小气,恐怕日后藩镇归顺,有样学样,会耗费更多。
  李绛语重心长:“田兴不贪专制一方之利,不顾四邻藩镇之怨,归命圣朝,陛下奈何惜小费而误大计!假使国家发十五万兵收复魏博六州,一年攻打下来,所费岂止一百五十万缗!”
  一席话,宪宗顿开茅塞。于是,唐廷派知制话裴度亲至魏博宣慰,带去一百五十万缗赐与将士,并免六州百姓一年赋税。“军士受赐,欢声如雷”。
  田兴受赐,改名田弘正。此人本质忠厚君子,裴度与其畅言中外古今、君臣之义,田节度使“终夕不倦,待(裴)度礼极厚,请(度)遍至所部州县,宣布朝命。”
  李师道、王承宗、吴少阳等人眼看魏博镇归顺,又急、又妒、又眼热,但也没有办法。
  狼窝出忠良。田弘正虽生长于魏博边朔之地,赳赳武夫,但“乐闻前代忠孝立功之事”,并在自己的府第内兴建藏书楼,聚书万卷有余。治事之余,他与僚佐论古谈金,以古代忠臣良将为楷模。越读书,越达礼。田弘正毁撤田承嗣以来修建的僭越礼制的宏大馆舍,修身正本。如此“模范”藩镇,节度使真正归心朝廷,可以说是宪宗元和中期最大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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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98   平灭彰义立奇功——李愬雪夜入蔡州
  宪宗元和九年(公元814年)七月,彰义(淮西)节度使吴少阳病死。其长子吴元济阴狠刚戾,秘不发丧,只上报其父患重病,自领军务。朝廷为探虚实,派御医为吴少阳诊治,皆为吴元济挡驾。吴氏父子都不是好人。吴少诚当初认吴少阳为“堂弟”,不料最终让这位老弟灭了族,篡了权。吴少阳死了四十天,吴元济这个逆子为了自己能主军淮西,任由老父尸体恶臭在堂,并杀掉劝他入朝的下属苏兆、杨元卿等人。
  吴元济行事的主心骨是董重质,此人是吴少诚女婿,勇悍有谋,很有战略眼光。他劝说吴元济东约李师道袭据润州,遣奇兵进守襄阳以摇东南,并自请精兵五百准备东袭洛阳,如此,“则天下骚动,可以横行”。吴元济沉吟。此人长相奇异,“山首燕颔,鼻长六寸”。智识却是平平,未能用董重质之计。
  暗中准备一个多月,朝廷恩命又不见下,吴元济恼怒,“悉兵四出,焚舞阳及叶,掠襄城、阳翟……剽掠千余里,关东大恐。”如此明目张胆反叛,宪宗君臣忍无可忍。于是,诏令陈州刺史李光颜为忠武军节度使,以山南东道节度使严绶为申兴蔡等州招抚使,削夺吴元济原有官爵,并命宣武、大宁、淮南等道兵马合势,山南东道及魏博、荆南、江西、剑南东川兵马会师,同期进讨吴元济。
  吴元济治下,仅有蔡州(今河南汝南)、申州(河南信阳)、光州(河南潢川),周遭皆是唐廷州县。即便如此,也敢狼狠抗上,可见藩镇头子们的骄横,由来已久。
  宪宗元和十年三月,严绶一路兵出遇败,退保唐州(今河南泌阳);寿州团练令狐通也被淮西贼兵打败,不得已缩于城内固守。而外间防御工事内的兵士,悉为贼兵屠戮。
  蕃镇互为声援,在德宗时代已经开始。见官军攻淮西,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和淄青节度使李师道不时上表,要求朝廷赦免其罪。宪宗不许。王承宗只是空嚷嚷,李师道却来真格的。他派人烧掉唐廷用以屯积江淮粮赋的河阴院巨仓,共烧毁积钱三十多万缗,帛三十多万匹,谷物三万余斛,几乎把唐廷的后勤储备端个底掉。这一招真管事,无钱无粮如何打仗,群臣纷纷“进谏”唐宪宗罢兵,只有宰相武元衡以及中丞裴度坚执不许。
关键时刻,唐军大将李光颜(阿跌光颜)在陈州时曲(今河南郾城)大破吴元济贼军。本来贼军主动进攻,大清早就忽然逼近李光颜军营,压营列阵,唐军连想出战都不得。李光颜勇烈,命人破毁军营围栅,只带数骑,箭一样出突入贼阵,往来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将是军胆,主师如此英勇,唐军怯意顿消。贼军皆知李光颜威名(他的胡人长相也好认),纷纷向他放箭,“矢集其身如蝟”,如此金甲大将,目眦皆裂,乌马钢枪,来回决荡,满体皆是敌人箭矢,血流如注,仍高喊杀敌,此情此景,让人可发千古浩叹!其子害怕父亲突阵被害,拦马哀求李光颜不要再入,大将“挺刃叱之”,将士见此,皆感奋决起,挺刀纵马,直扑贼军,“贼乃溃北”。当时诸镇军包围蔡州的有十多屯,惟李光颜首先获以大胜。当初荐举李光颜的,正是中丞裴度。
  眼看吴元济窘迫,成德节度使王承宗派使人到长安见宰相武元衡,为吴元济求情。武元衡当即“叱出之”,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武元衡此人还真不容易,其曾祖武载德是武则天的堂弟,经过唐朝几代政治变迁,此位武爷能够活下来,又能做到宰相,真是艰难。武元衡“详整称重”,连德宗都称之为“真宰相器也”。宪宗为太子时,就已闻武元衡刚正之名,日后用他为宰相,“甚礼信之”。
  王承宗的信使回来禀报,这位成德节度使只能破口大骂。
  李师道蠢蠢欲动。他属下有人出主意:“天子下定决心要诛除吴元济,主要是武元衡力赞。如果派人刺杀他,别的大臣就不敢言声,还会力劝天子收兵。”
  元和十年(公元815年)阴历六月三日早晨,武元衡早朝。刚出里东门,前面就有人在背影处大喝,让卫队灭掉灯笼里的烛火。前导卫骑诃斥,暗中突发一箭,把导骑射下马来。由于事出苍猝,武元衡的卫队又不顶事,忽然见到白刃闪闪,暗箭乱飞,纷纷四下逃逸。骑在马上的武宰相正惊愕间,从树上忽然跳下一人,一大棒就猛击他的左大腿,骨碎钻心,武元衡痛得大叫。刺客皆武功高手,不慌不忙,一人抓住武元衡马缰,牵行十余步,举烛看清确实是武元衡,才当胸一刀,把他刺死。然后,贼人又举刀剁下他的头颅,包裹起来准备拿回去报功。
  当时,夜漏未尽,破晓时分,路上已经有不少上朝的官员和行人,巡逻兵士连呼宰相被杀,“声达朝堂”,百官恐惧,不知遇害者是谁。直到武元衡没有脑袋的尸身在马上被人发现,才知道是武宰相遇害。
  与此同时,裴度在通化坊边遇袭。由于其参谋王义抱住刺客,裴度当天又戴一个厚毡帽,脑袋只是受了重伤,坠于沟中,幸免一死。
  惊闻宰相遇害,宪宗“惋恸者久之,为之再不食”。
  武元衡工于五言诗,诗意哀惋清丽,隐有人寿不永之感,现录二首于下:
  秋室浩烟雾,风流怨寒蜩。机杼夜声切,惠兰芳意消。美人湘水曲,桂楫洞庭遥。常恐时光谢,蹉跎江艳凋(《秋思》)
  流水逾千度,归去隔万重。玉杯倾酒尽,不换凄惨容。(《送七里赴歙州》)
  恐怖刺杀很有效果。“京城大骇,于是诏宰相出入,加金吾骑士张弦露刃以卫之,所过坊间呵索甚严”。此举,其实更增添了恐怖气氛。不仅如此,朝臣们从此以后,许多人天不亮不敢出门,往往宪宗上朝坐等好久,大臣们还来不齐人。
  刺客更猖狂,到处留下白纸黑字的纸片,上写:“毋急捕我,我先杀汝”。宰相都能被人取走脑袋,办案的“捕快”自然害怕,“故捕贼者不敢甚急”。而且,当时多以为刺客是王承宗所派,“其伟状异制、燕赵之音者,多执讯之”,京城里面,看见大高个儿操河北口音,都会被截住审问,紧张程度如同欧美机场看见阿拉伯哥们就哆嗦一样。
  兵部侍郎许孟容入殿泣谏:“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
  宪宗点头,于是,京城大索,悬重赏提拿刺客。最后,有人告成德军卒张晏等人是杀武元衡主谋,朝廷将错就错,逮捕张晏。屈打成招,最终杀掉张晏等十多人,“李师道客竟潜匿亡去”,真凶倒逍遥法外。
  裴度重伤卧床,近一个月不能上朝。宪宗派禁卫军于其府第值勤,不时遣中使、御医问讯。
  朝臣有人进言,希望朝廷罢免裴度以安藩镇之心。宪宗大怒:“若罢免裴度,正中贼意,朝廷无复纲纪可言。吾用裴度一人,足破贼军!”待裴度伤好,宪宗马上召裴度入朝,拜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大难不死,裴度又当上宰相。同时,宪宗又增加相权的分量,允许宰相于私第召见人士,议谋军务。裴度不死,诛除淮西吴元济的信念倍增。
  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见有人替自己刺杀武元衡顶缸,烧了河阴后仓朝廷也不明罪,心中得意,就又想在东都洛阳闹事,牵扯朝廷的注意力。
  作为坐镇一方的富贵诸侯,李师道在洛阳一带有不少庄园、田产以及僧寺。“兵谍杂以往来,吏不敢辩“。所有这些地方,都成了李师道手下间谍,刺客、死士等”地下工作者“的巢穴,当地政府官员轻易也不敢得罪藩镇,因此,贼人们更加猖狂。
  淮西吴元济贼兵屡犯河南一带的唐朝州县,东都洛阳的绝大部分部队在伊阙防敌,城内空虚。李师道在洛阳有个类似“代表处”的“留后院”,潜藏兵士一百多人,准备在洛阳城内放大火,纵兵杀掠,趁乱夺取城市。晚间,贼人们杀牛供酒,准备转天一大早起事。
其中,有小将杨再兴胆小,偷出院门,一溜烟跑到洛阳留守吕元膺处告密。吕元膺忙追传已经出发往伊阙的部队,掉转头包围了留后院。唐军怯懦,围了半天也不敢进攻,最后,防御判官杀掉怯进的兵士一人,大伙才硬着头皮进攻。这百十号贼人皆不是寻常之辈,“突出杀人,围兵奔骇”。贼人结队齐整,把妻儿老小放置于队伍中间,以甲胄盾牌精兵殿后,堂而皇之在大亍上有秩序地往城外撤退,“防御兵不敢追”。
  就这区区百十号贼人,连带家眷,出长夏门之后,竟能“转掠郊墅,东济伊水,入嵩山”。如果人再多些,他们很有可能就夺取洛阳城。
  嵩山一带居民,多为猎户,皆以射猎为生,时称“山棚”。贼人入山后,正遇几户山棚扛了打得的梅花鹿去山下卖,便上前抢夺,还重揍几个猎户一顿。猎户猛悍,咽不下这口气,又知道官府通辑这些贼人,便马上四下赳集,分别派人堵住山中要路,然后引来官军,把这帮贼人一网打尽。
  一番严讯,得知贼人的魁首是中岳寺方丈圆静。此人原为史思明悍将,当时已是八十多岁,仍“伟悍过人”。严刑拷打之时,唐兵有人扛大锤想砸断他的胫骨,抡了几下都不见断。估计一是老头有硬气功底子,二是“操作”失当。圆静大骂:“鼠子!连人的腿也砸不折,还敢自称是健儿!”于是,他自己把大腿伸直,摆正位置,教抡大锤的兵士定准地方砸。果然,锤下,腿折。最后,法场受刑,老贼头长叹:“误我大事,未使洛阳城遍流人血!”可见,安史余孽,仍如此凶悍残狠。
  经过鞠审,唐廷才知道李师道等人一直在洛阳城收买守将、驿卒,耳目众多。又花钱数千万,买下十多处庄园以为“根据地”,招留贼人,准备了好久。同时,经过大刑伺侯,还审出这帮贼人中竟有杀害武元衡的两个主凶,原来李师道是刺杀事件的主谋。由于当时与吴元济之间的战事吃紧,先前又与成德镇王承宗闹翻,唐宪宗君臣暂时保密此事,留待“秋后算帐”。
  元和十年十月,唐廷以汴州节度使韩弘为淮西诸军都统。韩弘是镇帅刘玄佐外甥。贞元十五年,汴军推韩弘为留后,朝廷任其为汴州刺史兼宣武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此人貌似宽厚,实则阴忍。他刚任汴州刺史时,深知汴军骄恣,不拿主师当回事。韩弘细察内情,知悉副将刘锷常为乱首,便首先拿他开刀。一日,韩弘在衙门议事,忽召刘锷及其部属三百多人,以议事为名。诸人到达,韩弘面数其罪,缴械后,“尽杀之以徇”,血流出府衙,溢满道路。砍三百多个脑袋,确实要流不少鲜血。“(韩)弘对宾僚言笑自若”。杀人立威,由此,二十多年间,汴军内部一直没人再敢起乱。
  虽然朝廷委任韩弘当都统,主要是因为汴州首当河南、河北要冲,真正替宪宗打仗的还是李光颜和乌重胤两部。韩弘虽受委命,自己仍旧居于原镇,只派他儿子韩公武率三千人归隶李光颜军。“(韩)弘虽居统师,常不欲诸军立功,阴为逗挠之计”。养寇自盗,这位藩镇算是做到家。所以,闻官军打胜仗,“辄数日不怡,其危国邀功如是”。
  看见围攻蔡州诸将中李光颜最卖力,韩弘便想以美女“腐蚀”他。他从自己府中舞姬中挑一个绝色美女,饰以价值百万的金珠宝物,然后派军使把他送给李光颜,想以此消磨李将军的斗志并败坏他的声名。
  李光颜对军使讲,请您明早来营帐,我当众拜受韩公的厚意。于是,转天一大早,李光颜大摆宴席,置酒高会,并传命军使前来。绝色美姝入营,“秀曼都雅,一军惊视”。
  良久,李光颜开言:“我离家出征,完全是为国事奔劳。将士们弃妻离子,日蹈白刃危矛之间,我又怎能独享女乐呢。请替我感谢韩公厚意,天子待我李光颜恩重如山,我誓灭淮西贼寇!”言毕,李光颜泪下如雨。
  “将卒数万皆感激流涕,于是士气益勃。”
  乘此锐奋之气,李光颜等军连败淮西贼兵。
  成德镇王承宗为减轻吴元济压力,纵兵四掠,幽、沧、定三镇皆上表请讨王承宗。唐宪宗不顾两面用兵的大忌,于元和十一年初又下诏命河东、幽州、横海、魏博等六道进讨王承宗,并获数次小胜。
  但是,淮西方面,唐邓随节度使高霞寓一军大败于铁城(今河南遂平),士卒皆没,这位高爷一人独骑逃脱。盛怒之下,唐宪宗以荆南节度使袁滋接替高霞寓。袁滋到唐州(今河南唐河县),根本不敢派军队入击吴元济,还卑辞下意与吴元济书信住来。唐廷知道此事,便以时为太子詹事的李愬为唐、邓、随节度使,又把袁滋换掉。
  李愬之父是为唐朝立下汗马大勋的李晟。虽为名将之子,李愬当时并不出名。他来到唐州后,见丧败之余,士卒惮战,便佯装谦恭平易,对营中军将说:“天子知道我这个人柔懦能忍,所以派我来安抚你们。进战攻取之事,并非我想做的”。
  “众信而乐之”。
  李愬抚慰兵士,养兵蓄锐。淮西贼兵从未听说过李愬有战胜的名声,对他防备甚松,渐渐不以为意。“(李)愬沉勇长算,推诚待士,故能用其卑弱之势,出贼不意。居半岁,知人可用,乃谋袭蔡(州),表请济河。”
  当时,唐军诸路师出有年,近十万大军,费饷无数,唐宪宗怒极,下诏切责诸军统领。`
朝廷对李愬非常支持。宪宗诏派河中、鄜坊骑兵两千人归由李愬统领。李愬是谋将,最善长的是利用敌方降将。贼将丁士良勇猛善战,小河沟翻船,在一次小规模遭遇战中,马失前蹄,为唐兵俘虏。知道自己要被斩首,丁士良“辞气不挠”,很刚烈的一条汉子。李愬“异之”,亲自为他松绑,任他为捉生将。丁士良归顺后,盛戴李愬,就出主意说:“贼将吴秀琳有兵数千,全靠陈光洽一人有勇有谋为军胆,我能为您擒来陈光洽以逼使吴秀琳投降”。话不白说,丁士良率数骑一去,果然擒归陈光洽。“吴秀琳以文成栅兵(今河南泌阳)三千降”。李愬带这数千降兵,又在吴房县外大败淮西军。得胜后,吴房城守将派五百精骑追蹑李愬。这位节度使不仅不跑,反而“下马据胡床,令众悉力赴战”,又射杀贼将孙忠宪。
  至此,唐军数路皆捷。兵马使王沛先引兵渡溵水,占领战略要地。于是,事前观望的藩镇协战军纷纷渡河,进逼郾城;李光颜又在城下大败三万多淮西贼兵,守将邓怀金投降;李愬部属董少玢、田智荣等人又拔路口等栅(今河南遂平县),占领多处战略要地。连连败绩之下,吴元济一度想投降,但被其部下董重质等人所阻,最终仍坚持顽抗到底。
  同时,唐宪宗又听从朝臣之言,集中兵力进取淮西,罢停已经进行两年的讨伐王承宗的战役。讨成德镇用兵十多万,调用多方军镇,“千里馈运,牛驴死者十四五”,光刘总一个藩镇的支出每月就需十五万缗,所以,集中军力财力一方用兵,也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李愬方面,又听取降将吴秀琳建议,设计生擒了淮西骑将李祐。此人与官军作战几年,杀伤唐兵甚众,军士噪营,争相在营中跳跃叫骂,要活剐李祐。
  李愬又来老一套,“释缚,待以客礼。”
  一连数日,李愬与李祐以及原吴秀琳降将李宪密议,常常一谈就是一通宵,连唐军内的高级将领都不知道几个人研究些什么。军士不悦,无数匿名信飞投韩弘以及唐军其他军营,报称李祐是贼人内应。
  李愬深恐宪宗听见谣言后会对自己有所疑虑,他流泪对李祐说:“难道是老天不让淮西贼灭亡吗?为什么我们相交如此之厚都不能平息众口之谤呢。”
  于是,李愬把李祐绑起,出帐对军将们讲:“诸君怀疑李祐,现在我把他交给皇上处置。”事先,李愬已经派人上表唐宪宗:“如果杀李祐,肯定平不了吴元济!”
  宪宗很信任李愬,派人驰送赦诏至军中,赦免李祐,放归李愬任用。李愬悲喜交集,握着荐李祐手说:“尔之得全,社稷之福也!”立署为散兵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帐中。”不久,李愬又以李祐为六院兵马使,把最精锐的山南东道牙兵三千人归其统领。
  除了厚待降将得其死力外,李愬还一改先前凡是发现敌方间谍即杀全家的法令,对俘获的淮西间谍一律好吃好住好银子招待,“谍反以情告(李)愬,故益知贼中虚实。”
  淮西战场诸将用心,长安的宪宗君臣却萌生退意。四年多来,师老兵废,耗饷无数,李逢吉等人多次劝宪宗罢兵。众宰臣中,惟独裴度不言。
  宪宗向裴度询问他的意见。裴度出人意表,要自己前往淮西亲自督战。
  宪宗很意外,“卿真能为朕行乎!”
  罢朝后,宪宗留裴度。裴度慷慨陈言:“臣誓不与吴贼俱生!臣观吴元济表奏,势实穷蹙,只是战前诸将心力不一,现陛下派臣前去,诸将恐臣夺其功,必争进破贼!”
  于是,唐廷以裴度为同平章事、彰义节度使,充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
  临行,裴度当众向宪宗表决心:“臣若灭贼,则朝天有期;贼在,则归阙无日”。见裴度怀必死之心前往,感动得唐宪宗也涕下沾襟。
  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十月,裴度到郾城,罢去先前军中所置的监阵宦官,“诸将始得专军事,战多有功”。
  不久,李愬又在吴房外城攻坚战中获胜,斩首千余级。有人力劝李愬乘胜入据吴房子城,为了牵扯敌方兵力,李愬不许。此时,李祐献计:“吴元济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蔡州(今河南汝阳县)城守军皆羸老之卒,可以乘虚直捣其老巢。等到别处贼将知道消息,吴元济已经成为官军囚虏了”。李愬点头。他马上派人向裴度汇报,裴度力赞:“兵非出奇不胜”。
  李愬之所以能立奇功,也是因为李光颜等诸路唐军在北线不断施压,吴元济贼军主力精锐均调去洄曲附近防守,故而蔡州虚弱。李祐等人本是淮西双将,自然熟悉内情。天时地利人和,终于能造就中国军事史上的奇功一件。
  元和十二年阴历十月辛未日,李愬命随州刺史旻留镇文城,令李祐等率三千敢死队为前锋,自将三千人为中军,命田进城领三千人殿后,上演了中国古代军事史上一出奇袭大戏:_
  军出,不知所之。愬曰:“但东行。”行六十里,夜,至张柴村,尽杀其戍卒及烽子。据其栅,命士卒少休,食干粮,整羁靮,留义成军五百人镇之,以断朗山救兵。命丁士良将五百人断洄曲及诸道桥梁,复夜引兵出门。
  诸将请所之,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诸将皆失色。监军哭曰:“果落李祐奸计!”时大风雪,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天阴黑,自张柴村以东道路,皆官军所未尝行,人人自以为必死,然畏愬,莫敢违。
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至州城。近城有鹅鸭池,愬令惊之以混军声。自吴少诚拒命,官军不至蔡州城下三十馀年,故蔡人不为备。壬申,四鼓,愬至城下,无一人知者。
  李愬、李忠义䦆其城为坎以先登,壮士从之。守门卒方熟寐,尽杀之,而留击柝者,使击柝如故,遂开门纳众。及里城,亦然,城中皆不之觉。
  鸡鸣,雪止,愬入居元济外宅。或告元济曰:“官军至矣!”元济尚寝,笑曰:“俘囚为盗耳!晓当尽戮之。”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济曰:“此必洄曲子弟就吾求寒衣也。”
  起,听于廷,闻愬军号令曰:“常侍传语!”应者近万人。元济始惧,曰:“何等常侍,能至于此!”乃帅左右登牙城拒战。
  时董重质拥精兵万馀人据洄曲。愬曰:“元济所望者,重质之救耳。”乃访重质家,厚抚之,遣其子传道持书谕重质。重质遂单骑诣愬降。
  愬遣李进诚攻牙城,毁其外门,得甲库,取其器械。癸酉,复攻之,烧其南门,民争负薪刍助之,城上矢如猬毛。晡时,门坏,元济于城上请罪,进诚梯而下之。甲戌,愬以槛车送元济诣京师,且告于裴度。是日,申、光二州及诸镇兵二万馀人相继来降。自元济就擒,愬不戮一人,凡元济官吏、帐下、厨厩之卒,皆复其职,使之不疑,然后屯于鞠场以待裴度……
  至此,蔡州终于平定,宪宗也迎来了他人生最颠峰的时刻。元和十二年十一月丙戌,吴元济被押送入长安,斩于独柳之下,时年三十五,其三子二弟,也被押至江陵斩首。
  论功行赏,裴度赐勋上柱国,封晋国公;李愬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凉国公;李光颜加检校司空;乌重胤邠国公;韩弘以“统师”功,封许国公(这位阴险老贼见吴元济平,马上入朝觐见,“两朝宠待加等,竟以名位始终,”真是运气好);李祐授神武将军,后累升至左右神策剑南西川行营节度使,“训兵有法,羌戎畏服”;董重质本来是吴元济最大帮凶,但能单骑归降官军,最终使李光颜兵不血刃以取洄曲。宪宗起先想杀他,然李愬先答应饶他一命,便贬为春州司户参军。转年,董重质又获启用。元和十五年,授左神武将军。太和四年,为夏绥银宥节度使,“(董)重质训兵历法,羌戎畏服”,善终于任,是“化仇敌为股肱”的一个典型。……
  韩愈作为宰相裴度的行军司马,奉宪宗之命回朝撰写《平淮西碑》,刻石记功(李愬老婆是宪宗姑妈唐安公主女儿,入宫哭诉韩愈碑文没有提其父血战之功。宪宗命改写,最终定稿的碑文由学士段文昌所写,采远不如韩愈)。诗人李商隐十分推崇韩愈的碑文,又景仰裴度的统师之功,其《韩碑》一诗,气势磅礡,用笔老到,实际上是歌颂了元和君臣并力诛除淮西藩镇的史诗:
  元和天子神武姿,彼何人哉轩与羲。
  誓将上雪列圣耻,坐法宫中朝四夷。
  淮西有贼五十载,封狼生[豸区][豸区]生罴。
  不据山河据平地,长戈利矛日可麾。
  帝得圣相相曰度,贼斫不死神扶持。
  腰悬相印作都统,阴风惨澹天王旗。
  愬武古通作牙爪,仪曹外郎载笔随。
  行军司马智且勇,十四万众犹虎貔。
  入蔡缚贼献太庙,功无与让恩不訾。
  帝曰汝度功第一,汝从事愈宜为辞。
  愈拜稽首蹈且舞:金石刻画臣能为。
  古者世称大手笔,此事不系于职司。
  当仁自古有不让,言讫屡颔天子颐。
  公退斋戒坐小阁,濡染大笔何淋漓,
  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
  文成破体书在纸,清晨再拜铺丹墀,
  表曰臣愈昧死上,咏神圣功书之碑,
  碑高三丈字如斗,负以灵鳌蟠以螭。
  句奇语重喻者少,谗之天子言其私。
  长绳百尺拽碑倒,粗砂大石相磨治。
  公子斯文若元气,先时已入人肝脾。
  汤盘孔鼎有述作,今无其器存其辞。
  呜呼圣王及圣相,相与赫流淳熙。
  公之斯文不示后,曷与三五相攀追。
  愿书万本颂万过,口角流沫右手胝。
  传之七十有二代,以为封禅玉检明堂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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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099   端取淄青十二州——李师道的最后下场
  淮西吴元济平灭,诸藩镇确实被吓怕。“(李)师道忧惧,不知所为”。在其属官劝说下,李师道“纳质献地以自赎”,遣其长子入侍,并上献沂州(今山东临沂)、密州(今山东诸城)和海州(今江苏东海)给朝廷;“(王)承宗惧,求哀于田弘正,请以二子为质,及献德、捸二州,输租税,请官吏。”
  王承宗此次是真心归顺,“奉法逾谨”,估计大多归田弘正榜样的力量无穷。元和十五年底,王承宪病卒,其二子王知感、王知信皆为质于长安,只有十八岁的弟弟王承元在镇。诸将依据先例,推王承元为留后。小伙子年纪虽轻,深知礼义制度,密奏朝廷,请诏任主师。“天子嘉之,”任王承元为义成军节度,移镇。诸将号哭喧哗,哀乞王承元留下。鉴于诸镇将领擅推擅杀的前事,王承元坚决尊依唐廷命令,离开成德军。穆宗时,他又任凤翔节度使,抵拒吐蕃甚力。居镇十年,加检校司空,移授平卢军节度使,“宽惠有治,所理称治”。太和七年,王承元病逝于平卢,时年三十三岁,是藩镇主帅之中结局很好的一位。
淄青节度使李师道的祖父是高丽人李正已(本名怀玉),藩镇初起时曾雄豪一时。其子李纳也时叛时附,一家子天生反骨的东西。李纳死后,其长子李师古袭位,虽表面上奉朝命恭顺,内里实怀异图,招集亡命。“其有任使于外者,皆留其妻子(为人质),或谋归款于朝,事泄,族其家,众畏死而不敢异图。”
  李师古病死,其弟李师道当时正在密州,为李师右的家奴密迎得立。“自(李)正已至(李)师道,窃有郓、曹等十二州,六十年矣。惧众不附已者,皆用严法制之……以故能劫其众,父子兄弟相传焉”。
  李师道为人,并无其父兄阴险悍烈之风。平日军政大事,他根本不和大将、幕僚商议,只听信几个心腹丫环,其中最有主意的有两个人:蒲大姐、袁七娘。妇人识浅,又是丫环仆妇之流。听闻李师道要向朝廷割献三州,就“语重心长”地劝说:“自先司徒(李正已)以来,千辛万苦挣得这十二州土地,奈何忽然割弃!今境内兵士数十万人,我们不献三州,朝廷不过发兵相加,尽可以力战抵抗。如出战不胜,再议割地,到时也不为晚。”李师道言听计从,上奏朝廷,推脱说属下将士不同意割让三州。
  朝廷震怒。藩镇三心二意,跳梁狰狞,已经数十年。但皆是朝廷准备下手时,因怕撤职削土而发的本能反应。土皇帝们拥割数州,俨然一国,倒没什么特别大的野心,诸如打入长安篡个位什么的。特别主动向中央政府叫板的,淄青李师道算是个典型。他不仅在朝廷平灭吴元济时刺杀宰相武元衡,又想占领东都洛阳把事搞大。本来,割让三州与朝廷,大家都有台阶下,互相忍让一下,也就“姑息”过去了。怙恶不悛,出尔反尔,宪宗的面子再也撑不住。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秋,“下制罪状李师道,令宣武、魏博、义成、武宁、横海兵共讨之”。
  此次讨伐,进展十分顺利。配合作战的藩镇兵十分卖力,连老奸巨滑的韩弘也“自将兵击李师道,围曹州(今山东荷泽)”。沧州节度使郑权先破淄青兵于齐州;李愬破贼兵于兖州鱼台;田弘正功功最大,在郓州“破贼三众,生擒三千人,收器械不可胜计。”不久,田弘正又在东河破淄青兵五万多;李光颜在濮阳击败贼兵,连下斗门城、杜庄栅。
  “诸军四合,累下城栅”。诸将逮捕淄青贼将夏侯澄等四十七人,械送长安,宪宗君臣以为他们“久居污俗,皆被胁从”,均加以特赦,放归魏博等镇效力。这一招管用,“贼觇知传告,叛徒皆感朝恩”。
  交战期间,李师道大将刘悟在潭赵扎营,抵拒魏博的田弘正。用人而疑,李师道总觉刘悟在外面不塌实,数次催他出战。刘悟也有难处,与其对营的是气势正盛的魏博兵,能守住就算不错,哪里还敢主动找死。李师道怒,派个奴仆携密信找到刘悟的副使张暹,让他“解决”刘悟然后代领其军。张暹与刘悟关系密切,转身进营把实情全盘托出。刘悟一听,连忙唤人先把李师道传密令的奴仆一刀砍了,然后,他大集众将,说:
  “魏博兵强人众,我们出战则败,不出战也会被司空(李师道)杀掉。天子明诏所诛,惟司空一人,我们现在被驱迫入死地,实在不值,不如还兵直趋郓城为朝廷立功,转危亡为富贵。”
  众人唯唯,只有别将赵垂棘一个低声嘀咕:“这事能成吗?”刘悟一抬胳膊,立马上来几个兵士就把这位起将军推出砍了,接着,刘悟又杀平常看不顺眼的将领三十多人,“尸帐前,众畏服”。出兵前,他又密派人告知正和自己列营高使的田弘正,让对方在自己出兵后出据潭赵。
  夜半时分,刘悟率兵趋至郓城西门。见来将来兵皆是“自己人”,守门将大开城门,众兵进城喧噪,四处放火。李师道惊起,急得跳脚,入见其嫂(李师古之妻)说:“刘悟反了,我只能上表求为庶民,能为先人守坟墓就知足了。”说完话,李师道扭头就跑,拉着儿子李弘方躲进厕所。此时此刻,再不见先前为他出主意的蒲大姐等“巾帼英雄”挺身而出。
  乱兵闯入节度使内室,搜得李师道父子。李师道请求见刘悟,不许;又请求把自己缚送长安。刘悟派人对他说:“司空您现为囚徒,有何面目见天子!”李师道不死心,“犹俯仰乞哀”,全无当初上窜下跳烧粮仓、杀宰相的气焰。倒是他儿子李弘方有点骨气,一旁劝说老父:“不如速死!”这话很对,自己不说也得死,刘悟命兵士一刀一个,砍下李师道父子首级,“传首京师”。
  “自广德(代宗年号)以来,垂六十年,藩镇跋扈河南、河北三十余州,自除官吏,不供贡赋,至是尽遵朝廷约束。”
  至此,唐宪宗成为安史之乱后最英明有君主,“慨然发慎,能用忠谋,不惑群议,卒收成功。”虽将相有功,但如果没有宪宗英明独断,诸事也不可能成就。
  藩镇问题是安史乱后唐王朝最大的政治问题之一。打仗打得就是钱,无他法,只能竭泽而渔,从百姓身上榨取,特别是江南一百多万民户,几乎全部血汗都被榨尽,负担近百万军士的粮饷。此外,北方诸藩镇多是胡人后代或兵痞把持,使得本来一直有深厚之化传统的中原地区变得犹如“化外异域”,民风悍野,烧杀为乐,割据称雄,是真正的历史的倒退。一百五十多年间,河北三镇的节度使走马灯似地换了57个,可由唐廷委派的只有4个,几乎皆是猜沉阴险的武夫。而且,藩镇割据愈演愈烈,迄至五代,实际上是更大规模的“藩镇割据”。对于中国历史来说,藩镇割据最大的危害还在于数百年的后世——北宋王朝深知藩镇军人跋扈的危害,竭力避免武人专拥一方,弱枝强干,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结果,矫枉过正,两宋的军事实力和兵士素质大大降低,一亡于金,再亡于蒙古,亡国而且之天下,中国历史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倒退。究其根由,一切竟仍可以追至藩镇割据之祸。
无论如何。元和君臣对于消藩的赫赫史迹,确实值得大书特书。正如唐朝诗人张祜的诗中所谓:
  万古元和史,功名万古殊。英明逢主断,直道与天符。一镜辞西阕,双旌镇北都。轮辕归大匠,剑戟尽洪炉。物望朝端洽,人情海内输。(《献太原裴相公二十韵》)
  (这位为求官南北奔走三十多年的张祜诗人虽然诗中难免有奉承之语,毕竟是实话也不少。他最有名的诗是《集灵台?其二》:“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峨眉朝至尊。”此外,还有一首宫怨诗《何满子》: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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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00   “靡不有初 鲜克有终”——元和天子的“暴崩”结局
  宪宗高坐皇位受群臣上贺。大家和他本人都不知道,这位中兴君王距他的生命尽头,只有一年的时间。
  “上(宪宗)晚节好神仙,诏天下求方士”。于是,道士柳泌、和尚大道等人相继入宫,为皇帝炼“长生药”。为了让柳泌有好环境合炼不老丹,宪宗竟以台州一州之地尽赐柳泌,这位老道在天台上以刺史身份,天天架几口大锅为宪宗炼丹。
  “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唐朝皇帝,太宗、高宗、穆宗、敬宗、武宗、宣宗,无论英主庸主,皆喜服食药物。这些药从现代医学角度看,均是剧毒矿物,食之燥渴烦懑,性格大变。奇怪的是,武则天也吃丹药,竟寿至八十三。“岂女体为阴,可服燥烈之药,男体则以火助火,必至水竭而身槁耶?(赵翼)”笔者揣摩,武则天服食的,可能更多是植物类“仙丹”,为害不大。
  不仅好神仙服药,宪宗晚年还好佛。元和十三年年底,宪宗遣中师率大群僧众前往法门寺迎佛指骨到长安。“上(宪宗)留禁中三日,乃历送诸寺,王公士民瞻奉舍施,惟恐弗及,有竭产充施者,有燃香臂顶供养者”。宪宗皇帝此举并非“统战”需要,他是真心崇信。
  刑部侍郎韩愈上表切谏,表文非常有意思,发人深省,有理有据,兹录于下:
  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始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书史不言其寿,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
  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至中国,非因事佛而致此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
  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信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微贱,于佛岂合惜身命。所以灼顶燔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唯恐后时,老幼奔波,弃其生业。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行,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于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以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国,尚令巫祝先以桃,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
  韩愈讲的很有道理,他列举“佛”出生前,中国的上古诸帝皆长寿,连有据可考的周文王、周武王都活到九十多。汉明帝时开始崇信佛法,在位才十八年。南梁武帝最侫佛,三次舍身佛寺为奴,一天一餐素食,虽在位四十多年,最后因侯景之乱,竟然饿死于台城。同时,y由于这位韩爷是道统维护者,他更指出“佛”不过是一“夷狄”,佛教更使当时“老幼奔波,弃其生业”,对社会生产造成极大的损耗。
  宪宗览表大怒,立贬韩愈为潮州刺史,即韩大诗人自己诗中所谓:“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佛倒没把韩愈怎么样,皇帝先把他贬流至人烟罕至的荒远僻州。当然,万苦千辛到了潮洲,见“涨海连天,毒雾瘴气,”韩诗人也后悔,上表哀呼:“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老斗士一时嘴痛快,数年人辛苦。
宪宗绝非昏狂之君,他也对大臣们讲:“我想韩愈谏佛骨之事,大是出于爱护朕躬之意。但韩愈为人臣,不应乌鸦嘴讲皇帝事佛反而早死这种事!”
  不料,韩愈这“乌鸦嘴”还真灵。仅隔一年多,元和十五年正月(公元820年),宪宗就于宫内“暴崩”,时年仅四十三。
  一般史书皆讲:“上(宪宗)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庚子,暴崩于中和殿,时人皆言内常侍陈弘志弑逆。其党类(众宦官)讳之,不敢讨贼,但云药发,外人莫能明也。”《新唐书》、《旧唐书》以及现在各种史书,有的支支吾吾,有的因袭前史,都言宪宗暴崩是陈弘志所弑。
  其实,大儒王夫之在《读通鉴论》早已指出:宪宗暴死的主谋,正是宪宗的懿安皇后郭氏!
  郭氏是郭子仪孙女,驸马郭暧和代宗长女升平公主(京剧《打金枝》女主角)的女儿。元和元年,郭氏被册为贵妃。元和八年,百官多次上表奏请册郭氏为皇后,宪宗均不应允。新、旧唐书均言宪宗“后庭多私爱”,好像怕郭氏当皇后以后不让他乱搞女人,这实欠公允。宪宗英主,他忌惮的是郭氏一门贵盛,将相满门,如果再出个皇后,恐怕对政权构成危胁。怀恨之下,郭贵妃自然要派宦官动手,而继位的太子又是她的亲生儿子(穆宗)。
  穆宗继位,马上杀掉宪宗宠信的吐突太监和自己的兄弟沣王李宽(吐突公公曾劝宪宗立沣王为太子,至此,穆宗把这两个人一起杀掉)。表面上是王守澄等太监杀人,其实幕后主凶正是郭后(穆宗即位她才当上皇太后,懿安皇后是其死后谥号)。“郭氏虽饰贤声以自曝,而侈靡游佚,固一不轨之妇人,其去武(后)、韦(后)无几也。”(王夫之)大概当时后世之人,感于郭后的祖父郭子仪的功名,有意无意中替这妇人掩饰罢了。后来,宪宗儿子宣宗继位,老太太被追究前罪,急得要跳楼,最终死于非命。
  唐宪宗崩,太子李恒继位,是为唐穆宗。穆宗声色犬马之徒,在位四年,天下崩解,藩镇重起,史臣对穆宗痛心疾道:“观夫孱主,可谓痛心。不知创业之艰难,不恤黎元之疾苦……岂非富贵生不仁,沉溺至愚疾!”
  唐穆宗时代,有两件事值得一谈,一是河北藩镇的重新叛乱,一是大才子元稹的重新引用。
  唐穆宗长庆元年八月(公元821年),幽州卢龙镇先作乱,军士囚节度使张弘靖。不久,朝廷又派魏博节度使田弘正移镇成德,取代先前已死的王承宗职务。成德和魏博两个藩镇是世仇,田弘正为了防身,带两千多魏博军入成德,但中央管理财政的户部度支崔倰“性刚褊、无远虑”,不支军饷粮米给田弘正所带的魏博私兵。无奈,田弘正只得遣回自己的私人武装。不久,由于军饷没有及时远送至成德镇,回鹘种人王庭湊阴谋鼓动兵士作乱,杀掉田弘正及其僚佐、亲将以及家属三百多人,王庭湊自为留后。时任魏博节度使的李愬本想起兵征讨,因病重未能成行。唐廷下诏以田弘正之子田布复为魏博节度使。由于大乱四起,魏博军将又逼田布“行河朔旧事”,即重新割据一方。田布忠贞,自杀而死。至此,河北等地藩镇死灰复燃,宪宗时代的胜利果实一朝皆没。
  至于元稹,乃北魏皇族之后裔。少孤,家贫,赖其母贤惠妇人,亲自教习儿子读书。元稹二十八岁即因考取状元而登第,与白居易同科。年青敏锐,傲气十足,元稹屡上谏奏,多为宪宗采用。不久,因与宦官刘士元在驿舍争房子住,大才子竟被公公们鞭打逐走,继而贬官,而后流放“荆蛮之地”十年。
  直到元和十四年,令孤楚作相,知其文名。才把他召还长安做“膳部员外郎”。唐穆宗喜文辞,作太子时就知道“元才子”的大名。荆南监军宦官崔潭峻也非常尊重元稹,两人关系极好。穆宗即位,崔潭峻就向穆宗引见元稹,当天元才子就被天子任为“知制诰”。由于任命的制书未经相府,时人鄙之。但元稹文采华章,辞诰一出,众人也不得不服。
  河东节度使裴度与元稹有旧恶,上书极言元稹“奸邪”。穆宗不听,并于长庆二年诏拜元稹为平章事(宰相),“诏下之日,朝野无不轻笑之”。可见,诗人词客,一直不为世人所重。
  后人多讲元稹晚年攀附宦官,实则不然。人情相结,有时会一见如故,崔公公也是羡慕才子美名,元才子也是因人就势,谈不上刻意巴结。
  元稹后来出任越州刺史,天天也一帮文士诗辞唱酬,“既放意娱游,不修边幅,以渎货闻于时”,青年时代的英勃锐气,全然消失,成了一个官场老虫子。
  太和五年(公元831),大才子暴卒,时年五十三。元稹与白居易在诗歌方面齐名,史称“元、白”,其悼亡诗也是中国文学诗上写得最棒的一个人。
  唐穆宗最后也因吃“丹药”早死,时年才三十岁。其长子李湛继位,是为唐敬宗,年方十五。
  这位少年皇帝很有南朝荒唐天子的风格,好击球走马、打鱼斗鸡、摔跤歌舞,日夜宴乐,还特别喜欢自己刻“圣德碑”歌颂自己。此外,他最喜爱的“运动”是半夜外出抓狐狸玩,宫中称“打夜狐”。
  诗人李商隐为此作《富平少侯》一诗:
  七国三边未到忧,十三身袭富平侯。
不收金弹抛林外,却惜银床在井头。
  彩树转灯珠错落,绣檀回枕玉雕锼。
  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
  其中所用典故,并非指汉朝富平侯张安世之孙张放,实际是指汉成帝故事:“始为微行,从私奴出入郊野,每自称富平侯家人”,正是暗指继位时年方十六的唐敬宗。特别是“不收金弹抛林外,却惜银床在井头”二句,形象描写富贵少年天子用金弹打鸟并不爱惜,(典出韩嫣),却爱惜井上自制的不值钱的汲水辘轳架,憨愚骄养之态,淋漓毕现。而此诗开头一句“七国三边未到忧”,喻指如同汉朝七国叛乱一样的藩镇割据与如同战国的燕赵秦边境的匈奴一样的吐蕃、回鹘、党项等边患,从未被少年天子唐敬宗当成忧心之事。
  由于性格暴躁,青春期骚动,唐敬宗动不动就猛揍随从宦官、军将,“众人怨且惧”。
  一夜,唐敬宗打夜狐后与宦官、军将饮酒。三更已过,少年喝得大醉,起身上厕所。“殿上烛忽灭”,内宦刘克明与击球军将苏佐明等人涌入,把敬宗活活掐死,时年才十八。狡童为帝,下场极惨。
  唐敬宗死后,王守澄等宦官拥立敬宗的弟弟李昂为帝,是为唐文宗。但是,更大的灾祸于冥冥之中潜伏于巨大的长安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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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01   不光荣的“革命”——“甘露之变”后的晚唐政治
  公元853年,唐文宗太和九年阴历十一月壬戌(二十一日),百官同往常一样,在紫宸殿朝服列班,等待文宗皇帝李昂上朝。未几,文宗的玉辂缓缓而来。此种皇帝专用龙舆气象庄严,左饰青龙,右饰白虎,金凤展翅及虚文鸟兽图形附于后板,正前方的轩敝,设有高高的青盖,下方有黄里锦绣黄龙的尘障,朱轮密幅,前行时震声隐隐,噪音很小。
  文宗坐殿,朝臣们等待金吾将军像往常那样趋前上报“左右厢内外平安”,按朝仪,走了这个过场后,大家就应该如约议事。不料,金吾将军韩约没有如常行事,反而高声奏称:“左金吾听事房后石榴树上,咋夜降下甘露,特向陛下禀报。”
  文宗皇帝故作欣喜状,宰相也忙率百官齐齐拜舞,向皇帝称贺。天降甘露,是国家大治、天下清平的瑞兆。文宗忙乘软舆(肩扛便辇)往紫宸殿前面的含元殿升座,先下命宰相李训等人验看。
  过了好久,李训才率朝臣回殿,奏称:“臣与众人验之,是否真是甘露,还不敢下结论,望陛下遣使再验”。
  文宗皇帝表演还算逼真,自言自语道:“真有这种事!”于是,他命掌管禁军的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弘志率众宦官前往。
  仇士良等人踱进听事房后庭,仰着脑袋观瞧半天,见石榴树上皆是根根干枝,一丝甘露皆无。再扭头观瞧作为陪同的韩约,数九寒天,这位金吾大将一脑门子热汗,神色惶恐。
  仇士良还奇怪,问:“将军您这是怎么了?”一阵北风起,听事厅的门帘幕布随风乱张,仇士良忽然发现厅里面挤满了手执利兵、全副武装的兵士。同时,大公公又听见四下刀剑铿锵,甲声叮当,军靴杂乱踏地声纷纷扰扰。
  仇士良等宦官顿感大事不妙,纷纷往庭院大门处奔跑。守门兵士不是很多,见太监们往外跑,便赶忙上前要关闭大门。仇士良公鸭嗓拼命一吼,还真管用,平素太监积日已久的威风终于在关键时刻又显神通,趁门卫愣怔,太监们纷纷夺路而逃。
  宰相李训在含元殿看见一大群宦官踩了蛇窝一样飞奔上阶,连忙高声呼唤值班的金吾卫士:“有上殿护驾者,每人赏钱百缗!”
  众太监脚快,兔子一样已经奔至文宗御座前,有数人架起皇帝往软舆上一放,抬起狂跑:“事情危急,请陛下还宫!”
  含元殿大门,已经从台阶处涌上数百金吾卫兵,登殿纵击,追上落后未及跑入殿的宦官,剑捅刀砍,一下子杀掉十来人。
  殿内宦官毕竟对宫城道路了如指掌,他们用刀砍断含元殿后面的木格栏,扛着文宗就往宣政门方向跑。眼看宦官们抱走了皇帝这块“大招牌”,宰相李训也急眼,抱住软舆的木杆大呼小叫,力图阻止。文宗李昂知事不谐,也大声叱喝李训。宦官郗志力大,当胸就给李训一大拳,把这位宰相打得一个嘴啃泥。说时迟,那时快,宦官们簇拥着文宗皇帝逃入宣政殿,立刻把大门严严关死,外面兵将一时半时根本冲不进来。“宦官皆呼万岁”。
  听到宫殿内外杀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含元殿内的朝官们都“骇愕散出。
  李训见大势已去,忙换身衣服,乘乱跑出京城。宰相王涯、贾竦 、舒元舆等人回到中书省,互相说:“我们先别走,皇帝肯定会在延英殿召我们议事”。两省官吏也纷纷来见,询问发生了什么变故。王涯等人确实也不知情,就先让诸人回家,等待消息。
  不一会儿,只听宣政殿方向宫门大开,太监细嗓“奉旨讨贼”的高音很是瘆人,而后便是禁卫军“杀贼杀贼”的叫杀声,由远而近,竟直朝中书省议事厅方向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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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02   置易帝王掌中轻——中晚唐的宦官乱政
  唐文宗李昂即位之初,“励精求治,去奢从俭”,颇有振作之风。他诏令放出多余宫女,纵出五坊蓄养的鹰犬玩物,裁减冗官,一反唐敬宗贪玩不视朝的恶习,天天临朝听政,很有英主之风。
  但是,文宗治下的唐朝,实际是一团乱摊子。外面环伺的藩镇不讲,京城之内,就有两大祸结:一为乱政的宦官,二为内哄的党争。
  从唐玄宗始,宦官阶位骤显,人数膨胀。尤其是从高力士开始,皇帝赖之而安寝,宰相因之而得位,“肃宗在春宫(太子宫),呼为二兄。诸王公主,皆呼阿翁,驸马辈呼为爷。”而且,勇力强悍的巨宦杨思勗竟也多次率兵出征,广立功勋,封为虢国公,进位骠骑大将军。由此,唐朝的太监掌军已显端倪,但当时他们并未真正在中央政府有把握兵权的迹象。安史之乱以后,玄宗逃窜蜀地,肃宗得以在灵武继位,宦官李辅国有“襄赞”大功,地位贵显,手中掌管唐廷一切兵符与军号,统驭禁卫军。代宗继位后,竟称这个没老二的公公为“尚父”。日后,于代宗有拥立之功的程元程逐渐取代李辅国位置,基本在内廷是个“九千五百岁”――御林军全是他的部属。而后,大太监鱼朝恩更是权倾一时,竟有“处置”京城以外重大军事活动的全权,虽然名号是“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实际上是奉天钦差,兵马大元师,对于郭子仪、来瑱这样的方面重将,想废就废,想杀就杀。特别是唐德宗遭遇泾原军兵变后,曾为节度使的朱泚称帝,皇帝再也不敢信任大臣重将,把中央直系军队神策军和禁卫军完全交由宦官指挥,并且不断予以“制度化”,一直延续到唐亡。
唐朝皇帝的思维模式其实很简单:宦官毕竟是家奴,没生殖能力,没有子孙,再怎么样也要狗仗人势,依赖皇帝才能生存,不会夺国篡位。
  事情总是发展的。宦官之害,简直磬竹难书。他们不仅掌握京城皇官的禁卫军军权,宦官们还被派至各处节度使那里以充“监军使”,各地节度使在名义上都处于这些“政委”的控制下。当然,在那些真正拥众割地一方的藩镇,太监监军只是充样子,他们本人也很老实,收收礼,纳纳贿,吃吃喝喝,和当地节度使一般挺热乎。他们深知,这些土皇帝连皇帝都不买帐,自己太骄横说不定就要吃刀子。但在直接受唐廷管辖的方镇或诸道军中,宦官可就牛逼大了。如果主将打胜仗,监军使们往往驰送捷报,揽军功为已有;如果出战失利,监军们又会立即打小报告,历数主将的“罪恶过失”。所以,宦官在军中是有百害无一利。唐宪宗时两次大捷,高崇文擒刘辟以及李愬擒吴元济,恰恰是没让太监监军,才最终能取得重大胜利。
  唐朝时,还特别“创造性”地委任宦官为枢密使和宣徽使,这样,太监不仅内外有兵权,又在中央政府中掌有草诏宣制的权力,北司(宦官衙署)成为与宰相(又称南司、南衙)争权的重大政治力量。至此,兵政大权,宦官皆牢牢掌握,他们不仅能“口含王宪”吓唬人,而且完全能诏由已出,甚至对于皇帝也是随心所欲,想立就立,想废就废,想杀就杀,宪宗、敬宗、文宗最终皆死于太监之手,而且,肃宗之后,唐朝几乎所有皇帝的继位均由太监拥立(只有哀帝是唯一的例外,不过没多久唐朝也亡了)。出乎先前唐帝“设计”意料之外,宦官虽自己不能当皇帝,但可以废杀皇帝,作王朝真正的主人。而且,这些被阉割的不男不女的中性人往往变态、残暴、贪财,不仅在京城强买强卖,恣意取索,在外面也广占良田、巧取豪夺。白居易《卖炭翁》和《重赋诗》两首诗,对于宦官横暴的“宫市”以及重赋之下的贫苦人民处境有着形象、深刻的描述:
  卖炭翁,卖炭翁,
  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
  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
  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 
  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
  晓驾炭车碾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
  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
  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
  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
  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纱一丈绫
  系向牛头冲炭直(《卖炭翁》)
  厚地植桑麻,所要济生民。
  生民理布帛,所求活一身。
  身外充征赋,上以奉君亲。
  国家定两税,本意在忧人。
  厥初防其淫,明赦内外臣:
  税外加一物,皆以枉法论。
  奈何岁月久,贪吏得因循;
  浚我以求宠,敛索无冬春。
  织绢未成匹,剿丝未盈斤;
  里胥迫我纳,不许暂逡巡。
  岁暮天地闭,阴风生破村。
  夜深烟火尽,霰雪白纷纷。
  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
  悲端与寒气,并入鼻中辛。
  昨日输残税,因窥官库门:
  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
  号为羡馀物,随月献至尊。
  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
  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
  大儒王夫之对唐朝宦官之弊有着极其深刻的认识:“宦者监军政于外而封疆危,宦者统禁兵于内而天子危……胁君自恣,乃至弑刃横加,岂能无畏于四方之问罪乎?其(宦官)无所惮而血测宫廷居功定策者,实恃有在外监军之使,深结将师而制其荣辱生死之命。”究其本源,则在于“唐之立国,家法不修,淫声曼色,自太宗以来,漫焉进御而无防闲之教,故其祸为尤酷矣!”
  更可笑可叹的是,大公公仇士良退休前,对这些没老二的徒孙们还明示太监执政精意:“天子不可令闲,日以奢糜娱其耳目,无暇更及他事”——此句太监“圣经”首义,被唐末僖宗以及明朝后期几个青年皇帝时期的太监们发挥到极至。
  不仅宦官作威作福,唐朝中晚期,朝内大臣也不让人省心,几乎各个拉帮结派,严重违背圣人“君子群而不党”的训言,山头主义严重,党争日趋白热化。
  言起“牛李党争”,不仅仅是李德裕、牛僧儒两人之间的“意气”之争,最早可追溯到公元808年(宪宗元和三年)的一次制举策试。当时,举人牛僧儒、李宗闵等人的卷子直言时弊,文笔清新,宪宗览翻试卷,大喜过望,马上指示中书省准备委任这些人作官。不料,时任宰相的李吉甫(李德裕之父)作梗,认为这些冒进轻躁的年青人背后主谋是自己官场对手裴垍、王涯等人,并到宪宗面前泣陈朝臣徇私、考试舞弊。
  毕竟当朝宰相言语份量重,牛僧儒、李宗闵等人不仅被黜落下第,还因老李一言而多年蹭蹬,委曲多年。从自开始,一至到唐宣宗,其间经历六代皇帝,牛李党争父一代子一代,斗得你死我活,谁也不让谁。
大略分类,李德裕一党可作为门阀士族的代表方,牛僧孺一派可作为以进士为骨干的寒族地主的代表方。两党之间,君子小人相杂,但从总体上讲,李党君子多,牛党小人众,而且李德裕本人力主削夺藩镇、抵击吐蕃,功名赫赫。牛僧孺则因循守旧,粉饰太平,因私废公。
  唐宣宗继位后,深忌对自己全无拥戴之功的“李太尉”,把李德裕一贬再贬,一直贬到天涯海角的崖州(今海南琼山)。牛李党争的终结点,似乎以牛党的令狐綯等人作宰相成功而告终,但党争余害,绵延不绝。由于二党相互纠緾,你死我活,正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无论是太监还是侫臣小人,只要想对朝臣打击报复,均以“朋党”为辞,冠以牛李徒众,一一贬逐,“党人”成为现成的“坏分子”标签。
  正因牛李党争的水火不容,唐文宗继位后才不得不矮子里拔大个,先以浅躁少谋的宋申锡为相,后又倚靠贪浊小人李训、郑注为腹心,一心想去除宦官,最终一无所成,自己反为玉食囚徒,面壁喟叹。何者?“唐之诸臣,皆知有门户而不知有天子者”。退而求其次,大臣们基本依靠不住,文宗皇帝病急乱投医,把草包当纯臣,最终一败涂地。
  禁卫军中尉大公公王守澄是弑宪宗主谋之一,由于推立穆宗有功,又知枢密事,权兼文武。文宗入统,王守澄依旧大权在握。“文宗以元和逆党尚在,其党大盛,心常愤惋”,于是,他找到翰林学士宋申锡密淡,宋学士力劝文宗除掉王守澄等人。终于找到“知音”,文宗大喜,很快就提升宋申锡为同平章事,擢用为宰相。
  宋申锡为了集聚诛除宦官的后备力量,就任用吏部侍郎王璠为京兆尹,向他讲述皇帝的意旨。王璠首鼠之人,非刚决果断之士,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很快就把宋申锡的想法泄漏出去,王守澄以及他的心腹谋士郑注得悉此讯后,立刻组织反击。
  说起这位王守澄的“智囊”郑注,还应好好交待一番。此人小矮个子,高度近视,娄阿鼠一类人物,但有“金丹”之术,能治阳萎早泄腿脚痛,最早以高级游方郎中的身份在长安权贵豪门间小有时誉。但郑注起身为官的“恩公”,竟然是大英雄李愬——雪夜袭蔡州擒吴元济那位爷。都说小人之间心心相吸,但郑注这么一个“保健医生”却“魅力”十足。元和十三年,李愬任襄阳节度使,郑注前往投靠。不知怎的,吃了郑注数粒大药丸子,李愬感觉神轻体健,房中采战功力上升了一个层次,“因厚遇之,署为节度衙推”,从此,郑注便从一个“赤脚医生”一变成为国家官员了。不久李愬移驻徐州,也把郑注带在身边,并且让他开始参决政事。
  郑注“诡辩阴狡,善探人意旨”,哄得李愬十分开心,“然挟邪任数,专作威福,军府患之”。当时,任徐州监军使的公公王守澄听从人说起过郑注,“深恶之”,并专门去李愬那里要李将军除掉这个惹起军中公愤的“小人”。
  李愬回护郑注,对王守澄说:“郑注虽有些小毛病,实乃奇才。公公如不信,请您和他谈谈,如果再不满意,把他外贬也不迟”。
  王公公老大不情愿,又不能不给李愬面子,勉强把郑注唤来一见。“及延坐与语,(郑注)机辩纵横,尽中其意”。王守澄大喜,马上把郑注请入内室,“促滕投分,恨想见之晚”。估计郑注一个江湖医生,见多识广,见人下菜碟,先为王公公谈身体,再为王公公讲国事,小人见小人,喜不自禁。
  转天,王守澄见到李愬,翘两个大拇指:“诚如公言,(郑注)实奇士也!”从此,郑注可以自由出处王守澄监军府衙,并又被升为李愬的巡官,位于僚属之尊。
  王守澄在穆宗时代做枢密使时,有了处理政事的大权,就更依赖郑注这个“谋士”。郑注“昼伏夜动,交通贿遗”,可见,日理万机,至于通宵,“数年之后,达僚权臣,争凑其门”,最后官阶升至检校库部郎中并成为昭义节度副使(副省级官员)。
  听说宋申锡四下活动要对宦官不利,王守澄着慌,忙招郑注密议。炼丹调药之余,郑注最关心的就是朝廷政事。闭着小眼想半天,郑注献上一计:派位神策军将上告皇帝,说宋申锡暗中欲拥立文宗之弟漳王李凑。这一招真是毒而有奇效。神策军将豆卢著受王守澄、郑注指使,跪在文宗面前,指称:“十六宅(诸王之居所)宫市内监朱训等人与宋申锡亲吏王师文等人共谋不轨,他们说圣上您多病,太子年少,如果圣上不豫(死了),依次则应立漳王,所以他们密谋预先巴结漳王,并从漳王处领取一套衣物赐给宋申锡”。
  文宗心内一直很疑忌自己这位英敏贤德的六弟,大怒之下,派人鞠审。朱训、王师文等人被屈打成招。京城内外大骇,纷纷传言宰相与亲王密谋想搞政变。王守澄在浴室把朱训、王师文等人的承服状子给文宗,并要派二百禁军铁骑直接去宋申锡家里屠害他整族人。幸亏另外有一个太监马存亮在场,谏劝说:“谋反者惟宋申锡一人,何不召南司(宰相)会审。忽然大肆杀人,恐怕在京城引起骇乱”。“(王)守澄不能难,乃止”。
  廷审之中,在左常侍崔玄亮的固谏下,文宗“意稍解”,贬漳王李凑为巢县公,贬宋申锡为开州司马。没过几年,二人均郁郁死于贬所。其实,文宗只要认真派人推审,就肯定会知道上告宋申锡等人谋反的豆卢著是郑注表兄弟,整个事件完全是王守澄、郑注二人一手策划。
由此,唐文宗自毁臂膀,第一次谋诛宦官的努力不仅失败,还贬放了自己的弟弟和大臣宋申锡。
  文宗太和七年(公元833年),郑注又否极泰来,迎来他人生路上又一次“辉煌”。本来,对于郑注这个人,文宗皇帝早有耳闻,知道他是王守澄的“大脑”,憎恨至极。由于贪污事发,郑注被罢掉邠宁行军司马的官职,窜返京城。侍御史李款连上数十次奏章,弹劾郑注“内通敕使、外结朝官、干窃化权”等等罪行,王守澄见势不妙,就把郑注藏在自己统管的右军禁军之中。
  左军中尉韦元素公公也恨郑注,左军将领李弘楚就劝韦元素假装召郑注治病,把他骗入左军内杀掉。韦元素应允。不料,郑注见了韦公公,“蠖屈鼠伏,侫辞泉涌”,又是推拿又是献仙方,使得杀心方炽的韦大公公“不觉执手款曲,谛听忘倦,”临别又赐与郑注一大笔金银财宝。
  李弘楚见此情况,愤然对韦元素说:“中尉您失今日之断,必不免他日之祸!”
  不久,大臣王涯又在王守澄等人帮助下得为宰相,投桃报李,就压下李款的弹章不报。同年底,文宗高血压病情加剧,王守澄趁机荐郑注入治。
  数粒大药丸服下,估计里面有传自西域的镇痛麻药,文宗感觉很爽,对郑注全然改观,立拜为太仆卿、兼御史大夫。
  这下郑注可不得了,“起第善和里,通于永巷,长廊复壁。日聚京师轻薄子弟、方镇将吏,以招权利。”同时,这位“老军医”又三天两头窜入太监掌领的禁军,与王守澄密谈,“语必移时,或通夕不寐。”
  其间,郑注又一大“贡献”,是把李训介绍给了王守澄。“甘露之变”的两大祸首,至此一一登场。
  李训,原名李仲言,进士出身,其堂叔是先前的宰相李逢吉。由于深知此位侄子“阴险善计事”,老宰相很是喜爱李训。当时,李逢吉想重新做宰相,李训知道堂叔意思后,自告奋勇,不顾自己母丧未满期,自称和郑注关系好,要替李逢吉去京城“活动”。李逢吉大喜,给李训“金帛珍宝数百万”,让他以此送给郑注当“好处费”。郑注得财,当然大喜,马上把李训推荐给王守澄。
  李训“形貌魁梧,神情洒落,辞敏智捷”,又是《周易》专家,王守澄对他也很有好感,立刻向本来就十分沉迷《周易》的唐文宗面推李训。
  相见一淡,李训美男子一个,风神俊逸,侃侃而言,精鹜八极,心游万仞,唐文宗大悦。当时,李训服孝期未满,还一身孝服穿戴。为了方便出入,文宗便让李训自称“王山人”,戎服入见,穿身军装进宫。
  太和八年,李训服孝期满,立即被文宗召入内殿,面赐绯鱼袋,并任翰林侍讲学士。“两省谏官伏阁切谏,言(李)训奸邪,海内闻知,不宜令侍宸扆,终不听”。
  细究唐文宗本心,也属深思熟虑:当年与宋申锡密谋去宦官,不仅未成功,自己差点引火上身。现在,他想通过与郑注交往,稳住王守澄等人,进而提拔李训,再作进一步打算。如此,宦官们觉得文宗这两个“红人”皆是“自己人”,不会生疑他们和文宗一起搞事。
  李训一向“善揣人意”,知道文宗痛恨宦官,便趁讲解《周易》的余暇,在文宗面前指斥太监擅政,言论纵横,让皇帝觉得此人真可托大下大事。郑注也忙向皇帝靠拢,全然忘记昔日王守澄对他的“荐拔”之恩。“自是二人宠幸,言无不从”。太和九年,李训迁礼部侍郎,同平章事,登廷入相。
  大权在手,李训雷厉风行。为了向天下彰显宰相气度和“磊磊清操”,他首先派人速捕时为襄阳监军的陈弘志,此人一直被认作是亲手弑唐宪宗的首犯。李训派人大张旗鼓押陈公公至青泥驿,又当众杖杀之。此举果真大快人心。
  内廷方面,王守澄还没缓过神,一直以为李训和郑注是自己人,对二人没有丝毫防备。
  趁王大公公不留神,李训、郑注合谋,擢右领军将军仇士良为左神策中尉,取代原先韦元素的位置。王守澄一直挤压仇士良,现在忽然发现此人几乎与自己比肩,心中不悦。未等王公公施出报复手段,李训、郑注又为唐文宗出主意,以王守澄为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表面官升一阶,实则夺其手中军权,把他架空。
  王大公公正呆坐府中郁闷,文宗已遣中使李好古拿瓶毒药来“赐”,喝不喝都要死,手中无兵无人的王大公公长叹一声,大骂李训、郑注忘恩负义,然后,泪如雨下,自己吞下这杯实际是他自己亲自“配制”的毒酒,一命归西。由于对自己也有“拥戴”之功,文宗并未“显诛”,对外称其病死,并赠“扬州大都督”。
  消息传出,“人皆快(王)守澄之受侫而疾(李)训、(郑)注之阴狡”。
  李训、郑注这一对难兄难弟,杀掉王守澄后,都觉飘飘然。“及禄位俱大,势不两立”。李训后来居上,“或在中书,或在翰林,天子事皆决于(李)训;自中尉、枢密、禁卫诸将,见(李)训皆震慑,迎拜叩首”。连宰相王涯也甘拜其下。权倾天下之际,李训以接应为辞,使郑注外派当官,把哥们外任为凤翔节度使,并相约当年十一月内举外发,尽诛宦官。其实,李训本意是杀太监之后,顺带就把郑注一勺烩掉。郑注本来就是太监走狗,那时候杀起他来就太容易了。郑注不知情,从前的“老军医”现在顿成一方诸侯,屁颠屁颠去赴任。
李训这个人,也真是个矛盾混合体。他本来就是缘太监而致位,最终又想帮文宗除太监。如此超升狂险怪异之士,却能容裴度等德高有人望的重臣;杖杀谋遂太监,又以“朋党”之名驱逐与自己相左朝士……说他无才无德,结论也太简单。
  李训紧锣密鼓,以太府卿韩约为金吾街使,又以平日亲信大理卿郭行余为邠宁节度使,以王璠为太原节度使(此人先前已坏过宋申锡的事情,不知李训为何选中他),为十一月诛杀太监行动做足了军事准备。
  其实,在李训动手之前,还真有一次诛除宦官的绝妙机会——郑注干事很用心,他到凤翔任上,马上精选强悍武士数百人,手持坚棒,怀揣利斧,作为自己的亲兵卫队。王守澄葬礼,要在白鹿原一带的淳水附近举行,郑注密奏文宗皇帝,准备自己率卫队假装送葬,待众太监齐至王守澄墓前举哀时,给公公们来个一锅端。最后时刻,李训私心一闪念,对手下人讲:“如果事成,大功全是郑注一个人的,不如派郭行余和王璠各赴其镇,招募壮士为部曲,与金吾兵士及台府兵士一起动手,诛杀宦官,然后再把郑注也做掉!”由此,失去了除掉宦官的最佳机会。
  再往下,就出现了本文开始那一幕。
  更可笑的是,李训里里外外安排如此之久,关键时刻竟被太监把文宗皇帝抢到手里,拥有了至关紧要的“王牌”。
  作为外面接应的王璠、郭行余两人,王璠“恐惧不能前”,但他手下从行的士兵应声而入;郭行余依前约与李训一起动手,可他手下的邠宁兵一大帮子在丹凤门外都大眼瞪小眼,一个也没有上前帮手。
  仇士良等太监控制文宗后,口称敕旨,率禁卫军从宣政门冲出,逢人就杀,并很快关闭诸宫门,把没有跑掉的两省官员和金吾兵将杀死六百多人,血流遍地,人头乱滚。“诸司印及图籍、帷幕、器皿俱尽。”接着,仇士良一边安排监军骑马出城追赶,一命在城内大索,把宰相王涯逮捕。
  万端拷掠之下,这位七十多岁老头子只得自诬与李训密谋要造反。
  王璠带了几百私兵逃回自己长兴里私宅,不久神策军将就带兵尾随而至。发现院墙厚坚,又有全副兵士把守,神策军捕快还挺机灵,在大门外高呼:“王涯等人谋反,鱼朝恩公公让我们请您入朝,代王涯来做宰相!”王璠大喜,忙四开大门,趋出见之。神策军立时把他团团围住。“(王)璠知见绐,涕泣而行”。
  最后,王涯、王璠、罗立言、贾竦、舒元舆等人,皆一时被逮捕,最后于长安城内开阔地一起问斩,百官临观。
  王璠临死,还埋怨王涯:“二十兄您自己造反,干嘛把我牵扯进来!”王涯抬起血肉横糊的老脸:“五弟,你当京兆尹时,如果不把宋申锡的密议泄漏给王守澄,我们怎么会有今天之祸?”二人同为两个王姓大宗,故皆以大排行称呼对方。
  于是,刀光闪闪,人头纷纷落地。“亲属无问亲疏皆死,孩稚无疑,妻女不死者没为官婢。”
  王涯之死,最倒霉的要属当时碰巧在其家的两个人:一是王涯远房堂弟王沐,二是诗人卢仝。
  王沐乃一穷老书生,“家于江南,老且贫”,听说王涯作宰相,骑驴千里而来,想弄个文案、笔抄之类的职位糊口。王涯势利,老王沐在长安呆了两年,才得一见。王宰相对这位老弟爱搭不理。王沐好歹凑足数两银子,求王涯一个家仆说好话,才得允“以微官相许”。这天,正在王涯家里等消息,赶上太监率军人抄家,一起捆上,直送刑场,与王涯一同腰斩。
  另一个冤大头是卢仝——写“七碗茶”诗那位爷。这位诗人也是“老且贫”,事发前一天与几个“诗人”到天涯家里“打秋风”,吃喝多了点,一爽之下,住在仆人房没有离开,转天就赶上大搜捕,也被一同绑上。卢仝不服气,直嚷嚷,“我是山人!”过来个太监拈掌一个大嘴巴:“山人,山人,跑到宰相家来干嘛?一起谋反吧!”捆到刑场,也一刀咔嚓了。翩翩一只云中鹤,飞到宰相宅挨杀!
  李训一路急逃,想奔凤翔依附郑注,半路就被人抓住,械送京城。快到长安时,怕自己入京后被太监凌辱、拷打,他对押送军吏说:“抓到我肯定有钱有大官,我听说城内禁兵到处抓我,你们押我进城,肯定禁兵会把我抢去邀功,不如现在杀了我,送我首级报功,最为稳妥!”几个军吏一听,觉得李宰相主意很正,真体贴人,就一刀把李训砍了,提着他脑袋入京。
  郑注听闻李训事败,忙赶回凤翔住地,被监军使张仲清诱杀,不仅一家人全被屠灭,亲吏卫士也被杀一千多人。抄家之后,有司上报郑注家里仅绢一项就有上百万匹,“他物称是”。“老军医”玩政治,积了这么多财货,最终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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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03   血雨腥风意悠悠——“甘露之变”后几位诗人的反应
  闻知多名朝臣被诛,唐文宗悲不百胜,却也无可奈何。如今,他基本完全处于太监控制之下。只能于深宫九重哀叹悲凄。
  太监们骄狂至极,借机报私冤,在京城杀人无数。宦官田全操甚至扬言:“我入城,凡儒服者,无贵贱当尽杀之!”士民惶惧,人不聊生。最后,还是藩镇之一的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刘悟之子)上表,控诉宦官滥杀,大公公们才有所收敛。
甘露事变后,以太子宾客身份在东都洛阳闲居的白居易闻知长安的老同事们纷纷全族一起上法场,宰灾乐祸地作诗:
  祸福茫茫不可期,大都早退似先知。
  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
  顾索素琴应不暇,忆牵黄犬定难追。
  麒麟作脯龙为醢,何似泥中曳尾龟。
  ——《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感事而作》
  显然,退居政治二线的白老头一直胃火灼心,如今看见昔日热火烹油的后来居上者们终于一命归黄泉,难免卖弄自己早退先知的狡黠和明哲保身的智慧。
  很快,白居易又作《即事重题》,以显示自己惨剧发生后他在洛阳的惬意和闲适:
  重裘暖帽宽毡履,小阁低窗深地炉。
  身稳心安眠未起,西京朝士得知无?
  官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竟使这个青年时代正直无私的才俊变成如此鄙陋、冷血的老政治动物,令人齿冷心寒。
  优游山林、畅饮低酌之间,白老头在暖阁里天天搂着几个未成年少女,放荡老身子骨,一树梨花压海棠,“纵酒放歌聊自乐”。当然,幸灾乐祸之余,也有后怕,也有惊悸,也有自己及时逃离京城政治旋涡的庆幸:
  今日看嵩洛,回头叹世间。荣华急如水,忧患大于山。
  见苦方知乐,经忙始爱闲。未闻笼中鸟,飞出肯飞还。
  ——《看嵩洛有叹》
  看似达观、潇洒,实则势利、贪安。
  在“意识形态”影响下,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后辑录的白居易诗,大多是“忧国忧民”之作,其实只是老白诗中的“冰山一角”。而且,种种教科书、文学传记书,言及白居易诗,必有两则俗不可耐的大花边:一为“老妪能解”,二为“广泛流传至日本等国”――“老妪能解”完全不能说明白居易的高明,就象今天的大诗人北岛绝不会“夸口”说门口卖菜王大爷喜欢读他的诗一样;“广泛流传日本等国”也是个笑话,白诗浅俗,当日的倭国又是僻荒蛮地,会认字的最多也只有懂得白居易的水平。即使现在拿李贺任何一首诗去问日本的大学教授,也没几个人能究其深远喻意。此外,就象今天美国大片和音乐能深入基里巴斯或基巴里斯类似的小地方一样,白居易诗当时流入日本也根本不是摆上台面的什么“光荣”。实际上,元稹、白居易的诗风是“浅俗淫靡”的“元和体”,后起之秀李商隐、杜牧等人对这种诗风痛心疾首,以“高绝”之诗风想涤洗“元和体”的俗薄和稚陋。
  同为官场元老,与白居易相比,裴度虽也浮沉避祸,但很少表露有幸灾乐祸的味道。裴老头以美酒破愁城,诗文之间,只是透露看似闲适的心境,并无隐藏不住的偷笑或者抑按不住的悲愤:
  饱食缓行新睡觉,一瓯新茗侍儿煎。
  脱巾斜倚绳床坐,风送水声来耳边。
  ——《凉风亭睡觉》
  观裴度在“甘露事变”后的诗文,明显见出此公要比白居易厚道得多。
  老年人如此,相较之下,还是李商隐意气风发。时年二十四岁的青年诗人在“甘露事变”发生后,马上作《有感二首》,愤愤不平,感慨时局:
  其一
  九服归元化,三灵叶睿图。如何本初辈,自取屈牦诛。
  有甚当车泣,因劳下殿趋。何成奏云物,直是灭萑苻。
  证逮符书密,辞连性命俱。竟缘尊汉相,不早辨胡雏。
  鬼箓分朝部,军烽照上都。敢云堪恸哭,未免怨洪炉。
  其二
  丹陛犹敷奏,彤庭欻战争。临危对卢植,始悔用庞萌。
  御仗收前殿,兵徒剧背城。苍黄五色棒,掩遏一阳生。
  古有清君侧,今非乏老成。素心虽未易,此举太无名。
  谁瞑衔冤目,宁吞欲绝声。近闻开寿宴,不废用咸英。
  李商隐《有感二首》
  在《有感?其一》中,诗人前四句先赞文宗英明大略,以袁绍(袁本初)、何述等人汉杀诛除宦官之典,把李训、郑注比作“本初辈”,说他们用心不细,终于造成太臣们的被杀;“有甚”四句,以汉文帝与宦者同车, 爰盎进谏一典指郑、李本想助文宗清灭宦官,但“甘露之变”失败,大臣反被贼人(萑苻)杀害;“证逮”四句,以身材魁悟的汉相王商比拟李训,同西晋王衍不能辩认“胡雏”石勒一样任用小人郑注,最终牵连众臣,一起被杀;最后四句,讲天地之间,恐怖气氛遍布,数百朝官顿入阴曹鬼录。
  《有感?其二》,前四句描写皇宫内流血杀人,如同战场,又以东汉卢植、庞萌两人作比,暗示文宗看人不准,没有用贤臣除阉,反而任用李、郑两个人办此大事;“御仗”四句,指事变不成功,曹孟德诛杀宦官亲近的五色棒不仅未成威,反而把中兴的希望也给阻绝了;“古有”四句,还是讲郑、李忽然行事,鲁莽冒失;最后四句,哀叹王涯等大臣糊里糊涂被杀,而近日宫内为皇帝庆寿用的音乐,都仍然袭用《咸池》、《六英》(喻指王涯选定的《云韶乐》)古乐),闻之令人生悲怀。
  李商隐的这首诗,现代人看来几乎句句用典,隐晦非常,其实,在当时,稍有一点文化修养的人都可明镜般看出诗中意旨,青年诗人的义愤和正义感,勃勃而发,可以说是那个黑暗时段最大胆的作品。万马齐暗之中,此诗难能可贵。
不久,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两次上表,对宰相王涯等人无罪被牵连杀戮表示义愤。听闻此讯,李商隐又作《重有感》一诗:
  玉帐牙旗得上游,
  安危须共主君忧。
  窦融表已来关右,
  陶侃军宜次石头。
  岂有蛟龙愁失水?
  更无鹰隼与高秋。
  昼号夜哭兼幽显,
  早晚星关雪涕收?
  诗中前四句以东汉窦融比拟拥军一方的刘从谏,鼓励他应该挺身而出,为皇帝分忧,更应提军而上,像东晋的陶侃调伐叛臣苏峻一样领军前来,诛除宦官势力。后四句,诗人悲愤写道:皇帝如蛟龙失水遭受困厄,作为猛健臣子能不来分担主忧吗?希望刘从谏立即行动,使死者、活人都能化解冤曲,清除盘踞宫禁的阉人,朝士百姓,肯定会拭泪欢舞。此诗盼望之意刻切,愤郁之情溢于纸上,彰显了政治上还很不成熟的青年诗人一片拳拳救国报主之情。
  李商隐才子命乖,身逢乱世不说,又处于“牛李竞争”的夹缝中,一辈子蹭蹬蹇涩,衰到十足。从谱系方面讲,他与李唐皇族同宗,但属渺远支系,自童年起就随父辗转奔波。文宗大和三年(公元829),李商隐巧遇伯乐:天平军节度使令孤楚很欣赏诗人的才思,辟为幕僚。但是,大和七年诗人赴京应试落第,不得已又去华州做幕僚。开成二年(公元837年),令孤楚的儿子令孤綯出力不少,李商隐终于进士及第,时年二十六。转年,李商隐应泾原节度使王茂元之辟,为其幕僚,并娶其女为妻——此举成为他日后一生困顿的开端!王茂元在政治上属于“李党”,令孤父子属于“牛党”,李商隐此举,被视为是“诡薄无行”的背叛举动。后来,他在弘农县尉任上又得罪上司,不得不挂官而去。唐武宗继位后,“李党”得势,本来李商隐仁途出现重大转机,但当年其母病逝,依礼要离职服丧。等到他终有机会回朝时,唐武宗崩,唐宣宗上台,尽逐李党,令孤綯为相,诗人自然处于极其狼狈的境地。无奈,他只能只身一人应李党成员、时为桂管观察使的郑亚之邀,远至桂林作幕僚,“洞庭湖阔蛟龙恶,却羡杨朱泣路歧”,正是诗人当时悲愤苍惶心态的写照。在桂林的一年多,诗人生活基本风平浪静。但郑亚很快因事被贬,李商隐又失去依靠。回到长安后,走投无路的诗人只能厚着脸皮去见令孤綯,得补太常博士。好不容易得一微官,妻子又因病亡故。一击又一击,上天对才人真是太不公平。大中六年,心灰意冷的李商隐又赴梓州为人作幕僚,“刻意事佛”,心如死灰。六年之后,诗人含恨离世。
  “甘露之变”后,另一重要诗人杜牧也有感触,但他的态度同李商隐完全相反。当时,一直辗转在外的杜牧刚刚入京作监察御史,恰值李训、郑注气势熏天之际,杜牧对二人又反感又惧怕。很快,他的好友兼同事侍御史李甘被李训外贬为封州司马,更让杜牧义愤难平。气归气,恨归恨,处于政治旋涡的杜牧已是官场不大不小的油子,当时没有任何诗作表态。未几,他又赴洛阳作官,逃过了“甘露事变”的血劫。假如他当时在朝,很可能在乱中被宦官杀掉。
  十多年后,在其《昔事文皇帝三十三韵》中,杜牧小声讽讥了李训和郑注“狐威假白额,枭啸得黄昏”对于阉党,杜牧只字未敢提一家,连影射字眼也毫毛全无。
  杜牧与李商隐齐名,后世称此二人为“小李杜”。杜牧一生,与李商隐一样,也是颠沛流离,仕途乖蹇,原因也相同——陷入“牛李党争”的纠缠。
  杜牧家世显赫。“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当年韦皇后九族被杀,由于杜家大族与之联邻而居,杜曲、韦曲挨在一起,“诸杜滥死非一”,杜家一族也被当作韦氏家庭,被兵士枉杀了不少。杜牧家族,在唐代就出过十一个宰相,其祖父杜佑,也曾三朝作相。但是,由于父亲早死,杜牧的青少年时代经历了“天上人间”的变故,“食野蒿藿,寒无夜烛”。贵家子弟,一朝沦落。但杜牧好学上进,一心求学,不仅文才好,他又苦读兵书,准备经世济用,一展才略。在《上周相公书》中,杜牧的文韬武略,淋漓尽致,展露无遗,绝对是将相之才。
  太和二年中举后,杜牧只获任校书郎。不甘心录章摘句,诗人就入牛僧儒淮南节度幕府,一不小心,成了“牛党”份子。在近十年的幕府生涯事,杜牧倒不象李商隐那样穷愁落魄,反而是豪奢潇洒,终日纵酒欢歌:“男儿所在即为家,百镒黄金一朵花”,贵公子的深层习气一曝无余。
  甘露之变,杜牧逃过一劫,后又于开成四年(公元839年)入京任左补阙,由于政治黑暗,诗人噤口落寞,还劝人“莫言名与利,名利是身仇”,稍有慷慨,也是风月的放达与往昔轻薄的回顾:“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唐文宗死后,李德裕为相,牛党人士纷纷落马,但杜牧未受太大冲击,何者,李杜两家是世交,李德裕的父亲李吉甫还曾为杜牧爷爷杜佑的僚属,李德裕还辟杜牧弟弟杜剀为幕僚,二人又均是高门出身,自然关系不会很差。虽如此,由于杜牧和牛僧儒关系太近,李德裕会昌年间当权时并未重用这位奇才诗人。而且,杜牧由于曾得罪过李德裕好友李绅(当时也入朝为相),不久他就被外放黄州。
这位李绅不是别人,写过著名的《悯农二首》: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念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同样一个人,也是“司空见惯”典故的由来人。这位早年写诗忧农的大官,晚年位至司空,盛排酒宴招待诗人刘禹锡,并在席间遣美貌歌女劝酒“三陪”,为此,刘禹锡感慨道:“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剌史肠”。
  可见,知识分子作文作诗是一码事,人品和行事完全又是另一码事。
  唐武宗继位,李德裕立被窜逐,“李党”失势,“牛党”纷纷回朝。杜牧很尴尬,由于“李党”在位时没怎么“迫害”他,“平反”名单中也就没他份,而且,由于其弟是“李党”,“牛党”还把他放至更僻远的睦州作剌吏。
  病急乱投医,杜牧忙向时为宰相的白敏中上书,大肆吹捧“牛党”,并恶毒攻击李德裕,十分不厚道。白敏中没什么反应,倒是有贵人出手相授,宰相周墀把他调回京城,任司勋员外郎。
  真正回朝又回政治中心,杜牧不久即大失所望,哀叹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虽然后来他得为知制诰一官,清显位重,但锐气尽失,暮气沉沉,不久即郁郁而终。一生沉沦,“半是悲哀半是愁”。
  再讲一下文宗皇帝。
  “甘露之变”后,唐文宗完全失去权柄,受制于阉宦,“虽宴享音伎杂陈盈庭,未尝解颜。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
  一次,他在集思殿与当值学士周墀聊天,问:“朕与前代皇帝相比,可以和哪位相提并论呢?”
  周墀文臣,自然说“客气话”,“陛下圣明,可比尧舜。”
  文宗苦笑。“朕怎敢与尧舜明主相比,我向爱卿询问,只是想知道我与周赧帝、汉献帝相比,强弱如何?”
  周墀闻言大惊,手中酒杯都掉在地下:“那两个亡国之君,怎能与陛下相比!”
文宗摇头,叹息道:“周赧帝、汉献帝受制于诸侯、权臣,现在朕受制于家奴阉宦,以此言之,朕实不如二帝!”言毕,这位皇帝泣下沿襟,委屈得不行。
  公元839年,“甘露事变”四年之后,病中的唐文宗也被宦官毒死,时年三十三。
当时得知文宗皇帝驾崩的消息,诗人李商隐有《咏史》一诗,伤悼文宗: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
  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珍珠始是车!
  远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
  几人曾预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 
  此诗并非讽刺文宗奢侈,相反,诗人字里行间充满惋惜之情。唐文宗一生节俭,又竭力用贤,只是“运去时穷”,误用小人,事与愿违,最终被“家奴”药死,含冤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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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04   乘时运智也立功——李德裕的“会昌之政”
  唐文宗被宦官们下药后,还未咽下最后一口气,众位公公兔子脚一样飞奔,在仇士良、鱼弘志等人率领下,带兵入十六院,抢“拥立”之功,把文宗五弟颖王李瀍弄进宫去,立为皇太弟。
  文宗皇帝原来的本意,当然是立自己的侄子太子李成美。太监刘弘逸等人与穆宗的妃子杨贤妃关系不错,也想拥立杨太妃的儿子安王李溶。
  深宫内殿,拼比的就是太监的实力,仇士良、鱼弘志二人手中有禁卫兵,又能抢先一步,矫文宗遗诏,颖王李瀍便成了皇帝,是为唐武宗。
  唐武宗一继位,在仇士良窜掇下,马上赐死了自己的八弟安王李溶、侄子皇太子李成美小朋友(乃敬宗之子)以及安王的生母杨贤妃。仇士良等人也趁机挟怨报复,杀掉不少和唐文宗关系密切的乐工和太监。
  唐武宗虽袭位不正,此人却是个有魄力的君王,在他身上,既有唐宪宗的英武,又有唐穆宗、唐敬宗的贪纵,是个英君与昏君的混合体,只不过,此人是英武占了其中的大半。
  武宗继位后,以李德裕为相,言听计从,君臣二人“会昌之政”,最大的功绩有两件:一是消灭回鹘残余势力,二是平灭刘昭义节度使刘稹叛乱。
  武宗继位时,回鹘刚刚为黠戛斯(今吉尔吉斯族)打败,除逃奔安西、吐蕃外,有不少余众逃向唐朝边境的天德军附近,侵逼受降城(当时名西城),“请求”内附。诸部回鹘喘定,立王子乌希特勒为可汗,即乌介可汗。
  回鹘,就是回纥,宪宗元和四年时上表遣使改其国号为“回鹘”,意取如飞鹘一般“回旋轻捷”。
  回纥也是匈奴别种,北魏时号“铁勒”,“依托高车,意属突厥”(突厥之先乃“平凉杂胡”,原为柔然锻奴部落)。隋末号为“特勒”。史载,回纥人“性凶忍,善骑射,贪婪尤甚,以寇抄为生(不是卖葡萄干偷钱包抢劫,是纵马持刀公开抢略)”。唐初时,特勒改称回纥。太宗贞观年间唐军大破颉利可汗,回纥酋长菩萨率五千骑兵助战,很受褒奖。不久,又随唐军击掩新主子薛延佗部落,“遂并其部曲,奄有其地。”太宗以回纥部为瀚海府,拜其酋长吐迷度为瀚海部督,怀化大将军。对内,吐迷度已经自称可汗,官号部署模仿突厥。后来,回纥上层发生乱伦杀主事件,诸部分乱,太宗便命他们归属西突厥。见老主子已衰落,回纥不肯。高宗时代,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贺鲁反叛,唐军进击时收回纥五万骑兵,一起大破西突厥,收复北庭之地。接着,回纥还随唐兵平高丽。
开元年间,回纥渐强,一度还攻杀唐朝凉州都督。唐玄宗命郭知运等大将征讨,回纥退保乌德健山。天宝初年,其酋长叶护颉利吐发遣使入朝,被封为奉义王,不久,唐朝又封其为怀仁可汗。
  安史乱后,回纥正式登上中国历史扮演重要角色。唐肃宗在灵武称帝,回纥遣太子叶护带四千精骑入援,并帮助唐军收复西京长安。助战有功,回纥贼性大发,就想入城抢劫,被当时为广平王的代宗劝止。“及收东京(洛阳),回纥遂入府库掠财帛,于市井村坊剽掠三日而止。(所掠)财物不可胜记。”
  乾元元年,肃宗以亲生女儿宁国公主下嫁毗伽可汗。临行,父女对泣,公主说:“国家事重,死且无恨!”
  唐朝宗室汉中王李瑀送亲至回纥,毗伽可汗胡帽穿赭黄袍于帐中倨坐,盛陈仪卫,先让李瑀立于帐外。然后,他问:“王爷您是天可汗(皇帝)的什么亲戚?”李瑀答:“天子堂弟。”可汗又问:“站在您上位的是什么人?”李瑀答:“中使雷卢俊。”
  可汗不爽,说:“中使是奴仆阉人,怎能站在王爷上位。”
  太监一听,吓得差点尿裤,“跳身向下立定。”
  正式见礼时,李瑀“不拜而立”。
  毗伽可汗不悦:“我也是一方国主,你为何不拜礼我?”李瑀不卑不亢:“大唐天子以可汗有功于国,嫁亲生女儿给可汗您。从前中国与外蕃和亲,名为公主,实为宗室女。宁国公主,天子亲女,才貌双全,运行万里来下嫁。依礼可汗您是唐天子女婿,怎能高坐卧榻上受诏命呢?”
  毗伽可汗终于立身而起,恭受诏命。
  不幸的是,转年四月,毗伽可汗就病死,当时他的长子叶护已经因事被杀,次子得立,为登里可汗。登里可汗及一班回纥贵族想以宁国公主殉葬,公主不从,说:“依我们中国礼法,夫君死,持丧三年。回纥娶天朝子女,须依中国法。如依回纥礼法,何必我迢迢万里来结婚!”登里可汗不敢违迫,但宁国公主也依回纥礼,“嫠面大哭”,并在丧后黯然归国。金枝玉叶,绝色红颜,本想与老可汗生出个小可汗巩固唐朝和回纥的关系,如今一切皆成泡影,沾了一身羊膻不说,玉貌还因丧礼划了几刀,毁容而归。
  代宗继位后,回纥又在唐朝叛将仆固怀恩诱引下,倾国而来,连诸虏二十余万,与吐蕃进逼泾州。幸亏老将郭子仪单身匹,叱责回纥背恩忘德,最终劝说这些豺狼反击吐蕃。代宗大历年间,回纥使臣在京城数百上千人,好吃好喝好银两好房子不说,还常常擅出市肆,掠人财物,抢人子女。如果有唐朝官员对他们加以禁止,这帮强贼竟敢武装上马,进攻皇家宫府,并入狱劫囚,为害甚烈。
  但是,回纥人还是怕硬茬。大将辛云京守太原,回纥连并州、代州的边境也不敢去骚扰。
  回纥兵帮了唐朝几次小忙,索求无厌,以卖马为名,从头到尾勒索唐朝财帛金宝无数。唐朝每年都“欠”回纥马价,越欠越多,不仅每年白送对方数万匹绢,日常支出的马价也要二、三十万匹绢,对国内造成沉重负担。而且,回纥人还杀害许多汉人,要东西不给就抢。同时,回纥又阻绝北庭、安西到唐朝进贡的使臣,截抢财物。
  宪宗时,为抵御吐蕃,唐朝又遣太和公主出降回纥和亲。公主万里迢迢,进入毡帐换上胡服,拜见回纥可汗,“可汗坐而视”,全无从前拜礼的规矩。唐朝送行使者回国前,公主送宴,“留连嚎啼者竟曰”,玉貌朱颜,凋零黄沙。
  等到唐文宗时代,回纥内哄,被黠戛斯打得大败星散。此时,太和公主仍活着,被黠戛斯俘获。黠戛斯自称是汉朝李陵之后,特别是他们当中有“黑瞳”的,肯定是李将军苗裔,所以,如果现在见到吉尔吉斯人,如果有黑眼珠的,说不定就是那位传奇人物李陵的后人。由于自认与李唐皇族同姓(李唐自称是李广之后),黠戛斯派使臣保护太和公主还唐朝,中途被回纥的乌介可汗所劫,尽杀使臣,以太和公主作为人质,向唐廷索要天德城为根据地。
  唐武宗初即位,即遇如此棘手问题。天德军监军田牟想立功,上奏要求引连沙陀等部击逐回鹘。
  李德裕很审慎,作为泱泱大朝宰相,他建议:“回鹘有功于唐,穷无所归,可赐其粮食,观其所为。”最主要的,是因为当时唐朝天德守军才一千多人,李德裕怕击寇不利反被劫夺。于是,唐朝先赐予回鹘二万斛谷粮。
  乌介可汗虽是败亡之余得立的可汗,阴险凶狠,并吞诸部,很快又拥有十余万众。
  会昌二年,又有回鹘部落进袭幽州时被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击败,未死的三万多人向幽山的唐朝守将归降,其首领数位被赐以国姓,有李思忠、李思贞、李思恩等人。
  乌介可汗在天德军、振武军之间往来剽掠,抢夺汉人、羌人的财物。唐廷多次诏喻,让回鹘军众退还漠南。乌介可汗不仅不听,反而率军突入大同川,驱掠数万牛马,一路烧杀抢掠,直逼云州城门(古平城)。于是,忍无可忍之下,唐廷下诏发陈州等五州兵屯备太原,并命振武、天德两军待转年春天到时合军驱逐回鹘。
  由于唐庭指挥有方,刘沔、张仲武、李思忠等人各得其用。这些将领又严命奚族和契丹各族斩杀先前回鹘强盛时派驻的监使,削弱回鹘的外援和供给。
会昌三年(公元843年)春,回鹘乌介可汗率兵侵逼振武军,刘沔遣丰州刺史石雄与沙陀、党项兵合军,准备先发制人出击回鹘。
  石雄至振武城,远望乌介可汗大兵还未齐结,又见有毡车数乘,出入其间的皆衣朱碧,很像唐人服色。派出间谍侦探,才知是太和公主营帐。于是,石雄派人密报公主:“现将迎公主归国,突战之时,请驻车勿动。”当夜,石雄率兵从城下凿洞潜出,直击乌介可汗主帐。大惊之下,乌介跳上马就跑,尽弃辎重,余众也趁乱哄逃,石雄派人连夜追击,在杀胡山(黑山)大败回鹘残兵,乌介可汗只与数百骑逃走。辗转辛苦多年,太和公主这位皇姑终于得返长安。
  此次奇袭战,唐军斩首一万多,俘两万多帐数万回鹘余众。为了斩草除根,李德裕还亲自为武宗起草诏书,赐黠戛斯可汗,称:“回鹘凌虐诸蕃,可汗能复仇雪怨,茂功壮节,近古无俦。今回鹘残兵不满千人,散投山谷,可汗即与之为怨,须尽夷灭,倘留余烬,必生后患!”黠戛斯可汗见唐朝册封自己,又称亲族又赐金宝,更加卖力地四处剿杀回纥残兵。
  不久,本来已经向唐军投降的三千多回鹘人及四十多酋长在被遣散时,大呼不从,在滹沱河扎营不走,皆被刘沔派兵包围,杀个一干二净。虽然乌介可汗本人在三年后才被部下所杀,但至此回鹘已经衰散四迸,再也不成气候。可笑的是,如今“东突”分子自称为“大突厥”的一部分,殊不知,二族源属不同,且还在古代世为仇敌,惟一的联系是文字、语言相近,别的方面根本是生拉硬扯。
  会昌三年夏天,昭义节度使刘从谏病死,临终,他以弟弟刘从素之子刘稹为已子,嘱其妻裴氏要保全藩镇。刘从谏一直因“甘露之变”上表索杀仇士良等人,与唐廷不睦,怕自己死后朝廷秋后算帐。因此,刘从谏死后,刘稹自称留后。
  消息传来,武宗皇帝令群臣廷议,多数人认为回鹘余敌未灭,再兴兵讨伐泽潞,军力耗费不起,应该下诏让刘稹代理节度使。
  李德裕力排众议,认为:“泽潞藩镇与河朔藩镇不同,地处心腹要地,一直为朝廷平乱灭害,敬宗时没有远见,允许刘悟死后让其子刘从谏承袭。假如刘稹又能父死子袭造成既成事实,四方藩镇有样学样,天子威令肯定无人禀遵!”
  武宗皇帝沉吟,问李德裕是否有把握平灭刘稹。
  李德裕知道武宗忧虑主因在于河朔藩镇对刘稹的声援,便开导说:“现在应派遣重臣去镇冀王元逵和魏博何弘敬两处藩镇晓以利害,告诉他们河朔藩镇的父死子袭已成定例,但对泽潞藩镇朝廷绝不会放任。同时,诏命两镇出兵,事平之后,不仅有重赏,还能彰显尊荣朝廷的忠心。”于是,李德裕代唐武宗草诏,词语直率、恳切,“王(元逵)、(何)弘敬得诏,悚息听命。”
  同时,唐廷宣布削夺刘从谏、刘稹的官爵,并以王元逵为泽潞北面招讨使,何弘敬为南面招讨使,与河东节度使刘沔、忠武节度使王茂元一起攻讨刘稹,并严令诸道不许接受刘稹投降。同时,唐武宗又遣宗室、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镇,何弘敬、王元逵、张仲武三人皆戎服郊迎,站立于道左恭侯,“不敢令人控马,让制使先行”。李回也挺能干,“明辩有胆气,三镇无不奉诏”。
  不久,见何弘敬出兵迟缓,李德裕就劝武宗诏命忠武军王茂元向魏博方向移动。见朝廷军队向自己地盘渗透,何弘敬大惊,怕引起内部军变,苍惶出师,进逼刘稹,并上表讨好朝廷说自己已经渡过漳水,直杀磁州。很快,魏博军攻拔肥乡和平恩两县,与刘稹真正撕破脸皮。
  为了使战事更加顺利,唐廷又在关键时刻撤换文官出身不大懂打仗又有病在身的王茂元,以王宰代领其职。
  其间,曾大败官军的刘稹军将薛茂卿因不获升迁产生怨恨,暗中投降王宰,并约唐军里应外合进攻泽州。王宰不敢相信对方是真投降,错失一次绝好机会。刘稹知道消息后,把薛茂卿骗至潞州,整族杀个干净。
  因亏欠军饷,属于河东军镇的太原发生兵变,唐廷陷入两难境地。
  犹豫之际,又是李德裕为武宗皇帝分析形势,指出太原叛兵人数少,兵变不久就会平定;刘稹本来要支持不住,万不可给机会让他绝处逢生,自损朝廷威命。果然,河东军镇戌守榆社的将士听闻朝廷要命令其他藩镇的军队去太平讨灭叛军,很怕这些“客军”趁机会屠杀自己在太原城内的亲属,便自告奋勇,拥监军吕义忠返军回城,攻入太原,尽杀叛乱的兵卒。不用唐廷出兵出饷,太原兵变就如此轻易得以解决。
  枝节问题得以解决,唐军诸路军兵专心讨战刘稹。刘稹心腹大将高文端又向唐军投降,尽言贼中虚实,并出了一个又一个“好主意“,拿下不少泽潞地盘,步步逼近刘稹。很快,泽潞邢州有“夜飞”之称的精锐守军因主将贪残,军士哗变,杀掉主将向王元逵投降;洺州守将王钊向何弘敬投降;磁州、尧山两处贼将也向唐军投降。
  李德裕得报后,对武宗说:“昭义军的根本尽在山东,现在磁、邢、洺三州降服,其老巢上党很快就会有变故发生。”
  为了防止魏博、镇冀两个藩镇把三州当成自己地盘,李德裕又劝武宗立刻诏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卢弘兼任昭义节度使,“乘驿赴镇”。
潞州贼兵贼将听闻山东三州皆降,大惧失色。一直给刘稹出坏主意搞割据的郭谊、王协等人便想“杀刘稹以自赎。”
  刘稹本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原先为他谋划抵拒朝廷的郭谊现在掉回头算计他,自然是容易之事。刘稹有个远房堂兄刘匤周兼任军中押牙使,即是军府护卫军主将。郭谊知道有这个人在守大院不好下手,便劝刘稹说:“刘匤周在牙院暴横,诸将不敢言事,山东之失,实由此人。如果把他罢职,诸将肯定会献计献策,对军中有利。”
  刘稹听话。他叫来这位堂兄,让他自己“称疾不入”。刘匤周固谏,刘稹不听。刘匤周长叹:“有我在院中,诸将不敢有异图。我交出护军,刘家宗族灭亡不远了。”
  弄走了刘匤周,郭谊又派自己人董可武去劝刘稹向朝廷投降。
  刘稹大惊,“现城中还有五万劲卒,干吗不战而降?”
  董可武说:“您现在束身归朝,最小也会弄个大州的刺史当当;可任郭谊为留后,等您的新任命一下来,我们再奉太夫人以及您宗族和所积金帛迁居东都洛阳享福。”
  刘稹傻不拉几,以为此事可行,就入后厅与母亲裴氏商议。裴氏叹息道:“归朝诚为好事,但恨已晚。以后诸事,汝自图之!”
  刘稹不动大脑,白衣出门,以裴氏的名义任郭谊为都知兵马使。王协引领诸将在议事厅列队,见证了军权交接仪式。
  交出印信后,刘稹入后宅,收拾行装财物。刘稹惟一的“忠臣”宅内兵马使李士贵听说此事大怒,忙率数千护兵进攻郭谊。郭谊从牙署院墙探出头,大叫:“大家何不入刘宅自取财物,奈何与李士贵同死!”一句话还真管用,众军士掉转刀枪,反而把李士贵杀掉。
  郭谊连夜部署,该赏的赏,该关的关,很有统领风采。
  转天一大早,郭谊又让董可武把刘稹骗入别院,参加“告别酒会”,酒酣耳热之际,几个人中有两人牵住刘稹的手,一个人从背后一刀剁下这个“大赏物”。然后,他们派军兵把刘稹的宗族(包括刘匤周在内),杀得一个不剩,婴儿不免。同时,又杀平素与刘氏父子关系不错的军将、幕僚十二家,“凡军中有小嫌者,(郭)谊日有所诛,流血成泥”。
  接到刘稹的首级和郭谊的降书,武宗召李德裕等朝臣议事。言及如何处理郭谊的问题,李德裕表示:“刘稹贪愚孺子,阻兵拒命,郭谊皆为主谋;待至势孤力屈,郭谊又杀刘稹以求赏。此人不诛,何以惩恶扬善!宜及诸军在境,逮捕郭谊等人。”武宗也点头:“朕意亦以为然。”
  郭谊诸人没有等到“旌节”,却被唐军捆上押入长安,皆当众斩首。比起当年为吴元济出坏主意的淮西军将董重质,郭谊真是同人不同命。因此,历史大家司马光对宪宗和武宗的作法皆不以为然:“赏奸,非义也;杀降,非信也。失义与信,何以为国!”无论怎样,唐武宗、李德裕君臣协力,竟也能“以贼攻贼”,借用藩镇军队,平灭了刘稹。
  灭回鹘残兵,定泽潞藩镇,唐武宗确实可当得起一个“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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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05   矫枉过正行“灭佛”――武宗君臣兴道毁佛始末
  中国历史上曾大规模铲除佛教的“三武一宗”四个皇帝,即是指“三武”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那一个“宗”是指周世宗柴荣。
  唐武宗、李德裕君臣“灭佛”,诏书上的动机看上去很冠冕堂皇,且不无道理:
  朕闻三代已前,未尝言佛,汉魏之后,像教浸兴。是由季时,传此异俗,因缘染习,蔓衍滋多。以至于蠹耗国风而渐不觉。诱惑人意,而众益迷。洎于九州山原,两京关,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遗君亲于师资之际,违配偶于戒律之间。坏法害人,无逾此道。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晋、宋、齐、梁,物力凋瘵,风俗浇诈,莫不由是而致也。况我高祖、太宗,以武定祸乱,以文理华夏,执此二柄,足以经邦,岂可以区区西方之教,与我抗衡哉!贞观、开元,亦尝厘革,剷除不尽,流衍转滋。朕博览前言,旁求舆议,弊之可革,断在不疑。而中外诚臣,协予至意,条疏至当,宜在必行。惩千古之蠹源,成百王之典法,济人利众,予何让焉。……
  诏令一下,全国拆毁佛寺四千六百多所,僧尼还俗二十六万多人以及寺奴十五万多人,皆收充两税户,并从昔日寺院手中收回膏腴良田数千万顷,充为公田。
  究唐武宗“灭佛”之由,动机并非像诏书所称那么高尚。武宗皇帝本人与李德裕皆崇信道教。特别是为武宗“炼丹”的道士赵归真等人,日夜劝说武宗毁佛。武宗皇帝天天登上宫中一百五十尺高的“登仙台”,总想一下子飞升得道,结果当然啥事也没发生。道士赵归真趁机就说:“现在国中道教和释教并行,我总是看到黑气冲天,阻碍圣上成仙……”这句话最管用,武宗皇帝成仙心切,马上谕旨下发。历朝历代,一门宗教再强盛,其实皆是为了统治者服务,不可能凌驾于皇帝之上。如果“老板”怒了,拍案一喝,作为帝王权杖装饰的宗教只有挨宰的份儿。此外,同行是冤家,毁了佛,自然就肥了道。拆毁无数佛寺,同时又兴建无数道观,一出一进,仍旧浪费无数。为此,大儒王夫之就慨言:“岂可以举千年之积害,一旦去之而消灭无余哉?”
而且,佛教当时不仅与士大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内廷握有重权的太监们大多也都是虔诚的佛教徒,从高力士开始,鱼朝恩、李宪诚、吐突承璀、杨思勖、李辅国、仇士良等等有权大太监,无一不信佛(当然,这也和太监多充任“功德使”有关,本身他们自己就掌管“宗教事务”)。宦官信佛,主要是佛教宣扬因果报应,众生平等。这让没有男根的公公们很迷崇。以为此生大洒金钱拜佛,来世即可变为正常男子并深享荣华富贵。反观道教,在宫廷中总是教唆皇帝修身养性,健体调生,这对宦官们没有任何吸引力――大力丸吃的再多,也没有地方可使。而且,道教传说中的众神等级森然,俨然是世俗的翻版,皇帝仍是皇帝,太监仍是太监,即使升仙上天,仍旧是没老二伺侯人的奴才。由此,太监们对与他们争宠的道士心中憎恨,武宗灭佛,实际上也加剧了禁庭内的暗斗。
  会昌五年(公元845年)秋天,由于吃进不少道士奉献的“金丹”,武宗皇帝的身体一天差似一天,不仅上朝次数急剧减少,连出外打猎游玩也罕见武宗身影。武宗如此不舒服,道士们还进贺,说:“陛下如今体内小恙,是仙丹产生了功效,正在换骨过程中,不久即可成为万岁仙体。”为了能使御名更符合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武宗皇帝改名为李炎,即取火能生土之意。“土”未生成,不久武宗皇帝倒是入了土。
  “金丹”皆是剧毒矿物质结晶而成,人的肉体根本无法承受。会昌六年四月,唐武宗终于因服“仙丹”而驾崩,终年才三十三岁。武宗皇帝的死亡,以及灭佛的“三武一宗”的另外三个皇帝死亡,皆被某些释教信徒称为“报应”,似乎是得罪了佛祖什么的才到地狱报到。其实,这些鬼话完全是“不厚道”的诅咒谩骂。佛教大慈大悲的金身,都在这些市井话语中露出其剥蚀的华丽庄严。
  纷乱之余,又是居于禁中统领禁卫军的宦官们为抢拥戴之功,矫诏迎立宪宗第十三子光王李忱“皇太叔”为帝,是为唐宣宗。
  唐宣宗即位时,时年已经三十七岁。此人“外晦而内朗,严重寡言”,小时候在皇族中有大傻子之称。文宗、武宗兄弟在十六宅王爷府第宴饮时,常常故意逗他说话,以惹大家欢笑,虽然“光叔”、“光叔”一口一口地叫,实际上是拿这位光王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尤其是唐武宗,有事没事就踹这位“光叔”一脚、搧他一耳光或遣宦者逗这位王爷玩耍找乐。
  “光叔”当了皇上,顿露“狰狞”面目,他先仗杀道士赵归真等数人,又下诏恢复天下佛寺。为报父皇宪宗被杀之仇,宣宗又派人毒死了郭太后。经历了宪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六朝的老妇人,竟不得善终。
  一朝天子一朝臣,唐宣宪又大肆起用“牛党”,把李德裕一贬再贬,东都、湖洲、崖州,最终把这位会昌功臣贬死在“天涯海角”。
  刚贬潮洲时,李德裕还作《谪岭南道中作》一诗:
  岭水争分路转迷,桄榔椰叶暗蛮溪。
  愁冲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
  五月畲田收火米,三更津吏报潮鸡。
  不堪肠断思乡处,红槿花中越鸟啼。
  此诗情景交融,思乡深切,但仍强作宽解。很快,严贬诏令又下,老宰相不得不举家上路,被押往崖州安置。惨伤之余,李德裕作《登崖州城作》一诗,绝望之意,表露无遗:
  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
  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
  青山果留人在此。李德裕不久后就病死在这地老天荒之地,其年幼二子也因水土不服相继病死。定泽潞、却回纥的一代名臣,下场竟如此淒凉不堪,着实让人感慨不已,所谓“功成北阙,骨在南溟”,悲夫!
  唐宣宗李忱虽然刚忍冷酷,为政却很清明。在他在位的十三年间,不仅善于纳谏,知人善任,抑制宦官,而且因张议潮来归之机,一举收复沙州(甘肃敦煌)、瓜州(今甘肃安西)、伊州(今新疆哈密)、西州(今新疆吐鲁番)等数州,重新获得了河西走廊的控制权,号称“大中之治”,唐宣宗本人也赢得了“小太宗”的美誉。
  但是,唐宣宗时代的统治“小昭而大聋,官欺而民敝,智撅而愚危,含怨不能言,而蹶兴不可制。”(王夫之)所以,唐帝国的这段瞬间辉煌恰似迴光反照,很快就走到了弥留欲死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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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06   我花开后百花杀――黄巢之乱
  法门寺,因为佛指舍利和秘色瓷的出土,在如今的中国非常出名。其实,远在在唐朝,它已是赫赫有名的皇家寺庙。北魏时,已有史籍明文记载官方正式在当地开塔礼瞻佛祖舍利;隋朝仁寿年间,也有过类似的祭拜活动;唐朝建立后,这一供有真身舍利的寺庙定名为“法门寺”(原名阿育王寺或“成实道场”)。
  贞观五年(公元631年),唐太宗诏命岐州刺史第三次开塔瞻拜;唐高宗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唐廷大具仪仗,奉迎佛骨于洛阳朝拜;武则天长安四年(公元704年),“周朝”又在女皇的老面首和尚怀义所主持修建的巨大侈宏的明堂中供奉过舍利;而后,唐肃宗、唐德宗都把佛骨迎入皇宫瞻拜祈福,相对而言,这两次动静都不太大;唐宪宗时,皇帝不顾韩愈的极谏,以万乘之尊亲自步行至安福门迎佛骨舍利。但是,宪宗不仅没有行好运,一年后即被宦官所弑;唐懿宗咸通十年(公元873年)春,皇帝又下敕派使臣到法门寺迎佛骨,群臣纷纷上谏,并有人提到宪宗迎佛骨后不久即遇弑的不祥。唐懿宗讲:“朕生得见之,死亦无恨。”还真让他说对了,四个多月后,这位乌鸦嘴的皇帝也病死,时年才四十一岁;转年,唐僖宗乾符元年阴历正月十五,唐廷以皇帝名义封闭法门寺地宫。从元魏二年(公元494年)到乾符元年(公元874年)这近四百年中,佛骨舍利共被“瞻拜”过十次,奇怪的是,不仅各个王朝未能改变它们更相交替的命运,一心拜佛的皇帝们不是遭遇多事之秋,就是死亡得更加迅速。特别倒霉的要属唐僖宗,他继位时才十二岁,也就看了佛骨一眼,竟也成为唐王朝最昏淫的君主。而且,导致唐朝最终灭亡的“黄巢之乱”也暴发在他的统治时期,虽然僖宗死后又有昭宗、哀帝,但真正亡唐的正是唐僖宗。
  法门寺佛骨被封闭后,地面宝塔在明朝时损毁。万历皇帝信佛,又下诏建立起一座高达三十七米的精丽砖塔。清朝顺治年间,因地震,砖塔开始倾斜。一直到1939年,才有人捐资修茸此塔。1981年,砖塔再次崩塌。1987年4月,当地政府因折掉危斜的剩余塔身,意外发现了塔下的地宫。
  经历了一千一百一十三年的密封,唐僖宗时期封存的宝物终于再现天日。在两千多件文物中,有四枚佛骨舍利、御用金银茶具、秘色瓷、金花锡杖、以及盛装舍利的“宝函”――皆是罕见的稀世珍物。这一考古发现,当时轰动了整个世界。
  令人遐思连翩的是,法门寺佛骨出土两年多,国内也有大变故发生,至今让人记忆犹新。1994年11月和2003年3月,舍利被泰国两次迎奉,不到两年,即有东南亚海啸之灾,二十余万人葬身鱼腹……冥冥之中,佛指舍利出现后所带来的种种结局,真让人沉思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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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07   少年帝王手中的老大帝国――唐僖宗的荒嬉与时政的糜烂
  公元873年秋,唐懿宗病入膏荒。掌握禁卫军的两个头目宦官刘行深和韩文约为了获取“拥立”之功,潜迎时年仅十二岁的唐懿宗第五子普王李俨(后改为李儇)为皇太子,同时,杀掉其余五个王子,只留下李俨的六弟吉王李保和七弟寿王李杰,估计是看这两人当时年纪小,其母微贱出身又早死,没有什么危胁。可见,随着年代推移,宦官们的心机越来越深,在贪求拥立之功的同时,他们还“深谋远虑”,不再扶立年长的王子为帝,以免这些人立定之后又再杀掉自己。少帝年幼,易于控制,又可自小就向他灌输“公公是翼护元忠”的理念,这样一来,就使宦官被杀的风险降至最低。很快,唐懿宗就“崩”了,皇太子李俨继统,是为唐僖宗。僖宗少年为帝,第一件事是追尊其母王氏为皇太后,第二件事就是封二位拥立自己的宦官为公爵。
  唐懿宗不听臣下劝谏,非要迎佛骨,不仅自己很快病死,五个儿子也被宦官一起干掉,由此,真见不出这舍利有何祝福保佑的作用。
  唐僖宗少年天子,自幼无贤德师傅教养,知书学算外加性启蒙全赖一个名叫田令孜的宦官。田令孜是蜀人,原姓陈,咸通年间认一个姓田的宦官为义父,故改姓田。此人“颇知书,有谋略”,是个“知识分子”太监。小人如果有才,那就是坏上加坏。当然,如果身为普王的李俨当不上皇帝,田令孜只不过是宫中一个小马坊使。李俨当了皇帝,马上委任这位心腹太监为中尉,掌握禁军大权。“中尉”一词不同于现在的官衘,在唐朝即“禁卫军司令”,是内廷大太监所独有的官号。
  唐僖宗对田令孜一万个放心,“政事一委(田)令孜”,并呼其为“阿父”。这位没老二的“皇干爹”自然是气焰熏天,招权纳贿,自己与几个心腹任意授官,空白委任状有的是,谁献宝多谁的官儿就大,根本不和唐僖宗打招呼。每次与僖宗相见,田大公公皆自备两大盘果品鲜货“与上(僖宗)相对饮啗,从容良久而退”,爷俩儿默契,话也不多,只是鬼鬼老友一样你看我我看你相对大嚼,没有任何君臣上下尊卑之分。
  当然,除官赏爵赐田令孜一个人说了算,让小皇帝在“生活”上高兴也是大公公主要工作之一。少年皇帝大手大脚,赏赐宫廷乐师、杂技师、伶人,每次都是万两金银以上,皇宫内府很快就见底。田令孜就劝僖宗以征税为名巧取豪夺商人及市民手中的宝货,“有陈诉者,付京兆仗杀之”。皇帝、官府,比强盗还厉害,不仅是明抢,对方稍有不愿意还要人命。“宰相以下,钳口莫敢言。”
唐僖宗继位之时,宦官专权、官府腐败,“自懿宗以来,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赋敛愈急。关东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上下相蒙,百姓流殍,无所控诉,相聚为盗,所在蜂起。州县兵少,加以承平日久,人不习战,一与盗遇,官军多败”,完全是隋朝末年的翻版。
  僖宗乾符元年年底,濮州人王仙艺就在长垣(今河南长垣)聚众起兵。由于当时盗贼众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已是常态,唐廷上下皆没怎么在意。但是,没过数月,曹州冤句人黄巢率数千人也起兵响应王仙芝。这两位贩私盐的老朋友,终于联手敲响了唐王朝的丧钟。
  当时,唐廷对于王仙芝、黄巢这样的“盗贼”并没留意,最大的关注点和注意力都集中在入侵蜀地的南诏方面。
  唐朝初年,在今天云南洱海一带分散着六个较大的部落,称为“六诏”。最南面的“蒙舍诏”在唐廷支持下相继吞并其它五诏,统一了洱海地区。唐玄宗时,为了依靠南诏军力牵制吐蕃,诏封南诏酋长皮罗阁为云南王。唐玄宗后期,羽冀渐丰的南诏王阁逻凤(皮罗阁之子)依惯例谒见唐朝地方官张虔阳。这位刺史竟然调戏土王的漂亮老婆。一怒之下,阁逻凤杀掉张虔阳,攻取姚州及诸夷州三十二城。当然,事后又害怕,土王又哀求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给自己机会“改过”。鲜于仲通不许,欲血洗南诏。唐廷上下震怒,下令征讨,南诏就与昔日的敌手吐蕃联兵,在天宝十年大败唐军八万于洱海。天宝十三年,南诏又大败唐军七万多。不久,“安史之乱”爆发,唐廷无暇南顾,阁逻凤乘机占有了整个云南地区。公元779年(代宗大历十四年),阁罗凤的孙子异牟寻与吐蕃合兵二十多万,直入西川,准备夺取成都。德宗继位后,唐军大将李晟统兵南下,大败南、吐联军。公元794年(德宗贞元十年),吐蕃又臣附唐朝,双方“和好”。和唐朝好了,自然要和吐蕃翻脸,南诏王忽然发兵,在神川(今云南中甸)大败吐蕃,杀死、俘虏吐蕃十来万人。到了公元829年(文宗太和三年),南诏权臣王嵯巅杀掉异牟寻的孙子后又起兵叛唐,并攻陷成都外城,掠获数万士女、工匠及金银财宝而去。但不久又“谢罪称臣”,双方仍维持表面的友好关系。公元859年(唐宣宗大中十三年),南诏王世隆继位。这位南蛮的名字正犯唐太宗、唐玄宗(李世民、李隆基)两位皇帝的名讳,唐朝就未予册封承认。南诏王世隆大怒,反正天高皇帝远,索性就自称皇帝,国号为“大礼”。接着,安南(今越南)土著又引南诏兵攻陷交趾(今河内),开始与唐朝正式开始新一轮战争。唐廷任高骈为安南都护,一年之内,即收复安南郡邑,把南诏赶回旧地。僖宗乾符元年年底(公元874年),南诏又入寇西川,陷黎州,攻雅州,并打到新津,蜀地士民大恐。唐廷便又起任时为天平节度使高骈去西川击南诏。
  这位高骈,其祖父高崇文大名鼎鼎,乃是宪宗朝平定西川刘群的大功臣,当时得封南平王。其父高承明,也是唐朝禁卫军高级将领。都说“三世为将不祥”,但这高家三代为将,至此还未见蹉跌。高骈“幼而朗拔,好为文,多与仁厚者游”。青年时代曾率万余禁兵击走党项羌人,并在抵御吐蕃时屡屡建功。安南之战,高骈指挥得当,所向克捷,迁检校工部尚书。成都告急,朝廷又派他为成都尹。高骈“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对曾是自己手下败将的南诏兵一点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先派人开成都门。南诏兵将正攻雅州,听说高骈来,吓得马上解围遁逃。
  入据成都后,高骈立派五千步骑追击南诏兵,边追边杀,边杀边追,一直追到大渡河,在南诏入蜀的各处战略重地皆筑城派兵守戍,“自此(南诏)蛮不复入寇”。二十多年后,南诏政权才为其宰臣汉人郑买嗣推翻,南诏灭亡。
  高骈善用兵,却好“妖术”,笃信左道旁门。每次追击南诏兵,他都在大半夜召集将士,烧焚纸人纸马,高抛小豆,嘴里念念有词:“蜀兵怯懦,今遣玄女神兵功阵破敌。”此举,不仅得罪了当地蜀籍兵士,他自己所率兵将也不悦,明明是大家血战成功,这样一来好象是高骈一人耍大神取胜,“军中壮士皆耻之”。同时,高骈得胜后,在蜀地严刑峻法,“蜀人皆不悦”。
  因此,乾符二年(公元875年)夏天,成都的蜀籍军将就作乱,大呼冲入府署,吓得高骈躲入厕所才没被杀掉。高骈自带的天平军将闻讯赶来,与蜀“突将”开打,双方都没占便宜。不久,监军宦官出来讲和,许诺提高蜀籍兵士差饷,“突将”们才肯还营。天平军将也好面子,开营复出,作追逐之势,但未敢与蜀籍“突将”打斗,而是冲入一个操场工地,把数百役夫杀个干净,提上血淋淋的数百人头诣府门声称“已诛首乱者”。高骈将错就错,“厚以金帛赏之”。转天一大早,他还张帖榜文向蜀籍突将道歉,又升职又加饷。暗地里,高骈密令南平军将士轮流在府中值班严备,又派人把当夜参加袭击府衙的蜀籍军将名字一一登记在册,准备日后算帐。
  过了两个多月,布置妥当后,高骈派数千军士连夜掩捕“黑名单”上的突将,“围其家,挑墙坏户而入,老幼孕病,悉驱去杀之,婴儿或扑于厅,或击于柱,流血成渠,号哭震天,死者数千人。”一突将妻子临被杀前大骂:“高骈,你无缘无故削夺有功战士功名、衣粮,激成众怒,幸而得免,不仅不反省已罪,反而使诈屠杀无辜,天地鬼神,岂能容你!我死之后,必诉于上天,使你高骈日后全家屠灭如我今日一样!”
高骈杀得兴起,还想族杀从边城防戌回来的蜀籍将士,好歹最后被手下参谋劝止。高骈的寡恩残暴,从此可见一斑。虽如此,朝廷嘉其击退南诏有大功,进位镇海军节度、浙江西道观察等使,封燕国公。
  按倒芦葫起了瓢。蜀地刚刚消停,王仙芝、黄巢等人越闹腾越欢,在山东境内横行攻掠,聚众数万,当地不少居民因久困于唐廷重赋之苦,争往归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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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08   盐贩子纵横天下的“长征”――黄巢势力的作大与唐朝内部势力的内斗
  僖宗继位后,少年天天玩乐不辍,根本不知道他自己正坐在火山口上。藩镇割据、宦官专权、牛李党争,这些上层内斗不算,苛绢杂税,已经压迫得一般小民喘不过气来,老百姓许多人连盐都吃不起,只能淡食粗粮维系一口气而已。
  唐朝的盐税是政府收入的重要进项,盐禁甚重,贩盐一石以上皆处死。在这种情况下,如同贩毒组织常怀鱼死网破之心一样,贩盐者多结帮成伙,武装贩盐,其实就为日后暴动作了军事方面的“预演”。有人可能问,唐末盐税、茶税、酒税高得惊人,这些看上去与农民无甚关联。仔细一想,上述种种都是生活必需品,农民要购买,重税就间接转嫁到他们身上。皇帝、皇戚、官僚、各地地方官,奢侈无度,敲骨吸髓,军旅又无日不兴,“食禄人多,输税人少”,天灾人祸,致使民乱兵变风起云涌。唐懿宗时期,已经有浙东裘甫之乱和桂林庞勋为首的戌率兵变。庞勋被杀后,其余众散游于“衮、郓、青、齐”之间,而王仙芝、黄巢等人起事之初,这些残卒的加入无疑哄抬了势头。
  黄巢,“世鬻盐,富于赀”,是个数辈贩盐走私的富家子。“善击剑骑射,稍通书记”,史书上这一点记载与事实有出入。其实,黄巢屡考进士,数年未得中,应该是个很有一定文化教养的人。《全唐诗》中,存有黄巢两首诗:
  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授与桃花一处开。(《题菊花》)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菊花》)
  诗中充满豪阔的暴戾之气,杀意阵阵,但拥有雄迈意境。古往今来,咏菊的人不多,黄巢以偏门入诗,诗格虽不高,却也能流传千古。
  王仙芝、黄巢,尚让等人屡战屡胜,当时又有“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的歌谣,天下骚动。盗贼横行陈、许、襄、邓数州,“无少长皆虏之,众号三十万”,一路裹胁之下,竟于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八月攻陷江陵。大惊之下,唐廷慌忙派神策统军使宋威为荆南节度招讨使,以中使杨复光为监军,齐诸路大军前往征讨。
  宋威师出克捷,在沂州(今山东临沂)城下大破王仙芝大军。王仙芝等强盗头子也忽然消失。宋威得意忘形,奏称王仙芝已死。遣散诸道官军后,回青州休整。京城方面,“百官皆入贺”。刚刚过了三天,王仙芝又率人四处剽掠,唐廷才知道对方还活着,又下诏发兵,“士皆忿怨思乱。”不久,王仙芝攻陷汝州(今河南临汝),刺史王镣也被活捉。“东都(洛阳)大震”。接着,王仙芝又率军攻掠申、光、庐、焘、舒、通等州,并在蘄州生俘刺史裴偓。裴偓是宰相王铎门生,王镣是王铎堂弟,二人感念王仙芝不杀之恩,搭桥牵线,通过王铎的争取,希望朝廷赦免并赐官。
  王铎“力排众议”,终于说服僖宗,以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并派中使带告身(委任状)前去举行授礼。
  跪听大公公宣敕,王仙芝“甚喜”。本来是个该诛九族的强盗,现在变成“中央干部”,真是转祸为福。他高兴,有人怒了。
  黄巢等人一直跪在厅中,等着对自己的赦免令和封赏。但是,公公小公鸭嗓吊半天,只宣读了王仙芝一个人的任命,其他人只字未提。
  黄巢又恨又恼,急火攻心,挺身向前,大喝道:“你王仙芝一个人投降,自己得官,其余五千人怎么办?既然如此,你自己入朝,把兵交给我指挥。”急怒之下,黄巢对着王仙芝脑袋连挥老拳,打得这位王大贼头破血流。贼兵贼将趁势闹气,皆于阶下鼓噪喧哗。
  见众怒难犯,王仙芝急中生智,也翻脸。他下令贼兵大掠城内,“半驱半杀,焚其庐舍”,混乱之中,裴偓和敕使借机逃出,王铎的堂弟王镣仍被拘押。由此,贼军分为二股,王仙芝、尚君长进掠陈州、蔡州;黄巢北掠齐州、鲁州,并攻入郓州(今山东东平)杀唐朝节度使薛崇。
  乾符五年(公元878年)年底,在唐廷招讨副使杨复光说谕下,王仙芝、尚君长等人又向官军投降。这王仙芝也是死催,他一面向杨复光投降,一面又向唐将宋威写信求封节度使。宋威嫉妒杨复光的招降之功,忽然发兵擒取本来已经投降的尚君长等人,在狗背岭斩杀了这几个已经“弃暗投明”的贼头,然后上表说是战斗中生擒后才杀掉他们。王仙芝听说自己派去投诚的大将被杀,怒极之下,返攻洪州(今江西南昌),被宋威侯个正着,在黄梅(今湖北黄梅)大败王仙芝。王仙芝运气差,阵中被杀,脑袋也被送入长安报功。
  宋威杀降之举,更“坚定”了黄巢等人造反到底的决心。尚君长之弟尚让率残众与苏巢会合于毫州(今安徽亳县),推立黄巢为“冲天大将军”,改元“王霸”。哀军必胜,黄巢连克沂州、濮州。不久之后,黄巢连连战败,朝廷授其为右卫将军,但他再也不上当,四处转斗,陷朗州、滑州(今河南滑县),大掠宋州、汴州等地。手下握有河东、山东聚集的十多万人,黄巢信心倍增,又转入淮南,打游击战,进攻虔州、吉州、饶州、信州(皆在今天江西境内)。由于淮南是唐朝的“钱库”和“粮仓”,漕运一失,想打仗都无粮饷可发。惶急之余,唐廷下诏调任高骈为镇海(治润州,今镇江)节度使,让这位先前卓有战绩的大将来阻截黄巢乱军。
黄巢攻宣州不克,就引兵攻浙东,并开山路七百里,“攻剽福建诸州”。乾符五年(公元878年)年底,黄巢攻占福州。高骈派大将张璘、梁缵等人,分道出击黄巢,“屡破之”,并招降了秦彦、毕师铎等贼将。黄巢善于游击战,打不过就跑,扭头奔向广南,进围广州。
  黄巢窜至此地,很想割据一方,便上表求为天平节度使或广州节度使。
  唐朝君臣廷议,左仆射于琮书呆子,认为:“广州市舶宝货所聚,岂可令贼得之!”  
礼部尚书郑畋认为可以先答应授黄巢广州节度使以为缓兵之计,他说:“黄巢之乱,本因饥荒而起,依附之人惟求一饱而已。国家久不用兵,士皆忘战,不如暂作包容,予其一官。贼军本以饥年而起,一俟丰年,其将士谁不怀念故土而思归?其众一离,黄巢即为案上之肉,此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现在只是恃武力战,后果还真难以逆料。”
  宰相卢携内心之中希望高骈能独得平贼大功自己有面子,力持不可:“黄巢蕞尔小贼,平灭甚易,奈何现在授其官以示怯,使诸军离心离德!”议来议去,唐廷决定授巢“率府率”这么一个虚官。
  黄巢在广州城外边休整,顺便等朝廷“恩信”。等了半天,见是“率府率”这种莫明其妙的委任状,贼头狂怒,马上挥师进攻广州城,“即日陷之”,执杀节度使李迢。在广州,黄巢大开杀戒,仅在广州经商的阿拉伯和犹太商人就杀掉十多万。
  眼开黄巢势大,唐廷又改高骈为淮南节度使,充盐铁转运使,让他手中有兵权、财权、行政权,想依靠他来灭掉黄巢。为了加强力量,唐廷又以山南东道行军司马刘巨容为节度使,以泾原节度使周宝为镇海节度使,协助高骈平寇。
  黄巢所率军士大多是“北人”,在岭南水土不服,军中又流传疫病,数日之间就病死近一半人马。“其徒劝之北还以图大事,(黄)巢从之”。于是,贼军在桂州编制巨大的木筏,乘流而下,直抵潭州(今湖南长沙),一日即攻陷,尽杀唐朝守兵,“流尸蔽江而下。同时,尚让也率军乘胜直逼江陵,号称五十万,尘土遮天,旌旗蔽日”。
  本来,宰相王铎亲自充任荆南节度使“讨贼”,坐镇江陵。见势不妙,他留大将刘汉宏守江陵,自己率军躲到了襄阳(今湖北襄樊),声称要与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合军。
  刘汉宏心里清楚宰相惜命。待他一走,这队留守官军抢在尚让贼军入城前,先行大掠,“焚荡殆尽,士民逃窜山谷。会大雪,僵尸满野。”大掠之后,刘汉宏率手下将卒满载金银财宝,“北归为群盗”,官军变为地地道道的土匪。过了十来天,尚让才率军赶到,令他大失所望的是,江陵已是一座冒烟的空城。
  黄巢自率大军直扑襄阳,却在荆门(今湖北境内)从林地带钻进了山南东道刘巨容的埋伏圈,大败而逃,一直跑到江陵,原先人马只剩下十分之一、二,只能与尚让一起渡江东逃。
  此时,假若刘巨容穷追,黄巢等人必无生理。众将请令追击,刘巨容却说:“国家(指唐朝中央朝廷)喜负人,有急则抚存将士,事宁则弃之,或更得罪,不若留贼以为富贵之资”。
  虽然玩寇自资,但这位刘节度使说的也是大实话,黑暗政治之下,要求忠臣能将力挺社稷,却也强人所难。
  江西招讨使曹全晟本来积极渡江追击,但朝廷又派别人接替他的职务,只能停止进军。“由是贼势复振”。喘过气来的黄巢军队攻下鄂州(今湖北武昌)外城,并转掠饶、信、宣、杭等十五州,“众至二十万”。不仅黄巢势力转盛,由官军变土匪的刘汉宏也四处攻掠,州县受害极大。
  击贼诸将中,只有兵部尚书卢携推荐的高骈一部屡战屡胜,唐廷便任高骈为诸道行营都统(大本营司令长官)。有此官称,高骈移檄天下,征得七万精兵,“威望大振,朝廷深倚之”。卢携也因荐人有功,得以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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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09   唐僖宗重走玄宗路――长安的陷落以及黄巢的“盛极而衰”
  天下大乱鼎沸之际,时年已十八岁的唐僖宗“好骑射、剑槊、法算,至于音律,蒱博,无不精妙。”小伙子能文能武,脑子好使得不行,光“法算”一门,就包括有《孙子》、《周髀》、《五经算》、《缀术》、《缉古》等多门学科,但到了唐僖宗脑子里,全走歪行,没一件用于正道。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皇帝最爱蹴鞠、斗鸡以及赌鹅,最拿手的是击球游戏,技艺估计比老虎伍兹还要娴熟。他曾对宫内优人(专业演员)石野猪说:“朕如果参加击球科考试,肯定会得状元”。石野猪也幽默,答说:“如果赶上尧舜二帝做礼部侍郎,陛下也难免被黜落第。”僖宗呵呵一笑,装作听不懂。
  公元880年(僖宗广明元年)六月,屯军于信州的黄巢大军军内又爆发瘟疫,死亡无数军力十分虚弱。高骈手一大将张璘急忙进击贼军,窘急之下,黄巢一面派人送给张璘无数金银财宝,一面写信“哀求”高骈为自己求节度使官职。高骈不傻,也想“诱致之”,假装答应黄巢请求,让这位贼头自己送上门请降,然后杀之以得平贼首功。当时,昭义、义武等数道唐军皆齐至淮南,如果并力攻击,别说一支黄巢,十支黄巢军也难逃生天。高骈怕别人与自己分功,便上奏说马上就可平灭黄巢,“不烦诸道兵,请悉遣归”。由于朝中有卢携当宰相,他当然希望“自己人”得头功,就以朝廷名义遣散诸道唐兵。
得知诸路兵已越淮河回军,黄巢大喜,马上向高骈下战书,气得这位高爷七窍生烟,立命张璘进攻。锐气已失又惦记手中无数珍宝的张将军,勉强骑马到阵。双方开打,唐军一败涂地,张璘也死于乱军之中,珍宝金银又重归黄巢。
  连胜之下,公元880年八月,黄巢大军从采石渡过长江,包围了天长县(今安徽天长)和六和县(今江苏六合),“兵势甚盛”。
  先前从黄巢那边投降过来的将领毕师铎劝高骈:“朝廷安危,全依高公,现贼军数十万长驱乘胜,如入无人之境,正可据险要之地忽然对之加以击灭阻拦,倘使贼军一踰长淮,不可复制,必为中原大患。”
  高骈闻言震骇:“将军所言极是!”准备下令诸军出击。
  关键时刻,他所宠信一个妖道吕用之相劝道:“高公您先前已多次立下大功,现黄贼未灭,朝中已有人对您说三道四,假若贼平,则功高震主,位居不赏之地,想求平安也不得啊。现今之计,不如握兵观势,自求多福。”高骈见大将张璘战死,诸道兵又因他而遣散,真与黄巢相战,胜败难料。吕用之一席话,正切中他的心病。于是,高骈再也不敢出兵,“但命诸将严备,自保而已”。同时,他还上表朝廷,夸大贼势,说贼军有六十万屯于天长县,距他自己的守城仅有五十里,因此无法出兵。
  高骈奏表到长安,一直热盼他平贼的朝廷大臣们大失所望,“人情大骇”。于是,僖宗下诏切责他遣诸道兵自己又保境不战。高骈上表诡辨,然后就自称得了半身不遂,“不复出战”。
  高骈谎报朝廷说黄巢有众六十万,黄巢自称才十五万,估计也就几万人。唐军曹全晟一军才六千人,与贼军死战,颇有杀获。但毕竟众寡不敌,曹郡退于泗州(盱眙),等待友军援至,里外合围。高骈得知战报,根本不出一兵一卒救援,致使黄巢军全力进攻曹全晟,这路唐军尽没于阵。
  为此,大儒王夫之慨言:
  “无忘家为国、忘死为君之忠,无敦信及豚鱼、执义格鬼神之节,而挥霍踊跃、任慧力以收效于一时者,皆所谓小有才也。小有才者,匹夫之智勇而已。小效著闻,而授之以大任于危乱之日,古今之以此亡其国者不一,而高骈其著也。……而唐之分崩灭裂以趋于灰烬者,实(高)骈为之。”
  由于高骈龟缩不出,黄巢大军浩浩荡荡,直杀入河南境内。目标直指东都洛阳。
  “上(僖宗)开延英(殿),对宰相泣下”。小伙子吃喝玩乐好几年,得知黄巢已逼近东都,这才知道什么叫“愁”字。祸至而忧,庸主面目暴露无遗。
  大太监田令孜还挺有胆,推荐左军马将军张承范、右军马将军王师会以及左军马使赵珂三人率神策军守潼关。危极关头,僖宗还“亲阅将士”,想给军人打气。
  公元880年底,黄巢大军攻陷洛阳。“(黄)巢入城,劳问而已,闾里晏然”。毕竟读过书,黄巢此时未露狰狞,注意力全在下一个终极目标长安,所以,洛阳军民暂时安宁。
  再看长安情况。张承范等将领率神策军弩手(类似现在的最精锐重机枪师)自长安出发前往潼关拒守。“神策军士皆长安富家子,赂宦官窜名军籍,厚得禀赐,但华衣驽马,凭势使气,未尝经战阵。闻当出战,父子聚泣,多以金帛雇病坊贫人代行,往往不能操兵。”这些体格极棒、装备精良的恶少们真要动真格的,怯如瘦鸡,竟然花钱从“福利院”收买浑身是病的乞丐们代替他们去打仗,可以想见战斗力之弱。
  张承范临行,沉痛地对唐僖宗说:“听说黄巢贼兵数十万,鼓行而西,关外只有齐克让饥卒万人死守,现为臣仅以两千多人(还是这种病弱货色)屯兵关上,也没听说有后继粮草支援。以此拒贼,臣窃寒心!愿陛下催促诸道精兵早来增援。”
  僖宗含糊应承:“爱卿先去,援兵不久即至。”
  张承范率部至潼关,从荒野中搜得逃难村民百来号人,让他们帮助运石汲水,准备进行防御战。张承落兵士只携三日粮,齐克让部军已经断粮,“士卒莫有斗志”。
  很快,“黄巢前锋军抵关下,白旗遍野,不见其际。”黄巢爱好真怪,花只喜欢菊花,颜色只恋白旗。
  唐将齐克让遣兵出战,还真让贼军楞怔片刻,稍稍后撤。紧接着,黄巢本人乘马而至,“举军大呼,声振山河”。贼军见主帅亲临,声势大振,杀声阵阵,勇猛进攻。齐克让孤军奋战一下午,“士卒饥甚,遂喧譟,烧营而溃”,齐克让也不得不随同溃兵一起逃入关内。
  潼关雄险,易守难攻。可笑又可悲的是,潼关关左有条狭道,平日严禁行人往来,专用于政府税务人员出入,称为“禁阬”。如此咽喉要道,竟出现“官军忘守之”的天大荒唐事情。溃卒还知道此路,本来路中灌木从生,“一夕践为坦塗”。
  张承范等人一面上表告急,一面散粮集众,悉力拒守。此时,他忽然想到了关左的“禁阬”,忙派八百人急行军去守御。
  黄巢军盛,猛攻潼关。张承范及齐克让残兵凭险坚守,箭矢用尽,搬石击敌,仗打得十分艰苦。巨大的关楼下,本来有一道深沟成为天然的防御工事,贼军使用刀枪驱赶一千多名无辜的百姓跳入深堑之中,再派人掘土填埋,活人加上泥土,终于填平大沟。贼兵踩着还在不停蠕动的地面一冲而过,向关楼投掷火炬,“关楼俱尽”。另一方面,张承范的八百军士还未赶到“禁阬”,黄巢贼军已经络绎不绝地从出口处往外冲,直扑潼关。内外夹攻下,长安的大门终于被攻克,潼关失守。
听闻黄巢已入关,宦官田令孜害怕唐僖宗怪罪自己守关不利,就把一切败责推到当初力荐高骈御寇的宰相卢携身上,把他贬官。卢携绝望,饮毒自杀。其余的官各自鼠窜逃命。
  眼见长安不保,田令孜忙率五百禁兵,簇拥唐僖宗从金光门出宫,只带四个王子以及八个受宠嫔妃,“百官皆莫知之”。唐僖宗身体好,善于骑射,“奔驰尽夜不息”,玩命地狂逃,“从官多不能及”。马好人惊,僖宗比兔子跑得还快。
  得知皇帝已经撒丫子,“军士及坊市民竟入府库盗金帛”,这种景象,每次京城大乱都会上演一出。
  傍晚时分,黄巢前锋将先入长安。唐朝的金吾大将军张直方率文武数十人在灞上迎侯黄巢。黄巢这次真成了“青帝”,“乘金装肩舆,其徒皆披发,约以红缯,衣锦锈,执兵以从,甲骑如流,辎重塞塗,千里络绎不绝。”贼兵们穿戴打扮真奇特,像极了清末的太平天国军士的样子。
  当时,长安市民还不知道害怕,夹道聚观,显示出中国人喜看热闹的本性。贼将尚让高呼:“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无恐。”由于贼军军士为盗日久,个个都金宝满身,“遇穷民于路,争相施予”,很像“人民的队伍”。
  而且,黄巢没有直接入宫,先暂住在田令孜大宅子里面,等待手下人清宫。
  没过几天,黄巢贼军暴露出掠夺的本性,“各出大掠,焚市肆,杀人满街”,长安居民,终于遭遇了地狱般的恐怖。
  接着,“黄巢杀唐宗室在长安者无遗类。”迎接黄巢的金吾大将张直方心怀恢复,家中收留了数百大臣,最终被贼军发觉,发大兵包围攻击,把这些人全部杀掉。流血盈城之时,黄巢在含元殿称帝,国号大齐,改元金统。这位黄王总离不了“金”字。
  对于黄巢军队的“暴行”,史不绝书。但四九年后,这些史籍绝大部分都被以“阶级”眼光视为是对“义军”的诬蔑。其实,许多当时文人的笔记以及正史的记载,可信度非常大。何者,这些著作不仅讲明黄巢军的暴行,也不讳言官军的暴行。其中,最有文学意义、最触目惊心的,当属诗人韦庄那首238句共1666个字的《秦妇吟》一诗。
  黄巢之乱,韦庄正作为一年青士子在京城准备应举,目睹了贼军烧杀抢掠的暴行。诗人在诗中以一个妇人的“自述”,讲述了长安沦陷其间广大人民所受的灾乱和贼军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
  前年庚子腊月五,正闭金笼教鹦鹉。
  斜开鸾镜懒梳头,闲凭雕栏慵不语。
  忽看门外起红尘,已中街中擂金鼓。
  居人走出半仓皇,朝士归来尚疑误。
  是时西面官军入,拟向潼关为警急。
  皆言博野自相持,尽道贼军来未及。
  须臾主父乘奔至,下马入门痴似醉。
  适逢紫盖去蒙尘,已见白旗来匝地。
  “秦妇”自述事发当天,贼军入京,满城苍惶,皇帝(紫盖)出逃,贼军(白旗)一涌而入。
  扶羸携幼竞相呼,上屋缘墙不知次。
  南邻走入北邻藏,东邻走向西邻避。
  北邻诸妇咸相凑,户外崩腾如走兽。
  轰轰崑崑乾坤动,万马雷声从地涌。
  火迸金星上九天,十二官街烟烘烔。
  日轮两下寒光白,上帝无言空脉脉。
  阴云晕气若重围,宦者流星如血色。
  紫气渐随帝座移,妖光暗射台星拆。
  上述诗句描写长安居民东躲西藏,黄巢大部队一哄而入。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
  舞妓歌姬尽暗捐,婴儿稚女皆生弃。
  东邻有女眉新画,倾国倾城不知价。
  长戈拥得上戎车,回首香闺泪盈把。
  旋抽金线学缝旗,才上雕鞍教走马。
  有时马上见良人,不敢回眸空泪下。
  西邻有女真仙子,一寸横波剪秋水。
  妆成只对镜中看,年幼不知门外事。
  一夫跳跃上金阶,斜袒半肩欲相耻。
  牵衣不肯出朱门,红粉香脂刀下死。
  南邻有女不记姓,昨日良媒新纳聘。
  琉璃阶上不闻行,翡翠簾间空见影。
  忽看庭际刀刃鸣,身首支离在俄顷。
  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
  北邻少妇行相促,旋解云鬟拭眉绿。
  已闻击托坏高门,不觉攀缘上重屋。
  须臾四面火光来,欲下迴梯梯又催。
  烟中大叫犹求救,梁上悬尸已作灰。
  妾身幸得全刀锯,不敢踟躇久回顾。
  旋梳蝉鬓逐军行,强展蛾眉出门去。
  旧里从兹不得归,六亲自此无寻处。
  杀戮惨景骇人听闻。血如泉涌,哭声动地。四邻好女儿,被奸掠杀戮,有的跳井自杀以逃魔掌。叙述者“秦妇”不得已受时迫从贼,被抢入军营供泄欲。
  一从陷贼经三载,终日惊忧心胆碎。
  夜卧千重剑戟围,朝餐一味人肝脍。
  鸳帏纵入岂成欢,宝货虽多非所爱。
  蓬头垢面眉犹赤,几转横波看不得。
  衣裳颠倒语言异,面上夸功雕作字。
柏台多半是狐精,兰省诸郎皆鬼魅。
  还将短髮戴华簪,不脱朝衣缠绣被。
  翻持象笏作三公,倒佩金鱼为两史。
  朝闻奏对入朝堂,暮见喧呼来酒市。
  “秦妇”陷贼营三载,写她见到贼军以人肉为“早餐”,呼五喝六,奇装异服,并写贼官“翻持象笏”、“倒佩金鱼”的猖狂丑态和穷人乍富的低级趣味。
  一朝五鼓人惊起,叫啸喧争如窃议。
  夜来探马入皇城,昨日官军收赤水。
  赤水去城一百里,朝若来兮暮应至。
  凶徒马上暗吞声,女伴闺中潜色喜。
  皆言冤愤此时销,必谓妖徒今日死。
  逡巡走马传声急,又道官军全阵入。
  大彭小彭相顾忧,二郎四郎抱鞍泣。
  泛泛数日无消息,必谓军前已衔璧。
  簸旗掉剑却来归,又道官军悉败绩。
  这一段写中和二年(882年)唐将唐弘夫等人打败贼将林言,王处存军队突入长安又反被贼军击败的情况。
  四面从兹多厄束,一斗黄金一斗粟。
  尚让厨中食木皮,黄巢机上刲人肉。
  东南断绝无粮道,沟壑渐平人渐少。
  六军门外倚僵尸,七架营中填饿殍。
  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
  采樵砍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
  华轩绣縠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唐军四面围住长安,贼军尚旦无食,“尚让厨中食木皮,黄巢机上刲人肉”。贼头况且如此,军人只能以百姓为食,城内树木皆被砍伐,许多宫殿都被拆毁,内库也尽数烧毁,公卿大臣的尸体,横陈于禁街之上。
  来时晓出城东陌,城外风烟如塞色。
  路旁时见游奕军,坡下寂无迎送客。
  霸陵东望人烟绝,树锁骊山金翠灭。
  大道俱成棘子林,行人夜宿墙匡月。
  以上诸句是写“秦妇”出城后所见:偶见巡逻散军,大地之上荒寂无人,霸陵以东杲无人烟,骊山上昔山巍峨的宫殿早已被烧成灰。昔日繁华的通衢大道,已经变成长满荒棘的路径,即使有过路行人,因无处可住,只能露宿于残墙之下……
  黄巢占领长安后,群下日夜杀人掠物,享乐为上,没有立刻追击外逃的唐僖宗,终于给唐廷以喘息之机。不久,凤翔节度使郑畋趁黄巢骄慢少备之机,在龙尾陂大破尚让贼军五万多,“斩首二万余级,伏尸数十里。”
  尚让军败回京,见尚书省墙上有人写诗讽刺贼军,恼羞成怒,把宫内余存的省官和门卒皆挖眼倒吊加以酷杀,并搜城中会写诗的人,共杀三千多。凡会写字者,尚让也下令皆充贱役劳改。
  中和元年五月,唐军诸道勤王兵至,包围长安城,其中,还有刚被封为夏绥节度使的拓跋思恭(此人本党项羌,即日后西夏的先祖)。胶着之间,唐朝义武节度使王处存等人曾一度攻入长安城,市民喜迎官军,黄巢军大骇奔逃。可恨的是,这些官军竟纵兵大掠,抢劫金帛,强奸妇女。领头冲入长安城的数将又想专功,不报围城的其它几道友军,只顾自己在城内大掠。黄巢贼军知悉情况后,挥马反攻,唐军军士由于抢的东西多,跑不快,反被杀倒十之八九。至此,王处存只得收残兵败出城去。
  黄巢极怒长安市民先前欢迎唐军的举动,“纵兵屠杀,流血成川,谓之洗城。”
  数道唐军中,惟独高骈有精兵八万,战船两千多艘,“旌旗甲兵甚盛”,但恰恰是他推拖迁延,一直没有出兵。
  “病急乱投医”,唐廷又请沙陀兵来助战,以灭黄巢。沙陀原为西突厥别部。本来已经降附唐朝的沙陀酋长朱邪赤心(赐名李国昌)与儿子李克用在僖宗继位后叛唐,被幽州兵击贩,父子均逃入鞑靼,躲在阴山不敢出来。不久,李国昌病死,在太监杨复光的建议下,唐廷便赦免李克用之罪,召他率军返国,以抗黄巢。这一引狼入室之举,遗害甚久,五代的三个“朝代”,后唐、后晋、后汉、三朝“帝王”,均是沙陀人,尤其是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与契丹,种上中国数百年深祸。
  黄巢此时,只是长安周围地区的“皇帝”,其势力范围东不出同州、华州、西不过兴平。关起门来当皇帝,听着舒服,但地小就无粮饷来源,日益窘困。反观唐朝,僖宗在蜀地,诸道入贡,蜀地又富足,正朔所在,节度使们也纷纷想趁乱立功,皆趋长安而来,把都城团团围住。最要命的,中和二年(公元882年),黄巢部将朱温眼见贼众来日无多,竟然以同州(今陕西大荔)向唐廷投降,被封为右金吾大将军,赐名全忠。
  中和三年三月(公元883年),沙陀李克用进屯沙苑,大败黄巢之弟黄揆,并进一步与河中、易定、忠武三道唐军合兵,与尚让率领的十五万贼军主力大战于梁田陂(今陕西渭南)。激战一天,“贼众大败,俘斩数万,伏尸三十里”。兵败食尽之余,黄巢本人主力再败,惶急之下,贼军烧毁长安大部分宫室,向外奔逃而去。
  “官军暴掠,无异于贼,长安室屋及民所存无几。”黄巢残军自蓝田逃入商山后,故意在路上抛洒金银财宝,“官军争取之,不急追,贼遂逸去”。
破黄巢诸道官军,李克用兵势最强,“诸将皆畏之”,这个沙陀人一目微眇,人称“独眼龙”,当时才二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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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10   四海滔滔的鼎沸局面――黄巢灭亡前后的混乱局面
  黄巢虽然从长安败出,元气犹存。他派其将孟楷率万余贼兵猛攻蔡州,蔡州节度使秦宗权出战不胜,随风倒得很快,马上向黄巢称臣,堂堂一唐朝节度使,竟然与败走长安的贼军“连兵而进”,真不知当时两部军队怎样统一服色。这位秦宗权原为忠武军牙将,黄巢初起时还常常“督励士众,登城拒守”,并在长安陷落后与监军杨复光积极“勤王”,也曾出师攻败贼军数次。这样一个节度使,竟因一次军败而降贼,可见当时唐王朝的威信已经一败涂地,人心思乱,依强附势。
  黄巢前锋孟楷击降蔡州后,志骄意满,又东向急击陈州(今河南淮阳)。陈州刺史赵犨早有准备,先示之以弱,小退连连,伺贼军骄急,一举击袭,把万余黄巢前锋军几乎杀个精光,并擒斩孟楷。黄巢闻爱将被斩,急怒攻心,指挥手下所有部队屯于溵水,与秦宗权合兵,“掘堑五重,百道攻之”,下定决心要拿下陈州为孟楷报仇。
  赵犨存必死之心,“数引锐兵开门出击贼,破之”。黄巢益怒,在州城北面扎下主营,“立宫室百司,为持久之计”,黄巢这位贼头也好笑,皇帝的感觉上来后就下不去,败北战斗途中,还摆昔日长安的排场。
  由于几年内征战连连,百姓无法耕田生产,民间没有多少粮食积储,黄巢贼兵想抢粮也抢不到。但这也难不倒这群“起义军”,他们四处搜索,倒不是搜粮,而是搜掠能见到的百姓,然后成百上千地押回,生生抛入刚刚制作的特大石磨中,“糜骨皮于臼”,然后连皮夹骨带肉烤煮作为军粮,“日食数千人”,并把人肉军粮生产地命名为“舂磨寨”。
  贼军先是就近掠人来杀吃,周围的人吃光后,就“纵兵四掠,自河南、许、唐、邓、显、郑、汴、曹、徐等数十州,咸被其毒。”唐将朱余忠(朱温)、周岌、时溥等人畏贼军强盛,也只能龟缩不出,任凭贼军掠百姓回去作军粮。
  估计是黄巢军队先前曾发生过数次瘟疫,至此也有一定的防疫经验,吃了这么多活人肉,也不见他们有疾病大病的发生记载,反而个个身强体壮。有了这些“好干粮”,吃人恶魔们精神俊爽,日夜不停攻城,但就是攻不下陈州。
  黄巢围困陈州近十个月,吃了数十万人,仍然攻不下近在咫尺的坚城。不久,唐军诸道继进,在陈州附近的西华(今天河南境内)大败贼将黄思邺。黄巢闻讯,内心始惧,退军故阳里(今淮阳北部)。陈州之围至此终于解除。
  围打陈州是黄巢退出长安后最大的一招臭棋,他不仅丧失了先前“游击战”的灵活性,又给了唐廷调兵遣将、重新部署的机会。至此,黄巢进退维谷,兵心又丧,终离败亡不远了。
  黄巢从陈州撤围后,又遇夏日大雨,军营皆为大水漂冲毁坏,只得引兵向汴州方向奔进,屠尉氏县城后,尚让率五千精锐兵卒直逼大梁(今河南开封)。
  朱全忠得知“老战友”来袭,慌忙向沙陀人李克用求援。沙陀爷们挺实在,接到告急信马上就率军从许州(今河南许昌)出发,在中牟(今河南开封西部)北满渡追击黄巢,乘贼军半渡而击之,击杀一万多人,“贼众溃”。贼军骁将尚让见势不妙,率众向唐将时溥投降,其余几个将领也向朱全忠投降。
  李克用马不停蹄,穷追黄巢,在封丘又大败黄巢,这位“皇帝”收集千余残兵,向兖州方向奔逃。路过老家冤句时,黄巢身边才剩几百号人。李克用骑兵一天一夜急奔二百多里地,粮尽后急还汴州,带上干粮又去追击,生俘得黄巢小儿子并缴获黄巢的“皇帝”仪仗和龙袍符印等。
  黄巢长年四处奔跑“打游击”,在逃跑方面是顶级专家,竟也最终率百来人遁去。
  李克用带着战利品返还汴州,在城外扎营。“地主”朱温热情得不行,非要请“大恩人”李克用入城,并在上源驿舍以最高规格接待这位沙陀将军。
  当晚,朱全忠大排宴筵,“礼貌甚恭”,宴请李克用、监军及其亲随数百人。当时,这两位唐朝节度使自己还不知道此次酒会是一次“历史性的”酒会,因为日后五代中的两个皇帝(后梁与后唐的“开国君”)第一次碰头。
  开始大家还挺高兴,气氛热烈。数杯美酒落肚,李克用“乘酒使气”,估计他内心深入也看不起朱全忠这位昔日黄巢贼军的降将,语多侵慢,骂骂咧咧,让朱全忠老大不高兴。老朱当时也没敢翻脸,硬挺着连连向大模大样、胡言乱语的李克用敬酒,把这位沙陀哥们灌得大醉。
  酒席宴后,老朱黑着大脸走出驿舍。宣武将杨彦洪一直参加酒会,头尾瞧个真切,便劝朱全忠下手,连夜弄死李克用这批人,并提醒老朱说:“胡人急则乘马,事起后,看见乘马的人一定要用箭射杀。”
  老朱杀心顿炽,连连点头,马上安排人用兵车和木栅堵住驿舍周围的路口,连夜发兵围攻李克用。细想一下,老朱此人也太阴险,好歹李克用长途奔波来救大梁,如果沙陀骑兵不来,老朱与从前的“老领导”黄巢开仗,还不一定打得赢。人家老李借酒骂几句,依理也不是刻意。老朱救命之恩不记,人家的酒话粗口就要报仇,由此,也可看出老朱阴险寡恩的性格阴暗面。
朱全忠军士明火执仗,喊杀阵阵,开始围攻驿舍。监军陈景乃一胆小公公,不敢出首,只有李克用的亲兵薛志勤、史敬思等十来个勇士格斗抵战。
  李克用醉酒如泥,对外间事一无所知。仆人闻乱,忙吹灭烛火,把主人拖到床上,用冷水喷其面把他泼醒,告诉他外面汴军已包围驿舍要杀人。这时,李克用才醒转,“始张目援弓而起”,摇摇晃晃,真让他现在参加格斗,非常勉强。幸亏亲兵薛志勤善射,一箭一个,射死汴兵数十人。围攻的汴军军士鼓噪,不敢上前,纷纷以火炬向驿舍乱投,准备把李克用等人变成“烧鸡”。
  烟火四合之际,正巧“大雨震电,天地晦冥”,暴雨忽下,火焰顿熄,李克用等人这才没被烧死,边斗边退,踰墙而逃。经过驿舍边一道桥时最为惊险,桥那边密密麻麻满是是汴兵,幸亏沙陀亲兵一个顶五个,箭射枪捅,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李克用亲兵史敬思断后,拼死拒战,虽然最后被剁成肉酱,但为主人赢得了逃出生天的宝贵时机。
  李克用等人急奔尉氏门,杀掉守门汴兵,从城头缒下逃生。李克用跑了,驿舍内一直未动手的监军陈景大公公及其三百多随从皆被汴兵杀得一个不剩。
  围攻驿舍时,朱全忠也骑马在不远处观战。宣武将杨彦洪忘了自己先前说过“胡人急则乘马”的话,飞身跃骑一匹高头大马要追杀李克用。电光闪过之际,看见一个人纵马狂奔,朱全忠使尽全力就是一箭,把杨彦洪射个透心凉,倒于马下,死了。小人枉做小人。
  半夜汴兵开始进攻驿舍时,就有三、两个沙陀兵士逃出城入李克用大营告变。李克用老婆刘氏“多智略”,怕事急众乱引起军变,立刻下令以“乱军”罪名斩杀告变的兵士,“阴召大将前来,谋保军以还”。平明时分,浑身是血的李克用身边只有几人,逃回本营,准备勒兵进攻朱全忠。刘氏劝丈夫“您为国讨贼,救诸侯之急,现汴人(朱全忠)无道欲谋害您,应向朝廷申诉。如果举兵相攻,则天下不知曲直在哪一方,而且又给对方以脱辩的借口”。
  李克用深觉有理,暂时咽下这口气,引兵而去,“但移书责(朱)全忠。”
  朱全忠假装不知情,回信表示:“前晚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朝廷派使者与杨彦洪密谋要害您,现在杨彦洪已经被我杀掉,希望明公谅察。”随后,二人争相上书指责对方“罪恶”。唐廷已失去充任“仲裁者”的能力,“不复为之辩曲直”。见朝廷装聋作哑,混战的各藩镇“由是相互吞视,惟力是视,皆无所禀畏矣!”
  从此开始,朱全忠、李克用交恶,成为不可说解的世仇,杀杀打打几十年,两个人活着时谁也没能彻底消灭对方。最后,还是李克用儿子李存勗争气,灭掉了朱全忠的儿子以及他对立的“后梁”。
  再说黄巢。这位“皇帝”一路逃跑,到了瑕丘(今山东兖州境内)被昔日的铁杆助手、最坚决的“革命者”,如今的唐将尚让以及唐将陈景瑜追上,又大败一场。大凡变节将领追杀老主子,肯定要比真正的敌人还凶狠。尚让熟悉黄巢战法,自然一打即胜。
  这次作战,基本把黄巢身边的军队杀得殆尽。黄“皇帝”仅剩几位亲戚,仓惶之下,一行人逃到泰山附近的狼虎谷躲藏,东奔西颠,成了一伙“野人”。
  情急智生,黄巢外甥林言不想死,趁几个舅舅啃地瓜之际,跃身而起,先把大舅黄巢脑袋砍下,又杀黄存、黄邺、黄揆、黄钦等七个舅舅。接着,这位年轻有为的“义军”首领又杀掉黄巢的“皇后”与“皇太子”,一并砍下头颅。史书对此记载不一,有的说是黄巢自杀未死,让外甥帮忙。即使如此,外甥也不能把数位舅舅都“帮忙”弄死。
  然后,林言自骑一匹马,把十来个血淋淋的首级串起来搭在另外一匹马上,下山向唐将时溥投降。走到半路,遇到一股属于李克用部属的沙陀军人。林言马上纵下马跪地,指着那一大串血淋淋的人头说明自己向官军投降的诚意。这帮沙陀人一听都乐了,真是天下掉下一屋子热馅饼的好事。领队小头目顺手一刀,把林言脑袋也砍掉,一伙人急忙拎着这些人头就近赶至时溥大营中领功。时溥当然也大喜过望,记录下这些沙陀人的姓名,派赏大笔金银遣送走。然后,他马上用黄锻锦盒把黄巢等人的脑袋泡上水银,遣人飞速送往成都呈唐僖宗报捷。
  黄巢贼寇折腾近十年,终于至此告一段落。
  仔细思考黄巢反叛始终事变,就会发现他与李自成很有一比。首先,黄巢先从王仙芝,李自成先从高近祥;其二,黄巢入京前万里转战,所向披靡,但一入长安,不过二年多就渐落颓境。李自成入北京前也是游动战,转战四方,入京后马上堕落,有十八天“皇帝”的谑称;其三,黄巢、李自成均攻陷首都后称帝,僭号改元;其四,黄巢、李自成手下多有儒生从贼,这些人皆是屡屡试不第的举子,其檄文告示,皆有文采可观;其五,黄巢入长安,下令唐官三品以上皆停用,四品以下依旧留任。李自成入北京,也是如此行事,不知是否其手下读过新、旧唐书,有样学样;其六,正史记载黄巢为林言所杀,但传言讲他变姓名易容貌当了和尚。李自成败后,正史载他在九宫山被村民打死,但也有传言讲他化装逃跑为僧。上述种种,真让人觉得李自就是黄巢的后身。
此外,落举不第,也是黄巢造反的重要原因。当初,唐太宗在端门,看见新进士络绎而出,大笑说:“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矣!”由此,唐人赵碬也有诗曰:“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诚可哀又诚可笑者,也恰恰是考试不中,黄巢奋起,趁乱为巨盗,终覆唐朝。后来不久,朱全忠的谋士李振,也是久试不第,劝老朱尽诛“清流”,把唐朝几十个大臣皆杀头后投尸于黄河。一直到清朝,真正给予满人致命打击的,也是一个久试失败的读书人———洪秀全。
  唐僖宗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八月,躲在成都的僖宗君臣齐上大玄楼受俘观礼。时溥等人派兵献上黄巢等人的首级以及在战斗中陆续俘获的黄巢姬妾嫔妃。僖宗观见下面跪着数百绝色美女,一时间还来了精神,责问道:“汝曹皆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为何从贼!”
  跪于前排的一个青年女子辞色不挠,回答说:
  “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庙,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吾辈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
  寥寥数语,噎得唐僖宗一句话也说不出,马上下命把这些人全部送刑场杀掉。与皇帝顶嘴的绝色女子“不悲不泣,至于就刑,神色肃然。”
  唐廷真是欺负老实人,多少将军、节度使降贼反复,多少贼将叛降多端,皆高官原职厚俸奉养,反倒对这些无辜柔弱的女子深究从逆之罪,真无良心道德可言。
  黄巢虽被平灭,唐僖宗仍旧在成都逗留,不敢马上返都长安。因为,贼将秦宗权兵势转盛,纵兵大掠,其手下大将陈彦、秦诰、孙儒等人连陷东都洛阳以及数十州郡,“所至屠翦焚荡,殆无孑遗,其残暴又甚于(黄)巢。”黄巢部队吃人还是因为断粮才把人吃,秦宗权军卒干脆就以人肉为军粮,每次打仗出发前均屠戮数千平民,把尸体用盐腌上,用粮车驮运,跟随部队一起行进。吃得若不够,再杀再腌,只要有百姓,秦宗权部队就不缺“粮食”。“极目千里,无复烟火”。可悲的是,这些蔡州贼,从前是真正的“官军”,摇身一变,比反贼更凶暴残淫。
  一直到光启元年(公元885年)元月,唐僖宗才回到旧都长安。“荆棘满城,狐兔纵横,上(僖宗)凄然不乐……时朝廷号令所行,惟河西、山南、剑南、岭南数十州而已”。
  僖宗君臣刚回长安,秦宗权又称帝,其将孙儒在洛阳一个多月,“烧宫室、官寺、民寺,大掠席卷而去,城中寂无鸡犬”。同时,秦宗权连连出兵邻道,数败朱全忠等人,依旧只有陈州赵雙仍旧坚守,孤军孤城奋战。
  情势如此危急,长安城唐僖宗也过不消停。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恨宦官田令孜以移镇为名削弱自己的军权,不停上表宣告田令孜罪恶。田令孜阴结与朱全忠相善的邠宁节度使朱玫和凤翔节度使李昌符,让这二人率军攻击王重荣。王重荣窘急,忙向李克用求援。正恨朝廷偏袒朱全忠的这位沙陀爷们满心怨气,提精兵而来,与王重荣合兵屯于沙苑,大败朱玫、李昌符联军,这两军败退之际,仍不忘焚掠。
  眼见李克用沙陀军逼近长安,田令孜大公公又拥唐僖宗从开远门逃出,奔往凤翔。沙陀乱兵入长安,大肆焚掠,刚刚恢复点元气的大唐都城又成一片废墟。
  田令孜连夜劝唐僖宗去兴元(今陕西汉中)躲避,僖宗不从,大公公索性引兵入宫,“劫上(僖宗)幸宝鸡”。由于事起苍促,从者仅数百人。逃跑途中,唐朝皇室的宗庙神主皆被乱兵抢走。
  由于田令孜弄权,皇帝再次播迁,“天下共忿疾之”,朱玫和李昌符也对自己为田公公利用而感耻恨,两人便合兵一起进攻宝鸡。田令孜惊惧,拥唐僖宗又逃。当时大乱,军民杂相践踏,“锋镝纵横,”幸亏神策军使王建率五百人持长剑“前驱奋击”清道,唐僖宗才有命逃过此劫,跑到了兴元。田令孜深知为天下所不言,自封自己为“西川监军使”,躲到他弟弟陈令喧军中。首恶元凶,至此落得逍遥自在。
  朱玫等人追不到唐僖宗和田令孜,半路遇见了唐肃宗的一个玄孙襄王李煴,便劫之回凤翔,拥立李煴为傀儡皇帝。“诸藩镇受其命者十六七,”高骈尤为积极表示拥戴,贡献满路。
  困于兴元的唐僖宗及“从官卫士皆乏食,上涕泣,不知为计。”在大臣建议上,往谕王重荣。这位先前收复长安有大功的节度使还算知晓大义,“遣使表献绢十万匹,且请讨朱玫以自赎”。李克用方面,也听信其手下建议,焚烧李煴封赐他的“诏书”,移檄文诸州声讨朱玫,仍奉唐僖宗为唐帝正朔。
  公元886年底(僖宗光启二年),朱玫手下大将王行瑜因屡战屡败怕得罪,拥兵返攻长安,杀掉老上司朱玫。称帝没多久的襄王李煴忙率百官逃往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佯装迎驾,逮住这位冒牌皇帝就割下脑袋,献与在兴元的唐僖宗,“百官死者殆半”。
  公元887年四月(僖宗光启三年)唐僖宗一行向长安归返。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事前虽未参加朱玫拥立李煴之事,也自知没干什么好事,预感“恩赏必疏”,便以京都宫室未治为由,把僖宗一行留在凤翔。过了三个多月,神策军都头杨守立因与李昌符争道,二将翻脸,大打出手,僖宗派中使讲和。李昌符不听,于夜间放火烧行宫,并进攻大安门。杨守立率神策军与李昌符大战,后者败溃,走保陇州。愤怒之余,唐僖宗命扈驾都将、武定节度使李茂贞为陇州招讨使,讨伐李昌符。
  这一年,唐僖宗在凤翔粗安,逃至陇州的李昌符不久也被李茂贞的领队杀掉,传首行在(凤翔)。其它方面,惟一值得一书的,当属一直在淮南见死不救、忘恩忘义的高骈。
  早在中和二年(公元882年),逃到四川的僖宗因恼怒高骈拥兵自重、不救长安危急,便下诏加高骈侍中的虚衔,罢其盐铁转运使一职。既失兵权,又解利权,高骈大愤,上书不逊,指责僖宗君臣。僖宗也怒,派郑略草诏,也把高骈贬损一通,双方已经撕破面皮。“(高)骈臣节既亏,自是贡赋遂绝”。转年,长安为诸将恢复,“(高)骈闻之,悔恨万状”。
  高骈此人一向喜爱“神仙”妖术,因此,鄱阳茶商出身的方士吕用之特别受宠。二人相坐“炼丹”之余,往往言及天下形势,高骈对吕用之更刮目相看,并深纳其言,驱逐、杀掉了好几位自己得力的大将。吕用之又把平日一起混饭吃的道士张守一等人推荐给高骈,这一个老道五迷三道,巧言令色,把高骈哄得团团转。可笑的是,吕用之在高骈面前常作呼风唤雨状,时而对空作揖,时而挥袖招仙,高骈深信不疑,总是“随而拜之”。左右对吕用之稍有异议,肯定会被族诛一大家人,故而人不敢言,“公私大小之事皆决于吕用之”。其实,这吕用之还不如石虎时代的西域和尚,那些人还会些奇异的“幻术”;吕用之只会派人弄块石头刻些“奇字”以为“仙示”,或呈献一个假造的“北帝”匕首给高骈。堂堂高节度使一点辨别能力也没有,在吕用之指挥下,“于道院庭中刻木鹤,时著羽服跨之,日夕斋醮,炼金烧丹,费用巨万计”,总想白日成仙。
  为了完全控制高骈,吕用之说:“神仙不难修成,只怕高公您为俗务所累,因此仙人迟迟不降。”高骈中邪一样听话,“悉去宾客,谢绝人事,将吏皆不得见”,因此,吕用之得以专作威福,无所忌惮。为了以兵威胁制诸将,吕用之从诸军送募骁勇健壮者二万余人,号“左、右莫邪都”,并以自己人为军将,好吃好喝好待遇,成为专门为自己卖命的亲随。“每出入,导从近千人。”此外,吕用之自己“侍妾百余人,自奉奢靡,用度不足,辄留三司纲输其家”,整个淮南军政财务皆由他一人说了算。
  高骈乐得清静,在道院内建迎仙楼和延和阁,皆高八十尺,全部以珠玑金钿加以装饰,耗银无数。“侍女数百,皆羽衣霓服,和声度曲,拟之钧天”,平时可以入院的,仅吕用之、张守一等几个人。闲淡之余,高骈还作诗一首:“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满驾蔷薇一院香。”人不是好人,诗却是好诗。
  直到光启年间秦宗权进逼淮南,高骈才从炼丹成仙的迷梦中稍醒,派遣左厢都知兵马使毕师铎率百十号骑兵屯于高邮待命。当时,吕用之秉权已久,宿将多为他诛杀。毕师铎自己是黄巢降将,常常自危。毕师铎有一美妾,吕用之也趁老毕有事外出,入其府强行奸淫,让老毕又惭又怒。听说老毕要外派,吕用之“待之加厚,(毕)师铎益疑惧,谓祸在旦夕”。如此一大坏人忽然对自己特别亲密,不得不让人起疑。
  咬牙下横心,毕师铎与高邮镇将郑汉章等人反攻扬州。军士告变,高骈这才得知情实,召吕用之面责。由于高骈侄子高杰也深恨吕用之,便与毕师铎内外夹攻,吕用之苍惶出逃,奔归庐州刺史杨行密处。毕师铎纵兵大掠,猛攻内城。无奈之余,高骈硬着头皮出府与毕师铎相见,“交拜如宾主之仪”,并署毕师铎为节度副使。不久,又让他“兼判府事”,主持一切军政事务。
  由于心里发虚,毕师铎派人请当时为宣州观察使的秦彦(此人也是黄巢降将)入援扬州。同时,老毕把高骈软禁于道院。
  宣州先遣兵入城后,四处大掠,并烧焚数十间高骈置放金宝的楼阁,其余积年所蓄藏的奇珍异宝,也为乱兵抢掠一空。
  很快,野心勃勃的杨行密率数万大军奔赴扬州,准备消灭毕师铎。为毕师铎所召的秦彦闻讯,忙率三万兵沿江而下赶来救援,却半道为杨行密部将迎击,“杀溺殆半”。
  秦彦带残兵入扬州。自称权知淮南节度使,以毕师铎为行军司马。老毕很冤,请来一个秦彦,自己反为其下。
  杨行密大军抵至城下,营为八寨,团团包围。才数日,“城中斗米五十千,饿死大半”。高骈一家几十口在道院中被监押软禁,粮米柴薪断绝,仆从们只能拆毁延和阁的上好檀木当劈柴烧,用白水煮革靴、革带当粮食。很快,这些东西也吃干净,院中人便暗中互相杀食。高骈见自己已经陷入绝境,对从人哭泣着说:“我高家三代为国,粗立功名。本来想摆脱尘埃,自求清净,不想在人世求权夺利。今日事已至此,成仙得道是万万不能了”。
  十月间,秦师铎师出屡败,很怕高骈在城暗通杨行密。高骈好神仙道家,毕师铎身边也常跟从一个好称能通神的尼姑王奉仙。她对毕师铎说:“昨夜神谕,扬州之灾,死一大人当可免祸。”秦彦听言,便接口说:“该死的这个大人,肯定是高公本人了。”于是,他立即命令毕师铎率兵去道院攻杀高骈。
刚吃了几口煮皮带的高骈正坐在道院中发呆,仆从忽然慌张闯进来讲有人砸门。高骈说:“肯定是秦彦来见我”。他忙命人大开院门,“整衣侯之”。
  乱兵冲进道院,乱拳相加,把高骈打倒在地,又拖他在地上用脚乱踢,数落他道:“高公你上负天子之恩,下陷扬州之民,致使淮南遭受大灾!”高骈挣扎起身,刚想辩解,大刀挥处,人头已经落地。同时,他的全族亲属,全为兵卒杀死于院中。尸体皆被裹以粗毡,在道院创一大坑,胡乱扔入埋掉。想当年高骈在成都滥杀“突将”及家属近万人,如今果遭报应。
  杀了高骈,城外杨行密大兵没有丝毫退意。秦彦的宣府军人常常掠城内居民入市肆当人肉卖,“驱缚屠割如羊豖,积骸流血,满于坊市”。忧惧之余,秦彦、毕师铎又向尼姑王奉仙问计。“走为上计”。二人苦笑,也只能如此。于是,秦、毕二人率残军拼死突围,放弃扬州城。
  杨行密诸军一万五千余人入城,收葬高骈。行前,吕用之说自己府院埋有大量金银,至此,杨行密派人掘取,只挖出一个真人大小的桐木人像,上书高骈姓名,手脚皆上锁链,胸前钉满大钉。杨行密一见,痛恨吕用之阴险,命兵士牵扯出腰斩,“怨家刳割立尽,并诛其族党”。忙活数年,皆成一场空。
  秦彦、毕师铎出逃后,又引秦宗权贼将孙儒率三万大兵反攻。杨行密向朱全忠求救。当时唐廷因淮南久乱,就委朱全忠兼淮南节度使。闻杨行密来报,他自然派兵将前往救援,并任杨行密为淮南节度副使。
  孙儒统军在外,又与老主子秦宗权翻脸,自任自己为淮南节度使。他对秦彦、毕师铎也不放心,派人突袭,斩杀了这几个转了好几圈的“降将”。
  淮南如此之乱,身在凤翔的唐僖宗无人顾理。公元888年,僖宗改元文德元年,并终于在正月从凤翔得返长安。就这么一个荒淫无耻的皇帝,群臣还上徽号为“圣文睿德光武弘孝皇帝”。
  入住长安才一个月,唐僖宗忽得急病,崩于武德殿,时年二十七。他在位的十五年,算把唐朝家底折腾算完。临崩,太监杨复恭立焘王李杰(后改名李敏)为皇太弟,是为唐昭宗。
  唐朝,已经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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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11   贱民朱三也天子――唐朝的灭亡及五代“季世”的肇始
  公元907年(后梁太祖开平元年),从昔日的黄巢手下贼将、昨日的唐朝节度使到今日的后梁“太祖”,朱温(降唐后被僖宗赐名朱全忠,称帝前改名为朱晃)经过二十五年的苦心经营,终于如愿以偿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得意之余,朱温招呼自己的亲戚们在皇宫内饮宴、戏乐。吃喝已毕,大家簇拥着朱皇帝站在一个大圆桌子前玩掷骰游戏,笑语喧喧。已经有八、九分酒意的朱温大哥朱全昱忽然抓起几粒骰子,狠狠砸向掷骰用的金盆,大叫道:“朱三,你本砀山一贱民,因天下饥荒,跟从黄巢作贼。降唐以后,唐天子用你为四镇节度使,富贵已极,奈何忽发狂想,灭他李家三百年社稷!现在高兴还太早了点吧,我真不忍看见我们老朱家日后家族尽灭的惨状,你还有心玩乐!”
  平昔杀人如麻的朱温用大眼珠子狂瞪兄长朱全昱,咬肌乱滚,杀心顿炽,但毕竟叱骂他的是自己亲大哥。良久,他摆摆手,令宫人扶朱全昱出宫,酒宴不欢而散。
  阴险大贼朱温弑唐昭宗、昭宣帝两代君主外加一皇后,残害大臣、武将、军民无数,日后,老梁家举族皆被诛戮,惟独这位叫骂三弟的朱全昱在后梁被后唐破灭前病死,善终于家,算是摊上一个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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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12   谋而少断 躁终至祸――无力回天的唐昭宗
  唐僖宗好不容易得返长安都城,未几暴疾而亡。在太监杨复恭拥戴下,僖宗同母弟寿王李晔(李杰)柩前即位,是为唐昭宗,时年二十二岁。“帝(昭宗)攻书好文,尤重儒术,神气雄俊,有会昌(唐武宗)之遗风。以先朝威武不振、国命浸微,而尊礼大臣、祥延道术,意在恢张旧业,号令天下。即位之始,中外称之。”
  唐昭宗继位时虽然也就今天青年人大学刚刚毕业的年龄,却已是端然长君。他由皇弟而入统,深知哥哥唐僖宗时的朝廷内情,很想恢复祖宗旧业,重振朝纲。
  也别说,昭宗继位的第一年,即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年底,好消息传来:先为唐将、后来降附黄巢、曾以盐尸为干粮复又称帝的巨贼秦宗权被手下将领申业推翻。申将军砸折老主子一只脚,并准备以这个跛腿贼头为礼物向朱全忠投降。没过几天,申业手下将领郭璠又杀掉刚刚杀了老主子的主子,以自己名义用大槛车把秦宗权押至汴州。对朱全忠来讲,谁送来秦宗权都一样,反正擒执逆贼的大功是自己的。于是,老朱把已经写好申业名字的委任状涂掉,改写郭璠,委以蔡州留后(代理节度使)。
  在京城被送刑场砍头的路上,秦宗权这个吃人恶魔还哀求监斩官:“大人您帮我说说情,我这人哪像造反的人呐,只是上表忠心无路呵。”围观人听此言皆笑。刽子手不笑,抢起鬼头刀把秦宗权和一族人均当西瓜切了。
  蔡州即克,朱全忠功大,地盘、人员不仅增多,他还被唐昭宗封为东平郡王。
  唐昭宗虽为宦官杨复恭推立,但他心中十分厌恶这些不男不女的阴人们。特别是杨复恭,“多养壮士为假子”,每次入朝时均“肩舆上殿”,太上皇一样的排场,让唐昭宗及诸位宰相们感觉很不爽。
  不悦之余,唐昭宗就他蓄养干儿子一事加以质问。杨复恭有恃无恐,大大咧咧地回言:“我收养义子是为了捍卫朝廷,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既然是为了国家,为什么不让这些义子姓李反而姓杨?”昭宗这句反问,真把杨复恭噎住,翻了半天白眼答不上来。
  唐昭宗也见好就收,便说也打算认干儿子,想收杨复恭义子天威军使杨守立为自己的义子。大太监没多想,马上让杨守立面见皇帝。反正是自己心腹,荐为皇帝干儿子更好办事。杨守立胡人血统,本名胡弘立,孔武力大,手中掌统一部内廷禁军。为了拉拢禁军势力,唐昭宗养胡弘立为自己的义子,赐名李顺节,使其统掌皇宫六军,并很快升其为天武都头,赐镇海节度使,“俄加同平章事”。一年不到,这么一个禁卫军旅长就身兼使相(既是节度使又兼宰相),不能不让他对唐昭宗感恩戴德。
  稳住宫内宦官势力,唐昭宗便想外讨藩镇以立皇威。可惜的是,唐昭宗不是唐宪宗,他既无唐宪宗的天姿武断,手下又无裴度、高祟文一类的能臣干将。因此,征讨李克用和李茂贞,皆失败而还,不仅没壮皇威,还露出自己的巨大缺陷。
  当时,一直与李克用争地盘的朱全忠、赫连铎等人不停上表要求讨伐这位沙陀人,朝内的宰相张浚与大太监杨复恭有过结,也想通过征战胜利来为自己立威。同时,张浚又听说李克用到处对人讲:“张公(张浚)好虚谈而无实用,他日必乱天下。”愠怒之下,张宰相添油加醋,窜掇唐昭宗出兵。张浚深知昭宗喜变,便乘间进言:“陛下如此英明睿智,竟内外受制于强臣,臣窃以此痛心!”唐昭宗问计,张浚就劝皇帝“召强兵以服天下”。于是,唐昭宗在京师募兵,一下子就征了十万人。但是,这十万长安市井子弟,真正打起仗来,其实抵不上三千精兵。
  大臣们廷议时,多半不同意兴兵,而且李克用毕竟对唐廷有复都(长安)大功,不可因其小小违乖而致征讨。张浚、孔纬等人“欲倚外势以挤杨复恭”,竭力主战。
思忖再三,唐昭宗下诏,派宰相张浚为河都行营都招讨,京兆尹张揆为副,统大队京城禁兵出发前去征讨李克用,并诏命朱全忠、赫连铎两军南北夹击沙陀军。
  朱全忠又得头彩,突袭攻得潞州,并上表请大军副招讨孙揆到潞州坐镇。孙大人爱摆派,“建牙杖节,褒衣大盖,拥众而行。”李克用义子李存孝率三百精兵埋伏于道,不仅把这一行人杀个精光,还生擒了孙揆,押往李克用处。3
  沙陀老李劝孙揆给自己干,这位孙大人到这地步官架也不倒:“我乃天子大臣,怎能给一个节度使当属官。”李克用大怒,派兵士拿来大锯锯杀孙揆。两个大兵锯了好久,手忙脚乱,血流一地,也锯不死这位孙大人。孙大人也怒,大骂:“死狗奴,锯人要用木板夹上来锯,连这点技术也不懂,死笨的杀才!”军士忙把孙大人以木板夹捆,大锯一拉,果然生效。孙揆“至死,骂不绝声。”英勇倒是英勇,唐军却出师就丧掉“副总司令”。
  唐军首次出兵皆不利,宰相张浚只得在晋州城坚守不出。李克用觉得张浚是宰相,“俘之无益”,攻打两天,就退营五十里。张浚等人乘此机会弃城狂逃,晋、絳二州尽陷于李克用,沙陀兵还大掠慈州等地。
  由于张浚无能,赫连铎无功,孙揆被擒杀,加上朝廷倚为心腹的朱全忠正忙于进攻德州等地扩展地盘,镇冀和魏博二个藩镇坐山观虎斗,此次讨伐李克用可谓是大获全败。唯一有收获的,是朱全忠在内黄五次大败魏博节度使罗弘信。“魏博(军镇)自是服于汴(朱全忠)。”双方还结为儿女亲家,朱全忠嫁女给罗绍威的儿子。
既然打不成李克用,唐廷又来老一套,窜贬主战的张浚、孙纬等人,加李克用为中书令。朱全忠上表为张、孔二人“诉冤”,“朝廷不得已,并使自便”,于是,两个人奔至华州依附刺史韩建。李克用见到中书令的委任状只是一笑,又发大兵进攻云州的赫连铎,后者大败,逃奔吐谷浑部落。
  唐昭宗因伐李克用失败正郁闷,朝内又添烦心事。唐昭宗亲舅王环想当节度使,大太监杨复恭坚执不可。王国舅闻之,上朝时破口大骂杨公公,并不停入宫向昭宗大讲特讲杨公公的“坏事”。杨公公耳目众多,侦知王国舅总在皇上耳边讲自己的坏话,便上表求请以王国舅为黔南节度使。王环高兴,以为自己大嘴一臭大公公让对方服软,欢天喜地遍带宗族宾客乘数艘大船去当“封疆大吏”。行至半道,杨复恭的干儿子、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把王国舅一行人截住,全部用绳捆起扔入江中淹死喂王八。然后,上奏说王环一行遇狂风遭溺毙。唐昭宗接到舅舅死讯,知道是杨复所恭为,“深恨之”。
  杨大公公昔日的干儿子李顺节得宠后,与从前的干爹争权,“尽以(杨)复恭阴事告上(昭宗)。”有了禁军“总司令”支持,唐昭宗逼迫杨复恭退休。杨大公公怒极,派人杀掉皇帝前来宣敕的使人。
  唐昭宗亲自登上皇宫的安喜楼,命李顺节等人率兵进攻位于昭化里的杨复恭大宅邸。杨复恭干儿子众多,率家兵死命抵抗,李顺节等人一时还攻不下来。不久,含光门的禁兵前来助战,杨复恭望见对方势众,率数位干儿子马上逃出长安,奔往兴元,联合在外任职的干儿子们“举兵拒朝廷,以讨李顺节为名”。
  逐走了前干爹,李顺节“恃恩骄横,出入常以兵自随”,惹起唐昭宗厌恶。于是,左、右军中尉刘景宣和西门君遂暗劝唐昭宗除掉这个跋扈的胡人,并获得允许。
  两位掌兵的公公以议事为名,召李顺节入宫。三人寒喧坐定,刚刚端酒要喝,站在堂内“侍卫”的一名将领突前,一剑就把李顺节脑袋砍落在地。大脑袋滚了几滚,这位胡人的眼珠子还乱动,嘴巴张合,似乎在问“为啥来这个?”。李顺节属下闻老首长“死讯”,大噪而出,剽掠城市,“至晚方定”。唐昭宗也不厚道,刚刚利用李顺节撵走杨复恭,就把人家弄死,显示出这位年青皇帝不懂得收买人心。
  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静难节度使王行瑜,以及镇国节度使韩建等人趁乱,一齐上表要求出兵讨伐收留杨复恭的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见唐廷迟迟不下诏令,李茂贞、王行瑜就擅自发兵攻打兴元。同时,李茂贞因未得招讨使头衔十分愤怒,写信给宰相杜让能和大太监西门君遂,“陵蔑朝廷”。不得已,唐廷授李茂贞山南西道招讨使。不久,兴元被诸军攻拔,杨复恭又与干儿子们逃往阆州。
  连战得胜的藩镇李茂贞非常骄横,在上表昭宗及写信给宰相杜让能时言语悖慢:“陛下贵为万乘,不能庇元舅之一身(指王环被杀);尊极九州,不能戮复恭一竖。”唐昭宗览表大怒,就促宰相杜让能将兵出讨李茂贞。杜让能书生,泣谓皇帝说:“臣不敢避命不从。但此时情势与宪宗时代大异,臣恐日后徒受晁错之诛,也不能免七国之祸!”
  唐昭宗根本不审时度势,仍命杜让能安排调动军队。李茂贞侦知消息后,密派人纠集乱民一千多人,拦住担任观军容使的太监西门君遂的轿子“诉冤”,大公公见势不妙,推说征讨李茂贞是皇帝和宰相决定的,不关己事。于是,这帮人又围攻崔昭纬和郑延昌两位宰相,投石叫骂,差点打死二人。此景此情,与宪宗时藩镇李师道派人暗杀武元衡、裴度非常相似。唐昭宗闻之而怒,“用兵之意益坚”,诏遣宗室覃王李嗣率禁军三万前往,李茂贞、王行瑜合军六万抵拒。
双方一交手,李、王两个手下皆百战边兵,禁军毕“新募市井少年”,一战即溃。李茂贞大军乘捷直趋长安,在临皋驿扎营,上表要求诏杀宰相杜让能。杜让能马上入宫,说:“臣早知道有今日之事,请陛下牺牲我一人以救社稷。”唐昭宗下泣,不忍心斩杜让能,只是下诏贬其为梧州刺史,收斩西门君遂等三个太监来应付李茂贞。
  李茂贞仍勒兵不退,一定要杀杜让才还镇。宰相崔昭纬借机消除老对手,力劝唐昭宗杀杜让能免祸。不得已,唐昭宗下诏赐死杜让能兄弟两人。同时,又任命李茂贞为凤翔节度使兼山南西道节度使,守中书令,“尽有凤翔、兴元、洋、陇、秦等十五州之地”。得势不饶人,李茂贞很快攻占阆州,大公公杨复恭与几个干儿子又逃跑。不久,这几个人被韩建的华州兵俘获,斩首送京师。
  其间,李茂贞缴获杨复恭与干儿子们的书信,内容有如下之语:“但积粟训兵,勿贡献。吾于棘榛中立寿王(唐昭宗),才得尊位,废定策国老(杨公公自称),有如此负心天子门生!”可见,李茂贞也是故意把这封极有侮辱性的文字公示天下,悍将、太监,皆不拿大唐天子当盘菜。
  李茂贞威逼朝廷时,李克用与朱全忠打得正欢,双方侵攻不断,民众死伤无数。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死后,其子王珙、王珂争权,各附藩镇为援。王珂是李克用女婿,李茂贞、王行瑜自然反对,上表请立王珙为节度使。唐廷正犹豫间,王行瑜就与李茂贞、韩建等人各率数千精兵入长安“兵谏”,最后,逼迫唐昭宗下诏杀掉宰相韦昭度、李谿以及枢密使康尚弼以及与自己不是一条线上的几个宦官。
  李克用闻讯大怒,引大军来赴。果真沙陀兵前来,王行瑜、李茂贞、韩建等人心惧,各自匆忙还镇。
  听闻李克用大军逼向长安,李茂贞的干儿子、右军指挥使李继鹏与太监骆全瓘想劫昭宗往凤翔;中尉刘景宣(太监)也想劫昭宗去邠州自己人王行瑜的地盘。两拔人各怀鬼胎,都想先下手为强,发兵互攻。唐昭宗跑到承天楼上,幸亏有捧日都头李筠率本部护卫,又有盐州六部兵驻京一部赶至护驾,李继鹏等人烧宫门未成,见众军继至,各自逃归凤翔和邠州。
  惊惶未定,长安城内又传王行瑜、李茂贞等人要率军劫迎天子,昭宗害怕自己落入二藩镇之手,便苍惶逃离长安,躲入南山莎城镇的城垒。随皇帝出逃的长安士民数十万,路上因缺水渴死三分之一。“夜,复为盗所掠,哭声震山谷。”掠夺的“盗”们,其实就是扈驾官军。
  得知李克用已经杀到长安附近,李茂贞大惧,忙杀掉惹事的干儿子李继鹏,上表请罪,又写信与李克用讲和。唐昭宗想“各个击破”,下诏赦免李茂贞,让他与李克用一起合讨王行瑜。同时,为了奖赏李克用的“勤王”之功,唐昭宗又派二子入李克用大营拜这位沙陀人为兄,又以自己绝宠的奇色美人魏国夫人陈氏赐以“功臣”享用。皇帝赐妃予臣下,千古罕有。李克用笑而纳之。
  沙陀头子李克用精兵强将,又有皇帝上谕旨,打得邠州节度使王行瑜弃城而走,不久,这位倒霉蛋便为属下所杀,传首京城。其宗族二百多口,也尽为他自己的乱军所杀。唐昭宗高兴,进封李克用为晋王。李克用暗中派人与唐昭宗谋议,想趁机平灭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可是,有亲近太监劝昭宗说如果李茂贞被灭,沙陀军大盛,对朝廷也非好事。耳软之下,唐昭宗下诏,褒赏李克用的“忠诚”,命他还镇。这位沙陀将还算听话,好人做到底,引兵东归。李克用一走,“李茂贞骄横如故”。
  李克用大军屯扎渭北时,李茂贞和韩建当时真吓得不轻,“事朝廷礼甚恭”。沙陀军还,这两个贼臣“贡献渐疏,表章骄慢”。
  唐昭宗经过此次逃亡,痛下决心要建设“自己的军队”,在神策东、西禁军外,又置安圣、保宁、宣化十数支亲军,征募数万人,以宗室诸王统领。
  藩镇李茂贞对诸王将军很不爽,认定这些军队是要讨伐自己的,便扬言要“诣阙诉冤”。消息传出,京师士民争亡匿山谷。果然,他很快兴兵,上表称“勒兵入朝请罪”,并于乾宁三年(公元896年)夏天杀至长安近郊。
  惊惶之余,延王李戒丕谏劝唐昭宗从鄜州渡黄河,迂回到太原依附李克用。无奈,昭宗只得再次出逃。
  一行人至渭北,华州刺史韩建“坚请”皇帝到自己地盘,而昭宗自己及群臣“亦惮远去”,便听从韩建之劝前往华州,以州府为行宫。其实,韩建与李茂贞是一伙儿,唐昭宗此去,无异于自投狼穴。
  沙陀军头李克用闻此讯,叹道:“韩建为贼臣弱帝室,皇上不为李茂贞所擒,也会被朱全忠所虏,当初若听我言平灭李茂贞,岂有今日之祸!”
  李茂贞乱兵冲入长安,烧杀劫掠,“自中和(僖宗末期)以来所茸宫室、市肆,燔烧俱尽。”赫赫长安,大部分地方又成为瓦砾堆。
  韩建控制唐昭宗后,出放当时的宰相崔胤于湖南。
  崔胤密通朱全忠,让他为自己说话,并劝朱全忠筑洛阳宫室迎昭宗迁都。朱全忠上表,韩建害怕,又召回崔胤为相。拧不过朱全忠,韩建便打诸王主意,上表奏称睦王等宗室八王要谋杀自己,准备劫驾奔往太原李克用部。
昭宗大惊,遣诸位王爷到韩建处自诉,被拒绝。不得已,昭宗下诏解散诸王所统兵士,护卫甲兵归韩建总管,至此,“天子之亲军尽矣”,曾经救驾的捧日都头李筠等人也为韩建所杀。
  待至延王李戒丕从太原出使回来,韩建便与太监刘季述合谋,矫制发兵围困诸王被软禁的府宅,进行攻杀。这些凤子龙孙如同笼中鸡鹅,“诸王被发,或缘垣,或升屋,”哀声大叫“皇帝救我”。结果,延王等十一个李氏宗室王爷尽数被擒,一起押至华州西边的石隄谷,集体处决。事后,诸王尸体皆为野兽所吞噬,真正是死无葬身之地。
  极度郁闷之下,唐昭宗登楼,作《菩萨蛮》一首:“登楼延望秦宫殿,茫茫不见双飞燕,渭水一条流,千山与万丘。野烟生碧树,陌上行人去。何处有英雄,迎归大内中。”诗意悲怆已极。
  干了如此坏事,韩建、李茂贞仍然害怕沙陀李克用,“乞修和好,同奖王室。”由于李克用自己被幽州的刘仁恭与朱全忠牵制住,也腾不出手来“打架”,便“许之”。朱全忠先是联合刘仁恭攻李克用,不久,他又联合魏博兵复攻刘仁恭,连破对方八寨,杀掠甚众。
  光华元年(公元899年),唐昭宗还都,但是,朝权又由依恃朱全忠为后盾的宰相崔胤所专。崔胤也是小人一个,他专权后,把从前同立一朝的老同事们贬杀多人,“势震中外”,连宦官也畏惧他的权势,“不胜其愤”。
  从华州返都的唐昭宗经过数次失败,心灰意冷,忽忽不乐,终日纵酒麻醉自己。
  光华三年十二月,唐昭宗在禁苑打猎后,又喝得大醉,“手杀黄门、侍女多人”,长期压抑而致心理变态,酒精作用下的唐昭宗可能把眼前的小宦者、宫人们皆当成了囚他辱他的贼臣,剑光处处,鲜血淋漓。左军中尉刘季述等宦官愤恨南司(崔胤等宰相)权大,便借这一机会禁绝宫中内外往来,骗崔胤入宫,表示要“废昏立明”。崔胤畏死,“不敢违”,只得在连名状上署上自己的名字。
  于是,刘季述率甲士千余人大呼冲入禁宫,逢人就杀。唐昭宗刚刚酒醒,闻乱,吓得从床上滚落于地。挣扎起身后,昭宗欲逃。刘季述等人已经冲入寝殿,把昭宗按在原座,并宣布以太子裕王李裕为帝。
  唐昭宗自己还想辩解,倒是他的何皇后见势不妙,马上取来传国玉玺付与刘季述,扶唐昭宗入少阳院。刘季述带着兵士随后赶入少阳院,立唐昭宗于前,自坐于榻上大骂皇帝“数十罪”。然后,他命人严加看守唐昭宗,并亲自在大门上锁,又亲自灌铁汁入锁孔,“穴墙以通饮食”,把皇帝“硬禁”起来。“凡兵器针刀皆不得入,上(昭宗)求钱帛俱不得,求纸笔亦不予。时大寒,嫔御公主无衣衾,号哭声闻于外”。
  然后,刘季述一面赏赐军人爵位财宝以市恩,一面尽杀昭宗平时亲信的宫人、太监、道士、僧人,“每夜杀人,昼以十余车载尸出”,想通过杀人来“立威”。刘公公很想顺便杀掉宰相崔胤,但他又十分害怕崔胤的后台朱全忠兴兵问罪,只能留他不杀。
  朱全忠闻乱大喜,提前南还。刘季述忙派人携密信来谒,“许以唐社稷输之”,朱全忠逮捕来使,同时密派心腹蒋玄晖入长安见宰相崔胤谋划,准备一同诛灭宦官。
  崔胤察知禁军左神禁指挥使孙德昭深恨太监专政,便暗相交结,伏兵于安福门,趁上朝时先杀掉手中握有兵权的禁中中尉大公公王仲光,并驰至少阳院在墙外高呼:“逆贼已诛,请陛下出劳将士。”
  唐昭宗和何皇后都不敢相信,直到王仲先没有胡须的脑袋被抛扔入院中,夫妇二人才敢破门而出。
  崔胤来前,保卫皇帝御长安门楼,宣布反正。很快,刘季述等几个首恶相继被擒,顿时皆被大棒击死,并诏命灭族。
  大乱之时,深怕自己儿子李裕被杀,唐昭宗表示被太监拥立的儿子“幼弱,为凶竖所立,非其罪也”,仍令其还东宫。
  事后,崔胤进封为司徒;朱全忠由东平郡王进为东平王。朱王爷掉转兵头,乘势又攻败河中节度使王珂,尽有其地。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也趁乱买好,勒兵入贺,不费一兵一卒,又得尚书令官职的嘉赏。不久,他率兵还镇。
  宰相崔胤为能以外兵制约宦官,恳请留兵三千。
  崔胤主政后,想把军权完全从宦官手中夺回,由文臣掌军。昭宗自己不能谋断,召问禁卫军将。这些人不喜为宰相、文臣所制,对答道:“臣等累世在军中,未闻书生为军主。”于是,唐昭宗仍委宦官韩全海和张彦弘统领左右禁军。
  崔胤未得禁军军权,不停上言唐昭宗尽诛宦官,韩全海等人“涕泣求哀”于昭宗。妇人之仁,唐昭宗不听崔胤之言。
  当时,朱全忠与李茂贞俱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老朱想拥皇上到洛阳,老李想劫皇上去凤翔。崔胤着忙,密送信于朱全忠,称:“今不速来,必成罪人!”于是,朱全忠发兵大梁,时为天复元年冬十一月(公元901年)。
  得知朱全忠发兵,大公公韩全海纠结李继筠、李彦弼等禁卫军将,裹挟唐昭宗以及诸王、官人奔往凤翔,纵兵大掠内宫宝物。
  唐昭宗本不想外逃,但军士们已在宫内外到处纵火。“是日冬至,上(唐昭宗)独坐思政殿,翘一足,一足蹋阑干,庭无群臣,旁无侍者。顷之,不得已,与皇后、妃嫔、诸王百余人皆上马,恸哭声不绝。出门,回顾禁中,火已赫然”。
生不逢时,这位大唐天子一次又一次地奔逃奔逃再奔逃。
  朱全忠大军逼至,李茂贞的“友军”头头韩建知道自己打不过,单骑迎降。朱全忠大喜,署之为忠武节度使,以兵援送他回老家陈州当官。
  朱全忠率军在长安城内只呆了一天,见没什么便宜可捞,转头就拔军趋凤翔,在城东扎下大营。李茂贞亲自上城道歉,唐昭宗又手诏劝朱全忠归镇。于是,老朱移兵转攻邠州,并击降驻守的静难军节度使杨崇本。朱全忠还归河中后,又派部将朱犮宁带兵,西出进击李茂贞。
  宰相崔胤亲自从华州赶到河中,向朱全忠泣诉,求他前去救驾。“如朱公再不发兵,李茂贞就可能劫圣驾幸蜀地,如果那样,时势大异!”众人宴饮,崔胤“亲执板,为(朱)全忠歌以侑酒。”堂堂宰相当歌童,并非为君为国,而是为他一已之私。
  审时度势后,朱全忠又发五万精兵,向凤翔进发。李茂贞出兵迎战,大败而还,据城不出。朱全忠挺会演戏,他“朝服向城而泣”,大喊道:“臣但款迎天子还都,不与岐王(李茂贞)角胜也。”留城不攻,朱全忠建五座大营予以包围。凤翔城坚,确实很难急攻而下。双方相持两个多月,朱全忠忽然诈退,李茂贞不知是计,开城追击,正中埋伏,被杀无数。“(李)茂贞自是丧气”,闭门再也不敢出战。
  冬日苦寒,又连日大雪,“城中食尽,冻馁死者不可胜计。”往往街上一人倒地还未死,身上肉已被旁人割削而食。“市中卖人肉,斤值钱百,犬肉值五百”。李茂贞本军也乏食,只能杀狗杀猪供“御膳”。唐昭宗迫不得已,卖掉自己的御衣和小王子们镶有珠宝的小衣服买东西吃。双方乏食交战,还不忘互相谩骂。城上凤翔守军骂城下“夺天子贼”,城下围困的汴军骂城上的守军是“劫天子贼”,嗷嗷不已,也不嫌费口水。
  凤翔守兵争噪要杀韩全海等致祸的宦官,韩大公公吓得向李茂贞叩头求哀。围困日久,城中禁军军将多有出城投降者。李茂贞再也挺不住,单独拜见唐昭宗,表示要诛杀韩全海,与朱全忠和解,奉皇帝还长安。
  昭宗大喜,忙派一个小太监领凤翔兵四十人逮捕了韩全海以及禁军首领二十多人,当即处斩,把这些脑袋放在一个大筐内,送去城外的朱全忠的大营。
  为了取悦朱全忠,李茂贞还急诏崔胤回朝为相。当然,想进一步加保险,李茂贞又要昭宗把女儿平原公主嫁给自己儿子宋侃(李茂贞原姓宋,因依附太监“立功”得赐姓李)。何皇后心疼自己亲生女儿,昭宗劝她:“只要我能出得城去,不必担心你闺女”。堂堂皇帝,至此连女儿也要舍弃,嫁与悍将之子为媳。
  于是,李茂贞终于大开城门,放唐昭宗出城入朱全忠营。君臣相见,昭宗解自己玉带赐予这位“功臣”,并赐号“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进爵梁王。
  困厄之后,昭宗又得以返回长安。不久,他就让朱全忠写信要回女儿平原公主。李茂贞不敢不还,但公主已被其子宋侃开处破瓜。
  朱全忠、崔胤疯狂报复,尽杀宦官近千人,包括退休在家的、出使在外监军的,皆宣诏令所在军将杀之,“止留黄衣幼弱者三十人以备洒扫”。本来新任中尉第五可范对昭宗皇帝非常忠谨,也被当作首犯诛杀。昭宗也不敢保他,只得“私书祭文”安慰这位枉死的公公。
  不久,朱全忠欲争淄青之地,辞别皇帝还镇。
  宰相崔胤借朱全忠之军力诛除宦官、打败李茂贞之后,见老朱吞并关中、威震天下,纂夺之志已露,便内心生惧。于是,表面上他仍不停向朱全忠报告长安都城的情况,暗中想自己培植势力以遏制对方。于是,他写信给朱全忠,表示长安离凤翔的李茂贞太近,要早作准备,增募军兵,以免皇帝再被劫迁。朱全忠虽是大老粗出身,阴贼过人,当然知道崔胤的用意。他表面从崔胤所请,暗地派人在长安仔细监视崔胤的一举一动。崔胤自以为得计,终日招兵买马,封官命将。
  未等崔胤羽翼长成,朱全忠密表崔胤谋反,并命自己留置于长安的将领宿卫都指挥使朱友谅带兵包围崔胤府第,逮捕斩杀了这位崔胤及其党徒数十人。然后,朱全忠又表奏与自己相善的右拾遗柳璨为宰相。唐昭宗只能宣诏任命。
  朱全忠一不做,二不休,以李茂贞将要劫驾为辞,派牙将“请”唐昭宗迁都洛阳。此时,唐昭宗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他只能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泣别长安。朱全忠军将“驱徙士民,号哭满路”,长安百姓根本来不及收拾,被破门闯入的士兵驱逼立刻就道。百姓们纷纷哭骂道:“贼臣崔胤召朱温来倾覆社稷,使我辈流离至此地步!”权臣纂弑之前,如曹操、高欢,往往做出逼帝迁都的举措,一来摧毁前朝的政治象征,二来巩固树立自己的威权。对此,连普通百姓都一清二楚。同时,朱全忠又派其手下“毁长安宫室百司及民间庐舍,取其材,浮渭(河)沿(黄)河而下,长安自此遂丘墟矣。”
  唐昭宗至陕州,朱全忠从河中朝见,昭宗夫妇延老朱内室拜见,何皇后泣道:“自今以后我夫妇就都依靠全忠你了。”这位何后聪敏,已看明天下事运。过了数日,君臣宴饮,唐昭宗独留朱全忠以及韩建两人,韦后自执酒杯劝酒,天家尊礼至此完全扫地至尽。忽然,唐昭宗一个妃子进来与皇帝耳语,韩建暗中踩老朱脚,老朱警省,怀疑皇帝想害自己,也不敢喝韦后递过的酒,“阳(佯)醉而出”。
唐昭宗自知洛阳之行凶多吉少,分别派人至李克用、王建等节度使处,表示到洛阳后,肯定受人幽闭软禁,诏敕不由已出,望大家努力恢复。果然,朱全忠不再耐烦唐昭宗半路拖延,派军将催逼皇帝一行立刻上路。快到洛阳时,朱全忠又派人一夜之间把侍奉昭宗起居的少年侍从二百多人全部勒死,换上同样数目身材差不多的自己人,“代之侍卫”。唐昭宗常常大饮至醉,起先根本没有察觉,“累日乃悟”,才知自己左右完全是朱全忠手下。
  唐昭宗天祐元年(公元904年)夏六月,皇帝及百官皆至洛阳新宫。昭宗大宴群卧,数杯酒入肚,忽召朱全忠近前,指着自己的靴子说:“朕缚带松,全忠为朕系上”。不得已,朱全忠硬着头皮弯腰为皇帝系绑缚带,“惶恐汗出”。唐昭宗本意,是想文臣武班中此时能冲出一人,立时擒斩朱全忠,但是,最终无一人“挺身而出”。
  心疑之下,朱全忠东还回大梁,但整个洛阳城皆是他手下文武将帅统管。唐昭宗一举一动,也都处于老朱心腹蒋玄晖的严密监视之下。当时,李茂贞、王建、刘仁恭、杨行密等朱全忠的敌对势力往来信使繁切,“皆以兴复为辞”。朱全忠又怕唐昭宗在洛阳生变,便下令蒋玄晖与自己派去当禁军护卫将领的朱犮宁、氏叔琮等人见机干掉唐昭宗。
  公元904年阴历八月壬寅夜,蒋玄晖率龙武牙宫史太等一行兵卒入宫。昭宗妃子裴氏开门见来人皆执明刃,质问对方,被史太一刀砍下脑袋。昭仪李氏见状,忙大呼:“宁杀我曹,勿伤万岁!”昭宗正饮得大醉,闻声而起,“单衣绕柱走”。李氏以身蔽帝,被史太一刀挥为两段。然后,他追上昭宗,把这位唐朝皇帝捅个透心凉。何皇后见状,跪地哀求蒋玄晖。蒋玄晖见何后凄婉可怜,老朱又没下令杀她,便饶了何后一命。
  杀完人,蒋玄晖矫诏称李、裴二妃弑逆,立昭宗第九子辉王李祚为帝,是为唐哀帝,时年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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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13   阴狠猜忌 乱伦灭性――贱民为帝的梁太祖
  朱全忠闻唐昭宗被弑,假装大惊失色,继而嚎哭不止,自投于地,大叫“奴辈负我,令我受恶名万代!”然后,他率大军亲至东都洛阳,假模假式向少帝“涕陈”情由,怪罪自己没有“照顾”好先帝。为了灭口,他把自己的义子朱犮宁和大将氏叔琮皆诬以他罪杀掉。临受刑,朱犮宁大叫:“卖我以塞天下之谤,皇天在上,行事如此,你自己还想有后代活在世上!”(《旧五代史》记载是大将氏叔琮被杀时所言)
  呆了数日,见洛阳城内并无大的异状,朱全忠内心始安,开始打起唐昭宗诸王子与大臣的主意。
  阴历二月初五,蒋玄晖遵朱全忠之命,邀昭宗所生的德王李裕等十一个王子于九曲池置宴。这些王子皆是十来岁的少年,不敢不来,来了也不敢不喝,被大杯大杯灌酒。没多久,军士涌上,把这十一个少年均活活用弓弦勒死,然后在禁苑中随便刨个大坑埋掉了事。金枝玉叶,一夕殒落无遗。
  宰相柳璨依恃老朱,也妄作威福。听说占星者说有天灾,柳宰相便劝朱全忠大行诛杀以应之。老朱谋士李振考进士多年未中,也恨当朝缙绅,力劝朱全忠:“此辈常自谓清流,宜投之黄河,使为浊流。”朱全忠“笑而从之”,一夜杀掉在朝的三十多个大臣,皆投尸于黄河。
  大肆诛戮后,朱全忠又忽然发兵击袭淮南,但是,军行无获,在淮北还被光州刺史柴再用杀败一次,损兵折将。躁忿之余,朱全忠只得归返大梁。
  败后,朱全忠更欲马上纂位立威,忙派人去洛阳与蒋玄晖等人密议。蒋玄晖时为枢密使(杀尽太监后,枢密使就成为位居宰相以上的最高朝官),他招柳璨商议。这两个奸贼毕竟读书人出身,觉得老朱应仿效魏晋禅代故事,封大国、加九锡、待殊礼,最后受禅为帝。于是,二人自作主张,先授朱全忠诸道元师(军委主席)。朱全忠大怒。在洛阳的宣徽副使王殷、孔循两人妒忌蒋玄晖、柳璨二人权盛,想取而代之,便密告朱全忠说蒋、柳两人逗留观变,想延长唐朝的祚命。
  蒋玄晖得知主子对自己起疑,苍惶奔至寿春自陈。朱全忠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们这两个人巧借闲事阻我好事,难道不受九锡,我就不能当天子!”
  蒋玄晖跪地哀祈,为老朱分析天下事:“唐祚已尽,天命归您,天下皆知。但李茂贞、李克用、王建等人都坐拥大镇,为王爷您的劲敌,如果您仓促受禅,这些人肯定不服。不如按部就班,创立万事基业……”
  老朱根本听不下去,叱骂道:“你这个奴才就是想背叛我!”
  无奈何,蒋玄晖又奔回洛阳,与柳璨商议加朱全忠九锡之事。当时,唐朝的昭宣帝根据唐朝礼仪正准备率群臣进行郊天的典礼,王殷、孔循等人又密告朱全忠,说蒋、柳两人让小皇帝率大臣祭天,也是为了延长唐祚的举动。
  大怒之下,朱全忠坚拒朝廷所加的“九锡”。柳璨害怕,又亲自到大梁请朱全忠“受禅”,也被拒绝。在王殷、孔循窜掇下,朱全忠诬称蒋玄晖与何皇后(昭宗皇后)通奸,柳璨谋反,皆逮捕族诛,并派孔循到积善宫把何皇后活活勒死。何氏这一妇人也是精敏过头,唐昭宗被杀当时如死节,定为烈妇榜样。她总想延迁岁月,终归不得久长。柳璨临刑,悔愧无极,大叫道:“负国贼柳璨,死的活该!”
诸事办妥,朱全忠还是不安心,徘徊观望。此时,恰巧魏博六镇军乱,为老朱称帝献上了一份大大的“厚礼”。
  魏博藩镇雄据六州,自田承嗣以来,节度使为了护身自固,招募不少牙兵(贴身亲兵),锦衣玉食,赐给丰厚。年久日远,“父子相袭,姻党胶固,变易主师如儿戏。”自田氏灭绝后,一百多年来,牙兵牙将倒成为魏博真正的主人,“主师废置出于其手,如史宪诚、韩君雄、乐彦祯皆其所立。小不如意,则举族被诛。”(赵翼)
  罗绍威虽为魏博节度使,内心恶牙兵乱权,但又力不能制。于是,他暗派人招亲家翁朱全忠来帮自己解决问题。老朱率精兵十万,以击伐沧州刘仁恭氏父子为名,驻屯深州。正好,嫁给罗绍威儿子的朱全忠女儿病死,老朱就以会葬为名,暗遣一千多汴军军士装作送丧礼的挑夫,把甲胄军器藏于担子中伪装进入魏博。
  魏博牙军没有任何警惕,任凭这些老朱派来的“挑夫”络绎入城。同时,罗绍威又于傍晚派人入武库剪断弓弦和甲襻。半夜,罗绍威率官兵数百人,与扮成挑夫入城的汴军一哄而起,进袭睡梦之中的牙军。这些人手忙脚乱,但都是职业军人出身,很快稳住心神,冲入武库寻弓披甲,但弓甲早已被破坏,只能肉身临白刃,“遂合营歼之,凡八千家,婴孺无遗”。一大早,朱全忠引大军入城。
  此后,朱全忠在魏博六州盘桓半年,对附近的地方势力,服从者升官,不服者讨平。罗绍威为供养亲家的军队,“所杀牛羊近七十万,资粮称是,所赂遗又近百万。”待老朱起程,魏博多年蓄积,被又吃又拿,基本一干二净。
  虽然借机除去牙兵之患,罗绍威自己的魏博藩镇也从此一蹶不振,他叹息道:“合六州四十三县铁,铸不得一个错字!”
  这位罗绍威“形貌魁伟,有英杰气,工笔札,晓音律。性复精悍明敏,服膺儒术,明达吏理”,不知为何肯这么低声下气服于老朱。同时,小罗又是个文学青年,“招延文士,聚书万卷,开学馆,置书楼,每歌酒宴会,与宾佐赋诗,颇有情致。”他最喜江东罗隐的诗,常让人带金宝前去求诗,自己也仿效罗隐诗风,有《偷江东集》一卷。此卷诗已散佚,惟存有《公宴诗》二句:“帘前淡泊云头日,座上萧搔雨脚风”,颇为老辣。后来,罗绍威还算病死善终,时年三十四。
  魏博六镇归于己手,朱全忠还想全取幽沧之地。刘仁恭惶急,老着脸皮向沙陀李克用求救。思忖再三,李克用派大将来个“围魏救赵”,攻打朱全忠的潞州。潞州的昭义节度使丁会本来就忠于唐廷,见李克用兵来,开门迎降。这下急坏了朱全忠,他下令烧毁一路供应的粮食资储,撤沧州之围,奔还魏博,并急得卧病在床,躺了好几天。
  魏博节度使罗绍威怕老亲家翁顺便把自己宰了吞并六州,就入室以探病为由,力劝朱温代唐称帝, “早灭唐以绝人望”,并表示:“他日如梁王受禅,我必尽斂六州军赋以贺登基大礼。”`
  朱温心喜,很感激罗绍威在他走背运时“支持”自己,也就没再打这位亲家的主意,率军归返大梁。
  朱温幽、沧失利后,“威望大沮,恐中外因此离心,欲速受禅以镇之。”
  于是,公元907年阴历三月甲辰,唐昭宣帝禅位于梁,朱全忠称帝,建国号为大梁,史称“后梁”。为了更应天意,朱全忠更名朱晃,毕竟“全忠”是唐帝赐名,不仅不“全忠”,还“全叛”,顶着前朝君主的赐名当皇帝确实不好听。至此,朱三变成了朱晃皇帝,称“朕”不称“我”了。
  隔了一年,朱全忠派人把封为济阴王的唐朝末帝毒死在曹州监所,时年十七,谥之为“哀皇帝”,以王礼葬之。比起他横遭一刀的父亲和他那些被勒死的兄弟们,唐哀帝毕竟还得一全尸。
  朱全忠虽然号称“帝王”,其实也就是一个大“藩镇”而已。当时,李克用据河东,罗绍威据魏博,王鎔据镇冀,刘仁恭据卢龙,李茂贞据凤翔,王建据西川,钱鏐据镇海,杨行密据淮南,马殷据武安(湖南),王审知据武威(福建),刘隐据岭南――有了朱温挑头,渐渐的这些人纷纷称王称霸,为王为帝,最终造成了“五代十国”的混乱局面。究其实,仍然是唐末藩镇割据的进一步加剧而已。
  因此,大儒王夫之一针见血指出:
  “称五代者,宋人之辞也。夫何足以称代哉?代者,相承而相易之谓。统相承,道相继,创制显庸相易,故汤、武革命,统一天下,因其礼而损益之,谓之三代。朱温、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之琐琐,窃据唐之京邑,而遂谓之代乎?郭威非夷非盗,差近正矣,而以黥卒乍起,功业无闻……若夫朱温,盗也;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则沙陀犬羊之长也。(朱)温可代唐,则侯景可代梁、李全可代宋也;沙陀三族(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可代中华之主,则刘聪、石虎可代晋也。”
  王夫之还特别举出暴秦、暴隋以及王莽,虽然残暴,却也卖力经营天下,而五代之君,连上述几个朝代的暴君都不如:“且夫相代而王天下者,必其能君天下而天下君之,即以尽君道也未能,而志亦存焉。秦、隋之不道也,抑尝立法创制,思以督天下而从其法令,悖乱虽多,而因时救弊者,亦有取焉。下至王莽之狂愚,然且取海宇而区画之,早作夜思,汲汲于生民之故。今石敬瑭、刘知远苟窃一时之尊,偷延旦夕之命者,固不足论;李克用父子归鞑靼以后,朱温帅宣武以来,觊觎天步,已非一日,而君臣抵掌促膝、密谋不辍者,曾有一念及于生民之利害、立国之规模否也?所竭智尽力以图度者,唯相搏相噬、毒民争地、以逞其志欲。其臣若敬翔、李振、周德威、张宪之流,亦唯是含毒奋爪以相攫。故(朱)温一篡唐,(李)存勖一灭温,而淫虐猥贱,不复有生人之理,迫胁臣民,止供其无厌之求,制度设施,因唐末之稗政,而益以藩镇之狂为。则与刘守光、孟知祥、刘龑、王延政、马希萼、董昌志相若也,恶相均也,纭纭者皆帝皆王,而何取于五人,私之以称代邪?初无君天下之志,天下亦无君之之心,燎原之火,旋起旋灰,代也云乎哉?”
正因为宋朝皇帝得天下不正,纂于后周孤儿寡母之手,故其大臣著史立“五代”为名,以明示朝代兴迭,“神器”传承。“该之以五代,聊以著宋人之滥焉云尔。”
  深究朱温的出身,真正根红苗正,苦大仇深。朱温父亲早丧,兄弟三个皆由母亲王氏抚养成人。王氏为活命,在萧县地主刘崇家当上床老妈子。青少年时代的朱温顽劣无赖,常受刘崇大棍子“伺侯”,但刘崇之母刘老太太吃斋念佛心眼好,常常护持朱三,对家里人讲:
“朱三不是一般人,应好好待他!”其实,也是心疼这没爹的穷孩子。
  朱温降唐后,官至宣武节度使,派一帮军人回家迎母。王氏见军人大批前来,惊惶奔入刘老太太房间,泣道:“朱三落魄无行,作贼招灾,现在官兵来抓我了。”不料,前来的使者跪地,禀告说朱节度使“出息”了,王氏喜惧交加,犹如梦里,这才拥刘老太太一起入朱温营中“享福”。
  朱三如此一个穷孩子,同以后的朱元璋一样,在性格上存有极大的缺陷:自卑、多疑、无信、嗜杀,在西方,此即所谓“于连现象”;在中国,可称之为“朱温现象”。当然,“于连现象”只是“资产阶级个人”向上爬的过程中不择手段、努力进取而已,“朱温现象”则是凶戾阴暴、一心要人命的恐怖过程。
  朱温称帝后,老混蛋也没干过什么好事,东打西杀,专以屠戮为乐。朱温用兵行法甚严酷,每次战斗,只要营师战死或被对方俘虏,其属下所统士兵皆一律处斩,名为“跋队斩”。由于军法严,逃兵甚多,朱温又想出在士兵脸上刺字的损招,“健儿文面自此始也”。这一招术,后来被幽州的刘仁恭父子“发扬光大”,他不仅在军士脸上刺字,在士人身上也刺上“一心事主”的字样。
  此外,朱温做皇帝前后,深怕自己手下大将有样学样,狡兔未死却也开始烹狗,杀掉不少功臣,如氏叔琮、朱犮宁、刘珍、黄立靖、邓季荺、李重允、李谠等人,这些都是为老朱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特别是黄立靖和邓季荺,被杀原因竟然是老朱检阅部队时发现他们所统兵士的战马“马瘦”。可见,老朱凶暴得近乎无知,连杀人时稍微象样的罪名都懒得想。
  朱温除嗜杀以外,另外一个特点就是好色。早在唐昭宗年间,邠州节度使杨崇本向朱温投降,以其妻子为人质。见杨节度使妻子貌美,老朱就数去馆舍奸淫。杨夫人“素刚烈,私怀愧耻”,派人捎信责骂夫君:“丈夫拥旄仗铖,不能疪其伉俪。我已为朱公妇,今生无面目对卿,期于刀绳而已”。杨崇本悲怒,后来起兵叛朱温,对老朱造成严重威胁;洛阳尹张全义被李罕之围困,求朱温解围。其后,张全义(张全义原名张居言,也是黄巢降将,全义是唐廷“赐名”)感激朱温,上言说自己的名字犯讳(朱全忠也有一个“全”字),老朱就赐其名为“宗爽”。张全义(张宗爽)踏踏实实为老朱卖命,不停地为这位“恩主”输运军粮物资,修茸宫室。老朱一高兴,亲临张家,一住就是好多天,竟把张全义的老婆、女儿、以及几个儿媳全部睡个遍,气得张全义儿子拨刀要去宰了这个老淫棍。张全义乌龟王八头,苦苦劝住,认为老朱救过自己的命,他爱咋地就咋地。
  好色也就罢了,最为耸人听闻的,老朱连自己的儿媳们也不放过。
  朱温有八个儿子,长子彬王朱友裕早死;次子博王朱犮文原名康勤,是老朱的义子;第三子郢王朱犮珪小名遥喜,其母是亳州营妓。光启年间,老朱在亳州打仗时与这位营妓睡了一个多月,临行,对方说自己“有了”。老朱惧内,当时他的老婆张氏还活着,未敢把这位“蜂窝煤”带回大梁。一年后,营妓报喜,说生下一大胖小子,老朱大喜,故起小名为“遥喜”。其实,这位营妓是军营的窑姐儿,“事主”不一定是老朱;第四子即后梁末帝朱友贞,当时为均王。由于诸子在外据大藩重任在肩,老朱常常征诸儿媳“入侍”――不是伺侯汤药起居,而是在床上伺侯老朱弄那事。诸媳之中,老二朱犮文的老婆王氏最漂亮,特受宠爱。“虽未以(朱)犮文为太子,帝意党属之”。按理,郢王朱犮珪最在兄弟中排名第三,大哥朱友裕死后,老朱的亲儿子中当轮到他当皇太子,看见二嫂受幸二哥高兴,朱犮珪“心不平”。不久,小朱三因小过被老朱三打了顿板子,“(朱)犮珪益不自安”。
  老朱也是死催,天下美女无数,他想弄多少都可以,偏偏看中数位儿媳,轮流采战,真是猪狗不如!不过这样讲也不公平,是污辱猪狗。
  眼见病体日沉,老朱也觉悲戚,对近臣说:“我经营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余孽(指李克用之子李茂勖)更昌炽如此!观其志不小,我死,诸儿非彼敌也,吾无葬地矣!”于是,他命王氏召朱友文来,想付之后事。以非亲生儿继位,不知老朱当时昏噩到何种地步。
  郢王朱友珪的老婆张氏也在床前侍药,看见老公公握着王氏的手要朱友文来,气急攻心,忙连夜回府见绿帽老公朱友珪传言:“皇帝欲以国家予朱友文,我辈末日很快就到了!”于是,夫妇相泣。朱友文时为东都留守,“嗜酒,颇怠于为政”,假使这位朱二爷上台,估计肯定马上会弄死六个弟弟。
  乾化二年七月(公元912年),朱温病势更一步恶化,便下诏出朱友珪为莱州刺史。“时左迁者多追赐死,(朱)友珪益恐。”情急之下,朱友珪化装进入禁卫军左龙虎军私见统军韩勍,告以自身难保的实情。这位韩勍也怕被老朱杀掉,就亲率五百牙兵与朱友珪及属下数人在禁宫埋伏。半夜,众人斩关而入,直杀进老朱的寝殿。
老朱刚刚喝了一大碗苦药,迷迷糊糊要睡,忽听宫女太监惊叫,忙睁开大眼珠子,挣扎着抬起头,喝问道:“反者是谁?”
  朱犮珪此时胆壮:“不是外人!”
  老朱看清是朱犮珪,恨恨道:“我早就怀疑你不是个好东西,恨不早早杀了你!如此悖迅无道,天地岂能容你!”
  朱犮珪扬指叱骂:“你这个活该千刀万斩的老贼!”
  朱犮珪手下仆从冯延谔想在主人前立功,直挺大刀就朝老朱大肥肚子捅入,“刃出于背”,老混蛋一命呜呼。此情此景,和大胡安禄山一个死法。朱友贞命人用破毯子包起朱皇帝尸身,在寝殿里刨个坑埋掉,“秘不发丧。”然后,他以老朱名义,先遣使到东都赐死二哥朱友文。而且,这道命令还直接传给四弟均王朱友贞,让他监杀。
  办完这些,朱犮珪矫诏:“博王(朱)友文谋逆,遣兵突入禁中,赖郢王(朱)犮珪恭孝,将兵诛之,保全朕躬,然疾因震惊,弥致危殆,宜令(朱)犮珪权主军国之务。”贼喊捉贼,又以护驾孝子面目出现,朱犮珪这套把戏确实不怎么高明。
  待遣出杀朱友文的使节返回,朱犮珪这才放心,宣“遗诏”继位。
  朱犮珪虽对诸将升官厚赏,众人仍然“多愤怒”。朱温的干儿子冀王朱犮谦首先在河中地区向沙陀人求援,起兵反对朱犮珪。朱犮珪怕派与他一起暗杀父皇的韩勍为招讨使前去镇压。朱犮谦与梁朝宿敌李克用连兵,大败韩勍等人。
  身在大梁的均王朱犮贞,外结老朱大将杨师厚,内结居于京城的老朱女婿赵岩和老朱外甥袁象先(此二人都是禁军首领),众人议定,内外联合,忽然向皇宫发起进攻。朱犮珪闻变,忙与仆从冯延谔(杀老朱那位)与妻子三人逃跑,几人想从城北逾城而去。望见四下军众密密麻麻,皆执利刃趋奔而来。朱犮珪自度不免,就把手中刀交给冯延谔,让他先杀自己的妻子,后杀自己。冯延谔只能照办。杀掉朱犮珪夫妇后,冯将军也自刭而死。小朱三这次“皇帝瘾”过得不长,才八个多月。
  “诸军十余万大掠都市”。“新皇帝”死后,京城又是乱成一锅粥。
  赵岩、袁象先忙派人去大梁迎均王朱友贞回京即帝位,并追废朱犮珪为庶人。赵岩之父是黄巢之乱时坚守陈州的赵犨。老赵后来依附朱温,立功不少。父亲扶梁,儿子帮忙亡梁,也是历史一个小奇观。但说实话,赵岩也非亡梁,只是在朱氏兄弟内斗中帮忙而已。
  后梁末帝朱友贞为帝十年,其人仁懦,耳朵软,无远谋,“仁而无武,明不照奸”。其手下军队一直在北方与李存勖苦战。公元923年,后唐的沙陀军攻入京城,这位末帝令禁军将领皇甫麟杀掉自己,皇甫将军不忍下手,末帝说:“吾与晋人世仇,不可俟彼刀锯。卿可尽我命,无令落仇人之手。”无奈,皇甫麟先杀末帝,然后自刭。朱友贞之死,与其三哥朱犮珪全然相似。
  朱梁之灭,也是恶贯满盈的报应。朱温老贼虽然一度称帝,但其暴恶之迹,史不绝书:“篡弑以叨天位,(曹)操、(司马)懿以下,亦多有之,若夫恶极于无可加,而势亦易于剿绝,无有如朱温者,时无人焉,亟起而伸天讨,诚可叹也。其弑两君也,公然为之而无所掩饰;其篡大位也,咆哮急得而并废虚文;其禽兽行遍诸子妇也,而以此为予夺;其嗜杀也,一言一笑而流血成渠;尔朱荣、高洋、安禄山之所不为者,温皆为之而无忌……其将帅,皆血勇小慧,而不知用兵之略;其辅佐,则李振、敬翔,出贼杀,入谄谀,而不知建国之方;乃至以口腹而任段凝为心膂,授之兵柄,使抗大敌而不恤败亡。取其君臣而统论之,贪食、渔色、乐杀、蔑伦,一盗而已矣。而既篡以后,日老以昏,亦(安)禄山在东都、黄巢踞长安之势也。于是时也,矫起而扑灭之,不再举而功已就矣。所难者,犹未有内衅之可乘耳。未几,而朱友珪枭獍之刃,已刃元恶之腹,兄弟寻兵,国内大乱……。”(王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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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14   认得胡儿做“父皇”——“汉奸”石敬瑭的悲喜剧
  “文革”以后,最后恢复上演的传统京剧曲目,当属宣扬爱国主义情怀的《杨门女将》,其情节主要围绕佘太君老奶奶领着一群寡妇征战三关,浴血奋战抵御辽国侵略的故事。笔者当时还是不谙世事的孩童,由于祖母是个大戏迷,耳边整日里都是收音机里挥之不去的余太君的悲壮慷慨:“哪一战,不伤我杨家将!哪一战,不亡我父子兵!”
  后来,刘兰芳的评书《杨家将》又播出,老令公杨继业以及杨六郎几个父子兄弟都是“威震三关”,故事情节引人入胜,令人神驰向往,可以说“在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爱国主义的种子。”但“三关”是哪里,辽国人是什么人,模模糊糊没有任何实际的概念,想当然地认为是靠近苏联或外蒙的什么地方。成人后,对历史逐渐感兴趣,才知道三关离我的老家天津近得不能再近——瓦桥关(今涿州南)、益津关(今霸州)、淤口关(今霸州东),皆在白沟的南岸。而白沟北岸不远处,就是当时契丹族辽国的地盘。今天的白沟是个鼎鼎有名的各式小商品集散地,从前的大河早已随时光流逝变成为不起眼的小河沟。而从前拼死殊杀的汉族与契丹两族人民,以及日后取代辽国的女真人,早已在元朝时期就被蒙古统治者统称为“汉人”,血脉融合,成为今日真正彼此不分的一家人。
  那么,如果想进一步了解为何“三关”深入汉族传统疆域如此之腹地,就不得不谈起残唐五代中走马灯变幻的人物中最大名鼎鼎而又最遗臭万年的人物——“儿皇帝”石敬瑭。此公为了同后唐抗衡,竟答应以割让燕云十六州(今北京至山西大同等地)给契丹,使得中原门户大开,为后来的汉族政权留下心腹之患,英明神武如后周的柴世宗、北宋的太宗赵光义,几次北伐,都无功而返,而且北宋之亡的最根本原因也早在石敬瑭时代已经种下。最为后世中国人所诟病痛斥的,则正是石敬瑭向契丹国主耶律德光自称“儿皇帝”,拜认这位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异族人为父。以至于直到1905年8月29日在东京发表的《同盟会宣言》中,第二条就赫然表明:
  “恢复中华。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中国之政治,中国人任之。驱除鞑虏之后,光复我民族的国家。敢有为石敬塘、吴三桂之所为者,天下共击之!”
  可见,石敬瑭此人名气之大,几乎和吴三桂并驾齐驱,而且他还少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浪漫,多了层“认贼作父”当“儿皇帝”的屈辱,千秋万岁,骂名滚滚,成为“汉奸卖国贼”的代名词。笔者当然不想为这位沙陀族老哥翻案,考据一番后说他不是汉奸而是什么“沙陀奸”,只是想来一把史海钩沉,把历史的本来面目展示给读者,让人们在理性思维的基础上,自己判断特殊时代这位特殊的历史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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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15   残唐五代的戏剧性历史
  说起五代,人们会机构性地背出历史课本中要考试的五个朝代——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如果没什么深入学习过历史,很可能想当然地认为这五个朝代肯定象南朝宋、齐、梁、陈一样是“一家物与一家物”,是一朝顶替另一朝承接下去。
  实则不然。
   要说石敬瑭,不能不先提及后梁太祖朱温和后唐太祖李克用。
  沙陀是西突厥的一支(驻地在今新疆古尔班通古沙漠)。唐朝末年,李克用因帮助唐朝镇压庞勋有功,获封为云州刺史,并受御赐改名为李克用(原姓朱邪)。唐德宗时,李克用又被进封为大同军防御使。黄巢破长安,李克用率军勤王,大败黄巢大将尚让,因功拜同中书门下平率事(宰相),地位由此显赫。后来,黄巢进攻朱温(原是黄巢将领,后降唐),李克用为了扩大地盘,就与朱温合军夹击黄巢,最后逼得这位杀人百万的盐贩子逃到狼虎谷(今山东莱芜)时被外甥林言杀掉。大胜后,朱温宴请李克用,这位二十八岁的使相(既是节度使又是宰相)根本不把朱温放在眼里,狂饮肆骂,惹得本来就不怀好意的朱温杀心顿起。夜间,朱温派人纵火射箭,想灭掉这位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竞争对手。李克用虽然烂醉如泥,终有“天命”保佑,加上亲兵从人血战,他最终狼狈逃出,但三百多精骑护卫全部被杀,从此双方结下死仇。日后朱、李两人较量多次,李克用败多胜少,有一次还差点抛弃老窝晋阳逃回沙漠,以至于多年不能和朱温相抗衡。
  朱温篡唐后,李克用以唐朝大忠臣面目出现,并在独生子李存勖建议下励精图治,不断积蓄力量,准备和立都中原的老对头朱温再争高下。在潞州与朱温军队相持时,李克用病发身亡,临终时他交给独生子李存勖三支箭,一支箭要儿子讨伐忘恩负义的河北刘仁恭,二支箭要他击平不守信用的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三支箭就是平灭朱温的梁国。
  李存勖果真不负老爹厚望,先是身着丧服出师,把一直盘踞幽州的刘仁恭父子抓住斩首,又马上进军攻打朱友贞的梁国(此时朱温已被儿子杀掉),一举歼灭七万多梁军主力。为了消除常常南下的契丹人,他又挥师北进,大败骁勇能战的契丹军,并迅速回师,直攻梁国都城汴州,梁国国主朱友贞自杀,梁国灭亡。
  李存勖完成父亲的遗愿后,称帝建国,国号为唐,史称后唐。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登基后迅速腐化,冤杀功臣,加之他又是历史上地位最高的戏迷票友(自封艺名“李天下”),一时间奸佞当权,将士困顿,本来已经占领四川的唐军因主师郭崇韬被枉杀而起兵造反,并迅速波及到后唐内地。不得已,李存勖委派自己的义弟李嗣源率军征讨,没想到李嗣源被属下叛变军士挟持,调转马头直攻洛阳。
都城的御林军见势不妙,也里应外合,鼓噪造反。不得已,李存勖率军又亲自加入战斗,怎料天意人意已改,这位“李天下”身中数箭后流血不止,大叫“口渴”而死,年仅四十三岁。当时,左右从人奔逃略尽,只剩下一个伶人还算忠心,往他身上堆了好多乐器然后放火焚烧,终于使得这位帝王尸体未受乱兵戮辱,并能在弦乐琵琶的噼啪声中直达最高的“艺术境界。”
  取而代之的李嗣源原名邈佶烈,十三岁时就因勇武善射被李克用收在帐下做养子,侍卫征战,奋勇争锋,在灭梁和击破契丹的战役中功劳颇著。后唐建立后,皇帝李存勖猜忌忠臣,李嗣源几次险些被杀。最后,魏州兵变,皇帝不得已又派他前去镇压。赶到魏州城下,还未来得及攻城,当天夜里就发生军队哗变,将士们逼着李嗣源称帝,老将军流泪不从,想亲自回首都向李存勖解释自己对本朝的一片忠心,他的女婿石敬瑭劝说道:“岂有军变于外,上将独无事乎?”意思是你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回去后肯定马上被杀。
  无奈,李嗣源只有随军队攻返洛阳,还没到达首都,城内就发生御林军叛乱,李存勖被射杀。李嗣源因此得以回都继位。
  在位七年间,李嗣源诛杀宦官奸佞,惩治贪污,宽仁爱民,力图节俭。“然夷狄性果,仁而不明”,末期也重蹈诛戮功臣的覆辙,加之他在立储事宜上不做明白交待,臣下派系众多,拥立不一,致使病危时他的长子李从荣害怕自己不得立为皇帝,带兵准备冲入宫中察看虚实,当即被大臣诛杀,得知此讯后,老皇帝惊骇交瘁,一命呼呜。虽在位仅七年,李嗣源“于五代之君,最为长世,兵革粗息,年屡丰登,生民实赖以休息。”由此,可见五代是何等的乱世!
  李嗣源死后,优柔寡断的李从厚继位,是为唐闵帝。此人虽“寡言好礼,形质丰厚”,但确实没有人君之量与人君之才,而执掌朝柄的朱弦昭和冯斌两个人只知道结党营私,排斥异已,从而逼反了李嗣源的养子潞王李从珂。李从珂原姓王,战乱时母子被掠,十几岁时就为李嗣源收养,青少年时代一直跟随义父在战场上厮杀,英勇异常。李嗣源继位后,李从珂因事得罪了重臣安重诲,屡屡进言李嗣源要对李从珂治罪,最后激得老皇帝也急了,对安重诲说:“朕为小将校时,家徒四壁,衣食不足,赖此儿荷石灰、收马粪以存养,朕今贵为天子,而不能庇一儿乎!”
  后来,安重诲被诛,李从珂得封潞王,进位太尉。闵帝继位后,为削弱李从珂兵权,就派他到河东任节度使,拟把他从凤翔重地调离。五代之时,功臣勇将纷纷被杀,李从珂已经预见到自己的下场,就四处发檄文要“清除君侧”,引得后唐闵帝派大军攻打凤翔。很快,外军大集,蚁附登城,眼看就要城陷被俘杀,情急之下,李从珂亲自凭城,大声哭嚷道:“我二十岁不到就跟从先帝征战,出生入死,金疮满身,树立得社稷,军士从我登阵者多矣。今朝廷信任贼臣,残害骨肉,且我有何罪!”于是大声恸哭不已。城下好多攻城将士本来就是李从珂从前的属下,闻言伤悲,羽林都和严卫都的两个指挥使临阵投诚,于是“外军悉溃”,仅仅十二天,李从珂就率诸军攻入洛阳,闵帝慌忙奔逃,他自称皇帝,正所谓“一哭得帝位”。
  闵帝出逃路中,正遇自防地而来查探虚实的姐夫石敬瑭,大喜过望,以为终于遇见救星。不料石敬瑭见闵帝身边仅有五十骑随从,又无将相大臣跟从,也无证明其身份的宝玉、玺物,翻抄查看过后,对这位失势的皇帝小舅子渐不礼遇。闵帝身边侍臣看不惯石敬瑭的无礼,叱骂中抽刀欲刺,被石敬瑭手下杀个一干二净,独留闵帝一人于驿舍,然后这位“先帝之爱婿”驰入洛阳,向新主效忠。不久,闵帝与皇后及其四子同时被李从珂鸩杀,时年才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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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16   乱世播迁中的石敬瑭
  石敬瑭,沙陀部人,其父名臬捩鸡,《旧五代史》中说他是汉景帝的丞相石奋的代后,欧阳修在《新五代史》则坦白称“不知其得姓之始”,由于《旧五代史》资料主要得自各朝大臣为自己主人修的《实录》,显然把石敬瑭当成石奋后代是谥美之辞,冒认祖宗,石奋裤裆再不紧也不会漏出个西突厥别部的沙陀后人。欧阳修《新五代史》虽太过简略,但已有宋代腐儒的“正气”,对帝王身世追根究本,因此欧阳一说更为可信。
  石敬瑭生于太原。“及长,性沉淡,寡言笑,读兵法,重李牧、周亚夫行事”。李嗣源为代州刺史时,非常器重石敬瑭,以亲女妻之,任为心腹。唐庄宗李存勖听说石敬瑭的骑射之能,常招致旗下一并攻伐四战。甘陵之战中,石敬瑭仅带十余骑横槊深入,东西驰突,便立阵未稳的李存勖得以安全,使得这位本人就十分英勇善战的皇帝亲抚其背夸奖:“将门出将,言不谬尔”,并把自己喝过的酥油茶赐给石敬瑭,由此,这位石郎一时显名于世。
  在与梁军作战中,有一次石敬瑭与岳丈李嗣源侦察地形,一行人都轻装没有穿甲胄,忽然遭逢一队隐蔽的梁兵,快马从丘林中跃出,刃锋几及李嗣源后背。石敬瑭大喝一声,以战戟策马冲奔,一击而落敌兵数人,救了老丈人一命。
  在日后的灭梁决战中,石敬瑭也屡建奇功,因此史书评曰:“平汴水,灭梁室,致庄宗(李存勖)一统,集明宗(李嗣源)大勋,帝(石敬瑭)与唐末帝(李从珂)功居最,庄宗朝官未重者,以帝不好矜伐故也,唯明宗心知之。”显然是石敬瑭不好张扬,因此在李存勖称帝时没有获封大官。李嗣源称帝后,封石敬瑭为宣武军节度使,开国公,加驸马都尉,后改河阳节度使,赐号“竭忠匡运宁国功臣”。
歧阳兵乱,兵士推潞王李从珂为帝,后唐闵帝诏石敬瑭赴阙救援,双方相遇于道。乱世之际,忠义最难,石敬瑭权衡利弊,终于杀尽闵帝左右,奔投李从珂,致使自己小舅子闵帝为李从珂毒杀,“帝后长以此愧心焉”,史书虽这样讲,估计石敬瑭内心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愧疚,他对岳父李嗣源可以说是忠心耿耿,对嗣君闽帝只是把他当成扶不起的“刘阿斗”。石敬瑭称帝后,谥李从厚为“闵帝”,封土坟高才数尺,“路人观者悲之”,如果心中有愧,石敬瑭肯定会厚葬这位小舅子。
  后唐末帝李从珂继位后,对这位“石郎”很不放心。石敬瑭在新皇登基后,也不敢主动提出回到自己的驻防地,整日提心吊胆地怕被杀掉,忧愁生病,竟然一时瘦成麻杆一样。由于李嗣源发妻曹太后说情,李从珂才勉强应答石敬瑭回河东驻地,为北京(当时的太原)留守,太原节度使。有一次,石敬瑭的妻子到洛阳为李从珂祝寿,宴会后要回家见丈夫,李从珂趁酒醉说了句玩笑话:“这么着急干吗,是不是要回去和石郎一起造反啊。”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石敬瑭得知后更加暗地里加紧防备。
  后来,朝廷派使臣宣慰河东,石敬瑭手下将士高呼万岁,想趁机拥立石敬瑭为帝以邀功,由于当时机会还不成熟,善于观察形势的石敬瑭马上把为首高呼“万岁”的三十六人逮捕斩首,然后上奏李从珂以表“忠心”。这些人也真倒霉,如果在黄桥拥立赵匡胤那样的人,或许还能混个从龙功臣当当。
  不久,为了试探皇帝李从珂对自己的态度,石敬瑭上奏要求辞去军权,请调到别的地方任节度使。这种伎俩最简单但很奏效,如果李从珂同意他的辞职书,说明皇帝肯定怀疑他;如果退回,就说明李从珂仍然信任他。李从珂问大臣薛文遇如何处理,文遇对答:“臣闻作舍于道,三年不成……石敬瑭除亦叛,不除亦叛,不如先事图之。” 自此,李从珂下定主意,下诏调任石敬瑭。事已至此,石敬瑭也撕破脸皮,上书说李从珂不是李嗣源亲生儿子,应让位于许王李从益。李从珂阅奏大怒,派人草诏给石敬瑭责备他:“父有社稷,传之于子;君有祸难,倚之于亲。卿于鄂王(闵帝李从厚),故非疏远。往岁卫州之事,天下皆知;今朝许王之言,人谁肯信!英贤立事,安肯如斯!”李从珂数落石敬瑭也很有理——你连嗣皇李从厚尚且出卖不救,现在又上书要立另外一个小舅子许王李从益,天下人谁能相信你的话!于是,李从珂征发大兵进伐石敬瑭。
  以石敬瑭的兵力和能力,他绝对不是李从珂对手。毕竟石敬瑭一世奸雄,忙派心腹何福以刀错为信,密赴契丹向耶律德光求助。这位契丹主马上率军赶来,“一言亲赴其难,迅若流电,信天意耶”,后唐史臣为此沾沾自喜,日后述及此事时,欢喜无限地认为契丹出兵是天助大晋,殊不知耶律德光是完全为私而来。
  公元936年九月,契丹耶律德光亲率军队自代州扬武谷南来,有众五万,号三十万,旌骑不绝五十多里。石敬瑭闻契丹兵至,连夜出城,拜见耶律德光,双方相见恨晚,“因论父子之义”。如果读书不细,还以为耶律德光会认比自己大十多岁的石敬瑭为父,其实整好倒个,谁有兵有权有势谁就是爹,自古皆然。石敬瑭这一招,连其手下大将刘知远(后来的后汉高祖)也觉过份,劝他说:“称臣就可以了,奈何以儿子居之!” 石敬瑭不听,而耶律德光则大喜。在得到石敬瑭割送燕云十六州(并输岁币三十万帛)并称儿皇帝的许诺后,马上册封这位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大干儿子”为大晋皇帝,改元天福(实则无福)。
  李从珂这边,盛怒之下,连诛石敬瑭两子石重英和石重裔,并把石敬塘弟弟石敬德一家也杀个干净。石敬瑭在契丹人马增援下,大军直进,直攻洛阳。从前勇猛绝伦的李从珂称帝后已无昔日胆气,在败绩连传的情势下,只知酣饮悲歌,形神惨沮。臣下劝他亲征,他答道:“卿辈勿说石郎,使我心胆堕地!”怯堕如此,不亡也难。
  城陷前夕,京城父老上奏,劝李从珂说:“前唐皇帝每当中原有难,多幸蜀地以图进取,陛下何不入西川?”李从珂此时倒很明白,答称:“本朝(指前唐,后唐以唐朝正朔自居)两川节度使皆用文臣,所以玄宗、僖宗避寇幸蜀。今孟氏已称尊矣,吾何归乎!”(后唐在蜀地的地方长官孟知祥在李嗣源时代就已经不听节制,名义上服从后唐,实际上自己割据四川。李嗣源死后,孟知祥马上称帝,史称后蜀。)恸哭之余,李从珂奔入后宫,与曹太后、刘皇后等人携传国玉玺等上玄武楼,举族自焚而死。后唐亡。史臣叹曰:“末帝(李从珂)负神武之才,有人君之量。属天命不祐,人谋匪臧,坐俟焚如,良可悲矣!稽夫衽金甲于河需之际,斧眺楼之辰,出没如神,何其勇也!及乎驻革辂于覃怀之日,绝羽书于汾晋之辰,涕泪沾襟,何其怯也!是知时来之也,雕虎可以生风;运去之也,应龙不免为醢。则项籍悲歌于帐下,信不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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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17   割送燕云十六州的耻辱及后果
  石敬瑭狮子大开口(不是索要反是倒吐),一下子送给“小爹”耶律德光的 十六州是:幽州(今北京)、蓟州(今天津蓟县)、瀛州(今河北河间)、莫州(今河北任丘)、涿州(今河北涿州)、檀州(今河北密云)、顺州(今北京顺义)、新州(今河北涿鹿)、妫州(今已被官厅水库淹灭)、儒州(今北京延庆)、武州(今河北宣化)、蔚州(今山西灵丘)、云州(今山西大同)、应州(今山西应县)、寰州(今山西朔县马邑)、朔州(今山西朔县)。由此,北方少数民族可以骑马直侵至黄河岸边,失去了此前历朝历代一直恃为天然屏障的大部分地区。远至汉代的刘邦和唐朝的李渊,都曾因想实现个人野心和专心经营中原地区而向北方少数民族(匈奴或突厥等)称臣、和亲或纳贡,但充其量最多是送钱送物送女人而已。致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答应割让给对方大片土地,石敬瑭可以说是在中国历史上开了先例,并因此而享受“遗臭万年”的不替待遇。
石敬瑭当皇帝后,常常得接待来宣诏的倨傲契丹使者,而且要跪地拜受契丹主耶律德光的诏敕。后唐不仅要按年送金帛,每有节日生日(契丹帝后)、吉凶庆吊,都要运送大量奇珍异宝进献,而且从上到下,遍及契丹元师、太子、数王以及贵臣,卑躬屈膝,滋味确实不是很好过。不久,魏州的节度使范延光趁乱起兵,石敬瑭派灵武节度使张从宾东讨延光,不料两将合谋,起兵时又把石敬瑭的两个儿子楚王石重信(年二十)和寿王石重义(年十九)杀掉,虽然叛乱最终平定,这位石皇帝又丧掉两个爱子(先前已经有两个儿子被李从珂杀掉)。
  又没过多久,镇州节度使安重荣又起兵反叛石敬瑭。安重荣是朔州人,自少就孔武有力,精骑射,石敬瑭初起兵时自代北率数千人赴归,深受信任。后晋建立后,获授成德军节度使。由于安重荣军伍出身,暴得富贵,不断亲睹耳闻近代的节度使不几年就当皇帝,就常常对人讲:“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石敬瑭天福年间,后晋朝廷为了免起兵端,上上下下对契丹人尊敬无比,惟独安重荣常常对路过的契丹使节箕踞谩骂,肆意侮辱。当时受契丹侵逼的吐浑诸部请求内附后晋,后晋当然不敢接纳,安重荣反而和这些部族打得火热,暗杀契丹过路使臣,并乘机上表数千言,大意指斥石敬瑭“称臣奉表,罄中国之珍,贡献契丹,凌虐汉人,意无厌足”,并把奏表改成书信体,遍发朝廷大臣和后晋诸藩镇。当其时也,后晋割让燕云十六州已成事实,境内民人粗安,上下都怕再起兵衅,而安重荣也并非是为了什么民族大义,其实他是怀有不小的个人野心以启战端。从《旧五代史》中的《桑维翰传》中,称“高祖(石敬瑭)览表(安重荣奏表),犹豫未决”,从中可见石敬瑭也觉得安重荣说的话不无道理,当皇帝以来一肚子鸟气,确实想发泄一下。
  关键时刻,从始至终参与石敬瑭称帝计划的心腹重臣桑维翰当时镇守衮州,得知消息后连忙秘密上表,从契丹人“万里赴难”救援石敬瑭讲起,又说到开国六年来彼此通欢,相安无事,进而劝道:“……虽卑辞降节,屈万乘之尊,而庇国息民,实数万之利。”而后,他又通条辩折了不能与契丹开战的“七不可”,劝石敬瑭“训抚士卒,民有余力,便可以观彼之变,待彼之衰,用已之长,攻彼之短,举无不克,动必成功。”石敬瑭见密奏后,反复思之,使人密告桑维翰:“朕比以北面事之(契丹),烦懑不快,今省所奏,释然如醒。朕计已决,卿可无忧。”
  石敬瑭冷静下来,安重荣那边却等不及。其实,安重荣一边大言要灭契丹,一边也秘密和契丹边师刘睎暗中联络,其真实目的是想回兵入洛阳做天子。契丹人也想安重荣和石敬瑭开战后,借机因中原事起再次入侵取利,因此契丹对安重荣的“指斥”,也仅仅是作表面文章而已。曾经有一次,安重荣与契丹使节骑马并行,指天上飞鸟射之,应弦而落,当时观者万数,无不欢呼,连精于骑射的契丹使臣也非常钦佩,以所乘良马敬献给安重荣,使得这位武将一时间飘飘然起来,自谓名振北方,天下可一箭而定。不久,他就纠集饥民数万,以回朝入觐为名,大举攻向洛阳。石敬瑭派大将杜重威迎敌,双方相遇于宗城,军才成列,安重荣帐下将赵彦元卷旗奔降,后晋军因势奋击,安重荣一鼓而溃,部下被杀及于路冻死两万多,最后他本人也被抓住斩首。
  平定安重荣叛乱后的第二年,五十一岁的石敬瑭就得病死去。老哥们这一辈子也确实不容易,前半辈子戎旅生涯,出生入死,为几姓后唐帝家卖命,确实做了不少好事;后半辈子称帝,却又战战兢兢,外忧内患,虽然其当皇帝后慕行节俭,使民间稍得粗安,但千载汉奸的骂名是铁定的绝案,任谁也翻它不得。况且死才四年,尸骨未寒,后晋就被他手下的将领和契丹人一起灭掉,真正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旧五代史》的作者对石敬瑭的评价倒不失公允:
  “晋祖(石敬瑭)潜跃之前,沉毅而已。及其为君也,旰食宵衣,礼贤从谏,慕黄老之敬,乐清净之风,以布为衣,以麻为履,故能保其社稷,高朗而终。然而图事之初,强邻来援,契丹自兹而孔炽,黔黎由是以罹殃。迨至嗣君(石重贵),兵连祸结,卒使都城失守,举族为俘。亦由决鲸海以救焚,何逃没溺;饥鸩浆而止渴,终取丧亡。谋之不臧,何至于是!倘使非由外援之力,自副皇天之命,以兹仁德,惠彼蒸民,虽未足方驾前王,亦可谓仁慈恭俭之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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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18   “儿皇帝”崩后的身后事
  石敬瑭死前有六子,一子早夭,二子为李从珂所杀,二子为叛将张从宾所害,惟有幼子石重睿在生。由于石重睿太年幼,众大臣拥立石敬瑭的侄子石重贵为帝,是为后晋出帝。“帝少而谨厚,高祖爱之……性好驰射”,方面大眼,确有人君之相。
  后晋出帝践位之初,确值艰难之世。北面契丹虎视,南有吴越、后蜀窥边,加之连年天灾不断,饿殍遍地,国内政治极其不稳定。当时,如果依据桑维翰之计,休养生息,静待时机,日后事还不得可知,偏偏此时,又出了个好生事端的景延广。
  景延光是石敬瑭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在老皇帝死后时对石重贵有拥立之功。石重贵即位后,景延广窜掇他对契丹“称孙不称臣”,惹得耶律德光大怒,遣使责备。景延广更加蛮横大胆,劝出帝要尽杀在中原的契丹商贩,并大言:“先帝(石敬瑭)则北朝所立,今上(石重贵)则中国自策,为邻为孙则可,无臣之理。”又扬言:“晋朝自有十万口横磨剑,要战则早来!”于是,与契丹人公开决裂。
天福八年(公元943年)十二月,契丹军队来攻。转年正月,契丹军攻陷甘陵,河北一带的储积粮草尽陷于敌。晋出帝惊骇,亲率军队进驻澶渊,景延广仍自恃胸中甲兵。契丹兵至城下,派人向城上高喊,“景延广唤我们来相杀,何不急战!”此时的景延广坚持做缩头乌龟,闭栅自守,始终不战。
  对此,朝臣们议论纷纷,都讲:“昔与契丹绝好,言何勇也;今契丹至若是,气何惫也。”
  开运元年(公元944年)三月,契丹主耶律德光引兵十余万来攻,晋出帝石重贵也御亲军列为后阵,东西济河,为偃月之势,旗帜鲜明,士马严整,吓得耶律德光对左右说:“杨光远(后晋降将)言晋朝兵马半已饿死,今日观之,何其壮耶!”契丹骑兵冲阵,晋军严立不动,万弩齐发,飞矢蔽空,契丹军死伤甚重,正要退奔,有奔降的晋兵告知晋军东阵军少,契丹军集中军力猛功阵东,晋军不敌败走,契丹骑兵乘胜追击。当时正好有数千晋军在河堤处正赶筑水寨,有旗帜从岸边露出,契丹人以为是晋军伏兵,没敢再追。不久,双方整兵再战,晋军又退,勇将李守超以数百军士短兵突击,契丹军稍却。双方你来我往,最后,战场之上,人马死尸无算,断箭成镞,横厚数寸。夜幕降临,契丹军击钲而退。
  同年八月,契丹军队又来入侵,晋出帝不得已,再派十五将出征。转年三月,双方大战于阳城。契丹铁骑如墙而来,后晋步军以方阵御抵,并选劲骑迎击,大战二十余合,契丹骑兵不敌,渡白沟而去。后晋中下级将领都认为,契丹主自己将兵前来,实为劲敌,如不血战,必不得活。于是铁下心来死战,双方骑兵步兵交战成一团,杀声震地,后晋士兵无水,取泥水绞汁而饮,艰苦异常。双方混战之中,忽然大风扬尘,风势转猛,犹如黑夜(肯定是当时罕见的沙尘暴,当时北方植被还未被破坏),晋军齐力进击,契丹大败,耶律德光本来坐在御车里指挥,败退后见追兵渐及,忙跨上一只骆驼,狼狈奔逃。
  后晋众将踊跃,要求追击亡寇,身为统军的杜重威(石敬瑭妹夫,晋出帝姑夫)却说:“逢贼不死就是万幸,还想得活后再便宜吗?”他于是下令停止追击,丧失了绝好的击灭契丹的时机。杜重威以皇亲大将之重,在成德军节度使任上,每逢契丹进兵,只知闭城自守,未尝派一兵一卒救援邻近的晋朝城池。常常有数十契丹骑兵驱赶成千上万俘虏的汉人经过城下,杜伏威“但登陴注目,略无邀取之意。”
  开运三年(公元946)冬,晋出帝石重贵竟下命让这个草包姑夫杜重威统领十万大军北去抵御契丹。军队至瀛州,晋将梁汉璋与契丹交战阵亡,杜重威马上回军,驻军武强。听说耶律德光亲自南下,他又马上西趋镇州,在中渡桥与契丹平滹水而营。
  十二月八日,晋将王清等数千人渡河进击,为契丹所败。虽如此,后晋军主力未伤,而且先前曾大胜契丹,上下皆无惧敌之心。作为统帅的杜重威自己反而十分害怕,暗中派人秘密前往契丹营帐,向耶律德光表示效忠。耶律德光大喜,答应杜重威象扶立石敬瑭那样要立他为帝。“重威庸暗,深以为信。”转天,他埋伏甲士于大帐,召诸将议事为名,突然表示要帅军向契丹投降。“诸将愕然,以上将既变,乃俯首听命,递连署降表。”
  而后,杜重威集合十万大军训话。众军士以为要与契丹兵决战,个个欢呼踊跃。不料,统师下令解甲投降。沉默过后,晋军营内恸哭一片,声如雷震。
  而后,从前血战契丹的大将见大势已去,纷纷降敌,杜重威、李守贞、张彦泽等人不仅投降,还为契丹军做前锋,转头直攻入都城,宫中相继起火,石重贵自携宝剑驱拥后妃十数人,将要赴火自焚,为御林兵所阻,不得已,奉表称孙请降。
  转年正月下旬,契丹封石重贵为负义侯,遣送至黄龙府安置,同行的有皇太后李氏、皇太妃安氏、皇后冯氏、皇弟石重睿,以及两个年幼的皇子和宫嫔、内官几十人。在遣送过程中,途经中途桥杜重威十万兵众曾经驻营的连营大寨,石重贵仰天大呼:“我家何负,为此贼所破,天乎!天乎!”嚎哭而去。
  自范阳开始,一路乏食,宫女、从官采野菜、橡实供食。一行人千辛万苦到达辽阳,遇见契丹永康王,石重贵的幼子和幼女及内官十数人均被抢走,不久,宠姬赵氏、聂氏也被契丹贵族强掠而去。在东北建州苦寒之地,石重贵一直熬了十八年,即宋太祖乾德二年(公元964年)才病死,可谓受尽折磨,还不如早早自杀死掉才好。
  “族行万里,身老穷荒。自古亡国之丑者,无如出帝之甚也。千载之后,其如耻何,伤哉!”撰写《旧五代史》的北宋大臣这话说得太绝,也太早。
  没有过太久,公元1127年,距石重贵被俘也就才一百八十多年,北宋的徽、钦二帝也被代辽而起的金国俘掠而走,俘辱更甚,靖康之耻,最为汉族臣子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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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19   相关诸人的悲喜剧下场
  契丹主耶律德光攻入洛阳后,于947年二月身穿汉族法服,御崇元殿受朝,制改晋国为大辽国。不久,后晋大将刘知远派牙将王峻奉表于契丹表示臣服。此前,刘知运作为幽州道行营招讨使,在忻口、朔州等地一直和契丹人作战,屡有胜绩,但其本身并非是为了维护后晋帝业,只是想在乱世交战各方中显示自己的实力罢了。
刘知远出身贫寒,也是沙陀人,穷到给人家当上门女婿的地步(张艺谋在《老井》中演的那种人,天天早晨起来倒尿盆),后来投奔李克用的后唐军,作战非常勇敢,在一次危急关头把自己的战马交给失马的石敬瑭骑,救了这位后来的皇帝一命。李从珂攻打李从厚时,石敬瑭差点被这位失势小舅子皇帝的随从杀死,也是刘知远带一行人冲入,把后唐闵帝的全部从人杀个干净。由于救主有功,石敬瑭称帝后就封他为同平章事兼节度使。
  后来,石敬瑭、刘知远君臣之间也开始产生隔阂。石敬瑭免除他禁卫军领军的官职,外派为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死后,刘知远一直静观其变,只是固守自己的河东地盘,对于小皇帝的诏令置若罔闻。后晋灭之后,耶律德光也顾不得实力雄厚的刘知远,趋势作个顺手人情。“呼帝为儿,又赐木拐一”。史书中没有刘知远对“儿”称呼的反应,但肯定他会一笑置之。当年石敬瑭向耶律德光称儿,他曾明白无误地表示过反对。
  由于他已经断定天气转冷契丹就回北撤,便于公元947年在太原称帝,建立汉,史称后汉,并改后晋开运四年为天福十二年,意思是不忘旧主,延续石敬瑭年号。刘知远在位不到一年就病死,年54岁。其子隐帝刘承祐继位后轻信谗言,滥杀功臣,很快就导致邺都留守敦威的起兵,都城开封被攻陷,隐帝被杀。后汉是五代最短命的王朝,传二帝,仅四年。
  以十多万大军降于契丹的石敬瑭妹夫杜重威随耶律德光南侵,投降晋军驻守陈桥,成日挨冻受饿,困乏不堪。每当杜重威官轿在洛阳街道上走过,市人纷纷高声诟骂,杜重威只得低头忍受。契丹人下令洛阳后晋降官按官职大小上交钱帛,杜重威应上纳万缗,急得他哀求耶律德光:“臣以十万汉军降于皇帝,不免罚纳,臣所不甘。”契丹主笑而免之。
  契丹人走后,刘知远为招抚杜重威,任他为太尉,拜宋州节度使。杜重威心怀鬼胎,坚守邺城抵拒刘知远。这位后汉高祖指挥大军,攻伐数日,死伤万余人也打不进去(杜重威真不是东西,这股精神拿来抵挡契丹,十万汉军定能灭掉耶律德光)。最后,城内兵民战死饿死十分之六、七,杜重威才不得已开门投降。由于降前刘知远许以不死,杜重威仍苟延残喘了些日子。刘知远不久病重,临终时要顾命将佐“善防杜重威”。这位后汉高祖一咽气,朝臣就把杜重威及其三子在都市以叛逆罪凌迟,由于恨他的人太多,大家一冲而上,不一会功夫这位卖主卖国卖民的老贼便被人们吃个精光!所谓食肉寝皮,仍不能解众人之恨。
  数以契丹力战有功,而后又降附契丹的张彦泽下场也好不了哪去。这位猛将是突厥后裔,少有勇力,目睛黄而夜有光色(好象波斯猫),在后唐、后晋都因力战而有功。后晋石敬瑭在位时,张彦泽因擅自杀掠大臣被判极刑,后因桑维翰惜其材勇,力救得免。晋出帝即位后,张彦泽在抗击契丹战之中屡建殊功,大家都认为这位猛将是报答先皇不杀之恩,以战功弥补昔日过失。契丹人在开运三年冬天南侵时,为招降张彦泽,暗中送他不少金帛财物,封官许愿,顿时之间,张彦泽把如山旧恩弃之不理,欣然投敌,并在杜重威的投降一幕中扮演关键的说降角色,他还为契丹人做前锋,斩关而入封丘门,把晋出帝俘获送给契丹人。
  进城后,张彦泽纵军大掠,自己派人把皇宫中的奇货异宝都用大车运送到自己在洛阳的大宅子里,烧抢长达两天之久。他当年的救命恩人桑维翰以开封尹身份见他,斥责道:“去年拨公于罪人之中,复领大镇,授以兵权,何负恩一至此耶!”张彦泽无话可说,恼羞成怒,当夜就杀掉桑维翰,尽取其家财。这位卖国俘主的张将军自认为有大功于契丹,进城后昼夜酒乐自娱,出人常有精骑数百随从,每个从人马上各树红旗一面,上书“赤心为主”,见者无不窃笑,不知他的“赤心”是为得哪一个“主”。不仅如此,他还强抢晋出帝弟媳,恣行杀害与自己有过节的大臣,往往乘醉把大臣整家杀掉。耶律德光开始一直没有进驻洛阳,在城外北郊大帐内宿留,后晋大臣连连诉冤,加之耶律德光又恼怒张彦泽擅自剽掠京城(此罪最为难饶,耶律德光认为皇宫内宝物应该全归他自己所有),就下令把张彦泽抓起来斩首弃市,并由叔父兄弟都为张彦泽残杀的后晋大臣高勋监刑,先“断腕 出锁,然后斩首,剖心以祭慰死者”,由于仇人太多,被杀者的家属们“争其肉而食之”。
  首挑争衅的景延广在晋出帝后期被罢兵权,出为洛都留守,由于深知契丹强盛,国家危急,就只好纵夜长饮,今朝有酒今朝醉。契丹军入洛阳,耶律德光专门派数千契丹军去逮捕景延广,并叮嘱说:“如果景延广向吴蜀方向奔逃,一定要追获他。”由于顾虑一大家老小,景延光最终没有逃跑,并硬着头皮去拜见耶律德光。契丹方当面责让他,“致南北失和,良由尔也。”并召昔日驻后晋的使臣与其对证,景延光最不得不承认“过错”。估计当时耶律德光因破灭晋国正在兴头上,没有马上下令杀他,派人绑缚起景延广,把他往北面押送。夜间,景延广左思右思知道自己没什么活路,趁防守人不备,挣脱绳索,“引手自扼其吭”,自己把自己掐死。“虽事已穷顿,人亦壮之。”比起那些叛降之辈,景延广还真算得上是条汉子。
最后,还要提提那位契丹主耶律德光。耶律德光的母亲述律太后(萧太后)一直不愿儿子南伐中国,而且多次出兵使得契丹国人死伤无数,消耗甚大。这位太后曾对人讲:“南朝汉儿争得一向卧耶?自古闻汉来和蕃,不闻蕃去和汉,若汉儿实有回心,则我亦何惜通好!”
  耶律德光灭晋后,服汉天子袍服于崇云殿见百官,大悦,对左右说:“汉家仪物,其盛如此,我得于此殿坐,岂非真天子邪!”虽心慕华仪,这位契丹主骨子里仍是野蛮人,他任命契丹部族豪酋为诸州镇的刺史和节度使,搜刮天下钱帛以赏军。由于没有固定的粮草供应,契丹人常派数千铁骑四出劫掠,号为“打草谷”,东西两、三千里地范围内,人民遭受苦毒不已,这些契丹兵士烧杀抢掠奸淫,使广大汉人对契丹人痛恨到极点。
  很快,刘知远在太原称帝,各地州镇守将纷纷杀掉契丹族官员归附后汉,耶律德光大惧。加之天气转热,这位北国国主再也呆不住,驱后晋宫伎、艺人、官员,大载宝物北归,自黎阳渡黄河,行至汤阴,到达一个叫愁死岗的地位驻扎歇息。他对随同的汉臣高勋说:“我在上国(契丹)以打围食肉为乐,自入中国,心常不快,若得归我本土,死亦无恨!”高勋回去就对从人讲:“虏将死矣。”
  大军路过相州,汉将梁晖杀契丹守将拒守,耶律德光凶性大发,城破后把男丁全部杀尽,尽驱妇女而去。后来后汉王继弘驻镇相州,挖出十多万骷髅人骨,由此,可见这位虏主残暴之一斑。
  回国途中,看见一路城邑残破,行里无人烟,耶律德光还笑着对身边的晋臣讲,都是向他邀宠请降的汉人才造成这样的后果。行至栾城,耶律德光苦热得疾,在一个名叫杀胡林的地方暴死,时年四十六。想当初,耶律德光开始攻击晋朝时,述律太后常劝阻,问,“我们契丹国立一个汉人当天子可以吗?”德光回答:“当然不行。”述律循循着诱,“所以呢,即使你攻占了中国也不能统治,以后肯定因此得祸,到时后悔也来不及。” 耶律德光在杀胡林因苦热烦懑而大嚼病块之时,不知是否想起过母后昔日的这番谆谆话语。
  契丹人剖开耶律德光的肚子,摘除五脏,其中放满大颗盐粒,载而北去,汉人管这个盐腌的尸体为“帝羓”。好生生腌制火腿的技术,把大辽皇帝腌得不会变臭,全尸而还。
  283年后,即公元1230年,元朝太宗窝阔台在攻取汉族中原地区后,在宠臣别迭的建议下,认为“汉人无补于国,可悉空其人以为牧地”,也就是说,蒙古贵族当时想把几千万汉人都赶尽杀绝。一位名叫耶律楚材的汉化契丹族官员极谏,摆事实,讲道理,最终说服窝阔台没有实行杀光汉人的政策,使得大约6000万汉人(包括女真人,当时都被蒙古人成为“汉人”)的性命得以保存。
  耶律楚材,字晋卿,是辽国东丹王突欲八世孙,身长八尺,美髯宏声,是个高度汉化的契丹人。元太祖铁木真攻灭金国,对他说,“辽、金世仇,朕为汝雪之!”深谙儒家大义的耶律楚材答道:“臣父祖尝委质事之,既为之臣,敢仇君耶!”此言一出,深为铁木真所欣赏,成为元初的最重要谋臣,无数汉人的性命为其所救,无数城池赖他的一席话得以保存。据此思之,历史有时很像是个荒谬绝伦而又合情合理的大戏,使人愁,使人喜,使人忧,使人怒,使人辗转反侧,使人扼腕叹息,沉迷于间,会在光怪陆离和萧萧沉郁中发现令人叫绝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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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20   血火总破温柔乡——前蜀末帝王衍与后蜀末帝孟昶
  平素无聊,喜欢翻阅古画帖 ,特别是对那些工笔人物、禽鸟、阁台,尤为注意。观五代画家黄荃的作品,形神兼备,笔法纤密,构图巧妙,用意精湛,使人对这个公元十世纪生活在成都的画家兴趣顿生。仔细研读黄荃的生平,发现这位画家竟然大半生都生活于被中国文人称为“季世”的混乱黑暗的五代时期,而且作为御用画家侍奉过前蜀王衍和后蜀孟昶两个历史上有名的昏庸君王。
  王衍、孟昶与南唐主李煜和宋微宗赵佶一样,虽然政治上昏庸无能,耽花湎酒,终至亡国,可他们在艺术上的造诣都可称得上是真正的大家,无论诗词歌赋画文,皆臻至逸品和神品之境。
  相传,前蜀后主王衍得到唐朝画家吴道子的《钟馗捉鬼图》,上面画钟馗正用右手食指剜出小鬼眼睛准备当小吃的场景。王衍也是内行,他自忖,如果把钟馗描画成用大拇指剜出小鬼的眼睛,效果可能会更好,更显衬出钟馗的昂然气势。黄荃受命后,回家琢磨,怎么想怎么不对,皇上的旨命又不能违背。无奈之余,黄荃就重新画了一张钟馗用大拇指剜小鬼眼睛的画,然后,他把两张《钟馗捉鬼图》一并奉给王衍。王衍大为不解,忙问黄荃为什么不在吴道子原画上面修改。黄荃答道:“观吴道子所画钟馗,整幅人物的气力、眼神、筋骨皆落于右手第二指上,如果改为用大拇指着力,原先的人物姿态一下子就散掉了,整幅作品就会丧失原有的人物神采和光芒。而为臣我画的钟馗,人物力道着于大拇指,以此奉上,特供参考。”王衍琢磨一番,大为称赞,遂成一段画坛佳话。
  此外,后蜀末帝孟昶,与这位黄荃大画家也有一段“艺术交流佳话”。后蜀广政七年(公元944年),南唐与后蜀结为“友邦”,送来六只江南特有的白仙鹤。喜爱丹青文辞的孟昶忙命人宣黄荃进殿,让大画家为这六只仙鹤图形写真。黄荃落笔如飞,浓点淡染,不大功夫,六只仙鹤或理毛、或整羽、或唳叫、或翘足、或惊恐、或啄苔,“体态鲜活,有愈生者”,喜得后蜀末主孟昶大叹不已,把作画的偏殿也命名为“六鹤殿”。画幅悬于殿中,这位皇上朝夕临视,流连不已。
  于黄荃而言,可幸也可悲!可幸的是,两个君王皆是彬彬文士,品画作诗的高手,言语谦谦,和蔼可敬;可悲的是,两人都是盛世亡国之君,只知沉湎于“艺术”,不知体恤政情民意,真个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丹青”,其结果,皆是国破家亡,命丧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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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21   前蜀末帝王衍
  说起王衍,不得不交待他老爹王建。
  王建,字光图,许州舞阳人。此人隆眉广面,状貌不俗。但王建年少时是个远近有名的无赖之徒,以杀牛、偷驴、贩私盐为生(很像黄巢,不过规模不如黄巢大,文化修养方面更比不上这个给唐王朝致命打击的强盗头子),当时,邻居都送给王建这位“混混”一个绰号:“贼王八”,可见当时他是多么地讨人憎厌唾弃。后来,赶上唐末乱起,王建也趁机投军,从小兵做起,渐成队将。黄巢攻陷长安,唐僖宗奔逃于蜀地,恰值王建当时为都头,与忠武军将领鹿晏弘一起西迎僖宗,喜得苍惶如丧家狗似的唐皇如捞救命稻草,号王建等诸人所率军队为“随驾五都”。大太监田令孜(当时任十军观军容使)也收王建为养子。唐僖宗还长安后,王建一下子跃为御林军宿卫将领。
  僖宗光启元年,大将王重荣和大太监田令孜争权夺利,兵端又起。王重荣举大兵直攻长安,唐僖宗依旧又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向凤翔狂奔。
  光启二年,僖宗又逃往兴元,任命王建为“清道使”,背负玉玺以为开路前锋。一行人跑到当涂驿时,栈道被焚,王建冒死牵控僖宗御马,从浓烟中一溜小跑,刚刚奔离,身后栈道轰然蹋断,落入万丈悬崖之下。夜晚露天宿营,唐僖宗枕王建膝方能安眠。半夜醒转,悲从中来,这位荒唐半辈子的帝王忽然被眼前这位出生入死的将军所感动,解身上御衣赐与王建。
  兵乱稍息,大太监田令孜觉得自己在皇帝身边不安稳,就以皇帝名义下诏,自己委派自己去给当时任西川节度使的同母兄弟陈敬瑄当“西川监军”。当时王建正拥军在外,带着一帮八千之众的亡命之徒四处攻城掠地,这让陈敬瑄很忧虑。田令孜知道此事后,对陈敬瑄说:“王八吾儿也,派人召他来可为我们效命”。
  王建闻召大喜,忙选精兵二千奔往成都。骑兵到达鹿头关时,陈敬瑄又后悔“引狼入室”,派人阻止王建。王建大怒,也顾不得什么干爹田令孜的情面,攻破鹿头关,取汉州,攻彭州,大败陈敬瑄五万兵,俘掳万余人,横尸四十里。陈敬瑄惊吓过度,亲率七万兵与王建相持三个多月,双方久攻不下,互有胜负。此时,唐僖宗已死,有名无实的唐昭宗连忙派人谕和,又派韦昭度为西川节度使,替换陈敬瑄 。唐廷又分邛州、蜀州、黎州、雅州为永平军,拜王建为节度使。
  陈敬瑄当然拒绝听命。唐昭宗命韦昭度和王建一起讨伐。韦昭度是个文臣,没什么本事,数万兵马在他指挥下,向陈敬瑄发起数次攻势,皆无功而返。王建趁机让韦昭度回长安继续作他的“太平将相”,劝说“师久无功,您远在蜀地又没什么好处”。
韦昭度迟疑不决。王建就派遣军士把韦昭度从长安带来的一帮师爷亲兵一骨脑抓住,在军门内捆上,碎剐了下酒。然后,王建自己冲进帐内禀报韦昭度:“军士饥饿,正需这些人当饭吃!”韦昭度这种京官哪见过这阵势,吓得差点拉一裤子,马上把符节等等拱手相让给王建,单人匹马慌忙离开四川。待韦昭度离去,王建派兵把守剑门,四川由此同中原完全隔绝。
  转回头,王建集中注意力收招陈敬瑄 、田令孜两个“瓮中之鳖”。很快,资州、简州、戎州、邛州等诸多州府相继降附,王建包围成都。无奈之下,陈敬瑄与田令孜开门出降。王建先把干爹、干叔囚于雅州,不久就派人把这有老二的干叔和没老二的干爹都干掉了。接着,王建又降黔南节度使王肇,杀东川节度使顾彦晖,又降武定节度使拓拨思敬,于是并有两川兼三峡之地。唐昭宗乾宁三年,唐廷封王建为蜀王,不得不承认这位割据一方的地方枭雄。
  唐昭皇帝天佑三年(公元907年),朱温灭唐,派使人谕晓王建。王建不纳,并驰檄四方建议各地军事势力会兵讨梁,“共复唐室”。“四方知其非诚实,皆不应”,可见,王建当时的名声确实不怎么样。
  同年,闭起山门、恃险而富的王建也在秋天九月即皇帝位(比朱温晚五个月),封诸子为王。由于中原战乱不已,唐末许多士人名族都逃入四川避难,所以王建的大臣“皆唐名臣世族”,虽然王建“起自贼寇,人多智诈”,但他善待士人,善于量才授用,一时有明帝之称。
  王建晚年,逐渐昏庸奢侈。太子王元膺与大臣唐袭相互倾轧攻杀,“窝里斗”的结局是双双丧命。不得已,王建立幼子郑王王宗衍为太子。本来王宗衍于王建十一个儿子中年纪最小,因其母徐贤妃最有宠,故得立为皇太子。
  王宗衍继位后,更原名“宗衍”为“衍”,尊其母徐氏为皇太后,尊其姨母(也是王建的妃子)为皇太妃。这两个妇人不知是何出身,王衍初掌国柄,两人就教唆王衍卖官求财。“自刺史以下,每一官缺,必数人并争,而入钱多者得之”,情形和现在的公开拍卖如出一辙,果真荒唐得令人瞠目结舌。
  王衍年少继位,生于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浑然不知经营天下的辛劳和他老爸开疆拓土的艰难。按理讲,依王建那“贼王八”的穷出身,应该几代教养下来才有贵族气象。至王衍则不然,其父虽是猛戾武夫,这宝贝儿子们倒天生艺术家、大诗人的料儿。
  王衍继位后,把国政交给平日伺候他的太监宋光嗣、王承休等人,自己与韩昭、潘在迎一帮文士终日吟诗饮酒,欢笑怡然,并下命兴建重光、太清等数座宫殿,兴筑名为“宣华苑”的皇家园林,其中遍充美妇人,清唱侑酒,酣饮终日。
  王衍有个宫人名叫李玉兰,容貌姣美,音声清丽,王衍特作《宫词》一首,令玉兰美人歌之:“晖晖赫赫浮五云,宣华池上月华春。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
  王建的义子嘉王王宗寿是明白人,看见皇帝弟弟如此溺于酒色,也想在酒席宴上斗胆进谏一次,他起立行礼,言发泪下,呜咽地劝王衍要以社稷为重,经营国事。未等王宗寿讲上几句,韩昭等文士在旁一起嘲谑起哄,讥笑地说:“嘉王这是喝多了撒酒疯呵。”举座哗然,笑语纷纷,王宗寿不得已退回原席暗自伤悲。
  “蜀人富而喜遨”。王衍也不例外。他常常率领成千上万的随从扈驾东游西走,游玩打猎,每次出发都旌旗戈甲,连亘百余里。王衍往往出发时走山道,归来时又换行水路。蜀地江河湖泊,常见王衍的龙舟画舸于其中逡巡,遮天蔽日,当地人民为这位皇帝的出行弄得苦不堪言,劳苦至极。民间虽苦,丝毫不减王衍的“雅兴”。
  有一次,他在剑州西部山区游逛,忽然密林中窜出一只猛兽,从随行人群中咬叼住一个役夫,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摆尾掉头回山。王衍并未派兵去“虎口救人”,反而大叫刺激,命群臣以此情状赋诗。
  文士王仁裕作诗道:“剑牙钉舌血毛腥,窥算劳心岂暂停。不与大朝除患难,惟于当路食生灵。”言语之间,对猛兽还有斥责之义。翰林学士李洪弼不甘落后,也随口赋诗一首“崖下年年自寝讹,生灵餮尽意如何?爪牙众后民随减,溪壑深来骨已多。天子纲纪犹被弄,客人穷独固难过。长途莫怪无人迹,尽被山王税杀他。”后主览诗大笑,以为此诗作诗巧妙。狎客韩昭也不示弱,急智吟诗,大拍王衍马屁,颂扬皇上巡游不是以玩乐为目的,而为了安定边疆。其诗曰:“吾王巡狩为安边,此去秦宫尚数千。夜昭路岐山店火,晓通消息戊瓶烟。为云巫峡虽神女,跨凤秦楼是谪仙。八骏似龙人似虎,何愁飞过大漫天。”王衍闻诗大喜,也自作一诗,和之曰:“先朝神武力开边,画断封疆四五千。前望陇山登剑戟,后凭巫峡锁烽烟。轩王尚自亲平寇,蠃政徒劳爱学仙。想到隗宫寻胜处,正应莺语暮春天。”
  王衍五年,在一次“嘉年华”宴会上,这位皇帝乘着飘然酒兴,亲自唱吟唐朝韩琮的《柳枝词》:“梁宛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春风。何须思想千年事,惟见杨花入汉宫”。乐极生悲,众人不觉泫然。奇怪的是,太监宋光嗣估计是一直替王衍判行政事,对蜀国的政务靡烂有较清醒的认识,也知道虎狼般的强邻唐国(李存勖的后唐)虎视眈眈,也乘醉咏胡曾的诗以应之:“吴王恃霸弃雄才,贪向姑苏醉绿醅。不觉钱塘江山月,一宵西送越兵来。”以越王勾践灭夫差故事,讽谏醉醺醺的帝王。王衍何其聪颖,半醉半醒仍一下子明悟宋光嗣所吟的诗意,果然不快,为之罢宴。
太监王承休在成都呆腻了,求王衍放外任,到秦州做天雄军节度使。这位太监很有意思,自己没有“那话儿”,也要个貌如天仙的严氏做妻子,估计觉得自己是“封疆大吏”,怎么也应该得有个老婆做摆设。王衍和王承休等人名义上是君臣,关系却哥们一样,一来二去,皇上私下和严氏打得火热,时时通奸。王承休携家眷赴任后,王衍很想念严氏,便托言巡视民情,带着大队人马去秦州看望老情人。秦州路途险远,又有强邻窥境,众大臣都劝谏不止,连太后也哭哭嚷嚷闹绝食阻止王衍前去。先前曾任秦州节度判官的薄禹卿上表陈言,内容最为中肯:
  “先帝艰难创业,欲传之万世。陛下少长富贵,荒色惑酒。秦州人杂羌胡,地多瘴疠,万众困于奔驰,郡县疲于供役。凤翔久为仇雠,必生畔隙;唐国方通欢好,恐怀疑贰。先皇未尝无故盘游,陛下率意频离宫阙。秦皇东狩,銮架不还;炀帝南巡,龙舟不返。蜀都强盛,雄视邻邦,边庭无烽火之虞,境内有腹心之疾,百姓失业,盗贼公行。昔李势屈于桓温,刘禅降于邓艾,山河险固,不足凭恃!”
  这篇谏表王衍没有看到,为文臣韩昭截留。这位佞臣手拿谏表,对蒲禹卿恶狠狠地威胁道:“我先把你这篇表章留着,等主上巡境之后回成都,肯定会派遣狱吏依据你的奏章逐字逐字地来审你!”韩昭一个词客,当时竟然官居礼部尚书、文思殿大学士、成都尹的要职。
  925年冬,王衍引数万大军从成都出发,天气不错,心情不错,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秦州而去。一行人马行至汉州,军使报告说后唐大军正逼近蜀境。王衍见报,认为是大臣们用敌兵压境的情报吓唬自己,阻止自己巡幸游玩,很不以为然,哈哈大笑说:“我正好要耀武扬威,就让唐军来吧!”一路之上,他与众文臣词客饮酒赋诗不辍,殊不为意。
  在王衍欢宴观光的时节,蜀国威武城已被攻克,城中数十万斛粮食也为倍道而来的后唐军所得。以战养战,很快就迫使蜀国大将王承捷等人献数州投降。王衍行至利州,有奔逃的威武城败兵来告,才知后唐兵真的已经入蜀境。
  王衍这才慌神,忙派王建从前的义子王宗勋等三人为招讨使,以三万兵逆战。蜀军士兵长年跋涉在外,亲见王衍的御林亲军龙武军锦衣玉食,临战之时,见到皇帝反派自身这些平素待遇低下的士兵御敌,心中甚是不平,纷纷叫骂:“怎么不派龙武军去,我们又冻又饿,哪里能打仗!”而且,平素这些军士扈驾,总见王衍与一帮穷酸文臣在那里“叉手摇头”吟诗作赋,心中可气又好笑,这时节也趁机出口冤气:“敌兵攻来,让那些叉手摇头的人去打仗吗。”
  军心如此,后果不难想也。王宗勋等三招讨一战便败,唐军斩首五千,又得蜀国数州土地。蜀军守将宋光葆、王承肇、王宗威、王承岳等多人献城投降,“其余城镇皆望风款附。” 王衍闻讯大惊,又下令王建另一个义子王宗弼斩杀御敌不利的王宗勋等三个招讨使,哪知王宗弼早已暗中与唐军有往来,把王衍密旨给王宗勋等人观瞧,一起决意“卖掉”王衍,投奔后唐以取新富贵。
  925年11月,王衍回到成都。百官和后宫嫔妃迎驾于郊外,王衍竟还有心思“入妃嫔中作回鹘队入宫”,败亡之际,仍不忘大摆排场曳队妖娆。歇息几天后,在文明殿里见群臣,泣下沾襟,蜀国君臣大眼瞪小眼,“竟无一言以救国难”。
  王衍回到后宫,一筹莫展,看着周边那些穿着道服,头戴莲花冠。施红胭脂的宫人,还有心做《醉妆词》一首:“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几杯酒落肚,隐约听到成都城外的军旅嘈杂之声,忧惧之情涌上心头,又口吟周宣帝所作歌诗:“自知身命促,把烛夜行游”,命宫女们连臂舞蹈而歌,以遣漫漫长愁。
  王宗弼带着数万蜀军自绵谷驰归。王衍以为这位义兄是回来“勤王”,和太后一起亲自前往营劳师。不料,王宗弼早已和唐军有约在先,严兵自卫,见到蜀主及太后“骄慢无复臣理”,端坐于上,爱搭不理。
  接着,王宗弼劫迁王衍和蜀太后以及后宫诸王于西宫偏殿,收缴印绶,又派亲兵把内府的金帛财宝统统运回到自己家中。王宗弼的儿子王承涓“杖剑入宫”,四面观瞧,把王衍数位貌美的宠姬悉数取回自己府中享用。不得已,王衍在王宗弼逼迫下让大臣李昊写降表,亲自抄录乞降,呈进给统率唐兵而来的李继岌和郭崇韬。
  925年丙辰,王衍“白衣、衔璧、牵羊、草绳萦首,百官衰祬、徒跣、舆梓、号哭俟命”,依例做足了国主投降的“仪式”。“(李)继岌受璧,(郭)崇韬解缚,焚梓,承制释罪。(王衍)君臣北向拜谢。”后唐军队自出师到平蜀成功,总共七十天,共得蜀国十节度、六十州、二百四十九县、三万兵丁,此外铠仗、钱粮、金帛无数。至此,蜀国亡,共历二主,共三十五年。
  后唐庄宗李存勖先是亲赐诏书给王衍,让他举族到洛阳安置,并信誓旦旦地说:“(到洛阳来)必定列土而封,三辰在上,一言不欺!”
  “(王)衍捧诏忻然就道。”同行的还有王氏宗族及“宰相”王锴等高官贵族,一共数千人,在唐兵押送下东归洛阳。一行俘虏之徒走到剑阁,王衍竟也还有心思在被押送途中叹赏山川之美,牵勾起一片诗兴,吟道:“不缘朝阙去,来此结茅庐”。此时,身边再也无人应和“激赏”,蜀中随行人士惟默默而已,倒是王衍作诗消息传出后,“时人笑之”,认定是北齐末帝高纬和陈后主叔宝的同路人。
总以为献国归命,到洛阳不失作一刘阿斗。殊不料,后唐内部争斗乱起,后唐庄宗宠信的戏子景进声称:“王衍族党不少,闻听皇上亲征在外,恐怕他们趁机作乱,不如斩草除根!”李存勖早忘了当初“列土而封”的许诺,顿下诏敕:“王衍一行,并从杀戮!”命令下达到中书省,已经盖印,幸亏枢密使张居翰有仁德之心,临封缄命令前用笔改“行”为“家”,由此,和王衍同来的前蜀高官及家属随从等几千人皆免于难。
  本来王衍一行都到达了长安的秦川驿,以为洛阳不远,可以在大宅子里安度余生。忽然李存勖诏使率数队士兵前来,宣敕已毕,拉出王衍一族,切瓜砍菜一般,开始行刑。纵有绵绣词心,雌黄辩口,王衍此时一个字也“吟”不出,眼睁睁白光一闪,刀下头落。徐太后临刑,也心有不甘,大呼道:“我儿以一国迫降,不免全族被杀。信义俱弃,我知汝行(后唐李存勖一家)受祸不远!”老妇人虽昏庸爱财兼生养个庸君儿子,临死这一席话却板上钉钉,再准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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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22   后蜀末帝孟昶
  讲后蜀末帝孟昶,一定要讲讲灭前蜀王衍的后唐庄宗李存勖、郭崇韬以及孟昶的亲爹孟知祥。
  李存勖的老子李克用是沙陀族人,在唐末战乱中一直以唐王朝“忠臣”面目出现,与篡唐的大流氓朱温打了半辈子仗,负多胜少,临终之际,交给李存勖三支箭,一支要他讨伐忘恩负义的河北刘仁恭,二支箭要他击灭背信弃义的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三支箭就是要攻灭代唐建梁的草头贼朱温。李存勖青年继位,不辜负老爹厚望,身着丧服,先是把刘仁恭抓住斩首,又大败常常南来窥境的契丹人,最后攻破梁国都城汴州,灭亡了朱温所建的后梁。
  完成父亲三大遗愿后,李存勖称帝建国,由于他以唐室皇脉自居,国号唐,史称后唐。这位本来英明神武的皇帝登基后迅速腐化,成日与一帮唱戏的优伶在一起厮混,咿咿呀呀,自封艺名“李天下”,是中国历史上地位最高的“票友”。
  郭崇韬是后唐战勋卓著的将相人物。自李克用时代,郭崇韬就效力军门。李存勖继位后,郭崇韬与李克用的侄女婿孟知祥等人一起参决机要。当时皇帝门下有个中门使的要职,李存勖要孟知祥去担任。此位虽重要,但常常会因琐事得罪皇帝左右,前两任中门使均下场凄惨,被杀法场。由于孟知祥毕竟是皇亲,通过老婆在太后前泣诉,请求外任为官。唐庄宗无法,就让孟知祥推举个替代他的人。孟知祥便推举郭崇韬。
  郭崇韬在中门使任上如鱼得水,帮助李存勖出谋划策,多次使唐军转危为安,并最终击擒梁国名将王彦章,诛灭朱温子孙。由于功勋显著,郭崇韬获封为赵郡公,领镇州、冀州两州节度使,赐铁券,恕十死,位极人臣,颇有令誉。
  灭梁之后,后唐庄宗李存勖奢侈之心渐起,大修宫室,郭崇韬进谏,君臣之间开始产生猜嫌。李存勖左右的宦官也不时大进谗言,讲了不少郭崇韬的坏话。郭崇韬对此也有警省,上书请辞所任官爵,朝廷“优诏不许”。正好后唐要征伐王衍,李存勖想立他宠爱的魏王李继岌为太子,便任命李继岌为伐蜀元师,以郭崇韬为副手,率众征西。后唐庄宗的立意很明显,唐军伐蜀得胜后,功劳首归魏王李继岌,立他当皇太子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当然,李存勖也有知人之明,在欢送征西诸将时,他对郭崇韬说:“(李)继岌未习军政,卿久从吾战伐。西面之事,属之于卿。”
  受皇帝顾托,郭崇韬竭尽忠诚,两个多月就平灭蜀国,王衍亲书降表,面降出城。前蜀降将王宗弼奉献郭崇韬珍宝美女无数,求托他上言后唐庄宗封自己任蜀地地方长官,刚刚击灭一国的郭崇韬也飘飘然,率然答应下来。由于蜀地实际主持军政的人物是郭崇韬,将吏宾客终日奔走于门下,车水马龙;反观魏王李继岌,牙门素然,门可罗雀。王衍投降后,也没有多少人上官送礼送钱,“所得不过匹马、唾壶、麈柄而已”,一直在李继岌身边任马步都指挥盐押的宦官李从袭心中深为耻恨,不断挑拔魏王和郭崇韬的关系。
  王宗弼见任命自己为蜀中统帅的任命一直没消息,随风一变,又带着一大帮降官降将面见李继岌,要求郭崇韬留驻当地为统帅,本来王崇弼是想给自己今后找个大靠山,不料却给了李从袭等人进谗的大好借口:“郭公父子专横,现在又支使蜀人请求他自己留当地为帅,其志难测!”由此,魏王李继岌与郭崇韬开始相互猜疑。不久,王宗弼又截留军晌,几乎引起唐军哗变,郭崇韬趁机族诛了开门迎降的这几个人,并没收他们的财物,以平民愤。
  郭崇韬出征王衍之前,为了报答当年孟知祥对自己的推举之恩,就对李存勖讲:“臣等平定蜀国后,陛下如果选择守西川的将帅,再既有比孟知祥更合适的了。”唐兵破蜀后,李有勖马上任命孟知祥为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副大使,准备前去接收两川之地。
  虽然唐军攻占了成都,但蜀中盗贼群起,很不安定。郭崇韬确实也一心为公,命令诸将,策划征讨,因此一直在蜀地逗留。庄宗李存勖不放心,派太监向延嗣前往蜀地催促郭崇韬回师。郭崇韬由于先前受过庄宗身边太监的挤兑,对这些“没把儿”的公公很不感冒,相见时态度倨傲,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还当众劝过魏王李继岌:“大王以后继位当了皇帝,骟马也不可骑,更甭提任命宦官了!应把他们从身边驱除干净,专用读书人。”上上下下大小太监知晓这番言语后,无不对郭崇韬恨得咬牙切齿。
魏王李从袭和前来催促郭崇韬回朝的向延嗣是“铁哥们儿”,两人相见之时竟也忧悉哀泣:“郭公专权,诸军将校皆其党羽,魏王此时等于寄身虎口,一旦有变,吾辈死无葬身之所!”向延嗣回朝,马上向魏王李继岌的妈妈刘皇后“泣诉”,刘后又向庄宗李存勖“泣诉”。
  李存勖早听说蜀人恳请郭崇韬为师的消息,已感不快;阅捡蜀国的府库册薄时,问:“人言蜀中珍宝无算,怎么册子上这么少啊?”刚刚回来的向延嗣乘问答腔:“臣听说破蜀之后,珍货皆为郭崇韬所有,共有黄金万两,白银四十万两,名马千匹,因此,归送国库的东西才这么少。”李存勖闻言,怒形于色,杀心顿萌。
  孟知祥临行,辞别庄宗李存勖。庄宗说:“听说郭崇韬有异志,爱卿到蜀地后,为朕诛之!”
  孟知祥是明白人,劝说道:“郭崇韬是国家的大功臣,应该不会有反逆之心。为臣我到蜀地后一定详细察验,如确无其事,应该护送他回洛阳。”
  孟知祥从洛阳出发后,后唐庄宗仍不放心,又派衣甲库使马彦珪(也是太监)骑快马至成都伺察郭崇韬举动,并授命有权和魏王一起见机行事。马彦珪虽是太监,做事不乏机敏,他去成都之前又向刘后密报:“据向延嗣的报告,蜀中事态忧在旦夕,今主上当断不断,不能下立斩郭崇韬的决心。成败之机,间不容发,怎能在三千里之遥还有时间等待皇上亲授斩杀之权呢。”刘后急忙奔到李存勖处,谓他下令斩杀郭崇韬。庄宗不听,说:“传闻之言,未知虚实,怎能这么快就下命令呢?”刘后不得已,回宫后自己亲写书信,命魏王与众太监杀掉郭崇韬。
  孟知祥才走到石壕,马彦珪半夜叩门宣诏,催促孟知祥尽快赴镇上任。“知祥窃叹曰:乱将作矣!”于是他昼夜兼行,心知已经对郭崇韬救死不得,只能是希望能及时赶到,安定众心,再以观他变。
  926年正月,马彦珪驰至成都,以刘皇后密教示于魏王李继岌。李继岌虽然是个年青王爷,也知此事关系重大,说:“郭崇韬没有任何叛逆的兆端,怎能行此负心之事!而且皇上也无敕令,以皇后教信杀招讨使,怎能行得通!”太监李从袭等人“泣劝”:“此事已发,万一郭崇韬知晓,中途为变,大事去矣!”不得已,魏王李继岌手书信函召郭崇韬来府议事。郭崇韬见魏王来请,不敢怠慢,快马加鞭,驰至府邨。刚上台阶,埋伏的杀手(魏王的仆人李环)就从后跃上,用铁锤击碎郭崇韬的脑袋,并杀其二子。
  郭崇韬为人,以天下为己任,忠心不贰,诚为后唐忠臣。可毕竟他武人出身,刚愎自用,不体物情,轻言不慎,使得庄宗和魏王身边的太监们一直窥伺其隙,最终不明就里地一命归西。至于他收受王宗弼金宝答应为对方“求为主师”之事,《新五代史》中称郭崇韬“许之”,而《资治通鉴》则称是“阳许之”,即“假装”答应王宗弼的请求。史载,郭崇韬帮助后唐庄宗刚刚平灭梁国时,也“稍通赂遗”,渐渐接受梁国旧将的贿赂财富。亲朋好友中有人谏助,郭崇韬自明道:“我备位将相,俸禄和赏赐巨万,别无可求。但伪梁旧习,赂遗成风,现今周围州城的守将,多是梁国降人,如果我坚拒他们的贿赂,说不定会引起他们的疑惧而反叛。所以,接收他们的东西,也是为了安定人心。这些金宝放在我这里,跟放在国库里也没什么两样。”果然,在回洛阳的凯旋仪式上,郭崇韬把所有的家财都献出以供国家赏赐军士之用。由此,可见他接受王宗弼的金宝贿赂也不定是仅仅由贪婪所致。~
  不久,孟知祥赶至成都,宣布郭崇韬死讯,(魏王李继岌等人杀了郭崇韬后忙引起兵变,一直封锁消息),慰抚吏民,赏赐将卒,这才使蜀地保持安定,没有妄起兵端。
  马彦珪回洛阳后,添油加醋,把郭崇韬讲得罪大恶极。庄宗大怒之下,遍诛郭崇韬在洛阳诸子,又派人杀掉郭崇韬的女婿、保大节度使李存义。诸位太监一不作二不休,连进谗言,又下诏族诛义成节度使李继麟。一时之间,朝野骇惊,人心大乱。当时,洛中诸军饥窘,谣言四起,有传闻说“郭崇韬在蜀中自立为帝,已杀魏王李继岌”,又有传闻说“刘皇后怪魏王之死责在皇上,已经在宫内弑掉皇帝,”谣言种种,不一而足。
  不久,后唐多部军率叛乱,皇甫晖、赵在礼等拥兵攻掠,连庄宗左右的御林军军士王温等也趁机作乱。李存勖不得已,派自己一直心存忌讳的义兄李嗣源去征讨邺都的叛兵。正当集军于城下将要进攻之际,兵士哗变,反而里外合兵,一起劫持李嗣源为主,逼他带军队返攻洛阳。李嗣源是厚道人,还想束身归朝自明,被女婿石敬瑭劝阻(就是后来那位大名鼎鼎的后晋“儿皇帝”)。
  李存勖众叛亲离,就率两万五千御林军亲征,没多久兵士就逃亡殆尽,不得已半路又回军洛阳。喘息之际,刚刚吃了口饭,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率兵叛乱,乱兵攻入内殿,李存勖中流箭而死。他临死前口渴至极,求刘皇后找口水给他喝。刘皇后看也不看他一眼,自己逃命而去。
  这位后唐皇帝,英武、荒唐集一身,是个非常复杂的人物,特录其小词几首,以窥其心智一二:
  其一: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清歌舞凤。长记别伊时,
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其二:薄罗衫子金泥缝,困纤腰怯铢衣重。笑迎移步小兰丛,
   亸金翘玉凤。娇多情脉脉,羞把同心拈弄。
楚天云雨却相和,又入阳台梦。【阳台梦】
  其三:赏芳春,暖风飘箔。莺啼绿树,轻烟笼晚阁。杏桃红,
  开繁萼。灵和殿,禁柳千行斜,金丝络。夏云多,
  奇峰如削。纨扇动微凉,轻绡薄,梅雨霁,火云烁。
临水槛,永日逃繁暑,泛觥酌。 露华浓,冷高梧,凋万叶。一霎晚风,蝉声新雨歇。惜惜此光阴,如流水。          东篱菊残时,叹萧索。繁阴积,岁时暮,景难留。不觉朱颜失却,好容光。且且须呼宾友,
  西园长宵。宴云谣,歌皓齿,且行乐。【歌头】
  李嗣源为众人所推,称监国(代理皇帝)。刘皇后与李存勖的弟弟申王李存渥一起逃跑,并亡途中还不忘私通,真正的淫妇王八蛋。不久,申王李存渥、永王李存霸皆被军士所杀,薛王李存礼和李存勖的四个幼子皆“不知所终”,估计是被忠于李嗣源的军士杀掉。
  魏王李继岌从成都出发,回师至渭南,庄宗败讯传来,部下大惊,士兵骇散,得胜振旅之师顿成奔亡溃败之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太监李从袭此刻“劝说”魏王:“时事已去,王宜自图。”明白无误地告诉这位年青的王爷赶紧自杀,省得落入叛兵之手。“继岌徘徊流涕,乃自伏于床,命仆夫李环缢杀之(李环也正是用铁锤击碎郭崇韬脑袋的那位杀手)。”天日昭昭,诚不虚言。由此,也可见出帝王子弟大多笼中之鸟,遇乱自危,彷徨无计,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只得听凭太监、军士宰割。刘皇后在晋阳削发为尼,不久也被杀掉。李存勖兄弟子侄多人,只有一个邕王李存美因半身不遂得免,软禁于晋阳。至此,后唐开国皇帝李克用后代几乎被杀光。李存勖自食其言,杀光王衍一族,王衍的妈妈徐太后临死愤言诅咒。也就几十天的功夫,已成事实!
  李嗣源继位,是为后唐明宗。后唐明宗继位后马上为郭崇韬等被杀大臣平反。此时,远在蜀地观变的孟知祥已有在蜀地自立为王的念头。为了约束孟知祥,后唐明宗一面任孟知祥为侍中的显官,一面派客省使李严为监军,来蜀地监视孟知祥。李严此人,后唐庄宗时朝廷最早派他到蜀国以国使身份敦邻国之好,他回国后就力劝庄宗伐蜀,因此蜀人恨他要死。李严名士才人自居,又有明宗手令在身,大摇大摆地回到成都,以为会受到孟知祥礼敬。宴客度上,酒未喝一口,孟知祥就派人把他拿下,斩于军门口。后唐明宗闻讯,也无可奈何,就做个顺水人情,派人把孟知祥的老婆琼华公主和儿子孟昶等家属一同送去蜀地。此举目的,本是想“以恩信怀之”,不料正了却孟知祥的后顾之忧。
  后唐明宗李嗣源日后因军事需要,屡屡遗使让孟知祥出钱出兵相援,孟知祥都阳奉阴为,总是搪塞敷衍。不久,据兵东川的董璋反唐,孟知祥也一道兴兵。后唐明宗派女婿石敬瑭等人讨伐,大败而回。又过了一阵子,唐明宗过后诛杀了常讲孟知祥坏话的重臣安重海,并下诏赦免孟知祥和董璋。
  孟知祥派人要董璋和他一起向朝廷致歉,董璋很气愤,回复说:“朝廷把我在洛阳的家属杀个精光,孟公宗属独存,我凭什么道歉!”孟知祥抓住借口,派大兵相攻,很快灭掉董璋的部队,又并有东川。董璋死后,孟知祥索性把连向后唐明宗道歉一事也免了。李嗣源倒大度,又遗使臣谕示招抚。孟知祥乘机派人来朝,请封蜀王。明宗也知孟知祥遥不可制,就派大部尚书卢文纪入蜀,于长兴四年五月(933年)封孟知祥为蜀王。同年11月,明宗病死。
  934年正月,孟知祥即皇帝位,国号蜀,史称后蜀。孟知祥即位没几个月,就患脑溢血死去。他在位期间,轻徭薄赋,吏治较为清明,又修缮蜀地不少农田水利设施,确实促进了西川地区的经济和农业发展。
  孟知祥死后,孟昶继位,是为后蜀末帝。
  后主孟昶在位期间,中原多事。后唐明宗李嗣源死后,他的儿子后唐闵帝李从厚不久就被李嗣源义子李从珂推翻。李从珂称帝不久,又被李嗣源女婿石敬瑭借契丹兵打败。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建立后晋。经过数年屈辱,石敬瑭的儿子石重贵又被契丹军队俘虏,后晋大将刘知远乘机建立后汉,到了儿子那辈,又因残暴不仁被抠密使郭威推翻。郭威建立后周。郭威由于诸子皆被后汉隐帝所杀,死后由其内侄(其妻柴后之侄)柴荣继位,即英明神武的后周世宗。柴世宗聪察如神,南征北讨,军政严明,颇有一统天下之志。可惜天不假年,柴荣于三十九岁壮年得暴疾而崩。后周幼主继位,不久陈桥兵变,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建立宋朝。至此,在三十年左右的时间内,孟昶的后蜀一直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孟昶,是孟知祥第三子,继位时年仅十六岁。同前蜀末主王衍不同,孟昶姿质端凝,少年老成,个性英果刚毅。孟知祥晚年,对故旧将属非常宽厚,大臣们依恃是“老人”,放纵横暴,为害乡里。孟昶继位,众人更是以少主视之,更加骄蛮,往往夺人良田,毁人坟墓,欺压良善,全无任何顾忌。诸人之中,以李仁罕和张业名声最坏。孟昶即位数月,即以迅雷之势派人抓住李仁罕问斩,并族诛其家,“川民为之大悦”。
张业是李仁罕外甥,当时掌握御林军。孟昶怕他起内乱,杀李仁罕后不仅没动他,反而升任他为宰相,以此来麻痹对方。张业权柄在手,全不念老舅被杀的前鉴,更加放肆任性,竟在自己家里开置监狱,敲骨剥髓,暴敛当地人民,“蜀人大怨”。见火候差不多,孟昶就与匡圣指挥使安思谦谋议,一举诛杀了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权臣。藩镇大将李肇来朝,自恃前朝重臣,倚老卖老,拄着拐杖入见,称自己有病不能下拜。闻知李仁罕等人被诛死,再见孟昶时远远就扔掉拐杖,跪伏于地,大气也不敢喘。
  收拾服贴了父亲孟知祥的一帮老臣旧将后,孟昶开始恭亲政事,并在朝营增设“举报箱”以通下情。宋代史臣所作的《新五代史》等史书,总把孟昶说得荒淫不堪,其实是为宋太祖代蜀找依借口。据民间野史和一些逸史笔记资料记载,“(孟昶)性明敏,孝慈仁义,能文章,好博览,有诗才,”可以讲,在继位初期是个不错的皇帝。他还亲写“戒石铭”,颁于诸州邑,戒令官员:“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长,抚养惠绥:政存三异,道在七丝。驱难为深,留犊为规。宽猛得所,风俗可侈。无令侵削,无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尔俸尔禄,民旨民膏。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由此,可见孟昶爱民之心,在五代十国昏暴之主层出不穷的年代,确实难得可贵。
  孟昶虽好文学,但殷鉴不远,继位初期他还多次以王衍为戒,常常对左右侍臣讲:“王衍浮薄,而好轻艳之词,朕不为也”。为了能使文化经学更加流传广泛,孟昶还令人在成都立石经,又刻木版大量印刷古代典籍,宋代刻本最早实际上兴起于蜀,后世人言及“宋版”,都以蜀本为上佳之品。还有一事值的一提的是,中国人新春贴对联,也始于这位孟昶,他所撰写的中国历史上第一幅春联如下:“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
  后晋被契丹灭之后,趁后汉刘知远立足未稳,孟昶也曾想趁机染指中原,“永日志欲窥至中甚锐”,但终于所将非人,大败而归,不能成事。周世宗柴荣在位时,由于孟昶上书不逊,周军伐蜀,蜀军大败,丢掉秦、成、阶、凤四块土地。情急之下,孟昶忙与南唐、东汉等周边小国联合,以谋抵御。
  孟昶在位后期,特别是中原那边后晋、反汉、后周交替迭兴之际,各家都注力中原,无暇顾及川蜀,孟昶的外部压力减轻,据险一方,正好“关起门来作皇帝”,他年青时一直压抑的“打球走马”、“好房中术”的坏习惯一下子释放出来,逐渐奢侈放纵,连尿盆都嵌满珍珠宝玉做装饰,豪侈至极。
  孟昶有个宠臣名叫王昭远,“惠黠阴柔”,自小就伺侯孟昶,两人一起长大,深受孟昶亲狎。后来,权高位重的朝廷枢密使一职缺空,孟昶竟让王昭远补缺,事无大小,一以委之。国库全帛财物,任其所取,从不过问。
  如果王昭远仅仅是个智识庸下的宠臣,也不会惹出太多事端,偏偏这小子平素还好读兵书,装模作样,处处以诸葛亮自诩。山南节度判官张廷伟知道他的“志向”,乘间拍马屁献计:“王公您素无勋业,一下子就担当枢密使的要职,应该建立大功以塞众人之口,可以约定汉主(北汉),我们一起出兵夹击,使中原表里受敌,能尽得关右之地。”王昭远大喜,禀明孟昶,获得同意,便派了三个使臣带着蜡丸帛书去和北汉密约。不断,三个使臣中有一个叫越彦韬的,偷偷带着蜡书逃往宋国,把秘书献给宋太祖赵匡胤。
  立国不久的赵匡胤正愁攻讨蜀国无名,得赵彦起献书后大笑,“吾西讨有名矣!”962年11月,宋太祖命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主师,率兵骑六路大军分路进讨,同时,他又下命在汴梁的右掖门为蜀主孟昶修建宅邸,待其归降,显示伐蜀的必克之心。
  此时的孟昶仍沉浸在温柔乡里,自忖外面有王昭远这个“诸葛亮”镇抚,大可安枕无忧。听说宋兵来伐,孟昶派大臣李昊“欢送”王昭远出兵迎敌。王昭远手执铁如意,一派儒将派头,左右前后指挥,看上去很像摸修样。酒至半酣,王昭远对李昊讲:“我此行出军,不仅仅是抵御敌兵,而是想率领这两、三万虎狼之师一直前进,夺取中原,易如反掌!”
  “诸葛亮”出发后,孟昶又派他的太子孟玄喆率数万兵守剑门。大军出发之际,这位太子爷用豪华的绣辇抬着他好几个爱姬随行,并携带了大批乐师和乐器,“蜀人见者皆窃笑”。随行大军也仪甲灿烂,“旗帜悉用文绣,绸其扛以锦”,很像是一只演戏的大部队。
  孟昶浑然不知灾祸将至,做了近三十年太平天子,总以为天佑神庇,加之蜀道险远,定能使宋师无功而返。蜀中清夜之时,与美人花蕊夫人云雨一度,孟昶爽得可以,作《玉楼春》一首以感怀:“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廉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情景交融,香艳撩人,意境深远。
  这边后蜀末主正在温柔乡中,那边宋军节节进取。王全斌等人连取兴州等地,一路深入,并修治被蜀军烧掉的栈道,直取天险大漫天寨。王昭远来迎击,三战三败,狂跑至利州,宋军追至。没办法,他又继续狂逃,退保剑门,依恃天险拒守。宋军从来苏小路急行军,忽然出现在蜀军身后,双方猝然交战,王昭远惊惧交加,瘫倒胡床上不能起身。剑门失陷,王昭远“免胄弃甲而逃”,没多久在东川被宋军抓获,“诸葛亮”变成“猪狗浪”。
后蜀太子孟元喆一路上笑语喧喧,游山玩水。忽然剑门败讯传来,吓得他和几个随从“弃军西奔”,逃归成都。
  至此,孟昶才如梦方醒,知道宋军已兵临城下。惶骇之间,他忙问左右退敌之策。良久,才有一个老将出主意:“东兵(宋军)远来,势不能久,请聚兵坚守以敌之”。
  孟昶思忖半晌,叹息道:“吾父子以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不能为吾东向发一矢。现在要拒守孤城,谁能会卖命呢!”
  “德高望重”的蜀国司空李昊劝孟昶“封府库请降”,无奈之下,孟昶只能听从,命李昊替自己起草降表。前蜀王衍灭亡时,降书也是这位李大人所为,因此,有人连夜在李昊大门上写了几个大字:“世修降表李家”。
  四十一年之后,李昊文思不减当年,他拦擞着精神,笔走龙蛇,依仿孟昶的语气,在降表中写道:
  “臣用三皇御宇,万邦归有道之君;五帝垂衣,六合顺无为之化。其或未知历数,犹味存亡,至兴天讨之师,实惧霆临之罪。敬祈英睿,俯听哀鸣。
  伏念生自并门,长于蜀地,幸以先君之基构,得从幼岁以纂承;只知四序以推迁,不识三天之改卜。幼年接位,不识大势;皇帝明光出震,盛德居乾,声教被于退荒,度泽流于中外。当凝旒玉殿之始,缺以小事大之仪。
  盖蜀地居偏僻,阻隔徽猷,已惭先见之明,因有后时之责。今则皇威赫怒,圣路风行;干戈所指而无前,鼙鼓才临而自溃。山河郡县,半入于提封;将卒仓储,尽归于图籍。
  但念臣中外二百余口,慈母七十余年,日承训抚之恩,粗效孝爱之道,实愿克终甘旨,冀保衰龄;其次则期子孙之团圆,守血食之祭祀。伏包容之若地。盖之如天,特轸仁慈,以宽危辱。臣辄敢征其故实,上渎震聪:窃念刘禅有“安乐”之封,叔宝有“长城”之号。背思归款,得获生全,顾眇昧之余魂,得保全而为幸,庶使先君陵庙,不为樵采之场;老母庭除,且有问安之便。见今保全府库,巡遏军城,不使毁伤,终期照临。车书混其文轨,正朔术于灵台,敢布腹心,恭诺。”
  果真是写“降书”的大家,把孟昶的恭顺、惶恐、求生之情写得活灵活现,并以刘禅和陈叔宝自比,以求宋太祖能保全“微命”。
  王全斌大军至成都升仙桥,孟昶备齐亡国之礼,跪于军门上降表。自宋军发兵汴京,到孟昶归降,总共才六十六天。宋朝共得四十六州,二百四十县,五十三万四千户。后蜀亡。
  963年7日,孟昶家族至汴京,于明德门外素服待罪。宋太祖下诏释罪,赐孟昶冠带、袭衣,并封他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秦国公。七天后,这位蜀降王就暴卒于家,估计是大英雄宋太祖知晓孟昶年青时勇毅英果,恐为后患,派人毒酒毒药什么的暗害了他。
  孟昶忘国之君,怯懦不能死社稷,这也是文人皇帝的通病。王衍、李煜、赵佶等皆是如此。锦绣阵里,玉臂交绕,浅斛低唱,销解了帝王应有的一腔英气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豪迈情怀。为了保全蚁命,数十万精甲利矛大军放下武器,束手就缚。千里迢迢押护之下,如果象刘禅和陈叔宝那样能安享后半生,也不失富贵荣华的遗梦。然而,遥遥路途之苦还未尽消,只七天就被一瓶毒酒或一条白帛送回地府,倘知如此,孟昶还不如当初于内宫举剑自裁,既可保全一城生灵,又可免去亡国献俘之羞。话虽如此,“平日慷慨成仁易,事到临头一死难。”让一个享受了三十年奢华生活的文人帝王一逞英杰之烈,绝非我们臆想的那么容易。
  孟昶亡国,没有什么新鲜出奇之处。而其宠姬花蕊夫人,逸史笔记中多有记载。
  花蕊夫人姓费,青城人,不仅相貌清丽,且善作宫词。孟昶死后,宋太祖召花蕊夫人入宫。此前太祖早已闻知花蕊夫人有才名,命其作诗。这国亡国靓女随口成诵,赋《国亡》诗一首:“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越匡胤品玩久之,心中大悦。这花蕊夫人也是冰雪聪明,一方面“妾在深宫哪得知”摆脱了女色亡国的嫌疑;一方面“十四万人齐解甲”,而宋兵才五、六万兵,反衬出了大宋天朝的气运正隆,以少胜多。难怪宋太祖大悦,忙拥着这位有才有貌的绝色佳人同赴巫襄,想来定别有一番滋味。
  宋人笔记《铁围山丛谈》中讲,宋太祖得花蕊夫人后,日久迷恋,有误政事。太祖兄弟赵光义(后来的宋太宗)借打猎机会,忽发一箭立毙花蕊夫人于马下,太祖也不责备。笔者认为,此诚为揣测、小说之言,不足可信。否则,正史上肯定会浓墨重笔,大书宋帝的“轻色重国”之仁。
  至王安石时期,市间又发现了花蕊夫人《宫词》三十二卷,共百余首,当时名噪一时,情景仿佛今天张爱玲又被重新“发现”一样轰动。后来战乱,其词其诗又多散佚,现附录数首于后,一则显示花蕊夫人才华,二则读者可凭借花蕊夫人的描写重温孟昶浮华、孟浪、而又不失温柔的帝王生活。
  “五云楼阁凤城间,花木长新日月闲。
  三十六宫连内苑,太平天子子住昆山。”
  “东内斜将紫禁通,龙池凤苑夹城中。
  晓钟声断严妆罢,院院纱窗海日红。”
“立春日进内园花,红蕊轻轻嫩浅芽。
  跪到玉阶犹带露,一时宣赐与宫娃。”
  “太虚高阁凌波殿,背倚城墙面枕池。
  诸院名分娘子位,羊车到处不教知。”
  “修仪承宠住龙池,扫地焚香日午时。
  等候大家来院里,看教鹦鹉念宫词。”
  “六宫官职总新除,宫女安排入画图。
  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频见错相呼。”
  “春风一面晓妆成,偷折花枝傍水行。
  却被内监遥觑见,故将红豆打黄莺。”
  “梨园弟子簇池头,小乐携来俟燕游。
  旋炙银笙先按拍,海棠花下合梁州。”
  “殿前排宴赏花开,宫女侵晨探几回,
  斜望苑门遥举袖,传声宣唤近臣来。”
  “殿前宫女总纤腰,初学乘骑怯又娇。
  上得马来才欲走,几回抛空抱鞍桥。”
  “自教宫娥学打球,玉鞍初跨柳腰柔。
  上棚知是官家认,遍遍长赢第一筹。”
  “新秋女伴务相逢,彩画船飞别浦中。
  旋折荷花伴歌舞,夕阳斜照满衣红。”
  “早春杨柳引长条,倚岸缘堤一面高。
  称与画船牵锦缆,暖风搓出绿丝绦。”
  “婕妤生长帝王家,常近龙颜逐翠华。
  杨柳岸长春日幕,傍池行困倚桃花。”
  “月头支给买花钱,满殿宫人近数千。
  遇着唱名多不语,含羞走过御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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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23   有国有家皆是梦 为龙为虎亦成空――五代后周两代帝王的经营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如此离奇的帝王之路,一般人总以为是宋太祖赵匡胤的独家大戏。为此,清初大诗人查慎行(字悔余,号初白,1650-1727)有诗道曰:“梁宋遗墟指汴京,纷纷禅代事何轻!也知光义难为帝,不及朱三尚有兄。将师权倾皆易姓,英雄时至忽成名。千秋疑案陈桥驿,一着黄袍遂罢兵。”这位金庸大师的数世祖与金大师一样,名重一时,但对于史学均是半瓶子醋,明显地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家学渊源”,可窥一斑。何者,查慎行对五代只是皮毛之知,最后两句的疑詑更是凸显老查的浅薄:似乎赵匡胤黄袍加身之事人世间只此一件,陈桥一事竟让老查大跌眼镜(甭说,清朝前后已有眼镜从西洋传入)。其实,在那“王政不纲、权反在下、下凌上替、祸乱相寻”的五代,由军士鼓噪、拥主帅为帝的事情,成功的就已经有四件之多:后唐明宗李嗣源、后唐废帝李从珂、后周太祖郭威、最后一个才是宋太祖赵匡胤。至于未成功的“拥帝”事件,也有好几件。其一,石敬瑭当河东节度使时,一次出猎,军中忽然有人大叫“万岁”,把当时正“韬光养晦”的石敬瑭吓得够呛,忙下令斩杀为首的兵士三十多人;后晋大将杨光远率军至滑州,又有军士称要拥杨光远为帝,老杨还挺明白,表示:“天子岂汝等贩卖之物”,呵之而止;其三,大将符彦饶在瓦桥关守戌,有裨将带兵士欲“拥立”老符。符将军佯允,约定转天在府街大会将士,“遂伏甲尽杀之”――可见,大乱季世的五代,承袭唐朝中晚期河朔诸藩镇的跋扈之风。每有节度使死去,唐帝即派中使到军中“观察”军情,因军士请授与他们自己推举的人为新节度使。“至五代,其风益甚,由是军士擅废立之权,往往害一师,立一师,有同儿戏。”也是一报还一报,“藩镇既蔑视朝廷,军士亦胁制主师。”军人们之所以爱搞拥人为帝的把戏,不外乎是出于这样的事实:“将校皆得超迁,军士又得赏赐剽掠。”如同大公司下面七、八个人的小公司,小头目也称总经理,自然其余数人可立马被升为副总经理、总监等等,瓜分资财便当,名声又好听。最可笑的当属后唐大将赵在礼。当时,军士皇甫晖暗知军士思归欲为乱,就劫拥军将杨仁晸为师,杨将军不从,被杀;接着,皇甫晖又推一个人缘好的小校为师,不从,又被杀;于是,皇甫晖率一大帮军士直趋赵在礼处,把两颗血淋淋人头往老赵面前一扔,大叫:“不从者视此!”老赵不得已,“遂为其师”。此情此景,与唐朝的泾原乱兵劫朱泚、辛亥革命时兵士劫黎元洪一样,都是兵士爱玩的一幕戏。事成,大家升官发财;事败,有冤大头一人全家扛祸。
  可见,文人舞文弄史,还是要博通一些才好。查慎行虽然历史半瓶子醋,也能获康熙帝赏识,常常被召入大内与皇帝吟咏诗词。不仅查慎行有文名,其弟查嗣庭等人也被满人招致翰林院,“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得意得不行。不过,查嗣庭老弟在雍正皇帝时代,主持江西会试,出考题目为“维民雍止”。此四字语意出自《诗经》,本无影射,但多疑的雍正皇帝认为是汉儒讥笑他:“维止”二字,恰似“雍正”去头,妈妈的,想讥讽要朕脑袋,朕先要你们一家的人头。于是,清皇大怒,大兴文字狱,查嗣庭父子均被斩首,查家宗族皆牵涉入内,查慎行老身子骨也被投入大狱,不久病死。
  查嗣庭也是倒霉自找,不讲政治,自己文史底子不厚,偏偏故弄玄虚,连“敏感字符”也不避讳。不像现在在网络,有“敏感字符” 最多发不了言,在清初可是要换千刀万剐的大罪。所以,现在有人眼红金庸大师银子多名声大,也该想想人家老查家祖上那么多人被切瓜砍菜一样地大锅烩,否极泰来,总得出个发达的人物呵。
  话题扯远。本文所叙,既非清朝“文字狱”,也非赵匡胤“陈桥兵变”,而是讲述一下五代北周郭威酷似赵匡胤兵变的“发家史”以及周世宗柴荣的弘武大略和英雄神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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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24   五代后汉的混乱局面与郭威的上台
  《水浒传》第十二回:“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中,描写青面兽杨志因“生辰钢”被劫,遭高逑怒斥黜放。失意落寞之余,只得在汴京市上出卖自家祖传的宝刀。刀还未卖,遇见当地泼皮半醉而来,硬要索要宝刀:
  原来这人是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叫做没毛大虫牛二。专在街上撒泼行凶撞闹。连为几头官司,开封府也治他不下,以此满城人见那厮来都躲了。却说牛二抢到杨志面前,就手里把那口宝刀扯将出来,问道:“汉子,你这刀要卖几钱?”杨志道:“祖上留下宝刀,要卖三千贯。”牛二喝道:“甚么鸟刀,要卖许多钱!我三百文买一把,也切得肉,切得豆腐。你的鸟刀有甚好处,叫做宝刀?”杨志道:“洒家的须不是店上卖的白铁刀。这是宝刀。”牛二道:“怎地唤做宝刀?”杨志道:“第一件砍铜剁铁,,刀口不卷。第二件吹毛得过。第三件杀人刀上没血。”牛二道:“你敢剁铜铁么?”杨志道:“你便将来,剁与你看。”牛二便去州桥下香椒铺里,讨了二十文当三钱,一垛儿将来,放在州桥栏干上,叫杨志道:“汉子,你若剁得开时,我还你三千贯。”那时看的人虽然不敢近前,向远远地围住了望。杨志道:“这个直得甚么。”把衣袖卷起,拿刀在手,看的较胜,只一刀把铜钱剁做两半。众人都喝采。牛二道:“喝甚么鸟采!你且说第二件是甚么?”杨志道:“吹毛过得。就把几根头发望刀口上只一吹,齐齐都断。”牛二道:“我不信。”自把头上拔下一把头发,递与杨志:“你且吹我看。”杨志左手接过头发,照着刀口上,尽气力一吹,那头发都做两段,纷纷飘下地来。众人喝采。看的人越多了。牛二又问:“第三件是甚么?”杨志道:“杀人刀上没眩呖”杨志道:“把人一刀砍了,并无血痕,只是个快。”牛二道:“我不信。!你把刀来剁一个人我看。”杨志道:“禁城之中,如何敢杀人?你不信时,取一只狗来,杀与你看。”牛二道:“你说杀人,不曾说杀狗。”杨志道:“你不买便罢,只管缠人做甚么!”牛二道:“你将来我看。”杨志道:“你只顾没了当!洒家又不是你撩拨的。”牛二道:“你敢杀我?”杨志道:“和你往日无冤,昔日无仇,一物不成,两物见在。没来由杀你做甚么?”牛二紧揪住杨志说道:“我偏要买你这口刀。”杨志道:“你要买,将钱来。”牛二道:“我没钱。”杨志道:“你没钱,揪住洒家怎地?”牛二道:“我要你这口刀。”杨志道:“俺不与你。”牛二道:“你好男子,剁我一刀。”杨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跤。牛二扒将起来,钻入杨志怀里。杨志叫道:“街坊邻舍都是证见。杨志无盘缠,自卖这口刀。这个泼皮强夺洒家的刀,又把俺打。”街坊人都怕这牛二,谁敢向前来劝。牛二喝道:“你说我打你,便打杀直甚么!”口里说,一面挥起右手,一拳打来。杨志霍地躲过,拿着刀抢入来。一时性起,望牛二颡根上搠个着,扑地倒了。杨志赶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连搠了两刀,血流满地,死在地上。杨志叫道:“洒家杀死这个泼皮,怎肯连累你们!泼皮既已死了,你们都来同洒家去官府里出首。”坊隅众人,慌忙拢来,随同杨志,迳投开封府出首。正值府尹坐衙。杨志拿着刀,和地方邻舍众人,都上厅来,一齐跪下。把刀放面前。杨志告道:“小人原是殿司制使,为因失陷花石纲,削去本身职役,无有盘缠,将这口刀在街货卖。不期被个泼皮破落户牛二,强夺小人的刀,又用拳打小人。因此一时性起,将那人杀死。众邻舍都是证见。”众人亦替杨志说,分诉了一回。府尹道:“既是自行前来出首,免了这厮入门的■打。”且叫取一面长枷枷了,差两员相官,带了仵作行人,监押杨志并众邻舍一干人犯,都来天汉州桥边,登场检验了,叠成文案。众邻舍都出了供状保放,随衙听候。当厅发落,将杨志于死囚牢里监收……
施耐庵的上述描写,其实是脱胎于《旧五代史?后周太祖纪》:
  帝(郭威)时年十八,避吏壶关,依故人常氏,遂往应募。帝负气用刚,好斗多力,(李)继韬奇之,或逾法犯禁,亦多假借焉。尝游上党市,有市屠(夫)壮健,众所畏惮,帝以气凌之,因醉命屠(夫)割肉,小不如意,叱之。屠者怒,坦腹谓帝曰:“尔敢刺我否?”帝即刃其腹。市人执之属吏,(李)继韬惜而逸之。
  可见,郭威年青时的杀人之行,成为日后施耐庵的“杨志卖刀”与“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两场情景描写的灵感所源。
  郭威是刑州尧山人(今河北隆尧),流氓无产者出身,原本姓常,其父早死,其母改嫁郭氏,故而就姓了郭。十八岁,郭威投潞州“土皇帝”李继韬处吃粮当兵,不久,后唐庄宗灭后梁,杀掉李继韬,郭威就成为“唐军”一份子。后晋代后唐,郭威顺理成章成为“晋将”。契丹人耶律阿保机灭后晋,郭威当然又成为后汉“高祖”刘知远的手下重将,“授权枢密副使、检校司徒。”
  但这位“汉高祖”刘知远命短,当了一年皇帝就病死,临终前他以苏逢吉、史弘肇、杨邠、郭威四个人为“顾命大臣”,辅佐儿子刘承祐登基,是为后汉隐帝。
  后汉隐帝初即位,乾佑元年(公元949年),即爆发了永兴赵思绾、凤翔王景崇与汉中李守贞三人的联合叛乱。
  李守贞本是后晋高祖石敬瑭手下,立功不少。后晋少帝时,李守贞与杜重威一起投降契丹,引狼入室,干了不少坏事。后汉高祖称帝后,李守贞因惧入朝称臣,得授太保高官,移镇河中(原镇汶阳)。后汉高祖死后,杜重威被诛,李守贞“愈不自安,乃潜畜异计”。王景崇因与大臣侯益不合,被诏令移镇,因而与李守贞潜联,阴谋造反。赵思绾原为军阀赵在礼部下,后来依附引契丹人入寇的大汉奸赵延寿之子赵赞。后汉建立后,下诏王景崇西赴凤翔,这位王节度使便路过京兆,顺便带上这位狡悍的赵思绾一同前往。行至长安,赵思绾与数位部下空手夺白刃,杀守门军校军卒,占领整座城池,赵兵反叛,并送“御衣”给李守贞,表示要拥之为帝。为此,后汉遣郭威攻河中,赵晖攻凤翔,郭从义攻长安赵思绾。
  李守贞反心所以坚决,一是因为赵思绾等人“拥戴”,二是因为士给他儿媳符氏算命,说此人“大富贵,当母仪天下。”老李乐了,自己儿媳都要当皇后,儿子肯定是皇帝,再推,自己肯定是老皇帝。谁知,郭威大军一到,摧枯拉朽,老李又贪吝不得军心,很快败散,只得与老妻自焚而死。郭威把他几个儿子与两个女儿押送京城,皆凌迟处死。郭威见老李儿媳符氏貌美,仪态端庄,便施恩不杀,嫁与自己外甥柴荣(当时叫郭荣,早先郭威无子时养以为子)。后来柴荣继位为帝,符氏果然成为皇后。可见,术士没骗老李,只不过皇帝命不应在他李家。
  王景崇不必讲,也在凤翔大败,被赵晖的后汉兵杀得几乎一个不剩。最后不得不举家自焚而死。至于赵思绾,依恃长安城坚墙厚,负隅顽抗。“王师(后汉军)伤者甚重,乃以长堑围之。经年粮尽,(叛军)遂杀人充食。”赵思绾残暴异常,好生吃活人胆,常常“对众取人胆以酒吞之”,并大言:“吞此至一千,即胆气无敌矣!”据《太平广记》载,老赵自倡乱到被杀,“凡食人肝六十六,无不面剖而脍之”,可知,他不仅爱吃胆,也还吃人肝。最后,实在撑不下去,这位吃人将军只得投降,被后汉大将郭从义诱诛,并杀尽他全家。长安之围,居民被叛军杀掉做军粮以及饿死的,有十多万人。
  “三叛既平,帝(后汉隐帝)浸骄纵,与左右狎昵。”刘承佑小伙儿年方十九,正是贪玩的年纪,特别是茶酒使郭允明和飞龙使后匡赞两个近臣特别得宠,君臣三人老友鬼鬼,整日混在一起狎笑欢饮。“太后(李氏)屡戒之,帝不以为意。”
  虽如此,后汉隐帝朝廷内能臣干吏却也不缺。枢密兼侍中郭威主征伐,枢密使、同平章事(宰相)杨邠主朝内政事,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史弘肇典掌宿卫,三司使王章理财赋,集贤殿大学士苏逢吉管典选,运作得还算不错,“国家粗安”。但是,这些重臣之中,只有郭威比较老成,杨邠忠清无私,其余数人,皆不是德才兼备的材料。
  史弘肇军人出身,统兵极严,用刑也极滥,“专行刑杀,不问罪之轻重,但云有犯,便处极刑,”并设有断舌、抉目、斫筋、决口、折足之酷刑,动辄族诛犯臣之家,就连白天太白星出现,京城有人仰观,也被他下令“立断其腰领”。老史还特别讨厌儒士,常讲“文人难耐,轻我辈,谓我辈为卒,可恨可恨。”其属下刻薄聚敛,无所不至,“一境之内,嫉之如仇”;大学士苏逢吉也不是好东西,贪财纳货,阴险狡诈。后汉高祖称帝后,把后晋宰相李崧在开封的大宅子赐与苏逢吉。当时,李崧与冯道皆被契丹人所软禁。后来李崧得还汴京,本想巴结苏大学士,把自己被占的几处房产地契皆赠送给他。不料,苏逢吉以为是李崧想索回旧产,杀心顿起,便让人诬告李崧谋反,族诛了老宰相全家近百人。苏大学士“深文好杀”,刘知原在太原时,老苏负责监狱事务。一次,刘知远命令苏逢吉“静狱”,意思是让他把所有囚犯开释,“以祈福祐”。老苏倒好,“尽杀禁囚以报”,声称“狱静”。“及执朝政,尤爱刑戮”;三司使王章也不是好货,聚敛刻急,惟以盘剥百姓为已任,有犯盐酒之禁的,“锱铢涓滴,罪皆死”。此外,李太后的兄弟们也干预朝政,营求不息。
这些文臣武将共处一朝,结党营私,专权跋扈,又都各不相容。他们正面冲突的爆发点,竟由郭威出镇之事而诱发。
  由于契丹兵马时常入宼劫掠,横行河北,“诸藩镇各自守,无捍御之者”,朝中大臣们便建议委派郭威镇守邺都,“使(郭威)督诸将以备契丹”。
  史弘肇坚持要郭威除本身军职外另带枢密使头衔出镇,大学士苏逢吉认为没有军人带枢密使坐镇的先例,表示异议。史弘肇自己是军头出身,自然想帮同为军人的郭威出头,“领枢密使则可以使诸军畏服,见机行事,任谁也要服从指挥。”后汉隐帝觉得老史讲的有理,从之。于是,下诏以郭威为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并 “领枢密使如故”。
  史弘肇建议虽得行,仍旧对苏逢吉等人当初与自己持异议表示愤愤不平。说句实话,苏逢吉虽是个好利奸狡之人,对郭威带枢密使出镇一事却是就事论事,出于公心。他自己解释说:“以内制外,顺也;今反以外制内,其可乎!”党可以指挥枪,枪不可以指挥党。武人以枢密使之内廷重职行于军镇,确实不大合适。这类似现在的大军区司令兼职政治局常委一样,很难讲通。
  皇诏颁布后,身为宰相之一的窦固贞在家中设宴,朝贵大臣均赴宴欢饮。席间,史弘肇举大杯向郭威劝酒,大声大气地叫道:“老弟,痛饮此杯!昨日廷议,如果没有我坚持,老弟你哪能得此尊荣之号!”这样一来,老史等于把朝中将相争执不和的底细暴露于大庭广众。
  苏逢吉、杨邠两个宰臣很尴尬,也一旁忙举觞劝酒向史弘肇、郭威说:“万事皆是为国家考虑,望二位不要介怀。”
  郭威厚道,陪笑点头忙尽一觞。
  史弘肇仍旧气哼哼不买帐,大言道:“安定国家,就要靠长枪大剑,毛锥子管屁用!”
  毛锥子意即指毛笔,影射弄笔弄权的文臣。
  三司使王章听此言不悦,反唇相讥:“没有毛锥子,国家财赋从何而出!”
  几个人唇来齿往,不阴不阳,表面没有撕破脸,实际已经大生龌龊。“自是将相始有隙。”
  郭威确实在大臣中算得上老成厚重之人,与隐帝辞行时,他还不忘进忠言:“太后从先帝久,多历天下事。陛下富于春秋(您年青),有事宜于禀其教而行之。亲近忠直,放远谗邪,善恶之间,所宜明审。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皆先帝旧臣,尽忠徇国,愿陛下推心任之,必无败失……”虽然苏、杨二人反对老郭带“枢密使”任军职,老郭仍明推二人是“忠臣”,可见此人的厚道和大度。
  但是,“将相和”的大好局面不仅没出现,郭威走后,数位重臣之间的关系更因一件小事而雪上加霜、形同水火。军头如史弘肇,深信“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文臣如苏逢吉,自负“运筹帷幄赛神仙”,不仅互相不服气,更是互相瞧不起。
  三司使王章因为几日前老宰相窦固贞家举行的宴会大家不欢而散,又在自己家里设宴,想借欢宴弥缝几位重臣之间的“感情”。开始,众人很给面子,没在吃饭时叨咕朝事,嘻嘻哈哈挺融洽。酒酣,大家便划拳行令,互相逗酒助兴。古人修养高,划拳不象现在只是什么“哥俩好呀”、“六六六呀”、“点七个呀”、“八大仙呀”,而是有“潜虬阔玉柱三分”、“奇兵阔潜虬一寸”等繁杂的手势令。数位文士对这些东西轻车熟路,武将出身的大老粗史弘肇则完全是“老外”,对于饮酒时候玩的守势令一点儿也不会,全靠他身边的客省使阎晋卿手把手来教,数番下来,仍是云里雾里,摸不住头脑。
  大学士苏逢吉见状,开玩笑说:“将军您身边也有姓阎的人在,别怕被罚酒呵。”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史弘肇的结发老妻阎氏原本酒家三陪娼女出身。苏逢吉本意,原本指史弘肇身边的阎晋卿,可老史认定老苏语带讥讽,笑话自己老婆出身低下。于是,老史大怒之下,突然跳起,顿拍桌案,“以丑语诟(苏)逢吉,”估计连“丢你老母黑”都骂了出来。
  苏逢吉文人,假装有涵养,坐在原地“不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如此一来,老史更怒,掀翻酒席,想对老苏大打出手。苏逢吉文臣,身子骨当然弱些,见势不妙,转身就走。史弘肇得理不让人,“索剑欲追之”,想赶上去杀掉苏大学士。枢密使杨邠见状,又惊又怕,哭着劝史弘肇:“苏公是当朝宰相,您若把他杀了,置天子于何地!”老史挺倔,飞身上马。杨邠忙也跟上,“与之联镳”,一路不停苦劝,“送至其第而还”。
  很快,隐帝也得知相变仇人的事情,派宣徽使王峻“置洒和解之”,但几个人均因公事私事过节太大,怨毒极深,最终也未能再坐在一起欢饮和解。
  大学士苏逢吉、三司使王章均想自求出京外镇,中间却都改变主意,不走了。有人问原由,苏逢吉表示:“如果我离开朝廷,没准史弘肇一句话,到时我一家人立时粉身碎骨!”。
  将相之间矛盾如此尖锐,旁观众人皆心知肚明,各自也心中暗打小算盘,如此,后汉朝廷的灾祸很快就要降临。
  祸事起因,也是缘起一个“气”字。宣徽北院使吴虔裕出镇郑州,朝中就空出一个位置。李太后最小的弟弟李业身为大内总管财物的要员,很想得补这一贵显的官位,隐帝与李太后时不时也找杨邠、史弘肇二人“拉家常”,有意无意间暗示二位将相把此职留给李业。杨邠、史弘肇两人毕竟忠于所事,非常“死脑筋”,认定外戚不可以超居此任。为此,隐帝和李太后也觉理亏,就没再强求。李业做不了宣徽使,内客省使阎晋卿按理应该循资补任,杨、史二人也不着急,“久而不补”。而且,一直深受隐帝宠任的聂文进、后匡赞、郭允明等人因自己久不迁官,都心下深怨杨邠和史弘肇。小人之怨,易构难消,他们皆是后汉隐帝小身边红人,不出事才怪。
如果讲史弘肇与杨邠两人百分百出于“公忠”之心,也不客观,两位文武大臣,特别是史弘肇,可能心中有轻视“寡妇孤儿”之意,对太后和隐帝常常不给面子。李太后有位老乡亲,几十年不见,忽然得知昔日邻居的李家姑娘已为国母,自然大喜过望。进宫拜见后,老乡亲自然想出常人应有的小小要求,想给自己儿子在军队中找个差事做做,试图一枪一棒混出个功名。谁料,太后乡亲的儿子拿着太后“懿旨”去见史弘肇,不仅没被立刻补入军职,赶上史老头不高兴,“怒而斩之”。此举做得不仅仅是不近人情,只能说是凶戾残暴了。
  此外,隐帝服丧期满后,于内廷欣赏音乐,感觉很爽,便赏赐宫内教习音乐的乐官玉带,赐宫廷乐手锦袍。这些人很知礼,得赏后,又前往宫内“总值班”的史大将军处拜谢。老史不喜反怒,大骂:“军队健儿为国戌边,忍寒冒暑,未得赏赐。你们这些戏子有何功劳,敢承受这么好的赐物!”命手下军士把玉带、锦袍一并夺回,放还国库。……如此种种,使得隐帝母子不仅没面子,心中也有愤怒之意。
  宰相杨邠,虽属器局宽厚之辈,但总以后生对待隐帝。隐帝有位宠妃号“耿夫人”,小伙子朝夕临幸,想立这位美人为皇后,杨邠不同意,认为立后乃国家大事,不宜太快;未几,耿夫人病卒,隐帝心痛得不行,欲以埋葬皇后的礼仪对耿夫人风光大葬,杨邠又在朝中坚执不可。老杨也是死催,隐帝小伙子年纪再轻,也是帝王,连给心爱美人死后名份的要求都加以拒绝,皇帝不起杀心才怪。特别让隐帝大怒的,是一次杨邠、史弘肇两人于廷上议事,争来争去,互不相让,隐帝一旁想当和事佬,劝说道:“两位大人慢慢再议,别让别人对此决定有太多的反对意见。”杨邠与史弘肇正较劲,大袖一扬,对隐帝讲:“陛下您别说话,一切有臣等处分”。
  一来二去,“帝(隐帝)积不能平。”李业、郭允明等人趁机不停在隐帝耳边吹风,说杨邠、史弘肇等人专恣弄权,日后肯定要造反。
  隐帝信之不疑。一夜,小伙子听见宫墙外作坊间有锻铁的声音,竟然因疑生惧,因惧更疑,一整宵没敢睡觉,生怕是杨宰相或史大将军带兵进宫废了他。“君疑臣,臣必死”,至此,老杨老史的脑袋瓜基本上就不属于他们自己了。
  后汉隐帝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冬阴历十一月十二日夜,隐帝与小舅李业及几个近臣密谋杀掉杨邠等人,并入告李太后。太后大惊:“这种事可不要轻下决定,应该和宰相等重臣详议!”李业劝姐姐说:“先帝活着时,常说朝廷大事不能和书生辈定议,那种人怯懦不决,耽误大事。”太后仍旧惊惶,坚决反对儿子草率行事。
  隐帝也怒。“闺门之内,焉知国家大事!”言毕,他拂衣而出,把老妈一个人晾在内殿,出外布置“政变”事宜。李业心中也没底,多拉一个算一个,就连夜派人偷偷告知内客省使阎晋卿,让他准备明天起事。这位阎爷虽然一直怨恨史弘肇、杨邠等人迟迟不给自己升官,但听到如此草率谋诛重臣的密谋,也大吃一惊。他连夜跑到史弘肇府邸,想告发此事。不料,听到是阎晋卿来见,老史不悦,闭门不见。老史如此赌气,完全是推走了福星,迎来了死神。阎晋卿一夜未睡,“夜悬高祖(刘知远)御容于中堂,泣祷于前”,他深怕皇宫内大难忽起,谁死了都不是好事情。
  一大早,杨邠、史弘肇、王章皆象往常一样入朝,坐在广政殿东边的亭子中,商谈国事,处理公务。忽然,殿门大开,冲出数十位手提大刀、长剑的甲士,刹那间已经跃跃至前,刀砍剑捅,三位大臣连叫也来不及叫一声,顿时被斩成数段,血流遍地。这下可好,后汉王朝的“总理”、“国防部长”、“财物部长”,一时归西。老杨、老史、老王这几个人,跋扈归跋扈跋扈,张狂归张狂,其实没有一个人暗怀篡逆之心,否则,这几个人肯定平时护卫森然,常人根本近身不了。特别是史弘肇,他本人就是禁卫军统帅,京城内的所有军人皆归他掌统,杀他简直难比登天。“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三人被天子“惦记”上,想不死,也难。
  杀掉三人后,隐帝下诏在崇元殿召见诸位大臣,表示:“杨邠等人想谋反,现在已经受诛,朕与卿等同庆”。朝臣们闻言,五雷轰顶,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开口说话。昨天三大臣还活蹦乱跳,今天一大早竟然皆变成乱七八糟三大堆尸块,不得不让人惊慄战粟。接着,隐帝又在万岁殿庭院面见京内诸卫部军的将校,高声训谕道:“史弘肇等人渺视朕躬,朕今日才真正是你们的皇帝。从今以后,你们也不用再担心史弘肇的凶横了。”别说,这些军将们听到老史死讯,高兴的多,忧虑的少,因为史大将军平素军法太严苛,动不动就要人命,现在他死了,大家也松口气。于是,诸将“皆拜谢而出”。
  隐帝等人紧绷的心弦终于得松,事情看上去出人意料得顺利。于是,秋后算帐,隐帝下诏收捕三大臣亲族,大开杀戒。特别是郭允明,这位与后汉高祖、后汉隐帝父子两代大搞同性恋的小人,命人押送杨邠、史弘肇以及王章的诸子、女婿等“高干子弟”,至皇宫朝堂西庑之下,手持宝剑,亲自动手,依次横劈直捅,“血流逆注,闻者哀之”。其实三大臣与这个皇帝狎臣未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没有及时给他升官加俸罢了。不仅仅是三族被诛,三大臣的“党与、傔从,尽杀之”,他们昔日手下不分贵贱,一律被朝廷斩首。
一不做,二不休,在李业等人怂恿下,隐帝又密遣供奉官孟业到澶州,对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和在邺都抵拒契丹人的天雄节度使郭威以及宣徽使王峻等三人下绝杀令。同时,为了稳住“各大军区”首长,隐帝下诏征调天平节度使高行周、平卢节度使符彦卿、永兴节度使郭从义、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郑州防御使吴虔裕、以及陈州刺史李谷等人入朝,一方面这些人带兵入京后可增加京兵人数,二来又可直接控制这些“诸候”,让他们对是否拥护中央做鲜明表态。
  大事猝发,“中外人情忧骇。”大学士苏逢吉虽同史弘肇形同水火,听闻老史等三人被杀,大吃一惊,对手下人讲:“如此行事,太出人意料,皇上如果事前问我一声,绝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势。”苏逢吉之意,估计是认为隐帝大可免去三大臣官职或黜放他们,毕竟皆是顾命大臣,没有任何“显恶”,朝廷随意杀掉三人及三人宗族,事情做得太过份。
  皇舅李业做事更毒,未等出外杀王殷、郭威的人回来复命,他就以隐帝名义下诏遣平卢节度使(当时又代理开封府尹)率人去屠灭郭威、王峻在京城的宗亲。“(刘)铢极其残毒,婴嬬无免者”。刘节度每到一家就命人关闭大门,把老郭家老王家上上下下杀个干干净净,而且还是“虐杀”,先折磨再弄死。同时,李业又派哥哥李洪建去屠王殷全家。李洪建比较厚道,“任使人守使,仍饮食之”,软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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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25   郭威代汉为周的迅捷过程
  隐帝密使孟业赶到澶州,坐镇当地的是李业另外一个哥哥李洪义。此人畏懦胆小,不仅不敢干掉身为“陆军总司令”(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犹豫半天,他竟拉着手持“杀人诏”的孟业去见王殷。
  王殷见密诏,脸上冷汗登时就冒了出来。不过,王指挥没功夫玩笑里藏刀那一套,大喝一声,让手下军士就把“御使”孟业捆起来关入小黑屋。李洪义一脸尴尬,讪讪而去。王殷没拿这位皇帝舅舅当回事,而是十万火急地派兵押着隐帝派出的副使陈光穗带密诏前往郭威处。
  郭威见到密诏,也是万箭攒心,瘫在当地,连呼“奈何”。其属下干吏魏仁浦机敏有断,沉吟片刻,为主公出主意:“郭公您屡立功名,握强兵,据重镇,位居不赏,一旦为朝廷群小构陷,绝非书表言辞所能脱祸。时事至此,不可坐待受戮!”言外之意,魏仁浦劝郭威举兵内向。
  《资治通鉴》、《旧五代史》等史书,内容大都取自后周当时大臣编撰的“太祖实录”,叙述郭威起兵情况时,讲老郭召集诸将校,先一番自我表功,然后表示说“今有诏来取予首级,尔等宜奉行诏旨,断予首以报天子,各图功业,且不累诸君也”。邺都行营马军都指挥指郭崇威等人闻言大哭,声言“愿从明公(郭威)入朝,面自洗雪,除君侧之恶,共安天下。”而欧阳修的《新五代史》所记,才是当时真实情况:“(郭)威匿诏书,召枢密使院吏魏仁浦谋于卧内。(魏)仁浦劝(郭)威反,教(郭)威盗用留守印,更为诏书,诏(郭)威诛诸将校以激怒之,将校皆愤然效用。”也就是说,郭威与魏仁浦伪造一份假诏书,内容是隐帝命令郭威杀掉邺都的将校,然后,老郭把假诏书给大伙看,自然群情激愤,奉拥郭威起兵。假使事情果真依《资治通鉴》与《旧唐书》所本的“太祖实录”内容,郭威话音一落,肯定会有兵将立马把他杀在当地。五代军将兵士,贪财爱货,凌上侮下,眼前站着一个“大元宝”,谁都会提剑立取。
  于是,为保性命,郭威率大军南向,直杀都城。王殷、王峻等人自然率所属兵士跟随。由于当初郭威以枢密使身份出镇,关键时刻也很管事,“河北诸州皆听(郭)威节度。”为了“激励”将士,王峻还在军中宣言:“郭公让我告诉大家,攻克京城后,听任你们剽掠十天!”大伙一听,大喜,“众皆踊跃。”在五代时期,这句话太能“鼓舞”士气了,后唐废帝李从珂造反,后唐愍帝派兵征讨,亲自到国库颁赐军士银绢。军士们身背赏物,纷纷在出发的中途中扬言:“到凤翔更请一份”。不久,李从珂说降攻打他的兵士,表示说自己得立为帝后会更加重赏大家,“军士皆过望”。待杀了愍帝立了李从珂,由于京城国库已空,李从珂只得大肆搜刮百姓赏赐军士,但众人皆怏怏不满,认为赏赐太少,抱怨道:“去却生菩萨,扶起一条铁。”上述种种,均表明五代僭乱至极,没有任何上下秩序和道德伦理可言,军将士兵做买卖一样,谁给利多就跟从谁。
  闻知郭威率众起兵,后汉隐帝忙召集群臣商议抵拒之策。前任开封府尹侯益表示:“邺都戌兵家属多在京城,官军不可轻出,应闭城坚守以挫其锋,然后派遣戌兵母妻家属登城招怀,郭威所率军兵必然人心大乱,可以不战而定。”
  受招入京的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想在皇帝前立功,力驳侯益:“侯公您年纪大了,怎能给皇帝出这样的馊主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应该主动出击贼军,一举攻灭他们。”
  隐帝无断,事已至此,就听信慕容彦超之言,命令侯益,阎晋卿等人率领宫廷禁卫军精兵奔赴澶州方向阻拒郭威。
  不料,郭威抢先一步,先到澶州(今河南濮阳)。守城主将李洪义虽是隐帝亲舅,又有密诏在手,仍然不敢抵抗郭威,大开城门放大军入城。“王殷迎谒恸哭,以所部兵从郭威涉河。”其实王殷运气还算好,全家人有李洪业保护,没有被屠杀。
其间,隐帝自己又派出一个名叫喦脱的亲信小宦官“微服”而出,化装后往邺城方向赶路,侦窥郭威大军的动向。宦官没胡子,很快就被郭威的侦察兵识破抓住,押往大营。郭威亲自书写表奏,然后缝在喦脱的衣领里面,让他回隐帝处复命。老郭表奏大意,是讲自己受诬,手下军将不服,奉拥自己“诣阙请罪”,但要查出冤枉自己的贼臣,“执付军前以快众心”。隐帝览毕,召李业等人“示之”,诸人皆“惧形于色”,知道终于要大祸临头了。
  不久,本来要亲往澶州坐镇的隐帝听说郭威已过了澶州渡河,也“大惧”,不停向宰相窦贞固等人抱怨前些日子杀三大臣及郭威等人家属的事情“太过草率”,但是世间无后悔药,隐帝只得安排众臣开府库赏军,准备抵挡。宰相苏禹珪认为不宜于滥赐将士,祸首李业见状也急,当廷向苏禹珪下跪哀求:“相公您为皇上着想吧,别再吝惜库物资财了!”忧惧之情,溢于言表,这位爷当初首议杀人的豪气,一丝全无。
  郭威一路进军顺利。大军刚到滑州,隐帝的姐夫义成节度使宋延渥便开城迎降,使得郭威能动用滑州府库赏赐手下军士,帮了大忙。很快,郭威军人快速抵至封丘,京城内“人情忷惧。”
  李太后闻讯,急得大哭。隐帝也惶恐不已。慕容彦超见状,当廷大言道:“陛下勿忧,臣当活捉郭威来见。”退朝后,慕容彦超见到刚从“前线”回来的聂文进等人,打听郭威军中将校姓名后,顿生惧心,低声嘀咕:“这些人可却不是善茬,要加倍提防!”于是,他率主力屯扎于七里店,严待来军。老将侯益等人率禁军屯于赤冈,以为犄角之势。
  转天,两军于汴梁北部的刘子陂对阵。隐帝亲自率大批扈从军士“劳军”,其实是天子监阵。李太后劝儿子不要出城。隐帝不听,聂文进也口出狂言:“有为臣我在,即使有一百个郭威,我也一一擒入城中!”
  可笑的是,即使皇帝亲自出城督战,两只大军阵前相遇,谁也不发第一箭,因为大家都是自己人,谁和谁都没有深仇大恨,皆持兵观望。“至暮,两军不战。”
  无奈之余,隐帝见天色已晚,只得返城还宫。慕容彦超还卖乖,冲着隐帝背影大声嚷嚷:“陛下明天有空,希望您再出城看我破贼。为臣我连手都不用动,吆喝一声就让他们都卸甲归降!”
  煎熬了一夜。早晨,隐帝率扈卫禁军,再次出城监战。
  慕容彦超再也挺不住,只得硬着头皮,亲自率前锋军主动突阵。郭威手下军将立时前击,一下子就把来敌击溃,慕容彦超坐骑被射毙,本人几乎被活捉。“于是诸军夺气,稍稍降于北军(郭威军)”。见此情势,统率精锐禁军的侯益等人纷纷转舵,私下谒见郭威。郭威好言好语慰遣诸人还营。到了傍晚,隐帝手下军队基本都向郭威投降。
  见势不妙,慕容彦也顾不上皇帝了,忙率自己亲兵十余骑,逃奔回自己的老巢兖州。
  再看后汉隐帝,可悲又可笑,身边只剩下苏逢吉、苏禹珪、窦贞固三个宰相以及从官、宦者几十个人。楞了半晌,隐帝垂头丧气,只得乘黑奔返城中。一行人刚刚抵至城北的玄化门,开封尹刘铢不仅不马上开门,反而陈弓箭手在城上,喝问道:“那么多兵马都哪里去了!”未等隐帝一行人回答,刘铢下令射箭,隐帝从人又死掉数个。无奈,隐帝只得率余下的数人苍惶掉转马头奔逃,黑天暗夜,他们只能在荒郊野地露宿,准备天明再逃。
  不料,蹄声阵阵,追兵已至。隐帝一行人忙窜入村中民家躲避。荒村之中,皇帝的目标太大,郭威军士很快就找到身穿乡龙袍的皇帝,乱刀剁下,把隐帝小伙子当场杀死,时年二十。
  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等人知道大势已去,皆自杀。李业马好腿快,奔往陕州投奔其兄李洪信处,但时为保义节度使的李洪信“不敢匿于家”,给他一大笔金钱让他逃往晋阳。半路,李业遇见一伙强人,“盗杀之而取其金”;后匡赞逃奔兖州慕容彦超处,反被慕容彦超押还给郭威,算是服罪道歉的“信物”。
  后汉隐帝为人,“姿貌白晰,眉目疏朗”,沙陀种群的特征很明显。此人自小就有癲痫病,“目多闪掣,唾洟不止”,即位初好过一阵,后来又时发时犯,临被杀前此病愈发严重。如此病躯,也真难作“真龙”天子。
  郭威骑兵率人至玄化门,刘铢“雨射城外”,真不知这老刘心中所思何事,隐帝想入城他命人射箭,郭威想入城他也下令“开火”。郭威也不计较,掉马头赶往汴城东面的迎春门,直入自己私第。“诸军大掠,通夕烟火四发。”老郭说话算话,任凭手下军将兵士在京城剽掠。一直到转天中午,王殷、郭崇威入府禀告,“不止剽掠,今夕止有空城耳。”至此,郭威才下令诸将约束部伍,禁止再杀人掠物烧房。杀掉数人后,“至哺万定。”
  宰相窦固贞、苏禹珪逃归,郭威知道这两人无预前事,皆让他们官复原职,派兵保护。然后,他命人四处搜查,抓住刘铢、李洪建,严加看押。
  临被抓,刘铢对老婆说:“我肯定得死,你也要被罚做奴婢了。”
  妇人没好气,回答说:“想想您这些天干了这么多缺德事,这个结局也是活该!”
  郭威对众将说:“刘铢屠杀我全家,如果我再屠杀他全家,怨怨相报,何时得了!”于是,他下令只杀刘铢、李洪建及其亲信“而赦其家”。王殷感念李洪建不杀自己一家的感德,苦苦求情,郭威欲杀李洪建立威,不允。李洪建在隐帝诸舅中刚毅有谋,故而郭威非杀不可。
郭威诛刘铢而赦其家,果真难得。相比之下,后梁“太祖”朱温耍阴狠缺德得多。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先前与朱温相争,后来势蹙投降,被授与金吾上将军。朱温称帝后,其侄子朱友宁的老婆哭诉,表示自己丈夫从前打仗时为王师范所杀,现在要报仇。老朱咬牙切齿,大叫“几忘此贼”,马上派军人到洛阳族诛已经降附两年多的王师范及其一家宗族二百多口,挖一大坑统统埋掉。王师范临死倒有大家风范,说:“死乃人生难免,但长幼不可失序,应按辈份受杀。”于是王姓宗族饮酒临刑,少长排序,依次于大坑旁受戮,“人士痛之”。老朱这种度量,比起老郭就天上地下。
  安定京城后,郭威先搬出李太后这块“招牌”,以她的名义任命自己亲信文臣武将:王峻为枢密使,王殷为侍卫骑军都指挥使,郭崇威为侍卫骑军都指挥使,曹威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全部军权,皆入“郭家将”之手。
  隐帝死后,后汉皇室还有以下诸人: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弟弟河东节度刘崇、后汉高祖的堂弟忠义节度使刘信,后汉隐帝的弟弟刘承勋。倒霉的是,最该承袭帝位的隐帝之弟刘承勋一直重病在身,根本不能为帝。刘崇的儿子武宁节度使刘贇自少年时代就为后汉高祖喜爱,由此,郭威便以群议为名,上禀李太后,备法驾去徐州迎刘贇为帝。同时,他派太师冯道前往迎奉。官场不倒翁冯道一生经历数位“帝王”,深知世道险恶,临行,他问郭威:“您派我此行,不是让我去骗人吧?”郭威信誓旦旦:“奉迎新帝,实出忠心!”其实,郭威当时心中所忧,正是因刘崇在河东、刘信在许州、刘贇在徐州,皆占据重镇要冲,假使这三人登高一呼,以兴复为辞,天下乱起,真不知如何收拾这一乱摊子。现在,假装迎立刘贇为帝,三镇宗室必然麻痹,刘贇被骗离开老窝徐州,刘信向来庸识无谋。除掉这两个人,只剩刘崇一人就很容易对付。
  眼见诸事妥当,郭威便以契丹入寇为由,亲率大军出发,对外声称是往北方御寇。京城大事,皆委之于亲信王殷、王峻二人。
  公元950年阴历十二月十六日,郭威大军渡河,在澶州驻军。二十日,一大早,大军开拔前,“诸军将士大噪趋驿(舍),如墙而进,带(郭威)闭门拒之。军士登墙越屋而入,请帝(郭威)为天子。乱军山积,登阶匝陛,扶抢拥迫,或有裂黄旗以被帝体,以代赭袍,山呼震地……诸军遂拥帝南行。”乍看史书,郭威完全是被兵士“强奸”的忠臣,无奈才当皇帝。史臣就是这么好玩,乍乍乎乎,活灵活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相信这些谎言都是“真实”。总之,“总导演”郭威大获成功,变家国为,终成帝业。
  当然,事已至此,郭威不像袁世凯那么着急。他率军不紧不慢往都城汴梁回还,“乃上太后栈,请奉宗庙,事太后为母。”老宰相窦固贞自然知趣,“师百官出迎拜谒,因劝进。”无奈,李太后下诏先任郭威为“监国”,即代理皇帝。诏诰之中,也有如下语句:“……老身未终残年,属此多难,唯以衰朽,托于始终。(郭监国)载省来笺,如母见待,感认深意,涕泗横流。”老太后心中痛楚,可见一斑。四年之后,李太后病死于宫,也算善终。
  此时,原本被群臣迎奉为帝的原武宁节度使刘贇已经行至宋州,郭威知道这小伙子是囊中之物,便派郭崇威率七百骑前往“迎候”,并命太师冯道回京。同时,郭威又命自己嫡系将领马铎“将兵诣许州巡检”,前去“处理”忠武节度使刘信。
  宋州距汴梁不到三百华里,忽闻有一队精骑赶到,刘贇也大惊,忙令人紧闭城门,并亲自登上城楼问郭崇威此来何意。郭崇威仰头答言:“澶州发生军变,郭公(郭威)担心陛下安危,特意派我来护驾,别无他意。”刘贇不信,招郭崇威入城,“(郭)崇威不敢进。”太师冯道出城,与郭崇威嘀咕半天,郭将军才肯下马,随冯太师入城,“(刘)贇执(郭)崇威手而泣。”刘贇小伙子很厚道,家国多难,世道艰难,也没对郭崇威多生疑虑。郭崇威心情鬼胎,说了几句安慰话,托辞出城。
  刘贇的手下董裔(官职为徐州判官,即刘贇做节度使时的参谋长)进言劝说:“我看郭崇威刚才神情慌张,必有异谋。现在,外面纷传郭威已经称帝,陛下您如果再往前行,恐怕要大事不好。应该马上召张令超来,谕以祸福,让他连夜进攻郭崇威,劫夺其兵,然后,我们一行人奉拥陛下,掠睢阳金帛,召募士卒,向晋阳方向方向挺进(刘贇之父刘崇当时坐镇晋阳。)京城新定,郭威肯定无暇追杀我们。”
  刘贇犹豫不决。此时,他心存幻想,总觉自己名义上已经是皇帝,离京城三百里不到,如果郭威没有异心,自己先行逃走,反倒授人口实。董裔所言的张令超,原本是与冯道一起来迎奉他为帝的“护圣指挥使”,手下也有数千精兵。
  该断不断,必受其乱。刘贇举棋不定之间,郭崇威急急火火秘见张令超,告诉他郭威已经被拥立为新帝,与其为旧主殉葬,不如替新朝立功。五代武将多无“忠君”之念,郭威又威名素著,张将军想了一会,非常痛快,马上“师众归之”,顺便又劫持了刘贇自己镇内的数百私兵。这样一来,刘贇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转天一早,发现自己周围已经侍卫尽去,刘贇又惧又惊。悔叹之间,郭威又有书信送到,声称自己为诸军“所迫”,暂时“监国”,并召冯道先入京,让刘贇放心“慢慢走。”冯道辞行,刘贇诚恳地问:“我当初之所以肯随同您前来汴京,正因为您是三十年德高望重的数朝宰相(冯道在五代数朝为相二十四年),所以才深信不疑。现在,郭崇威劫夺我属下扈卫兵士,事情危急,您能给我出个主意吗?”
  冯老头“默然”。“长乐老”冯道正是经年的巨滑,才能活到今天。刘贇身边亲将贾贞怒极,几次拔剑要杀冯道,皆为刘贇所阻:“你们不要鲁莽,今天这种结局不关冯公的事。”刘小伙确实厚道,事已至此,他仍不忍心杀掉这个把他从根据地骗出来的老头子。其实,冯道早就知道郭威根本无诚意迎立刘贇,出发前,他就对自己左右说:“今天我老冯要去说谎骗人了。”
  冯道一走,郭崇威就宣读李太后诰旨,废刘贇为湘阴公,严兵看押。同时,又杀掉董裔、贾贞等刘贇从徐州带来的数位亲随。过了几天,郭威又密令郭崇威弄死了刘贇。说句实话,刘贇人品不错,才智也不低,但“运去金成铁”,大伪之世,失之柔懦,此种下场也属必然之事。刘氏后汉出奇短命,一姓朝代,才存了四年,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事情。
  至于坐镇许州的后汉高祖堂弟义成节度使刘信,听说马铎率军队来“巡检”,连箭也未发一只,“惶惑自杀”,草包得出人意料。后汉高祖刘知远这位弟弟,“性昏懦,默货无厌,喜行酷法。”昔日他在京城掌管禁军,手下人有犯罪者,皆把犯人妻子家属召至刑讯室,然后,他亲自“下厨”,用尖刀活活剔取犯人身上的肉,用刀尖叉上令犯人“自食其肉”,“或从足肢解至首,血流盈前,而命乐对酒,无仁愍之色,”不折不扣一个变态虐待狂。出镇许州,刘信也是“聚敛无度”,百姓深受其苦。初闻杨邠等三大臣被杀,他还特别高兴。隐帝被杀后,老小子“忧不能食”。如此残暴之人,一听说郭威派人来,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先“自绝”了。由于这位爷过份“听话”,郭威称帝后,追封这位死人为“蔡王”,这位爷确实很“菜”。
  当初听闻隐帝被杀的消息,其叔父河东节度使刘崇闻讯,马上密谋要起兵内向。很快,听说自己的儿子刘贇被李太后下诰立为皇帝,刘崇大喜:“吾儿为帝,吾又何患!”其实,“当是时,人皆知太祖(郭威)非实意也。”刘崇派使者入见郭威,老郭指着自己脖子上的刺青,说道:“自古岂有雕青天子,希望您为我转告刘公,我无任何异心!”刘崇闻知此讯,更加安心,等着儿子入京坐稳皇位后把自己迎入内廷做“太上皇”。其下属太原少尹李骧不傻,苦心劝他:“郭威举兵犯顺,其势绝不可能做汉臣,必不立刘氏为后。我们应该发兵下太行,扼孟津战略要地,待公子刘贇入京安坐帝位后,再回兵不晚。”刘崇闻言大怒,骂道:“腐儒真可恨,想离间我父子关系,岂有儿做皇帝父亲兴兵的道理!”马上叱命左右牵曳李骧出庭斩首。监刑,李骧叹言:“我给蠢才愚人出计,死也该得。我家中惟有老妻,身又多病,愿与之俱死。”刘崇马上“成全”,遣人把李骧夫妇“并戮于市。”没过多久,郭威称帝消息传来,刘崇忙派人送信,哀求老郭把自己儿子送还晋阳,其时,刘贇已被杀掉。恸哭之余,刘崇念起李骧的“忠言”,为之立祠,“岁时祭之”,到此,这一切管个屁用。
  郭威称帝后,刘崇也在太原称帝,改名为刘旻。他所建立的“汉”,史称北汉,欧阳修的《新唐书》称之为“东汉”。虽有并、汾、忻、代等十二州之地,刘崇仍依赖契丹,向当时契丹主耶律兀欲称臣称侄。当然,刘崇心中也有数,对其“臣下”讲:“朕以高祖(刘光远)之业一朝坠地,今日位号,不得已而称之。顾我是何天子,汝曹是何节度使邪!”因此,刘崇仍袭用隐帝时的“乾佑”年号,不建宗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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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26   后周王朝的新气象
  后周建立后,郭威郭皇帝手下的辖州比起前两代还要小,只有九十八州。当时,北汉有十二州,南唐有三十六州,南汉有六十二州,后蜀有五十二州,由此可见,虽然自称“姬室远裔”,国号大周,其实仍然是个大藩镇而已。
  相对而言,比起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前“四代”开国“皇帝”,郭威的人品要好得多。虽然前前后后郭威只当了三年多皇帝,他的“文功武治”却很有善可陈。
  经济方面,郭威下令废止后汉时期的一些苛绢杂税,禁止官吏再以“斗余”、“称耗”的名目榨取百姓。取消“牛租”,允许农民销售自家的牛皮。废除先前以“散从亲事官”名目摊派徭役的恶法,放松盐禁。废止“营田务”,释放国家农奴,使数万耕田的“农匠”成为自由民。此外,郭威对于前代朝廷每年向辖地索求特特产的“惯例”也深恶痛绝,一概禁止地方再行上贡。这些特产,名目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两浙进细酒、海味、姜瓜,湖南枕子茶、乳糖、白沙糖、橄榄子,镇州高公米、水梨,易、定粟子,河东白社梨、米粉、绿豆粉、玉屑凡子面,永兴御田红粳米、新大麦面,兴平苏粟子,华州麝香、羚羊角、熊胆、獭肝、硃柿、熊白,河中树红枣、五味子、轻锡,同州石钅敖饼,晋、绛葡萄、黄消梨,陕府凤栖梨,襄州紫姜、新笋、橘子,安州折粳米、糟味,青州水梨,河阳诸杂果子,许州御李子,郑州新笋、鹅梨,怀州寒食杏仁,申州袭荷,亳州萆薢,沿淮州郡淮白鱼……
这么多好东西,皇帝真正吃到嘴里的寥寥无几,其实是便宜了巧立名目征物的贪官污吏,苦了各地含辛茹苦日夜操劳的百姓。所有这些土特产,“取于民家,未免劳烦,率皆糜费。加之力役负荷,驱驰道途,积于有司之中,甚为无用之物。”
  政治方面,郭威称帝后马上就废除后汉“盗一钱即死”的酷法,“诏在朝文武臣僚,各上封事,凡有益国利民之事,速具以闻。”知人善任,察纳雅言。特别是在惩贪治污方面,大刀阔斧,连老下属叶仁鲁也因其贪赃而定斩不饶,又赡养其年迈老母,严厉之余很有人情味。同时,老郭深知国家底子薄,招抚流民,给授荒田,均定田赋,鼓励农业生产,革除了自唐朝中末期以来不少土地分派使用方面积存的弊端。也是从老郭开始,后周王朝大修水利,治理黄河河患,此种举措,在五代能过一天算一天的黑暗年代确实罕见。
  军事方面,除下诏派大将去击战帝的刘崇外,郭威于广顺二年(公元952年)六月率兵亲征兖州,杀掉因惶惧而反叛的慕容彦超。回师途中,老郭还去曲阜,以天子之尊亲谒孔子祠庙祭拜。有大臣说:“孔子,陪臣也,不当以天子拜之”。老郭虽是大老粗出身,明理达义,反驳说:“孔子百世帝王之师,敢不敬乎!”他亲征慕容彦超的大胜,出师克捷,不仅提高了自己作为新皇的威望,又为后周帝国的开国根基打下坚实的一根巨桩。
  新朝开基后,另一个大问题就是对待功臣的问题。郭威起先对王峻、王殷这两个铁杆功臣很不错,封为枢密使和同平章事。王峻“性轻躁,多计数,好权利,喜人附已。”骄横跋扈。老郭也不恼,时时呼其为兄。得寸进尺,王峻又要求以枢密使之外,另求大藩,老郭马上给他个平卢节度使。此外,王峻还特别反感郭威的外甥柴荣,一直阻止他入朝朝见。登老二上肚脐,身兼使相的王峻又推荐自己门下文士取代郭威一直倚赖的宰相范质、李谷二人,并在朝廷上与皇帝力争,连老郭想去吃饭也不让,非让皇帝马上下诏。退朝后,郭威招来太师冯道,哭着“投诉”王峻欺人太甚,“欲尽逐大臣,剪朕羽翼。朕惟一子(指义子柴荣),专务间阻……(王峻)岂有身典枢机,复兼宰相,又求重镇!观其志趣,殊未盈厌。无君如此,谁则能堪!”老郭没有朱温和朱元璋的那种底层阴狠,如果王峻遇上二朱,早就九族人头不保。遇上老郭,这位皇帝委屈之下,还找德高望重的太师冯道发发牢骚,诉诉苦,最终,只把王峻贬为商州司马了事。王峻到贬所后,水土不服患上“腹疾”(肠癌什么的),郭威“忧悯之”,遣王峻老妻去商州探视。不久,王峻病死,实为善终。这位使相,新时代“慧黠善歌,”其父是安阳郡负责音乐的“乐营使”,类似今天的文化活动战战长。当时,王峻小家伙俊秀善歌,得以被后梁大臣赵岩等人家养为歌童,一个主人被族诛,马上又被带入另一个新主人家,一步一步,由歌童而重臣,最终有这样的结局,还不算太坏。
  贬放王峻后,怕另外一个功臣当时镇守邺都的王殷心里不踏实,郭威亲派王殷在京城任职的儿子远赴邺城,原原本本告以王峻得罪的因由,以安其心。虽如此,王殷仍心怀怏怏,由于怕王殷拥大镇怀异心对王朝造成巨大威胁,又有成德节度使何福不停讲王殷在邺城“恃功专横”的事情,郭威便趁王殷入朝时把他留在京城任京官――“京城内外巡检”,看上去也挺重要,即“首都卫戌区司令。”不巧的是,这位爷“出入部从不下数百人,又以仪形魁伟,观者无不耸然。”于是,老郭终启杀心,趁一次朝见时命人当廷逮捕王殷,诬称王殷准备趁皇帝效视时作乱,流放登州。“出城,杀之。”一直凯觎王殷资财的镇宁节度使郑仁诲落井下石,“擅杀(王)殷子,迁其家属于登州。”王殷之死,多是由郭威病重疑忌而致,也有他本人不知韬诲使然。
  当初郭威大军攻入汴京时(公元950年),士卒先前得到允许,在全城大掠,四处杀人取财货。时为右千牛卫大将军的赵凤(《五代史补》为“赵童子”)也在京城“高干区”居住,愤恨乱兵劫掠烧杀,在巷口踞胡床,持弓箭,大呼道:“郭太尉兴义兵清君侧安国家,军士趁乱书剽掠,实乃强盗,今为太尉除之!”连发箭矢,射杀数十抢劫的兵士,“居人赖以保全者数千家。”郭威得到消息后还挺高兴,觉得这位赵将军做事果敢,又维护了自己的声誉。不久,听闻路途有“赵氏合当天子”的谶言,郭威忙招义子柴荣说:“观此人才略度量不俗,不早除之,吾家难保!”于是,郭氏父子派人诬告赵凤谋反,逮捕杀掉了这位赵姓将军。十多年后,另外一个姓赵的(赵匡胤)代周建宋,郭氏父子地下有知,肯定后悔杀错了人。_
  无论如何,郭威称帝后未行大肆屠戮功臣之事,顶多也就“对不起”王殷,错杀赵凤,还算一老成厚道之君。
  郭威临终前,拉着自己的义子晋王郭荣(原名柴荣,因郭威自己的儿子皆被隐帝所杀,只有拿内侄当继承人了),嘱托说:“我西征作战时,亲眼见到唐朝皇陵没有不被发掘的,就是因为皇陵多藏金玉宝物。我死之后,当衣以纸衣,敛以瓦棺,快速下葬,不要使尸身久留宫中,也不要在陵前作石人石马等物,只立一块碑,上刻:周天子平生好俭约,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言讫,郭威崩逝,时年五十一,为帝近四年。晋王郭荣(柴荣)继位,是为后周世宗。
史臣对郭威的评价,大致中允,兹录于下:
  周太祖(郭威)昔在初潜,未闻多誉(郭威年轻时酗酒、赌博、无赖),洎西平蒲阪,北镇鄴台,有统御之劳,显英伟之量。旋属汉道(后汉)斯季,天命有归。总虎旅以荡神京,不无惭德;揽龙图而登帝位,遂阐皇风。期月而弊政皆除,逾岁而群情大服,何迁善之如是,盖应变以无穷者也。所以鲁国凶徒,望风而散,并门遗孽,引日偷生。及鼎驾之将升,命瓦棺而薄葬,勤俭之美,终始可称。虽享国之非长,亦开基之有裕矣。然而二王(王峻、王殷)之诛,议者讥其不能驾驭权豪,伤于猜忍,卜年斯促,抑有由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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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27   神武雄略的周世宗柴荣
  当初后汉隐帝诛杀杨邠等三大臣,又杀郭威在京城的亲族。郭威的数位姬妾以及儿子郭青哥(后追赐名为郭侗)、郭意哥(后追赐为郭信)以及侄子郭守筠、郭奉超、郭逊古均被刘铢虐杀。因此,郭威本人的子侄均无一个活在人世,只有养子郭荣因跟随自己在邺城征战而幸免于难。郭荣自己的三个儿子郭宜哥等(另两个儿子史中未载其名)也在京城被杀。
  郭荣原姓柴,是郭威元配夫人柴氏的侄子,因此,柴荣从血缘上讲同老郭并不亲,只是内侄而已。后汉隐帝杀绝老郭子侄,只能以柴荣来当承嗣了。血缘上不近,柴荣和郭威却情同父子。柴荣从孩提时代起就被郭威养为义子(当时老郭自己还没生孩子),聪明伶俐不用说,还整日出外贩佣挣钱,养活姑姑和姑父(义父)。老郭青年时代也是军中顽劣之徒,不事产业,平时生活不是特别富裕。因此,柴荣青少年时代常常为了家计,给商人作仆从,往来江陵等地贩卖茶叶等货物。一次在市肆算命,有个“神算”为了几个大钱儿,说柴荣有天子命。当晚,柴荣与东家颉跌氏喝酒,开玩笑一样说:“算命的人说我日后会当皇帝,果真有那么一天,您想当什么官啊?”商人酒至半酣,见柴荣小伙和自己讲笑,也不怪恼,回答说:“我从商有三十年了,常常在京洛间贩货,很羡慕那些税官坐而获利,他们一天的收入,可以敌我等商贾三个月的利润,太让人眼红了。如果哪天你当皇上,给我个京洛税院使当当就行。”言毕,爷俩儿碰杯大笑。日后,待柴荣登基,老商人颉跌氏还活得挺硬朗,果然被柴荣请入京城做税院使,果然“美梦”成真。
  柴荣虽早年过继给郭威,其生父柴守礼一直活着。柴荣当皇帝后,封生父老柴为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这样的荣誉高衔。但是,并非如我们现代人想象得那样,柴荣会封他亲爹当太上皇。古代人最讲“礼”,柴荣的帝位来自其姑父郭威,因此,他自己自然是以郭家的继承人自居,只能认开国皇帝郭威为父。对待生父,礼归礼,敬归敬,但礼仪方面皆是“以元舅礼之”,即当生母(其实是姑母)的哥哥来对待。柴荣称帝时,柴守礼已经退休,在洛阳安享晚年,“终世宗(柴荣)之世,未尝至京师。”确实也只能这样。依据礼仪,柴守礼即使是老国舅,见皇帝也要下拜。但从宗亲人伦孝道方面,他又是当今皇帝生父,亲爹给儿子下跪,于礼也不和。因此,父子俩人自从儿子当了皇上,一直到死,再未见过面。柴守礼本人出身低下,使气骄蛮,六、七十岁的老头子,“颇恣横,尝杀人于市”,甭说,有个皇帝儿子,老混蛋喝多点酒肯定认为天王老子也管了不他。有司上奏世宗皇帝,“世宗不问”,到底只能听之任之。柴荣在五代属于眼里不揉沙子的英主,假如他自己的亲舅舅犯法,说不守会马上下诏推出去砍了。亲爹杀人,只能听之任之。可笑的是,后周王朝的贵显将相王溥、王彦超、韩令珅等人的老爹都在洛阳养老,“与(柴)守礼朝夕往来,惟意所为”,当时,洛阳人给这帮老阿飞起名为“十阿父”,惹不起躲得起。
  早在郭威称帝建立后周的那一年,北汉“皇帝”刘崇就勾引契丹军队进攻晋州,被后周大将王峻带领的大军击溃。契丹军回返晋阳,点算兵马,发现军队已经损失三分之二。怒极之下,契丹主师萧禹厥“钉大酋长一人于市,旬余而斩之。”经此一战,“北汉土瘠民贫,内供军国,外奉契丹,赋役繁重,民不聊生”,当时就有大批境内民众涌逃入后周境内。
  “老实”了几年,听闻郭威驾崩的消息,北汉主刘崇“甚喜,谋大举入冠”,并遣使去契丹搬援兵。见“大侄子”皇帝有求于已,契丹主就派武定节度使杨衮率万余精骑来援。刘崇自率三万精卒,浩浩荡荡,杀入后周国境。
  柴荣帝位还未坐热,刘崇老匹夫就协同契丹人入冠,又惊又怒,忙集朝臣廷议。众大臣皆表示:“刘崇上次入冠大败,势蹙气沮,必不敢亲自统兵入侵。陛下您新登大宝,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应该诏命大将前往抵御。”
  柴荣气盛英武,言道:“刘崇趁我朝大丧之期,轻朕年少新立,有吞并天下之心,此次他必定自来,朕不可不往。”
  别的大臣没敢说什么,太师冯道倚老卖老,固劝世宗皇帝不可御驾亲征。
  “当初唐太宗平定天下,未尝不自行,朕何敢偷安!”柴荣朗言。
  “不知陛下能否为唐太宗否?”冯道泼凉水。
  “以我们大周军之强盛,破刘崇如以山压卵耳!”柴荣又言。
“不知陛下能为山否?”老冯阴不阴阳不阳又来一句。
  虽然心中不悦,周世宗心内已下决定,对老冯未加理会,执意要亲自出征刘崇与契丹军。同时,柴荣诏令天雄节度使符彦卿(柴荣老丈人)、镇宁节度使郭崇(即郭崇威,为避郭威名讳,改名郭威)、河中节度使王彦超、宁江节度使樊爱能、清淮节度使何徽、义成节度使白重赞等大将各率本部兵马,前往潞州方向奔赴。
  北汉王刘崇没有料到柴荣年青人自己会亲率大军前来。他伙同契丹大军,过潞州(今山西长汉)不攻,引兵南向,想直趋中原直克汴梁。当夜,北汉、契丹联军在高平(今山西境)屯军。公元954年4月20日,刘崇一觉醒转,才知道周世宗亲统军队已经行到近前,并受到后周前锋军的猛烈进攻。
  北汉军虽受小小挫折,并无大碍,刘崇指挥军队慢慢后撤,退往巴公原(今山西晋城附近)。周世宗惟恐北汉主力就此不战而退,忙下令诸军急行军集结准备总攻。由于后周大将刘词的后军未至,军中疑惧,将士怯战。周世宗“志气益锐”,命白重赞、李重进统左军居西,命樊爱能、何徽统右军为东翼,又命向训、史彦超二人为中军,与北汉军对阵。北汉军当然不是软蛋,“颇严整”,刘崇自己居中军,猛将张元微居东翼,杨兖的契丹军为西翼,虎视耽耽。
  周世宗亲自乘马临阵督战,只有他姐夫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率一部禁军护驾。
  由于周军的后军未至,人数上明显少于北汉、契丹联军。关键时刻,刘崇后悔召契丹兵助战,对左右将领说:“根据经验,我认为周军很容易被消灭,我们汉军一军即可破敌,不仅能完全消灭周军,还可让契丹人心服。”诸将纷纷点头。于是,刘崇派军使对契丹主将杨兖说:“周军现已与我们汉军对阵,形势大明,不烦契丹军士助战,请您率军登高观战,欣赏汉军如何奋勇杀敌”。杨兖是百战将军,回劝北汉主刘崇不要轻敌,但既然对方不让自己的军士参战,他也乐得其便,慢移军阵,给北汉、后周军打仗腾地方。
  本来天刮北风,忽然转刮南风,北汉的枢密使王延嗣让司天监官员劝刘崇说:“此刻正乃决战之时。”文臣王得中扣马劝谏:“风势转吹我军,万不可轻出。”刘崇大喝,“我意已决,老书生勿妄言,再胡说就杀了你!”言毕,他令旗一挥,指示张元微东翼骑兵发动进攻。
  北汉大将张元微乃出名的骁勇猛将,其属下骑兵战斗力极强,因此,合战不久,周军大将樊爱能、何徽就“引骑兵先遁,右军溃。”后周右翼步兵没马逃不快,“千余人解甲呼万岁,降于北汉。”此时,周军形势万分危急,刚刚开仗,右翼军就被对方干掉,等于是卸掉了一只臂膀。“帝(周世宗)见军势危,自引亲兵犯矢石督战。”硬着头皮,不上也得上。只要柴荣战马一掉头,周军必败不可。
  宋太祖赵匡胤当时还只是张永德鞍下一名禁军中级将校,他向同伴大呼:“主危如此,吾辈怎能不誓死以战!”同时,他还对张永德讲:“贼兵气骑,力战可破。您指挥手下神箭手登高为左翼,我率军为右翼,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于是,二人各将两千兵,分别进战。这两大将军“身先士卒,驰犯其锋,士卒死战,无不以一当百。”后世史书多言宋太祖英勇,其实大多是宋臣拍自己老板马屁,假若周世宗拍马先遁,再有二万个赵匡胤也不顶事。此外,周朝的禁军将校马仁瑀、马全义等人也率众蔽翼皇帝,反复陷阵,最终保住周军中军和左军阵角不乱。
  刘崇望见黄龙伞盖,确定柴荣真在军中,就死命褒赏初战得胜的大将张元微,催他乘胜进兵。福无双至。张大将军拍马而前,一马当先,正要冲入周军军阵,战马失蹄,一下子把张大将军甩入周军士卒脚下。现实不是小说和电影,未等张元微“鲤鱼打挺”,周军的长枪大刀密密麻麻朝大礼包一样甩到自己阵地里的敌将扎砍过来,张大将军顿时成了一堆碎肉。“北汉军由是夺气”。
  “时南风益盛,周兵争奋,北汉兵大败。”刘崇亲自高举红旗收兵,但兵败如山倒,溃不能止。起先被“礼劝”入高地观战的杨兖及其手下契丹兵,“畏周兵之强,不敢进,且恨北汉主之语,全军而退。”
  收集残兵败将,刘崇发觉手下兵马连一万人还不到,三分之二的主力皆被周军干掉。未待喘息,周军后军刘词又杀入战场,与世宗皇帝合兵,乘胜追击,基本把剩下的北汉军包了饺子,“辎重、器甲、乘舆皆为周师所获。”幸亏刘崇有契丹人赠送的黄骝宝马,从雕窠岭(高平西北山间)的小路狂逃,驰离杀戮战场。夜间迷路,刘崇又受村民骗指方向,走了好大一段冤枉路。一路之上,老头子苍惶狼狈,往往刚刚驻马想吃口干粮,就听见有人高呼“追兵”,立刻上马又逃,“昼夜驰骋,殆不能支,仅得入晋阳。”回国后,老头并不发丧自责恤军,反而为他的黄骝马用真金白银上好檀木修造了一个专用大马厩,“食以三品料,号自在将军。”转年,刘老匹夫既病死,时年六十,其子刘承钧袭位。刘承钧继位后也曾发兵入冠,又大败而归,契丹人此后再不对这个“儿皇帝”施以援手,“无复南侵之意”。北宋开国后,出兵灭掉北汉。
  全歼北汉兵后,周世宗发现起先投降北汉的一千多士兵还活着,“皆杀之”。这帮东西确实没用,临阵投降,罪过不可谓不大。更可恨的是临阵奔逃的樊爱能、何微二人,他们“引数千骑南走,控弦露刃,剽掠辎重”,跑就跑了,抢劫自己人的后勤部队却精神十足。世宗皇帝连派数名近臣和禁军军校“追谕止之”,根本不听。乱军还杀掉好几个御使,扬言:“契丹大至,官军败绩,余众都投降了!”甚至周军后军刘词急赴军阵,樊爱能还“劝阻”刘大将军不要前往。刘词不从,“引兵北向”。
五代乱世的骄兵悍将,樊爱能、何微这样的是其中“典型”。高平之战时的后周世宗柴荣,情势与先前与郭威对阵的后汉隐帝其实完全一样,新皇之位摇摇晃晃,属下将领三心二意。如果柴荣像刘承祐那样怯懦无计,结果肯定逃不出“兵败身死”四个字。
  大战胜利后,对于如何处理樊爱能等人,周世宗一时还不能下决定。大白天,他躺在行宫营帐中,召其姐夫张永德商议。
  张永德官为统率禁军的殿前都指挥使,又是世宗姐夫,自然直言不讳:
  “樊爱能等人素无大功,沗冒节钺,望敌先逃,死未塞责。陛下方欲削平四海,倘军法不立,虽有熊羆之士,百万之众,安能得而用之!”
  世宗皇帝闻言,正中下怀,掷枕于地,大呼称善。
  于是,周世宗置酒高会,遍引诸将。酒刚一巡,世宗赫然大怒,起身指骂樊爱能、何微等人:“汝辈皆累朝宿将,并非不能用兵为将。此次一战即逃,实是想以朕为奇货,卖与刘崇。果非如此,为何朕亲自入阵,刘崇大军便败!汝辈万死,不足以谢天下!”言毕,周世宗命禁卫军立擒樊爱能、何微等当天临阵脱逃的中高级将校七十多人,推出斩首。同时,他又立升当时奋勇进击的军将士卒,“由是骄将惰兵,无不知惧。”郭威临死见四人“托孤”,樊爱能、何微正是其中之二,他们不仅是京城大将,又都身兼军镇节度使。受先帝如此寄重,高平大战如此表现,二人也是该杀。
  此次高平大战,后周世宗柴荣临危不惧,身先士卒,不仅树立了自己的威望,也拉开了他统一战争的大幕。“帝(柴荣)违众议破北汉,自是政事无大小皆亲决,百官受成于上而已。”真正实施一人独裁政事,周世宗可谓不容易。同时,实战过后,周世宗终于看清京城兵士都是多年“关系户”子弟,赢老者居多,又骄蹇不用命,“每遇大敌,不走即降”,后汉失国,实是这帮草包坏事。由此,他命赵匡胤等人涤汰冗军,简选兵士,“又以骁勇之士多为藩镇所蓄,诏募天下壮士……由是士卒精强,近代无比。征战四方,所向皆捷。”
  坐稳帝位,周世宗朝廷了一系列政治、经济改革,治河、通漕、扩建汴梁都城,并命大臣们以《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开边策》为题,各抒已见,广开言路,以削平天下,恢复唐僖宗之前的中华境土。同时,为了富国强兵,周世宗对佛教加以禁抑,下诏称:“释氏贞宗,圣人妙道,劝世劝善,其利甚优……(然而)僧尼俗士,自前多有舍身、烧臂、炼指、钉截手足、带铃挂灯、诸般毁坏身体、戏弄道具、符禁左道、妄称变观、还魂坐化、圣水圣灯妖门之类,皆是聚众眩惑流俗,今后一切止绝……”诏下,后周境内当年就废寺院三万多,僧尼还俗六万多人。不久,“唯物主义”者周世宗又下诏命民间融销铜佛像铸钱,以充国用。他对侍臣讲:“卿辈勿以毁佛为疑,佛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斯奉佛矣。彼铜像岂所谓佛耶?且吾闻佛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周世宗中是中国古代历史灭毁佛教皇帝“三武一宗”中的一位,但他不滥杀,不滥废,有理有节,就连不轻易评述历史的司马光也大加赞叹:
  “若周世宗,可谓仁矣,不爱其身而爱民;若周世宗,可谓明矣,不以无益废有益。”
  至此,政治、军事、经济基础都奠立,周世宗就开始了他南征北讨的伟大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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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owu128   周世宗的西进与南征
  五代后期,“群臣多守常偷安”,后周的比部郎中王朴“神峻气劲,有谋能断”,他所上的《开边策》,句句中的,字字合意,周世宗览之拍案称绝:
  中国(指中原正朔王朝)之失吴、蜀、幽、并,皆由失道。今必先观所以失之之原,然后知所以取之之术。其始失之也,莫不以君暗臣邪,兵骄民困,奸党内炽,武夫外横,因小致大,积微成著。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为而已。夫进贤退不肖,所以收其才也;恩隐诚信,所以结其心也;赏功罚罪,所以尽其力也;去奢节用,所以丰其财也;时使薄敛,所以阜其民也。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财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后举而用之,功无不成矣!彼之人观我有必取之势,则知其情状者愿为间谍,知其山川者愿为乡导,民心既归,天意必从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十国的南唐)与吾接境几二千里,其势易扰也。扰之当以无备之处为始,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间,可以知其虚实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未须大举,且以轻兵扰之。南人懦怯,闻小有警,必悉师以救之。师数动则民疲而财竭,不悉师则我可以乘虚取之。如此,江北诸州将悉为我有。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则岭南、巴蜀可传檄而定。南方既定,则燕地必望风内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席卷可平矣。惟河东必死之寇(北汉),不可以恩信诱,当以强兵制之。然彼自高平之败,力竭气沮,必未能为边患。宜且以为后图,俟天下既平,然后伺间一举可擒也。今士卒精练,甲兵有备,群下畏法,诸将效力,期年之后可以出师,宜自夏秋蓄积实边矣。”
  当然,周世宗自有主见,不是完全接受王朴之议先进南唐,而是命大将率兵西进,先击后蜀,立收秦(甘肃秦安)、凤(陕西凤凰)、成(甘肃成县)、阶(甘肃武都)四州,“蜀人震恐”。当时的后蜀“皇帝”是孟昶,大惧之下,“致书请和”,由于来信中孟昶自称“大蜀皇帝”,“帝(柴荣)怒其抗礼,不答。”孟昶“愈恐,聚兵粮于剑门、白帝,为守御之备。”幸亏当时周世宗不以蜀地为意,让孟昶这个“土皇帝”苟延残喘数年。后来孟昶得知周世宗击破南唐,又遣使想“进一步发展两国友好关系”,周世宗仍旧不答理,孟昶也恼,愤愤说:“朕为天子郊祀天地时,尔犹作贼,何敢如是!”孟昶的“天子”,其实只是一个小盆地的天子罢了。
下一个大目标,就是南唐。周世宗用了近三年时间,三次御驾亲征,终于使南唐李璟称臣,尽收长江以北土地。
  言起南唐,当时是大词人李璟当政,看见李璟这个名字,大家肯定都笑了,肯定知道这个“文学家”打不过柴荣那个“政治家”。在此,顺便简单交待一下南唐的历史。
  唐朝末期,军阀杨行密占有江淮地区,后为吴国;军阀钱鏐占有两浙地区,即吴越。吴越始终末称帝。杨行密的发迹,得益于唐朝节度使高骈军中的内乱。这位杨爷是庐州合肥人,“长大有力,能手举百斤”,最早是通信兵出身,史载其一昼夜可行三百华里,真可称“神行太保”了。杨行密以救高骈为名,步步为营,杀掉当时横行江淮的军阀孙儒。朱温凯觎江淮,杨行密不服,老朱打了半天得不到便宜,奈何老杨不得。公元905年(唐天佑二年),杨行密病死,其子杨偓袭位,但大权掌握在徐温和张颢手中。上下猜忌,徐张二人先下手为强,杀掉杨偓,推立杨行密次子杨隆演为帝。不久,张、徐二人又生龌龊,徐温杀掉张颢。徐温禀政后,学孙权立吴国,推杨渥为吴国王,不再以唐朝藩王自居。徐渥死后,其义子徐知诰执政,更进一步,推杨隆演为“皇帝”。没过多久,徐知诰索性推倒吴帝杨隆演,自己做皇帝,并假称是李唐后代(尊太宗李世民儿子吴王李恪为远祖),改国号为唐,自己改名叫李昇。其实,这位爷既不姓李也不姓徐,原本姓潘,平头百姓一个,战乱时期,父母相继饿死,得由徐温养而为子。李昇称帝后,休养生息,勤俭治国,轻徭薄赋,为政还算不错。公元943年,李昇因服食“仙丹”中毒去世(这死法倒是像极了正宗李氏唐朝皇帝)。老哥们活得不像唐朝皇裔,死得倒百分百相似。李昇死后,其子李璟即位,在位十九年,南唐在他手里“由盛而衰”。
  李璟早期,先进攻福建的闽国,有得有失,消耗了大量国力。当时,恰巧中原的后晋灭亡,杀伐大乱,如果南唐没有把力量全部陷在福建,大可北伐占据中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沙陀人刘知远抢先,建立了后汉。保大九年(公元951年),南唐趁“老邻居”楚国马氏家族内乱,发兵直指,竟然也灭掉了“十国”中重要的割据政权“楚国”。福兮祸兮,没过多久发生军变,南唐又失湖南大部分土地。看看描绘当时南唐宰臣韩熙载的《韩熙载夜宴图》,就可以想象到南唐“文怡武嬉”的时政。“唐主(李璟)性柔和,好文章,而喜人侫已,由是诌谀之臣多进用,政事日乱。”周世宗征南唐,正是在这种时局下开始。
  周世宗显德二年春,下诏亲征:
  “蠢尔淮甸,敢拒大邦,盗据一方,僭称伪号。晋、汉之代,寰海未宁,而乃招纳叛亡,朋助凶逆。金全之据安陆,守贞之叛河中,大起师徒,来为应援。迫夺闽、越,涂炭湘、潭,至于应接慕容,凭陵徐部,沭阳之役,曲直可知。勾诱契丹,入为边患,结连并垒,实我世仇。罪恶难名,人神共愤。”
  周世宗在近三年多的时间里,联合吴越钱氏家族的兵力,屡战屡胜,最终占领光、寿、庐、舒、濠、泗、泰、通等十四州六十个县,共二十多万户,长江以北,尽为中原王朝所有。至此,大一统的曙光,重新出现在中华大地上。李璟被迫放弃帝号,改称“国主”,并进献犒军银十万雨、绢十万匹、钱十五万贯、茶五十万斤、米麦二十万石,”尊后周为正朔,敬受后周“历日一轴”,完全以藩臣自居了。过了三年,李璟郁郁而死,其子大词人李煜继位。兹录李璟词二首,可以想见这位成功大词人和失败小帝王的“风采”:
  其一: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
  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
  倚阑干。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
  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渌波三峡暮,接天流。
  摊破浣溪沙(一名山花子)
  其二:风压轻云贴水飞,乍晴池馆燕争泥,沈郎多病不胜衣。
  沙上未闻鸿雁信,竹间时听鹧鸪啼,此情惟有落花知。
  浣溪纱(一作浣纱溪、小庭花)
  李璟向周世宗称臣后,十国中最弱小的一个“荆南”(南平)国王高保融很乖巧,觉得上贡称臣还不够,“谓器械金帛,皆土地常产,不足以效诚节,乃遣其弟(高)保绅来朝”,见南平王送其弟入朝为“人质”,周世宗大喜,赏赐高保融不少金银财宝。“荆南地狭兵弱,介于吴楚,为小国”。南平的“开国主”高季兴本是僮仆出身,为后梁太祖朱温所喜,养以为子,当时叫“朱友让”。朱温死后,领兵于荆南的高季兴兴起割据之意。后唐灭后梁,高季兴惧而入朝唐庄宗,并向庄宗“献计”灭前蜀。后唐庄宗大悦,“以手拊其脊”。老高很会讨好人,在袍子上让人用金线绣了个“金手印”,四处炫耀。同时,他也怕唐庄宗杀了他,在归途中连夜斩关而去。后唐灭亡时,先前灭蜀的后唐军从蜀地搜刮有金帛四十多万,“自峡而下”,老高皆全部劫取。高季兴死后,其子高从诲袭位,仍被后晋封为南平王,子袭父业,德性也一样。后梁时,南汉、闽、楚三国皆向梁朝贡,路过荆南时,往往财物贡品被劫夺财物。“诸道以书责诮,或发兵加讨,(高从诲)即复还之而无愧。”后来,南汉、闽、蜀皆称帝,高从诲换个向这些邻国“称臣”,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目的是为了获取赏物,当时人称高氏父子为“高赖子”――“俚俗语谓夺攘苟得无愧耻者为赖子,犹言无赖也。”向周世宗大献殷勤的高保融,正是高从诲之子。待高保融之子高继冲时,慑于宋朝皇威,率将吏宗族五百多人入朝,结局非常不错。人虽赖,下场不赖。
此外,听说江南强国南唐屡战屡北,南汉“皇帝”刘晟“忧形于色”,吓得他遣使想向后周“修贡”,其间战事不息,“使者不得行”。南汉的第一位“土皇帝”是刘隐。此人军将出身,唐末趁乱自立为清海军留后,不断向朱温行以重贿,得为一方藩镇节度使,占据岭南。后梁建立后,进封南海王。刘隐病死后,其弟刘陟即位,见后梁离乱,中原多事,便自立为帝,国号“大汉”,史称“南汉”,“穷奢极侈,娱僭一方”,肆行虐酷,“至有炮烙、刳剔、截舌、灌鼻之刑,一方之民,若据炉炭”。此人还妄自尊大,称呼中原帝王为“洛州刺史”,其实正因他居化外之地、“耻为夷蛮之主”的心理使然。刘陟病死,其子刘玢继位。子肖其父,“多行淫虐,人皆患之”,不久就被其弟刘晟和刘昌密谋杀掉。刘晟自己坐上帝位,改元应乾。与父兄一样,刘晟“率性荒暴”,数年之间,把自己近二十个弟弟全部杀掉,一个不留。此人还喜亲自行酷刑于人,号其刑讯室为“生地狱”,热油锅、碎剐床等等,凡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酷刑,里面应有尽有。刘晟天天以酒为水,终日酣醉之中,连他的宠爱伶人尚玉楼也不得好死。一次,半夜饮酒高兴,刘晟口渴想吃西瓜,便置之于尚玉楼脑袋上,一刀劈下,连瓜带人劈成两半,刘晟也不知,只是感觉口中西瓜汁又浓又红又咸……。刘晟在位十多年,饮酒过量而死。其子刘鋹继位,时年十七,改元大宝。这个小子有样学样,虐类其父,昏庸过之。刘鋹以为群臣因各有家室不能尽忠于他,一切政务皆委以太监,发现有才的读书人,“皆阉然后用”,所以,南汉的士子最倒霉,只有考取了前三甲,只有“金榜题名时”,再无“洞房花烛夜”,披红挂绿戴喜花之后,就被拥入蚕室割去小鸡鸡。刘鋹平日最信任的是太监许彦真、女巫樊胡子以及商胡进贡的一个波斯舞女,哪位大臣得罪这几个人,下场只有一个――族诛。同时,宦官劝刘鋹:“先帝所以得宝位传陛下,正因尽杀群弟。您也应该效法先帝。”刘鋹大以为然,把几个弟弟杀个干净。这么一个酷虐的王朝,由于山高皇帝远,悬隔岭外,自刘隐至刘鋹也经四世五主,近六十年,最后被北宋灭掉,一大家子投降后被迁至开封,刘鋹得封恩赦侯,竟得好死。
  所以,后周世宗柴荣大败南唐后,当时的各个小国吓得肝胆俱裂,纷纷示好不迭。
  南唐向后周称臣后,派宗室李从善及大臣钟谟入贡。周世宗问钟谟:“江南现在还治兵守备吗?”钟谟小心翼翼地回禀:“唐王已臣服大周,不敢再在边境治兵修守。”周世宗摇头,说:“昔日两周为仇敌,现在亲如一家,大义已定,君臣分明,应无嫌猜。然而,人生难期,后世之事不可测知。你回去转告唐主,趁我在位,完城郭、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子孙后代多做考虑。”得此“指示”,南唐国主才敢修茸城池,增守戌兵。在大伪奸雄纷出的五代乱世,周世宗这种推诚布公、宏规大度的高尚人格,几乎可以说是前所未有。“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中华帝王,周世宗的人品当为上之上者。
  “周主(柴荣)南伐江南,劳师三载,菾亲三驾,履行阵,冒矢石,数十伐以数兵力,必得江北而后止。江北既献,无难席卷以渡江,而修好休兵,馈盐还俘,置之若忘。呜呼!此所以明于定纷乱之天下而得用兵之略也。盖周主(柴荣)之志,不在江南而在契丹也。当时中原之所急者,莫有大于契丹也。石敬瑭割地以使(契丹)为主于塞内,南向而俯临中夏(中原汉人地区),有建瓴之势……契丹不北走,十六州不南归,天下终可得而宁。”(王夫之)
  因此,雄才大略的后周世宗柴荣真正怀有伟大的战略眼光,他最根本的目的其实是北伐契丹,夺回幽燕形胜之地,“其略则实足以一天下而绍汉唐者也!”天妒英才,不假其年,“威方张而未竭”,继之虽有两宋的高度文明,更大更深的祸结,却已经深深藏在虚假的繁荣背后。
  周世宗平定南唐,不仅开疆拓土,大增中原王朝声威,最主要的是使国内经济、军事力量待以进一步增强。如此,周宗终于待以展开他心中最大的事业:北伐。公元959年,周世宗显德六年三月,柴荣又御驾亲征,踏上了北征契丹、收复燕云之路。
  周世宗北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契丹方面,耶律德光病死后,其侄耶律兀欲得立(辽世宗),后因其发动南攻,臣下不满,发动政变,杀掉了兀欲。至此,耶律德光的儿子耶律述律(辽穆宗)继统。这位耶律述律没有一点其父的英武,“每酣饮自夜至旦,昼则常睡,国人谓之睡王。”外无戒心,内无固志,契丹朝上下一片混乱。由此,周军在皇帝亲自统领下,所向披靡,连克三关(瓦桥、益津、淤口),共得宁州、鄚州、瀛州三州十七县,近两万户,而且大多兵不血刃,不战而降敌方将守。形势大好之下,周世宗厉兵秣马,准备一鼓作气,直捣幽州。
  人自不如天算。关键时刻,周世宗忽罹暴疾,仅仅一昼夜之间,竟然人事不省,处于弥留状态。正史中没有柴荣疾病的确切记载,也许是急性肺炎,也许是急性心肌炎,也许是某种莫名其妙的继菌感染,总之是一病不起,起身不得。本来世宗皇帝还想硬撑病躯进军,其姐夫张永德苦劝:“天下未定,根本空虚,四方诸候惟幸京师有变,……如有不讳(崩逝),奈宗庙何!”无奈之余,周世宗只得下诏班师,自澶州迅速乘车回汴京。特别值得回味的是,周世宗夺取瓦桥关后,心中大喜,认定大功必成,便登高岗望远,检阅军队。当地父老将牛酒劳军,周世宗好言抚慰,乘间问道:“此地叫什么名字?”父老们回答:“此高坡名为病龙台。”古人多忌讳,周世宗闻之默然,“遽上马驰去。”结果,当夜柴荣就发病,高烧不止。笔者揣测,或许就是当天傍晚的策马狂奔,造成周世宗大汗遇风,重感冒因劳累体力透支而转变成急性肺炎或者心肌炎,皇帝才真正变成了“病龙”。此外,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传闻:幽州百姓听说周世宗大军将至,窃议道:“天子姓柴,幽州自古为燕地,“燕”与“火”谐音,柴入火冒“烟”,大军必不成功”――这种描述,完全近乎荒诞不经了。
病重期间,周世宗听闻外间有人从地下挖出一块木板,上有“点检做天子”的字样,便大疑当时官职为殿前都点检(皇家禁卫军总司令)的姐夫张永德。于是,他下诏免去姐夫军职,虚升他为检校太尉、同平章事,转任平时看上去老实忠厚的忠武军节度使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公元959年阴历六月癸已(六月十八日),周世宗柴荣病逝,时年三十九。史臣叹言:
  世宗区区五六年间,取秦陇,平淮右,复三关,威武之声震慑夷夏,而方内延儒学文章之士,考制度、修《通礼》、定《正乐》、议《刑统》,其制作之法皆可施于后世。其为人明达英果,论议伟然。即位之明年,废天下佛寺三千三百三十六。是时中国乏钱,乃诏悉毁天下铜佛像以铸钱,尝曰:“吾闻佛说以身世为妄,而以利人为急,使其真身尚在,苟利于世,犹欲割截,况此铜像,岂其所惜哉?”由是群臣皆不敢言。尝夜读书,见唐元稹《均田图》,慨然叹曰:“此致治之本也,王者之政自此始!”乃诏颁其图法,使吏民先习知之,期以一岁,大均天下之田,其规为志意岂小哉!其伐南唐,问宰相李谷以计策;后克淮南,出谷疏,使学士陶谷为赞,而盛以锦囊,尝置之坐侧。其英武之材可谓雄杰,及其虚心听纳,用人不疑,岂非所谓贤主哉!其北取三关,兵不血刃,而史家犹讥其轻社稷之重,而侥幸一胜于仓卒,殊不知其料强弱、较彼我而乘述律之殆,得不可失之机,此非明于决胜者,孰能至哉!
  周武帝死后,其第四子梁王柴宗训即位,是为后周恭帝,时年七岁。转年春天,周恭帝还未及改元,周世宗棺柩刚刚入土两个多月,真正尸骨未寒,本来要率兵北征契丹的赵匡胤兄弟自导自大戏,在陈桥驿发动兵变,黄袍加身,赵“点检”果真做成了“天子”。后周恭帝便被宋朝改封为“郑王”。十三年后,柴宗训二十岁出头,即“发病”而死,估计是被宋室暗害,赵匡胤又演一出,“闻之震恸”,谥曰“恭皇帝”,把小伙葬在其父陵侧。
  周世宗有七个儿子,除老大、老二、老三被后汉隐帝杀掉,老六柴熙谨已在宋初不明不白死掉,老五柴熙晦、老七柴熙让皆“不知其所终”,估计也都被赵宋派人弄死。直到宋仁宗嘉祐四年,才下诏有司取阅柴氏谱系,“于诸房中推最长一人,令岁时奉(后)周祀。”所以,一般人皆为《水浒传》或其他民间演义所误,以为柴进是后周皇帝的嫡系子孙,还一直获封“一字并肩王”什么的,完全是小说演义误导人,柴荣并无直系后代得活世上。
  当初,为了防止唐末以及五代诸朝藩镇推翻皇帝的“悲剧”重演,周世宗想方设法削弱藩镇的兵力,重金招募强兵猛将入京城守卫帝室。结果,周世宗死后,帝位未失于强藩,却被禁卫军头子捡走,天算人算,防不胜防。可悲!可叹!前人载树,后人乘凉,赵氏兄弟完全是依凭周世宗的遗泽余威,四攻八伐,最终成就两宋基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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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01   1、喜剧怎样变成悲剧——白痴皇帝晋惠帝年代的“八王之乱”及西晋王朝的衰亡
  魏晋风度,似乎听上去那么令人向往——竹林七贤、刘伶醉酒,阮籍傲歌、嵇康抚琴,王衍清淡,名士风流,人物俊爽。但真正掀开那一页厚重的史书,更多的是刀与火的杀伐,是泪与血的呻吟,是奸谋的得手与忠义的沦丧。西晋司马氏在太康元年(公元280年)俘孙皓三分归一统,结束了自董卓之乱长达91年的分裂。但是,天不祚晋,晋武帝没有选对继承人,他的白痴儿子晋惠帝袭位,土木偶人一样,任由黑丑娘们贾南风乱政,骨肉相残,朝局紊乱,很快就导致了血雨腥风的“八王之乱”,人民死伤无数,兵戈相接不歇,中原板荡,重堕分裂,兵来马往,杀戮循环,生民涂炭——“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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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02   三分一统晋业兴——晋武帝时代的大好局面
  晋朝司马氏得国,同曹魏差不多,“欺他寡妇与孤儿”。但曹操、曹丕父子英雄,芟夷群雄,一统北方,使弱汉得以苟延残喘,如同摘下一颗自栽果树的果实,安享帝座,还能让人信服。司马懿受魏明帝把臂相托,老家伙装病装傻装老年痴呆,趁机干掉曹魏宗室曹爽,从彼时起,祖孙三代一直把持国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奸雄生奸雄。魏元帝咸熙二年底(公元265年),司马炎在老爸死后不久就篡位,建立晋朝,史称西晋。
  魏朝末年,三国时代的老英雄们早已病死、战死,蜀国更是在诸葛亮死后政事紊乱,扶不起的刘阿斗只能在邓艾奇兵压境下携城投降。吴主孙皓暴虐,群下离心,王浚楼船排江来,金陵王气黯然收。晋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降孙皓三分归一统,晋朝终于正式结束了汉末三国以后分裂的局面。“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矣。”晋武帝并非胸怀大志、深谋远略的雄才之主,也就是运气好,该赶上的都让他赶上了,松人走狗屎运。但凡事泰极否来,“帝既平吴,专事游宴,怠于政事,掖庭殆将万人。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宫人竟以竹叶插户,盐汗瀝地,以引帝车,而(皇)后父杨骏及弟珧、济始用,交通请谒,势倾内外。”
  皇帝好色,并非什么大不了的罪恶。但晋武帝中后期皇宫内的后宫佳丽人数竟超出万人之多,确也显示出这位皇帝的“色劲”太过头了些。当然,灭蜀平吴,天下一统,确实是不一般的宏兴伟业,天时地利人和加上亿万种偶然聚集到一处才能实现。司马炎毕竟是俗人一个,缺乏帝王应有的深思熟虑和“万世帝基”的远图,衰亡之征,已露端倪。
  但说句公道话,晋武帝司马炎虽逼魏帝曹奂禅位,但他本人却不失厚道,降主如刘禅、孙皓,前代主如曹奂,都是锦衣玉食好宫殿、好仆婢丰厚供养着,未曾加以残害。对于忤意的臣下,武帝也有容人之量。太康三年,司马炎在南效行祭祀礼后,兴致不错,便问身边陪同的司隶校尉刘毅:“朕与汉朝诸帝相比,可与谁齐名啊?”刘毅不假思索,回道:“汉灵帝、汉桓帝”。司马炎吃惊大过生气,问:“怎么把朕与这两个昏君相比?”
  刘毅说:“桓、灵地二帝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皆入私门,以此言之,还不如桓、灵二帝”。司马炎闻言大笑,“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朕有直臣,固为胜之。”由此,可见晋武帝的大度和厚道。
  晋武帝统治中后期,国家无事,文恬武嬉,奢侈无度,大臣何曾“日食万钱,犹日无下箸处”。其子何劭更是有样学样,“食之必尽四方珍异,一日之供,以钱二万”。吃顿饭就过万钱,由此推断,可以想见这些人的豪奢。《世说新语》中集有《汰侈》十二则,专讲晋武帝大臣的纸醉金迷、竟相斗富的荒唐生活,现摘取数篇,从一个小小的侧面窥示当时诸人的荒唐和奢靡:
  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王导)与大将军(王敦)尝共诣崇。丞相素不善饮,辄自勉强,至于沈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沈香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着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厕。王大将军往,脱故衣,着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
  武帝尝降王武子(王济)家,武子供馔,并用琉璃器。婢子百余人,皆绫罗绔(衤罗),以手擎饮食。蒸(犭屯)肥美,异于常味。帝怪而问之。答曰:「以人乳饮(犭屯)。」帝甚不平,食未毕,便去。王、石所未知作。
  石崇与王恺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武帝,恺之甥也,每助恺。尝以一珊瑚树高二尺许赐恺。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恺以示崇;崇视讫,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疾己之宝,声色甚厉。崇曰:「不足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三
  尺、四尺,条干绝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恺许比甚众。恺惘然自失。
  王君夫(王恺)以(米台)米糒澳釜,石季伦(石崇)用蜡烛作炊…………
  王武子被责,移第北邙下。于时人多地贵,济好马射,买地作埒,编钱币地竟埒。时人号曰「金沟」。
  《世说新语·汰侈第三十》
  石崇连杀自家劝酒美女,王济用来作菜的小猪用人奶喂养,王恺、石豪斗富更是千古穷奢极欲的典型,竟也能想出用麦芽糖水涮锅,以蜡烛当柴作饭的荒谬,恰似以美钞点香烟,是种没有任何意义、只求扭曲快感的变态浪费!“侈汰之害,甚于天灾”。晋武帝自己就是顶尖级好色之徒,加之当时纵欲主义流行,整个社会从上到下处于狂迷放纵的气氛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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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03   大好江山谁承继――晋武帝的生前身后事
  晋武帝在位后期,继承人问题就成为关键大事中的关键。
  自魏文帝曹丕设“九品中正制”后,士族门第积年以来不仅在政治上成为一股巨大的力量,也成为上层统治阶级联姻结婚所考虑的最关键指标。门第清望,成为高级士族缔结姻亲的首选。继司马师娶东汉名儒蔡邕的外孙羊氏女为妻,司马昭取魏朝名儒王肃长女王氏为妻后,司马炎也聘弘农华阴高族杨氏女为妻。晋武帝“长发委地,姿容甚伟”,皇后杨艳“少聪慧、善书,资质美丽”,就这样一个强强联合的夫妻,共生下三子三女,其他都不错,惟独太子司马衷生下来就傻乎乎,智商比白痴稍稍高些(晋武帝长子司马轨早殇)。
  从医学、遗传学角度讲,司马炎与杨艳都很健康,晋惠帝司马衷也有一子四女,个个都聪明伶俐,中间就惠帝一个低智商,很可能是他妈怀孕过久或出生时产婆太紧张从产道拎出时磕碰了这位大胖小子的脑瓜子,使真龙儿变成傻龙子,贻祸匪浅。
  虽然帝王父子不象寻常父子在一起吃住,但司马炎也深知太子儿司马衷脑子有些问题,平素见面时小哥们痴愚的举止和呆滞的眼神任谁也能看出这位太子爷脑袋肯定进过水。司马炎并不缺儿子,几乎是儿子成群,他共有子二十六人。“八王之乱”中有三王(楚王司马玮、长沙王司王允、成都王司马颖)以及后来的晋怀帝司马炽都相貌堂堂,智商超出常人。武帝与杨后夫妻关系不错,他回宫后,表示皇太子不堪继奉大统,想换个儿子继统。杨后闻言大惊,劝说:“立嫡以长不以贤,岂可动乎!”皇后此话大有道理,但任由自己大傻冒儿子坐储君这个位子,实在是妇人之见,没有任何远虑。晋武帝耳朵软,经皇后一劝更不想再弄出些麻烦。此外,皇太子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特别乖巧聪慧,深得晋武帝欢喜,所谓“看孙不看子”,司马炎易换太子的想法就愈加淡薄。而太子妃贾南风入宫后,擅于心计,更在关键时刻帮了傻太子的大忙。
  皇太子司马衷大婚前,晋武帝很想为儿子迎娶“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的卫瓘之女。但杨皇后与权臣贾充的老婆郭氏关系很好,又私受了郭氏不少奇珍异宝,就在皇帝老公面前盛称贾南风大方贤淑,可为太子妃。一向耳软的晋武帝又一次为皇后所误,把短肥黑丑的大胖丫头迎进宫内,与太子司马衷配对。这位“貌陋而心险”的婆娘,成为日后断送西晋王朝的最大一颗定时炸弹。
  本来作太子妃的应是贾南风之妹贾午。贾午当年十二岁,小太子司马衷一岁,毕竟是贾家人种,十二岁的贾午“丑而短黑,短小未胜衣”,于是,杨后和郭氏一合计,就把时年十五岁的贾南风娶进宫中当太子妃。贾南风“妒嫉多权诈,太子畏而惑之,嫔御罕有进御者。”同时,贾南风生性酷虐,曾亲手杀掉左右侍女数人。有一次她发现有个宫女偷偷怀上了太子司马衷的孩子,妒怒之下,以锐戟刺入,已经成形的胎儿应声堕地而死。晋武帝闻讯大怒,决定把她废锢金墉城(金墉城是晋朝专门囚禁被废宫嫔后妃和皇族的地方),当时的杨皇后(此杨皇后是杨艳的堂妹杨芷。杨艳死前,在武帝怀中嘱托后事,让武帝迎娶她的堂妹,“帝流涕许之”。)由于贾南风是堂姐所荐,贾家与自己杨家关系不错,但好言相劝武帝:“贾公(贾南风之父贾充)有大功于社稷(帮司马氏篡魏),其家即使有罪也应再三宽赦,更别说他的亲生女儿了。现在贾妃年轻,正是好生嫉妒的年龄,不该以其小过掩其父大德。”闻及此言,晋武帝才打消怒气。但作为当朝皇后,虽然年纪只大贾南风十多岁,杨皇后还是多次训诫这位“儿媳”,让她收敛行迹,好好作人。贾妃并不知道杨后背后救过自己,反而认为杨后在武帝面前说自己坏话,于是对这位“婆婆”心中充满怨毒之情。
  晋武帝后期酒色过度,身体很不好,群臣深以为忧。尚书和峤委婉进谏,对晋武帝说:“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末世多伪,恐不了陛下家事。”司马炎默言不答;老臣卫瓘也有一次趁着宴饮酒劲,抚着御座对晋武帝说:“此座可惜”。
  晋武帝心中也不踏实,一次,他把太子东宫大小官属都招致皇宫内宴饮赐酒,然后用大信封密封文件数件,派人送给太子断决,想在没有东宫官吏作弊帮忙的情况下考考太子的处理政务的能力,并让使臣就在外面坐等太子的文件批复。“(太子)妃大惧,倩外人作答。答者多引古义。”贾南风丑婆娘吓坏了,如果老公被废,自己就从太子妃变成普通的王子妃,新皇登基后肯定任人宰割。本来嫁这位傻哥们就是图他日后九五龙椅旁边的皇后位子,这份“答卷”交不好,万事皆空!估计临时抓忙,找个冬哄腐儒当枪手,在文件上面旁征博引掉书袋,满纸的典故和成语。偏偏宫内有个名叫张泓的闲差太监聪明,进言说:“太子不好学习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现在在御批文件上广引古文典故,必定会被皇帝看穿,最终会怪罪下来,肯定还追究背后主使找枪手的人。不如就直接就事论事,写上判断意见。
  贾南风大喜,对张泓说:“就麻烦你为我好好写吧,日后保你富贵荣华。”
  “(张)泓素有小才,具草,令太子自写。”小太监起好草稿后,低智商的太子照猫画虎抄一遍,派一直等候的使臣送交正在皇宫与东宫僚属及当朝大臣宴饮的酒席之上。
  “帝省之,甚悦。先示太子少傅卫瓘。”本来对太子司马衷的期望值很低,忽然看见傻儿子亲笔写的判词立意清楚,处事得当,司马炎大喜之余,先把文件递给卫瓘,无形中泄露了这样一个信息:您常表示太子不具备接班条件,看看,还不错嘛,啊!“众人乃知(卫)瓘先有毁言,殿上皆称万岁。”由此,贾南风一家上下也暗中记下卫瓘一笔,留得秋后算帐。
  当然,各种史书把贾南风这个黑丑娘们都写得无比有心机,好象完全是靠她欺上瞒下才最终使痴傻汉子司马衷成为晋惠帝。据笔者揣测,真正最后拿主意定大计的仍旧是晋武帝司马炎本人。他所看重的,恰恰是惠帝的儿子司马遹。
  司马遹,据史书记载,其母谢玖清惠贞正,选入晋武帝后庭作才人,被司马炎已经尝过“鲜”。司马衷十岁被立为太子,一入东宫,选太子妃就被列入首要大事。“武帝虑太子尚幼,未知帷房之事,乃遣往东宫侍寝。”《晋书》中这句话泄露真相,武帝肯定是用过这位貌美如花的谢才人数次,才觉得这位才人聪敏、善解人意,派去给自己傻儿子作性启蒙,以身试“性”,教会傻小子在床上与女人“那个”。“(谢才人)由是得幸有身。”贾南风过门后,对太子宫内别的嫔妃可以随意杀戮,对谢才子则不敢。谢才人也知道贾妃奇妒,“求还西宫,遂生愍怀太子(司马遹)”。几年后,傻乎乎的太子进宫朝见父皇,见一个三四岁的白胖小子与数位皇子在一起玩耍,非常可爱,便走过去拉着小孩的手嘿嘿傻笑。武帝远远望见,行至近前,对司马衷说:“是汝儿也。”司马衷不明就里,只能跪于地上拜谢。
  由此,也可以这样设想,司马遹这个漂亮孩子也是晋武帝的骨血,虽然谢才人和司马衷春风几度,但十二、三岁的小孩让人怀孕的可能性毕竟不是很大。晋武帝只把这位处于嫡长地位的傻儿子做个过渡,内心深处盼望小儿子司马遹日后以皇太孙继承帝位。但让晋武帝始料不及的是,太子妃贾南风太阴毒,朝中大臣太没用,自己的司马氏子弟太子不争气,因此,他撒手一死,不仅晋朝很快分崩离析,自己最喜爱的皇太孙(或皇子)也最终死于贾南风屠刀之下。  
  晋武帝除了儿子众多外,其实还有个“明德至亲”的胞弟――齐王司马攸。
  齐王司马攸本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弟弟,两人同父同母,本属血脉最浓的至亲。当初,老奸雄司马懿死后,其长子司马师仍旧把持魏朝大权,以抚军大将军“辅政”。司马师的亲弟司马昭见兄长没有儿子,便把自己的二儿子司马攸过继给兄长为子。司马师东师西伐,不断增扩司马家族的势力和功业,在平淮南文钦的战役中病死军中,时年四十八。晋朝受禅后,追封司马师为景帝。
  司马师死后,作弟弟的司马昭也非善茬,没有听从魏朝命其坐镇许昌的诏命,忽然间自率大军回师洛阳,得以“进位大将军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完全控制了魏朝的军政大权。在他掌权时期,魏帝曹髦“造反”被杀,又立魏宗室高贵乡公为傀儡皇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
  司马昭在魏朝获封晋王,多次想把二儿子司马仪立为世子。首先,司马昭和哥哥司马师感情笃深,常对左右人说:“天下,景王之天下也(当时晋未禅代,所说司马师的谥号是景王而不是景帝)!”因此,立过继给司马师的二儿子司马攸为世子,也是司马昭想对过世的兄长有个交待(司马师是司马懿嫡长子,司马攸过继给司马师,依理也应承嫡);其次,司马攸为人“清和平允,亲贤好施,爱经籍,能属文,善尺牍”,声名良好,“才望出武帝(司马炎)之右”,是块品质端良的好苗子,以至于当时司马昭每次见以这位过继给兄长的二儿子,都会拍着自己的座位高兴而亲昵地称呼司马攸小名说,“桃符,这是你的座位呵”。因此,司马攸“几为太子者数矣”。
  由于司马昭亲信左右何曾、贾充等固谏,称“中抚军(司马炎当时在魏朝的官职是中抚军,新昌乡侯)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发委地,手过膝,此非人臣之相也。”。奸雄血统,估计是何、贾等人说司马炎“非人臣之相也”打动了一直想篡魏鼎的司马昭内心,加之司马炎毕竟是自己嫡长子,最终仍没有下决心把二儿子司马攸扶上世子之位。
  晋武帝司马炎内心深入,估计是一直把这位端凝美姿容的弟弟齐王司马攸当作最强的竞争对手。知子莫若父,察子莫若母。司马昭临死,还挣扎着向司马炎、司马攸兄弟讲解汉朝淮南王、魏朝陈思王(曹植)与当兄长的皇帝之间不相容的故事,劝诫二人友爱相扶,“临崩,执(司马)攸手以授帝(司马炎)”。王太后临死,也流泪对司马炎说:“桃符(司马攸小名)性急,而你这位当哥哥的也不慈爱,如果我死了,恐怕你们兄弟必不相容。希望你能友爱自己的弟弟,勿忘我言。”
  齐王司马攸确实不是什么矫情饰貌、潜藏野心的虚伪王爷。晋武帝践位后,获封齐王的司马攸“总统军士,抚宁内外”,有匡济大功。“而时有水旱,百姓则加振贷,十减其二,国内赖之”,对晋朝以及他自己封地内的官吏、人民恩养有加。“降身虚已,待物以信”,并不时劝谏晋武帝务农重本,去奢即俭。朝内朝外,都为有这位一个持重厚道、宽仁和气的王爷而感高兴。
  “及帝晚年,诸子并弱,而太子不令,朝臣内外,皆属意于(齐王)攸”。晋武帝左右的诌臣中书监荀勖、侍中冯?#092;害怕武帝死后司马攸继统,会对自己身家地位不利,便乘间进谗于晋武帝:“陛下万岁之后,太子不得立也。”武帝大惊,问:“为什么?”,荀勖一边也讲:“朝内朝外官员皆归心于齐王,太子怎能得立呢?陛下如果不信,可以假装下诏书让齐王之国(回到其封地),肯定会出现举朝以为不可的局面。”冯?#092;在一旁敲边鼓:“陛下遣诸侯之国,也是国家大法,应该从亲人着手。至亲莫若齐王,他应该首先响应命令离开京城去自己的封地。”
  由于早存过节于心,晋武帝大以为然。他宣示诏令,假意又把济南郡划入齐国封地,又封司马攸儿子司马蹇为北海王,诏赠六樇之舞、黄羢朝车等等仪物,命齐王司马攸回封地就任。
  诏下,朝中王浑、王骏、羊琇、王济等一帮大臣纷纷切谏,以为齐王是至亲王爷,应留京辅政才是。同时,大臣们又抬出司马昭、皇太后等人的遗命,举典论旧,劝说晋武帝收回成命。武帝不听,认为“兄弟至亲,今出齐王,是朕家事。”,把王浑、王济等人贬放外任。
  忧惧怨恨之间,又深知荀勖、冯?#092;等人在背后构陷自己,齐王司马攸就上书乞求自己为死去的生母王太后守陵,“帝不许”。眼见催促之国的诏书一道比一道急,司马攸又气又急,病势加剧。
  为了查明这位老弟是否装病以推拖离京,晋武帝不停派宫中御医到齐王府邸诊视。“诸医希旨,皆言无疾”。御医们终日宫中行走,个个都是人精,揣知武帝心思,回宫后都报称齐王身体好好的。
  真实情况是,眼见皇帝大哥的诏书死催,齐王司马仪病势一天沉过一天,但催其上道的诏书已经日益严厉,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齐王司马攸生性刚强,属于那种“冻死迎风站”的脾性。虽然他已经病得几乎不能走路,仍旧挣扎着挽上一身新朝服,梳洗冠带停当,入宫面辞武帝。“痴虽困,尚自整厉,举止如常。帝益疑无疾。”兄弟两人各怀心事,握手道别。辞出数日,半路颠覆辛苦的齐王终于支持不住,吐血而亡,年仅三十六岁。
  晋武帝接知皇弟死讯,才明悟司马攸不是装病,而是真死。武帝也悲从中来,恸哭不已。侍中冯?#092;倒也会开导,说:“齐王名过其实,而天下归之。现在他自己得病身亡,是社稷之福,陛下您何必如此哀痛呢!”“帝收泪而止。”
  临丧之时,司马攸之子司马冏伏地嚎啕,哭诉御医诬称其父无病,耽延了诊治。晋武帝愧疚之下,也顺坡而下,下诏处死了数位为齐王诊病的御医,藉此也掩饰他自己的过失。
  哭归哭,愧归愧,估计晋武帝也暗自舒了一口气:这位英武聪明的兄弟再不会危胁到自己儿子的皇位了。
  持平而论,晋武帝有如此呆痴之太子,还不如把君位留给同父同母的亲弟司马攸。依据常理推断,本性至孝、宽和谦虚的司马攸真正继承了帝位,也不会对傻侄子下毒手。而且,国赖长君,又具有丰富的领兵和统治经验,晋朝的国祚很可能是另外一番鼎盛景像。但历史没有任何“如果”和假设,存在就是事实,父子家天下的嫡长袭位也非能轻易摇动,每个历史人物都有其独特的、固有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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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04   “牝鸡司晨”朝纲紊——晋惠帝登基后的西晋时局
  晋武帝病危弥留之际,未及提名顾命大臣,加上勋旧重臣病死的病死,退休的退休,在禁宫内侍疾的只有杨皇后的父亲侍中杨骏。趁此机会,杨骏大过一把皇帝瘾,反正玉玺在自己手中,委任状随便填上自己亲信的名字,加印后即为法令行之。同时,内宫侍卫也都换成他所信用亲近之人,亲王大臣皆不能进宫问候探视皇帝病情。其间,晋武帝回光反照,乍一清醒,见左右侍卫个个都很陌生,不由正色怒斥杨骏:“怎么现在就搞成这个样子!”忙唤中书作诏书,召还已被任命为镇南大将军但还未外出就职的叔祖汝南王司马亮回来,与杨骏共辅朝政。杨骏闻言,深恐这位经验老到的皇族与自己争权,借口要查看诏书内容有无纰漏,让人从中书省拿回诏令,随即销毁。不久,晋武帝大渐,杨皇后召来中书监华霬和中书令何邵,口头宣布武帝诏令,任命自己的父亲杨骏为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可以说是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同时,又下诏急催汝南王司马亮马上外出许昌就任。
  武帝临崩前,又有片刻的清醒,挣扎着问“汝南王来了吗?”左右侍从说无,晋武帝闻言又惊又急,一下昏过去,也就再也没有醒来。
  太子司马衷即皇帝位,改元永熙,尊杨皇后为皇太后,立贾妃为皇后。
  杨骏好谋无断,外刚内怯,一临大事,死狗扶不上墙的禀性皆露,他在宫内太极殿居住、办事,周遭遍布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卫士,天天如临大敌一般。汝南王司马亮还未出京城,听闻晋武帝驾崩消息,也不敢入宫临丧,只能在大司马门外大哭以尽臣礼。哭毕,司马亮上表,要求留侍武帝入葬后再外出就镇。有人趁机进言,说这位司马王爷想举兵讨伐杨骏。杨骏大惧,忙和皇后女儿商议此事,把傻乎乎的新帝司马衷叫来,让他亲手写诏书给大臣石鉴和张邵,命二人马上师兵擒拿司马亮。张邵是杨骏外甥,闻诏马上披甲上马,急赴石鉴处要他一起受诏出兵。石鉴认为司马亮是帝室尊亲,持兵不发。司马亮这边,手下人劝他起兵讨伐杨骏,思虑再三,老王爷终于下不了决心,大奸雄司马懿的这位亲生儿子最终连夜驰赴许昌,避逃而去。大丧期间,宫殿暂时粗安,避过一次萧墙之乱。
  杨骏也知道自己因女儿为皇后而骤贵,没有民望,更无高门士族的真心拥戴,便大行封赏,滥加爵级,以博求美誉令名。这种荒唐作法,连他的亲弟杨济、外甥李斌以及同党石崇等人也多相劝谏,杨骏仍旧我行我素,听不进去。同时,杨骏在政事处理方面,“严碎专愎”,对内深怀猜忌,对外私昵亲党,把对司马皇室宗亲更是一概排除于中央决断枢要之外,故而树敌广众,招致无数怨愤。太原人王彰因清名被杨骏辟为司马,王彰竟“逃避不受”。有人问究竟,王彰回答说:“自古一姓出两个皇后的家族,一时贵盛,日后未有不败者。杨骏太傅本人昵近小人,疏远君子,专权自恣,能支撑多久呢。武帝不计身后社稷大事,嗣帝没有继业才能,顾命大臣又所任非人,天下之乱,可立待也!”
  杨骏不仅在朝内滥行赏爵,连同关中内迁的匈奴等少数民族也都加官晋爵。日后攻灭西晋,俘杀怀、憨二帝的匈奴族人刘渊,也被加封为建威将军、匈奴五部大都督,当朝杨太傅为这位汉化的匈奴日后顺利起事送上了一顶权高望重的大官帽。
  皇后贾南风阴险猜妒,又多权略,杨骏对此倒早就留意。为了防止贾南风坐大,杨骏以自己的外甥段广为散骑常侍,主管军国机密;亲信张邵为中护军,主持禁卫军。一般的重大诏命,都由傻冒皇帝司马衷走个形式画个押,入呈杨太后和杨骏后,才下诏施行。
  贾南风虽然丈夫为帝,自己贵为皇后,仍觉内外都很不爽,因为朝中大权皆为太后杨氏及其父亲杨骏把持,自己只是以小辈仰人鼻息。
  皇宫内的殿中中郎孟观和李肇两人一直为杨骏所轻,常有怨言。贾后侦察知此事后,就派身边亲信太监联络孟、李两人,密谋除掉杨骏。有了里应,还缺外合。李肇和孟观两人分别暗中联系汝南王司马亮和坐镇荆州的楚王司马玮。汝南王司马亮拒绝;楚王司马玮二十来岁,少年果锐,一口应承,并且上书请求入朝面君。杨骏一直惮忌楚王司马玮的英武勇锐,此前就“欲招之而未敢”,现在看见他“自投罗网”,高兴得马上以惠帝名义召他和坐镇杨州的淮南王司马允一起入朝。
  晋惠帝元康元年(公元291年)4月,大傻冒晋惠帝正呼呼大睡,忽然被殿内将李肇、孟观叫醒,让他签署诏书,称杨骏谋反,并命楚王司马玮屯兵司马门,东安公司马繇师禁兵四百人去逮捕杨骏。仓猝之下,惠帝又无辨别是非的能力,傀儡一样就在诏令上签了字。被杨骏派在内殿掌管机要的段广跪在惠帝前一个劲地叩头为舅舅辨解:“杨骏孤公无子,岂有谋反篡位之心,希望圣上仔细考虑。”惠帝本来就傻,又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糊里糊涂,傻愣愣地不发一言。
  太傅杨骏当时住在曹爽旧宅(选这个地方就知杨骏运命不济,当初曹爽一家被司马懿诛灭三族,风水如此不好,杨骏竟没有任何顾虑,此事过后肯定又会被风水先生们当成一大“案例”来讲解蒙钱),临近西晋的国家武库,听闻宫内有变,他忙召集朝中大臣集中在自己家里商议对策。
  杨骏草包一个,本性又怯懦,坐在当中惊惶无限,向众人问策。太傅主薄(杨骏的幕僚长)朱振建议,“现在宫廷内变,定是贾后设谋要害您,应该马上派人点火烧掉云龙门来大造声势,然后入宫逮捕造反者,再派兵攻开万春门,引东宫兵及外营兵来保护皇太子入宫。如此,宫内人因为恐惧肯定会斩送首谋之人大开宫门迎降,否则的话,杨公您无法免难!”
  如此万分紧急关头,这位势倾中外,掌握西晋一切文武大权的当朝皇太后亲爹杨骏,思虑半天,只冒出一句话:“云龙门是魏明帝时候建造的,费工费钱无数,奈何烧之!”本人及族党性命攸关之际,杨太傅突然变成个文物保护者,众大臣大失所望之余,各个托称自己要进宫观看皇帝安危,一哄而散。杨骏的党羽左军将军刘豫一直没有接到太傅的信儿,率大队军马刚到杨骏门口,迎面遇见右军将军裴 頠(贾南风皇后表兄),忙问太傅何在。裴頠骗他说:“太傅已经乘辆小车,带着两个从人逃去西城。”刘豫武人粗疏,不问究竟,忙问自己怎么办,裴頠说:“您应该去廷尉自首。”刘豫闻言,果然听话,委弃自己统领的重甲劲卒,真的去廷尉自首去了。
  皇太后杨氏知道消息最晚,禁宫各门又都被贾后及同党关闭,无奈之余,她自己在丝帛上写字“救太傅者有赏”,派太监射出宫城外。恰巧贾后党羽拾得帛书,贾后趁机诬称杨太后与父亲一同谋反,封门囚禁这位当朝太后。
  本来,乱起之初,相关诸人皆在观望,假使朱振烧龙云门计成,或者刘豫率大军拥杨骏围皇宫,殿中诸人百分之二百的可能会马上翻脸,杀掉贾后等人以求功。杨骏惶怯无计,宫外局势渐渐明朗,皇宫又无兵马来围逼,“寻而殿中兵出,烧(杨)骏府,又令弩手于阁上临(杨)骏府而射之。”杨骏的卫兵都为箭雨所阻,被困于宅内。兵溃山倒,禁卫军很快冲入杨骏家的大门,搜出躲在马厩里的这位草包太傅,就地一刀结果了性命。孟观等人一鼓作气,连夜逮捕了杨骏的弟弟杨珧和杨济以及段广、刘豫等多名同党,都诛夷三族,一口气杀掉数千人,老幼不免。
  皇太后杨氏也因“图危社稷”的罪名被废为庶人,其母裴氏依罪该斩,她“截发稽颡”,上表儿媳贾后,自称臣妾,哀求饶母亲性命。贾后当然不许,当着这位“婆婆”的面杀掉杨骏妻子后,又把杨太后幽禁,派人断绝饮食,活活饿死了这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根据“敌人反对我们就拥护,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这样一个惯性思维,一直为杨骏所排斥的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以及东安王(因功升级)司马繇都入朝掌握大权,太保卫瓘也被任命为录尚书事。贾南风皇后的族兄贾模、堂舅郭彰以及外甥贾谧也都鸡犬升天,入朝辅政。汝南王司马亮为取悦众心,大论诛伐杨骏之功,竟滥封一千零八十一人为侯爵,开滥赏之最。御史中王傅成劝说司马亮:“今封赏熏赫,震动天地,自古未有。无功而获赏,则人莫不乐国之有祸,是祸原无穷也!”傅成又称杨骏本人正是因有震主之威、委任亲戚才招致灭族大祸,而司马亮又加倍而行之,是开非常危险之端。忠言逆耳,司马亮均不纳。
  大乱过后没过半个月,汝南王司马亮又以东安王司马繇以“欲擅朝政”的罪名把他远贬至带方郡安置。
  楚王司马玮由于自己在诛伐杨骏一事中居功至伟,非常自负,加之其年青气盛,一身好武艺,任谁都不放在眼里。当朝辅政的汝南王司马亮和大保卫瓘“恶之,欲夺其兵权”,并商议散遣在京城的司马玮及各位王爷归国就藩。司马玮当然愤怨,其长史公孙宏、舍人(侍从官)歧盛便劝主公向贾后靠拢,并遣积弩将军李肇(就是首倡诛杨骏的那位)到贾南风处告发汝南王和卫瓘想废掉惠帝,拥立他人。
  贾后本来一直就因卫瓘在晋武帝面前说司马衷不能继统而心怀怨恨,加上汝南王司马亮与卫瓘德高名重,自己不得专擅朝政,早就心里痒痒得想除掉二人。天假其便,楚王司马玮这一状告准,贾后便让惠帝作手诏给司马玮:“汝南王及太保卫瓘欲行废立,楚王可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三王屯兵诸宫门,免(司马)亮及(卫)瓘官。”深夜时分,宫内小黄门太监秘密入楚王府,以诏书授司马玮。
  司马玮起初也犹豫,不知诏书真伪,想入宫复奏,小黄门太监催促说:“事恐泄漏,非密诏本意也。”楚王司马玮觉得其言有理,又想趁机报复,便立马调动本军披甲提枪,包围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瓘府第。一不做二不休,司马玮又矫诏征洛阳内外三十六军皆由自己节制。
  忽闻大兵围府,汝南王司马亮大惊。其侍卫长李龙请命,要率卫兵拒战,司马亮不听。很快,司马玮兵士登墙高呼,司马亮立于中庭,惊骇之余,大声发问:“吾无二心,何至于是!若有诏书,其可见乎?”公孙宏等人当然不会给他看诏书,促兵进攻。司马亮的长史刘淮劝道:“他们拿不出诏令,可见必是奸谋,王府内精兵强将众多,可尽力拒战。”司马亮一直属于那种处事犹豫之人,又不听。楚王兵马一拥而入,擒住了这位汝南王,并把他顿坐在兵车下严密监押。汝南王叹息道:“我对皇上忠心,可昭示天下!”夏天天亮早,日头毒,看守卫兵也知道这位老王爷无辜,为他用仪扇遮阳。直至正午时分,也无人敢上来加害他。楚王司马玮闻知此讯,忙下令,“能斩司马亮者,赏布千匹!”乱兵贪利,蜂拥而起,千枪百刃,直朝这位老实八脚的王爷肉身捅刺劈砍,“鬓发耳鼻皆悉毁焉”,其世子司马延明也同时被害。
  太保卫瓘府邸侍卫兵少,但也可聚众一战,其左右力劝关门拒战,“(卫)瓘不听”,跟随清河王司马遐逮捕卫瓘的将军荣晦先前是卫瓘任司空时的帐下都督。因罪遭卫瓘斥遣,至此,正好报怨,立时斩杀卫瓘及其儿子卫恒、卫岳等祖孙九人,只有卫恒二子卫璪、卫玠当时就医在外得免。(卫瓘于晋朝不失为忠臣,但也是一老谋深算之徒。想当初邓艾、钟会二人夺西川后,二人争功,邓艾专权,钟会就与当时的监军卫瓘合谋陷害邓艾。钟会派卫瓘逮捕邓艾,并想卫瓘兵少,肯定会被邓艾杀掉,自己再因之攻杀邓艾。卫瓘夜至成都,遍告诸将,称受密诏逮捕邓艾,其余一无所问。黎明时分,邓艾父子还在睡梦之中,卫瓘已乘车至成都殿前,把这位攻取成都有首功的邓艾父子擒获。邓艾亲将纷纷要劫囚车,卫瓘假称自己正草表替邓艾鸣冤,“诸将信之而止”。不久,钟会与姜维合谋在四川自立,卫瓘诈病,乘机跑出钟会营中,作檄文令众将共讨钟会。钟会与姜维被杀后,邓艾诸将追及槛车打破锁具,拥邓艾父子还成都。卫瓘自以为当初与钟会合谋构陷邓艾,恐怕反被邓艾杀掉,又想独占诛杀钟会、姜维的奇功,便派遣与邓艾有私怨的护军田续连夜至绵竹,袭斩邓艾父子——冥冥之中,做事坏阴德,卫瓘落此下场,也算是有所报应。其孙卫玠是中国历史上与潘岳齐名的美男子,并且待人宽恕,有君子之风,平生不见喜愠之色。由于名声太大,人长得太美,“京师人士闻其姿容,观者如堵。(卫)玠劳疾遂甚,永嘉六年卒,时年二十七,时人谓玠被看杀”,这就是“看杀卫玠”典故的由来。)
  杀掉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瓘后,楚王司马玮的舍人歧盛劝言道:“应因此兵势,进宫诛除贾后等人,以安天下。”楚王司马玮为人年青轻率,经验不足,刚刚做出诛杀一亲王一大臣的大事,一时间还下不了动第二次手的决心。
  闻乱而起的太子少傅张华老成持重,收集各方信息后,派人劝说贾南风:“楚王既诛二公,则天下威权尽归之矣,人主何以自安!宜以(司马)玮专杀之罪诛之。”本来贾后就乘想乱除掉异已,闻此欣然同意,立刻让大傻皇帝草诏除掉司马玮。张华乘机入朝,派殿中将军王宫高举驺虞幡出殿解兵,大声高呼,“楚王矫诏擅命,大家不要听从他的命令。”众人一听,“皆释仗而走”,楚王司马玮顿成光杆司令,周围一人不剩,武艺再强,也只能束手就擒。(驺虞幡与白虎幡是晋朝皇宫内非常之物。白虎威猛主杀,是督战之旗,驺虞是仁兽,以之解兵息战。纵观晋书,以驺虞幡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的共有七次之多,众兵见些旗幡就会惊走溃散,可见这面旗子的威力有多大。中国历史上其它任何朝代都无“驺虞幡”之名,只有晋朝才有)。
  被押至闹市问斩时,司马玮还拿出藏在怀中的惠帝青纸诏书,流泪声称自己无辜。监刑官知道他冤枉,但上命严切,只能陪他流泪片刻,然后下令施刑。司马玮死年二十一岁。其谋士公孙宏、岐盛皆三族被杀。身为武帝第五子的司马玮“开济好施,能得众心”,身死之日,百姓为之立祠,昔日将士也多为其下泪。但如此堂堂王爷,俊秀小伙,终成丑八怪贾后的杀人之刀,继杀掉司马亮和卫瓘后,自己也成刀下之鬼。
  至此,“八王之乱”第一幕闭幕,汝南王司马亮和楚王司马玮“谢幕”。二人是八王中首先被干掉的。皇后贾南风大权在握,开始委任亲党。为了调和矛盾,在其外甥贾谧的建议下以为张华、裴頠等人名望贵重,又非皇族,对帝室没有直接危胁,便任命张华为侍中、中书令等高官,掌管机要。“(张)华尽忠帝室,弥缝遗缺,贾后虽凶险,犹知敬重(张)华,贾模与(张)华、(裴)頠并心辅政,故数年之间,虽闇主在上而朝野安静,(张)华等之功也”。将近十年之间,西晋政局粗安,京城政治中没有太大事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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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05   树欲静而风不止——元康年间巨变之前“歌舞升平”的西晋政局
  皇后贾南方擅权,贾家人当然吃香。
  贾谧是贾南风皇后的亲外甥,自然大受宠幸。加之他承袭其外祖贾充之爵,又有皇后椒房之亲,权过人主,威福无比。“(贾)谧好学,有才思”,是个文学青年,虽然“器物珍丽,歌僮美女,选极一时”,仍然不满足于奢侈。有人谀称贾谧文章华美,可与汉代大才子贾谊比肩,这一拍正中下怀,浮华小伙立刻“开门延宾”,一时间“海内辐凑,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当时声名赫赫的这个文学小圈子共有二十四人,号为“文章二十四友”,其中不仅有刚刚幸免于杨骏之难的美男子潘岳,还有中国文学史上数位名人——陆机、陆云、左思、刘琨以及那位因富而流名后世的石崇等人。
  言及贾谧,不得不交待一下他的外祖父、当朝皇后贾南风之父贾充。“杀人放火富贵终,修桥补路贫贱死”,贾充正是这样一个一生坏事做尽,却安享荣华富贵,幸福老死于床上的典型人物。
  贾充,本来是曹魏朝大臣,司马氏掌权后,他马上见风使船,倾心附合司马氏。魏帝曹髦在喊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的著名历史口号后,小伙子持剑登车,亲自从宫中杀出,讨伐权臣司马昭。贾充率军士与曹髦拒战。由于皇帝亲自出马,司马氏私军从情从理处于下风,将有奔溃散逃之险。关键时刻,贾充对太子舍人成济说:“司马公豢养汝辈,正为今日之急,你还等什么!”经过此番“激励”,傻里巴叽的成济纵马而出,一戈就把二十岁的俊美善丹青的皇帝曹髦捅个透心凉,死于马下。不久,司马昭虽然假惺惺诛杀成济三族以表示自己与“谋弑”无关,心中却对贾充这位保全了司马家族、杀掉魏帝曹髦的“幕后黑手”非常感激,对他封侯增邑,列为亲密心腹。司马昭临死,本想传位给司马攸,又是贾充盛称司马炎宽仁嫡长,力保立司马炎为世子。司马炎篡魏后,感念贾充推荐力保的“建明”大恩,封其为鲁国公,转车骑将军,散骑常侍,尚书仆射。
  贾充家门贵幸,其前妻李氏之女为齐王司马攸的王妃,其后妻郭槐之女贾南风为太子妃。贾充自以对司马父子有推立深思大功,常常肆无忌惮,恃功居傲。当然,他也有遭受尴尬下不了台的时候。吴主孙皓被俘,晋武帝大会群臣引见孙皓及吴国诸降官,对孙皓说,“朕设此座已待卿久矣!”孙皓虽然是淫暴之君,还是有南蛮的锐气英武,回答说,“臣于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晋武帝大度一笑。(现又有说法认为孙皓是谄媚晋武帝,指自己在南方设帝座待晋武帝,完全是误读史书)贾充想当众斥责孙皓给自己长威风,就咄咄逼人地问:“听说你在南方凿人眼睛,剥人面皮,这是什么名目的刑罚啊?”孙皓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直视贾充说:“人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贾充闻言,知道孙皓话里有话,默然有愧色;一次朝士宴饮,河南尹瘐纯醉酒,与贾充争吵。贾充大怒,斥责说:“父亲老病,你却贪官位不归家奉养,真是无天无地,不忠不孝啊!”瘐纯也反口相讥:“高贵乡公何在!”(曹髦遇弑后,被贬封为高贵乡公)。贾充惭怒,也无可奈何。
  古人以忠孝治天下,宋、明、清历朝历代更是如此,堂堂赫赫如明朝权臣张居正,父死不守丧,虽然是以皇帝名义让其“夺情”理政,仍导致天下汹汹之议。晋朝篡魏,写《陈情表》的李密开宗名义地便讲“圣朝以孝治天下”,其实是委婉地表达晋朝不能以忠为首,因为司马氏本身就是以下篡上。封建社会对忠孝之义极其看重,有时甚至是孝在忠上,因为不为孝子,肯定枉作忠臣。“极左”风潮正盛时,常常有编造的感人宣传事迹,某某劳动模范父母病重将死,模范为了炼好一炉钢、割完一陇麦、站好一班岗,往往坚守岗位,化悲痛为力量,就是不给父母看最后一眼的机会。如此表现,在封建社会肯定会被世人唾骂不已,且再无任何仕进的机会,因为这种“表现”有悖人情孝道。
  贾充后妻郭槐奇妒。贾郭两人原有两个儿子,皆因郭槐奇妒而死。长子贾黎民三岁时,乳母抱于怀中,贾充从外面进来,小孩子见到爸爸乐得手舞足蹈,贾充走近前逗孩子玩耍。郭槐望见,以为贾充与乳母有一腿,当庭就抢下孩子,把乳母鞭打而死。“(贾)黎民恋念,发病而死。”小孩子整日和乳母吃住在一起,感情极深。眼见奶娘被打死,又惊恐又想念,很快死掉。后来,郭槐又生一男孩,已有一岁多时,贾充爱儿子,用手抚摸怀抱在乳母中的小孩子的光脑袋。“郭(槐)疑乳母,又杀之,儿亦思慕而死。”好好两个儿子,因郭槐奇妒,皆幼小时就暴死,贾充因之没有了继承人。贾家奶娘也真不好做,动辄就会被女主人弄死。
  贾充与侍中任恺不睦。任恺便在一次朝会时,借口关中氐羌反叛,劝说武帝派“德高望重”的贾充为都督秦琼二州诸军事,拟外派做官。京官做久,外派虽然又增加了几个虚衔,其实和被贬差不多。只要远离了政治核心和皇帝,疏于走动,很快就会被人遗忘。贾充愤懑之间,其私交甚好的朋友荀毷给他出主意,劝他嫁女与太子。皇储结婚,丈人肯定得留居京师办大事,这样,既无推辞之名,又可因故不行。贾充老婆郭槐也四处活动,杨皇后又使劲吹枕边风,贾充亲信等人也不断向武帝讲贾家女儿“才质令淑”,果然最终事成,贾南风成为傻太子的正妃。所以,好多大事的缘起,往往是件八杆子也不打着的小事。假使当初贾充不被外派,他也不会动起把女儿嫁给傻冒太子的念头。这样倒好,自己的老身子骨是留在京城了,安乐床箦而死,但身死数年后,数宗数族皆被杀个溜光,鸡犬不留。
  贾谧是贾充小女儿贾午(当时差点嫁给惠帝)的儿子,其父亲是南阳人韩寿。“窃玉偷香”一典,正是由于贾谧的这位美男子爸爸。韩寿“美姿容,善容止”,也是贵族子弟,其曾祖父韩暨曾为魏国司徒。小伙子二十岁左右,即被贾充辟为司空掾,成日与贾充一帮僚属在府中宴饮论事。贾午少女思春,曾于窗户间窥见韩寿美貌郎君,就遣一婢女往韩寿处,充当红娘。这婢女伶牙俐齿,说贾午“光丽艳逸,端美绝伦”。韩寿心动,小伙子又身体好,“劲捷过人,逾垣而至”,那么高大的府墙,竟也能跳过,这韩寿轻功真是了得。丑姑娘食髓知味,云雨数番后畅爽得不得,把晋武帝御赐给老爸的西域异香也偷出来赠送给韩小伙。贾充的僚属报称,说韩寿身上奇香扑鼻,经月不歇,贾充大惊,深知这种异香武帝只赐给自己和大司马陈骞。又联想小女儿近来“悦畅异于常人”,明白是女儿偷汉,便也顺坡下驴,把贾午嫁予韩寿为妻。韩寿命好,惠帝即位后不久的元康初年就病死。但他的四个兄弟和老婆贾午后来均被族诛,贾午更是被大棍乱捶而死。可见,男欢女爱的故事虽美好动人,但应该只观高潮大团圆处即可止歇,再往下看,就是鲜血淋漓,血肉横飞了。
  因此,贾谧原姓韩,应为韩谧才对。正是因其外祖贾充无子绝后,他才以外孙入继贾家,改姓为贾。贾充于晋武帝太康三年(公元282年)病死,博士秦秀还认为他“悖礼溺情,以伦大伦”(指其以外孙为后嗣之事),请上谥曰“荒公”。武帝感激贾充拥立之功,不从,更谥为“武”。
  风波过后,西晋上层歌舞升平,高官士族聚敛无度,不理政事,多以清淡为乐。王戎为司徒公,“与时浮沉,无所匡救”,政事皆委任僚属,自己做撒手大掌柜,天天出外猎饮宴乐。“(王戎)性复贪吝,园田遍天下,每自执牙筹,昼夜会计,常若不足。”其家有品种优良的李树,出卖赢利,又怕别人取李树种仿植,便用细针在售出前把李子核钻透,财迷到了神经病的地步;尚书令王衍、河南尹乐广以及王衍弟弟王澄等人,“皆善清淡,宅心事外,各重当世,朝野之人,争慕效之”。这帮人成天手执麈尾,宽衣大袖,剃面熏香,望之如神仙中人,以政事为“俗务”,玩命地钻研老庄玄言,而且举国若狂,以他们为为人处世的仪准,上行下效,想不亡国却也难!阮咸、阮修、胡毋辅之、谢鲲、毕卓等士族名士,“皆以任放为达,至于醉狂裸体,不以为非”。西晋初期,阮籍、嵇康等人为了逃避政治杀戮,醉酒佯狂,疯疯颠颠,还有情可原。晋武帝中后期,政局稳定,四边无大征伐,本来正是励精图治之时,这些朝廷精英们却一反常态,个个变成了大哲学家和大诗人。吏部郎毕卓(字世茂)有首诗最能表达这些人的“精神境界”:“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贾南风这边,更是荒淫放恣,一爽到底。她先是借看病为名,与太医令程据搞在一起,肆无忌惮,“乱彰内外”。而后还觉不过瘾,天天派人从宫外哄取美少年俊小伙入宫,败火过后,常常是杀人灭口,把这些“药渣”统统做掉。洛阳城南有个管治安的小吏,“端丽美容止”,平时工资微薄,忽然身上穿戴奇异,所佩珠玉皆罕见内廷之物。他周围的同事察觉其事可疑,禀报上司,派人马上把他拘押审问。这个漂亮小伙辩称:“先前遇见一个老婆子,说她家里有人得病,巫师卜卦说要一位居于城南的年青男人至家禳解,并有重酬。我贪财心切,就随她前往。中途换车,我被藏在盛放衣物的箱笼里,走了十几里,过六、七道大门,箱笼一开,忽然见到壮丽精至的楼台殿阁。我问老妇人这是哪里,她回答是天上。马上有人过来伺候我沐浴熏香,好吃好喝过后,又给我换上华美的衣服,带入室内。屋里有一个妇人,大概三十五六岁年纪,身材矮小,皮肤青黑,眉间有痣。我和她欢渡数晚,共寝欢宴。临别时,这矮胖黑妇人赠我这些衣物饰品。”大概这个小吏床上功夫好,人又美貌温存,深得贾南风喜爱,故而留其一命。堂上堂下人听小吏辩说,纷纷窃笑,皆明白了事情原委,知道这位同事和当今傻冒圣上是“同情兄”,替惠帝出汗出力。
  众人昏昏之间,也不是没有清醒之人。南阳人鲁褒作《钱神论》以讥时世:“钱之为体,乾坤之象,亲之如兄,字曰孔方。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纷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拨,怨仇非钱不解,今闻非钱不发。洛中朱衣,当涂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终始。凡今之人,惟钱而已!”
  除此讥讽之论以外,还有对国家大事切忧于心并泱泱作论上表朝廷的正人直士。太子洗马江统见迁居关中匈奴等少数民族时有纷乱,便上《徙戎论》,以警朝廷。他先是旁征博引,历述先世夷狄,“怪气贪婪,凶悍不仁……弱则畏服,强则侵叛”的旧事,又讲东汉马援、魏武帝曹操迁移羌戎于关中的弊害,指出东汉以来的种种迁移政策皆是“权宜之计,一时之势,非所以为万世之利也”。关中土沃物丰,殷实富足,帝王常以此为都城,“未闻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而且,当时乘其部族衰弊,迁徙这么多戎狄之人于关中,汉族士庶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况随时间推移,繁衍众盛,“以贪悍之性,挟愤怒之情,伺隙乘便,辄为横逆”。因此,朝廷应该凭借当今兵威方盛之时,把北地、京兆等地的羌、氐各族,迁移至其原来居住的旧地,“各附本种,返其旧土……戎晋不杂,并得其所……纵有猾夏之心,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虽然并州胡人(匈奴)、氐、羌等族“天性骁勇,弓马便利”,但大晋一统后这些族属正处于“势穷道尽”的状态,“方其自疑危惧,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无违也。”这些措施得以执行,必能“创业垂统,谋及子孙”,否则,“惮暂举之小劳,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烦苦,而遗累世之寇敌。”最后,江统又明白深刻地指出:
  “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庶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芥之忧。惠此中国,经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
  江统论上,朝廷不用。不到十年,江统的忧虑皆成现实。匈奴、鲜卑、羯、氐、羌,纷纷杀入中原,大地板荡,黎民涂炭,一发不可收拾。公元216年,大英雄曹孟德把降附的匈奴人分为五部,立单于呼韩邪(魏朝当时改姓刘)为部师,在当时的兹氏县(今山西汾阳)和祁县、新兴(忻县)等地居住,渐渐与汉人混居杂处,许多人从事农业生产。但匈奴屠各族的刘姓贵族仍持有旧时声威,又有现成的五部军事组织,一呼百应;此外,散居上党的还有匈奴别种羯族许多人,他们也常常遭受当地汉族地主的歧视与欺压,加上居于并州附近虎视眈眈的鲜卑族、扶风等的氐族、以及自东汉以来散居关中诸郡的羌族,数股势力都蠢蠢欲动,只要有机可乘,“仇恨的怒火”终会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当其时也,有识之士皆早已看出离乱战杀之征。“关内侯敦煌索靖,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索靖的《出师颂》书贴于2003年由嘉德公司拍出2200万人民币,由故宫博物院拍得。当然,此贴真伪很值得怀疑)。
  晋惠帝元康六年(公元296年),征西大将军赵王司马伦宠任属下孙秀,在西北地区与雍州刺史解系交恶,互相攻讦,更相上表朝廷。晋廷朝议后,以梁王司马肜氏替赵王司马伦职务,征司马伦入朝为车骑将军。解系的弟弟解结时任朝中御史中丞,就在司空张华前力陈孙秀祸乱氐、羌的事情。张华闻知后,就让梁王司马肜到任后诛杀孙秀。孙秀惊惧,派好友辛冉携带大批珍宝到梁王处说好话,表示“氐、羌自反,非(孙)秀之罪”。梁王司马肜与赵王司马伦和孙秀没什么过结,又收到大笔好东西,自然不了了之。
  赵王司马伦入朝后,依照孙秀的谋划,大散珍宝,与贾氏亲族深相结纳,“贾后大爱信之”。与贾后搞好关系后,司马伦上表请求录尚书事,参预中央朝政,廷议时,张华与裴頠“固执以为不可”,由此,司马伦与张秀深恨张、裴二人。
  赵王司马伦与张秀入朝,为日后的祸乱埋下了一大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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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06   血肉横飞杀戮始——皇太子司马遹被杀引起的大乱
  贾后淫虐日甚,秽声播于宇内。官为散骑常侍的贾后外甥贾谧也自我感觉特好。他在太子东宫侍讲时,态度倨傲,与太子下围棋时,也乍乍呼呼,和这位当朝储君争抢棋子丝毫不让,没有一点人臣谦卑的态度。当时,皇太子司马遹的十六叔成都王司马颖在座,看见贾谧如此没有尊卑之分,便当面叱责他。贾谧心怀怨恨,很快就入宫向姨母贾南风告了司马颖一状。贾后自然偏向外甥,立马下诏派司马颖出镇邺城,赶出京都。
  贾谧虽依恃贾后肆无忌惮,但贾氏并非所有亲戚都这么跋扈。贾后族兄贾模与贾后表兄裴頠“恐祸及已,甚忧之”。两个找到当朝司空张华,一起商议时下国事。裴頠更是建议废掉淫荡放肆的贾南风,拥立皇太子生母谢淑妃为后。一言即出,张华和贾模都很惊惧,认为“皇帝本人并无废掉皇后的意思,如果我们专而行之,皇帝恐怕不会赞同。”同时,二人又怕司马诸王各拥兵镇,朝中朋党林立,弄不好会引发祸端,“身死国危,无益社稷”。
  裴頠此议,本是深思熟虑,见张华、贾模不同意,他孤掌难鸣,也无可奈何。“但昏虐之人(指贾后),无所忌惮,乱可立待,将如之何?”张华老臣,无意生事,便对贾、裴两人讲:“您两人现在因为是皇后亲戚,颇见信任,希望多在左右劝告皇后,如果不出什么事,天下还未必会生出什么大乱。如此,我们这些人还能善终于家。”张华虽一直是晋朝忠臣,但临危不断,明哲保身,也是书生之流,最终三族不保,身首异处。
  忧惧之余,裴頠只能找到贾后的母亲、自己的亲姨广城君郭槐,言辞恳切地陈说祸福,让老太太申诫贾后善待皇太子。贾模也多次面见皇后贾南风,陈说祸福。贾南风不仅听不进去,还认为这位族兄胳膊肘往外拐,怀存异心,便开始在朝中排斥贾模。贾模郁郁不得志,又忧发于心,不久就患病而死。
  一生奇妒无比的贾后亲妈广城君郭槐,临老倒往好处转弯,她常常劝皇后女儿对皇太子好一些,并不时切责怒骂无礼于太子的外孙贾谧。为了亲上加亲保证太子继位后贾家无祸,她还想把贾谧的妹妹许配给太子当太子妃,太子司马遹自己也想取贾谧的妹妹巩固自己的地位。贾后、贾谧以及贾午都不听,反而为太子迎娶大臣王衍(就是“信口雌黄”那位爷)的小女儿为妃。同时,贾后又为贾谧聘王衍大女儿为妻。皇太子早就听说王衍大女儿相貌更美,现在反被贾谧抢去,心中甚不能平。
  郭槐临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一直谆谆嘱咐女儿贾南风要对太子慈爱,不可听从贾午、贾谧的话。言毕,鸣呜哀哉。对此,贾后当然是当作老娘们临死的胡话,耳边风一样。
  言及晋末大乱,不得不提惠帝太子司马遹。
  皇太子司马遹,字熙祖,为晋惠帝长子(也可能是武帝司马炎之子)。史载,他“幼而聪慧,武帝爱之,恒在左右”。一次皇宫内半夜失火,晋武帝登楼观望,司马遹 当时才五岁,在一旁牵武帝的衣带把爷爷(或爸爸)拉入暗影之中。晋武帝觉得很好奇,问小孩子为什么这样做,司马遹 说:“暮夜苍猝,应严加提防,不应该让旁人看见皇帝在光亮中”。武帝如此对司马遹 更加称奇。司马遹六、七岁时,又陪晋武帝到太牢(祭祀部门)养猪的地方观玩,他对武帝说:“这些猪又肥又大,为什么不杀掉给臣下们吃呢,留在这里浪费五谷粮食。”武帝大喜,马上派人杀猪分赐众臣,并抚着小孩的后背对大臣傅祗说:“此儿当兴吾家。”不仅如此,武帝还在朝会上对群臣表示司马遹 人品样貌与晋朝开国皇帝司马懿很类似,“于是令誉流于天下”,是无人可替的皇储样板。
  可惜的是,小时了了,大时未必。皇太子司马遹“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不能尊敬保傅”。阴险恶毒的皇后贾南风一直很忌讳这位素有令名、又非自己亲生的皇太子,密遣身边太监不时去怂勇太子“极意所欲”。处于青春期的司马遹见无人管事,更加放肆,“于是慢驰益彰,或废朝侍,恒在后园游戏”。他常常割断马鞍束带,又命左右侍从骑马奔驰,看见这些人纷纷落马就哈哈大笑,以此为乐;有人小不如意,太子亲自上前拳打脚踏;他还常常在太子东宫开设市集,买卖为乐,而且“手揣斤两,轻重不差”,和北京那个卖糖果的劳模有那么一比(太子生母谢淑妃之父是屠户,不知这种技艺是否也属“遗传”);朝廷每月供东宫五十万钱,太子常常超支,并且派人把太子西园所收获的青菜和自用的米、面、鸡弄到集市上卖掉,收入统统用作自己赏赐左右的开销。时为太子洗马的江统(就是上《徒戎论》那位。太子洗马是官职,不是为太子洗马的人)上书太子,谏劝他改正过失,太子不纳。太子舍人杜锡也不时谏劝太子修德进善,司马遹又怒又不耐烦,让人把大针藏在杜锡的坐垫中,刺得老先生鲜血淋漓。
  由于太子司马遹与贾后外甥贾谧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啷当岁的青年人,互不相容。太子娶了王衍相貌稍差的小女儿,贾谧娶了王衍貌美的长女,太子心中更是愤愤不平,溢于言表。贾谧至东宫参见,太子常不以为意,甚至往往把贾谧一人甩在室内,自己去到后庭与左右玩耍游戏。贾谧也心中怨愤,于是入宫见皇后姨妈,说太子曾对人表示,他要仿效先前废杨后的故事废掉贾后,并杀掉贾氏一族。贾南风眼里不揉沙子,又一直心忌太子,闻言当然大怒,马上派人四处揭宣太子之短,“于是朝野咸知贾后有废太子意”。
  晋惠帝元康九年,阴历十二月(公元300年1月),经过长久谋划,贾后终于下定废杀太子的决心,她以惠帝生病为由,遣人唤太子入朝。此前,晋朝著名的美男子潘岳连夜被贾谧唤入宫中,面见贾后。
  潘岳与贾谧是酒肉文友哥们,熟得不得了,但入宫面见当朝皇后,还真是多少年的第一遭。贾后直爽,把想废太子的意思直说出来,让潘岳以太子口气手写个草稿,准备把太子灌醉后让他依样画葫芦,籍此定罪。
  虽史书没有详细记录潘岳彼时的情状,但我们仍可以想见美男子肯定吓得半死,受惊非轻。如果是床第上侍弄一下这位黑丑矮胖的皇后,估计潘岳还不会太推辞,反正自己又不是第一个给皇帝戴绿帽子的哥们;设计陷害储君,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任谁也不敢轻易接受这样一个“重任”。但面对好友贾谧殷切的目光,以及黑丑娘们的肥嘟嘟的凶脸,潘岳心里也清楚如果自己说个“不”字,当时就会大脑袋搬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美男子落定惊魂,思虑久之,提笔仿冒太子口吻写下这样的草稿:
  “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皇后)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并谢妃(太子母)共约克期而两发,勿疑犹豫,致后患。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指盟誓),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太子之子)为王,蒋(蒋氏,太子侧妃)为内主。愿成,当三牲祠北君,大赦天下。要疏如律令。”书意迷乱,不仅仅是因潘岳惊惧使然,笔者推想也是潘岳故意为之,想给太子(也给潘岳自己)留条后路,因为只要是稍有常识的明白人,一眼就可推断出内容逻辑昏乱,胡言乱语,绝非太子神智清醒时所为。
  无论如何,牵入天家内部的事务,算潘岳倒霉,仅仅这一条,就足够他三族的人头来抵换了。
  大清早还未吃早饭,太子司马遹就被急召入宫。进得内殿,太子下跪,遥见贾后堂上端坐,并命侍婢陈舞持三升酒与一大盘枣子令太子当面吃喝。太子忙称自己平常不饮酒,加上早晨腹空,怕喝酒后颠倒失措,在皇帝父亲面前有失礼仪。贾后堂上喝斥:“你怎么这么不孝顺,父母让你饮酒你都不肯,难道酒中有什么恶物吗?”侍婢陈舞也立于太子面前逼促。逼迫不得已,太子只得把三升老酒饮尽,“体中荒迷,不复自觉”。很快,又有个宫女持笔砚纸墨,催促太子抄写一张白纸上的字样(潘岳打的草稿)。醉迷之间,太子抖手抄录,“其字半不成,(皇)后补成之”,马上派人送惠帝验看。
  惠帝其实也根本不知道轻重,只是木偶而已。在贾皇后主持下,惠帝升殿,召众大臣议事。贾后派太监手持太子平日手书以及他醉迷之中抄写的青纸诏令,遍示众人,表示“(司马)遹书如此,今赐死。”
  众臣皆不敢有异议。惟独大臣张华和裴頠力保太子无辜,两人旁征博引,反复议争,一直争到天色渐晚,廷议也无结果。惧怕事久生变,贾后急忙上表请废太子为庶人,又自作皇帝诏书“许之”。张华、裴頠见事已如此,毕竟还保全太子一命,只得退朝。
  贾后派人持诏书于东宫,废太子司马遹为庶人,把他及其三个幼小的儿子皆软禁于金墉城,并下诏杀掉太子生母谢妃以及太子侧妃蒋俊。
  才过春节,贾后又威逼东宫太监自首,说太子联络人想造反,趁此机会,把太子又送往洛阳之外的许昌宫囚禁。颠沛道中,太子本来就生病的才几岁的长子困厄而死。
  “太子既废,众情愤怒”。曾经在太子东宫做过侍卫官的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以及殿中中郎士猗等人聚集在一处商议,准备废掉贾后,复太子之位。大家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大臣张华和裴頠一直安常保位,不能与之谋事,而当时手握重兵的右军将军赵王司马伦本性贪冒,可以怂勇他加入起事。
  诸人知道孙秀是司马伦的“主心骨”,暗中约他相会,劝说道:“贾后凶妒无道,与贾谧等人诬废太子。现在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多位大臣都准备起事。孙公您与赵王和贾氏一族关系很好,废太子一事,都传说您二位也有参予。一朝事起,祸必相及,为什么不争取主动,化祸为福呢。”
  孙秀听毕一席话,大觉有理。他去王府把情况告知赵王司马伦,劝主子暗中准备起事。司马伦对孙秀言听计从,又约结宫中值勤的张林和张衡等人,准备伺机行事。
  一切准备就绪后,孙秀思来想去,又多出一个心眼。他对司马伦说:“太子聪明刚猛,若还复东宫,肯定不会受制于人。明公您一向是贾后之党,路人皆知,虽能废掉贾后拥太子复位,肯定也买不到什么好,太子会认为您是逼于民望不得已行之,以举事来免于罪祸。因此,日后太子得势,肯定会对您吹毛求疵,说不定您也免不了被诛杀的命运。依我看,不如拖延起事日期,其间贾后必害太子。只要太子一死,我们废掉贾后之举就会大得人心,不仅能彻底免祸,还能掌握大权。”
  司马伦连连称是。
  于是,孙秀派出不少人出外散布谣言,都讲皇宫内有不少人想废掉贾后,拥返太子复位。贾后虽然天天欢宴淫乐,不停地劫取俊秀男人给自己“打桩”,但提防之心也从未松懈,常派宫女太监乔装打扮,混于市场坊间探听消息。获悉有人要拥复太子的事情后,贾后大惧。同时,赵王司马伦和孙秀又竭力劝说贾谧等人,要他们早早除掉太子以绝众望。贾后身边皆是贾谧、赵午这样没有政治经验的妇人和年青人,很怕太子返宫,联同朝内大臣们一起把贾氏家族一勺烩掉,便急哧火燎地劝贾后动手。
  贾后与老情夫太医程据办完床上事后,又命他在殿内调配毒药。然后,派太监孙虑携毒药专程去许昌宫毒杀太子。
  司马遹被废黜后,一直怕被毒杀,天天自己在屋内煮食。太监孙虑到许昌后,见无从下手,就与监守太子的刘振商议对策。刘振就派人把太子迁移到一处小黑房子里,断绝他的食物来源。宫中侍女及太子随来的从人对太子很忠心,不时隔墙抛扔食物,司马遹因此又苟延了几日。孙虑等得不耐烦,便破门而入,拿出毒药逼太子喝下去。太子不肯,大太监也急了,凶像毕露,顺手操起一个棒球棒一样的药杵,一下子把太子敲得脑袋浆迸出,气绝身亡。贾后闻知太子已死,假惺惺地上表,请以王礼安葬太子。
  看见贾后一党步步依照预设的局往下走,孙秀和司马伦就准备动手了。
  惠帝永康元年(公款300年)5月的一天,赵王伦、孙秀先约当值的右卫督闾和为内应,约定半夜以鼓声为号起事。布置停当后,孙秀又遣司马雅去司空张华处告变:“赵王欲与张公共匡社稷,为天下除害!”张华仍旧拒绝。司马雅大怒,说:“刀将在颈,还敢说不!”言毕掉头就走。这位张华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也好几时。贾后犯天下之怒,事已至此,仍不明确表态,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赵王司马伦全身披挂,假称皇帝诏敕,召集禁卫军三部司马长官,以惠帝名义宣诏:“中宫(皇后)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赵王入宫废贾后,汝等皆当从命,事毕,赠爵官中侯,不从者诛三族。”于是众人皆表示遵从。司马伦、孙秀等率大队禁军夜入皇宫,陈兵满道,控制宫内各个进出要害后,就派惠帝的堂兄弟齐王司马冏冲入内宫,“迎帝幸东堂”,把大傻哥们架出来,又拿他充当必不可少的“道具”。
  众人坐定,就以惠帝名义下诏召贾谧,称有急事商议。贾谧进宫后,看见殿上皇帝傻乎乎坐着左右顾看,赵王司马伦等人杀气腾腾,各执利剑在手,顿感大事不妙,撕丫子往外跑,边跑边大叫:“阿后救我!”小伙子腿脚再快也跑不过兵士,枪捅剑砍,贾谧瞬间被弄得七零八落。
  贾南风近日刚弄死太子,心情不错。白昼宣淫后,夜里睡得正舒坦,忽听殿外喧哗,惊起一看,见窗外凶神恶煞一般的齐王司马冏正让兵士撞开殿门。贾后吓坏了,忙问:“爱卿你因何事而来?”司马冏回答:“有诏令逮捕皇后!”贾后仍旧惯性思维,还问:“诏令都是出自我手,爱卿遵的是谁下的诏?”司马冏也懒得再理她,执剑指挥兵士猛撞大门。
  贾后狼狈不堪,小短腿一阵猛倒,直逃上殿中高阁,远远看见东堂内自己傻老公惠帝正在中间坐着,便高声喊道:“陛下有妇,使人废之,亦行自废矣!”话音未落,齐王司马冏已冲奔到她身后,一跤踹贾后一个大马趴。事即至此,贾南风倒冷静下来,问司马冏:“起事者是谁?”司马冏回答:“赵王(司马伦)和梁王(司马肜)”。黑娘们儿闻言,后悔不迭,拍地大叫:“系狗当系颈,反系其尾,何得不然!”悔之晚矣,贾后被立废为庶人,被幽禁于建始殿。
  同时,起事诸人立刻在京城逮捕了贾氏亲党,皆全家诛死。贾谧之母、贾后亲妹贾午也被逮入狱,大棒击死。司马伦由于已存篡逆之心,“欲先除朝望,且报宿怨,”就又下诏逮捕大臣张华、裴頠,以及早先与孙秀有仇的解系、解结等人,“遂皆斩之,仍夷三族”。可惜张华老才子,受刑前还辩称自己是大晋忠臣。执刑的张林称诏诘问:“卿为宰相,太子之废,不能死节,何也?”张华辩称自己当时竭力谏阻贾后废太子。张林又问:“谏而不从,何不去位?”张华无言以对。
  该废的废了,该杀的杀了,该关的都关了,赵王司马伦“称诏赦天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一依宣、文辅魏故事”,集文武大权于一身,并大封诸子为王侯,孙秀等人也皆封大郡,掌握军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司马伦是司马懿的第九子,为惠帝的叔祖辈,当时也差不多六十好几,“素庸愚,复受制于孙秀”。糟老头子本来就没什么本事,自己实际上反成了孙秀手中的傀儡。“(孙)秀为中书令,威振朝廷,天下皆事(孙)秀而无求于(司马)伦。”
  为收买人心,赵王又下诏追复司马遹太子位号,封其二子司马臧和司马尚为王。并以梁王司马肜为太宰(梁王不久病死),淮南王司马允为骠骑将军,兼领中护军。
  诸事已定,司马伦又派人至贾后被幽禁的金墉城,以金屑酒赐死。贾后死状,史不详载,估计黑胖娘们也是被几个人按压住,硬灌毒酒而死。笔者曾去日本游历,见倭人不解事,望文生义,市场中竟有标价不菲的“金屑酒”大肆摆卖。酒里面金光闪闪,金箔片片,据中药药理,生金确可以消毒、祛湿。但以“金屑”为酒名,显然倭人对中国古文化生吞活剥,一知半解,殊不知晋朝赐死人,都是这种“金屑酒”。如此不祥之物,竟被倭人欢天喜地过节过年当作重礼相送,也真真晦气到家了。
  综观晋武帝死后的三次宫廷改变,废杨后、废太子、废贾后,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禁卫军权的重要,二是出身寒门的士人在其中所起的关键作用。
  《晋书》《杨骏传》中,写杨骏父女矫诏独掌西晋军政大权后,杨骏“又多树亲党,皆领禁兵”,显然一开始他就知道掌握禁卫军的重要性。但由于杨骏政事繁忙,主要精力又大都倾力于严防司马氏皇族子弟,认为惠帝大傻,贾后妇人,他对皇宫内廷的禁卫军权没有太重视,只有自己的外甥张劭做中护军,亲党刘豫作左军将军,两个人皆是宫外禁军的高级将领,而最终导致杨骏覆之的恰恰是平时不受杨骏重视的宫中禁军中级官员殿中郎李肇和孟观。
  当时,贾后居禁庭皇宫,可以直接书诏下“最高指示”,外间又有一直怨气冲天、不受重用的司马氏诸王,事变一起,惟一可用的左军将军刘豫又被裴頠骗去自首,身边没有了“枪杆子”,本来就无大智勇略的杨骏只能死路一条;诛杀杨骏后,禁卫军及外营兵将封侯者有一千零八十一人之多。贾后利用楚王司马玮除掉杨骏,而后又利用他杀掉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瓘,但贾后很快又凭其族兄贾模和从舅郭彰两人所掌的内廷禁卫军攻杀司马玮,完全控制了内外禁军三十六军,并使外甥贾谧任后军将军从军,亲舅郭彰任右卫将军,表兄裴頠任左、右军将军。如此,诬废太子司马遹就是非常容易之事。大兵在手,诏纸任填,想弄谁就弄谁。赵王司马伦入京后,深与贾氏宗族结纳,并最终得到“右军将军”这样关键的禁卫军权位。由此,贾后也为自己及其宗族找好了掘墓人。在废除贾后的行动中,多名中下层禁卫军军官参与了事变,有左卫司马督、司马雅、常众督许超、殿中郎士猗、殿中侍御史殷浑、右卫司马督路始、右卫佽飞督闾和,加上宗室翊军校尉齐王司马冏,深夜入殿,贾后计谋再深,势力再强,也难逃这些职业军人之手。
  赵王司马伦大权在握后,也命孙秀和他本人的几个儿子担当禁卫高官,完全控制了禁卫军。掌握了禁卫军,也就掌握了皇帝。皇帝在手,挟天子以令诸侯,借天子之名干事就可以事半功倍,左右天下局势。只是后来司马三王相继起事,直攻京城,司马伦不得不把精锐禁卫军派出城去抵挡,削弱了力量,最终也导致了他自己的覆亡。
  在导致西晋政局剧烈动荡的重大事件中,数位寒门出身的文吏也成为极其关键的人物。
  杨骏之诛,楚王司马玮大显身手,而后诛杀汝南王司马亮,也是由他而起,开启“八王之乱”的序幕。但楚王司马玮才二十出头,在政治斗争场上完全是个“乳臭未干”之辈,真正左右局势的当属他的长史公孙宏与舍人歧盛。此二人先给司马玮出主意让他靠拢贾南风,得以留侍京都。杀掉司马亮和卫瓘后,二人又切谏司马玮趁机直入入宫废掉贾后。司马玮犹豫之间,机时已失,贾后先发制人,诬称司马玮假传圣旨,擅杀亲王大臣,最终也把司马玮干掉,公孙宏和歧盛也被“诛三族”。假使司马玮听从这两人的劝告,后事的结局就全然不同;赵王司马伦年长庸愚,凡事皆由孙秀出谋划策。“(孙)秀起自琅琊小史”,纯粹的寒人出身,但他一手包办策划了赵王司马伦从入京师队贾后、联络禁卫军官、激使贾后杀掉太子、最终又废掉杀贾后的全部过程,并在政变成功后秋高官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的高官,又与皇帝成为亲家,实际掌握了晋朝的朝政。
  在以阀阅为重的西晋,士族高门不论贤愚,一直垄断各级要职,寒人阶级一直在倍感压抑的气氛中努力争取往上爬。这些人往往天资聪颖,又无路显达,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投身于诸王或高官门下,乐乱好祸,迂回反抗。当然,寒人阶层的谋士们贵显只是一时,昙花暂现,很快就三族被诛,连根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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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07   攻伐大乱满京城——“八王之乱”高潮迭起
  赵王司马伦和孙秀骄横跋扈,潜怀废立之心。惠帝的兄弟淮南王司马允在贾后乱平后被封为骠骑将军,并兼任中护军,执有一部禁卫军军权。
  司马允“性沉毅,宿卫将士皆敬服之”。他逐渐知悉赵王司马伦有篡逆之志,便称疾不朝,密养死士,暗中准备趁机诛除赵王和孙秀。司马伦很忌惮这位年青英果的亲王,便加封司马允为太尉,外示尊崇,实际上是剥夺他的兵权。司马允言称自己有疾,不接受太尉官号。司马伦忍耐不住,派宫中御中持诏收司马允中护军印信,并弹劾其大逆不道。
  淮南王司马允接诏,细看之下,上面是孙秀的笔迹。大怒之下,司马允历声对左右宣言:“赵王欲破我家!”于是壮士感奋,左右七百多人随同司马允起兵,从王府杀奔而出,沿路大叫:“赵反造反,我将攻之,佐淮南王者左袒”。一路归附的人非常多。
  淮南王率兵本想先入皇宫,把老哥惠帝掌握起来。但赵王司马伦的死党尚书左丞王舆派人关紧左掖门,门墙牢固,一时攻不进去。不得已,司马允就率左右精兵围攻司马伦的相府。“(司马)允所将兵,皆淮南奇才剑客也。”这些人武艺高强,能打善战,一举杀掉司马伦护兵一千多人,司马允又于承华门前结阵,施放弩箭,齐往相府中放射,飞矢雨下,幸亏司马伦秘书挺身遮蔽,否则这老王爷肯定变成刺猬。司马伦相府中办事的官员无法走避,都躲于树后,“每树辄中数百箭。”
  太子左率陈徽心向淮南王,集结东宫兵鼓噪呐喊,为司马允助威。但他没有诏令,不能发兵实助。陈徽的哥哥陈准当时在宫中值勤,也想帮司马允,便对傻楞楞又惊又吓的惠帝说:“应遣人举白虎幡出宫解斗。”惠帝痴愚,连连点头。陈准原意很好,白虎幡是麾军进战之旗,驺虞幡才是解斗之旗。陈准本想派人持白虎幡授其弟陈允,助战司马允,那样一来,司马伦兵将看见宫中白虎幡归对方,肯定会不战自溃。谁料,人算不如天算。陈准派出执举白虎幡的司马都护伏胤在出门前被当时正在门下省办事的司马伦儿子汝阴王司马虔叫住,哀求说:“富贵当与卿共之!”伏胤墙头草,贪得富贵,便携带没有写字的空版诏书出宫,诈称“有诏助淮南王”,没有把白虎幡递送到陈允手中。
  淮南王司马允见皇帝哥哥的诏使前来,心中不疑,认为来人手中必是派自己讨伐司马伦的圣旨。他开阵让伏胤进来,从兵车跳下,跪地接诏。伏胤禁军军校出身,身手敏捷,抽刀一下,就把司马允的脑袋砍下。淮南王司马允左右虽有千人之众,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主公被杀。伏胤口宣诏令,表明他是受帝命斩杀司马允。同时,他又命跟进的军士立杀司马允三个儿子。司马允死年二十九岁。京城百姓“闻允死,莫不叹息。”
  事后,司马伦、孙秀广为株连,“坐(司马)允夷灭者数千人”
  斩杀淮南王司马允父子后,孙秀报称潘岳、卫尉石崇以及石崇的外甥欧阳建皆密谋参与淮南王谋反一案。潘岳自不必说,孙秀小人,其未发迹时曾为潘岳役使小吏,多次因为狡诈行事收到责罚,怀怨于心,必报前仇。欧阳建作尚书郎时曾上表奏称“赵王(司王)伦罪恶”,结怨于前。石崇本来就是贾谧亲党,贾氏宗族被收捕后,他已经被免官于家。
  后人说起石崇,总想他和贵戚王恺、羊琇竞相斗富的故事,想当然以为他是个贪鄙暴富的粗陋之人,如此则大谬。石崇之父石苞(字仲容)就是个美男子,时人称“石仲容,姣无双”,为晋武帝之父司马昭所知,大受信用。曹魏末年,石苞已官至镇东将军、东光侯。在一次入辞魏帝曹髦时,君臣相谈甚欢,“留语尽日”。但石苞感念司马氏提携,出宫后就提醒司马昭:“(曹髦)非常主也。”数日后曹髦就为司马氏爪牙成济弑掉。司马昭死后,石苞“每与陈蹇讽魏帝(曹奂)历数有终,天命有在”,是司马家族篡魏的得力功臣。石苞晚年,官至司徒,“在位称为忠勤”,死后策谥曰武,备极哀荣。石苞有六个儿子,石崇最小。石司徒临终时,把家财均分给五个儿子,惟独不分财给石崇,石苞妻问老公这样做的原因,石苞说:“此儿虽小,后自能得。”
  石崇字季伦,生于青州,所以小名齐奴。“少敏惠,勇而有谋”。晋武帝时,因石崇是功臣后代,气局丰厚,深得信任。杨骏辅政时,石崇受排挤,被外放外荆州刺史、南蛮校尉,“(石)崇颖悟有才气,而任侠无行检”。也正是在荆州任上,石崇常带官兵外出打猎一样“劫远使客商,致富不赀”,顿成天下豪富之人。由于石崇是性情中人,行事很不检点,朝廷对他屡拜高官,但屡拜屡免,他自己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后来,又被召入京师做卫尉(京师卫戍司令),和潘岳等人诌事贾谧,是“文章二十四友”中的重量级人物。一般史书皆言他和潘岳对贾谧望尘而拜,但晋书《石崇传》中讲“广城君(郭槐)每出,(石)崇降车路左,望尘而拜”,此载较为可信,以石崇的出身地位,拜贾谧的姥姥说得过去,拜贾谧就不符合他一贯的为人性格了。
  “(石崇)财产丰积,室宇宏丽。后房百数,皆曳纨绣,玉耳金翠。丝竹尽当时之选,疱膳穷水陆之珍”。孙秀势焰熏天时,听说石崇有一位名叫绿珠的美人,“美而艳,善吹笛”,于是他就派人去索要。石崇当时正在他的金谷别墅宴饮,便让他数十位婢妾都出来,任孙秀使者挑选。使者不上当,看了一圈后,表示:“您这些美人确实都漂亮非常,但我受命只索绿珠,不知哪一位是她?”石崇勃然大怒:“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孙秀使者很沉得住气,劝说道:“君侯您博古通今,愿加三思!”石崇坚称不可。“使者出而又返,(石)崇竟不许。”孙秀大怒,正在推审淮南王“造反”案,顺便就把石崇名字列入逆党之中。全副武装的兵士前往逮捕石崇时,老哥们“正宴于楼上”,忽见刀枪盈庭,他转头对身旁的绿珠说:“我今为你得罪”。绿珠也是一烈性女子,泣言“当效死于官前”,言毕越梯而下,跳楼自杀。
  石崇自恃晋朝功臣之后,没想到会被杀头,更没想到会被“诛三族”,他当时对左右从人说“吾不过流徒交、广(岭南)耳。”谁知囚车并未把他押至官狱,而是把他一在家子人都径直载往东市刑场。石崇至此,方知不免于死,自叹道:“奴辈利吾家财!”骑马押送他的军校闻言回驳他:“知财致害,何不早散?”石崇无言以对。
  潘岳那边,也是一大家子被依次被执,校检正身,直接以槛车载送东市。眼见白发苍苍的老母也身披锁具,忆起昔日对自己的劝诫叮咛,潘岳泪如雨下,跪拜于地痛陈:“儿负阿母!”
  “(潘)岳母及兄侍御史(潘)释、弟燕令(潘)豹、司徒掾(潘)据,据弟(潘)诜,兄弟之子,已出之女,无长幼一时被害。”
  美男子披头散发被押到刑场,忽见大富豪朋友石崇一家好几十口已经背插罪标跪在那里。石崇一抬头,在这个场合看见潘岳也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事由,苦笑说:“安仁,你也有份儿呵。”《晋书》讲“(石)崇乃与黄门郎潘岳阴劝淮南王(司马)允、齐王(司马)冏以图(司马)伦、(孙)秀”,仍是史官不辩真伪,依当时晋朝的官方文件照抄进去。试想,假使潘岳、石崇真是结党在背后与司马允等图谋,那么司马允死后石崇不可能还安心天天大搞宴饮潇洒,更不会在刑场上看见潘岳大吃一惊,本来两人的被捕就是“俱不相知。”可见,石、潘二人被牵入淮南王案中,完全是孙秀诬告而成。
  潘岳回思前因后果,也苦笑对石崇说:“今天真可谓‘白首同所归’了”。潘岳曾有《金谷集作诗》,陈述“文章二十四友”在一起欢饮笑谈、切嗟诗艺的快乐时光,怀念风花雪月、清啸赏乐的同志友情,其中最后两句是“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一语成谶,今朝显验。
  潘岳原诗本来是讲两人友情笃深,当一起终老田园,即所谓“白首同所归”,殊不料横祸忽来,一起于盛壮之年血溅黄壤。
  如遭遇明主,身逢盛世,文人诗客可以妆点升平,优游卒岁;不幸的是,潘岳满腹才学,又值西晋乱离季世,多年仕途坎坷,虽悻悻地作过《闲情赋》表示“奚拟乎明哲,仰众妙而绝思,终优游以养拙”,最终仍逃不过名缰利索,入世之心最终化为婪毁自己身家性命的烈焰,即使没有孙秀这样的小人构陷,想必他最后也不会有善终的下场。
  回头再说晋朝中央政事。贾后之废,晋武帝的亲侄齐王司马冏(其父司马攸是司马炎弟弟,差点被司马昭立为世子)居功不小,但事后叙功,只得了个游击将军。“(司马)冏以位不满意,有恨色。”孙秀觉察到这位王爷怏怏不惧,又怕他在京城内会生出什么事端,就一纸诏书把他外调,坐镇许昌。
  为了继续抬高赵王司马伦的威望,加紧篡逆步伐,孙秀又在朝议上提出为司马伦加九锡(只要人臣加九锡,一般距篡位只有半步之遥)。这个提议几乎就是自己给自己封官,“朝廷”当然同意。司马伦得了“九锡”,诸子又皆握各路禁军大权,孙秀自然也水涨船高,加侍中、辅国将军、相国司马等官。
  司马伦及他的几个儿子都庸愚无识之徒(大奸雄司马懿这个儿子真是不肖之子,此只血脉出奇的差,且一代不如一代),真正的幕后主人公反而是寒人小吏出身的孙秀。但这位孙秀“狡黠贪淫,所与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竞荣利,无深谋远略,志趣乖异,互相憎嫉”。真正是小人得志,因时趋势。孙秀有个儿子叫孙会,“形貌短陋”,状若下等仆隶。为了彰显老孙家,孙秀竟把惠帝亲生女儿河东公主娶为儿媳。一年前,孙会还和数位商人之子在洛阳城西贩马,如今,城中百姓忽闻这位丑八怪马贩子当了驸马,“莫不骇愕”。河东公主虽然父是大傻冒母是黑娘们贾后,但毕竟是公主身份,竟与这么个人成婚,也成当时一大新闻。
  晋惠帝永宁元年(公元301年)春正月,孙秀与司马伦再也等待不了,派晋惠帝的堂叔义阳王司马威去惠帝那里逼大傻“禅位”。惠帝愚憨,但也知道身上的玺绶是很重要的东西,抱持不放。司马威伸手就夺,几乎把惠帝手指掰断,大傻哥们嗷嗷大哭。司马伦以兵士“护送”惠帝至金墉城,表面上尊惠帝为“太上皇”(辈份简直乱了套,司马伦是惠帝的叔祖,侄孙竟成为自己的太上皇!),同时,又把已经立为皇太孙的司马遹之子送入密室一刀结果。可怜这数岁小儿,虽生于天家,却没几天好日子可过。
  司马伦继位,改元建始。坐上帝位,自然是大封“功臣”,孙秀、张林、司马威等加冠晋爵,“其余党羽,皆为卿、将、超阶超次,不可胜记。下至奴卒,亦加爵位。”每次朝会之时,貂蝉满座,“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这就是“狗尾继貂”典故的由来)。
  司马伦虽当了皇帝,但真正的皇帝显然是孙秀。“孙秀专执朝政,(司马)伦所出诏令,(孙)秀辄改更与夺,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百官转易如流。”
  为了安抚宗室,拉拢人心,孙秀也以司马伦名义加封齐王司马冏(坐镇许昌)、成都王司马颖(坐镇邺城)以及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坐镇关中)大将军名号,并把司马伦亲信多人派出给三王充当僚佐,以为监视和内应。
  司马伦称帝才两个多月,在许昌坐拥强兵的齐王司马冏就遣使告成都、河间、常山、新野四个司马王爷,移檄天下,发兵讨伐赵王伦,称“逆臣孙秀,迷误赵王,当共诛讨。有不从命,诛及三族”。一时间各地响应,军队赶至朝歌县时,已汇集二十多万人。
  孙秀、司马伦听说三王起兵,大惧不已。不得已,二人只得硬着头皮派亲信将领张泓、士猗、许超以及孙会等人率京中禁军四出拒战。司马伦、孙秀两个人又信邪教巫术,“日夜祈祷,厌胜以求福”,天天弄几大帮人在宫里跳大神。
  也是恰巧,大神跳得还真有灵验。齐王司马冏在颍阴被张泓打败;孙会、士猗等人又在黄桥大败成都王司马颖,杀死数万成都王兵马。消息传回宫内,孙秀、司马伦大喜,大赏黄桥之功,“士猗、许超与孙会皆持节”。这样一来,三将地位相当,“各不相从,军政不一”,谁也不听谁的指挥和调动,对于仍未退军的败军之将成都王司马颖更是不放在眼里,以为朝夕可灭。司马颖在黄桥大败后本来想撕丫子逃跑,被手下卢志等人劝住,乘孙会等人松懈之机突然进攻,大败对方,乘胜长驱渡过黄河。
  三个败将带数名残卒跑回城内,孙秀大惧,“忧懑不知所为”。几个人连夜商量对策,有的说西,有的说东,有的建议收败兵出战,有的想要焚烧宫殿趁乱逃跑,有的指出要挟持司马伦南逃荆州,还有的干脆劝说孙秀大搜宝物乘船东逃入海……正你一言我一语争吵,手中掌有精装禁兵的左卫将军王舆先窝里反,率七百多兵士从南掖门入宫,攻杀孙秀、许超、士猗等人,并召八坐大臣入殿,强迫司马伦发诏:“吾为孙秀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其迎太上皇复位,吾归老于农亩。”
  于是,宫内高举驺虞幡解兵,数千甲士又迎惠帝复辟。估计大傻皇帝非常郁闷:怎么总是大半夜把自己从被窝中喊醒,稀里糊涂地一会儿被拥上殿一会又被弄去金墉城。
  事定之后,三王入城,发诏杀掉赵王司马伦四子,捕斩孙秀等人亲党,并派人送金屑苦酒给司马伦,赐死。估计这金屑酒还是内廷数月前为黑娘们贾南风配制喝剩下的,如今又轮到赵王尝尝鲜了。“(司马)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孙秀误我!”饮药自杀。八王之中,司马伦是第三个上西天的。(淮南王司马允没有在“八王”之中)这次混战虽然只打了两个多月,却战死士兵十来万,成为皇族大血战的第一个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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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08   你方唱罢我登场——“八王之乱”的“渐入佳境”
  惠帝复辟,篡位的赵王伦赐死,齐王自然也要大赏“功臣”。齐王司马冏获封大司马,加九锡;成都王司马颖为将军,加九锡;河间王司马为(左禺右页)太尉,加三锡;常山王司马义改封长沙王,为抚军大将军。其中,齐王司马冏是惠弟堂兄,成都王司马颖与长沙王司马义与惠帝都是同父异母的同房兄弟(司马义与楚王司马玮同父同母,楚王起兵时跟随左右,被贬为常山王),这几个人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王爷。河间王司马是武(左禺右页)帝堂叔,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可以想象,这些人在一起,宫中横坐的又是个大傻皇帝,谁又能向谁低头呢。
  手夺惠帝玺绶的广平王司马虔从外退兵至九曲(今河南巩县)时,闻听赵王司马伦倒台,慌忙丢下所统军队,逃归洛阳大宅子待罪。诸王商议想饶他不死,一直呆呆坐在上座的惠帝忽然发话:“阿皮(司马威小名)掰我手指,夺我玺绶,不可不杀。”傻爷们这句话,也是他当皇帝一辈子惟一自己做出的“决定”,诸王当然无话,派人杀掉司马威。
  刚刚安定没几天,数位王爷各自结伙拜祖陵。新野王司马歆劝说齐王司马冏 :“您与成都王一起建立不世之功,应该留下他在京城辅政,如果无此心,应该削去他的兵权。”长沙王司马义在拜陵时对异母兄成都王司马颖也建议:“天下者,先帝之业,王宜维正之。”意思是应该由武帝一系的人来维持,提防齐王。
  成都王幕下高参卢志提出以退为进的谋略,他说:“齐王当时号称有百万之众,为张泓所败,正是王爷您强攻孙会才成大功;两雄不俱立,大王您应该以太妃(成都王生母)有病为由,上表还归邺城,朝廷委重齐王,此举可收四海之心。”成都王司马颖但听话,马上入宫辞别惠帝,与从人怀马加鞭从洛阳返回邺城,“由是士民之誉皆归(司马)颖”。回到邺城后,司马颖又推御九锡殊礼,表论功臣,赈济灾民,埋葬阵亡将士,“皆卢志之谋也”。史载,“(司马)颖貌美而神昏,不知书,然气性敦厚,委事于(卢)志、故得成其美焉”。
  齐王司马冏一直怀疑大才子陆机为赵王司马伦替惠帝撰写禅位诏书,就把陆机陆云兄弟抓起想杀掉。成都王也为之辩理,救了二人,并表陆机为平原内史,陆云为清河内史。二陆兄弟的友人劝他们赶紧还吴地,远离是非,陆机认为司马颖对自己有保荐之恩,“可与立功”,不听。齐王司马冏手下的东曹掾张翰(字季鹰)也是吴中人士,“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耳,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遂命驾便归。”此举聪明,果然保全性命。莼菜汤、鲈鱼脍不见得多么好吃,但以此为借口挂帆而去,不仅能避祸,还能留千秋万古潇洒之名,张季鹰此举是真名士所为。
  由于惠帝太子司马遹被贾后杀掉,司马遹的两个儿子又被赵王司马伦杀掉,惠帝就没有继承人。按继承人顺序,“大将军(司马)颖有次立之势(可为皇太弟)”,齐王司马冏当然不会任情势这样发展下去,于是他就奏请立惠帝的侄子、年方八岁的司马覃为皇太子,自任太子太傅,又加封亲信东海王司马越为司空,领中书监。司马越也是惠帝族叔辈。
  齐王司马冏大权在手后,骄奢擅权,大起府第,耿于宴乐。传中嵇绍、殿中御史桓豹、孙惠等人皆上书相劝,尤其是孙惠上书,言语恳切,词理分明:“天下有五难,四不可,而明公皆居之;冒犯锋刃,一难也;聚致英豪,二难也;与将士均劳苦,三难也;以弱胜强,四强也;兴复皇业,五难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大王行其难而不以为难,虑其不可而谓之可,明公宜思功成身退之道……”齐王司马冏对这些良谏,都“逊辞谢之,然不能从”。
  一年多以后,惠帝永宁二年(公元302年),河间王司马在(左禺右页)长史李含的怂勇下起兵。李含出主意说:“成都王司马颖是皇帝至亲,齐王司马冏越亲而专权,朝野怨恨,现在发檄长沙王司马 讨攻齐王,齐王必会先干掉长沙王,我们因此再以此罪除掉齐王,拥戴成都王入京,以安社稷。”
  河间王司马本来(左禺右页)就是赵王司马伦亲信,当时也是因形势所逼才不得已加入讨赵王的军队,齐王对他一直怀恨在心。至此,他觉得时机成熟,派部将李含、张方为先锋,率军直奔洛阳,同时,他遣使邀成都王司马颖一起发兵。卢志谏劝,司马颖不听,准备兵马待发。
  河间王部将李含、张方临近洛阳屯军,便发檄让长沙王司马义攻讨齐王司马冏。两位王爷本来同时在京,关系还不错,但齐王认为长沙王与成都王是兄弟(同父异母),便先下手为强,派人攻袭长沙王。“(司马)义身长七尺五寸,开朗果断,才力绝人,虚心下士,甚有名誉”,他率百余人飞驰入宫,关闭诸门,“奉天子攻大司马府”。有皇帝在手,一下子就转被动为主动。当夜,城内大战,齐王称“长沙王矫诏”,长沙王称“大司马(齐王)谋反”,飞矢雨集,火光冲天。在上东门楼上哆嗦避难的惠帝又被吓了一巨跳,“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
  连战三日,齐王部队大败,司马冏被自己的长史赵渊执送入宫。“(司马)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之”,傻冒皇帝也知道好坏,这位堂兄拥立自己复位,很想活他一命。“(司马)义趣左右牵出”,斩于阊阖门下,循首六军示众。齐王司马冏是八王中第四个死掉的王爷。
  河间王司马的部(左禺右页)将李含、张言等人闻知齐王已死,就引兵还据长安。
  才过半年多,惠帝太安二年(公元303)年8月,因长史李含等人为长沙王司马义所杀,河间王司马又起(左禺右页)兵讨伐。成都王虽一直在邺城,但恃功骄奢,起先还能“遥制朝廷”,但随着长沙王司马义翅膀渐硬,兄弟生出嫌隙,于是成都王附和河间王,共同前往洛阳讨伐长沙王。卢志谏劝,司马颖不听。
  河间王司马以张(左禺右页)方为都督,将兵七万自幽谷东趋洛阳;成都王司马颖引军屯朝歌,以陆机为前将军、前锋都督,率二十多万人南向洛阳。
  众人大战,死伤数万。长沙王手中有惠帝这张王牌,关键战斗皆在军中显耀皇帝旗鼓。建春门一战,陆机大败,“赴七里涧,死者如积,水为之不流。”由于陆机兄弟与成都王司马颖的太监孟玖不合,孟玖就说陆机有贰心想联合长沙王谋反。成都王没主见,下令诛杀二陆兄弟及其三族。杀头之前,大才子陆机叹道:“华亭鹤唳,可复闻乎!”与当年咸阳市上被腰斩的秦朝丞相所发黄犬之叹,大相类似。知退不退,后悔无及!
  打败成都王派来的陆机,长沙王司马义深觉惠帝这个幌子确实好用,又“奉帝攻张方,(张)方兵望见乘舆(皇帝御车)皆退车,(张)方军大败。”
  双方僵持不下。长沙王主薄祖逖(闻鸡起舞、击楫中流两个典故的主人公)建议,派人持诏到西北,命雍州刺史刘忱起兵袭击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的后方,这样,张方军不得不回,可解京城之围。
  长沙王司马义虽然总是把皇帝大傻哥哥弄在军中打仗,“而未尝亏奉上之礼”,服侍周全,礼数不亏,故而“城中粮食日窘,而士卒无离心”,前后斩获六、七万人。围城二王兵马略尽,张方也准备逃回长安。
  关键时刻,本来与长沙王一伙的惠帝族叔东海王司马越“虑事不济”,害怕城外二王兵马越聚越多,就与殿中亲将密谋,半夜冲入司马义房中,把这位俊伟英勇的长沙王捆绑起来,关在金墉城里,并以皇帝名义下诏免其官职,召成都王司马颖等入城辅政。“城既开,殿中将士见外兵不盛,悔之,更谋劫出(司马)义以拒(司马)颖”。司马越见情势不妙,大惧,想杀掉长沙王司马义以绝众望。黄门侍郎潘滔(与潘岳同官同姓同为文人)出个绝好的坏主意,遣人密告张方,借张方之手除掉司马义。
  张方本性残暴,派兵从金墉城中押出司马义,绑缚于城外兵营中,放在火堆上慢慢烤炙而死,时年二十八。“(司马)义冤痛之声达于左右,三军莫不为之垂涕”。八王之中,长沙王司马义是第五个被干掉的。
  交战中数次大败的成都王司马颖此刻得意,耀武扬威入京师后,又还镇于邺城。“诏以(司马)颖为丞相,加东海王(司马)越守尚书令。”司马颖又派亲信将领石超守洛阳十二城门,“殿中宿所忌者,颖皆杀之;悉代去宿卫兵”。并废齐王所立的皇太子为清河王,河间王司马也乖(左禺右页)间买好,表请立司马颖为皇太弟,“诏从之”。
  西北方面,河间王司马屡为(左禺右页)刘枕所败,急召张方还长安。张方临行,掠劫洛阳宫中男女万余人而去,途中乏食,便杀掉掠来的男女夹杂牛羊肉充当军粮。到关中后,张方与司马(左禺右页)双方合军,大败刘枕,腰斩杀掉了这位雍州刺史。
  “太弟(司马)颖僭侈日甚,嬖幸用事,大失众望。”居于京中的东海王司马越也久有自固之心,于惠帝永兴元年(公元304年)秋天勒兵入云龙门,声讨成都王,并恢复司马覃的皇太子身份。司马越还效仿司马义,“奉帝北征”,挟十余万军队直扑邺城。洛阳城内为司马颖守城门的石超早已闻讯跑出,逃回邺城。司马颖给他五万兵,命他迎击司马越。
  双方兵马在荡阴(今河南汤阴)相遇,石超大败司马越军。混乱之中,晋惠帝车倒草中,脸上中刀,身中三箭,狼狈不堪。“百官侍御皆散”,惟有侍中嵇绍“下马登辇,以身卫帝”。兵士把嵇诏从车上拉下,用刀乱砍,惠帝高叫:“忠臣也,勿杀!”兵士们回答,“奉太弟令,惟不犯陛下一人”。嵇绍死于乱刀之下,“血溅帝衣”。不久,司马颖派卢志找到坐在草中嚎啕大哭的惠帝,移至邺城。“左右欲浣帝衣,帝曰:“嵇侍中血,勿浣也!”书至此,史臣也慨叹:孰言惠帝憨愚哉!
  嵇诏之父嵇康当初在魏末不与司马氏合作,受诬被杀;嵇绍纯臣,尽忠司马氏而死,可谓君子伟丈夫,难怪日后文天祥在《正气歌》诗中也以他为忠臣样板。
  东海王司马越从洛阳出兵时,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已派张方袭取了洛阳。兵败的司马越只得逃回自己的封地东海(今山东郯城)。按常理,司马越这个宗室疏宗已经败成定局,怎么也不能再缓过神来扳动成都王司马颖和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
  但历史总是存在那样的偶然性,时任都督幽州诸军事的王浚坐山观虎斗之余,在边疆地区联合鲜卑、乌桓部落骑兵,与东海王司马越的弟弟东赢公司马腾合兵,南下进攻邺城。
  司马颖听说少数民族骑兵来攻,忙派王超等人拒战,连连败绩,王浚属下的鲜卑等部落骑兵所向披靡,秋风扫落叶一般。“邺中大震,百僚奔走,士卒分散”。
  卢志劝司马颖奉惠帝还洛阳,当时还有甲士一万五千多人,逃跑时做护卫还绰绰有余。黎明时分,司马颖生母程太妃眷恋邺城,迟迟不愿起身,“(司马)颖狐疑未决。”“俄而众溃”,万余大军见主师无谋,一哄而散,司马颖和卢志只带数十骑拥着惠帝乘犊车南奔洛阳,狼狈不堪。逃至邙山,张方率万骑精兵迎谒,“(张)方将拜谒,帝下车自止之”。堂堂皇帝,虽傻傻乎乎也觉察到自己如今连一个将军的跪拜也承受不起了。
  王浚攻入邺城之后,纵兵大掠。兵还蓟州之前,王浚又怕鲜卑士兵携带抢掠的妇女行军耽误正事,便下令:“敢有挟藏者斩!”诸族骑兵当时还很害怕晋朝军法,纷纷把千挑万选抢掠来的绝色妇女都推入易水中淹死,共死亡八千余人。
  诸王争战期间,晋朝的流民首领李雄已在巴蜀成割据之势,自称成都王;匈奴贵族刘渊本来为成都王司马颖荐为冠军将军,也趁乱率五部杂胡起事,建国号曰“汉”,自称汉王。这拨儿高度汉化的匈奴哥们儿果真是“人面兽心”,西晋最后两个皇帝怀帝和憨帝都是为他们俘虏,接连晋帝上演“青衣侑酒”的历史悲剧,成为历代汉族臣子心永拂不去的伤痛。
  惠帝入返洛阳后,张方拥兵专治朝政,成都王司马颖丧失前权,形同软禁。
  张方所部士兵大多从长安来,一直把京城当作块大肥肉,在洛阳剽掠搜刮,都吵嚷着要“奉帝迁都长安”。他们以请惠帝出效拜谒陵庙为由,想把惠帝和群臣骗出城。惠帝不愿再颠簸,不答应出城。张方于是率大批军士披甲执兵入殿,搜出躲在后园竹林里的惠帝,逼使上车,“帝垂泣从之”。于是张方军士在后宫大肆奸污宫女,抢劫珍宝,“分争府藏,割流苏、武帐为马障,魏、晋以来蓄积,扫地无遗。”张方还想一把火把宫室和宗庙烧毁以绝人望,卢志劝他:“董卓无道,焚烧洛阳,怨毒之声,百年犹存,何为袭之!”张方这才作罢。
  张方挟持惠帝、成都王司马颖以及惠帝另一个弟弟豫章司马炽到长安,河间王司马就暂(左禺右页)时成为西晋王朝真正的主人。他让惠帝下诏废掉司马颖的皇太弟身份,改立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帝兄弟二十五人,时存者惟颖、炽及吴王晏”。
  惠帝永兴二年(公元305年)7月,东海王司马越喘定之后,又以张方和河间王司马“劫(左禺右页)车驾”为罪名,发檄天下讨伐河间王。成都王司马颖的旧部也纷纷在河北起兵。见山东、河北等地兵起,河间王“甚惧”,就又封原来和自己一个战壕现在又被自己软禁的司马颖为镇军大将军,派卢志和千余兵拥他一起返归河北招抚。
  成都王司马颖此时兵马衰弱疲极,早已丧尽昔日手下数十万熊虎大军的威风。
  东海王司马越东山再起之势勃然,一路进兵顺利,军近洛阳。眼见天不如一天,河间王司马想(左禺右页)与司马越言和。由于张方自己有“劫驾之罪”,怕二王和解后对自己不利,坚决表示反对。河间王便遣张方的老友郅辅以送信为名,趁张方读信时一刀砍下这位骄横将领的脑袋。
  本以为杀了张方后东海王司马越会许和退兵,但政治斗争向来是“得寸进尺”,东海王司马越继续西进。当时携残兵驻洛阳的成都王司马颖在洛阳也站不住脚,狼狈败向华阴,中途听说河间王和东海王有言和之事,如九雷轰顶,不知何去何从。两王如果讲和,成都王自己肯定会被当作牺牲品干掉。
  306年五月,东海王的将军祁弘攻入关中,连败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军队。司马本人(左禺右页)也跑进太白山中。当时百官散走,在山谷中拾采橡食充饥。祁弘军攻入长安后,部下的鲜卑军人纵情大掠,杀掉两万多人。祁弘抢到惠帝后,又拥着皇帝还洛阳。河间王又趁机夺回长安城,但关中地区都臣服于司马越,因为惠帝在司马越手中,河间王仅保有长安一城。
  公元306年七月,惠帝又回到旧都洛阳,改元光熙。每经一次劫难,惠帝就被迫改一次年号,这也是西晋“八王之乱”一大特色。
  东海王司马越拥大军入驻洛阳后,被委任为太傅、录尚书事(实际上是自己委任自己)。并以自己的亲宗堂兄范阳王司马(九虎)为司空,镇军邺城(司马越和司马(九虎)两个人都是司马懿的弟弟司马馗之孙,按理讲是帝室疏宗)。封进攻成都王甚有“功劳“的王浚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领幽州刺史。
  惶惶在外的成都王司马颖听说东海王兄弟已经控制了京城,便想从华阴往武关方向跑。行至新野县,东海王已经以惠帝名义下诏搜捕。惶急之间,司马颖也顾不上老母妻子,只和一个御车的兵士单车载着两个小儿子渡过黄河跑到朝歌,又召集了从前的属下数百人,想投奔老部下公师藩。没走多远,范阳王司马(九虎)属下把司马颖等人一网打尽,关在邺城监狱里。“范阳王(九虎)幽之,而无他意”。估计司马(九虎)对这位惠帝亲弟弟没什么毒怨,不打算害他性命。不巧的的是,范阳王忽然暴疾而死,他手下长史刘舆(大文豪刘琨之兄)知道司马颖从前一直在邺城坐镇,声名不错,怕有人再趁机劫持他又生后患,便派人假称台使,“称诏夜赐(司马)颖死”。
  在最后的时刻,这位年青貌美的王爷倒很镇静。读毕“诏书”,他问监守田徽:“范阳王死了吗?”田徽答说:“不知道”。这一问一答很有意思。见有赐死自己的诏书,司马颖就猜到范阳王已死;田徽作为办公人员,也不好透露消息。司马颖又问:“您今年多大。”田徽答五十岁。司马颖问:“知天命了吗?”(孔子说自己“五十而知天命”),田徽说“不知道”。面对这位冷忍无情的“警察”人员,王爷也无可奈何,与这样的人不可能再深谈下去,他自叹道:“我死之后,天下安乎不安乎?我自放逐,于今一年,身体手足不见洗沐,取数斗汤来!”魏晋风度,在这么一个临死王爷身上也可窥见一斑。
  司马颖两个儿子大一旁惊恐大哭,王爷知道惜死无益,怜子无益,挥手让人把两个小孩子带走,以免让他们看见自己死状。洗沐已毕,“乃散发东首卧”,自己躺倒,命田徽把自己缢死,时年二十八。“二子亦死,邺中哀之”。这是八王中被杀的第六位。
  公元306年(惠帝光熙元年)12月,东海王司马越觉得大傻哥们惠帝没什么利用价值,便派人于饼中置药,毒死了老傻哥们,时年四十八。惠帝自登基以来,十六年来风风雨雨,多少个夜晚被人从梦中叫醒,强掖升殿,被迫书写诛杀自己姥爷、母后、皇后、皇子、皇兄、皇弟、皇叔以及多位他自己连名字也搞不清的大臣的人名,今天被这个劫持当挡箭牌,明天被那个拉着放在军阵里炫耀,几乎没一天安生过。终于有这么一天,肚子巨痛,四体抽搐,老哥们扑腾一阵,终于可以长睡过去,永远再不会有兵士冷冷的大手于凄冷的夜晚把他从热被窝里拽出来了。
  可悲的是,晋惠帝处于半傻半愚之间,知冷知热,知苦知痛,既能因司马咸掰他手指而怒,也能因嵇绍血测已衣而悲,但就是不能象常人那样有条理地行事,白白身居九重帝位。尤其他那“何不食肉糜”的流传千古的“笑话”(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我们读之细品,只有伤悲,只有哀怜,真正的祸乱根源在于“武皇不知其子”,在于其生母杨后的妇人之仁。惠帝安生了,天下士民也喘了口气,大家终于如释重负,热切盼望能出个好皇帝镇住天下。
  惠帝崩后,司马越立惠帝二十五弟司马炽为帝,改元永嘉,是为晋怀帝。
  想起还有困守长安孤城的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太傅东海王司马越就以晋怀帝名义下诏司马为司(左禺右页)徒。按理说这位“少有清名、轻财好士”的王爷也活了四十来岁的年纪,搞了这么多年“政治”,多疑反复,应该知道回到京城也没有好果子吃。估计一是死催,二是眼见诸王个个被杀,三是孤城难保,四是新帝登基,司马也存(左禺右页)有侥幸心理,想想自己这么高的辈份,当个清闲司徒回京安享晚年算了。于是,他接受诏命就征,与三个儿子心情复杂地坐车赶往洛阳。刚刚走到新安雍谷,东海王亲弟南阳王司马模派来的将领梁臣已率一队精兵“等候”他。问明车上确是河间王,梁臣下马,突入车中,用大手活活掐死了这位一向老谋深算的王爷。而后,又抽出刀来,三刀砍落河间王三个少年儿子的人头。至此,八王中的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向地狱报到,排名第七。
  八王之中七王相继被杀,东海王司马越捱到最后,似乎是最后一个胜利者,其实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司马越拥立怀帝后,大权独揽,首先他害掉怀帝的侄子十四岁的清河王司马覃。司马覃曾被惠帝立为皇太子,司马越怕日后这个孩子又会继怀帝后登基,所以先下手为强。不久,他又杀掉怀帝亲舅王延及大臣高韬等人,窜逐大臣苟晞。“(司马)越专擅威权,图为霸业,朝贤素望,选为佐吏;名将劲卒,充于已府。不臣之迹,四海所知。”
  怀帝永嘉五年(公元310年),眼见洛阳城外狼烟四起,内不自安的司马越戎服入朝,请讨石勒,想趁此拥大兵立功以自固。他率四万精军出讨后,飞檄各州郡征兵,但“所征皆不至”。“公利罄乏,所在寇乱,州郡携贰,上下崩离,祸结衅深”。忧惧劳顿,又得悉怀帝密诏苟晞等人要杀自己,东海王司马越兵至项城(今河南沈丘)时,忽发暴疾,死于当地,同军而行的襄阳王司马范和太尉王衍秘不发丧,准备率军送司马越尸身还葬其封地东海(山东郯城)。
  羯族首领石勒(当时为匈奴种的汉王刘渊部属)得知消息后,率劲骑追赶这群群龙无首、兵官家眷交杂的队伍,在苦县宁平城(今河南郸城)大开杀戒,大队骑兵像打猎一样围着数十万西晋军民发箭狂射,一天下来,“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石勒派兵士一把火烧掉司马越棺柩,说:“此人乱天下,吾为天下报之,故烧其骨以告天地”。
  侥幸未死的西晋兵民二十多万,被刘渊另外一部将王璋一把大火烧死。“并食之”,成为了烧烤人肉军粮。
  石勒军队逮捕了太尉王衍、吏部尚书刘望等多位晋朝高官,还有襄阳王司马范、任城王司马济等六个皇族王爷,。“众人畏死,多自陈述”,王衍还劝石勒称帝。只有襄阳王司马范还是条汉子,“神色俨然,顾呵之曰:‘今日之事,何复纷纭’”,半夜,石勒派兵士推倒屋墙,把王衍和司马范活活压死,但他们总算保了全尸。
  司马越留派洛阳的部将何伦等人闻败,慌忙拥司马越世子和他的王妃裴氏从洛得往东海方向逃跑,城中百姓士民也紧随军人一起外逃。跑到洧仓,又被石勒大军迎截,东海王世子以及皇族四十八个王爷都死于乱兵之手,东海王王妃裴妃被乱兵抢去,轮奸过后又出卖给别人。
  公元311年(怀帝永嘉五年)六月,晋怀帝被匈奴刘渊汉军抓获,313年被杀,时年三十;公元316年,惠帝另一个侄子晋愍帝司马邺也肉袒出降,不久被杀,时年十八。至此,西晋灭亡。怀帝、愍帝都是很不错的青年干才,但“八王之乱”已经使晋朝大厦遭受难以修补的巨大裂隙,孤木难支,任谁也无力回天。
  祖逖曾讲,“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民庶怨叛。由诸王争擅,自相夷灭,逐使戎狄乘虚,毒逋中土”。晋惠帝虽昏而不虐,但这么一个幅员辽阔的皇皇大晋,由一个愚君来统理,简直是古今所无的事情。晋武帝没有远见,所托非人,儿子不争气也罢,托孤大臣不是杨骏那样的擅权鼠辈,就是张华那样的世故老臣,以至于贾后奸邪妇人秉国,赵王司马伦阴险王爷篡逆,诸王争起,亡乱终至。
  “八王之乱”的一个独特特点在于,大乱开始时各种势力都是打着拥护皇权的旗号,或者“矫诏”行事,绝非赤裸裸地象东汉末年那样胡乱开打。这主要是因为晋武帝在位二十六年,皇权威力影响巨深。赵王司马伦势力如此之大,但一旦篡逆,很快就被打着迎归惠帝旗号的诸王击败,而司马衷这个“土木偶人”恰恰可以成为各位皇族野心家手中最大的王牌,一直到公元306年,东海王司马越眼见傻子皇帝再无可用处,晋武帝时代威赤皇权的余晖全然逝去,才一把毒药弄死了这个幌子皇帝。
  追思造成西晋最终灭亡的八个司马皇族,司马氏原来的立意完全是出于想“封建亲贤,拱辅帝室”,但晋武帝没有远图,惠帝失于暗劣,执政大臣安于奢放,致使贾后擅权,八王又暗怀私心,相迭而起,煽风速祸,致使“崇国俱亡,身名并灭”。然而,这八王的人格禀性也不尽相同。汝南王司马亮,“少清警有才用”,乱非其起,不失厚道;楚王司马玮“开济好施,能得众心”,是位年轻气盛,没什么政治经验的王爷,虽有挟怨私心,终为贾后杀人工具,自己也不免挨刀;赵王司马伦以叔祖之尊,昏暗愚懦,诸子又不成器,成为孙秀的傀儡,又肆行篡逆,可以说是八王中最令人不齿的老匹夫;齐王司马冏,“少称仁惠,好振施”,如果公正持平,完全可中兴晋廷,但最终为自己的野心所累,暴尸于市;长沙王司马义“开朗果断,才力绝人,虚心下士,甚有名誉”,应该说是文武全才,果断聪明,但乱世人心叵测,最终被东海王出卖,功败垂成;成都王司马颖本来在谋士卢志等人的辅佐下,扫平大逆,颇得众心,但最终他宠信宵小,不仅与堂兄齐王翻脸,又与同父异母兄司马义同室操戈。遥制朝廷后,成都王又不能当机力断,自恣其欲,最终也一条绳索搭上性命。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本是司马皇室疏宗,“少有清名,轻财爱士”,晋武帝赞叹其“可以为诸国仪表”。但正是这样一个看以老成君子的王爷,先附赵王司马伦,又与齐王司马冏共攻赵王,再与成都王司马颖攻打长沙王司马义,其部将张方更是残酷无比,劫廷惠帝车驾,祸害京都洛阳。乘东海、成都二王交恶,他又混水摸鱼,把惠帝劫至长安,软禁成都王,完全成为当时诸王混战的祸头。虽有如此城府,最终仍不免被人活活掐死;东海王司马越也是晋室疏宗,“少有令名,谦虚持布衣之操,为中外所宗”。在严酷的政治斗争中,司马越临危出卖同盟者长沙王,再与成都王翻脸,又攻击河间王,并毒死晋惠帝,虽最终能成为“八王”中不被砍头的王爷,但尸骨未寒,石勒的一把大火也把他烧成灰烬,世子死于刀剑之下,妻子惨遭乱兵轮奸变卖,下场也可嗟叹。
  “自惠皇失政,难起萧墙。骨内相残,黎元涂炭,胡尘惊而天地闻,乱兵接而宫庙堕,支属肇其祸端,戎羯乘其间隙,悲夫!”倘使晋武帝后继者为一平庸守业常主,所有这些王爷大可以善始善终,拱列晋室。即使哪个怀有狼子野心,在大一统的皇权下面也只能做太平顺王。
  晋武帝时代另一措置失当之处,就是裁撤大批州郡士兵。当然,裁兵的初衷不错,根据西晋的《占田法》,这些退伍士兵可以分得一份土地从事劳作,不仅保障了自己的衣食,还可以上缴国家的租调。但是,州郡兵力减弱,真正有重大事件发生,比如有宗室拥兵叛起,或者边陲少数民族构乱,邻近州郡当然会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侵占。当时也不是没有明白人,尚书仆射山涛就劝谏武帝不要解除州郡武备,但正陶醉于“大一统”胜利中的晋武帝根本中听不进去,认为州郡养兵费钱费力又无产出,下诏严命裁兵。
  恰恰是“忘战必亡”,武帝死后不久即成祸乱满天下的现实。试想,大郡才有武吏百人,小郡才有武吏五十人,如此的“偃武修文”,晋武帝的谋浅和短视何其甚也!
  此外,西晋初期大封同姓诸王,也并非“八王之乱”的真正导火索。细心考究西晋制度,可以发现宗室诸王在封地上没有什么治民的实权,王浑上书谏劝晋武帝不要派齐王司王攸“之国”时就指出:“……今出(齐王司马)攸之国,假以都督虚号,而无典戎干方之实。”诸王治地,“法同郡县,无成国之制。”真正招致诸王能有力量相继起兵为乱的原因,其实是武帝后期赋予他们专镇一方的威权,诸如楚王司马玮镇荆州,淮南王司马允镇江、扬两州,汝南王司马亮镇许昌,等等;惠帝继位后,赵王、河间王等人又相继坐拥关中重镇,成都王坐镇邺城,齐王司马冏坐镇许昌。诸王带兵日久,幕府人杂,问鼎之心于不知不觉中悄然滋长,最终导致这些地头王们纷纷而起。
  西晋是中国历史上没有亡于农民起义的少数几个政权之一。虽然经学的衰落,玄学、佛教的兴起和少数民族内迁成为西晋政权削弱的重要干扰来源,但其真正的灭亡原因则是八王互攻而造成的内部混乱和崩塌。
  法国哲学家巴斯卡儿说过,“进步的事业必须被进步所取代”。福兮祸兮。虽然西晋的灭亡造成了一百余年间中国南北方的极大社会动荡,各个政权你方唱罢我登场,但也在中国历史上达成破天荒的头等大事,中华国家第一次在中国各民族的“兄弟之战”中最大限度地加速了民族大融合,胡族文化涤荡冲洗了汉族原有文化中过时的糟粕和余渣,在中华民族的精神血脉中添加了新鲜的活力因子,并为日后隋、唐的大一统奠定了丰厚的思想基础和心理积淀。
  纷乱大伪之世,却生出那么多英雄、豪杰、骚客、奸雄、懦夫,共同合演了一世盛大的世间戏。与台上之戏不同,台上戏是先离后合,世间戏却先合后离,辛酸处处,血迹斑斑。“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这是信仰的世纪,也是怀疑的世纪;这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我们拥有一切,我们一无所有,我们直下天堂,我们直落地狱……”——英国大文豪狄更斯这一段话,形容“八王之乱”前后的西晋社会再恰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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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09   2、血海中原的狼头大纛——匈奴刘渊的瞬间崛起及其短命王朝
  晋惠帝傻汉登基,贾后弄奸,皇权旁落。“八王之乱”更使大晋山河摇摇欲坠,统治阶级你杀我斗、天昏地暗之际,虽然司马王爷们纷纷在白刃下失去颈上俊美的头颅,高级士族也因“站错队”被整族的烩掉,但真正遭受最直接、最惨烈痛苦的,当属晋朝绝大多数的无辜平民。特别是黄河流域的汉族人民,在纷至沓来的“五胡”铁蹄下,一次又一次遭受屠灭,在惨无人道的政治、经济高压下苟延岁月。
  祸起萧墙之间,大晋的司马王爷们没有一个真正占到便宜,倒让一位号称是大汉刘氏皇族后裔的匈奴人趁机而起,并给了西晋王朝深达肺腑的致命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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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10   群“狼”的缘起——内迁的匈奴们
  自汉朝以来,居住在今天蒙古大草原上的匈奴人在“逐水草而居”的同时,时不时高举狼头大纛,啸聚而来,狂风一般地忽然出现在汉族人的北部边地。他们践踏庄稼,洗劫城市,烧毁房屋,杀戮当地居民。大肆劫掠后,他们往往又掳走成千上万的汉人为奴隶。往往未等汉族大军到来,匈奴人便又鬼魅一般地消失在无尽的大草原中。吃肉喝酒之余,这些野蛮人在朔朔北风中享受他们掠来的女子玉帛,嗷嗷狂叫以示庆贺。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十年二十年,而是长达数个世纪之久。
  东汉建武二十二年(46),匈奴人赖以生存的蒙古大草原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旱灾,“赤地数千里,草木尽枯”。对于以畜牧为生的匈奴人来说,大旱成为空前的灾难。牛羊没有草吃,饿毙千万;牧人无食,相继饿死。而人畜的尸体交相堆积,无人清理,后又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瘟疫,一直号称“天之骄子”的匈奴人“死耗大半”,强盛雄武的匈奴汗国也终于陷入分裂,散裂为南、北匈奴。
  南匈奴暂时收起狼性,匍匐于汉朝的金龙旗下;北匈奴则被迫向西迁移。公元91年,东汉大军又乘胜把北匈奴赶到金微山(阿尔泰山)以外,惊惶失措的北匈奴部族只能向西复向西,跨过乌拉山,逃过伏尔加河,在里海以北才敢坐下喘口气。过了两个多世纪后,在迁徙中不断与当地族群通婚繁衍的北匈奴在现在的匈牙利平原重新立国,开始立足东欧,虎视西欧。五世纪的匈奴王阿提拉曾经大显神威,杀得欧洲血流成河,被罗马帝国畏称为“上帝之鞭”。但好景不长,公元453年,阿提拉在美女怀中暴死,北迁的匈奴汗国终于分崩离析,散落并融合于欧洲各族。
  回头再说南匈奴。依附东汉的南匈奴有五千余落,开始时他们被安置在五原塞(现内蒙古包头以西、乌拉山以南),不久就迁至西河美稷(现内蒙准格尔旗)。东汉每年耗银一亿多供给这帮失败的蛮族,想让他们成为捍御北匈奴的屏障。但是,估计是当初汉军神威太猛,匈奴人的勇武魂魄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继匈奴而后起的鲜卑人尽占匈奴故地后,又不断向西,南匈奴一败再败,人马被杀无数,牛羊损失千万,日益南退,最后被挤兑到山西离石的左国城(现山西离石县以北)。
  东汉黄巾乱起,汉朝政府发令要匈奴骑兵进入中原帮助镇压起义,南匈奴各部当然不愿去当“炮灰”,于是杀掉亲汉的羌渠单于,立顺卜骨都侯为单于。羌渠单于的儿子于扶罗本来向汉地奔亡,想向大汉讨个“说法”,途中看见汉地烽火四起,互相杀伐,于是这位匈奴王子狼性顿起,率数千精骑与中原的乱军搅合在一起,四处攻杀,趁火打劫。
  公元216年,大英雄曹孟德发现,迁居塞内的匈奴人种落繁盛,人口众多,便分其威权,把南匈奴分为左右南北中五部,“以弱其势”,每部置部帅一人,派汉人做司马以为监督(曹魏时,部帅改称都尉)。
  南匈奴左部统率一万余落,居故兹氏县(今山西临汾);右部统六千余落,居祁县(今山西祁县);南部辖三千余落,居蒲子县(今山西隰县);北部统四千余落,居新兴县(今山西忻县);中部统六千余落,居大陵县(今山西文水县)。由此,汾水流域一带,南匈奴三万余落遍布四周。但彼时的匈奴各部,畏服于英明神武的大丞相曹操,平时耕牧,打仗时出兵出马,完全是汉朝的“顺民”,“……单于恭顺,名王稽颡,部曲服事供职,同于编户”,内迁的匈奴人和内地的汉族百姓基本没有太大的差别。
  入塞的匈奴中,共有十九种,每种皆自相隶属,各有族统,其中最著名的有屠各种、羌渠种、卢水胡等。这群人在日后的十六国时代大显狼威,屠各种有刘氏建立的汉、前赵(304—329),赫连氏建立的大夏(407—431),还有羌渠种建立的后赵(319—349)。此外,卢水胡中的沮渠氏也在西北建立过北凉(397—439)。
  由于汉高祖刘邦时代曾嫁宗室公主入匈奴,所以屠各贵族就冒姓刘氏,他们在匈奴诸种中地位最尊,因此五部匈奴部帅都是刘姓匈奴贵族。此外,匈奴有呼衍、卜、兰、乔四大贵姓,皆为刘姓的辅佐高官。所有这些匈奴人移居塞内时间久长,汉化日深。他们当中的贵族子弟不仅博览群书,又精于骑射,可以说是能文能武的中国北方少数民族的高门士族。虽为大晋臣民,与周遭广大汉人杂居,但这些匈奴部帅仍对五部控有传统的威权。匈奴五部平日备战不辍,可以一声令下在瞬间化为强有力的军事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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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11   狼血在流动——刘渊的青壮年时代
  刘渊,字元海,匈奴冒顿单于直系后裔。
  东汉末年,羌渠单于被杀后,其子于扶罗自称单于,率几千骑逃入汉地,恰值当时董卓之乱,他就趁机狂掠太原、河东地区,并在河内地区驻屯。于扶罗单于死后,其弟呼厨泉单于得立,以于扶罗单于的儿子刘豹为左贤王。这位左贤王,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刘渊的父亲。
  曹操分南匈奴为五部,刘豹得为左部帅。在《晋书》中,刘渊以字称,皆为刘元海,这是因为《晋书》是唐朝大臣编撰,为避高祖李渊的名讳(另一位羯族皇帝石虎被统称为石季龙,因为李渊他爸叫李虎)。
  刘渊自幼居于汉地,深受汉文化熏陶,从小就刻苦好学,师从上党名儒崔游,学习《毛诗》、《京氏易》、《司马尚书》等汉族传统典籍。由于出身将种,他还特别喜爱研读《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等与征伐相关的权谋兵书。“《史》、《汉》,诸子,无不综览”。可称是高度汉化的匈奴人。“七岁遭母忧,擗踊号叫,哀感旁邻,宗族部落咸共叹赏”。如此“孝道”,也显示出刘渊这些匈奴人的道德礼仪近乎完全汉化。
  青年时代,刘渊就有大志,常对同门学习的汉人文士讲:“吾每观书传,常鄙随陆无武(汉朝文臣随何、陆贾),绛灌无文(指汉朝武将周勃和灌婴,周勃曾受封绛侯)。道由人统,一物之不知者,固君子之所耻也。”于是他发奋习武,“妙绝于众,猿臂善射,膂力过人。”本来就是尚武的匈奴王族直系后代,五部又多善骑射之人,刘渊习武,肯定是水到渠成的易事。不仅文采风流,又有一身好武功,才兼文武,刘渊在当时不啻为人中之龙。
  由于世为匈奴贵种,刘渊的遗传基因非常优秀。他“姿仪魁伟,身长八尺四寸,须长三尺余,当心有赤毫毛三根,长三尺六寸”。晋人喜从一个人的相貌判断将来运数,好几个相士见到刘渊后,都大惊说:“此人相貌非常,吾所未见也。”太原大族王浑也深叹刘渊一表人才,并命其子王济拜见刘渊。
  曹魏咸熙年间(264—265),刘渊作为“任子”(即少数民族贵族子弟在京城做“人质”)在洛阳居住,当时司马昭就很器重他,常邀之入府做客。
  晋武帝受禅后,时任晋朝大臣的王浑就不停地在晋武帝面前荐举刘渊这个“半老乡”。晋武帝召见刘渊后,“大悦之”,对王浑的儿子、自己的女婿王济说:“刘元海仪容机鉴,虽由余、(金)日NFDA7也比不过他啊。”王济应答说:“圣上所言皆是,但刘元海的文武才干远远超出由余和(金)日NFDA7两个出身异族、辅佐汉室的古人。陛下如果能派他去平吴国,肯定能马到功成。”
  听到王浑、王济父子的荐举,晋武帝自己又对刘渊有很好的印象,一高兴还真要下旨派这位匈奴人去带兵平吴。幸亏当时的大臣孔恂、杨珧很有政治远见,谏说道:“刘元海之才,确实超出常人。陛下如果给兵不多,不足以成事;如果授之以威权,恐怕他平吴之后,肯定自立为王,再也不会北渡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真的以其匈奴本部交由他统领,凭借朝廷威名外讨,为臣真为陛下寒心!”“帝默然”,没再坚持。由此,刘渊的第一个“好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后来,关陇一带的氐族酋帅树机能反叛,晋武帝于朝中大臣间访寻谁能胜任平叛的主将。刘渊的另一位老乡、上党人李憙(时任尚书仆射)又推荐他:“陛下诚能发匈奴五部之众,授刘元海将军名号,鼓行而西,可指期而定。”大臣孔恂又一次谏阻:“李公之言,只能是一患未平又生一患!”
  李憙勃然大怒,辩驳说:“以匈奴之劲悍,元海(刘渊)之晓兵,奉宣国威,为什么不能平叛呢!”
  孔谏对称:“刘元海果真能斩杀树机能,夺取了凉州,恐怕凉州才是真正面临大祸乱。蛟龙复得云雨,就不会再蜷缩池中了。”
  “(武)帝乃止。”刘渊第二次一显身手的机会就又错过了。
  受到这两次沉重打击,刘渊也真的心灰意冷。一次,以游侠著称的东莱人王弥自洛阳返乡(这王弥日后也成为晋朝一大祸害),刘渊于九曲之滨为王弥饯行。几巡酒后,刘渊哭着对王弥说:“王浑、李憙两位是我的老乡,多次在皇上面前举荐我,却招致谗毁之言。其实我本来就没有当大官的打算,二公好心却成坏事,惟足下(王弥)您深明我心!自今以后,我恐怕要老死于洛阳城内,与君永诀了!”言毕,悲歌慷慨,纵酒长啸,一座之人皆为其这一番“表演”而感动。
  刚巧,晋武帝的弟弟齐王司马攸当时也在九曲宴客,听见附近人声喧哗,又歌又哭又叫唤(长啸),便飞马驰近瞧个究竟。刘渊的一番言语表演皆为这位明睿聪明的王爷所睹闻。他回朝后,马上对皇帝大哥司马炎说:“陛下不除掉刘元海,臣恐并州日后不得安宁!”关键时刻,又是刘渊的老乡、晋武帝的儿女亲家王浑出面保奏:“刘元海是个厚道人,我以身家性命担保他不会有异心。我大晋现正怀远以德,怎能做出杀害匈奴入侍质子之事!”
  晋武帝非宏图之君,认为王浑说得有理。刘渊又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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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12   海鼎沸时——“八王之乱”后的天赐“机遇”
  不久,刘渊的父亲、匈奴左部部帅刘豹病死。依据晋朝律令,刘渊得以返回本部,世袭左部帅之职。武帝太康末年,朝廷又拜他为北部都尉。
  刘渊回到本部后,“明刑法,禁奸邪,轻财好施,推诚接物,五部俊杰无不至者”。就连幽州、冀州一带的名儒、秀士,也不远千里,慕名而至。
  晋武帝死后,外戚杨骏辅政,为了拉拢远人,树立私恩,加封刘渊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并封为汉光乡侯。晋惠帝期间,八个司马王爷以及众位勋贵各怀鬼胎,你争我斗。刘渊乘机在五部纠结人马,以观时变。惠帝元康末年,由于刘渊所部有人叛逃出塞,他被依法免官。八王乱起,成都王司马颖掌权时,也拉拢这位非常有号召力的匈奴大都督,把他召至邺城,封刘渊为“行宁朔将军,监五部军事”。殊不料,这位宁朔将军不“宁朔”,最后倒是“乱朔”。虽然是空号虚封,但“监五部军事”的官职是刘渊日后成功最大的基础。因为,在魏晋后期,匈奴的什么左贤王、什么右贤王的封号其实完全没有实际意义,已经在岁月的流逝和晋武帝的威权下成为装饰品了。
  刘渊当时在邺城“做官”,眼见晋朝宗室相伐,天下动荡,心中窃喜,只是身在汉地,不敢有太大动作。
  中原大地板荡之时,居于汾水流域的匈奴五部蠢蠢欲动。刘渊的堂叔祖刘宣秘密召集五部上层贵族,对当时的情势发表意见,准备见机起事。“我们匈奴先人(南匈奴)与汉朝约为兄弟,荣辱与共。自汉朝灭亡,魏晋代兴,我们匈奴族人只有虚号,没有实土之封,虽号称王族世家,和普通百姓编户没什么区别,想想真是屈辱呵。现在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正是我们兴邦复业的大好时机。刘元海姿器绝人,为超世人杰,正是兴复大业的最佳人选。”于是,五部贵族上层秘密盟誓,推举刘渊为大单于,并暗派匈奴族人呼延攸到邺城,把五部盟誓的事情通报给刘渊。
  刘渊听说自己已被五部暗中遥尊为大单于,欣喜过望。但他仍不动声色,假称五部族人有丧事,向成都王司马颖请假,说自己要回部落参加葬礼。司马颖当时没答应。倒不是这位司马颖王爷多聪明,有先见之明,而是当时各王之间争斗激烈,他太想把刘渊留下来当帮手了。
  眼见不能成行,又不敢贸然私下逃归,刘渊便让呼延攸自己先回去,让刘宣等人召集五部并诱引宜阳诸部胡人,齐集兵马,打着声援司马颖的旗号,准备伺机兴兵。
  晋惠帝永安元年(304),自我膨胀的司马颖在邺城宣布自己为皇太弟,废掉侄子司马覃的皇太子位号,这下给东海王司马越以口实,双方开打。荡阴一战,司马颖得胜,把惠帝老兄掌握于自己手中,高兴之余,他又加封一直在身边出谋划策的刘渊为冠威将军。
  司马颖没高兴多久,与司马越近宗的晋朝宗室、并州刺史东赢公司马腾和安北将军王浚起兵攻打司马颖,率鲜卑、乌桓等十多万人,直扑而来。
  强敌来逼,“貌美而神昏”的二十郎当岁王爷司马颖不知所措。
  刘渊乘机进言:“现在二镇跋扈凶猛,有甲士劲卒十多万人来攻,恐怕都京宿卫军士抵御不了这些强寇。请殿下允许我只身返回五部,带匈奴五部之兵杀返,以赴国难!”
  司马颖迟疑。“匈奴五部能保证发兵吗?即使五部兵能来,王浚等人率领的鲜卑、乌桓士兵劲速如风云,五部兵能打得过他们吗?……我想护卫皇帝返归洛阳,避其锋锐,再传檄天下,以逆顺制之,不知君意以为如何?”
  面对这位大敌当前只识“驼鸟政策”的成都王,刘渊心中十分瞧他不起。但为了自己能顺利返回五部之地,刘渊仍一脸虔诚庄重,一面给司马颖戴高帽,一面“深忧王事”地出主意:
  “殿下您乃武皇帝亲子,对帝室立有殊功,威恩光洽,四海钦慕,谁都想为您效命献身啊!有您的命令,五部会闻命而动。况且,王浚竖子,东赢公是王室疏宗,这两个人怎能与殿下您争锋!殿下您千万别离开邺城,兵马一动,示弱于人,又怎能到得了洛阳呢。即使能到洛阳,威权也不在您手中了。鲜卑、乌桓虽号称悍勇,但比起匈奴五部还差得远。希望殿下您镇抚士众,安静以待,我返回五部后,发二部兵击东赢公司马腾,再发三部兵进攻王浚。如此,这两个鼠辈的首级,不久即可传至邺城!”
  司马颖闻言大悦,拜刘渊为北单于、参丞相军事。
  简言之,几个司马宗室王爷少不更事,纷纷外借鲜卑、乌桓、匈奴雇佣兵来参加“内战”,这些人狼子野心,谁又能真心为了司马家事而效身投命呢。
  蛟龙终归大海。刘渊一回到左国城,刘宣等五部贵族马上奉上大单于尊号,建都离石,拥众五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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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13   “天赐”的帝业——匈奴人的复“汉”大业
  司马颖这厢,果然草包。王浚所率鲜卑大军一到,司马颖一败涂地,裹挟着大傻皇帝司马衷南逃洛阳。
  已是“大单于”的刘渊此时闻讯,叹骂道:“司马颖不听我言,一战即溃,真是庸昏的奴才!但我和他有约,不可不救。”刚刚摆脱司马氏控制,惯性思维下刘渊起先还真想再扶司马颖一把,想派属下二万余骑进讨鲜卑。
  刘宣等人马上阻止他,劝道:“晋朝无道,一直像使唤奴隶一样使唤我们匈奴五部。现在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鱼肉,是上天给我们匈奴人光复大业的机会。违天不祥,逆众不济。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望大单于三思!”
  刘渊何其聪明之人,马上借坡而下,他叹言道:“你说得太对了。帝王之业怎有定数呢。大禹出于西戎,(周)文王生于东夷,天授有德之人啊。现在我们有强兵十万,皆可以一当十,鼓行而摧灭晋朝,有拉朽摧枯之势!做好了可成汉高祖的大业,做不好也不失曹魏的霸业。”言至此,老谋深算的刘渊沉吟片刻,半自言自语半对在座五部匈奴豪酋说:“以光复匈奴大业为名,晋朝人是不会响应我们的。汉朝享有天下日久,恩德结于人心,当初昭烈皇帝(刘备)以崎岖一州之地(蜀),也能抗衡天下。依名份讲,我是汉室之甥,当初与汉朝约为兄弟,兄亡弟继,合情合理。”
  于是,刘渊称汉王,在晋惠帝永兴元年(公元304年)于左国城登基,建号元熙,依据汉制建百官。这样,刘渊就成为十六国第一个政权的创始者。现在看来可笑的是,刘渊尊蜀汉后主刘禅为孝怀皇帝,立汉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神主,假模假式地真以汉朝后嗣来立国。“乐不思蜀”且安然而死的刘禅做梦也想不到,在他死后几十年,竟有个匈奴“孙子”打着他的旗号在汾水流域光复“大汉”,阿斗裤裆再不紧,也不会漏出这么一个大略雄才的孙子,这,真是个历史的大幽默!
  刘渊立国未久,西晋宗室、东赢公司马腾派将军聂玄征讨,双方于大陵激战。此役,匈奴五部兵大显神威,击败聂玄的晋军。司马腾惊惧之余,忙率并州两万多户仓惶奔走山东。刘渊乘胜,遣其族倒刘曜一举攻克太原、屯留、长子、中都等地。
  转年,刘渊打败司马腾派来的司马瑜等晋军,但在版桥一战中,晋朝并州刺史刘琨击败刘渊的前将军刘景,占据晋阳。
  刘渊受挫后,有段时间一筹莫展,本想退保,但其汉族臣下王育等人进谏,“……殿下如能命将四出,决机一掷,枭刘琨,定河东,建帝号,克长安而都之,以关中之众席卷洛阳,肯定易如反掌!”
  刘渊大喜,说:“这正是我所想做的啊。”于是,他进据河东,攻陷蒲坂,平阳等地,击降上郡四部鲜卑。晋朝内贼王弥(在九曲和刘渊喝酒那位)、氐奠大单于征以及羯族头领石勒都慕其威名,投靠在刘渊旗下。刘渊对这些人一一封官晋爵。
  晋怀帝永嘉二年(公元308年),刘渊称帝,改元永凤,迁都平阳。(今山西临汾)。当时,“八王之乱”中的八王已有七个八王命归黄泉,晋惠帝也被东海王司马越毒死,在位的是晋武帝第二十五子、晋惠帝之弟司马炽,即西晋怀帝。
  刘渊称帝后,大举攻晋。他命其子刘聪与王弥进攻洛阳,并遣刘曜等人率匈奴军为后援。匈奴联军一路皆捷,接连打败东海王司马越和平昌公司马模派遣的数支晋军。连胜之下,刘聪顿起骄心,不久,汉军被诈降的晋朝弘农太守垣延认袭得手,大败而还。
  气恼之下,当年冬天,刘渊又派刘聪、王弥、刘曜、刘景等人率精骑五万进攻洛阳,并派呼延翼率汉族步兵殿后,在河南大败晋军,包围了洛阳城。但好景不长,汉军大将呼延颢和呼延朗接连被杀,匈奴军夺气,刘渊见好就收,忙下令召还诸将,匈奴军还于平阳。
  刘渊深信其能卜会算的大臣鲜于修之所言,不再攻晋,静待“辛未之岁得洛阳”的谶言。他于境内大赦,大封诸子、宗室,立其妻单氏为皇后,立儿子刘和为皇太子。
  永嘉四年(公元310年),刘渊病死,在位六年,被谥为光文皇帝,其子刘和继统。
  刘渊打着“兴汉”的旗号,借尸还魂,起兵之初确实很有政治头脑和政治手段。其将刘景攻克黎阳后,曾残暴地把三万多汉族百姓赶入黄河内淹死,刘渊闻讯后大怒,马上下旨把刘景降职。但是,由于他长期坐镇平阳,根本约束不了匈奴本部狼性勃勃的诸子和五部诸将,致使汉军攻掠之地百姓“流称四散,十不存二…………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在他统治末期,已经看到匈奴和汉族人民之间的民族仇恨难以泯灭,“称汉以怀人望”根本行不通,就只得放弃他自小学来的那套“汉家儒法”,恢复匈奴旧制,实行“胡汉分治”,此举虽属刘渊的“不得已而为之”,但也成为日后十六国诸多少数民族政权进行统治的“法宝”,纷纷仿效,命祚虽短,确实也加速和深化了乱世中的中华民族大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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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14   西晋掘墓人——刘聪雄武与残暴
  刘渊死后,太子刘和继位。刘和,“身长八尺,雄毅美姿仪”,和他老爹一样,自幼饱读诗书,好学夙成。但是,“及为储贰,内多猜忌,驭下无恩。”他刚登帝基,就在其舅呼延攸的窜掇下,想杀掉手拥重兵的四弟楚王刘聪等三个王爷。不料,他派去攻杀其弟北海王刘义的田密等将领斩关奔逃,先向拥兵十万的刘渊第四子刘聪处通风报急。混乱之间,刘和派人斩杀安昌王刘盛、安邑王刘钦、永安王刘安国、齐王刘裕、鲁王刘隆,但最后刘聪率大军攻入西明门,冲进内宫,斩杀了刘和,并收斩呼延攸等人。
  刘聪杀掉刘和后,虽朝中大权皆归已手,但还没有马上自立为帝的野心。由于当时刘渊年青的孀妇单氏是“皇太后”身份,刘聪就想尊单氏所生的儿子北海王刘义为帝。“(刘)义与公卿涕泣固请”。刘义当时也就十四岁左右的少年王爷,应该不是演“政治”戏,加上他自己也差点被刘和杀掉,推举这位四哥想必是出于真心。依据当时情势,刘聪登上帝位也是众望所归、水到渠成之事。
  刘聪“久而许之”。他在朝中对宗室和大臣讲:“皇弟刘义以及众位大臣值此四海未定之际推举我,是因我年长的缘故。国家大事,我不敢不从。待到皇弟刘义日后成年,我会把皇位再让予他。”于是,刘聪即皇帝位,改元光兴,尊刘渊皇后单氏为皇太后,生母张氏为帝太后,拜刘义为皇太弟,领大单于、大司徒,立其妻呼延氏为皇后,封其子刘粲为河内王,署使持节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
  刘聪为人,据说是其母怀孕十五个月才把他生出来(古人好附会灵异,小孩如果真在母亲肚子里呆十五个月,生下来不是死胎也是傻子),左耳间生有一根白毫毛,二尺多长,光泽莹亮。由于长于汉地,刘聪也是幼有好学,十四岁时,他已究通经史百家,并工草隶,善属文,不仅精习《孙吴兵法》,还著有述怀诗百余篇。由于是匈奴贵种,刘聪十五岁起又开始学习击刺,“猿臂善射,弯弓三百斤,膂力骁捷,冠绝一时。”
  刘聪身上既有父氏匈奴骁武的遗传 ,也有母氏汉族诗文积淀的灵性,确是人中龙虎。弱冠之年,刘聪即在洛阳游学,交结名士无数,当时的大臣乐广、张华都对他大加叹异。在京城见过大世面后,刘聪回到新兴故地,官至右部都尉,善于抚接匈奴五部士众,族人归心。其父刘渊在成都王司马颖手下效力的时候,惟恐父亲有三长两短,刘聪当时也自告奋勇,在司马颖手下任积弩将军,常常冲锋陷阵,为父亲刘渊挣脸邀功。
  因此,无论是从禀赋、阅历、政 治经验哪个方面讲,刘聪都是个成熟、老练的帝王。即位之后,刘聪马上派遣刘粲、王弥、刘曜等率四万精兵,长驱入洛川,在梁州、陈州、汝州、颖州等地辗转袭击,攻陷汉族人所建的坞堡一百多座。同时,他又派呼延晏率禁兵两万七千人,从宜阳入洛川,与王弥、刘曜、石勒大军相呼应,在河南与晋军大战,前后十二胜,杀晋军三万多人,包围了洛阳。
  西晋方面,刘琨联合鲜卑部酋拓拨猗庐,大破与刘聪结盟的匈奴支属刘虎以及鲜卑白部。取胜之后,刘琨上书把持西晋朝政的东海王司马越,要求他派兵共讨刘聪、石勒,但司马越害怕与他不和的晋臣苟唏等人趁机夺权,就以洛阳饥荒、养不起外兵为由,拒绝了刘琨的建议,实际也使刘聪围攻洛阳的军队更加有恃无恐,再无被反包围的危险。刘琨无奈,只能“厚谢”拓拨猗庐,并按约定把陉北的五县晋民迁于陉南,割陉北之地与鲜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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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15   狼群攫一龙——晋怀帝的被擒
  洛阳方面,饥困日甚,东海王、太傅司马越遣使以羽檄征天下兵入援京师,但响应者廖廖。每有使者临行,晋怀帝都亲自面见,可怜兮兮地嘱托说:“为我语诸征、镇,今日尚可救,后则无及矣!”最后,只有征南将军山简和荆州刺史王澄两人派兵相救,半路皆被邀击,溃败而还。
  眼见救援不至,又失众心,东海王司马越知道洛阳难保,便以征讨石勒为名,面见怀帝,要带兵出洛阳。
  怀帝大惊,哀乞说:“现在胡虏已侵逼至远郊,人无固志,朝廷正倚赖您,怎能此时带兵远出,使洛阳丧失守卫呢。”司马越回答说,“为臣我出兵,或许侥幸能破贼,使国威复振,与其坐待穷困,不如拼死一搏”。言毕,也不听怀帝挽留,东海王司马越亲率四万精兵,放弃洛阳而出。“名将劲卒,咸入其府;朝贤素望,悉为佐吏。”连太尉王衍也随军为军司,东海王只留下其世子司马毗及几个亲将“守卫”京师。名为“守卫”,实际上是防察怀帝以及朝内臣士。
  “于是宫禁无复守卫,荒馑日甚,殿内死人交横。盗贼公行,府寺营署,并掘堑自守。”司马越留下“守卫”的将领不仅不守城,还抢掠京城公卿家属,甚至逼辱公主。
  晋怀帝早就愤恨司马越专权,此时也密予大臣苟唏手诏,让他征讨司马越。出洛阳后一直带兵兜圈子的东海王司马越内外交困,后来又得知怀帝密诏讨伐自己,忧愤成疾,在项城病死。不久,刘聪的大将石勒在苦县宁平城全歼这数万晋军,杀太尉王衍以及数位宗室勋贵。闻败讯而逃的东海王世子司马毗不久也于狂逃途中被杀,四十八个司马王爷均被石勒军士剁下脑袋。
  再说晋朝君臣。本来怀帝依从苟唏的意见要迁都仓垣,但公卿左右贪念洛阳家财府邸,犹豫不行。又过几日,眼见连粮食都已尽绝,城内已经开始出现人吃人的情况,怀帝司马炽无奈,带数十朝士决定出逃。主意已定,却找不到侍卫车马。一行人出宫走到铜驼亍,遇见大帮乱民组成的盗贼,堂堂大晋皇帝竟然在自己的都城被劫掠一空,只得又返回宫中。
  很快,刘聪大将呼延晏一军攻入东阳门,并烧掉怀帝逃跑的最后希望——停在洛水旁的舟船;刘聪的族弟始安王刘曜也很快攻入西明门;汉将王弥克宣阳门,纵兵大掠。
  各营兵将把皇宫内的珍宝、宫女都抢入各自的营中。
  晋怀帝司马炽从华林园门逃出,想趁乱亡奔长安,没走多远便被汉兵抓住,关押在端门之上。刘曜派兵挨家挨户搜掠,并杀掉太子司马诠、吴王司马晏、右仆射曹馥等王公及士民三万多人。接着,他又派兵发掘皇家陵寝,并一把火把洛阳烧成白地。
  大乱之时,太子司马诠的弟弟豫章王司马端逃至仓垣,被苟唏等人立为皇太子。但不久,苟唏与司马端均被石勒俘杀。吴王司马恪的儿子秦王司马邺时年十二,逃至密州,被荀藩等人奉戴。海内大乱之时,惟独宋室琅邪王司马睿的江东一带稍稍平静,他在镇东司马王导劝告下,召辟贤才,总揽俊杰,总算使晋朝有了最为安全的一块喘息地。
  眼见晋朝的传国宝玺皆被送至平阳,晋怀帝司马炽及晋惠帝皇后羊氏也被送俘于内宫,刘聪大喜,下令把羊皇后赐给攻陷洛阳有大功的宗室刘曜。陶然之际,他宣布大赦令,改元嘉平。
  此时,虽然为帝不到一年,刘聪已内外全然改变。权力对人的腐蚀力量是巨大的。他不仅再无传位于皇太弟刘义的意思,甚至对对自己年岁稍长的哥哥刘恭也大行猜忌,派人夜间穿墙而入,刺杀了这位皇兄。
  刘聪入居皇宫以后,见后妈单太后貌美,也蒸而淫之(下淫上曰蒸,上淫下曰报)。
  皇太弟刘义听闻生母单氏与做皇帝的哥哥刘聪有一腿,心中惭怒,常常入宫“谏劝”。左不成,右不成,“单氏惭恚而死”。刘聪心中生恨,但因思恋单氏,暂时忍耐,未对这位“不懂事”的皇弟下手。
  刘义的舅舅单冲泣谏刘义,让他把皇储之位让与刘聪的儿子刘粲。刘义不听,说“天下者,高祖之天下,兄终弟及,何为不可!”
  单氏死后不久,刘聪的皇后呼延氏也病死。正当盛年而又极其好色的刘聪就不顾同姓之义,纳太保刘殷二女为左右贵嫔。不久,觉得刘家女人貌美又能畅情,他再把刘殷的四个孙女也迎入宫中封为贵人。一时之间,“六刘之宠倾于后宫”。
  志满意得之际,刘聪又大设宴席,引见被俘的晋怀帝。晋怀帝司马炽入平阳后,被“封”为会稽郡公。
  三巡酒后,高坐于上的刘聪言语温和,对战战兢兢坐在侧席的晋怀帝说:“爱卿你作豫章王时,朕当时也在洛阳,曾和王武子(王济)一起到你府上去拜访。当王武子把朕介绍给你时,爱卿当时还讲,对朕闻名已久,还把你当时所作的乐府歌词展示给我们看,并对朕说:‘闻君善为辞赋,请指正一二’。朕当时与王武子各作一篇《盛德赋》,爱卿你对朕所赋赞叹良久。不久,爱卿你又带朕与王武子一起去皇堂射箭,王武子和你都得九筹,朕得十二筹。爱卿当时很高兴,赠朕柘弓、银研。你还记得这些事吗?”
  显然,当时作为一区区小“自治领”人质儿子的刘聪对于自己能有幸接近司马大宗王爷是多么记忆深刻,一般人真没有多少机会能与晋武帝亲生儿子见面。会面之时,又论文论武,获赐良弓美砚,当时的刘聪肯定是作感激涕零状,跪受司马炽赏赐。
  世易时移。从前一匈奴部师的儿子如今是“大汉”皇帝,高居九重,而身上流着晋武帝鲜血,又曾九五称尊的司马炽却堕为俘囚,北面事人,如此重大的角色互换,相互之间的心理震动肯定都非同小可。
  “为臣我怎敢忘记从前旧事呢,只恨当时我没能早识龙颜。”晋怀帝离席,连拜边回答。身为俘囚,只能讲出这些“客套话”来。向使当初真能识出“龙颜”,甭说刘聪,连他在洛阳当“任子”的亲爹刘渊也会马上脑袋搬家。齐王司马攸以武帝亲弟之尊,孔恂以武帝心腹大臣之重,最终没能劝得武帝下除掉刘渊的决心,正是由于刘渊父子韬光养晦装孙子装得到位,常年以来,总是一副赤胆忠心的诚臣样子。否则,在晋武帝大一统皇权赫赫的时代,一纸诏书,匈奴五部都会被连根铲净。
  心满意足之余,刘聪又作埋怨状,问晋怀帝:“爱卿你司马一家骨肉相残,怎么会那样过份呢?”
  数言往来之后,晋怀帝觉得刘聪还不算太狞历吓人,应答更加流利,话也多了起来。“这大既是皇天之意,不是常人所能左右的。大汉将一统天下,故我司马家诸人为陛下自相驱除。如果为臣一家九族敦睦,谨奉武皇之业,陛下哪会有机会代晋得天下啊!”
  一席话,说得刘聪连连点头。司马炽此语确实不温不火,耐人寻味。既奉承了刘聪得晋朝天下是“天意”,又怨叹了自家亲人骨肉屠戮造成的恶果,并非一般奴颜婢膝的哀乞讨好之语。
  自午至夕,两位“老朋友”谈得投机,纵论昔时洛阳城景色和青年时代的文思武技。临别之时,刘聪竟然一时兴起,把“六刘”中的一位小刘贵人赐给晋怀帝,并嘱咐说:“这位是名家淑女,现特以赐卿,希望你能善待她。”
  晋怀帝不敢不受,只得深深拜谢。刘聪汉化再深,毕竟身上的匈奴因子突突上窜,能把小老婆赐给别人享用。真不知忐忑之余,晋怀帝在与小刘贵人“敦伦”之际,是否要先向“汉大皇帝”战斗过的地方行跪拜之礼后再挺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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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16   胜后起骄心——刘聪残暴本性的暴露
  大概是峰谷效应。刘聪自攻陷洛阳、擒获晋怀帝之后,为政日昏,常因“鱼蟹不供”或“做殿不成”等小事诛杀大臣,而且,他还游猎无度,常早出晚归,至夜也不回宫,带着成千的仪卫和后宫佳丽在汾水边上大张灯烛,河边几十里亮如白昼,众人欢笑在河边打渔捞虾,玩得不亦乐乎。
  军事方面,刘曜等人也连在长安城周围遭受败绩。败退之余,这些匈奴军人还忘不了抢掠十多万汉族士女退归平阳,并把这些良家百姓均分赐给五部匈奴人作奴隶。
  攻取长安不克,刘聪又派刘曜、刘粲等人进攻晋阳的晋将刘琨。由于晋军内哄,刘曜等人连连得手,晋将刘琨父母被杀,他自己仅与十余骑人马逃出,晋阳失陷。
  刘琨与鲜卑头领拓跋猗庐关系良好,二人曾经为兄弟,得到刘琨求救信后,拓跋猗庐派儿子日利孙和宾六须两人率六万鲜卑精兵向晋阳进发。匈奴虽猛,只是相对于晋军而言,遇见鲜卑 ,恰是硬碰更硬。
  汾东一战,刘曜大败,他自己也身中六箭,几乎死于阵中。刘曜连夜逃回晋阳后,与守城的刘粲一起又连夜驱掠城中百姓,翻越蒙山狂逃而去。拓跋猗庐亲自率骑兵追赶,在蓝谷又大败刘粲军,杀伤匈奴不少匈奴兵将。至此,晋将刘琨终于有了喘息机会,收合离散,在阳曲驻扎下来。
  公元313年春节,刘聪于光极殿大会群臣。席间,这位匈奴帝王狼性忽现,一改数月以来对被俘晋怀帝司马炽的彬彬之态,在大殿上逼使这位昔日的大晋皇帝身着仆隶青衣,为在座的匈奴贵臣执壶行酒。晋怀帝无奈,只能屏气息声,手执酒器,于殿上往来逡巡,小服务员一样在满殿匈奴人的吆喝和笑骂中为他们斟酒。
  与晋怀帝一同被俘并获封官爵的瘐珉、王俊等晋家旧臣不胜悲愤,当众嚎啕大哭。
  刘聪非常恼怒。特别近来汉军连连挫败,又听闻晋怀帝的侄子吴王司马晏的儿子司马邺被晋臣在长安立为皇太子,刘聪恶从心起。宴饮之间,左右又有人报告说瘐珉等人暗中谋划要在平阳城内起事接应刘琨,更让刘聪杀心顿起,立命卫士把大殿中参加宴会的晋朝旧臣瘐珉等十多人牵出,斩于殿外。然后,他又派人送上一杯毒酒,当殿鸩杀了晋怀帝。司马炽被杀时,年仅三十。
  “怀帝天姿清劭,少著英猷,若遇承平之世,足为守文佳主。而继惠帝扰乱之后,东海(司马越)专政,故无幽、厉之衅而有流亡之祸矣!”对于此位而立之年被辱杀的皇帝,后世汉臣多有哀惜慨叹。但话又说回来,怀帝的数位哥哥(除惠帝外),才能都不比他差,恰恰因为骨肉相残,最后才轮到这位武帝排行二十五的儿子继位。身逢乱世,辱死匈奴之手,也是天意冥冥之中的定数。亡国受俘半年多,得以毒酒一杯,也免去日后不少污辱。至于刘聪先前赐给晋怀帝的小刘贵人,仍回后宫,继续在汉宫当她的“贵人”。
  晋怀帝凶讯传至长安,“皇太子”司马邺继位,是为晋愍帝,改元建兴。
  公元313年3月,刘聪立贵嫔刘娥为皇后,并命人为她修建宏丽的凰仪殿。廷尉陈远达切谏,刘聪大怒,叫骂道:“朕贵为天子,起一宫殿,关你鼠辈屁事!不杀鼠辈,朕营殿不成!”严命左右说:“推出杀头,和他妻儿一起枭首东市,使群鼠同穴!”
  入殿之前,陈元达以铁链缠腰,听闻刘聪怒骂,他把自己一旁边一棵树锁在一起,大叫道:“臣为社稷献忠言,而陛下要杀臣。汉元帝忠臣朱云说过:‘臣得与龙逢、比干地下同游,此愿足矣!”殿中卫士虽多,却都手忙脚乱,解了半天也解不开陈远达锁在树上的铁链。
  同时,殿中大司徒任凯等多个大臣叩头出血,为陈远达求情。“(刘)聪默然。”
  后宫的刘皇后知悉此事,忙下令左右停刑,并手疏上言:“今四海未壹,宜爱民力。廷尉之言,社稷之福也,陛下宜加封赏,而更诛之,四海之民谓陛下何如哉!陛下为妾营殿而杀谏臣,天下之罪皆归于妾,妾何以当之!妾观自古败国丧家,未始不由妇人,心常疾之,不意今日身自为之,使后世视妾由妾之视昔人也!妾诚无面目复侍陛下,愿赐死妾于后堂,以塞陛下之过!”
  刘聪观刘皇后手疏,为之凛然色变。
  这位皇后刘娥与一妹四侄子同侍刘聪,齐门贵幸,也是匈奴高门贵种,但其父刘殷和刘渊一样,都是高度汉化的匈奴人,归化后一直熟习汉儒典籍,通晓《诗》、《史》。刘殷在世时,就对刘聪“因事进规,补益甚多”,并明晓谦抑自我贬损之道,从不当面指摘皇帝过失,总在群臣出殿后谏劝刘聪 ,故而倍受敬重,善终于家。刘娥虽匈奴血统,但她从小受的教育皆是汉族道德伦理,知书达礼,故而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明晓大义。
  看看手中皇后手疏,又望见殿下群臣伏地叩头流涕不已,刘聪心意回转,说:“朕近日以来,微得风疾,喜怒失当,不能自制。元达忠臣,朕愧于心,何敢忘之。”他命从人引陈元达上殿,赐诸大臣落座,出示刘皇后手书,又说:“外辅如公,内辅如后,朕复何忧!”接着,他扭头又对陈元达说:“卿当畏朕,而反使朕畏卿耶!”由此,成就了匈奴汉国为数不多的一件君后臣下的佳话。
  当然,乍看陈元达的名字,以为是汉人。其实,他原姓高,是匈奴北部人,也是刘渊的族人。显然,他这样非汉族出身的知识分子,一心一意为了刘汉政权卖命,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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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17   晋龙又堕地——刘聪攻陷长安俘获晋愍帝
  由于晋愍帝司马邺在长安继位,刘聪就派遣刘曜等人大举进攻。渭阳一战,晋大都督麴允大败,刘曜手下悍将趁夜攻入长安外城,一把大火烧掉龙尾及诸军营,杀掠千余人,惊得晋愍帝跑入射雁楼中的小屋躲避。危急之中,麴允整集军马,连败匈奴刘曜一军,晋朝的冯翊太守索(绞丝偏旁加林)等人也纷纷起兵,入援长安。匈奴诸军见一时得不了手,便纷纷退军,暂归平阴。
  休整之后,刘聪诸将又纷纷挥军出师。刘曜驻军渭汭,赵染驻军新丰。晋将索(绞丝偏旁加林)看准赵染骄横,攻其不备,大败匈奴军于长安城西。刘曜本率军进攻镇守怀城的晋军,刘聪派使臣要他集中兵力进攻长安。长安城外,刘曜与晋军数战,皆遭败绩。于是,他又进师上党,打败刘琨后,先捡软柿子捏,作进攻阳曲的准备。刘聪闻知,又忙派人催刘曜返归长安,集中军力要拿下这颗钉子。
  晋愍帝这边,将寡兵稀,只能依赖大都督麴允和尚书仆射索(绞丝偏旁加林)两人。麴允本想带着晋愍帝去宗室南阳王司马保那里,但索(绞丝偏旁加林)与司马保不和,说,“司马保得天子,必逞其私欲。”此议遂被搁置。由于晋廷内外不和,长安之外的粮草接济逐渐断绝,百官饥乏,纷纷出外采集野草充饥。
  晋愍帝继位之初,也曾声言要扫除匈奴刘氏,奉还怀帝梓宫,并下令王浚、刘琨攻取平阳,命南阳王司马保来卫长安,琅琊王司马睿攻取洛阳,而实际情况上,王浚想割据自立,刘琨手下只有鲜卑兵可用,在甘肃一带的司马保根本没能力大举出兵,江东的司马睿也只想保全一隅之地,只有一个忠臣祖逖(“中流击楫”、“闻鸡起舞”那位英雄)募集两千兵,冒死北进,牵制了汉将石勒的一部分军队,对西晋的灭亡起到了延缓的作用。
  晋愍帝建兴四年8月,刘曜攻陷北地后,乘胜又追败麴允的晋军,进至泾阳,连克渭北诸城。
  .......公元316年12月,又饿又渴的西晋皇帝司马邺哭着对麴允说,“今穷厄如此,外无救援,当忍耻出降,以活士民。”
  晋愍帝派侍中宗敞送降书刘曜,半路被索(绞丝偏旁加林)截留。他转派自己的儿子为使臣,出城对刘曜说:“现在长安城中食粮犹可支持一年,不是那么容易攻陷;如果答应以索(绞丝偏旁加林)为万户郡公,当以长安城投降汉军。”
  刘曜根本不吃这套。他抽剑一挥,砍掉索(绞丝偏旁加林)儿子的脑袋,派随行人传话:“帝王之师,以义行也。孤将兵十五年,未尝以诡计败人,必穷兵极势,然后取之,今索(绞丝偏旁加林)所言如此,天下善恶同一,辄相为戮之。若兵食审未尽者,当可勉强固守;如其粮竭兵微,亦宜早悟天命!”
  索(绞丝偏旁加林)卖城未果,还搭上了儿子的性命。
  年仅十七岁的晋愍帝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只能依礼做足全套投降仪式,“乘羊车、肉袒(露出左臂,割除袍袖),衔壁(口中衔玉璧),舆梓(车上拉着棺木)出东门降。”
  俘送平阳后,晋愍帝于光极殿内跪地稽首,被封为“怀安侯”。麴允自杀。刘聪以为忠臣,厚葬,赠车骑将军,谥节憨侯。“以索(绞丝偏旁加林)不忠,斩于都市。”
  同样一个死,麴允、索(绞丝偏旁加林)两人结局形同霄壤。想当初他们拥戴晋憨帝之时,长安城内一片残破,居民不满两千,车驾只有四、五乘,坚守孤城,奋拼三年多,使得晋祚得以继延,更牵制住匈奴大军一直在长安附近打圈子,为江东的司马睿赢得了不可多得的喘息机会。当然,两个人私心很重,晋愍帝投降前也哭着说:“麴、索二公误朕”,就是讲这两个人不让他出外到别的晋朝将领那里去。只要皇帝逃得出,就有复国的希望。但无论如何,麴、索两人对晋朝的贡献着实不小,但最终时刻索(绞丝偏旁加林)卖国求荣,错一步而贻万世之羞!(索(绞丝偏旁加林)之父,正是大名鼎鼎的晋朝书法家索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刺中耳!”著有《索子》、《晋诗》、《草书状》等著作。八王乱起,索靖率领义兵与盗贼相战,伤重而死,获赠司空,谥曰庄。如此忠孝之人,竟生出索(绞丝偏旁加林)这样反复之辈,可叹!索(绞丝偏旁加林)年轻时代为了报兄仇曾手杀37人,如此血性男子,生死关键时刻竟然掉链子,也真是做人没有原则)。
  言及西晋消亡,撰写《晋书》的房玄龄等人曾发感叹:
  “……夫作法于治,其弊犹乱;作法于乱,谁能救亡!彼元海(刘渊)者,离石之将兵都尉;王弥者,青州之散吏也。盖皆弓马之士,驱走之人,非有吴先主、诸葛孔明之能也;新起亡寇,乌合之众,非吴蜀之敌也;脱耒为兵,裂裳为旗,非战国之器也;自下逆上,非邻国之势也。然而扰天下如驱犬羊,举二都如何遗芥,将相王侯连颈以受戮,后嫔妃主虏辱于戎卒,岂不哀哉!”(此段话明显有承袭贾谊《过秦论》的笔势和行文),接着,史臣又指出西晋社会的败坏:“……风俗淫僻,耻尚失所,学者以《老》、《庄》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辩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如此,不亡何待!
  连俘晋朝两帝,刘聪骄扬跋扈之情,自不待言。游猎酣饮之外,刘聪另外一个爱好就是到各个大臣家里转悠,见到漂亮姑娘就尝鲜。一次,他“临幸”中护军靳准家,见靳准两个女儿靳月光、靳月华皆貌美如花,立地就纳二女为贵嫔,铺床开被,为二女开苞。数月之后,刘聪觉得靳月光滋味更好,便下诏立她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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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18   骨肉亦相残——匈奴刘氏内部的互相杀戮
  皇太弟刘义虽仍有储副的名号,居于东宫,但威权日去。恰值一次天落红雨,使他所居的延明殿周围一片殷红,形同上天降血。古人迷信,刘义心中不由得惧恶顿生,忙把东宫属官卢志、崔玮、许遐等几个汉族儒官请进宫来,商议对策。卢志等人劝说道:“当初皇帝以您为皇太弟,是继位之初安定人望而采取的不得已举动,他真正的想法是传位给晋王(刘聪长子刘粲),朝中王公大臣都心知肚明,一边倒地拥戴晋王。况且,晋王近日又获封为相国,相国是赠官,自魏武帝以来,没有人臣能居此位,明显是要以晋王为太子继位的信号。晋王如今羽仪部伍已超逾您所居的东宫,朝中大事无不由他专决,殿下您想继位根本是不可能之事。不仅继不了位,您现在还要旦夕忧虑身家性命的事情,应早作打算。如果能下决心,东宫四卫精兵有两万之众,京内统领各营诸王都年幼,可一举夺掉他们的兵权。相国(刘粲)轻佻无防,派个刺客就可以把他解决掉。大将军刘骥连年征战在外,城内没有可以抵战的悍将,只要您有意,发兵鼓行冲向云龙门,宿卫将士肯定倒戈奉迎,必能成功!”
  卢志等人远虑深谋,把情势分析得条条是道。皇太弟刘义毕竟年少,政治经验极其缺乏,没有勇气行此大事,“其谋乃止”。
  没几天,刘义手下的东宫舍人荀裕就上告卢志等人劝刘义谋反的事情,刘聪大怒,忙把卢志等数位汉人收入诏狱,随便安个别的罪名杀掉。(最可惜的是卢志,当初他在成都王司马颖手下,做了不少好事)。同时,他又下令冠威将军卜抽监守东宫,把刘义软禁起来。
  忧惧之下,“皇太弟”刘义上表,乞为黔首百姓,并求免去自己两个儿子的王封,还要把皇储之位让给刘粲。监守东宫的卜抽接到刘义表奏,看也不看,扔入火中。
  深居内宫的刘聪不仅贪酒好色,又宠幸起中常侍王沈、郭猗等数位太监。
  刘聪游宴后宫,有时三个月都不上一次朝。朝中大政皆由王沈等大公公专决,根据他们的喜怒爱憎胡乱授官赏赐。这些人结党营私,引用亲旧,一起奢僭贪残,残害良善。靳皇后之父靳准“合宗内外诌事之”。太监、外戚把持国权后,他们又屡进谗言,激怒刘聪,杀掉了平素为阉党所忌恨的十多位朝中大臣。宗室太宰刘易与御史大夫陈元达等人诣阙进谏,冒死陈说,劝刘聪留心政事,不要残杀忠良。
  刘聪大怒,亲手撕烂刘易的表章,极赞王沈等人“心向王室,忠清不二。”太宰刘易积愤成疾,归府后不几天就气死。御史大夫陈元达悲恸之下,也自杀而死。
  中官仆射大太监郭猗曾遭皇太弟刘义不待见,眼看刘义威权已失,便想趁机干掉这位失势的“太弟”。
  一次,宴饮之间,他对相国刘粲说(刘聪长子):“皇帝在世,皇太弟刘义尚且有篡位的打算,如此看来,此人乃殿下父子之深仇,四海苍生之重怨。皇上太过宽仁,一直不忍明诏废掉刘义的皇太弟名号,一旦有风尘之变,小臣我真为殿下您揪心啊。殿下您是高祖(刘渊)世孙,当今皇上嫡统,怎能不争取储贰的位子呢。我听说皇太弟与大将军刘骥等人密谋,一旦他们篡位成功,您和皇上必定不免于祸难!如果不信小臣之言,相国您可去问大将军手下从事中郎王皮和卫军司马刘惇。”
  刘粲听后,将信将疑。
  郭猗一刻不闲,出刘粲府门,便派人密召王皮和刘惇来见。听闻皇上身边大红人公公有事相诏,王、刘两人猪颠风一样赶来。
  郭猗坐在上座,一脸忧虑,眼瞅着王、刘二将,长久不发一言。
  两人内心忐忑,良久,忍不住地发问:“大人唤我二人何事?”
  郭猗公公沉吟半响,低声问:“皇太弟刘义和大将军刘骥想要造反,皇上和相国现在都知道了这件事,你们两个人也和太弟等人同气吗?”
  两人闻言,肝胆俱碎,忙辩白:“没有的事,皇太弟和大将军从未找我们说过要谋反的事情。”
  郭公公一脸哀矜,叹气说:“皇太弟造反之事已经一清二楚,只是我和你俩关系不错,老交情了,恐怕事泄后,二位老弟要被族诛啊!”
  二将闻言,全部扑通跪于地下,向郭猗叩头求哀。
  郭公公摸着胡须的下巴,一脸慈祥,问:“我有一计可救你们两人,能听我话么?”
  两人叩头出血,哭着说:“请大人教诲,死生惟命!”
  郭猗说:“皇太弟谋反之事,相国一定会秘密审问你们两人,你们一定回答说知道此事。如果相国责问你们,为什么不早告发,就说,你们知道皇上宽仁慈爱,相国爱惜骨肉亲情,故而不敢宣发此事。”
  王皮、刘惇两人不停地叩头,感谢郭公公给自己指出生路。
  果然,很快两人就在不同时间被相国刘粲召入府中,审问谋反之事。二将异口声承认皇太弟刘义有谋反企图。
  刘粲早就对这位挡在自己前面的小皇叔恨得牙根痒痒,至此更是杀心顿起。
  不仅太监郭猗构陷皇太弟刘义,国丈靳准也深恨刘义。
  靳准的女儿未入宫前,他四处钻营,总想与皇家攀亲,终于得机把一个堂妹送入皇太弟刘义身边做妾侍。这位靳妹妹生性淫荡,一次大白天趁刘义不在,与卫兵在后园通淫,恰为因事回府的刘义撞个正着,怒起之下,两剑结果了一对狗男女。其后,刘义每在朝中见到靳准,都拿她堂妹说事,冷嘲热讽,使靳准深为惭恨。
  如今,两女入宫侍帝,已为国丈的靳准心知肚明刘义正走背运,正好落井下石,想置这位皇太弟于死地。
  靳准夜访相国府,开门见山,说:“我听外面纷纷传言,皇太弟刘义想阴谋篡位,希望殿下您早有准备。”
  刘粲见有国丈也为自己撑腰,心中暗喜,但他表面不动声色,问:“那又能怎么办呢?”
  靳准出主意:“皇上对皇太弟深加爱信,忽然上告说有谋反之事,恐怕皇上不会贸然相信。依臣愚计,可以表面上解除东宫的警戒,不要阻挡求见皇太弟的宾客门人。刘义此人一向轻财好士,警卫解除后,肯定有不少人出入他的府第,到时下官我会自先上表暴其罪恶,殿下您再把与他相好来往的人一网打尽,严刑伺候,肯定能审出罪来。”言至此,靳准意味深长地望了刘粲一眼,压低声音但又加重了语气,说:“不然的话,现在朝望多归皇太弟,皇上一旦晏驾,殿下您怎能得以继统呢!”
  刘粲连连点头。他马上下令监守东宫的卜抽撤出包围府第的军队。
  一直被重兵软禁在府内的皇太弟刘义见门外忽撤兵仗,以为皇帝大哥回心转意,心中稍安。
  没隔几天,刘义正在府中呆坐,忽然相国刘粲手下的将军王平闯入,一脸焦急和凝重,通告说:“奉皇上诏旨,京城内有人想叛乱,请诸王宗室裹甲执兵,以备非常!”
  刘义闻命,不敢怠慢,连忙命令东宫府臣卫士全身披挂,各执兵器,在府内集结,等待命令,准备为皇上效死。
  刘粲得知一切皆如意料中发展,他马上带领卫队,直奔皇宫,驰告正在宫中值勤的靳准和太监王沈、郭猗等人,声言说:“据将军王平讲,皇太弟在东宫集结甲士,准备入宫篡弑,要怎么办呢?”
  靳准、王沈、郭猗三人相互对了对眼色,知道一切“按计划进行”,他们立刻进入内殿向正和美女玩多P的皇帝刘聪报告:“皇太弟要造反!”
  刘聪闻言,差点吓得阳萎,大惊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王沈、靳准等人同声回禀:“臣等久闻刘义欲反,但恐对陛下言讲,您不相信。”
  惊疑之下,刘聪忙命刘粲率京中重兵包围东宫,果然发现皇太弟刘义和东宫卫士们披挂齐整,一副出兵欲战的样子。未及反应,刘义及其手下卫士均被相国刘粲的兵士缴械。
  由于皇太弟刘义有大单于的衔头,平时在京中的氐族和羌族贵族均是他所掌属。靳准抓住这一突破口,逮捕了十多位正在京中居住或做任子(质子)的氐、羌贵族,施以酷刑,把诸人悬吊于半空,以烧红的烙铁灼烫这些人的眼睛,百般苦毒,这些人屈打成招,最后都自诬说与皇太弟一直密谋,准备造反。
  狱成,刘聪阅览案宗后,又气又惧又喜,拍着大公公王沈的肩膀,说:“自今往后,吾知卿等忠心于朕。卿当知无不言,勿记前嫌,不要怪念朕从前没有听你们的话。”
  于是,刘粲等人立诛东宫宫属及平日与自己有过节的大臣数十人,并对东宫四卫将士近两万人进行集体屠杀,一个不留。
  刘聪没有立刻杀掉皇太弟刘义,下诏废其为北部王。刘义刚出京城不久,在赶往新兴封地的路上,靳准等人早已手执利刃等候多时。一伙贼人拥上前去,枪捅刀劈,把这位形神秀爽的青年王爷肢解杀掉。
  由于留侍平阳的质子无故被杀,氐、羌等部数十万众相继造反,刘聪派靳准为车骑大将军前去镇压,又屠杀数万人。镇压期间,靳准又奉刘粲之命,乘间杀掉皇太弟刘义的两个儿子,斩草除根。
  因告变有功,刘聪封刘粲为皇太子,领相国、大单于总摄朝政。大单于,其实就是匈奴的“副王”,总掌国内精兵,并领胡、羯、鲜卑、氐、羌诸豪酋之兵。匈奴刘底实现胡、汉分治,在宫位名号上即可清楚看出。
  除去“心腹之事”皇太弟刘义,刘聪自觉逃过一劫。高兴之余,他又率数万羽林卫队出猎上林苑。临行之际,为了宣示威仪、窘辱晋臣,刘聪命被俘的晋愍帝为“车骑将军”,身穿军服,手执长戟,作为前导开道。
  皇帝出行,百姓有不少人围观,人们指指点点,都讲“那位最前面的是长安从前的天子。”不少对晋朝有深厚感情的中老年百姓,眼见堂堂皇帝形同仆役杂卒,纷纷于路旁哭泣拭泪。
  此情此景,皇太子刘粲看在眼里,怒在心上。并行之间,他对父皇刘聪讲:“现在举兵相抗的晋人,都以迎复司马邺为名,不如早除之,以绝人望!”刘聪深以为然,说:“上次杀掉庾珉、司马炽(晋怀帝)等人,而如今民心仍是如此心向晋朝,汉人难制,看一段时间再说。”
  公元318年1月,刘聪宴群臣于光极殿,故伎重演,又命晋愍帝行酒洗盏,数巡酒后,刘聪从厕所撒尿归来,又令晋怀帝立于自己身后,高举仪盖伺候。见此情状,大殿中“晋臣多涕泣,有失声者。”尚书郎辛宾悲不自胜,冲过去抱持着年青的晋愍帝痛哭失声。刘聪恼怒,命卫士把辛宾推出殿外斩首。当夜,刘聪又派人杀掉了当了近一年俘虏的晋怀帝,时年十八。
  对于敌国前朝的汉族君主,杀之可也,囚之可也,好吃好喝软禁亦可也,惟独不要大庭广众之下弄这些“青衣侑酒”、“洗爵张盖”之类的诬辱把戏,逞一时之快,激亿夫之愤。匈奴刘聪、金国完颜氏都爱搞此类“表演”,使汉族臣子积恨于心,常思“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观其结果,匈奴刘氏及女真完颜的后代基本被株杀干净,寸根不留。所谓天道循环,做事不可太绝。残酷无情如蒙古人,终亏出了个深明大义的皇后弘吉剌氏。对被俘入元廷的南宋小皇帝,她阻劝忽必烈帝不要行侮辱性的受俘之礼,说:“自古无不亡之国,耐何辱其末帝!本朝子孙若能幸免亡国,方可庆幸”!此情此景,真可谓女中豪杰,深谋远识。元亡之后,暴戾残忍如朱元璋,对于没有跑掉的故元皇族都没下绝手,遥思当初,也是元朝皇后一点慈悲之心的报应吧。
  不过,上苍报应有时太快。三个多月后,平阳城内宫殿大火,烧死刘聪的儿子会稽王刘康等龙子王孙共二十人,皆皮焦肉烂,尸成焦炭。“刘聪闻之,自投于床,哀塞气绝,良久乃苏。”
  哭归哭,哀归哀,刘聪仍然迷恋于美色。为邀宏自固,皇宫内的大太监们纷纷收取美色姑娘做养女,进献刘聪,以博宠幸。刘聪果然高兴,遍尝这些十四、五岁的少女,感觉十分畅爽,便立太监王沈养女为左皇后,立太监宣怀养女为中皇后。
  匈奴刘氏虽然凶暴,但忠于他们的汉臣仍很敬业。尚书令王鉴、中书监崔懿之、中书令曹恂等人纷纷上书,认为皇后母临天天,应该选择世德名宗之女,不应让刑余小丑的太监养女主持后宫,如此则是以婢女充正宫,沦倾纲常,对国家不利。
  对于美女在怀、美酒在口的刘聪来讲,这些谏疏简直是让他败兴怒狂。他马上派太监宣怀告诉皇太子刘粲:“王鉴等人,慢侮主上,狂言乱语,没有君臣之礼,立刻逮捕问斩!”
  刘粲得旨,马上派人收捕王鉴等三人,送东市行刑。大太监王沈不解恨,以大棍猛击身被枷锁、跪于地上的王鉴,骂道:“庸奴,还能再坏我事吗?大爷我女儿当皇后,关你屁事!”
  王鉴嗔目怒骂:“竖子,灭大汉者,正是你这样的鼠辈和靳准之徒,我死后变为厉鬼也要抓你下地狱!”
  崔懿之也大骂监斩的靳准:“靳准枭声镜形,必为国患。汝既食,人亦当食汝!”
  话言未落,诸位谏臣皆被斩落头颅。
  刘聪政权虽擒灭西晋二帝,表面上是中原地区的主人,其实势力非常局限,实际统治地区只包括山西一部分地区和刘曜镇守的关中地区,“东不逾太行,南不越嵩、洛,西不逾陇坻,北不出汾、晋”。其首都平阳城闹饥荒,竟也一次饿死数万人之多。加之战争无岁不兴,部民逃散,人情不附,内部统治已有岌岌之势。
  公元318年7月,喜酒好色的刘聪终于淘空了身了,病重将死之际,宣诏以大司马刘曜为丞相,以上洛王刘景为太章,济南王刘骥为大司马,昌国公刘凯为太师,呼延晏为太保,托付后事。很快,刘聪暴亡,太子刘粲继位。刘聪在位九年,谥昭武皇帝,庙号烈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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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19   身死宗又灭——刘聪死后的皇族被屠事件
  刘粲,子土光,“少而俊杰,才兼文武”。但他自从诬死皇叔刘义之后,大权独揽,威福任情,刻薄寡恩,大兴宫室,动辄征伐。
  继位后,刘粲入住皇宫,名义上尊刘聪的各位皇后为皇太后,但眼见这些貌美如花的小后妈们都不满二十岁的韶年,淫心摇荡,昼夜宣淫,轮流让这些他名义上的母后们侍寝,没有一点亲爹刚死、心中哀痛的意思。
  靳准此时大权在手,倍受刘粲信任。他一个女儿是刘聪皇后,一个刘聪贵嫔,还有一个女儿是刘粲的皇后,一家二后一嫔,贵宠无比。通过观察,靳准深知刘粲庸君,暗中起了篡逆之心。
  为了扫除障碍,他亲自劝说刘粲:“听说诸位大臣想行伊尹、霍光故事,废掉皇上您,奉大司马刘骥(刘聪另外一个儿子)为帝。陛下如果不先发制人,为臣我恐怕祸起须臾!”
  起先,刘粲不信。
  靳准心中危惧,就入宫密见两个为皇太后、皇后的女儿,说,“大臣们现在正私下密谋,想废掉皇上,立济南王刘骥为帝。如果事发,我们靳家会被杀得一个不剩。你们俩一定要趁间说服陛下早下手。”
  父亲的话不能不听。两位靳家美妇在与刘粲床第大战之际,梨花带雨,哭诉宗室即将造反,自己命在旦夕。酒色沉湎之中的刘粲耳根子极软,立马派太监带兵,诛杀上洛王刘景、济南王刘骥、齐王刘励、昌国公刘凯、吴王刘逞等人,一天之内把兄弟辈刘氏亲王杀个干净。
  可能发现威胁自己皇位的兄弟辈已经杀光,刘粲在上林苑大阅兵,准备兴兵讨伐一直三心二意的石勒。但酒瘾、色瘾耐不住时辰,不久齐齐涌上,刘粲阅兵后就驰还后宫,开始终日在大内池苑里游宴享乐。
  为安心享乐,他封靳准为大将军、录尚书事,决断一切军国大事。靳准矫诏,任命堂弟靳明为车骑将军,靳康为卫将军,把皇宫禁卫部队完全控制在自己手里。
  公元318年9月,靳准亲师精兵,全副武装,冲入光极殿,命甲士把正在后宫玩 Group Sex 的刘粲抓来,“数其罪而杀之”。
  估计刘粲临死也想不通,这位平素一脸诌媚、既是自己姥爷又是自己老丈人的靳大将军为什么要干掉自己。靳准禄位,人臣至极,他又图个什么呢?
  杀掉刘粲后,靳准下令,“刘氏男女,无少长皆斩东市。”凡是在平阳的屠各种匈奴刘姓宗亲,成族成族被杀,几乎一个不漏。同时,靳准又下令发掘刘渊、刘聪的陵墓,并把刘聪的尸体令人扶跪于地,大刀砍下这位死皇帝的脑袋。接着,靳准又命人一把火把刘氏宗庙烧个干净。
  对此,无论当时还是后世史家皆百思不得其解;刘氏对靳准不薄,又没有什么前仇后果,竟遭靳准如此对待,思前想后,只能归于是天道循环。晋怀帝、晋愍帝泉下有知,当可欣然一笑。
  靳准自号大将军,汉天王。更为奇怪的是,他又把刘聪从晋朝缴获的玉玺捧出,对汉人胡嵩说:“自古无胡人为天子者,今以传国王玺付汝,还如晋家。”胡嵩无识,以为靳准是试探他,不敢接受。靳准大怒,一剑把胡嵩刺死于当地。他派出使臣,对晋朝的司州刺史李矩说:“刘渊乃屠各小丑,因晋之乱,矫称天命,使二帝幽没。我欲还二帝梓宫,请以上闻。”远在江东称帝的东晋元帝接信后,虽摸不着头脑,仍赶忙派太常韩胤等人迎还怀、愍二帝灵柩,归于晋土落葬。
  眼见匈奴刘氏大半被诛,天下乱起,一直觎觎汉国企图自立的汉大将军、羯族人石勒马上出精兵五万,打着兴复汉室的旗号,亲自征伐靳准。
  驻扎在长安的大司马、相国刘曜(刘聪族弟)也率兵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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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20   匈奴的延续——刘曜的称帝与改“汉”为“赵”
  刘曜,字永明,是刘渊的族侄。其父早亡,由刘渊一手养大。“幼而聪慧,有奇度。”刘曜八岁那年,跟随刘渊在西山游猎,途遇大雨,众人在树下避雨。突然,迅雷震树,众人皆吓得纷纷趴在地上,惟独刘曜神色自若,镇定异常。刘渊见此,叹异道:“此吾家千里驹也!”
  长成后,刘曜身高九尺三寸,垂手过膝。“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匈奴血统,眼睛有色其实没什么稀奇,只是史臣对帝王出身的神奇附会)。刘曜生性拓落高亮,与众不群。“读书志于少览,不精思章句,善属文,工草隶”,不仅文采斐然,又“雄武过人,铁厚一寸,射而洞亡,于时号为神射。”
  刘渊建立汉国后,刘曜四处征伐,立下赫赫战功。晋怀帝、晋愍市之擒,皆是刘曜大功所至。擒灭二龙,想必这位爷生来就是晋家的客星。
  靳准杀掉刘粲后,刘渊亲率精兵从长安而来。一直处于半独立状态的石勒也率军队很快开至襄陵县北原。靳准想速战建威,屡次派兵挑战石勒。老滑头石勒坚壁不战,以挫沮靳准士气。
  公元318年(东晋元帝太兴元年)11月,刘曜大军行至赤水川,太保呼延晏等人也从平阳城中逃出,与太傅朱纪等人共劝刘曜称帝。当其时也,匈奴刘氏所有至亲王爷不是被刘聪、刘粲自己下诏杀掉,就是被靳准阖族斩杀,只剩刘曜枝属最近,加上他本人战功赫赫,大兵在握,承袭汉统按理讲是必然之事。
  刘曜称帝,改元兴初。他下令大赦,惟靳准一门不在赦列。刘曜以朱纪为司徒,呼延晏领司空,以石勒为大司马、大将军,进爵赵公。
  石勒眼见时机成熟,便发大兵进攻据守平阳城的靳准,都城周围的巴族、氐族以及羯族人闻风而降,共十余万部落。
  靳准心虚,就派侍中卜泰带着皇帝袍服和乘舆出城,送与石勒,想与对手讲和,顺表奉戴之意。石勒审时度势后,没有接受和议,捆缚卜泰送与刘曜处理。
  刘曜深知平阳城坚固易守,强攻会死数人命无数。为此,他先施攻心计,为卜泰(卜泰之妹,是刘曜亡妻)松绑,好言相劝道:“先帝(刘粲)末年,实乱大伦(指刘粲蒸淫其诸母后)。靳将军行伊、霍之权,才使朕有今天登基为帝的机会,功劳很大。如果他能早开城门迎驾,免死不说,朕当以朝中政事相委!爱卿你回平阳,向大家宣示朕意。”
  卜泰回平阳城,马上在大殿上转达了刘曜的意思。靳准虽属轻狂迷乱之辈,也知道自己已杀尽平阳匈奴刘姓宗室,连刘曜的亲母和哥哥也人头落地,手上沾满皇家鲜血。刘曜的话虽好听,却不能让靳准安心,故而他“沉吟未从”。
  靳准犹豫不决,他的两个帮凶——其堂弟靳康、靳明等人忍耐不住。眼见城外石勒大军攻势甚锐,情急之下,靳氏两兄弟心存侥幸,与几个禁卫军将领一起,乘靳准不备,一刀砍落这位堂兄的脑袋。于是,众人推靳明为主,派卜泰奉汉国传国六玺送至刘曜处投降。
  石勒闻变大怒,心恨靳明等人舍近求远,不向自己投降,反而绕道奉送代表皇天正统的玉玺给刘渊。于是,石勒指挥大军进攻平阳。靳明出战,大败,逃回平阳,婴城固守。
  石勒愤恨不已,又调其侄石虎所统的幽州冀州精兵,会军合力,猛攻平阳。靳明屡战屡败,不停向刘曜求救。
  刘曜派刘雅率军“迎之”。靳明率平阳士女一万五千人在刘雅掩护下撤离平阳。刚离虎口,又入狼穴。自以为于刘曜有功的靳明下得马来及喘口长气,便被刘曜手下就地斩首,“收靳氏男女,无少长皆斩之”,凡是姓靳的一概逃不出一个“死”字。靳明、靳康也真傻的可以,先前帮助靳准杀掉刘粲、刘氏宗族以及刘曜母兄数百口,即便能“大义灭亲”杀了靳准,又怎能摆脱全族被杀的命运呢。
  石勒恼怒下,但也不好即时宣明与刘曜翻脸,便一把大火把平阳烧成白地。刘曜也知道石勒此时羽翼已丰,不好叱责他焚毁汉国都城,便派人加授石勒太宰,进爵赵王。
  由于平阳城宫室尽毁,周围又被石勒力量占据,刘曜就还都长安,并立先前在洛阳抢来一直享用的惠帝皇后羊氏为皇后。
  说起这位羊皇后,也是身世坎坷,一波八折。当初她所以能被立为皇后,是因为外祖父孙旂与赵王司马伦的“大管家”孙秀合族,故能在太安元年被立为惠帝皇后。入宫之时,羊氏衣中着火,当时的人便以为不祥之兆。成都王司马颖讨伐长沙王司马义时,废羊后;司马颖败后,羊后复位;张方入洛阳,羊后又被废。河间王司马颙掌权时,还因羊后“屡为奸人所立”,差点派人杀掉她。惠帝还洛阳后,羊后又得以复位。惠帝被司马越毒死后,独主宫中的羊后自认为皇太弟司马炽与自己是叔嫂关系,惟恐自己不能称太后,就派人暗接前太子司马覃入宫,想立其为帝,结果未成。怀帝即位,天性仁恕,也没把羊后怎么样,尊羊后为惠帝皇后,居弘训宫。洛阳大战,羊后最终被作为“战利品”送到了刘曜的军中大帐。
  虽然羊后已经三十岁左右,但毕竟是大家闺秀,曾母仪天下,风神自然非一般女人可比。刘曜与羊后一番云雨过后,舒畅无比。喝着事后小酒,这位匈奴汉子就问羊后:“我和司马家儿(晋惠帝)相比如何?”
  羊后回言道:“怎能互相比较啊!将军您乃开基之圣主,彼亡国之暗夫!臣妾当初从洛阳出发时(指被俘入平阳)真不想再活下去了,谁料会有幸今日得您雨露之恩。臣妾生于高门,一直以为世间男人都差不多。自从侍奉过您,才知天下有伟丈夫!”
  此番话语,百分之八十出于真心,百分之二十出奉迎。何者,刘曜文武全才,匈奴人体格,无论言语谈吐还是床上功夫肯定比大傻皇帝司马衷要强上数倍。加之刘曜体形健美,相貌英俊,一场肉搏下来肯定让此位久居深宫的羊后畅悦非常。
  刘曜眼见昔日的大晋皇后如此褒赞自己,连陲蛮族的虚荣心获得极大满足,把羊氏日夜带在身边,而且两相恩爱,登基后立刻立羊后为皇后,日夜临幸。羊后还接连为刘曜生下三个儿子,并因产第三子时得产后风而死。获谥献文皇后。
  公元319年夏天,刘曜在长安立宗庙、社稷下诏称:“吾之先人,起于北方,光文帝(刘渊)立汉宗庙以从民望。今宜改国号,以单于为祖先。”群臣复议后,上奏表示:“光文帝曾受封为卢奴伯,陛下又曾受封为中山王,中山,古为赵地,请改国号为赵。”刘曜从之,以冒顿单于配天,刘渊配上帝。至此,汉变为赵,是为十六国中的“前赵”。刘氏匈奴政权也完全以单于后人自居,不再打汉朝的旗号。
  同年冬,羯族石勒也自称赵王,“依春秋列国称元年”。为与刘曜建立“赵”区分开来,石勒的赵国,史称“后赵”。
  刘曜建国初期,颇思进取,接连出兵,攻陷陈仓、草壁、安定、陇城等地,并在大臣游子远辅助下平定关中的巴、氐、羌、羯等族。同时,他又在长安立太学、小学,简取一各五百多名青少年,选择“朝贤宿儒明经以教之”。朝中大臣有规谏刘曜大兴宫室的弊害,他也能虚心听取,并下诏褒扬。
  不久,长安附近的终南山山体滑坡,有人进献山崩时发现的一方白玉,上面有“皇亡,皇亡,败赵昌”等字(估计是有人假造符瑞以邀赏)。当时群臣皆贺,认为是赵王石勒的败亡之征。惟有中书鉴刘均泼冷水,进谏道:“山崩石坏,象征国倾人乱。‘皇亡,皇亡,败赵昌’,此意思是讲皇室将为赵所败,赵因之而昌。我们大赵现在于长安建都,而石勒却跨据传统所讲的赵地全境,‘赵昌’之言,应在石勒,不应在我们。”刘曜听后虽心中不悦,但也“怃然改容”,表示要认真对待“上天示警”。
  虽征兆不祥,刘曜仍不断亲征,并在关中连获大捷,斩晋南阳王司马保大将陈安,氐羌大震,纷纷送质子于长安。
  当时,刘曜手下有劲卒二十八万五千,在与晋朝凉州刺史张茂相持之时,前赵军“临河列营,百余里中,钟鼓之声沸河动地,自古军旅之盛未有斯比。”不久,张茂畏惧示降,遣使称藩。
  眼见张茂贡献的良马、牛羊、黄金、美女充溢于营中,刘曜大悦。此番得胜,他没有怎么用心奖赏手下文臣武将,反而先下令把长安附近正在修近的羊皇后陵墓增高至九十尺(当时羊后病死不久)。
  当初,靳准乱平阳,遍杀匈奴刘氏宗亲,刘曜在京城的世子刘胤趁乱逃出,躲在同属匈奴种的黑匿郁鞠部。待刘曜河西大胜消息传来,刘胤自觉再无生命危险,便入郁鞠营帐,表明真实身份。“郁鞠大惊,资给衣马,遣子送之。”
  刘胤,字义孙,“美姿貌,善机对”,十岁时,已姿容雅娴,眉鬓如画。汉主刘聪见而奇之,就劝刘曜立刘胤为世子。刘曜因当时已立长子刘俭为世子,说:“臣为藩臣,子孙能守祭祀足矣,怎可乱长幼之序。”刘聪劝说:“此儿神采昂然,非义真(刘俭)所能比,爱卿你勋格天地,国兼百城,当世祚太师,受专征之任,非一般藩国可比。朕可另外为义真封一国,以义孙(刘胤)为世子。”皇帝发话,不能不听,刘胤就成为刘曜世子。
  本以为这位世子早已在靳准之乱中遭到屠害。谁料四年过后,一直流离于匈奴黑匿部的刘胤忽然返回,“风骨俊茂,爽朗旧然;身长八尺三寸,发与身齐,多力善射,骁捷如风云。”即使现在电视剧编辑绞尽脑汁,都编排不出这样激动人心、感人至深的一幕。小王子几年来万苦千辛、东躲西藏的经历史无明载,但肯定是极富戏剧性和故事性。父子相见,抱头痛哭。悲喜之余,刘曜封郁鞠为忠义大将军、左贤王。
  此时,刘曜长子刘俭已死,羊皇后所生的儿子刘熙为皇太子。刘胤归来后,经过苦难磨炼,处世谦逊,文武兼备,又是匈奴刘氏“先帝”御封的世子,刘曜就想废掉刘熙,重新立刘胤为储君。趁群臣上朝之际,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义孙可称是凌寒不凋的奇人,义光(刘熙字义光)虽然已先立为皇太子,但年纪幼小,性格儒谨,恐怕于此动乱时世难为储君承统。义孙年长明德,又先为世子,朕欲立为皇储。”
  太傅呼延晏等人顺口奉迎,均讲“陛下为国家无穷之计,实亦宗庙四海之庆。”
  左光禄大夫卜泰、太子太保韩广则表示异议。“陛下如果内定废立,应自行作主,不应垂访臣下。如果您有所疑虑,为臣等则有不同看法。皇子刘胤,确实文武才略,神度弘远,独绝一时;但太子刘熙,孝友仁慈,志尚冲雅,足为承平之贤主。况且,储君无过,不可轻加废易。”二臣之中,卜泰还是刘胤的亲舅,故而他这样不偏袒外甥的劝谏更显示出公忠之心。
  刘曜默然。
  朝堂之上,刘胤也立于朝臣中间。他事先不知道父皇有立自己为皇太子的意思。
  此时,他进身而前,泣诉道:“父之于子,当爱之如一,等同看待。如果废刘熙而立儿臣,我又何敢自安!倘若陛下觉得儿臣可堪驱使,难道我不能辅助弟弟维护国家基业吗。如果陛下坚持立我为皇储,儿臣当投死于前,不敢闻命。”
  既然刘胤如此明白表示,大臣又说得有礼,加之羊皇后尸骨未寒,刘曜最终下不了易储的决心。于是,他追谥刘胤生母卜氏为元悼皇后,迁卜泰为太子太傅以彰其忠,封刘胤为永安王,都督二宫禁卫诸军事,录尚书事。同时,命皇太子刘熙在宫中对刘胤行家人之礼(正式场合,刘胤虽年长,仍要向弟弟皇太子刘熙下拜;在宫内,刘熙应向刘胤行拜见兄长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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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21   后赵灭前赵——刘曜的最后败亡
  刚刚办妥了家事,刘曜终于喘了口气,立刘氏为皇后。
  赵王石勒也不闲着,公元325年4月,他派手下亲将石佗自雁门出上郡,攻袭依属于前赵的北羌王盆句除,俘三千余落,获牛羊两余万而归。
  刘曜闻讯怒甚,投袂而起,当天就自长安出兵,派中山王刘岳追击石佗。刘曜自己在富平驻营以为声援。刘岳师出得利,河滨一战,大败后赵军,斩石佗及其甲士一千五百级,五千多后赵军被赶入黄河中淹死。
  奉刘曜诏令,刘岳乘胜前进,又攻后赵大将石生于洛阳。
  开始,前赵军作战顺利,刘岳军斩获后赵兵卒五千余人,并进围石生于金墉。危急时刻,石勒的侄子大魔头石虎率步骑四万入成皋关,与刘岳大战于洛西。刘岳大败,退保石梁(洛水北岸)。石虎又大败前赵大将呼延谟,临阵杀之。
  刘曜闻知败讯,亲率大军救援刘岳,石虎也自领三万大军前来拒战。刘曜小战先胜,在幽谷附近的八特坂击溃石虎手下将石聪。夜间,刘曜大军于金谷屯营,半夜无故大惊,军中溃散,只得退屯渑池;不料,士卒又无故大惊,没有任何敌人来袭,大军连夜又奔溃四散。刘曜无奈,只得退归长安。
  刘岳残军见救援无望,很快溃败,包括刘岳在内的前赵高级将领八十多人被生俘,囚送襄国,一万五千多士卒被坑杀。
  经此大败,刘曜愤恨成疾。还至长安后,祸不单行,其皇后刘氏又病死。
  此位艳丽动人的刘皇后死前,刘曜亲自来到床前把小美人拥入怀抱,问她有什么临终遗言。回光返照之际,刘皇后说:“臣妾叔父刘昶一直无子,我自小被他所抚养,无以报德,希望陛下能贵显我的这位叔父。我另一个叔叔刘皑有女儿非常贤淑美丽,但愿陛下能纳之为后。”
  刘曜对刘皇后的临终“嘱托”一一照收,马上下诏封刘昶为大司徒、录尚书事;立刘皑之女为皇后,并把刘皇后一门亲族皆委以高官厚职。尚书郝达等人固谏,刘曜大怒,派人携大盆毒酒鸩杀了这几个谏臣。
  公元328年6月(东晋成帝咸和三年),后赵石勒又派其侄中山公石虎带领四万大军从轵关(今河南济源)西入,进攻前赵河东地区,一时之间,有五十多县给纷起响应,后赵军势如破竹,直攻蒲坂(今山西永济县)。
  劲敌来攻,刘曜不得不又一次御驾亲征,“自将中外精锐水陆诸军以救蒲坂。”同时,他派皇子刘胤守卫长安都城,命河间王刘述发氐、羌之兵以御河西。
  后赵的中山公石虎虽号称骁将,但面对赵主刘曜亲率的十来万大军,心中不得不惧。刘曜军队自卫关北渡后,石虎见敌军来势汹汹,急忙率军引退。刘曜军将出身,知道机不可失,麾军追击。
  九月间,刘曜军队在高侯(今山西闻喜县)追上了石虎,双方接战。由于有皇帝在军中,人数又占优势,前赵军奋勇冲杀,石虎军大败,大将石瞻被杀,“枕尸二百余里,收其资仗亿计。”
  石虎率残兵败将,兔子一样往朝歌(今河南淇县)方向撤退。
  刘曜从大阳关(今山西平陆县)渡过黄河,进攻守卫洛阳金墉城的后赵大将石生,并掘河水猛灌后赵守军。前赵乘胜势,分遣诸将进攻后赵的汲郡、河内等地,后赵萦阳太守和野王太守纷纷出降,一时间形势对刘曜非常有利。但他当时把犯最大的致命错误,是没有挟必胜之威进攻后赵都城襄国,耽误了上天赐予他的大好机会。
  冀州襄国城内,后赵王石勒又气又急,马上要自己将兵去救洛阳。朝臣中有人劝他“不宜轻动”,但石勒自有主意:“刘曜乘一战之胜,围守洛阳,庸常之辈皆认为其锋不可当。然刘曜带甲十万,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师老兵急,以我百战锐卒击之,可一战而擒之!”接着,石勒又进一步分析道:“假如洛阳失守,刘曜乘胜必来冀州相攻,自河而北,席卷而来,如此,则大事去矣!”
  石勒谋臣徐光非常赞同,说:“刘曜乘高候战胜之势,不能进临襄国,更守金墉,此其无能为可知矣。以大王您威略亲统大军,彼必望旗奔败。平定天下,在此一举!”
  于是,后赵国主石勒自统步骑四万向洛阳方向进发。
  公元329年1月,后赵诸军齐于成皋(今河南荥阳)汇集,共步卒六万,骑兵二万七千。更为石勒感到可喜的是,成皋关前竟无前赵守军。于是,石勒大军“卷甲衔枚,诡道兼行,出于巩、訾间。”
  刘曜这边,因胜而骄。军旅在外,他不思攻防之略,天天与几个嬖臣在大营里饮酒、赌博,根本不恤士卒。左右随臣进谏,“(刘)曜怒,以为妖言,斩之。”
  直到石勒率兵已过黄河的消息传来,刘曜才开始与众将商量增强荥阳城防的事情。
  不久,后赵前锋杀至洛水。双方遭遇战中,前赵擒得后赵羯族兵士,刘曜亲自审问虚实。“大胡(石勒)亲自领军吗?带多少人马来?”
  俘虏实话实说:“赵王自来,军势甚盛。”
  刘曜闻言变色,马上下令从金墉撤围,在洛西布阵,以迎石勒大军。本来刘曜是包围洛阳,如今,自己倒被反包围。
  小山坡上,看见前赵军十多万人立阵,南北十余里,石勒不惧反喜,对左右说:“你们可以向我言贺了!”
  石勒先不与刘曜交战,而是率四万步骑进入了被围数月的洛阳城中。
  刘曜正犹豫间,忽然发现石虎率三万步兵自洛阳城北出现,向西而来;石堪、石聪两人各将精骑八千自城西疾驰向北,合军进攻刘曜的前锋军,双方大战于西阳门。石勒本人亲贯甲胄,从洛阳阊阖门冲出,形成对刘曜大军的夹击之势。
  刘曜自年青时就喜饮酒,称帝后酒瘾更大。大战已临,他仍饮酒数斗,不知是壮胆还是解馋。刚刚披挂上马,平时他一直乘骑的赤色骏马不知是何原因,前腿跪地不能站起。战事危急,也来不及找到好马,刘曜临时牵了匹一般运物的小马跨骑而上。临出营门,他“复饮酒斗余”。
  赶至西阳门,刘曜指挥手下准备加入战斗。石堪认识刘曜(因为双方从前同为汉帝刘聪名下的“友军”曾并肩作战),急忙率精骑直扑这位皇帝而来。前赵军大溃。
  刘曜昏醉之中,被败兵裹挟着往后奔逃。他所骑小马速度慢,力量又不够,前蹄陷在石渠中,一下子把刘曜甩落于冰面上。后赵追兵箭射枪捅,刘曜“被创十余,通中者三”,终被石堪抓住,送至石勒大营。
  点算人头,后赵军斩杀五万多前赵兵将。
  此时,这位曾叱咤风云、雄极一时并俘虏过西晋二帝的匈奴刘曜威风全无,浑身是血地被扔在石勒营帐内的地上,大赵皇帝倒在了大赵国王的脚下。
  刘聪时代,刘曜与石勒曾多次协同作战,可谓是患难与共的“老战友”。刘曜支起肘,向“老朋友”石勒问候:“石王!曾忆重门之盟否?”(即回忆两人在怀帝永嘉四年共同于河内进攻晋军的合作旧事)。
  石勒倨然高座,良久,他让徐光下阶传话:“今日之事,天使其然,说别的有什么用!”
  虽拒绝与刘曜叙旧,石勒仍下令医生为刘曜医伤,并派孙子石邃精兵监守,把刘曜押送襄国。
  途径洛阳北苑,有位名叫孙机的老人要求见刘曜一面,获石勒允许。
  孙机白髯飘飘,持酒进于躺在担架上的刘曜,口中念念有词:“仆谷王,关右称帝皇。当持重,保土疆。轻用兵,败洛阳。祚运穷,天所亡。开大分,持一觞。”
  面对老人如此数落自己,刘曜倒也豁达,他撑起身,接过酒觞,说:“说得真有道理,当为老翁您痛饮此杯!”
  石勒闻之,凄然改容道:“亡国之人,足令老叟数落!”
  到襄国后,刘曜被囚禁在永丰小城。开始,石勒对这位“老战友”还好吃好喝好待遇,“给其妓妾,严兵围守”,并派先前在石梁俘获的刘岳等人鲜衣骏马地去看望刘曜。
  刘曜见到自家“中山王”刘岳,也吃了一惊,说:“一直以为爱卿你早已被杀,石王仁厚,全活至今,而我当年斩杀了石王大将石佗,真令人有愧。今日之祸,应是自找呵。”昔日君臣,留宴终日,至夕泣别。
  眼见刘曜伤势日有起色,石勒便派人让刘曜给长安城内的皇太子刘熙写信,劝他们尽快投降。虽已被俘,刘曜仍旧有匈奴人血性,算条汉子,他只写了几个字给太子刘熙:“与诸大臣匡维社稷,勿以吾易意也!”
  石勒观书而怒,知道刘曜再无利用价值,便派人进入刘曜囚所,一刀结果了这位前赵皇帝。
  刘曜被囚杀的消息传至长安,太子刘熙与南阳王刘胤等人“大惧”,仔细商议后,想从长安撤出,西保秦州。尚书胡勋谏劝,“今虽丧君,境土尚全,将士不叛,且当并力拒之;力不能拒,走未晚也!”
  南阳王刘胤大怒,认为胡勋沮阻众心,命推出斩首,然后急率百官逃奔上邽(今甘肃天水)。刘胤才武兼人,但父皇被擒杀的厄耗已使他丧尽肝胆,加之其太子弟弟刘熙又年少怯懦,众人无识,竟然抛弃长安这样一个坚城根据地向外奔逃,果真是天数已尽了。
  太子、南阳王一跑,长安周遭的各镇宗室、将领也“皆弃所守从之“,关中大乱。
  前赵将军蒋英、辛恕等人拥众数十万于长安,遣使向后赵石勒投降。石生得石勒诏命,率洛阳兵士前往长安,兵不血刃地接收了这座本来要死十数万兵也不见得轻易攻克的坚城。
  公元329年(东晋成帝咸和四年)9月,在上邽喘息已定的前赵南阳王刘胤又后悔当初撤出长安之举,率兵数万反攻长安,“陇东、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风、始平诸郡戎、夏皆起兵应之”。
  刘胤在长安外围仲桥一地屯营,长安城内的石生见敌人来势汹汹,其洛阳坚守故伎重施,婴城固守。
  听闻刘胤前来送死,石勒派中山公石虎率精骑二万飞奔洛阳。
  十月,双方大战于义渠,刘胤大败,奔还上邽。
  石虎沿途追杀,枕尸千里,一直追至上邽。上邽之兵本来都被刘胤带走回击长安,如今兵败如山倒,刘胤溃兵入城后未及关城门,石虎骑兵蜂拥而入,把前赵帝王将相一网打尽,俘虏了太子刘熙、南阳王刘胤及其王公卿校三千多人。石虎残暴,当即下令全部屠杀。皇子刘胤再也没能重演逃出生天、东山再起的活剧,一代英才,窝囊而死。同时,石虎又下令把五郡的匈奴屠各种贵族及先前所俘前赵王公五千多人押往洛阳,集体活埋。
  从刘渊即位起,汉(前赵)至此共历三帝(刘渊,刘聪,刘曜),共二十七年。居于中原的匈奴屠各种人,被石勒下令斩尽杀绝,“天之骄子”的尊贵种群,刹那之间,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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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22   3、功业未及建 夕阳忽西流——悲剧英雄刘琨(附祖逖)
  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輈。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重赠卢谌》
  如此清拨雅壮、意概不凡地抒发英雄末路的苍凉诗句,出自西晋时期大英雄刘琨笔下。“苍苍莽莽,一气直达”,兼悲兼壮,一生气象,皆于诗中表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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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23   夜宴金谷园的豪客和四处逢迎的青年时代
  刘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今河北无极县),是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刘胜即那位在河北满城陵墓中放置全缕玉衣的西汉荒淫王爷。他有儿子一百余人,三国刘备也号称其后代。)
  刘琨青少年时代,完全是过着贵族高干子醉生梦死、豪奢不羁的生活。
  刘琨的祖父刘纳曾为相国参军,其父刘藩位至光禄大夫。如此父祖,可以想见刘琨贵族公子哥的周围环境定是笙歌满目,金玉满堂。二十六岁时,刘琨已得“司隶从事”这样的清闲官职,平日一直是大豪客石崇(与皇帝舅舅王恺斗富的名垂千古的富翁)金谷园别墅的座上常客。这位高干子弟饮酒赋诗,听棽观舞,纵情山水,日日夜夜享乐其间。皇后贾南风权势薰天之时,她外甥贾谧官至秘书监,也是一位喜爱文墨、专事治游的贵族公子哥,当时的一帮文士豪客都与他气味相投,其中包括刘琨、石崇、左思、潘岳、陆机、陆云、欧阳建等人,号称“文章二十四友” ——这个贵族沙龙鱼龙混杂,什么样人品的人都有,大小诗人、政客侧身其间,虽然带有很大程度上趋炎附势的味道,但这些人中间也不乏上佳的诗作问世。游冶之曰,刘琨一首《胡姬诗》最能体现他当时轻佻、放荡以及声色犬马之情:“虹梁照晓曰,绿水泛香莲。如何十五少,含笑酒垆前。花将面自许,人共影相怜。回头堪百万,价重为时年。”
  赵王司马伦杀掉皇后贾南风,虽知刘琨与贾后一党关系不错,但司马伦儿子司马荂是刘琨姐夫,两家有秦晋之谊,加上刘家兄弟声名卓异,所以,不仅没杀没罚,还对他们加以拉拢,以刘琨为记事督(机要秘书主任)。成都王司马颖、齐王司马冏等宗室三王兴兵讨伐司马伦,刘琨还被司马伦任命为冠军将军,与孙秀的儿子孙会率三万禁卫兵出战。
  黄桥一战,刘琨大败,烧掉河桥仓皇逃跑才保得一命。
  齐王司马冏等人囚杀赵王司马伦,很想把这位曾抵拒三王军队的刘琨抓起杀掉,但“以其父兄皆有当世之望,故特宥之,拜兄(刘)舆为中书郞,(刘)琨为尚书左丞,转司徒左长史。”全凭西晋有尊崇名望的社会风气,刘琨不仅最终没被杀掉,又能在乱世播迁中升官发财。其中原由,除了其贵族名望的因素外,刘琨早年在金谷园与王族贵戚的宴饮交游和文学才能肯定也帮了他的大忙,其出口成章的才能与作曲作赋的敏思,为诸位司马氏王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齐王司马冏执政不久,又被长沙王司马义政杀。混乱之间,刘琨与哥哥刘舆跑到镇守许昌的范阳王司马虓那里,被委以军中司马(高级参谋)
  东海王司马越为政,刘琨与司马越一系的司马虓患难与共,便这位范阳王能成功拥有冀州之地。他还带兵成功救出陷入敌军手中的父母,统帅几路军马奉迎大傻皇帝晋惠帝于长安。东海王司马越见刘琨为自己卖命,高兴之余封他为广武候,食邑两千户。
  晋怀帝永嘉元年(公元307年)东海王司马越任刘琨为并州刺史,加振威将军,领匈奴中郎将,作为“自己人”安插至并州一带以抵御反叛的五部匈奴刘渊等胡人。
  刘琨之所以能被东海王司马越委以如此方面大任,全赖其兄刘舆的鼎力相助。
  刘舆,字庆孙,年少时就与弟弟刘琨名重当时。京都人有语曰:“洛中奕奕,庆孙、越石。”兄弟两人青年时代举止浮夸,一直以贵族高门子弟自居,数次欺侮寒人出身的孙秀。这位杀掉潘岳大才子的小人手中得权后很想也干掉刘氏兄弟。但刘氏兄弟与赵王司马伦有姻亲关系,牙根恨得痒痒,也不能把这两个人弄死。经历了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两“朝”王爷,兄弟俩因“清贵显名”都能保得一命。范阳王司马虓深知自己兵败逃命时刘舆、刘琨兄弟一直追随自己左右,他在邺城站稳脚跟后,向自己一系的东海王司马越竭力保荐刘氏兄弟。刘舆被封为征虏将军、魏郡太守。
  范阳王司马虓病死后,刘舆当机立断,娇诏赐死了邺城内被囚的成都王司马颖,为东海王司马越除去了一大心病。久闻刘舆之名,司马越想把刘舆召至京城在自己身边做事。有人很嫉妒刘舆的才干,就对司马越讲他的坏话:“刘舆象块脏肉,谁接近他都会受到污染。”
  司马越先前没有直接和刘舆打过交道,听亲信这么一说也很警惕。所以,这位东海王把刘舆召至京城后,一直对他存疑戒,未加重用。
  刘舆入京后,“密视天下兵簿及仓库、牛马、器械、水陆之形,皆默识之”。当时,战事频繁,内忧外患,军国多事。司马越每次开会召集众臣僚佐商议对策时,他手下那些文士、武将都惟惟诺诺,不知所对。惟独刘舆侃侃而言,有条有理,要数据有数据,要细目有细目,山川、水路、战术、战略,娓娓道来,应对如流。“(司马)越倾膝酬接,即以为左长史”。刘舆也不只是那种仪貌堂堂、只会耍嘴皮子的主儿,“宴客满筵,文案盈机,远近书记日有数千,终日不倦,或以夜继之,皆人人欢畅,莫不悦附。命议如流,酬对款备,时人服其能。”欢饮笙歌之余,这位爷竞也把军国大事处理得服服帖帖。看来,不仅仅是刘舆有情商,其智商也超出常人。
  正是由于东海王司马越把刘舆定为至亲心腹,才对其弟刘琨加以器重。“(刘)舆乃说(司马)越,遣(刘)琨镇并州,为(司马)越北面之重。”也是为东海王在西北巩固一个根据地。
  刘舆才高如此,也逃不过一个“命”字。不过,此位仁兄死得很是时候,各路胡人大军围困,洛阳未失陷时,他因手指感染,得败血病而死,时年四十七。死后备极哀荣,追赠骠骑将军,谥曰贞。
  好风凭借力。凭借亲哥哥的保荐,刘琨终有一施报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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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24   荆棘丛生、胡贼横行的并州路
  刘琨当初在赵王司马伦手下打过大败仗,福兮祸兮,也增添了不少领兵战斗的经验。在赴任路上,虽“道险山峻,胡寇塞路”,他仍敢“以少击众,冒险而进”。在给朝廷的表章上,刘琨道出了并州一带的胡寇猖狂、人民死亡的悲惨景象。
  “┄┄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离四散,十不存二,扶老携幼,不绝于路。及其在者,卖妻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群胡数万,周匝四山,动足遇掠,开目睹寇。┄┄”
  艰难苦恨途中,刘琨又作《扶风歌》以抒怀心情沉郁,词意慷慨:
  “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据鞍长叹息,泪下如流泉。烈烈悲风起,泠泠涧水流。挥手长相谢,哽咽不能言┄┄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慷慨穷林中,抱膝独摧藏┄┄资粮既乏尽,薇蕨安可食┄┄君子道微矣,夫子故有穷。惟昔李骞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获罪,汉武不见明。我欲竞此曲,此曲悲且长。弃置勿重陈,重陈令心伤。”
  历尽千辛苦,刘琨率领一路招募的一千多号人,沿路搏斗进击,最终到达晋阳城(今山西太原)。当时的晋阳,经五部匈奴军队蹂躏,官府建筑全都被烧焚一空,僵尸遍地。侥幸存活下来的民众,个个被饿成活骷髅,面无人色,整个城内不仅荆棘成林,吃饱了人肉的野狼也四处乱窜。刘琨到后,“剪除荆棘,收葬枯骸,选府朝,建市狱,”几乎重新构建了晋阳城。其间,胡寇和坞堡强盗相继来袭,刘琨率从属兵士“恒以城门为战场”,数历惊险,驱除贼寇,终于在晋阳安顿下来。
  刘琨晋人,自有浑然天成的“魏晋风度”。有许多个寒风凛凛的夜晚,晋阳城外胡骑纷纷,团围城市。守兵、人民窘迫之计之时,刘琨一袭白衣,乘月登楼,发出阵阵清啸之声,“贼闻之,皆凄然长叹”。(啸是魏晋时代名人常有的举动,鲁迅等人为是吹口哨,笔者觉得“啸”更可能是以低嗓发出的悲吟之声,类似在以低音歌声中咏叹)。夜深之际,刘琨又吹奏胡笳,音声哀感行人,“贼又流涕嘘唏,有怀土之切。向晓复吹之,贼并弃围而走。”在那样一个血腥、杀戳、乱离的时代,音乐仍有如此巨大的魔力,“胡笳退兵”――竟成中华审美史上的万古绝唱。直至唐代,仍保存有刘琨创造的《登陇》、《望秦》、《竹吟风》、《哀松露》、《悲汉月》五首曲子,统称《胡笳五弄》,其间融有愁远绵长的胡笳之曲,宛转淒伤,令人顿起怀乡思旧之情。当然,刘琨城楼之上独自一人,肯定不是正规的合声演奏,仅是一支胡笳在手,明月当头,呜呜咽咽。墙外群胡,伫马低首,泪眼迷离,谁也不忍心抽白羽搭弦给这位大文豪、大音乐家当胸一箭,艺术的魅力,至此已臻极致。
  当时,匈奴刘渊已经称汉王,其老巢离石距晋阳才三百多里地,匈奴铁骑可以一天内驰至晋阳城下。刘琨文武全才,对周遭的匈奴别部“杂虏”施以离间计,“降者万余落”。结果,刘渊反而大惧,迁出离石,在蒲子造坚城而居,惟恐刘琨来袭。
  说来也好笑,刘渊称王时,“立汉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并追尊蜀汉主刘禅为孝怀皇帝。刘禅他爸刘备,一直号称中山靖王之后,刘禅肯定也当属中山靖王之后无疑。而这位大晋忠臣刘琨,恰恰是百分百没有掺假的中山靖王之后,汉室血亲。如果论理讲礼,刘渊和刘琨还真能论论世系排行,没准论来论去,两人能论出谁是谁的大爷来(刘渊之姓“刘”其实因“很久很久”以前刘邦曾嫁汉室疏宗公主于匈奴,他是冒姓刘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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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25   苦心经营、屡北屡战的艰难岁月
  经过年余经营,晋阳城“流人稍复,鸡犬之音复相接矣”。在虎狼争斗之地,附近的汉族人民终于找到了一块相当安全的飞地,生活生产战头三不误,初具立城规模。刘琨的父母此时也从洛阳赶来与儿子相聚,远近士子流民也争相奔赴,依附刘琨。但是,“(刘)琨善于怀抚,而短于控御。一日之中,虽归者数千,去者亦相继。”公子哥性情,终归不能全然改戒。(刘琨)“素豪奢,嗜声色。虽暂自矫励,而辄复纵逸”。美女伎乐,挥金如土,此种性格,估计刘琨承袭他那好色好财好挥霍的远祖中山靖王刘胜。
  如在歌舞承平之日,刘琨这种豪奢也没什么太可指摘。但是,当时晋阳三面受敌,北有鲜卑,南有匈奴,东有王浚,皆虎视眈眈,视刘琨为眼中钉,肉中刺,皆欲拔之而后快。
  公元308年10月,刘渊在蒲子称帝。其间,汉将石勒连陷巨鹿(河北宁晋),常山(河北正定)、冀州(河北冀县),一百多当地坞堡武装向石勒投降。不久,刘渊的儿子刘聪、汉将王弥与石勒又合军进攻壶关,刘琨遣去的晋将接连被杀,西晋上党太守投降。
  屋漏偏遭连夜雨。不仅处处战败消息传来,原先附晋的匈奴右贤王刘虎和白部鲜卑也墙头草顺风倒,纷纷向刘渊称臣,对刘琨的晋阳根据地形成了严重的威胁。审时度势后,刘琨只能遣派使人,带大份厚礼恳请鲜卑拓跋部酋长猗卢出兵,与自己一道,与刘渊争衡。
  拓跋猗卢倒是很讲义气,派其侄拓跋郁律率领两万鲜卑骑兵助战。刘渊匈奴兵很能战,但心理上一直害怕鲜卑人的勇猛和亡命。不仅匈奴刘虎的军队大败,白部鲜卑也损失了不少人马,皆败于刘琨、鲜卑联军手下。
  得胜之后,刘琨与拓跋猗卢置酒高会,两人结拜为兄弟。由于患难相助,感激之余,刘琨上表朝廷,奏请拓跋猗卢为大单于,以代郡封之为代公。当时代郡属于割据一方、怀有不臣之心的晋朝宁朔将军王浚所统的幽州属内。王浚当然不答应,并派兵偷袭拓跋猗卢,反被猗卢军队击败。由此,刘琨与王浚的矛盾也开始表面化。
  正在崛起中的拓跋猗卢很想趁机进入汉地发展势力,便率部落万余家从云中入雁山,向刘琨索求陉北之地。“(刘)琨不能制,且欲倚之为援,乃徙楼烦、马邑、阴馆、繁畤、崞五县(现山西代县以北的地区)民于陉南,以其地与猗卢。”
  公元311年年底,刘琨与王浚又因州民问题发生了直接冲突。
  王浚,字彭祖,是西晋博陵郡公王沈的儿子。这王沈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货,当初曹魏少帝曹髦带兵攻打司马昭,临行前召王沈、王业两人,以实情报告。这两个不忠小人扭头就跑,驰告司马昭,使这位曹魏权臣争得了宝贵的时间,最终导致了少帝曹髦的被弑。
  王浚袭其父爵,在晋惠帝时出镇许昌。愍怀太子司马遹被贾南风幽禁,王浚希旨,与太监孙虑谋杀了这位太子爷,并获迁为宁北将军,不久又徙封宁朔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
  眼见当时朝廷昏乱,盗贼蜂起,王浚知天下大乱,深为自安之计,结好周边的少数民族首领。他把一个女儿嫁给鲜卑酋长务勿尘,另一女嫁与胡人酋长苏怒延。赵王伦篡位,司马三王起兵,王浚首鼠两端,持兵观望。成都王司马颖当时就想讨平他,但内战繁急,无暇他顾。气愤之余,司马颖以右司马和演为幽州刺史,暗中嘱咐他去杀掉王浚并统领其兵马。
  和演手持成都王马颖密诏,先秘见乌丸单于审登,得到对方口头支持,一同谋执王浚。新官上任,和演和王浚约定在蓟城(今北京)城南清泉水上共聚宴饮。当时,蓟城内有两条驰道,和演和王浚各走一道。和演想趁两人宾随仪仗交合、马上作揖行礼时,趁机杀掉王浚。不巧,天降暴雨,兵器皆湿,不便弓刀,谋杀王浚未果。
  乌丸族的审登单于很迷信,他和族人嘀咕,“和演想杀王浚,几乎得手的时机忽然天下暴雨,定是上天佑助王浚。违天不祥,我们还是别站在和演一边。”于是,审登单于向王浚告密,告之和演要杀掉他。王浚惊恐之下,忙召集兵士,与审登一起攻杀了和演。
  控制了当地局势后,王浚召来鲜卑女婿务勿尘,率鲜卑联军两万人,大举进攻司马颖,攻击邺城,杀死汉族士庶数万。鲜卑骑士在城里抢掠了不少汉族美女。回军途中,王浚怕有误战事,下命“有挟藏者处斩”。当时,鲜卑骑兵还很怕晋朝将军的将命,纷纷把抢来的美女推入易水,淹死八千多人。“黔庶荼毒,自此始也”。
  晋怀帝继位后,封王浚为骠骑大将军、司空,领乌丸校尉,并封他女婿务勿尘为大单于、辽西郡公。王浚在河北挟势自重,带着一大帮鲜卑雇佣军,与刘曜大将石勒持战,互有胜负。
  刘琨派族人刘希到中山名地活动,“代郡、上谷、广宁三郡人皆归于(刘)琨。”王浚见刘琨和自己争地盘,也顾不得去打石勒,挥转马头,率大军与刘琨属军交战。王浚的鲜卑联军战斗力很强,攻杀刘希,“驱略三郡士女出塞,(刘)琨不复能争。”
  由于晋将刘琨、王浚两人窝里斗,匈奴刘氏屡屡得手。怀帝永嘉五年,继石勒全歼司马越十余万众之后,汉帝刘聪的军队攻陷洛阳,生俘晋怀帝,杀伤数万汉族兵民,满载而归。
  窘迫之余,又是鲜卑老哥们拓跋猗卢派儿子拓跋六修来助刘琨,并为晋朝守卫新兴(山西忻县)
  与拓跋六修一起守新兴的刘琨守将邢延找到数块上好玉石,进献给刘琨。为感激拓跋鲜卑人来投附帮忙,刘琨就把这些玉石转送给拓跋六修。这位鲜卑王子贪财,得了好处不说,又向新兴城内的晋将邢延索要更多的玉石。邢延表示所得玉石均已上献刘琨。拓跋六修不信,把邢延的妻儿抓起来囚禁,逼索玉石,邢延大怒,率所部兵攻袭六修,打跑了鲜卑兵,并以新兴城向匈奴刘氏投降,“请兵攻并州”。
  局势如此危急、复杂,自以为有大将气度的刘琨仍安然自若。晋怀帝永嘉六年(公元312年),他一面移檄所辖州郡,表示11月会军平阳(山西临汾)进攻汉国,一面在治所大张乐宴,声色是娱。
  河南人徐润是个音乐家,刘琨引以为同行、知音,非常宠幸他,竟提拔这个填词作曲的哥们任晋阳令。
  徐润骄恣,贪财受货,干预政事。刘琨的护军将军令狐盛是个正直的军人,多次劝刘琨杀掉徐润,刘琨不听。
  徐润知道此事,暗恨令狐盛。一次,趁刘琨饮酒赏乐兴致正浓之际,忽然“告发”说令狐盛要率众拥刘琨称帝。一向以精忠晋室为已任的刘琨大怒,不细审情由,立刻派人斩杀令狐盛。其实,仔细推究,刘琨很有可能一直有忌恨、提防令狐盛的心理,借此机会正好发泄。
  刘琨的母亲是个贤明知理的老太太,知晓此事后,严责刘琨:“你不能弘图远略,驾御豪杰,只想除掉比自己强的人,以此自安,又怎能完成大业呢?如此下去,祸必及我!”知子莫若其母,刘琨祸事,已经不远。
  闻知父亲被枉杀,令狐盛的儿子令狐泥忙逃至匈奴汉国刘聪处,具言刘琨虚实。汉国大将刘粲、刘曜以令狐泥为向导,率精骑进攻并州。刘琨闻讯东出,四处收兵,以图抵战汉兵。刘粲与令狐泥乘虚突袭晋阳得手,杀死刘琨的父母及留于晋阳的家人。晋朝各路军大败。
  听闻晋阳失陷,父母被杀,血泣之余,刘琨只得率十余骑人马奔逃至常山。
  败亡危急关头,又是鲜卑拓跋猗卢出手相助。
  公元313年11月,拓跋猗卢以儿子拓跋六修等将领率众数万进功晋阳,他本人率二十万大军殿后。反观刘琨,此时只有近日招集的汉族散卒数千,夹在鲜卑军中以充向导。
  匈奴刘氏的中山王刘矅连忙把军队调出,在汾水东岸与拓跋六修军对阵,双方开打。匈奴遇鲜卑,如狼对虎,始终心怀畏惧,交战不久,汉军大败,刘曜本人身中七创,差点死于阵中。他逃入晋阳城后,连夜与刘粲等人“掠晋阳之民,踰蒙山而归”。
  拓跋猗卢率大军追击,在蓝谷(蒙山西南)又大败汉军,“伏尸数百里”。其实,这横倒百里的人尸,估计大半是被汉军裹挟的晋阳百姓,真正的匈奴兵将有马有武器,逃跑途中估计也不忘刀砍斧剁,大肆杀戮平民。最可怜是这些无辜晋民,即使侥幸在匈奴刀口下生存,马上就被追上来的鲜卑人砍掉脑袋。
  刘琨自营门步入拜谢,固请进军。拓跋猗卢婉然回绝,说:“吾不早来,至卿父母见害,诚以相愧。今卿已复州境,吾远来,士马疲弊,待后举。”他馈送刘琨兵车百乘,马、牛、羊各千余以为军资,并留下两个本来就是晋人的将军协助刘琨守卫晋阳。
  现在,刘琨经营了几年的晋阳又变成废墟,再也无法重建。无奈,刘琨移军至阳曲(今太原以北),虽然仍兢兢业业,招集亡散,但世易时移,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
  晋愍帝建兴二年(公元314年),石勒忽然来书要与刘琨请和,并表示愿意率兵征讨王浚以效力晋廷。刘琨大喜,认为石勒可以为自己除掉身边一个劲敌。其实,石勒真正的目的是想集中力量干掉王浚,先卑辞下礼稳住刘琨,以免腹背受敌。
  倒霉蛋王浚正值自找膨胀高峰期。其父王沈字处道,他就牵强地认为他们王家应“当涂高”之谶,有称王为帝之命(简直和三国时期的袁术一个德行)。其属下官员谏劝,不是被外放,就是被杀掉。王浚又宠信苛刻小人,矝豪日甚,不理政务,辖境人民饱受压榨,纷纷逃亡邻近的慕容鲜卑部落。
  王浚在“八王之乱”中凸显实力,全靠他手下的鲜卑、乌桓雇佣兵,此时,这些人纷纷离他而去,使他失掉手中最大的王牌。加之天灾人祸,王浚的实力大不如前,日益虚弱。
  石勒想除掉王浚,但又不知对方虚实,便先遣使向王浚问候,主要目的是觇察其军事、政治实力。石勒的手下参谋多建议石勒以当年羊祜、陆抗那种敌国将领相抗相敬之礼去见王浚。石勒的幕僚长张宾表达了他自己的不同意见:“王浚名为晋臣,其实是想废晋自立,只怕四海英雄不会追随他,因此,他太渴望得到您的拥持。以您威振天下之大名,卑辞厚礼,折节事之,才有可能使王浚信赖您。”
  石勒称善,派人带了数车珍宝奇珍,奉表于王浚,说:“(石)勒本小胡,遭世饥乱,流离屯厄,窜邻冀州,窃相保聚以救性命。今晋祚沦夷,四海无主,为帝王者,非公而谁!伏愿陛下应天顺人,早登皇祚。勒奉戴殿下如天地父母,殿下察勒微心,亦当视之如子也”。
  王浚得到石勒书信,差点乐昏过去。本来自己架子大正在强撑,昔日的强敌石勒竟然摆出一副儿子样一会陛下一会殿下地称呼自己,要拥戴自己为皇上,能不高兴得冒油吗。
  当然,王浚也不是傻冒,他高兴之余,探问石勒使臣:“石公一时豪杰,跨据赵魏之地,为什么要向我称藩呢”?石勒使臣早有心理准备,趁机又给王浚戴上一顶大高帽:“殿下您中州贵望,威行夷夏。自古胡人未有能为帝王者,石将军深信帝王自有历数,非智力能取。项羽虽强,终归汉有。石将军前鉴于史,所以应天顺命,欲归身殿下,攀龙附凤,以为辅佐名臣”。
  一席话,王浚不得不信。大喜之余,他连石勒派来的两个使臣都“加封”为列候,又回馈石勒更厚一份大礼。为获取王浚进一步信任,石勒还斩东王浚手下叛逃到自己营中的人。王浚浑信这位羯胡头子对自己忠诚无比,再也不怀疑石勒的动机。
  王浚使者来到石勒的根据地襄国,“石勒匿其劲卒、精甲,赢师虚府以示之,北面拜使者而受书。”王浚赠送石勒一柄麈尾,石勒悬之于壁,朝夕跪拜,并对王浚使者说:“我不见王公,见其所赐,如见公也”。同时,石勒不停向王浚进献珍宝,连连不绝,并提出4月中旬要亲自去幽州面见王浚,奉戴王浚称帝。
  王浚骄傲至极,对石勒不复加防备。
  石勒送走王浚使臣,便向自己的使臣问王浚的虚实情况。使臣汇报说:“幽州去年发大水,人民无粮食可吃。王浚积粟百万,不能赈济。刑政苛酷,赋役繁重,忠贤内离,夷狄外叛。人人都知道他灭亡不远,而他自己意气自若,没有丝毫戒惧之心,还布列百官,大修台阁,自谓才过汉高祖、魏武帝”。
  石勒大笑,知道王浚已是囊中这物。
  公元314年四月,石勒率大军抵达易水。王浚手下将军孙纬派人驰告,准备出兵抵拒。王浚将佐纷纷进言,认为胡人“贪而无信,必有诡计”,希望王浚下命迎击石勒。
  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王浚大怒,大声申斥诸将:“石公来此正是要奉戴我称尊,再有敢讲迎击石将军的,必斩不饶!”
  众将不敢再进言。
  石勒大军逼近蓟城,吆喝守门军士开门。由于王浚有命,门军忙大开城门。王浚毫无戒心,石勒却多留一个心眼。他害怕进城后会遇到埋伏,就先派兵赶进数千头牛羊,声言献礼,以堵塞城内通道。即使王浚有伏兵,这么多牛羊塞路,也兵不得发。
  “(王)浚始惧,或坐或起”。石勒入城后,纵兵大掠。
  王浚手下恳请出兵抵御,王浚仍不答应。如果此时出兵,即使不能击败石勒,最起码王浚及手下诸将还有逃跑的机会。见主师在危急关头仍不下令,诸将一时离散。
  王浚等了半天,也没见石勒来拜见自己,倒听见兵士气吁吁的跑来禀告,石勒在衙署中庭已经高高上座,正发布命令。终于知道自己上了大当,王浚撒丫子就跑。
  无人护卫,王浚没跑多远就被石勒兵士抓住,送至府堂。
  终于见到石勒。王浚双臂被绑,见这位一直向自己称臣装孙子的的大胡酋高坐堂首,把自己的老婆搂在怀中,一面手中乱动,一面笑望自己。
  王浚大骂:“胡奴,竟然哄骗大爷我(调乃公),太凶逆无道了!”
  石勒回话:“王公您位冠元台,手握强兵,坐观本朝倾覆,欲自为天子,您才是凶逆之人呵……您又残害百姓,委任奸贪小人,毒遍燕士,罪过真是不小!”言毕,石勒变脸,遣精骑五百押送王浚至襄国,并收杀王浚手下精兵猛将一万多人。
  王浚最后关头倒像条汉子,在襄国闹市被斩时,“竟不为之屈,大骂而死”。即使如此,又有何益!
  刘琨坐待王浚被石勒击灭。如今,石勒不仅没有归身晋朝,反而调集大兵,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准备向刘琨发动攻击。
  晋愍帝建兴三年,刘琨获拜为司空,都督并冀幽州诸军事,官衔虽堂皇,周遭的形式却十分令人担忧,根本没有什么他可以真正长久立足的地方。
  屋漏偏遭连夜雨。晋愍帝建兴四年(公元316年),一直为刘琨倚为根本后援的鲜卑酋长拓跋猗卢被杀。
  拓跋猗卢于愍帝建安三年已被晋朝封为代王。鲜卑人有爱宠幼子的习惯。代王拓跋猗卢想立小儿子比延为嗣,就把长子拓跋六修派去新平城,还黜废了他的母亲,打入冷宫。六修有日行五百里的骏马,代王猗卢也强夺过来送给小儿子。拓跋六修惭怒之下,不告而去。猗卢大怒,率军讨伐六修,结果反被儿子打败。这位鲜卑老英雄换件破衣服逃离战场,半路被一乡下妇人认出,报告给拓跋六修。
  逆子驰马而至,当胸给了老爸一刀,老英雄含恨而死。
  六修自立为代王,不久就被堂兄普根攻杀。“普根代立,国中大乱,新旧猜嫌,迭相诛灭”。混乱之中,依附鲜卑多年的晋人将领卫雄、箕澹两人,率所统晋兵以及乌桓兵士,共三万余家、马牛羊十万头,拥带刘琨在鲜卑的质子刘遵,一起归复刘琨。
  由此,刘琨之势得以复振。虽如此,拓跋鲜卑之精兵猛将,再也不会成为他危难时刻的后援友军了。
  此年年底,晋愍帝于长安被匈奴刘氏的汉军生俘。
  石勒方面,忽发大兵进攻晋臣韩据的乐平(山西昔阳),刘琨刚得新锐之兵,便要率手下军队去前往救援。愍帝被俘、江河日下之时,刘琨也确实出于一腔忠勇,其志可嘉。
  刚刚从鲜卑来归的晋人将领箕澹、卫雄谏劝,说:“我们从鲜卑部落带来的这帮兵士,虽属晋民,久沦异域,一直不晓明公您的恩信,难以控御。当今之计,最好是内收鲜卑的余粮,外抄残胡的牛羊,闭关守险,修养生息,使来归兵士服化感义,有一段修整和熟悉晋朝制度、感受德化的时间,然后再派他们征战,可以立功”。
  刘琨征战得胜心切,不从二将之议,倾兵而出。他命二将为先锋,将兵二万先行,自己率军继之。
  石勒闻讯,于山地设伏击圈,先佯装小败,而后四面合围,大败晋军。箕澹和卫雄二将只剩一千余残兵,突围逃走。晋将韩据闻败,也慌忙弃城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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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26   仓惶逃亡、寄人离下的最后岁月
  山穷水尽之时,幸得晋朝幽州刺史段匹磾派人来邀。穷极无路,刘琨只得前往蓟城,依附段匹磾。
  段匹磾一直很敬崇刘琨,两人相见,相约共扶晋室,尽忠朝廷,并结为兄弟。同时,两人又一起上表远在建康的司马睿,拥戴他为皇帝。
  段匹磾,东部鲜卑人,“种类劲健,世为大人”,其父务勿尘就是王浚嫁女与之的那位鲜卑首领。务勿尘被晋朝封为大单于时,段匹磾也受封为左贤王,率众帮助晋朝征讨匈奴刘氏。务勿尘病死后,段匹磾的哥哥疾陆眷在叔父涉复辰拥立下承袭大单于封号。
  刘曜攻打洛阳时,王浚派疾陆眷等人与晋军一起攻打襄国的石勒。段匹磾的堂弟段末杯追击石勒被俘,石勒不仅没杀他,反而送还于疾陆眷。为此,东部鲜卑与羯胡结盟,双方不再战斗,晋将也不能阻止。
  段匹磾一直不赞成兄长与石勒休战的作法,并尊刘琨为大都督,遣兵准备攻击石勒。大惧之下,石勒派人厚赂段匹磾堂弟段末杯。段末杯既想报石勒先前不杀之恩,又想乘段匹磾在外征战侵夺他的地盘,便向疾陆眷和涉复辰二人进言,认为他们以单于兄长和叔父之尊,不应该听从段匹磾。他又讲,即使讨伐石勒,一旦有所成功,大功也归于段匹磾一人,对疾陆眷单于没有什么好处。此计果然奏效,东部鲜卑主力引军而还。
  段匹磾孤掌难鸣,只得回军。不久,疾陆眷单于病死。段匹磾闻讯,率军赶回为哥哥奔丧,段末杯声言他是要回来篡位,半路设伏追击,段匹磾败走。
  段末杯趁杀掉堂叔涉复辰及其子弟二百多人,自立为单于。
  因此,刘琨依附段匹磾之时,这位鲜卑人自己也处于多难之秋。惺惺相惜,两人关系开始处得很不错。
  当初,段匹磾在奔兄丧时,刘琨的儿子刘群也和他一起。段末杯大败段匹磾,段匹磾逃走,刘群被俘。段末杯抓住刘群后,“厚礼之”,答应推戴刘琨为幽州刺史,结盟共击段匹磾。刘群年青无识,写信给父亲刘琨,并派密使送信。半路,段末杯派来为刘群送信的人被段匹磾手下抓获,搜出密信。
  对此,刘琨一无所知。忽然受到段匹磾“邀请”,刘琨便欣然前往。两人坐定,段匹磾拿出刘群的密信,对刘琨说:“我也没有怀疑您参与此事,特意把真情告知您。”
  刘琨览信过后,神情凝重。良久,他推心置腹地说:“我与您结盟,志在恢复晋室,以雪国家沦亡之耻。即使我儿子的书信送至我处,也不会因一子之故辜负您!”段匹磾不断点头。他一直钦敬刘琨的操节,知道其所言发自内心,便想听任刘琨还其所属部伍。
  其间,段匹磾的弟弟段叔军把兄长唤至厅外,劝道:
  “我们本来就是胡夷外族,现在能让晋人畏服,正是我们人多势重的原因。如今,我们家族内部骨肉相残,正是晋人良图之期。如果有人奉戴刘琨从中起事,恐怕我们家族会尽被屠灭!”
  段匹磾闻言,深觉有理,于是他下令把刘琨软禁起来。
  消息传出,刘琨长子刘遵害怕也被囚杀,与刘琨僚属一起闭门自守。由于兵少,段匹磾兵将很快攻下营垒,执捕众人。
  “(刘)琨既忠于晋室,素有重望,被拘经日,远近愤叹”。连被段匹磾任命的代郡太守和刘琨任命的雁门太守也都一起密谋计议,准备联召军兵,袭击段匹磾,救出刘琨。不久,两个太守谋泄被杀。段匹磾虽杀掉数人,自己也内心惶恐。
  刘琨自被拘禁,“自知必死,神色怡如也。为五言诗赠其别驾卢谌”。此诗,即是文章开首那首《重赠卢谌》。
  东晋朝廷方面,权臣王敦派人密告段匹磾,让他杀掉刘琨。段匹磾外迫于王敦,又内惧属下造反,就声称皇上诏旨,下令诛杀刘琨。
  刘琨听说王敦来使,就已预料自己的命运,他对儿子刘遵说:“处仲(王敦字处仲)使来而不告我,是杀我也。死生有命,但恨仇耻不雪,无以下见二亲耳”。大英雄言及此,泪下如雨。
  段匹磾遣兵士闯入,缢杀刘琨,时年四十八。同时遇害的,还有刘琨的子侄四人。由于当时晋廷还要依仗段匹磾抵拒石勒,没有立即为刘琨正名举哀。
  两年多后,晋廷才下令赠刘琨为侍中、太尉,谥曰愍。南宋大诗人陆游与民族英雄文天祥都有佳诗赞美刘琨。
  买醉村场半夜归,西山照月落柴扉。刘琨死后无奇士,独听荒鸡泪满衣。
  《夜归偶怀》陆游
  寥阳殿上步黄金,一落颠崖地狱深,苏武窖中偏喜卧,刘琨囚里不妨吟。生前已见夜叉面,死去只因菩萨心。万里风沙知已尽,谁人会得广陵音。
  《已卯十月一日有感而赋》文天祥
  段匹磾杀掉刘琨后,其属下汉人、胡人多奔散。杀刘琨是段匹磾一生最大败笔,但这个鲜卑人一直忠于晋室。不久,他与晋臣邵续合力,进攻段末杯。石勒大将石虎乘段氏兄弟互攻之际,乘间掩袭,最终把段匹磾包围于蓟城。
  段匹磾本想突围逃生,单骑归朝,被人劝阻。最后,眼见救援无望,段匹磾身穿晋朝朝服,手持晋节,率从人出见围攻他的石虎,正色凛然道:“我受国恩,志在灭汝。不幸族内自乱,以至于此。既不能死,也不会奉汝为主。”石虎与段氏鲜卑一族从前常打交道,二人还曾结拜为兄弟。石虎虽残暴成性,对段匹磾仍十分尊敬,“起而拜之”。
  段匹磾被执送襄国后,被石勒软禁,常常也被石勒“请出”参加赵国的“朝会”。段匹磾总是一身晋朝朝服,手持晋节,从不向石勒下拜。以石勒、石虎之暴,竟也一时不敢对段匹磾下手,可见这位鲜卑大人的威武和人格魅力绝非常人可比。
  石勒忍耐一年多,见始终无法降服这位辽西鲜卑,又怕其族人趁机拥之东山再起,便加以谋乱罪名,派人杀掉了段匹磾。
  《晋书》对段匹磾的评价非常中肯:
  “段匹磾本自遐方,而系心朝廷,始则尽忠国难,终乃抗节虏庭,自苏子卿以来,一人而已。越石(刘琨)之见诛段氏,实以威名;匹磾之取戮世龙(石勒),亦由众望。福祸之应,何其速哉!《诗》云:‘无言不酬,无德不报’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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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27   (附)关河大志 闻鸡起舞——祖逖的恢复大志
  “闻鸡起舞”、“中流击楫”,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典故。但真正了解这两个典故主人公祖逖事迹之人,却又廖廖无几。
  祖逖,字士稚,范阳遵人(今河北涞水)。祖家世为北州大姓,“世吏二千石”。
  祖逖年少丧父,兄弟六人,共同撑持家业。青少年时代,祖逖“生性豁荡,不修仪检,年十四五犹未知书,诸兄每忧之。然轻财好侠,慷慨有节尚。每至田舍,辄称兄意,散谷帛以周贫乏,乡党宗族以是重之。后乃博览书记,该涉古今,往来京师,见者谓(祖)逖有赞世之才”。
  晋武帝太康年间(公元290年左右),二十四、五岁的祖逖与刘琨一起任司州主簿,两人英雄相惜,谈诗饮酒,共为豪爽喜侠之士。“情好绸缪,共被同寝。(无厘头之辈看见此处,肯定会遐想连翩,忖度二人是“同志”。其实,古代大丈夫志气相投,常常相谈通宵,抵足而眠)。中夜闻荒鸡鸣,蹴琨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由于二人皆是不羁骑士,常常夜中坐起,纵论世事,“相谓曰:‘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 。由此,可以看出祖逖已经预见国中将有兵灾变起之日。
  “八王之乱”后,晋室沦丧。公元311年(怀帝永嘉五年),洛阳陷落。祖逖率亲族乡党数百家避乱于淮泗(今江苏徐淮地区)。一路之上,祖逖躬自步行,把自己的车马让给老弱疾病的人,衣粮药物施予有急之人。逃亡途中多遇盗贼险阻,祖逖应付裕如,显示出极强的组织、领导才能,被同行诸人推率为“行主”。抵达四泗时(今徐州市),当时的琅玡王司马睿任命他为徐州刺史。不久,祖逖又被征为军谘祭酒,在京口(今江苏镇江)屯驻。(行主,是坞壁首领的称呼之一。又称坞主,营长等。坞壁组织是中国历史上动乱时代百姓为自身生命和财产安全,相聚于山林险地,凭险依势,形成一种相对独立的宗社流民自治组织。坞壁在王莾末年大动乱时代已经出现,但西晋末及东晋十六国时期,由于世道混乱,坞壁最为繁盛。“永嘉之乱,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坞壁的规模,大小不一,从几百家到几千家。首领多由乡里威信高的大族豪强担任,宗族是坞壁的核心构成,而各地流民则构成坞壁的基层组织。因而“招纳流亡”也成为坞壁的一大特色。此外,在门阀士族把持朝政的南北朝,坞壁也是民间下层豪强一显身手的惟一表演空间,在这样一种且战且耕的组织内部,只有靠义气、信誉、公正以及坞壁主的个人魅力来进行管理和沟通,宗法与恩义是坞壁赖以生存、发展的两大支柱。当然,坞壁日后也成为南北朝政局不稳的重要因素,地方豪强中也有不少人演变为动乱的潜在因子和新一轮门阀的候选人。)
  作为一时人杰,祖逖常怀恢复之志。晋愍帝继位后,下诏命远在江东的司马睿率兵赴洛阳来勒王。司马睿当时致力于确保江南一隅不失,根本无意(也确实没有足够力量)进行北伐。祖逖上表,慷慨陈词,司马睿就顺手推舟做人情,给祖逖虚封一个豫州刺史的衔号,象征性地拨调千人粮饷、三千匹布帛以充军费,让他自己想办法招募兵士。至于甲胃弓矢、士卒粮马,琅玡王再没有任何支持。
  大英雄祖逖本来完全可以在江南依附司马睿,求田问舍享清福。至此,他毅然出发,率先前和他一起南渡的宗族部曲百余家,从京口北渡长江。行至中流,祖逖拨剑而起,眼望茫茫大江,敲击着船楫说:“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辞色壮烈,众皆感奋。
  渡江之后,祖逖屯驻江阴,冶造兵器,招募兵卒。拥有两千多名武装后的士卒后,祖逖开始北进。
  当时,长江以北地区属于大乱过后的三不管地区,各处流民和当地住民纷纷建立坞堡武装,自封刺史、太守,看谁力量大就依附谁,完全乱了“王法”。祖逖纵横捭阖,击败击降坞主张平、樊稚等人。太丘之战胜利后,祖逖攻克谯城。后来,蓬陂坞主陈川叛归石勒,并引来大魔头石虎的五万羯族精兵,祖逖出战,与赵兵相持。
  公元319年(东晋元帝太兴二年),祖逖与后赵兵在浚仪相持。晋兵屯兵东台,后赵兵屯据西台,双方紧张相持四十天,粮草都到了精光的境地。
  祖逖派人用布囊盛满砂土,假装是食用的大米,派千余人运至晋兵据守的东台;然后,他又派数人挑着真正的大米(也是用同样的布袋盛装),佯作劳累坏了躺在道旁喘气歇息。西台的后赵兵望见,马上派精兵来袭,担夫都依据计谋,假装惊惧状弃担而逃。后赵将打开袋子,见里面全是上好的大米,推断晋军粮食充足,“以为(祖)逖士众丰饱,甚惧”。古代人打仗,拼得就是粮草,见敌方粮多士饱,自然心中泄气。
  石勒遣大将以千头壮驴运粮,支持浚仪城西台的后赵兵。祖逖在汴水设伏,尽得其粮。后赵兵无粮,不支退走。此后,祖逖军将凭据封丘、雍丘,多次出兵邀打石勒的后赵军,使石勒的力量在河南一地迅速萎缩。
  与此同时,祖逖还调和河南诸晋将和坞堡头目之间的矛盾,示以祸福,最终使这些人都听从他的节度。对于河南一带的坞堡堡主,祖逖对他们送质子于后赵的权宜之计也之示理解,灵活处理政治纷争,不仅常对他们施以德惠,还不时遣小股军队假装击扰这些坞堡,让后赵方面想当然的认为这些坞堡地主是忠于自己的队伍。
  感激之余,坞堡堡主常常向祖逖暗通消息,把后赵军队的行军意图和路线一一提前报告。
  “(祖)逖爱人下士,虽疏交贱隶,皆恩礼遇之,由是黄河以南尽为晋土”。河南父老乡亲感悦祖逖的恩仁德政,作歌咏叹其美。刘琨也对此位老友的文治武功很有感慨,在与亲旧的书信中感赞祖逖。东晋朝廷进祖逖为镇西将军。
  由于有祖逖在,号称攻无不取、战无不胜的羯胡石勒再也不敢侵入河南之地,并派人在成皋县修茸祖逖母亲的坟墓。
  石勒还写亲笔信给祖逖,要求“通使交市”。祖逖虽不回信,但却听任军民与河北的羯胡互市,交换各自所需,“收利十倍,于是公私丰赡,士马日滋”。
  正当祖逖想“推锋越河、扫清冀朔”之际,东晋朝廷对他拥兵一方产生了疑忌,派江南士族出身的文人戴渊为都督,出镇合肥,以牵制祖逖。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祖逖心中非常不舒服。当时,东晋朝中王敦与刘隗交恶,互相攻讦。祖逖深知内难一起,北伐大业会因之搁浅。忧愤如此,他仍然加紧一切军事准备工作,带病指挥营建武牢坚城。
  公元321年10月,天文有变,“妖星见于豫州之分”。古人迷信,病入膏肓的祖逖也识天文,夜中他仰视星空,叹息道:“此星是应在我身!本想进军平定河北,而天欲杀我,这是对国家不利的征兆呵”。几天后,满怀遗憾,祖逖病亡,时年五十六。
  宋人胡曾有首咏史诗,表达了对祖逖病亡的历史遗憾:“策马行行到豫州,祖生寂寞水空流。当时更有三年寿,石勒寻为阶下囚”。
  毛泽东也有《七律?洪都》一篇叹美:“到得洪都又一年,祖生击楫至今传。闻鸡久听南天雨,立马曾挥北地鞭”。
  祖逖死后,东晋朝中久怀逆乱的王敦大喜过望,他先前一直忌惮祖逖不敢有异谋,“至是始得肆意焉”。(《世说新语》中曾记载,“王大将军始欲下都更分树置,先遣参军告朝廷,讽旨时贤。祖车骑(祖逖)尚未镇寿春,嗔目厉声语使人曰:「卿语阿黑:何敢不逊!摧摄面去,须臾不尔,我将三千兵,槊
  脚令上!」王闻之而止。)东晋派祖逖之弟祖约代替其兄统领其众,但节节失败,被祖逖收复的河南大片土地最终被后赵所攻陷。
  史臣把刘琨与祖逖同编一传,并在赞语中有非常中肯的评价:
  “刘琨年少之时,本无高节异操,终日走马贾谧门下,博饮石崇金谷园中,谈笑于司马伦幕府,实为轻佻幸进之徒!祖逖青年初期,义气散谷周济贫乏,半夜闻鸡昂然起舞,潜思中原烽火燎原,贪幸天下兵灾多艰,疑其本意,确乃贪乱乐祸之辈!然而,一俟国家有难,皇室沦亡,此二人各运奇才,并腾英气,疾风劲草,节操磊磊,捐身赴义,死所不辞,身虽丧亡,但成就万世千秋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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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28   4、从疯狂走向灭亡——羯族石氏后赵王朝的兴亡
  山西民俗,除了老陈醋和为数达几百种的面食以外,还有不少地方曲种、杂戏和武术。在榆社县,每逢节假喜庆之日,就会看见城乡四处的男女,数十数百,身着红绸大衣,手执一种号为“霸王鞭”的道具,或舞或跳,左甩右敲,鞭杆上系有玲珑的铜玲和精细的绸穗,在复杂的“四点法”敲击声中,鞭随人舞,人借鞭势,脆响声声,红男绿女们憨厚、纯朴的脸上洋溢着小康的满足和平安世道的喜悦。殊不知,他们手中飞舞的“霸王鞭”,源自一千六百多年前一位本土英雄手中的指挥马鞭,唰唰脆响声中,那样不可一世的后赵王朝似乎就在瞬间的挥甩之中完全幻化为历史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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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29   一时英豪——后赵开国皇帝石勒
  石勒,字世龙,原名(句,去口加背),上党武乡(山西榆社)出生的羯族人。石勒的祖父,根据《晋书》中记载,名字是耶奕于,与石勒的父亲“并为部落小率”。耶奕于,应该即是波斯语的eelkhany,现代一般译为伊儿汗尼,意思是游牧部落首领。所以,他们这一家很可能是西域胡人昭武九姓中的某一支属,可能是康居(羌渠,曾居于今新疆塔什干地区),语言应该是属于伊朗语系,为入塞匈奴十九种姓其中的一种,他们的样子“高鼻、深目、多须”,应该是欧罗巴人种之一。由于内迁日久,到石勒这辈,已经完全沦落为替当地汉族地主扛长活的佣工,可以说是真正的贫雇农无产阶级。
  从七八岁起,石勒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赤脚在田里干苦力。当时这个苦孩子除相貌怪异外(羯人高鼻深目),没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只是在累得贼死回家吃饭时,蹲在茅草房的炕角,端着大碗,常常向母亲抱怨说自己听到有战马嘶鸣、金鼓擂击之声。石母不以为然,劝他说:“你干活太累,耳鸣罢了,不是什么不祥的征兆。”当时,乡村相士们纷纷夸赞石勒相貌不俗,一般人皆嗤之以鼻,惟有同村的郭敬和阳曲县的宁驱认为石勒必非俗子。这两个人虽是财主,对石勒倒很照顾。
  十四岁时,身骨壮健的石勒为人雇作脚夫,曾贩运东西到洛阳城内的上东门。大概是劳累数日,刚刚饱餐一堆胡饼,石勒腹圆肚饱之际,兴奋地大吼。恰值东晋高门贵族王衍乘轿经过,看见怪模怪样的一个大身板少年在那里乱叫,就对左右人讲:“刚才那个胡族小孩,观其音声相貌很奇特,恐怕将来会成为动乱天下的祸害。”于是,他命人快马返回,想抓住石勒。集市已散,往来人多,石勒早不知混到哪个沟陇地边去歇着,并很快被大清谈家王衍淡忘得无影无踪。  
  佣耕少年志叵测
  晋惠帝太安年间(公元302—303),并州地区发生饥乱,石勒与当地为人佣佃的杂胡们纷纷逃亡,自雁门流落到阳曲,依附从前的雇主宁驱。当时,各地兵将趁乱,纷纷捆缚流散胡人,卖去外地赚几个小钱花花。当地的北泽都尉有一次率部伍“清户”,抓了好几百号人,又闯入宁驱的庄园。幸雇宁驱把石勒藏在米囤里,使这位羯胡逃过一劫。依石勒魁梧的身板,是上好的奴隶料子,肯定会被军爷们卖出双倍的价钱。眼见阳曲一带军人四处抓人,宁驱保他一回难保二次,石勒便想去纳降都尉李川那里投军,当兵虽苦,总是持枪抡刀抓人的主儿,不会被人当作奴隶卖掉。
  走到半路,又饥又渴的石勒狼狈不堪。喘息间,遇见从前同村的财主郭敬,“(石勒)泣拜言饥寒”。郭敬见到小伙石勒不成人形的样子,对之流涕,忙把准备弄到城里卖好价钱的货物就地贱卖掉,为石勒买些吃食和衣物。数个胡饼落肚,身上又多了几件棉袄棉裤,石勒缓过心神,脑子转动得勤快起来,对郭敬说:“现在并州饥荒严重,守穷就肯定饿死。周围的诸族胡人没东西可吃,可以哄骗他们,说带领他们去冀州找饭吃,趁机卖掉他们,既能赚钱,也可为这些胡人找条活路。”
  郭敬觉得此计可行。石勒雄心勃勃,拜别郭敬,准备到李川军中献上此计,赚他个盘钵满。哪知,才走了几里地,晋胡并州刺史、东嬴公司马腾的军士已在四处搜寻流散的杂胡,准备拿他们当卖掉以换取军需。远远看见一个相貌丑怪的大家伙低头笑着走过来,众军士一涌而上,把正盘算着一个人能卖多少钱的石勒逼在原地。这下倒好,自己未及卖别人,先被别人卖掉。
  司马腾眼见这批“货”数目差不多数千,够走一趟,便命手下将军郭阳和张隆押着这些四处搜掠来的胡人去冀州变卖,“两胡一枷”,一块板子套两个胡人脖子,一路马鞭乱抽,臭脚常踢,牲口一样被押送去集市。
  并州离冀州道路崎远,一路上这些“货”病死饿死大半,多亏将军郭阳是郭敬的族兄,提前收受了钱财,沿路对石勒饮食有照顾,使这位羯胡终于能活着走到冀州。
  石勒被卖给荏平人师欢为奴,天天耕作,挑水挖田,虽累得贼死,毕竟有口饭吃。石勒为人有气力,脑筋活,师欢也很信任他,不象对待一般奴隶般成日锁住严加看管。石勒闲不住,见师欢家田附近是政府的养马场,便以自己能相马为名,找机会同管理马场的魏郡马头汲桑搭话。三言两语,石勒确实是行家,汲桑很高兴,渐渐两人成为能在一个坑头喝酒的朋友(石勒以贱奴身份,能和马头汲桑说上话,确实不容易)。
  其间,田主师欢又把石勒转租给武安的地主。也怪石勒运气不好,半路又被一帮抢掠卖人为生的军士抓住,捆在当地准备弄到集市卖掉。凑巧荒野里有一群鹿驰过,嘴馋的兵士们都想吃烤鹿肉,一群人纵马撒丫子都赶过去追逐鹿群,石勒扎脱绳索,幸免逃脱。
  通过此次大险,石勒终于想通,为人当牛做马做顺奴只能是被动地牲口一样任人奴役,不如自己武装起来干一场,大不了是个“死”字,反正也死了不少回。于是,他从田间偷了匹马,招集平时一起干活认识的哥们王阳、桃豹等八个人,弄些农具磨尖擦亮,开始干起四处抢劫的营生。不久,又有郭敖、呼延莫、支屈六等八个人加入,一帮人号称“飞天十八骑”,奔入赤龙等皇家养马场中,跨乘上好的骏马,四处抢劫搜掠富户。
  当时世乱,官府皆自保不暇。石勒如鱼得水,把大批抢劫得来的珍宝送给马师汲桑,结交这个地方势力以自固。汲桑大喜。石勒不仅不骚扰自己的养马场,还把其他皇家马场的好马成百地赶来孝敬自己,汲桑高兴之余,就给石勒起名言字,因此,石勒名姓字,皆是马师汲桑所起。
  如果太平时节,石勒这种底层社会的黑社会小头目抢夺公物,与政府农场主相勾结,实属“罪大恶极”,应当很快会谋泄事发,被捕快们抓去县城问斩。
  英雄出于乱世。当时,正值“八王之乱”司马宗室开打;匈奴族刘渊趁机跑回,在黎亭自称汉王;成都王司马颖的故将阳平人公师藩自称将军,起兵于赵魏之地,有众数万。审时度势之后,汲桑带着石勒就投靠了公孙藩,两人还把数百匹上好的皇家骏马作为见面礼。公孙藩大喜,拜石勒为前队督(冲锋连长),进攻邺城的西晋平昌公司马模。汲桑、石勒两个人这次押错宝,公孙藩不久大败被杀。
  汲桑、石勒于混乱中逃出,在昔日的皇家牧马场中东躲西藏,更四处招聚亡命之徒,劫抢郡县的囚犯,形成了一股不小的武装。汲桑自称大将军,以替成都王司马颖讨伐东海王司马越为名,封石勒为扫虏将军、忠明亭侯。在汲桑指挥下,石勒率军进攻邺城,杀掉东嬴公司马腾(就是先前他的手下把石勒卖到冀州),“杀万余人,掠妇女珍宝而去”。小农场主、耕奴指挥的战役节节顺利,竟也接着渡过延津,进攻兖州。(今山东郓城)。
  成都王司马越大惧。这只打着自己旗号的武装虽然干掉了对手司马腾等人,但他们忽袭兖州,是不宣而战,抢自己的地盘。惊怒之下,司马越命兖州刺史苟唏讨伐汲桑、石勒。
  苟唏一点也不狗稀,这位号为“屠伯”的晋将用法严酷,运兵用神,数月之间,在阳平、平原之间双方大小三十余战,汲桑、石勒部众被杀一万多人,二人败走,慌忙间想投附匈奴刘渊。半路,又遭晋朝冀州刺史丁绍袭击,石勒、汲桑两人失散。石勒逃往乐平。汲桑就没那么好彩,半路被晋朝的“乞活军”抓住,斩于平原县。
  穷急窘迫之中,石勒恨不得立时奔投刘渊的匈奴营中。但单人匹马空手见人说不过去,于是,石勒在上党说服“拥众数千”不知所从的两部胡人一起去拜见刘渊。大喜之余,刘渊封石勒为辅汉将军、平晋王。空手套白狼计成,石勒受到巨大鼓舞,他又以计谋劫持了拥众两千多的乌丸张伏利度,“率其部众归海(刘渊)”。不用讲,刘渊又加封石勒督山东征讨诸军事。不到一年时间,石勒从一个佣耕的奴隶摇身一变,成为刘渊手下的尊贵王爷和拥众数千的地方武装大头目。
  狼头旗下立功多  
  公元308年,刘渊称帝,遣使授石勒持节、平东大将军、平晋王。从前是小打小闹过家家一样瞎打瞎混,现如今真有个“皇帝”封自己为王,可以想象石勒的兴奋是何等异于平时。
  刘聪进攻壶关时,石勒自率七千精锐为前锋都督,杀晋将黄秀;接着,他又进攻邺城、赵郡、巨鹿、常山,攻杀晋军数万人,并派和他起兵的十八将分头率兵并州山北诸郡县,说降了不少散落游荡的胡人地方武装来附。
  石勒虽替匈奴汉国攻城陷地,和刘氏家族的兵将不同,他很少残杀当地居民。对于魏郡被攻陷的各个民间地方坞堡,他“简强壮五万为军士,老弱安堵如故,军无私掠,百姓怀之”。攻陷冀州后,石勒又能把各地的读书人安置在一起,号为“君子营”,成为为他出谋划策的智囊班子。他手下最得力的谋士张宾,也是此时闻名而归顺的。
  转战之中,石勒惟一遭受较大的挫败是飞龙山战役。晋朝幽州刺史王竣派遣的鲜卑头领务勿尘(段匹磾之父)等鲜卑、晋朝联军共十余万,把石勒打得败走黎阳。即便如此,石勒未伤元气,转而进寇信都,杀掉晋朝冀州刺史王斌。接着,他东袭鄄城,杀晋朝兖州刺史袁孚。乘胜而进,石勒连陷广宗、清河、平原、阳平诸县,降九万多人。武德之战,石勒攻杀晋朝冠军将军梁巨,坑杀抵抗的降卒一万多人,威震河北。“河北诸堡垒大震,皆请降送任(子)于(石)勒”。
  匈奴刘聪继位后,又赠石勒征东大将军、并州刺史等一大堆头衔。一是在新主人面前挣面子,二是为自己争地位,扩充军队,石勒配合刘聪的儿子刘粲会攻洛阳,又进攻襄阳,陷江西垒壁三十余所,“欲有雄据江汉之志”。
  谋士张宾有远谋,劝石勒北还。正在兴头上大获胜利的石勒忘乎所以,不听。不久,晋朝琅琊王司马睿派王导率军讨石勒。由于粮草不继加之军中瘟疫流行,石勒损兵折将,伤亡大半,最终听从张宾之策,裹粮卷甲,一路攻杀,折军北还。
  西晋怀帝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四月,以讨贼为名逃出洛阳的东海王司马越忧急病死。他带出的二十多万朝中卿相将军士兵以及随军家属,拥着司马越的大棺材向东撤退,准备到东海(山东郯城)为司马越归葬。石勒闻讯,于五月间亲率轻骑倍道兼行,在苦县宁平城(河南鹿邑县)包围了这只送丧大军,“大败晋兵,纵骑围而射之,将士十余万人相践如山,无一人得免者。”晋朝太尉王衍、襄阳王司马范等六个宗室王爷以及数十朝廷高官皆成为石勒的阶下囚。
  望着这些衣冠飘飘、甲胄华丽的士族、王爷们现在都垂头丧气地坐在大帐前的草地下等候自己发落,石勒得意已极。痛饮数杯美酒,石勒就向王衍询问晋朝衰亡的原因。“(王)衍具陈祸败之由,云计不在已;且自言少无宦情,不任世事。”众人见二人谈得投机,也纷纷插话,为自己开脱。惟独襄阳王司马范神色俨然,仍旧一副凛然傲然的王爷派头,倨坐于原地大声呵斥诸人:“今日之事,何复纷纭!”(事已如此,乱吵吵个啥!)见司马家有此等人物,石勒也肃然起敬。
  王衍此人“神情明秀,风姿详雅”,是晋朝少有的美男子。少年时代,王衍造访名士山涛,“(山)涛嗟叹良久,既去,目送之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此人还是魏晋之际非常有见解的大哲学家,“每捉玉柄麈尾,与手同色。义理有所不安,随即改更”,是“信口雌黄”成语的主人公。王衍还自标高雅,口不言钱。其妻试之,让丫环在夜间以钱绕其床。王衍早晨起身,对丫环高叫,“举却阿堵物!”(把这些东西拿走!)但此人无忠贞之操,与世浮沉,惟求自保。
  石勒十四时在洛阳城被王衍识破英雄骨相,差点被杀。但亲眼见到这位望重人雅的晋朝太尉,草莽英雄石勒也不觉为之心折。“甚悦之,与语移日。”王衍见这个杀人魔王很好说话,为了更加讨好,他就劝说石勒称帝。不料,此语一出,不仅没有保身,反而生成杀身大祸。
  石勒勃然色变,振衣而起,斥责王衍说:“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使天下破坏如此,正是君罪所致!”随即,他命左右卫士把王衍押出大帐。回到被监押的房子里,王衍自知难逃一死,对周围的人哀叹道:“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
  但是,对于这些大晋朝的“人样子”们是杀是活,石勒一时间还真下不了决心。恰好将军孔苌在身边,石勒问:“我横行天下多年,未曾见此等仪观不凡、能言善辩的人物,能留他们命在吗?”孔苌粗人有粗理,回答说:“这些人都是晋朝王公大官,肯定不会真心屈服于我们,留着有什么用,杀掉算了!”
  石勒点头,主意已定。“此等奇人,可保全尸,不可加以锋刃也。”于是,他派兵士把余人一一牵出斩首,只留王衍和司马范,把两人单独押关在一间砖房里,“使人夜排墙杀之。”古人总觉全尸而死是施惠于人,其实,与其在砖石土瓦间屈憋窒息而死,还不如一刀斩头来得痛快。“岩岩清峙、壁立千仞”(顾恺之语)的一代大玄学家,就这样在碎砖石中间结束了性命。
  石勒再接再励,在洧仓(今河南鄢陵)又大败从洛阳逃出的晋军,杀东海王世子司马毗等晋朝四十八个王爷。
  同年七月,石勒与刘曜攻克洛阳,俘虏了晋怀帝司马炽。
  获取大功的石勒在许昌屯兵不久,听闻晋朝大都督荀唏在蒙城拥立晋怀帝儿子豫章王司马端为皇太子,便马上带兵出发,先攻克阳夏杀掉晋守将,马上驰袭蒙城,俘虏了这位曾威风一时并进攻大败石勒老上司汲桑的儒将。一个多月后,见苟唏不为已用,王敦才杀掉他。
  至此,进退自如,攻无不胜,战无不取,羽翼已成的王敦开始的把下一个目标转向一直对自己势力形成严重威胁的友军——匈奴汉国的大将军、齐公王弥。
  王弥,东莱人,父祖均为太守级别的官员,家世清白而贵显。王弘青年时代就有才干,博学强记,但好游侠之举,习武击剑,交游甚广。洛阳隐士董仲道善相人,曾对他说:“君豺声豹视,好乱乐祸,若天下骚扰,不作士大夫矣。”可能这种预言给了王弥某种心理暗示。晋惠帝末年,以宗教为名起事的妖人柏根在东莱起事,王弥就坚决“背叛”了他的家庭,率家中仆僮“从贼”。柏根被杀后,王弥“亡入长广山为群贼”。由于受过良好教育,王弥“多权略,凡有所掠,必豫图成败,举无遣策,弓马迅捷,膂力过人,青土号为‘飞豹’。”后来,王弥率贼众接连侵扰泰山、颍川、汝南、襄城诸郡,并攻入许昌,打开武库,抢走不少精良的铠甲器杖,“所在陷没,多杀守令,有众数万,朝廷不能制。”
  会值八王相攻、天下大乱之际,这位士大夫出身的贼头竟也率军进逼洛阳,“京邑大震,宫城门昼闭。”当时晋朝军队还有反击能力,司徒王衍派晋将在七里涧与王弥军激战。王弥大败,逃跑途中,想起从前在洛阳相熟的老朋友、匈奴五部首领刘渊(当时刘渊已称汉王),便带着数百残兵败将前去投靠。刘渊刚刚立国,闻讯大悦,派使郊迎。王弥一见老相识,便劝刘渊称帝,感激之下,刘渊盛赞王弥为“孤之孔明”,大有如鱼得水之感,立署王弥为司隶校尉,加侍中、特进。
  王弥加入匈奴刘氏集团后,非常卖力,他先随刘曜攻河内,又曾与石勒会军攻临漳。永嘉初年,王弥在高都大败晋军,杀数万晋军。不久,他又和刘曜、石勒攻破魏郡、汲郡、顿丘,陷五十余壁。在与石勒合力进攻邺城时,王弥又获大功。接着,王、石二人又合军攻陈郡,大破东海王司马越的晋军。
  王弥可称是晋朝克星。匈奴刘曜与他合军,也是连连得胜。两人率军“寇襄城,遂逼京师。”时京邑大饥,人相食,百姓流亡,公卿奔河阴。王弥在前,刘曜随后,汉军攻陷洛阳。王弥首先下令大掠。刘曜后至,惟恐财宝珍奇尽归王弥,就下令阻止王弥军将。王弥不从,刘曜在亍上斩杀王弥的牙门将王延。王弥大怒,双方阻兵相攻,死亡一千多人。后经人相劝,双方表面上重归于好。
  刘曜耻于自己晚一步进入洛阳,也纵兵大掠,奸污惠帝羊皇后(后娶之为妻,先奸后娶,还算不错),杀怀帝太子司马诠以及百官士人三万多。
  王弥劝刘曜:“洛阳地处天下之中,有山河四险之固,现在的宏丽宫殿,可把汉国都城从平阳迁至此处”。刘曜哪里肯听,一把大火把壮丽的洛阳烧成废墟。
  王弥大骂:“屠各小奴,岂有帝王之意乎!此辈休想一统天下!”盛怒之下,他引兵东屯项关。
  不仅刘曜与王弥结怨,石勒也一直忌惮王弥的骁勇,“常密为之备”。几个人虽一直并肩作战,但都貌合神离,在乱世之中各怀鬼胎,总想趁机兼并对方。
  攻破洛阳后,与刘曜结下梁子,王弥就派人送给石勒大批美女宝货以示友好。听说石勒生擒苟唏并以之为左司马,王弥也去信庆贺:“公获苟唏而用之,何其神也!使(苟)唏为公左,弥(王弥自称)为公右,天下不足定也!”石勒什么人物,虽是没读过书的大老粗,但智略一点不比士人出身的王弥低半分,他持信对谋士张宾说:“王公位重而言卑,其图我必矣!”
  王敦当时与乞活军首领(因饥荒而外出求食的军队称“乞活军”)陈午在蓬关交阵,王弥与刘瑞相攻。王弥向石勒搬救兵,起先未获应允。谋士张宾劝石勒:“您常忧虑没有除掉王弥的机会,现在正是天赐良机。陈午小竖,不足虑;王公(王弥)人杰,当早除之。”石勒从计,率大军袭击与王弥交战的刘瑞,并斩下其头送给王弥。“(王)弥大喜,谓(石)勒实亲已,不复疑也。”
  公元311年底,石勒派人持厚礼,请王弥在已吾县见面宴饮。王弥手下劝阻主公不要轻出赴“鸿门宴”,王弥死催,根本听不进去。加之石勒是多年并肩作战的老战友,又刚刚帮大忙杀掉自己的敌手刘瑞,王弥兴高采烈地带几个随从就去赴宴。
  两人相见甚欢,把手入席,纵叙昔日战斗友情。酒酣之际,石勒起身,王弥以为对方又要敬酒,笑脸相迎之间,石勒从腰间抽出快刀,白光闪处,身手矫健的王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脑袋从脖子上搬家。这位青州豪杰,文人流氓,一辈子做梦也想不到,上窜下跳半辈子,没有死于能臣名将之手,反而被一个耕田胡儿所杀。
  杀掉这位与自己逐鹿中原的潜在对手,石勒恶人先告状,上表刘聪说王弥叛逆,已被斩首。刘聪大怒,责让石勒“专害公辅,有无君之心”,但骂归骂,用人之际,王弥死都死了,以后还要依靠石勒,仍旧遣使加封石勒镇东大将军,督并幽二州诸军事、领并州刺史,“以慰其心。”
  自古英雄无出处
  石勒攻掠豫州诸郡后,屯军葛陂(今河南新蔡),大军在江淮一带东驰西突,丰衣足食,耀武扬威,并声言要造大船进攻建邺。
  其间,在山西与匈奴刘氏相抗衡的晋臣刘琨得到与石勒失散多年的母亲王氏以及他的堂侄石虎(即日后的大魔头石季龙)。刘琨派人把石勒母、侄送还,并写信劝降石勒。刘琨大文豪,文采华章,英姿纵横,言之凿凿,现摘录于下:
  “将军发迹河朔,席卷兖豫,饮马江淮,折冲汉驻沔,虽自古名将,未足为谕。所以攻城而不有其人,略地而不有其土,翕尔云合,忽复星散,将军岂知其然哉?存亡决在得主,成败要在所附;得主则为义兵,附逆则为贼众。义兵虽败,而功业必成;贼众虽克,而终归殄灭。昔赤眉、黄巾横逆宇宙,所以一旦败亡者,正以兵出无名,聚而为乱。将军以天挺之质,威振宇内,择有德而推崇,随时望而归之,勋义堂堂,长享遐贵。背聪则祸除,向主则福至。采纳往诲,翻然改图,天下不足定,蚁寇不足扫。今相授侍中、持节、车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襄城郡公,总内外之任,兼华戎之号,显封大郡,以表殊能,将军其受之,副远近之望也。自古以来诚无戎人而为帝王者,至于名臣建功业者,则有之矣。今之迟想,盖以天下大乱,当须雄才。遥闻将军攻城野战,合于机神,虽不视兵书,暗与孙吴同契,所谓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但得精骑五千,以将军之才,何向不摧!”
  在乱世纷犹、英雄辈出的年代,虽惺惺相惜叹赏刘琨的卓然之采,倾慕其淳淳操节,石勒仍不为所动,报书答刘琨:“事功殊途,非腐儒所知,君当逞节本朝,吾自夷,难为效!(中华书局版《资治通鉴》中是“吾自夷难为效”,没有断好句,殊难解通)为报答刘琨送母送侄之情,石勒回馈刘琨名马、珍宝一批,厚待来使,谢绝使归。
  石勒在葛陂修整兵马,整造大船。假如不是连下三个月的大雨,他还真有极大的可能一举攻克江南琅琊王司马睿的根据地。
  石勒所率人马,绝大部分是北方人,到南方本来就水土不服,战斗力下降。又赶上连月大雨,军中瘟疫流行,粮食断绝,得痢疾、血吸虫病而死以及饿死的兵士将近一半还多。司马睿一方也深知当前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没有任何退路,便严命诸将在寿春(安徽寿县)集结,准备拼死相抗。
  麻杆打狼两头怕。石勒一时也陷在葛陂。要进攻,士卒疲惫病伤,根本不可行;要后退,害怕聚结在寿春的晋军随后追杀,一网打尽。搜集了一堆晋军方面送来的檄文和招降书,石勒大会众将问计。
  右长史(总参谋长)刁膺首先发言,他劝石勒先向琅琊王司马睿献表表示投降,以为晋朝扫清河朔为名,待晋军退走后再作别的打算。“(石)勒愀然长啸”,困虎生威,异于常人。
  中坚将军夔安劝石勒就高避水。石勒说:“将军怎么这么胆怯!”
  孙苌、支雄等三十多石勒旧将,均属胆气豪壮、有勇无谋之辈,上前进言:“现在晋军还未集聚完全,请各授我们三百步卒,乘船分三十余道,夜登其城,斩守将首级,得其城,食其仓米。如此,今年肯定会破丹阳,定江南,把司马家子弟尽数活捉!”石勒闻言一笑:“确实是勇将之计”,赐众将每人铠马一匹。其实石勒心中明白,这些武将是在吹牛逼。
  最后,见谋士张宾一直不说话,石勒问:“君计如何?”
  张宾成竹在胸,一一道来:“将军您攻陷帝都洛阳,囚执天子,杀害王侯,奸掠妃主,拨将军之发不足以数将军之罪,怎么可能又向晋朝称臣呢?去年诛杀王弥后,本不应在江南一带逗留。现在,天降大雨,数百里皆成泽国,正是上天示警,将军您不宜长留此地。邺城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阳,四塞山河,应回军北上攻占此城。伐叛怀服,扫平河朔,又有谁能与将军你争锋呢。”看见石勒赞同之余,脸上仍旧有忧虑之色,张宾进一步打消石勒的顾虑:“晋军齐集寿春,是惧怕将军您率大军攻击,如果听说我们回师北上,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根本不可能想出会奇兵追击我军。我们可以先使辎重回撤,主力大军故意作出对寿春发动总攻的姿态,敌人必不敢轻动。待辎重过后,大军按部就班,慢慢回撤,进退有据,可以万全!”
  石勒站起,掀髯大笑:“张宾之计正合我意!”接着,他扭头责斥刁膺:“你作辅佐谋臣,应该规成功业,怎能劝我投降!本该斩你,但念你本性一向怯懦,并非出于私计,所以这次我宽恕你!”石勒立即宣布把刁膺降职,右长史一职由张宾接任,加中垒将军,号曰“右侯”。
  石勒在部署军队后撤的同时,遣其侄石虎率精骑二千直奔寿春,做出进攻前锋的姿态。当时石虎刚刚出道,战争经验不足,见江边晋军运粮船新到,与左右将士贪念船中军资,争相攻抢。晋军在江边早严阵以待,数道伏兵一齐冲出,在巨灵口大败石虎一军,汉兵掉入水中淹死五百多,余众四奔,溃退百里,一直逃到石勒正往北回撤的后军。
  石勒军中大怖,以为晋军主力来攻,营中慌乱异常。久经战阵的石勒倒还镇定,指挥兵士排成阵形。追击而至的晋军怕有埋伏,见好就收,回军坚守寿春,如此,则丢失了乘乱歼灭石勒的最佳机会。
  回军路上,石勒部众确实艰苦异常。由于晋军一方采取坚壁清野的战略,石勒军中无粮,“士众相食”,兵士们只能把老弱兵残当干粮,拼命北撤。行至东燕,又依张宾之计,石勒出奇兵夺取晋将向冰的战船,把军队整船整船地运送过河,然后前后夹击,大败向冰,夺取大量军粮和物资,终于挺过难关。
  修整过后,石勒下令,长驱进攻邺城的晋将刘演,击降晋军数万。由于邺城三台险固,石勒一时不能攻下,诸将皆建议不计代价死拼。关键时刻,又是张宾出主意:“三台不可轻易攻克,不如暂且舍之,令其自溃。今天下鼎沸,人无定志。得地者昌,失地者王,邯郸、襄国,赵之旧都,依山凭险,形胜之国,可择此二地为都城,然后命将四出,授以奇略,如此,将霸业可图”。正是依从张宾之计,石勒攻占襄国(今河北邢台),有了一个稳固的根据地。从此,石勒一扫昔日百战百胜但又飘忽不定的盗贼习性,开始有了更为长远的打算。其实,刘琨先前的劝降书,对石勒及其谋士张宾等人无形中也起以一点醒作用。英雄谋略,自是不同凡人。
  石勒在襄国立足未稳,首先遭受的严重挑战来自晋朝幽州刺史王浚派来的鲜卑联兵。段部鲜卑的陆疾眷、其弟段匹磾以及其堂弟段末杯等率五万多兵众大举进攻襄国。当时襄国城隍未修,守具缺失,石勒军卒只能修筑临时隔城抵御。
  双方交战,鲜卑人战斗力极强,数次击败石勒的军队。诸将畏惧,皆建议固守不出。石勒认为,敌众战寡,如果时间一久,外接不至,内战断绝,只能困于城中等死,应该出城一战。
  谋士张宾赞同石勒之议,他说:“敌军大众远来,认定我战军寡弱不敢出战,必然懈怠。段氏鲜卑勇悍,段末杯部更是强中之强,应出其不意,速在北垒凿开突门二十余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直击段末杯大帐。打败了这支精锐,其余的鲜卑、汉族兵士就不足畏惧。
  石勒依计而行,命孔苌等将率兵从突门冲出,生擒了段末杯,并乘胜追击,鲜卑、晋军伏尸三十里,丢失铠马五千匹。
  鲜卑将领陆疾眷屯军于渚阳,喘息之际,送铠马金银,打算与石勒讲和,想赎回被俘的段末杯。诸将痛恨鲜卑屡次杀戮兵士,纷纷劝说石勒杀掉段六杯以挫鲜卑锐气。石勒不从,说:“辽西鲜卑,健国也,与我素无仇怨,他们只是受王浚指派来攻击我。今杀一人而结怨一国,非明智之计。放之必悦,以后必不为王浚所用“。
  石勒此议,深谋远虑。石虎与陆疾眷结为兄弟,鲜卑军队引还。段末杯更是感激石勒不杀之恩,归途中不停向南跪拜石勒。自此,段氏鲜卑大部再也为王浚所用。
  上白一战,石勒又攻杀乞活军首领李恽(晋朝任李恽为青州刺史),石勒思其拒战,要坑杀全降卒。洋洋得意之际,石勒骑马从要被处死的汉人队伍面前走过,忽然发现从前一直善待自己的老雇主郭敬。
  这位半大老头子可怜巴巴,形忽枯搞,鼻青脸肿。石勒赶忙下马,执着郭敬的手问:“是郭三爷吗”?郭敬忙伏地叩头,“正是在下”。
  石勒泪如雨下。他青少年时代如果没有这位财主恩人相救,恐怕尸首早已喂了野狗。“今日相遇,真是天意啊”!石勒悲喜之下,马上吩咐从人献上衣服车马,立拜郭敬为上将军,准备坑杀的数千人一并免死,归为郭敬统领。善有善报,终于在老实人郭敬身上体现了一回。
  晋愍帝建兴元年(公远313年),石虎大军攻克邺城。石勒亲派守令,重新营建,使他在河北的根据地日益扩大和巩固。
  不久,他又利用晋臣刘琨和王浚这间的予盾,使其互不相求,袭杀了王浚,占据了幽州(详情见《功业未及建 夕阳忽西流》)
  接着,石勒军将又连破晋臣刘演、温峤等人,并镇压了河间等地王春的起义,大败乞活军王平,活捉了刘演的弟弟刘启(刘演和刘启都是刘琨的侄子)。石勒很仗义,因感激刘琨送其母侄,也下命赐刘启田宅,并派儒官为刘启讲授儒经。
  晋愍帝建兴四年(公元316年)底,石勒又在广牧(今山西寿阳)附近山间设伏,大败刘琨刚从拓跋鲜卑部收来的晋兵数万人,干掉了刘琨的全部老本儿。晋朝并州守军也闻风投降,大英雄刘琨不得不投靠段匹磾,不久被杀。  
  后赵建国立规模
  公远318年,汉主刘聪暴病而死。太子刘粲继位不久,就被国丈靳准干掉。石勒终于找到借口,以讨伐靳准为名,率精兵五万五千,进据襄陵北原。汉国宗室刘曜很快自立为帝。为了讨好石勒,刘曜进封他为赵公,大司马、大将军,加九锡。
  不久,汉国平阳内哄,靳准为其堂弟靳明所杀。靳明等人不仅没有就近投降石勒,反而派人送传国六玺于刘曜。石勒闻讯大怒,挥军进攻靳明。平阳大急,派人向刘曜求救。靳明得间从平阳突围,率众归于刘曜。狂怒之下,石勒攻入平阳后,把都城宫室烧成灰烬以泄愤。至此,石勒与刘曜已经到了公开决裂的边缘。
  刘曜不久把国号从汉改为赵,史称“前赵”。出于礼貌,石勒派王修为使,前去奉贺。刘曜刚称帝,很需要石勒的支持,忙派使出发,准备封赠石勒为太宰,进爵赵王。
  石勒从前的一个从官曹平乐现是刘曜手下,为了巴结新主子,他对刘曜说:“石勒派王修为使来贺陛下登基,表面十分尊敬,其实是以王修为间谍,探查陛下的实力。等王修返回,石勒得知您的军力虚实,肯定会趁机袭击陛下”。刘曜当时登大位,人情不附,加上匈奴刘氏骨肉相残,以及靳准的屠戮,宗室几乎被杀个精光,军力确实弊弱。听曹平乐一席话,刘曜大怒,他忙追还前去加封石勒为赵王的使臣,并派人把石勒的使臣王修斩于来路。
  王修从人逃归,细述因由,石勒拍案而起,召集群臣,公然宣布与刘聪反目:“我石氏奉戴刘家,人臣之道没有亏欠。此次如果没有我去洛阳平灭靳准,他(刘聪)能南面称朕吗。根基刚立,便想图谋害我,杀害我远道派去的使臣,过份至极!帝王之起,岂有常理。如今,我为赵王、赵帝,全看自己的欢喜,名号大小,岂是刘聪所能授与的吗”!
  石勒手下众将谋士摸准了石勒的心思,大家一起上书,劝石勒称尊号。假意推让一番,石勒于公元319年(晋元帝太兴二年)称赵王,依春秋列国称元,改称赵王元年。
  赫赫帝王中原路
  石勒称王后,删定律令,减百姓一半田租,严禁兵士欺侮衣冠华族士人,并在襄国都城内立小学十余所,崇文敬教,并铸造赵国自己的丰货钱。
  石勒自己是羯胡出身,便以羯人为“国人”,严禁国内百姓蔑称羯人为“胡”,违者处斩。从这个法令,可以看出石勒这个佃佣奴仆出身的羯人仍在内心有很深的自卑情结,多树忌讳,以此建威。
  即使如此,从下面几件小事,也可看出石勒厚道的一面,并非因小事动辄杀人的魔王:其一,有位饮酒大醉的羯人骑马闯入王宫止车门,石勒大怒,立即怒问卫队小队长汉人冯翥:“君王威行天下,王宫之内,为何有人敢驰入,作为守卫值班的军官,你为什么不能阻止来人”!惶惧之间,冯翥忘了忌讳,回答说:“刚才那个醉胡乘马驰入,速度很快,我向他喊叫了半天,那个羯胡也听不懂我说什么”。自己话音刚落,冯翥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国讳”,叩头出血,以求宽恕。谁料,石勒也笑了,说:“胡人确实难和他们讲话沟通”。其二,石勒闻知汉人参军樊垣清贫有操守,便授其为章武内史,外派为官。樊垣辞行时,石勒见这位大儒衣冠破旧,浑身褴褛,也大惊而问:“樊参军怎么穷到这个份儿上”?樊垣生性淳朴直率,顺口回答说:“我临来的路上遇见一伙羯贼,把我全家抢个精光”。石勒闻言大笑,“羯贼怎么能这样暴掠别人的财物呢,我替他们偿还你吧”。樊垣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赵王本人就是个“大羯贼”,大惧,叩头泣谢。石勒好言相解,“孤王的法令是防禁俗士,不关卿辈老书生也”。赏赐樊垣车马衣服钱三百万。其三,称王之后,石勒派人把武乡的老家邻居故旧相好都接到襄国,欢饮笑语平生。发现年青时为了争麻池与自己天天打斗的老邻居李阳没来,石勒对家乡父老说:“李阳,壮士也,何以不来?争池是布衣之恨,孤王现在称王天下,怎会讲较从前那种小事呢”!他马上派人把李阳请来,聚众欢饮,拍着李阳的肩膀说:“孤往日吃足了你的老拳,你也倍尝孤的毒手”。言毕,赐李阳甲第一区,拜参军都尉。
  由于石勒为政较为宽和,赵国境内的人民在兵荒马乱之后,稍得喘息。同时,石勒和河南的晋臣祖逖也修书示好,双方罢战,兵事不兴了好一阵子。
  石勒为人,虽是文肓出身,但重视教育,常亲自到大学小学去视察,赏赐学士老师衣物。军旅之中,他也常让儒生读史书给他听,并往往作出超出常人的议论和判断。一次,石勒听人读《汉书》,当他听见郦食其劝刘邦立六国后人为君,石勒大惊,说:“如果这样,又怎能统一天下啊”?儒生接着又读张良的谏言,石勒喘口大气,说“幸亏有留候的好主意”。
  东晋元帝太兴四年(公元321年),石勒军队进攻晋朝幽州刺史段匹磾,并生俘了段氏兄弟,尽有幽州之地;转年二月,石虎以四万精兵在泰山攻杀降而复叛的晋将徐龛,使徐州、兖州也附于后赵。公元323年,石勒军队又进攻东晋青州守将曹嶷(曹嶷原为汉将,反降于东晋),坑杀三万军士,俘斩曹嶷。324年,石勒军队又攻取了东晋的下邳、东海和彭城等地。
  公元325年六月,石勒大将石生占据洛阳后,进攻东晋的司州刺史李矩。李矩等人不敌,就派人向前赵的刘曜投降。刘曜派中山王刘岳率一万多精兵驰援,并在孟津和石梁打败后赵军队,俘杀五千多人。至此,前赵后赵完全撕破脸面,公开交战。
  石勒大怒,马上命中山公石虎率四万步骑飞驰成皋关,与前赵中山王刘岳大战于洛水。刘岳大败,退守石梁。刘曜亲率大军增援,夜中军营多次无故溃乱,只得撤回长安。最后,石虎攻克石梁,俘虏了刘岳等前赵将领八十多人,坑杀前赵士兵一万多人。此战过后,石勒的力量已经扩展至淮河流域。
  东晋成帝咸和三年(公元328年),石勒发动了灭前赵的战役。但刘曜一战小胜,大败石虎于高候原(山西闻喜)。前赵乘胜前进,但没有直接扑向襄国,而是包围了洛阳。年底,石勒孤注一掷,亲自率兵前往,与刘曜决战。洛阳一战,石勒大胜,擒杀前赵皇帝刘曜,灭了前赵(详见《血海中原的狼头大纛》)
  大胜之后,群臣功进。东晋成帝咸和五年(公元330年),石勒称大赵天王,行皇帝事。不久,他索性直接称帝,改元建平。至此,中国北方几乎全部归于赵土,此后,一直到石勒去世,后赵与东晋也没有特别大的战事,双方以淮水为界,暂时休战,各自经营内务。
  灭前赵,称皇帝,石勒的后赵达到鼎盛时期。夷汉宾服,四方来朝。得意之际,在一次宴见高句丽使臣的大会上,石勒酒酣之余,问身边的近臣徐光:“朕与古代君主相比,能和谁相仿呢”?
  徐光当然捡好听的话讲:“陛下神武筹略比汉高祖刘邦还高,雄艺英武可比魏武帝曹操,有史以来,轩辕皇帝第一,陛下您排第二。”
  石勒闻言大笑,说:“爱卿所言大过。人应该有自知之明啊。朕若逢汉高祖,当北面而事之。若遇光武帝刘秀,当与其并驱中原,鹿死谁手,亦未可知;大丈夫行事应磊磊落落,朕终不效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猸以取天下也。所以,朕之才能当在刘邦、刘秀之间的样子,又怎能与轩辕皇帝相提并论呢”。
  群臣皆顿首称万岁。心服、口服,不得不服。
  帝王最难身后事
  石勒称赵王后,其心腹谋臣张宾已经去世。石勒当时深加痛惜,哭叹说:“老天不欲我成就大事,怎么这么早就夺去我的右侯呵”!后来,他与谋士徐光、程遐等人议事,常常觉得这些人水平太低,使他时时感叹:“右侯(张宾)舍我去,令我与此辈共事,岂非酷乎”!
  石勒后期,继承人问题也是他很矛盾的事情。其太子石弘,“幼有孝行,以恭谨自守”,自小跟随汉儒学典籍,文质彬彬。想起自己的太子平素亲近文士,石勒也很担忧,对徐光说:“太子文弱,殊不似将家子弟”。徐光回营“汉高祖以马上取天下,孝文帝以玄默守之,圣人之后,必世胜残,天之道也”。石勒闻言大悦,觉得很有道理。
  徐光因之进言:“皇太子仁孝温恭,中山王(石虎)雄暴多诈,陛下一旦不讳(死亡),臣恐社稷必危,应渐夺中山王威权,使太子早参朝政”。石勒点头。
  右仆射徐遐是皇太子石弘的亲舅,他更加担心国家的安危,也向石勒进言:“中山王石虎勇武权智,群臣莫及,但其本性残忍,骄横不法,其诸子皆掌兵权。陛下在,自当无事,应早除之,以安天下大计”
  石勒不听。“今天下未平,太子年青,正要依靠中山王辅佐”。
  徐光、程遐二人日夜忧心,合计道:“中山王石虎深恨我们两人,一旦主上晏驾,皇太子必遭他的毒手,我们两人也难逃残戮,为安国宁家,也要拼死劝谏皇上除掉中山王”。
  于是,趁另一次进见之际,徐光问石勒:“陛下拓平八州,帝有海内,但神情之间仍有不悦忧虑之色,为什么呢”?
  石勒答道:“吴蜀未平,书轨不一,司马氏犹据有江东,恐后人讥笑我未为一统天下之帝王,故而忧形于色”。
  徐光进言:“臣还以为陛下是为腹心之患而忧,谁知您在为四肢小患而忧!陛下您鼎定中原,占据洛阳、长安二都,为中国堂堂帝王,天命所归,谁能不服。困此,司马氏江东之患,四肢之小疾也;中山王石虎,凭借您的神威,攻伐四克,自言英武只在您之下,此人残暴多奸,见利忘义,常有怏怏不足之色。近日宴集,多有轻视皇太子之色,陛下隐忍容之,臣恐陛下万年之后,宗庙必生荆棘,此人才是您腹心大患,应早予除之”!
  石勒默然。豪杰老矣,该断不断,英雄一辈子,糊涂一下子,子孙骨肉,皆为人所食。
  东晋成帝咸和七年(公元333年)8月,石勒病重,未等宣诏,中山王石虎带兵入宫中“侍疾”。“矫诏,群臣亲咸皆不得入。疾之增损,外无知者”。
  石虎怕石勒死后在外拥有重兵的宗室造反,他又矫诏宣秦王石宏、彭城王石堪回襄国入宫侍疾。回光反照之际,石勒见石宏在床边正哭,大惊道:”朕让你提兵在外拥有强藩,正是预备我病亡后发生万一之事。是谁宣召你入京啊,还是你自己为了探视我自己来的?如果有人宣召你,马上派人杀掉他“!
  石虎大惧,忙在一旁说:“秦王是来探病,暂时还京小住,我马上派他回封地”。话虽如此说,石虎仍派人把石宏等人软禁在京城。
  几天过后,昏迷中的石勒再次醒转,问石虎:“石宏回封地了吗”?
  石虎回答:“当时就回去了,现在大概已快到了”。
  临终,石勒遗令:“三日而葬,敛以时服,载以常车,无藏金宝,无纳器玩。大雅(皇太子石弘)冲幼,恐非能构荷朕志。大雅与其兄弟宜善相维持,司马氏乃汝等殷鉴;中山王石虎深可三思周公辅佐之功,勿为将来口实”。
  石勒在位十五年,死年六十。“夜瘗山谷,莫知其所。备文物虚葬,号高平陵”。一代英雄,含忧而逝。
  石勒以十八骑起家。后赵王国全胜之时,“南逾淮海,东滨于海,西至河西,北至燕代”,可以说是十六国期间非常有魄力的帝王。
  石勒虽文盲出身不识书史,仍喜读史书,以史为鉴,效法西汉吏治,亲自四处巡幸,劝民农桑,并减轻所辖境内人民的负担,后赵所收租税为曹魏以来最轻。同时,他还注重人才培养和教育制度的建立,并首创了秀考试经制度,举贤荐能,开一代良好的学风。虽身为羯胡,石勒并不轻蔑汉人,反观他手下的重要谋士大臣均为汉人担当。石勒还能坚持传统的道德标准,对奸臣逆子从不姑息,显示出本性之中天真淳朴的一面。简而言之,这个由奴仆而身登九五的帝王,在十六国那样乱世,不失为一代明主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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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30   万世暴君――后赵皇帝石虎
  石虎,字季龙,(《晋书》中总称其为石季龙。唐高祖李渊的父亲名叫李虎,撰写《晋书》的唐臣怕犯讳,故以字称)自小由石勒的父亲抚养,大多史书载他是石勒的侄子,也有的史书记录是石勒的堂弟。最有可能的是,石虎从辈份讲可能是石勒的侄子辈,自小由石勒之父抚养,比石勒小十几岁,所以从年龄方面看上去又似兄弟辈。石虎少年时代,赶上晋末大动乱,石勒自己也被当作奴隶卖到河北。少年石虎自然更是于乱中四处颠沛。后来,刘琨为了笼络石勒,派人找到了石勒的母亲和石虎,一并送回给正在葛陂准备进攻建邺的石勒。石勒当时很感激,但拒绝了刘琨要他归降晋朝的要求。
  按理讲,石虎自小吃的猪狗食,干的牛马活,苦大仇深,本应该有股根红苗正、争强好上的穷人骨气。他被刘琨送入石勒营中时,十七岁左右,正值青春荷尔蒙突突乱窜的年纪。“性残忍,好驰猎,游荡无度,尤善弹,数弹人,军中以为毒患”。由此观之,完全是个流氓恶少的表现,而且一点没有经受“腐蚀”后发生“堕落”的过渡,可以说是个胎里坏的坏孩子。
  这个毛头小子天天手持着弹弓、骑匹快马在军营里游荡,逮谁弹谁,上下怨怒,石勒大怒,向母亲禀告,准备杀掉这个四处给自己惹事的小魔头。王氏老太太很慈悲,为石虎求情:“快牛为犊子时,多能破车,还是忍耐一下,石虎长大些就会变好”。
  似乎老太太的话很灵验,也就过了一年,石虎“稍折节”,似乎待人接物懂事了不少。他“身长七尺五寸,矫捷便弓马,勇冠当时,将佐亲戚莫不敬惮”。其实,这个凶神恶煞费的性情其实没什么大变,只是对于石勒来讲,这个侄子变得“有用”了,一下成了自己手下得力的大将。由于作战勇敢,石勒署石虎为征虏将军。
  石虎天生恶种。与将军郭荣之妹结婚未久,这厮又与小戏子郑樱桃(男人女名)搞起了后门乐的同性恋,杀掉了结发之妻。石虎继娶清河大姓崔氏的姑娘,郑樱桃又捂着屁股进谗言,石虎接着再杀掉貌美如花的崔家女儿。而且,凡是军中诸将有勇略气力的,以及和自己不对眼的人,石虎总是找碴杀掉对方,酷虐霸道。他率军四出攻城掠地,“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和明末的张献忠一样,这厮真是天生杀才。石勒对他屡次斥责,说服,均于事无补,石虎仍旧我行我素。
  石虎杀人虐众,却为石勒冲锋陷阵,功劳甚多。而且,他在指挥方面也有一手,“御众严而不烦,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为此,石勒愈加对其宠任,委以专征大权。
  石勒后期,光禄大夫程遐眼见石虎把军事重镇邺城当成自己的根据地来经营,怕对自己的外甥、皇太子石弘日后不利,就建议石勒委任石弘镇守邺城。石勒派人重修邺城宫殿,配太子禁兵万人,并迁出石虎的家人与兵将。痛恨之余,石虎竟派数十武艺高强的壮汉,夜间飞檐走壁,闯入程遐家里,痛揍程遐一顿,掠走全部值钱的金钱宝物,并当着程大夫的面轮奸其妻子、女儿。试想,程遐是太子亲舅,其妻其女皆是太子至亲,石虎在石勒活着时就敢做出此等胆大妄为之事,可以想见这位中山王的野心与凶残到达何等程度。  
  迫不急待忙篡位
  当初,石勒于襄国称帝,石虎自以为大单于之位肯定要属于自己(胡人立国传统,大单于之位相当于副帝、副王,是国家的二把手。)结果,石勒把大单于的位号援与了太子石弘。石虎当时恨得气冲牛头,私下对他的儿子石邃说:“主上(石勒)自从在襄国定都称王以来,只是居于都城指挥部署,真正亲冒矢石、冲锋血战的都是我一个人。二十多年来,南擒刘岳,北走索头,东平刘鲁,西定秦雍,我杀杀打打,击平十三州之多。成就赵国大业的,是我石虎的功劳,授我为大单于才能彰明我的大功。主上昏昧,竟把大单于之号授给乳臭未干的孩子,每思及此,让人寝食不安。主上晏驾之后,我当尽灭其子孙”!
  说到做到。石勒刚刚咽气(很有可能被石虎毒死或者掐死),石虎“执(石)弘使临轩”,完全把皇太子当成手中的提线木偶。他立刻下令把程遐和徐光逮捕入狱。二人同为辅政大臣,做梦也想不到老皇帝刚刚咽气,自己就被凶神恶煞似的兵士关入高墙深狱。见到石虎儿子石邃率近卫军队冲入皇宫,“文武靡不奔敬”。石弘大惧,忙向这位中山王爷下拜,请求把皇位让给石虎来坐。
  “皇帝崩逝,太子继位,为臣怎敢违背制度”!石虎不领情,历声回答。
  石弘泪流满面,“固让”。
  石虎更加恼怒。“如果你不堪继统,天下自有公论,何必现在就搞这个”!话外之音,是警告石弘,现在还要利用你这个幌子,别不识抬举!
  东晋成帝咸和八年(公元333年)九月,石弘被“逼立”为帝,改元延熙。石虎在石弘登基当日,下达的第一个“诏令”,就是诛杀程遐和徐光两家人。第二个诏令,就是拜石虎为丞相、魏王、大单于,加九锡,总统朝政,同时,“下诏”封石虎诸子坐大镇、拥劲卒,石虎先前的僚属全部入京居占省台要职,并窜贬前朝旧僚。
  石虎还把原先的太子宫改命崇训宫,令石弘、太后刘氏以及石勒的嫔妃宫人全部迁入居住。此前,石虎亲入石勒后宫,“选(石)勒宫人及车马、服玩之美者,皆入丞相府”。
  石勒的皇后刘氏很有胆略。石勒生前,常和她一起决断朝中政事,辅佐老石建功立业,“有吕后之风,而不妒忌更过之”。刘氏不堪幽禁的命运,就暗中与彭城王石堪会面,哭泣之后,说,“先帝刚刚晏驾,丞相即骄蛮如此,皇祚不久当灭,王爷您有什么打算?”
  石堪原姓田,是石勒养子,勇武有谋,他一腔忠愤的回答:“先帝旧臣皆被贬斥,众军又已经易师,宫内无人做内应。我想趁间逃出京城,奔衮州,拥南阳王石恢(石勒幼子,当时坐镇廪丘)为盟主,宣达太后您的诏令,命令各镇讨战石虎”。
  “形势危急,王爷您要立即行动,吾则夜长梦多”,刘太后催促。
  彭城王石堪趁石虎对他防备未严,化装单骑出逃,直奔衮州。由于一路躲避搜捕,石堪赶路很慢,加之消息早已泄露,等他到达廪丘时,城门紧闭,年少的南阳王石恢已经被征还京城。石堪无奈,南奔谯城。半路,石虎兵将抓住了石堪,逮送他至襄国。石虎全不念过去二十多年浴血奋战的战斗情谊,用小火慢慢烤炙,把石堪折磨而死。接着,他派人冲入宫去,一刀捅死了刘太后。
  不久,忠于石勒的宗室河东王石生在关中起兵,石朗在洛阳起兵,都声言要平灭石虎。石虎不敢怠慢,自率步骑七万直趋洛阳。由于是战斗冲杀的大内行,石虎一战而擒石朗。他先砍掉石朗双脚,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给这位倒霉的王爷补上几刀。长安一战,本来石虎大败,“枕尸三百余里”,岂料本是石生同盟军的鲜卑人临阵反叛,反击石生,使得石虎重振军势。不久,石生就被部下斩首,献于石虎。
  石虎虽残暴蛮勇,却不失经图大略。他先是击降了西北的氏、羌部落,又平定了关中地区,广立威权。
  公元334年十月,石弘带着皇帝玺绶等全部仪仗,亲自到丞相府拜见石虎,想把皇位让与石虎。
  石虎不屑。望着立于阶下苦苦哀求自己的“皇帝”石弘,他倨傲地说,“天下人自令有公议,轮不到你自告奋勇”!
  石弘还宫后,流泪对其生母程氏说:“恐怕先帝子孙很快要被杀个精光“!
  赵国的尚书为讨好石虎,主动上奏说:“现在宜行禅让之事“。
  石虎览奏,沉吟半晌,表示:“石弘愚暗,居丧无礼,应该废掉他,用不着行禅让之礼“。
  于是,石虎下令废石弘为海阳王。
  石弘为人慈爱文弱,出宫之日,群臣、宫人莫不痛哭流涕。没过几天,石弘、石弘之母程氏以及他几个兄弟秦王石宏和南阳王石恢都被石虎派人一并杀死于崇训宫。石弘死年仅二十一岁。
  群臣劝进。石虎还假意谦让。“皇帝乃圣德之号,我不敢当,且暂称居摄赵天王”。改元建武。
  勃勃杀气之中,惟独赵国的西羌大都督姚弋仲称疾不贺。“(石)虎屡召之,乃至”。老姚性直,正色对石虎说:“我一直认为大王您是命世英雄,奈何受先帝把臂相托之恩,现在又夺其子之位”?
  石虎老大不高兴。但他知道姚弋仲大老实人,羌族势力又不可小觑,只能好言劝抚,敷衍道:“我真乐于做皇上吗!只是觉得石弘年轻,不堪大任,故而代他以了家事”。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天竺僧人佛图在石勒活着的时候,因数次预言成败有效而获敬重。石虎继位后,“奉之尤谨,衣以绫锦,乘以彫辇。朝令之日,太子、诸公扶翼上殿,主者唱‘大和尚’到”。上行下效,赵国掀起好大一阵出家拜佛热潮。石氏后赵自石勒起一直崇尚佛教,其实也是羯人不忘祖先“戎神”的一种体现。石虎自已曾讲,“朕生于边壤,忝当期运,君临诸夏。至于飨祀,应兼从本俗。佛是戎神,正所应奉。”佛图澄本人是龟兹胡人,又会神咒、治疗、观相等方术,自然大得石勒、石虎欢心。据《高僧传》等书中所记,佛图澄“善能神咒,以麻油杂胭脂涂掌,千里外事,皆彻见掌中”;“佛图澄左乳傍有一孔,围四五寸,通彻腹内。有时肠从中出,或以絮塞孔。夜欲读书,则拨絮,则一室洞明。又斋日辄至水边,引肠涤之,还复纳中”。等等这些幻术,自然让石虎等人心悦神怡,惊为神人。所以,残暴寡恩的石虎在宗教方面是个彻底的开明人士,既信祅教,又崇佛教,并曾亲自下令:“其夷赵百蛮有舍其淫祀,乐事佛者,悉听为道”。
  东晋成帝咸康元年(公元335年),石虎把国都从襄国迁到邺城。转年,他下令把洛阳先前象征西晋王朝威权的铜驼、翁仲、九龙等巨大青铜礼器仪物全都迁移到邺城,以壮声威。石虎在迁都邺城的同时,又在襄国造太武殿。“太武殿其高二丈八尺,以文石碎之,下穿伏室,置卫士五百人于其中。东西七十五步,南北六十五步。皆漆瓦、金铛、银楹、金柱、珠帘、玉壁,穷极技巧”。
  邺城方面,石虎又在显阳大殿后再建灵风台九殿,四处搜掠数万美女充实其中。石虎特别喜爱女子“仪仗队”。他以千名美女排练,这些人都带艳紫色纶巾,金银镂带飘场;姑娘们下身穿熟绵织成的彩袴(下身穿袴,是一种类似今天裤子的衣服,妇女穿裤,中国从石虎才开始有。当时的女人,一般是穿“深衣”,即衣裳相连的前后深长的裙服),远远望去,五色绚烂。女官们皆手执羽仪,排场又大又好看。
  无聊之际,石虎又下令在邺城南投石于河,兴建“飞桥”,“功费数千亿万,桥竟不成”。赵国境内,“众役烦兴,军旅不息,加之久早谷贵,金一斤值米二斗,百姓嗷然无生赖矣”。至此,石勒中晚期的与民休息政策被坏得殆然无存。
  公元337年,石虎正式称“大赵天王”,追赠父祖,立其子石邃为皇太子。
  父子凶淫世间稀
  石虎的太子是石邃,他自少年时代起就随父从军,深得石虎喜爱。老暴君常对群臣讲,“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残灭,才使朕有今天中原称帝的机会。仔细看看,我们父子感情多深,我可能会杀阿铁(石邃小名)吗”?
  石邃被立为皇太子后,血液中遗传的残暴本性越演越烈。他常常在太子宫中挑选相貌娇美的姑娘,祼身与之交媾时,又忽然狰狞突露,活活把她们斩首。洗净美女尸体脖子和脸上的鲜血后,石邃把人头冰镇起来,码放在精美的金盘上,与左右近臣传来传去共同“欣赏”。他还在宫内招纳了许多貌美的尼姑,宣淫之后,石邃又和属下把这些女尼杀掉,然后碎尸,再与牛羊肉加上调料一起大锅煮熟,放在食案里,大家一起开怀大嚼,并打赌看谁能吃出哪块是人肉哪块是牛羊肉。
  石虎称帝后,虽立石邃为太子,但同时也很宠爱另外两个儿子——河间公石宣和乐安公石韬。石邃对这两个兄弟恨之入骨,觉得此二人是自己日后登基的最大竞争对手。
  石虎喜怒无常。石邃总摄朝政,有时把朝中大事呈递石虎过目,赶上老头正饮酒或搂着美女打炮,就会大怒斥责:“这种小事,用得着上呈吗”!有时石邃几天不把政事上报,石虎又会无故发怒,把儿子叫来痛骂:“朝中大事,为何不让我知道”!由于打人打顺手,石虎常亲自大棍子“伺候”一顿石邃,虽贵为皇太子,又是成年人,每月数次挨受诮责杖捶,石邃心中怒怨日益加剧。他每次挨打后,都会郁闷气愤地对自己的属下、中庶子李颜等人讲:“主上真难伺候,我想做冒顿单于做过的事(弑父),众位能和我一起干吗”?平日这些近臣和他一起饮宴杀人为乐,但牵涉到杀皇帝之事,都只能跪伏于地,不敢应声。
  渐渐地,石邃越来越烦。他自称有病,不再上朝视事。一天。石邃率太子宫臣五百多骑前往李颜别墅里狂欢,喝得大醉之后,他忽然狂跳起来,对手下人大叫:“我现在去冀州杀石宣,有不从者斩”!石邃乘醉跨马,舞刀而前。快马颠了数里,他的手下皆渐渐逃散,最后李颜牵住马缰,“叩头固谏”。见身后无人,石邃也“昏醉而归”。
  石邃的母亲郑皇后在宫中听见儿子这种愚狂之事,又惊又怕,私下派遣身边贴心的宫人到太子宫来告戒、责备儿子。石邃淫暴成性,一剑把母后派来的宫人刺死;石虎对诸事还不知情,听说太子生病不上朝,就派宫内的女官前来探视。石邃也是死催,父皇派人探察,假装生病也就过了,谁料他身躺在床上,唤石虎的女宫近前说话。女尚书刚一近身,石邃腾起身,又一刀把美女捅个透心凉,从人皆惊散奔还,跑回石虎的皇宫。
  这下可不得了。太子竞敢连父皇的女使都杀。石虎大怒,忙派人把石邃的手下李颜等人逮捕,严刑拷问。这些人当然马上都一一招供。石虎更怒,立马把李颜等三十几个人全部于殿中斩首。
  狂怒之下,石虎命人派重兵把石邃幽禁在太子东宫。估计毕竟父子情深,石邃又曾在自己手下立下不少战功,“既而赦之,引见太武东堂”。假如石邃痛苦流涕作出悔过状,老皇帝可能立时气消,这档子事也就过了。可石邃傲狠成性,“朝而不谢,俄而便出”。面对石虎这么一个天王大暴君,只是马马虎虎下拜行个礼,也不道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转身拂袖而出,这简直就是自己找死了。
  石虎强压心头火,派宫人对石邃说:“太子应入见母后,怎么就这样走了呢?”石邃理也不理,大摇大摆而去。
  石虎气得大叫,马上宣布废石邃为庶人。当夜,石虎怒从心起,恶向胆生,派兵士冲入东宫,杀掉石邃、太子妃妾以及石邃的儿女共二十六人,把尸体统统装在一个大木棺材里找个肮脏地方埋掉;又诛杀东宫宫臣、近侍二百多人,废石邃的母亲为东海太妃。
  杀掉皇太子,石虎又立另一个儿子石宣为天王太子。
  天灾人祸频兴兵
  石虎日日夜夜饮酒、淫乐、打猎,但绝非那种不事征战的庸君。青年时代的征伐战斗,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为讨伐辽西鲜卑首领段辽,石虎派王华为渡辽将军,统舟师十万大出渝津;派姚弋仲等人为冠军将军,统步骑十万为先锋,从陆路伐段辽。石虎自己也不闲着,连玩带打仗,统大军次于金台。
  重兵出发,自然取胜。讨伐段辽取胜后,石虎又怪慕荣皝说话不算数,没有出军帮忙,想顺便率领大军平灭慕容鲜卑。大和尚佛图及太史令赵搅等人固谏,请石虎不要连续用兵。石虎不听,自率数十万大军进攻棘城,结果被慕容皝的儿子慕容恪在城门拖树枝扬尘的两千骑兵吓得肝胆俱裂,弃甲而逃,跑回襄国。各路后赵兵马被杀三万多,惟独石勒养子石闵一军边打边撤,有条不紊,无一人损失。
  出兵受挫于慕容鲜卑,并不妨碍石虎频兴大军。他又想攻伐昌黎,运谷三石万斛于海岛,准备食储;又运三百万斛谷子于高句丽,派兵将大集海滨屯聚。同时,他还下令在青州造船千般,以备海战之用。
  攻伐鲜卑的战事,有胜有败。石宣进攻朔方鲜卑斛摩头,大胜,斩首四万多;麻秋进攻慕容皝,大败,士兵被斩首两万多。不久,慕容鲜卑突袭幽州、冀州,掠赵民三万多家而去。
  不仅北讨,石虎也派军队南征。北方大个儿打南方人以胜为主。石闵在荆扬地区一路大胜,杀东晋兵一万多人;胡亭一役,后赵军掠七万户晋民凯旋而归。
  兵事频兴之时,后起境内的天灾不断。先是冀州八郡闹蝗灾,饿死数万人;又逢大旱,一年内赵境粮食减产,又有几万人冻饿而死。
  水旱蝗灾如此严重,石虎仍旧横征暴敛。“季龙(石虎)志在穷兵,以其国内少马,乃禁畜私马,匿者腰斩,收百姓马四万余匹以入于公。兼盛兴宫室于邺(城),起台观四十余所,营长安、洛阳二宫,作者四十余万人。又敕青、冀、幽州三五发卒,诸州造甲者五十万人。百姓失业,十室而七。船夫十七万人,为水所没、猛兽所害,三分而一”。石虎又下令:“征士五人车一乘,牛二斗,米各十五斛,绢十匹,调不办者以斩论”。害得百姓穷窘绝望,卖妻卖子以充军调,后赵境内,道路两旁上吊自杀的人比比皆是。
  对百姓穷征极调,石虎对儿子却加宫进爵。封石宣为天王太子后,他又封另一子石韬为太尉。石宣怕自己失权,便削弱公侯吏兵,增益东宫府兵五万人。
  横暴如此,石虎仍然妄言福瑞。有好事者入殿进贺,告诉石虎说,济南平陵城北有块虎状巨石,一夜之间忽然自行移动,行至城东南角,路上有千百条狼狐的脚印随行,印痕成路。石虎闻言大悦,大言道:“石兽者,朕也。自城北而移向东南,是天意预示朕当平定江南,诸州大兵明年齐集,朕当率六军,以符天意”!群臣进贺,大拍马屁一百零七人进献《皇德颂》。
  骨肉相屠天所报
  先前,石虎并宠诸子,已有石邃怨恨、欲乘醉杀石宣的前鉴。石虎没有就此接受教训,下令石宣、石韬皆有“生杀拜除”的权力,用不着再向他上禀。后赵司徒申钟进谏,说:“度赏刑威,名器至重,是皇帝陛下您自己应该掌握的,不可以轻易授人。太子作为国家储君,应该尽孝为本,不应该这么早就决断朝政,庶人石邃之祸就是由参政引致,应引以为鉴。此外,如今太子石宣与石韬两人分政,肯定会因争权生成嫌隙,势必造成乱国害亲的后果”。书奏,石虎不听。
  太子石宣自以为是未来的皇帝,淫虐类似其父石虎。隆冬际节,他派人砍伐树木,在漳水边大兴台阁,冻死累死数万人。眼见尸体满路,这位太子爷视之神色如常。
  石宣的手下,个个势焰熏天。太子詹事孙珍有次上朝,眼睛发痒,便问旁边的赵国侍中崔约:“我有眼病,有什么药方能治吗”?崔约平时和孙珍关系还算不错,就开玩笑说:“用人尿可治”。孙珍奇怪,问:“人尿怎么可能治眼病”?崔约笑言:“您眼窝深陷,正可能用来盛尿呵”。
  孙珍闻言怀恨,下朝就把此事转告太子石宣。石虎诸子之中,石宣样子高鼻深目,最具典型的胡人相貌。轮廓鲜明,直鼻凹目,在现今的崇洋年代是英俊、时髦的代名词,在古代中国,一个人长成“胡貌”是件丢人的事情,常会被人讥笑。崔约并无恶意,只是平时和孙珍狎笑惯了,才拿孙珍开把涮。石宣大怒,“诛(崔)约父子”。小小一句玩笑话,孙珍私下这么一激,石宣立马就下令杀掉这么一个相当于今天正部级的首长及其儿子数人,可见,这位太子的横暴到达何种地步。
  朝政由二子决断,石虎本人就天天以游猎宴饮为乐。胡人本性都爱打猎。为王称帝后,石虎日益肥壮,胖得不能骑马,但驰猎的兴头反而更大。于是,他下令制造数千乘“猎车”,“辕长三丈,高一丈八尺;格兽车四十乘,立三级行楼二层于其上,克期将校猎。自灵昌津南至荥阳,东极阳都,使御史监禀,其中禽兽有犯者罪至大辟”。估计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象石虎一样方圆近万里的猎兽场。石虎派出的御史个个皆是凶暴奸邪之徒,百姓家有美女良马珍宝者,如果求之不得,就诬称对方“犯兽”,因此罪被杀的一百多家。
  石虎政权另外还有一个奇怪的特色,就是他乱加女官的官位,“增至女官二十四等,东宫十有二等”。赵国境内,二十岁以下、十三岁以上的姑娘皆要编入名籍,以待甄选。各地地方官争相以选美来邀宠,即使出嫁的美女也送入宫。“百姓妻有美色,豪势因而胁之,率多自杀”。最后,各地进献美女四万多人,全部送入邺城皇宫。
  石虎临轩简视,见佳丽充盈,美姝满目,大悦之下,封十二个“有功”的官员为列候。
  游猎、选美的同时,石虎征发十六万人重建长安未央宫,又发二十六万人重修洛阳宫殿,强征百姓耕牛二万多头配入朔州牧场。
  石氏父子如此暴虐淫酷,赵国臣下大多奉近献媚,只有尚书朱轨和远在边地的冠军氐族首领将军蒲洪进谏。石虎恼怒,以“讪谤朝政”为名,杀掉尚书朱轨。蒲洪的谏奏很直率,“┄┄今襄国、邺宫足康帝宇,长安、洛阳何为者哉?盘于游畋,耽于女色,三代之亡恒必由此。而忽为猎车千乘,养兽万里,夺人妻女,十万盈宫┄┄刑政如此,其如史笔何!其如四海何”!蒲洪是边地氐族豪酋,势力强大,石虎览奏虽大怒,也无可奈何,不好怪罪。
  后赵君王,自石勒算起,大概是穷怕了的奴仆出身,都刻意聚敛财宝,“既王有十州之地,金帛珠玉及外国珍奇异货不可胜记,而犹以为不足,曩代帝王及先贤陵墓无不发掘,而取其宝货焉”。上至秦始皇陵,下至赵简子墓,反正中原广大地区是传统“帝王之都”,都成为石家“王朝盗墓贼”的下手对象。“掘秦始皇冡,取铜铸以为器”。估计赢政的陵墓数百万工修了几十年,太难发掘,以石虎之不恤人力,只能挖及陵墓的附属建筑遗址,创出些大铜柱子来后,也只好罢手。
  石氏王朝,说来简直就是人渣聚集地。滥用人力如此,还有位名叫吴进的和尚出坏主意:“胡运将衰,晋当复兴,应该苦役晋人(汉人)以改天运”。石虎很迷信这一套,言听计从,大发邺城附近男女十六万人、车十万乘,昼夜不息,运载土石修华林苑,并在邺北筑长城围之,广长数十里。
  掌管天文星相的礼部官员有谏,石虎大怒说:“长墙朝戍夕没,吾无恨矣”!他催促在工地夜间燃烛,让汉人役夫连轴转地苦干。恰值暴风大雨,役夫死亡数万。苑园建成后,其间遍植奇木,养放珍禽异兽。石虎天天泛身池中,观兽饮酒,不安乐乎。
  民脂民膏如此括榨,石虎仍嫌不足,又命太子石宣祈福山川。按理讲,这种类似封禅告天的举动,派些仪从、备足烛埋礼器也就足够。石宣不然,他名为祈福,实去游猎,“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共率十六个军团,精甲利矛兵士十八万人,从金明门鱼贯而出,旌旗弊日,烟尘彰天,金鼓齐鸣。
  石虎爱看热闹,他稳坐后宫高达数百米的陵霄殿宝椅上,远望如此盛宏的场面,大笑道:“我家父子咸风如此,除非天崩地陷,能有什么值得忧虑的事呢。老夫我就在宫里抱子弄孙享乐吧”!
  石宣出行,离开邺宫后,便完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一路之上,行宫几十里就盖一所,供役食酒,皆由当地百姓贡献,所过三州十五郡,政府储积及当地人民布帛粮食均被糟蹋一空。
  石宣游猎的场面,经毫不亚于其父。每到一处,均以方圆百里范围为围猎场,周围布满兵卫,把飞禽猎兽赶入围内,“文武跪立,围守重行,烽烥星罗,光烛如昼,命劲骑百余驰射其中”。与石虎相比,石宣实为等而下者。他自己并不亲自上阵射猎,而是和最宠爱的显德美人一起“乘辇观之,嬉娱忘返,兽殚乃止”。围场之内,只要有野兽逃出,就严罚围卫的兵将,“有爵者夺马步驱一日,无爵者鞭一百”。峻制严刑,文武恐惧。就这么一次游玩性质的祈福围猎,后赵那些身体精壮的兵士“饥冻而死者万有余人”。
  石宣出行后,石虎让他所宠爱的另一个儿子石韬也依样行之,率十余万大军“出自并州,游于秦、晋”。石宣闻之,又嫉又恨。石虎宫内的太监赵生察言观色,他与石宣关系亲密,曾因小事忤冒石韬受过责罚,借此机会,他劝石宣择机除掉石韬。
  晋穆帝永和四年(公元348年),石虎某日心情不好,因小事怒太子石宣忤旨,高声道:“我后悔不立石韬为太子”!
  左右太监不大功夫就把话传了出去。石宣闻之惭怒,石韬闻之喜悦。
  石韬命人在自己的太尉府内大造明堂,起名宣光殿,梁长九丈,明显地违制。石宣找碴,率人闯入,尤其是看见“宣兴殿”三字,忤犯自己名讳,更火上浇油,手斩数名工匠,命人砍断大梁,悻悻而去。石韬回家后,见工匠尸体狼籍,大梁被削去数米,也大怒,征召更多的工匠,把大殿的长梁增至十丈长。
  石宣闻之怒火中烧。他对手下杨杯、牟成以及从石虎宫中到自己身边做事的太监赵生说:“竖子敢傲愎如此!你们当中有谁杀掉石韬,我称帝后当以石韬的封国转赠。石韬一死,主上肯定会临丧,到时我们一起干大事(指杀掉石虎),不可能不成功”!杨杯等人一口应承,并纷纷回去做喑杀的准备工作。
  深秋九月。行刺当日,“时东南有黄黑云,东西经天,色黑而青,酉时贯日,日没后分为七道,间有白云如鱼鳞,子时乃灭”。石韬本人素解天文星占,见而恶之,马上对左右讲:“天有大变,当有刺客起于京师,不知应在谁身上”?
  当夜,石韬和太尉府僚属多人在东明观饮宴,酒酣乐奏之时,石韬大概是预感到某种不祥,愀然长叹道:“人居世无常,别易会难。各付一杯,开意为吾饮,令必醉。知后会复何期,而不饮乎”!言罢,连尽数杯,泫然流涕。当夜,他因醉就宿于佛堂精舍。
  在石宣指挥下,杨杯、牟成、牟皮、赵生等人爬软梯入东明观高墙,闯入内室。几个人刀捅剑劈,残杀了睡梦中的石韬,然后丢掉凶器,爬软梯逃走。
  转天早晨,石宣假装刚得到弟弟石韬被刺杀的消息,急忙派人入皇宫禀奏。
  石虎闻讯,“哀惊气绝,良久乃苏”。嚎哭之中,老暴君爱子心切,伤子心痛,马上要前去观丧。司空李农谏阻,“杀害秦公石韬的凶手,肯定是朝内之人,应严加防备,主上不可轻出”。李农一句话,也救了石虎一命。
  于是,石虎在皇宫内的太武殿布烈严兵,把爱子石韬的尸体装上大棺材运进来,于宫内大办丧事。
  石宣带随从千余人,全副武装,乘素车白马而来。“临(石)韬丧,不哭,直言呵呵”,又让人揭开盖在石韬尸体上面的罩尸布,细细看了一遍浑身是洞的尸体,“大笑而去”。石家子弟个个人面兽心,石宣、石韬同父同母亲兄弟,竟能手足冷酷相残如此。
  石宣出宫门后,下令逮捕平素与自己不睦的大将军记室参军郑靖等人,准备嫁祸于人。
  其实,闻听石韬被杀,石虎已经怀疑到石宣。别人天大的胆子,有谁不顾诛灭九族的大罪敢谋害石虎的爱子呢。尤其是石宣在石韬葬礼上大笑的举动,早被丧仪宫人告到石虎那里。
  害怕石宣得到宣诏不入宫,石虎便派人假称其母后因丧子之痛哭得昏迷,已经病危,召石宣入视。石宣想不到石虎会怀疑自己杀弟,昂然而入。刚入宫,他就被禁兵软禁于内省。
  很快,石虎派人把杨杯、牟皮、赵生等人逮捕,一一拷问。杨杯、牟皮两人武将出身,又好功夫,夜间破枷而逃。赵生公公,腿软没老二,大刑伺候下,全部招供。
  石虎“悲怒弥甚,幽(石)宣于席库”。他派人用铁环穿进石宣的腮帮子,四肢用镣铐锁紧,惟恐这个逆子逃脱。“作数斗木槽,和羹饭,以猪狗法食之”。腮帮以铁环勾住,估计石宣想学猪狗吃东西的样子,也吃不进去多少。
  老暴君特别喜爱被杀的石韬,他拿起沾满爱子鲜血的刀剑,不停地舐舔,“哀号震动宫殿”。
  依据常理,一个儿子杀掉另一个儿子,国法家法,都该偿命。家丑不可外扬,况帝王乎!私下把石宣处决,一了百了。石虎凶残,他独出心裁,大张阵势,开“公审大会”一般公开虐杀自己的太子石宣。
  四处找寻,赵国官员最后在邺城城北的铜雀台附近找到一块开阔地,堆起数丈高的大柴垛,在柴垛上扎扎实实制作了处决石宣用的木桩。木桩伸出的横木上,安置有轱辘,以此协助石宣升天。
  行刑的刽子手方面,石虎也不找职业的,而是派爱子石韬平素最喜爱的两个太监郝稚、刘霸两人来干活儿。太监本来性情就阴毒,如今又怀有深深的丧主之痛,行刑时的残忍极虐自不必言。
  郝稚先用一把锋利的快刀在石宣腮帮子上一边扎了一个洞,然后把粗绳穿入这位太子爷的面颊,用轱辘把石宣绞吊在柴垛上。刘霸不紧不慢,站在柴垛上,用刀仔仔细细剜去石宣的双目。郝稚也不闲着,用双手不停的生拔石宣的头发,一边拨一边把头发扔在周遭。拔光石宣头发后,他用一个大铁勾勾出石宣舌头,连根砍断。至此,石宣满头满脸血肉模糊,口中鸣鸣乱叫。刘霸的活儿还没做完,他抽出钢刀,一丝不苟地慢刀破断石宣的双手双脚。接着把石宣的腹部剖开,里面的肠肚脏器登时落下来。见伤口形状和四肢被截断的位置与自己的主人石韬尸身相吻合,两个太监才满意地互相点头击掌。
  石宣仍在挣扎喘息。两个太监从柴垛上下来,命令兵士四面纵火,把大柴垛点燃,石虎本人率宫中数千貌美宫女和嫔妃都齐集铜雀台,看戏一样观望行刑过程。
  大火小火烧灼一个多小时,石宣身体已成灰烬。石虎命人把这位前太子的骨灰分置城中各个十字路口,任千人践万人踏。
  “好戏”没完。石虎认定石宣“暴逆”,应全家杀光。早已被押于柴垛一边的石宣妻子以及几个儿子共九人,均钢刀剁头,扔入还在燃烧冒烟的炭堆之中。
  石宣最小的儿子才五、六岁,聪明伶俐,模样可爱,小嘴甜甜,一直为石虎养在宫中。石虎虽恨石宣,对这个孙子却百分喜爱,“抱之而泣”。小孩子看见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兄弟相继被残杀,几个卫士、太监又奔向自己,吓得紧紧抓住爷爷的衣服,哀求说:“孙儿我没有罪过呵”。石虎想宽赦这个孙子一命,石韬的太监已杀红眼,从石虎怀抱中抢过孩子,当头就是一刀,“儿犹挽季龙(石虎)衣而大叫”。
  周围的宫女、嫔妃“莫不为之流涕,”石虎也因小孩子被杀而惊吓哀恸,生了场大病。
  杀却石宣及其妻儿,石虎仍旧怒不可解。他下令逮捕东宫内太监五十人以及东宫兵卫中高级军官三百人,以车裂极刑处死了这批人,把肢解的尸体全部投入漳水喂鱼。“恨和尚憎及袈裟”,石虎又宣诏把东宫卫士十万多人全部送去凉州“劳改”
  最可怜的当属石宣、石韬的生母杜氏,二儿互相残杀,自己也被废为庶人。
  至此,大赵王国又无太子。石虎召大臣齐聚,议讨立储问题。太尉张举出自公心,说:“燕公石斌、彭城公彭遵皆有武艺文德,陛下神齿已衰,四海未一,请从这两个年长的王子中择选”。
  戎昭将军张豺进言:“陛下先前的石邃、石宣二子,其母皆出自娼贱之家,所以祸乱连结。现在择立太子,当选母贵子孝者立之”。张豺当初领军破上邽时,曾掳获前赵皇帝刘曜的小女儿,时年十二,进献给当时还是石勒手下的中山公石虎。石虎当即破瓜,把这位帝王之女纳为妾。如今,刘氏的儿子石世年方十岁。假如石世被立为太子,石虎死后刘氏就会成为太后,张豺肯定就会以“恩人”身份拥有辅政大权。
  石虎看了看张豺,知道这位臣子的意思,就说:“卿且勿言,吾知太子处矣”。
  转天,石虎又集众臣议于东堂。老头子开宗明义,先痛心疾首地发言:“我真想用纯石灰三大斛来清洗自己的腹肠,内中秽恶,连生凶子,两个儿子一过二十就要杀爹。现在,石世才十岁,等他二十岁,我也老得差不多了,不用再耽心这个儿子要对我做什么”。
  暴君一言已出,群臣不敢说什么,都在太子推举书上署名鉴字。惟独大司农李莫不署名,石虎问其原因,李莫说:“天下业重,不宜立少君,是以不敢署名”。石虎叹息,说:“你是忠臣,但不理解朕的心意”。
  诏下,赵国立年方十岁的石世为太子,其母刘氏为皇后。老暴君这一招棋,是他这辈子最臭的一招棋。他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后家国大事,只想自己能平安渡过余生。
  由于太子位定,石虎大病又初愈,一直自称大赵天王的老暴君终于要过真正的皇帝瘾,于东晋穆帝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十二月即皇帝位,改元太宁,诸子进爵为王。
  称帝后,按习惯应该大赦。石虎余恨未消,谪戍凉州的原太子东宫卫士仍旧不在赦列。
  路经雍州(今陕西凤翔县),刺史张茂又把这批军士的马匹全部强行留下,让他们用手推车担运粮食,步行到凉州戍所。高力督梁犊深知东宫卫士心中的怨怒之情,派人到士兵中间鼓动,宣布要起兵东还。从前锦衣玉食,如今沦为戍囚,忽听有人带头,军人们无不跳跃欢呼,誓言跟从。
  于是,梁犊自称晋朝征东大将军,率众起事。这些人虽无兵器甲胄,但都是身材魁梧、以一当十的大汉。当初石宣挑选军人,精挑细择,东宫卫士们都身高一米八左右,力大无穷,所以称这些人为“高力”。不仅身高力大,他们还武艺精谌,能刀善射,“所在掠百姓大斧,执一丈柯,攻战若神,所向崩溃”,各地戍卒也纷纷加入队伍,一路攻城陷地,至长安时,众已十万。
  镇守长安的乐平王石苞率重兵出击,一战而溃,只能退守坚城。梁犊率众人东出潼关,往洛阳进发。石虎忙派李农为大都督,率征虏将军石闵等集十万军卒前去阻挡。新安一役,李农败绩;洛阳一战,李农又败。梁犊率军东掠荥阳、陈留诸郡,势如破竹。
  大惧之下,无复英气的石虎又体衰不能自己将兵,便命儿子燕王石斌为大都督,统率冠军大将军姚弋仲和车骑将军蒲洪等人一起讨伐梁犊。姚弋仲率八千羌军至邺城,要求亲见皇帝石虎。石虎当时病重,不能马上召见,就派人赐御馔给姚弋仲。
  姚老头子大怒,跳叫道:“主上召我来击贼,应该面授方略,我难道是来求饭吃吗。主上不露面,我怎么知道他是死是活”!
  石虎“力疾见之”,倚在御榻之上,强打精神,接见姚弋仲。
  姚弋仲鲁直之人,责让说:“怎么啦,是为儿子死的事情忧愁得病吗?你儿子小时不择良师教导他们,长大了就肆行悖逆,杀就杀了,又有何愁!你久病在床,又立小孩为太子,假如你病不好,天下必乱!你应该为这事发愁,不必愁贼!梁犊率穷困思归之人为乱,不足为道,待老羌我为你一举击灭他们”!
  姚弋仲本性狷直,称呼石虎也是一口一个“你”,石虎也不怪罪。乱起之时,正靠此辈忠勇之人。
  石虎挣扎坐起,授姚弋仲为征西大将军,赐以良甲骏马。老姚头腾身上马,大叫:“等我破贼给你看”!“身披铠跨马于庭中,策马南驰,不辞而出”。
  梁犊兵势再盛,遇见姚弋仲的羌军和蒲洪的氐军,也只能自认背运倒霉,在荥阳一战而败,数万人,包括梁犊本人,皆人头落地。试想,此支征讨大军中有两个皇帝爷爷,谁又能对付呢?(蒲洪,即苻洪,其孙子苻坚建立大秦帝国,追谥蒲洪为惠武帝;姚弋仲的后代建立后秦,追谥老姚头为始祖皇帝)
  胜利消息传来,老暴君石虎却不行了。弥留之际,他以彭城王石遵为大将军,镇守关右;以燕王石斌为丞相,录尚书事;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尚书。二人并援遗诏辅政。
  石虎老糊涂。既然崇尊自己的儿子石斌,就不应援张豺吏部尚书(组织部长)和镇卫大将军(卫戍司令兼禁卫统领)这么大的权位。总握文武大权后,张豺就与刘皇后合谋,把在襄国旧都饮酒打猎的石斌征召回邺城,责其无忠孝之心,软禁起来。
  接着,彭城王石遵到邺京,“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万遣之,(石)遵涕泣而去”。至死也未再见老父石虎一面。
  石虎回光返照,让人辇抬自己到太武殿西阁,最后找一找帝王的感觉。
  忽然,“龙腾中郎二百余人列拜于前”。龙腾中郎是皇宫中的中级禁卫军官,眼见老皇帝要驾崩,深恐国乱被杀,这些人一齐向石虎提出诉求。
  石虎问:“你们想要做什么”?
  “主上圣体不安,应令燕王石斌入宫宿卫,主掌天下兵马”。众人回答。间中有人高言:“应以燕王为皇太子“。
  石虎根本不知道石斌被软禁,恍然道:“燕王不是在京城吗,把他召来”!
  石虎左右太监、宫女皆是刘皇后的死党,他们骗石虎:“燕王喝酒过多,现在来不了“。
  石虎吩咐,“以我的辇车去迎他入宫,我要亲自把皇帝玺缓交给他”。本来,当初立石世为太子,石虎还以为自己最少能再活十年,如今,半年不到,已病成这样,石虎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很想改变主意,立石斌这样的“长君”
  宣令数声,无人承应。石虎此时完全是孤家寡人,张豺、刘后的眼线遍布宫中,没人敢前去把燕王石斌召至。很快,张豺率兵卫赶到,轰散了那帮“龙腾中郎”。
  石虎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眩晕,又昏迷过去。老暴君此次再没有醒来,数个时辰过后,做绝无数坏事的石虎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石虎刚死,皇后刘氏就矫诏以张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一如汉朝霍光辅政故事。接着,刘氏和张豺马上派人杀掉最具威胁的燕王石斌。
  太子石世继位,由于孩子年少,刘氏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
  刘后妇人,又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政治经验十分缺乏。最最关键的是,她自己的家族是前赵皇族,石勒平灭刘曜时把刘氏皇族杀得干干净净,刘氏没有任何叔伯兄弟侄甥能活着,宗族势力仅等于零,京城以外,她又没有亲戚坐拥强镇大城作为后盾,手里只有个十岁多点的儿皇帝。张豺也非胆略超常之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庸才。这样的政治联盟,其存在寿命大概只能以天数来计算。
  张豺杀掉燕王石斌后,又与太尉张举合谋干掉司空李农。张举平日和李农饮酒欢聚,是感情不错的老同事,全然不顾政治斗争仔死我活的原则,把消息透露给李农。李农大惧,当即逃出京城,奔往乞活军的根据地广宗(今河北威县),并率数万兵民在上白坚壁拒守。李农本人就是乞活军首领出身,所以有地方可逃可躲,换上别的京宫,官阶再大也只能在家里等死。
  “刘氏使张举统宿卫诸军围之”。李农所以能逃出生天,本来就是张举泄密,刘氏竟不明就里,仍旧派老同事围攻老同事,结果不判自明。最要命的是,李农又非争皇位的宗室,把京城精锐禁卫军全部抽调去打这么个人,等于把心脏暴露于腹腔这外,邺城首都可一攻即溃。
  “邺中群盗大起,迭相劫掠”。老皇帝驾崩,儿皇帝登基,人心思乱,中原又要陷入血雨腥风之中。
  彭城王石遵率三万禁军行至河内,闻知父皇石虎的死讯,停军不前。此时,刚刚消灭梁犊,全军大胜而归的姚弋仲、蒲洪以及石闵等人正率大批将士回军,于李城与石遵相遇。
  石遵是石虎先前杀掉的太子石邃的同母弟,年长有智,依照继位次序也排于前列。于是,众人齐集石遵大营,进劝说:“殿下长且贤,先帝也有意以殿下为嗣君,但晚年昏惑,为张豺等人所误。今女主临朝,奸臣用事,上白(指攻打李军的军队)相持未下,京师宿卫空虚,殿下如公布张豺罪名,鼓行而讨之,邺城谁不倒戈开门而迎接殿下您呢”!
  石遵当然乐意。他在李城公开起兵,拥重兵直趣邺城。半路,留守洛阳的洛州刺史刘国等人也率大军加入,一同开进。
  石遵檄文送至邺都,张豺这才慌了心神,忙遣飞骑驰召在上白围攻李农的禁卫军。但路途遥遥,大军一时不能回返。
  此时,石遵大军已于荡阴扎营,共集后赵锐军九万多,以平虏将军石闵为先锋。
  张豺虽慌惧,也是武将出身,仍旧布置城守防御,准备凭借坚城一战。但邺城内的羯族部帅兵士都纷纷聚言:“天子儿子来奔丧,我们应该出门迎接,不能为张豺做守城兵”。于是,众人乱哄哄往城外跑,前往石遵处“投诚”。张豺手斩数十人,根本挡不住城中兵士出逃的洪流。怔忡之间,忽然有人报告,他自己的亲信张离也率禁宫中最最精锐的二千龙腾军斩关冲出,迎接石遵。至此,张豺完全心凉,知道自己要玩完了。
  宫中,刘皇后刚刚垂帘二十多天,屁股还没坐热,忽然发现天下大乱,母子性命危在旦夕,先前下令诛杀石斌,攻杀李农的果敢一下子蒸发不见。她召来张豺,悲哭道:“先帝梓宫未殡,而祸难繁兴。如今皇嗣冲幼,托之于将军您,有何计谋可以匤济时难呢”?
  张豺武人,傻呆呆不知怎么回答。
  “向石遵封以高官,可以躲过此次灾难吗”?刘氏又问。
  张豺惟惟。此时,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惶怖异常,根本想不出任何招数。
  刘氏眼见张豺一个屁也放不出,只能自己拿主意,下令以石遵为丞相,领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黄铖、九锡,增封十郡。
  张豺硬着头皮,大开城门,亲自于城外安阳亭跪迎彭城王石遵。没等张豺开口说两句奉承、道歉的话,石遵手一挥,数名士兵上前,一顿拳脚乱揍,把张豺捆起。
  石遵贯甲曜兵,率数万劲卒自凤阳门而入,升于太武前殿,先至石虎大棺材前祭拜,然后,他进入东阁办事。
  首先,他下令押送张豺于平乐市人多处公开斩首,并夷其三族;接着,又假借刘氏“皇太后”诏令,称“石世年幼,皇业至重,不能继承,以石遵继位”。
  石遵假意谦让,群臣真心推举。石遵即位称帝,大赦天下,并下令上白围攻李农的军队回撤。他先封刘氏为太妃,石世为谯王,没过一天,就派人把这娘儿俩一起杀掉。
  石世这个小皇帝,只当了三十三天,就和母后一起脑袋搬家。至此,赫赫匈奴刘氏最后一点骨血在人世上也就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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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31   大乱交迭羯赵亡
  石遵称帝后,尊其母郑氏为皇太后(老娘们苦尽甘来,其长子石邃被废杀时己被贬),以石斌的儿子石衍为皇太子,石鉴为侍中,石冲为太保,石苞为大司马,石琨为大将军,并封功劳最大的石闵都督为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辅政。一直在上白抵拒张豺军队的李农也还朝,石遵复其官职。
  公元349年五、六月间,北中国天灾人祸频频。好好的初夏时季,暴风拨树,电闪雷鸣,自天而落的冰苞竟有水杯那么大,砸死行人无数。邺城的宫殿又因雷击起火,太武殿、晔华殿荡然无存,只留一地灰烬,大火连烧一个多月才灭,后赵帝国的“乘舆服御烧者大半,金石皆尽”。更为可怖的是,“雨血周遍邺城”,天落红雨,殷红如血。
  坐镇蓟城的沛王石冲是石虎庶子,听闻石遵杀石世皇帝为帝,心中很是不服,对左右僚佐说:“石世是先帝御封的太子,石遵竟然废杀,罪逆涛天。传孤赦令,内外戒严,孤王要亲自率军征讨”。
  石冲行动迅速,上午表志,下午就带领五万精兵向邺城进发,四处传檄,讨伐石遵。大军行至常山,名路人马已有十来万之众。
  在苑乡扎营时,石冲收到石遵情深意长的亲笔信,劝晓说大家兄弟,血脉相连,并允诺要授与石冲尊权重兵。石冲看看信,想了想,也觉石遵言之有理,就对左右将说:“唉,都是我的弟弟辈,死的人也不能再复活了,干吗要再继续骨肉相残呢?我们回去算了。”
  石冲此语,足以表明他是个涉世未深的倒霉蛋,墙头草一样,可以一怒起兵,可以一哀息兵,王族内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可有这等儿戏。石冲话音未落,其帐下大将陈暹就突地站起,大叫道:“彭城王篡弑,天地不容,大您尽可自己回去,为臣我率兵进攻邺城,擒获石遵,然后再奉您太驾入京”。帐中诸将也多有附和。见众怒难犯,石冲自己把握不了大局,又依众人之计继续前行。
  石遵再派朝中大臣王擢携亲笔信劝谕石冲。石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听。
  无奈之下,石遵授予石闵黄铖、金马镫等御物,派这位义弟与李农一起率十万精兵去迎击石冲。平棘之战,后赵王朝的两支精锐立阵厮杀,毕竟石闵厉害,石冲全军大败,自己也被石闵军士在元氏县抓住,就地赐死。此外,石冲所率的三万劲卒,也都被石闵等人坑杀。
  石赵内乱,慕容鲜卑出大兵二十万,虎视其境;东晋的桓温等人也进据寿春,步步逼近。
  镇守长安的后赵宗室石苞见石遵称尊,也生觊觎之心;既然你能当皇上,我也有资格称帝。于是,他率关中部队准备起兵。其属下左长史石光等人谏劝,石苞大怒,诛杀石光等一百多人,深失众心。由于石苞“性贪而无谋”,关中豪右都知道这个家伙不能成大事,许多人就密谋和东晋的梁州刺史司马勋联系,准备投靠晋朝。司马勋乐得有人接应,忙率晋军奔赴,在距长安仅二百多里的悬钩扎下营盘,并攻杀后赵的京兆太守。
  关内一带的地方势力闻风而动,纷纷杀掉后赵派遣的地方官,坐拥三十多座坚壁,共五万多人,和司马勋遥相呼应。
  石苞没来得及进攻邺城,东晋兵马已经来到眼皮底下,他只得暂缓夺位,派将军麻秋、姚国等人率军队出拒晋兵。石遵早已听闻石苞想来邺城推翻自己,就以讨伐东晋司马勋为名,派车骑将军王朗率二万精骑驰赴长安。石苞见救兵来到,以为石遵还不知自己的图谋,忙开城迎接。王朗马上派人逮捕石苞,捆送邺城。
  司马勋见后赵援军赶到,眼见占不到多大便宜,便扭头杀向宛城,攻杀后赵南阳太守后退回梁州。
  石遵听闻石苞已逮送入京,东晋司马勋退兵,深深喘了口大气。但是,他放松得太早。
  当初,石遵在李城发兵向邺城进军夺权皇位,为了“激励”石闵为自己死战,曾许诺说:“好好干,大事成功,我当立你为皇太弟”。石遵称帝,宝位坐稳,也就“忘了”事前的许诺。
  石闵失望非常。他自认勋高一时,应总搅朝政。石遵怕他在朝中势大,处处牵制。但是,石闵掌统内外兵权,尤其是殿中禁卫将士及东宫高力(身高善射的大力卫士)一万多人都由他控制。石闵为收买人心,把许多禁军中下级头目奏为殿中员外将军,赐爵关内侯,并出宫中美貌宫女赏以为妻。石遵只知在朝中抑制石闵的辅政权,对石闵收买禁军军将的事情一直未加警惕,“而更题名善恶以抑折之”,自己反倒做了恶人,守卫皇宫的禁军将军士兵得好的心中感激石闵,没得好的就怨恨石遵。
  不久,左卫将军王鸾等人劝石遵削夺石闵兵权,石闵更加怒形于色。
  石遵想诛杀石闵,但关涉“家事”,自己拿不定主意,就把石鉴等石氏宗室勋贵一并召入宫内,在太后郑氏面前一起议事。石氏兄弟长幼都无异议,全都同意杀掉石闵。老太后郑氏心软,自小看着石闵长大,就劝说:“自李城回师,棘奴(石闵小名)功大,无他便无今日,小事应忍让,不可随便杀人”!因此,诛杀石闵之事就不了了之。
  石鉴怀存私心,一出宫门,他就派宫内太监骑快马告知石闵有人要杀他。石闵闻讯,马上劫持了当朝司空李农与右卫将军王基,与他俩合谋废掉石遵。
  二人不敢不从。三人议定,召禁卫军将领苏亥等人率三千甲士冲入如意观,包围了正与嫔妃弹棋玩乐的石遵。
  石遵楞在当地,惊问:“谁要造反啊”?
  军将回答:“义阳王石鉴当立为帝”。
  石遵苦笑,说:“我都落到这个地步,你们立石鉴,又能捱过几时”?
  军士早已得令,拥石遵于琨华殿,乱刀杀死,同时挨斩的,还有太后郑氏、太子石衍以及左卫将军王鸾等人。
  石遵在位,仅一百八十三天。
  该石鉴上场了。
  石鉴登基为帝,以石闵为大将军,封武德王;封李农为大司马,录尚书事。
  石鉴也是找死,刚刚称帝不几天,就暗中派先前在长安起事未果、被押送至京的石苞与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等人谋杀石闵和李农。
  事发当夜,石闵和李农两人都在宫内的琨华殿议事。由于身边护卫众多,李松等人又无正式皇帝诏命,没能杀掉石闵、李农不说,几个人浑身是伤,又退回禁中。石鉴害怕石闵识破自己要杀对方的计谋,假装惊讶,并派人迎前,杀掉石苞、李松几个倒霉蛋灭口。
  既然石遵推倒了篡位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杀一个的戏肯定按部就班上演下去。
  镇守襄国旧都的石虎另外一个儿子新兴王石祗,也与羌族姚弋仲、氐族蒲洪联合,移檄各处,要发兵诛讨石闵、李农。这边厢,石鉴下诏,派石琨为大都督,率步骑七万分讨石祗等人。
  邺城的石氏宗室石成、石启、石晖联合起来,都想趁机诛除石闵和李农,但这些少爷王爷要兵没兵、要才没才,都反被石闵和李农杀掉。
  眼看石闵、李农二人的权势越来越大,羯族人、尤骧将军孙伏都等人密结了三千多羯族士兵,埋伏在宫内胡天殿附近,准备趁石闵、李农入宫时袭杀二人。(石虎信拜火教,又称祅教,北朝当地人称为胡天教,胡天殿即祅教神殿。很奇怪的是,石勒讳“胡”,曾把“胡饼”改称为“抟炉”,“胡豆”改名为“国豆”,但石虎时代又把祭祀祅教天神的宫殿名为“胡天”,表明石虎本人并不十分讳“胡”。《晋书?石季龙载记》中原文如下:“龙骧孙伏都、刘铢等结羯士三千伏于胡天(殿),亦欲诛(石)闵等”。由此可见,祅教大殿的规模应该非常壮观,里外能埋伏三千多人。可以推测,殿庭上应该有拜火教的生火大祭坛。石虎大臣成公段“造庭燎于崇杠之末,高十余丈,上置盘燎,下置盘人,絙缴上下”,大殿外面有这样规模的“庭燎”,估计胡天殿内也不惶多让)。
  孙伏都起事,事先也不和石鉴商议,只想劫持石鉴当幌子,干掉石闵、李农后,很有可能再杀掉石鉴。当时,恰巧赶上石鉴正和几个宫人登上皇宫里的制高点中台赏景,忽然看见孙伏都指挥羯兵搬砸东西堵塞阁道,又惊又怕,忙问他要干什么。
  “李农等人造反,要从东掖门进攻,为臣我正率领卫士严防”。孙伏都还算反应快,敷衍石鉴。
  石鉴也“将计就计”,高声说:“爱卿你是功臣,好好为朕出力,朕在这里看着你立功,会大力报谢你的”!
  孙伏都也来不及“谢恩”,闻听石闵、李农从东掖门进宫,便率一大帮兵士就猛扑上去。
  但石闵本人就是“万人敌”,李农又乞活军出身,谋晓斗战之法,两人手下也有兵将,一直又有警戒之心。两方攻战一起不久,孙伏都等羯人就不支,败走之间纷纷被砍掉脑袋,自凤阳殿到琨华殿之间,羯族兵士人头滚滚,横尸相枕,血流成渠。
  杀尽宫内在三千多羯兵,石闵、李农两人大怒未消,宣令内外:“六夷胡人有敢持兵器者皆斩”!同时,两人下令,把“皇帝”石鉴幽禁在皇宫深处御龙观内,严加监守。
  “胡人或斩关,或逾城而出者,不可胜数“。
  为人试探人心,石闵在邺城内下令:“近日孙伏都等人构逆,支党伏谋,余皆不问。自今日起,与本官同心者留于城内,不同心者听任外出“。
  令下之日,“赵人百里内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门”。当时的景象肯定是数十年间最为壮观、混乱的场面。方圆百里的汉人,扶老携幼,全往邺城里面涌;而一直以邺城为老窝的羯胡及六夷外族,推车挑担,拼命往外跑。
  石闵深知羯人、胡人不会为自己所用,便颁下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杀胡令》:“汉人斩一胡人首级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东门”。
  一日之中,就有数万颗羯人的脑袋堆在邺城凤阳门的大广场上。石闵本人也亲自率领汉族将士,在邺城内外搜杀胡羯,“死者二十余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屯据四边的各镇,也根据石闵命令四处捕杀羯胡,由于以首级诣功,有些长得高鼻深目多胡须的人也倒霉,纷纷被左右邻居、兵士杀掉以邀赏。
  石勒占据中原以来,一直采取胡汉分治的歧视政策。数十万羯族人自以为是上等统治民族,三十年来,掠人妻女,夺人财物,皆于光天化日下公共进行,没有任何约束。程遐官至右仆射,又是石勒亲儿子、太子石弘的亲舅,这么高的官职,这么近的皇亲,但就是因为他自己是汉族,得罪了石虎之后,这位中山公竟可让一帮羯族人半夜闯入程家,尽数轮奸程氏妇女,掠尽珍宝,喧哗而归;樊垣是石勒委任的地方长官,在皇宫外面也被一帮羯族人大模大样抢掠一空――仅仅举此二例,就可以想见羯胡对汉人的压迫和统治到达何种令人发指的地步。火山口一旦揭开,爆发的愤怒是无法想象的。仅邺城及其周围就有二十多万羯胡被杀,可以想见,在石闵、李农势力可及的范围,数字肯定更加惊人。
  《杀胡令》一下,整个后赵王朝炸了窝,许多羯族或与羯族关系密切的汉族高级官员纷纷外逃,各地的地方长官也纷纷闭坚守,姚弋仲、蒲洪等氐、羌势力趁机割据一方,天下沸腾。
  后赵宗室汝阴王石琨、太尉张举以及王朗等数名赵将召集七万大军,黑压压直奔邺城扑来,大有以巨石击卵之势。
  石闵大发神威,他将一千多骑从邺城北门奔出,手执两刃矛,飞驰闯入敌阵,如狼入羊群,敌军将士应锋毙命,一次冲荡下来,三千多敌军人多落地,余下诸军一哄而散,飞奔逃回冀州。
  石闵、李农乘胜,集众三万出邺城,前往石渎讨伐后赵大将张贺度。
  活该找死,已成笼中之鸟的石鉴仍不消停,派一个太监暗送秘信,召外面的羯兵乘邺城空虚之时进攻。谁想,这位太监主意大,把密信直接送给了石闵和李农。
  二人赶忙率军队驰还邺城。他们冲入皇宫,二话不说死把石鉴剁成数段,又杀光石虎邺城内所有三十八个孙辈,“尽殪石氏”。石鉴在位,总共也就一百零三天。
  自石勒于成帝咸和三年称王(公元328年),至穆帝永和六年石鉴被杀,后赵共二主四子,二十三年,一场空忙,全族成灰(石虎小儿子石琨后来在襄国趁乱逃出,和妻妾数人千辛万苦跑到建康,投奔东晋,但马上被收捕,斩于闹市。所以,石虎十三个儿子,五人为冉闵所杀,七人自相残害,一人为东晋政府斩首,一个不剩。)
  石氏王朝,其实早在其建立之初就已经注定了一个必将失败的王朝。即使石勒死后石弘顺利登基继位,即使石弘不停地纳汉人姑娘为后妃,即使石氏帝王二代三代之后身上的汉人血液日益增多,即使石氏对汉人的压迫日益减轻,即使┄┄——即使所有的假设都成为现实,石氏王朝也不可能长久地统治中原地区。为什么呢,很简单,石氏王朝的统治主体是一群来自西域的“杂胡”汇合而成的,高鼻深目(无论当时还是现在)的“羯”人,就算他们是昭武九姓中的一大姓,也仅仅是异域胡人而已,中原地区如果不发生战乱,这帮相貌怪异的家伙连做梦也不会离奇到能梦见自己会成为中原大地的主人。而且,这些羯胡文化基因太差,重商轻农,几乎人人都有恶霸习气,三十年来,饱受欺压的汉人对这些身穿“奇装异服”、头戴金线缕织合欢帽、相貌令人生憎的羯人怨入骨髓,一旦仇恨的盖子揭开,肯定会倾尽宿怨。
  两晋时代,汉人血液中仍澎湃着雄武、飒飒英爽以及复仇的血性,怯懦、容让和退缩还未成为文化传统中的主要沉淀,因此,一旦当汉人寻找到翻身的机会,主体民族曾经成为被压迫民族的莫大屈辱一下子得到了渲泄,他们所暴发出的毁灭力量也必定令人瞠目结舌——就这样,羯族统治者三十年的残暴在历史极短的瞬间内遭到了灭族的报应,一个民族就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抗战胜利,猥琐不堪的在华日人,恰恰也面临羯族人当时的景况,但是最终没有几个日人被杀,中国人对这些贱虏真的非常“仁义”,还扶养了不少日本“遗孤”。其实,对这些一直凭借军队的血腥镇压骑在中国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强取豪夺的日本人渣,大可以全歼之,因为日本人的本性就是欺软怕硬,一朝血流成河,可以让他们在五百年内都可言华色变!
  我们现在总是拿孔夫子“以德报怨”的四个字来当作我们内哄的借口和装点我们稀薄血性的掩饰,其实温良恭俭让的孔夫子当时说出的是八个字,其表述之意完全是积极、主动、大义凛然的勇武精神:“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后世的释佛教义把中国古代汉族人的刚烈精魂大大稀释,我们民族的刚性恰恰应了刘琨那两句诗:何期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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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32   英豪冉闵梦难成
  石闵,原姓冉,字永曾,小名棘奴。其父冉瞻,本是乞活军首领陈午帐下的少年兵(“乞活军”是一种兵民混合的组织,以家为单位,当初从并州拥随司马腾出外就食,号称“乞活”)石勒破陈午,俘虏了不少乞活军军将,其中也有当年仅有十二岁的冉瞻。石勒喜爱这个少年相貌英挺,就命石虎认冉瞻为父子。
  冉瞻从几岁起就随“乞活军”四处冒死冲荡,骁猛多力,自小就是良将的料子,为石虎立下赫赫战功,历位左积射将军、西华侯。盛壮之年,冉瞻于军中病死,石虎待冉闵如诸孙一样。
  老羯胡虽是暴虐君王,应该也很宠爱这个少年丧父、和自己没有直系血源的孩子。冉闵“幼而果锐。及长,身长八尺,善谋策,勇力绝人”,一直是石虎帐下得力勇将,历位北中郎将、游击将军。特别是石虎进攻慕容鲜卑,二十多万军队全线崩溃,惟独冉闵一军独全,由此功名大显。梁犊的东宫戍军叛乱,冉闵又是诸军先锋,“威声弥振,胡夏宿将莫不惮之”。古代军将,拼比的就是勇武和果决,胆量和血性,数战数胜,使人不得不服。
  “乞活军”当初之所以背景离乡出外“乞活”,本来就是因为各地胡人叛乱,无粮无地陷入绝境后,不得以才冒万死成为兵民。陈午临死,还嘱咐诸将“莫事胡也”。冉瞻被掳时已经十二岁,苦难之际人皆早熟,身边的叔叔大爷哥哥们前赴后继,死于胡人之手无数,想必在内心深处留有深刻记忆。虽然为石氏养以为子,食人之食死人之事,肯定心中仍旧有一定的是非界限,而且石氏政权中的“乞活军”旧部肯定也会以某种秘密形式有一定的联系,平素大家一起抚今追昔,冉闵的少年时代一定常常听父辈讲起从前往事,对过去“乞活军”的英勇抗胡和羯人的血腥杀戳有着深深的印象和直观的感觉。《乐府诗集》的《并州歌》中,有这样一段:“奴为将军何可羞,六月重茵披衲裘,不识寒暑断人头,雄儿田兰为报仇,中夜斩首谢并州。”可见,到时的乞活军一名叫田兰的壮士,为了给司马腾报仇,还有一件可歌可泣的刺杀石勒老上司汲桑的故事。
  因此,冉闵之杀羯胡,也绝非一时性起之举。
  由于国中无主,司徒申钟等人就联名上书,请冉闵称帝。“(冉)闵固让李农,(李)农以死固请”。估计在开始阶段,这两个人之间的谦让是发自内心。数月之间,两人历尽艰险,多次差点被羯人将士攻杀,可以说是同呼吸、共患难的生死之交。
  冉闵起先仍旧犹豫,表示:“我们都是从前的晋人,现在晋家皇室犹存,我与诸君分割诸郡,各称牧、守、公、侯,奉表迎晋天子还都洛阳,各位以为如何”?
  尚书胡睦首先发言:“陛下圣德应天,宜登大位。晋室衰微,远窜江表,岂能总驭英雄,混壹四海乎!”
  此话虽有拍马屁的水分,但基本也是实情。司马氏皇族个个怯懦,东晋兵士又屡战屡北,如果在当今情势下迎奉他们来中原,恐怕那些人还真没胆量踏进这块北方胡人经营了三十年的广大地区。
  冉闵禁不住众人进劝,乃于公元350年初即皇帝位,国号大魏,改元永兴。立其子冉智为皇太子;以李农为太宰,封齐王。
  鉴于后赵新灭,冉魏新立,周遭各方却蠢蠢欲动。东晋“闻中原大乱,复谋进取”;姚弋仲和蒲洪都想据有关右地区,老羌首先遣其子姚襄率五万精兵进攻老战友蒲洪。蒲洪迎击,大败羌军,斩获三万首级。大胜之下,蒲洪自称大单于、三秦王,改姓苻(谶文有“草付应王”,加之其孙蒲坚后背有“苻”字,因而改姓);燕王慕容俊也派兵四出,准备夺取赵国地盘。
  同年四月,据守襄国的原后赵新兴王石祗称帝,以汝阴王石琨为相国。六夷胡人由于冉闵杀胡之事已做绝,纷纷承认石祗政权,并接受他的封号。
  五月,“魏主(冉)闵杀李农及其三子,并尚书令王漠、侍中王衍、中常侍严震、赵升等”。各种史书,对冉闵杀李农一事,皆没有详略的进一步解释。冉魏政权短命,没有“实录”等官方史书,继之而起的慕容鲜卑杀掠汉人殆尽,自然也不会关心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据笔者揣测,冉闵杀李农,仍是人性中丑恶的一面作怪。权力是人生中最大的腐蚀剂,武将出身的冉闵和李农更不会例外。从前平起平坐,一朝分为君臣,人心总争短长,总有小事引起不忿。真正在长期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君威和臣顺,习惯成自然,但冉闵和李农这种忽然而分隔的君臣关系肯定非常脆弱,不仅臣疑君,君更疑臣。加之李农并非纯文人出身,有“乞活“大军作后托,逐渐就会成为对冉闵皇位的最直接威胁。从与李农一起被杀的那些人官职来看,有手握朝权的尚书令,也有居于深宫的中常侍,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人里应外合,很可能想杀掉冉闵再推李农上台。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的冉闵身已为帝,自然稍有威权优势,趁早一步,先把老战友送上西天。同时,冉闵杀李农也意味着分散各地的”乞活军“汉人再也不会为冉魏卖命,从而失去了重要的支援力量。
  估计内忧外患之下,冉闵心里着慌,他遣使到江南,对东晋表示:“胡逆乱中原,今已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冉闵称帝,江南小朝廷自然已经看不舒服;现在他的来书又语气倨慢,以敌国礼来见,自标正朔的东晋自然不加理睬。
  石祗在襄国旧都称帝后,众胡来附,很快找到了感觉。公元350年八月,他派相国石琨和镇南将军刘国率十万大军进攻邺城。双方战于邯郸,石琨大败,万余军士被杀;刘国等人又与后赵将张贺度等人联军,在昌城集结准备再次大举攻邺。
  冉闵先派王秦等三大将师步骑十二万于黄城屯扎,他本人亲统八万精卒为后继。双方大战于苍亭。后赵大将张贺度虽沙场老将,仍在战场上不敌冉闵,十来万人的军队被杀近三万,除主要战将骑快马逃跑外,其余军士皆被冉闵所俘。
  冉闵“振旅而还。戎卒三十万,旌旗钟鼓绵亘百余里,虽石氏之盛无以过之”。
  此时的大魏帝王冉闵,正处于他人生的巅峰。“(石)闵至自苍亭,行饮至之礼,清定九流,准才授任,儒学后门多蒙显进,于时翕然,方之为魏晋之初”。
  虽如此,有识之士早已预见大祸之端。一直隐居不仕、眼见匈奴刘氏和羯胡石氏败亡全过程的陇西名士辛谧,就写信给冉闵,劝说道:“物极心反,致至则危。君王功已成矣,宜因兹大捷,归身晋朝,必有由,夷之廉(许由、伯夷的廉明),享松、乔之寿(赤松子、王子乔的高寿)”。
  这种劝诫,已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冉闵根本听不进去,完全沉浸在自己单人独臂纵横天下的快感当中。
  公元305年底,冉闵又亲师步骑十万进攻襄国。战前,他署其子太原王冉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以一千投降的胡人配为亲军。光禄大夫韦謏切谏:“胡、羯,我之仇敌,今来归附,苟存性命耳。万一为变,悔之何及。应该诛屏降胡,去单于之号,以防微杜渐”。冉闵正欲收买众心,抚纳胡人,大怒之下,诛杀韦謏及其儿子韦伯阳。
  这冉闵真是头脑发昏,开始步步走向灭亡。他的《杀胡令》一下,中原五、六十万羯胡人头落地,胡人对他恨得要死,怕得要命,不可能有真心降附之人;他的皇制本来是汉族统治,却忽然又效仿匈奴刘氏和羯胡石氏那一套实行胡汉分治,重新启用大单于位号,是制度上的反动和大倒退。而旦,亲儿子冉胤身边配一千全部武装的胡兵,无异是把一只肥羊送入群狼来牧守。
  襄国乃后赵旧都,坚城深濠,一时难下。猛攻三个多月,冉闵军士死伤无数,仍旧未能冲入。石祗也是困兽夺气,自去皇帝之号,称赵王,派“太尉”张举亲自去慕容燕国那里乞师,并许诺要把传国玉玺送与燕国;同时,他又派将军张春去姚弋仲处,乞军求援。
  姚弋仲立即派其子姚襄师二万八千兵来救,慕容俊也派将军悦绾率三万兵来赴,看看有什么便宜可以捞一把。
  冉闵听闻燕兵来救石祗,也派大司马从事中郎常炜出使燕国,劝对方不要出兵。
  慕容俊见常炜,开口就加以斥责:“冉闵此人,乃石氏养子之后,负恩作逆,岂敢妄称尊号”!
  常炜正色回答:“商汤放桀,武王伐纣,以兴商、周之业;曹孟德养于宦官,莫知所出,卒立魏国之基;苟非天命,安能成功!推此而言,何必致问”!
  慕容俊又问:“据说冉闵称帝后,铸金为已像以卜成败,金像屡铸不成,是真的吗”?
  常讳答:“没有此事”。
  “南来之人皆言及此,何必隐瞒呢”。慕容俊诱问。
  常炜说,“奸伪之人才会假称天命迷惑众人,凭借铸像、龟卜一类的东西自重;我大魏主手握符玺,占据中州,受天命而称帝,怎么反真为伪,做出自铸造金像卜测的傻事”。
  慕容俊追问:“传国王玺在哪里”?
  常炜答:“在邺都”!
  慕容俊心中疑惑。“石祗派张举来,哀求说如果我们燕国出兵就送我传国王玺,这宝物应该在襄国才对”。
  常炜冷笑,傲言答道:“杀胡之日,在邺城宫内的胡人殆无孑遗,即使有漏网之人,皆窜命于沟坎暗洞之内,怎会有人知道传国玺的下落。张举来求救兵,妄言送玉玺,实属骗人妄辞”!
  慕容俊不信。他派人堆了个大柴堆在常炜身边,又遣臣下劝诱:“不说实话,恐怕您要被烧成灰烬”!
  常炜不危不惧,正言道:“石氏贪暴,当年屡攻燕国,有必灭之心;我大魏国主诛灭石氏,虽不为燕国,但也有利于你们慕容鲜卑。作为燕国臣子,听闻仇国被灭的消息应该欢欣鼓舞,不应该来威胁、斥责我大魏使臣呵。听说人死之后,骨肉入于土,精魂升于天,蒙君之惠,快快加柴点火,让我能尽快到天帝那里诉说此事”。
  鲜卑人纷纷拨刀提剑,要赶过来杀掉常炜。慕容俊呵止住,说:“此人不怕杀身而义徇其主,忠臣也!即使冉闵有罪,与使臣又有何干”!
  夜间,慕容俊又派常炜的老乡赵瞻秘密劝说。“常君您何不实话实说,燕王大怒,要把您远流至辽海苦寒之地囚禁”。
  常炜一脸平静,说:“我束发以来,尚不欺布衣,况人主乎!曲意苟同,性所不能,因而直情尽言。如燕王不满,把我沉落东海,也不敢辞避”!
  慕容俊心中佩服冉闵手下血性汉人不辱使命。他下令把常炜先软禁起来。
  襄国方面,见腹背受敌,冉闵想亲自出战。
  卫将军王泰进谏:“今襄国未下,外救云集,正想我军出战敌人,再腹背夹击。我们应该坚壁高垒,观势而动,寻找机会出奇兵。况且,陛下以万乘之尊,亲临行阵,万一有失,大事去矣”!
  冉闵觉得有理,不停点头。
  不料,道士法饶死催。这个不懂什么军战之事的家伙出班大言:“我观天象,太白入昂,当杀胡王!陛下您围襄国日久,无尺寸之功;今外贼大至,又畏敌不击,如此,将何以服众”!
  法饶这么一激,使总爱逞一夫之勇的冉闵拍案而起,拨剑下令:“我战意已决,敢谏阻者斩”!于是尽众出战。
  冉闵军队顿于坚城之下日久,意沮力疲,本来进攻能力已经大打折扣;如今,背面又压来两支生力援军,惧心弥甚。如果依王秦之计,稳定军心,相持下来后,指挥得当,还可能击败前后之敌。冉闵头脑发热,竟然下命出击,正撞到羌、鲜卑军队的锐矛之上,结果当然不会出人意料。冉闵的魏军在三面夹击下,一败涂地。
  冉闵死战,与十余骑逃还邺城。
  最倒霉的是他的儿子冉智,先前配由他指挥的一千胡人就等着这个机会,不仅没有临危救主,而是突入帐内,绑上这位王子以及正与他议事的左仆射刘琦,向石祇投降。二人立刻被绑在大柱之上,胡人满怀深仇大恨,对他们加以肢解虐杀。
  邺城汹汹,都讹传冉闵被杀。喘定之后,冉闵亲自出面行郊祀之礼,众心稍安。痛定思痛,他下令追封被自己杀掉的韦謏为大司使,并肢解杀掉了给自己出馊主意出战的道士法饶父子。这老道命还挺大,楞从战场上活着跑回来,还不自已撞死,非等别人把他大卸八块。
  赵王石祇喘过气来,马上派其大将刘显将兵七万向邺城进攻。刘显一路行进,驻军于距邺城二十多里的明光宫。此时,冉闵变成了守方。
  冉闵忧心如焚,急召卫将军王泰入宫,想与他共议抵拒之策。王泰深恨前计不用,托称败退之际中箭,伤重不能前来。冉闵亲自上门探问,王泰“固称疾笃”。
  冉闵大怒,驰还宫中。他对左右说:“王泰这个巴奴(王泰是巴蛮出身),朕之身家难道靠他吗!看我先灭群胡,回来再斩王泰”!
  冉闵果真英雄。凭借一腔豪气,悉众出战。刘显等人以为冉闵刚刚大败,肯定龟蹜城里不敢出来。谁知大军冲出,冉英雄金申锦袍,立马当先,如风一般已经杀入后赵军中。刘显大败。冉闵军斩首敌军三万余级。
  冉闵乘胜追击,一直把刘显赶杀至阳平。
  刘显大惧,秘密派人请降,表示回襄国杀石祇以自效。冉闵这才止兵,大胜而归。
  有人上告王泰欲叛入秦中,冉闵杀之,并夷其三族。由此,可看出冉闵仍旧一介武夫,爱憎泾渭,无人君之气量。
  刘显说话算数。他引军还入襄国,趁“汇报工作”的机会忽然发难,杀掉赵王石祗及其宗室、高官十多人,送这些人的首级于邺城。冉闵命人把石祗首级当街焚毁,下诏封刘显为上大将军、大单于。
  值得一提的是,在襄国会战的燕军统师回去后,向慕容俊报告实情,燕国上下才知道石祗手里确实没有传国玺。慕容俊于是杀掉石祗派驻的使臣张举,释放常炜,并派人找到常炜在中山的四子二女,使他们一家人团聚。
  杀掉石祗后,刘显觉得冉闵威胁已远,自己又“君”临襄国旧都,感觉一上来,也想趁乱占地为王。于是,称王之后(这人短命又倒霉,史书上都没有记载他到底称什么王),刘显进攻属于冉闵辖下的常山。
  冉闵留大将军蒋干辅佐其年幼的太子冉智留守邺都,自率八千精骑驰救常山。冉闵军马一到,刘显的大司马王宁就率军投降。冉闵根本不给刘显缓神的机会,以少击众,再次大败刘显,并乘胜追至襄国。刘显刚刚逃入城里,想凭城拒守,但他的大将军曹伏驹大开城门迎降冉闵。
  冉闵大开杀戒,一下大杀掉刘显及“公卿”一百多人,又把石勒经营数年的襄国宫室付之一炬,迁其民于邺城。
  “魏主(冉)闵既克襄国,因游食常山、中山诸郡”。史书此记,透露出这样一个消息:冉闵虽屡战屡胜,但也是军疲乏食,只能率军四处游食。他称帝之初,为树私恩,把石氏政权屯积于各地的粮仓全部打开,任由人取,缺少长远的战略眼光。加之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冉闵的资储很快消耗殆尽。而且,当时大乱四起,人民根本无法耕种,粮食等物只能坐吃山空。
  公元352年5月(东晋穆帝永和八年),燕王慕容俊派慕容恪、慕容霸等人深入中原,进击冉闵以及其他后赵残存势力。
  当时,慕容鲜卑乘后赵灭亡后的混乱,已经侵据了幽州、蓟州,并向冀州进攻。冉闵率军,与慕容恪的鲜卑很快相遇,准备开战。
  冉闵的大将军董闰和车骑将军张温久经战阵,谏劝说:“鲜卑乘胜锋锐,且彼众我寡,宜先避之;俟其骄惰,然后益兵以击之“!
  冉闵不听,大怒道:“晋欲以此众平幽州,斩慕容俊。今遇(慕容)恪而避之,人谓我何“!刚愎自用,一心要与鲜卑军拼个高下。
  见冉闵如此执拗,司徙刘茂与特进郎闓深知大难不远。“吾君此行,必不还矣,吾等何为坐待戮辱“!两人自杀。
  冉闵在安喜扎兵,慕容恪引鲜卑兵逼近。由于深惧冉闵神勇,燕兵也不敢贸然进攻。
  冉闵率军又往常山方向转移,慕容恪鼓起勇气,麾兵进击,双方立阵于廉台,开始实打实地比划。十次交锋,鲜卑燕兵数倍于汉人魏兵,皆大败。更可一提的是,燕军是骑兵,冉闵属下多是步卒。燕兵如此势优,仍不能战胜魏兵。
  “冉闵素有勇名,所将兵精锐,燕人惮之“。冷兵器时代,个人的神威勇武能成为军中之胆,发挥超常的能量。悍勇野蛮如鲜卑,竞也惮冉闵十分,可以想见这位大汉英豪的能力和刚武。
  慕容恪是鲜卑军中罕有的智勇双全之人。最后,他想出一招毒计,利用“连环马”,诱冉闵步军于平地决战,下令诸将道:“冉闵本性轻锐,又自以众少,必与我军死战。我厚集中军之阵以待之,侯其合战,卿等从旁击之,必可大胜“!
  冉闵骑跨朱龙宝马,左操两刃矛,右执钓戟,身先士卒,击冲燕兵军阵,一人斩杀三百多燕兵燕将。远远望见大旗,冉闵知是敌人中军所立,就纵马直冲过去。慕容恪一挥令旗,燕军两翼收摆,把冉闵全军围于中间。如在平日,以冉闵之神勇,会在极短时间率众杀出一条血路,从万众从中突出。但此次战阵,慕容恪用“连环马”,人马即使死掉,仍旧锁连在一处,形成重重障碍,阻挡了冉闵及其兵众的突围。
  三面受敌之下,又寡不敌众,激战半日,魏军悉数英勇战死。冉闵虽被围数重,最后仍能溃围而出,向东跑出二十多里后,估计上天绝人,他所乘朱龙宝马忽然倒地而毙,把冉闵摔于地上。鲜卑骑兵一涌而上,生擒了这位盖世英雄。
  被俘送蓟城后,慕容俊令把冉闵缚送大殿,高声斥责道:“汝奴仆下才,何得妄自称帝”?
  大英雄冉闵虽强龙见缚,仍不减冲天之豪气,他一脸蔑视,声如铜钟,道出了响彻两晋南北朝时代的汉人最强音:
  “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况我中土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
  惭怒之下,慕容俊下令把冉闵送于龙城处斩,终年二十七岁左右。
  值得称奇的是,燕国境内一时大旱、蝗灾四起。处斩冉闵的遏径山周围七里草木尽枯。鲜卑人迷信,又惧崇勇武之人,认为冉闵死后为神,慕容俊就赶忙追谧冉闵为悼武天王,立庙祭祀。“其日大雪”。一股中州英雄气,直入霄汉化雪来!
  鲜卑乘胜而进,大军进围邺城。留守的冉魏大将军蒋干见情势危急,主派缪嵩、刘猗两人奉表于晋,表示要归顺司马氏。东晋濮阳太守戴施自仓垣进驻棘津,拦下刘猗两人,索要传国玉玺。
  缪嵩又跑回邺城,表示晋将要求得到传国玺才相信是真归顺。蒋干一时沉吟不决。戴施得玺心切,“率壮士三百人入邺,助守三台”。他面见蒋干,说:“你先把传国玺给我,放在我这里保管。现在城外盗贼横行,不敢立即送回朝廷。但皇上听说玉玺在我这里,定知您投顺至诚,马上会派军运粮而至”。
  见戴施说得有理,蒋干把传国玺交出。戴施假称派都护何融出外迎取粮草,喑中令他怀揣传国玺送回京师。至此,象征皇权正朔的传国宝玺重归晋朝。“江南之未得玺也,中原谓之‘白版天子’”一块玉石大印,其象征意义之重大,超出常人意料之外。如果没有这块宝玺,东晋皇帝就像做官没有委任状一样,着实尴尬。
  鲜卑攻城甚急,蒋干横下心,师锐卒五千及数百晋兵出战,寡不敌众,大败。不久,城中军将打开城门投降,蒋干、戴施等人只得缒城而下,逃归仓垣。
  冉闵皇后董氏及太子冉智均被生俘,送往蓟城。数位冉魏高官自杀殉国。冉魏灭亡,立国三年。
  慕容俊对外诈称冉闵妻董氏进献传国玺,赐董氏为“奉玺君”。很快,这位鲜卑人称帝,改元元玺。
  石虎当政末年,兵役繁兴,天灾人祸,中原广大地区的农业已经一蹶不振。冉闵建国之后,连年累月与胡、羌攻战,汉族士民的生活更是困苦不堪。自永嘉年间(公远307至312)匈奴刘氏军队残掠攻杀,“中原萧条,千里无烟”。各地少数民族纷纷入徙,大多是被当权者迁入中原地区——318年,石勒迁羌、胡、氐族十万余落于河北诸郡;320年,刘曜迁巴、氐二十多万于长安;329年,石勒又迁氐、羌十五万余户于河北;332年,石虎把氐、羌数万户迁至关东,并命氐族头酋苻洪(蒲洪)居于枋头(今河南浚县);并以羌酋姚弋仲为西羌大都督,居清河滠头(今河北枣强)
  冉闵“杀胡令”下,想从根本上消除各少数民族对中原地区的威胁,严命“青、雍、荆州徙户及诸氐、羌、胡、蛮数百余万,各还本土”。于是,中原再次大乱,移民之间也“互相杀掠”,加之饥饿疾疫,最终能活下来的不足五分之一。苻洪之子苻健率众入关,在关中建立苻秦政权;姚弋仲之子姚襄也率众西归,三原一战,被苻氏打败杀掉,其弟姚苌率众投降。
  所以,冉魏的汉人政权孤掌难鸣,处于群胡的包围进攻之中,最终不敌,亡国。经过大战、饥荒以及无数次的杀戮幸存下来的二十多万汉人,对胡人杀戮残虐的恐惧已经到了极点,就聚集于一起奔向黄河,抢渡之后,准备投奔东晋政权。但东晋的征北大都督禇裒提前回军,这二十多万汉民最终皆被依次阻截,被各少数民族兵士报复性的屠杀殆尽,成为冉魏政权灭亡前后的一大黑色感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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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33   5.江南罡风吹浮萍——东晋建国后的内耗:王敦、苏峻、祖约之叛
  通读标榜“魏晋风度”的千古名著《世说新语》,笔者发现,《豪爽》卷目中共十三篇,其中的“王大将军”王敦一人就占有五篇,将近二分之一的篇幅。正是他惊世骇俗、放达不羁的个性,才使得这位高门子弟独标一格,卓然不群。千载之下,其落拓不羁的豪爽气概,仍令人拍案称绝。
  王大将军年少时,旧有田舍名,语音亦楚。武帝唤时贤共言伎艺事,人皆多有所知,唯(王)敦都无所关,意色殊恶。自言知打鼓吹,帝令取鼓与之。(王敦)于坐振袖而起,扬槌奋击,音节谐捷,神气豪上,傍若无人,举坐叹其雄爽。
  王处仲(王敦字处仲),世许高尚之目。尝荒恣于色,体为之弊,左右谏之,处仲曰:“吾乃不觉尔,如此者甚易耳。”乃开后阁,驱诸婢妾数十人出路,任其所之,时人叹焉。
  王大将军自目高朗疏率,学通左氏。
  王处仲每酒后,辄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
  桓宣武平蜀,集参僚置酒于李势殿,巴蜀缙绅莫不悉萃。桓(温)既素有雄情爽气,加尔日音调英发,叙古今成败由人,存亡系才,奇拔磊落,一坐赞赏不暇坐。既散,诸人追味余言。于时,寻阳周馥曰:“恨卿辈不见王大将军!”
  此外,《世说新语汰侈》中,也记载了另外两件反映王敦不羁性格的故事。
  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王导)与大将军(王敦)尝共诣(石)崇。丞相素不善饮,辄自勉强,至于沉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晋书》中,此事记载见于王恺家,并详载“美人悲惧失色,而(王)敦傲然不视”。)
  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沉香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着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厕。王大将军往,脱故衣,着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做贼。”
  《世说新语》的“纰漏”篇中,还记载了王敦娶晋武帝女儿襄城公主时的一则故事,并归为“疏漏”一集。其实,王敦举措,称之为“豪放”更恰当:
  王敦初尚主。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着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东晋的建立
  东晋的建立者是司马睿,字景文。他是司马懿曾孙,但以晋武帝一系的血缘上讲,这位爷属帝室疏宗。假使没有“八王之乱”时晋家血亲的自相残杀,假使不是石勒在宁平城和洧仓杀掉了五十四个司马皇族的王爷,再怎么轮排,也轮排不到这位琅琊王司马睿当皇上(虽然他和惠帝、怀帝同辈)。
  晋惠帝在位早期,天下纷纭,国家多事。司马睿“每恭俭退让,以免于祸”。倒是当时的侍中嵇绍(嵇康之子,晋朝大忠臣)有识人之明,曾对人讲:“琅琊王毛骨非常,殆非人臣之相也。”估计嵇侍中厚道人,没有大肆张扬,否则,当权的几个司马王爷中有一个萌起杀心,一道诏旨就会把司马睿这么一个疏宗王爷送上西天。
  公元304年(惠帝永兴元年),荡阴之战后,成都王司马颖把惠帝挟持到邺城。司马睿的亲叔叔是东安王司马繇,他曾劝成都王对其兄惠帝应尽人臣之礼。成都王怀恨在心,加上他当时正和东海王司马越交手频频,容不得有“异心”的人在身边,便找了个借口杀掉了东安王司马繇。
  亲叔叔东安王被杀,司马睿大惧,连夜出奔。当夜,月明星稀,光白如昼,成都王司马颖的追捕兵马四处搜捕,这位琅琊王没头苍蝇一样东碰西撞。忽然,天气乍变,忽下暴雨,捕快们纷纷驰入遮掩处躲雨,使得兔子一样狂逃的司马睿终于得机跑出了邺城。
  由于成都王早已下令,严防与自己不睦的司马氏皇族和大臣出入诸关口,司马睿跑到黄河边时,守卫渡口的军兵一拥而上,把他堵在当地。关键时刻,幸亏他的随从宋典从后疾驰而来,用马鞭鞭杆抽打着司马睿战马的屁股,笑着对战战兢兢的司马睿说:“舍长(看房小吏),官府禁止贵人出入,怎么你这样的人也会被阻拦呵。”言毕,宋典不慌不忙,策马慢行。巡河的军兵听此言,又见马上人一身普通装束,确信司马睿不是什么人物,就挥手放他过去。
  公元305年,晋惠帝永兴二年,东海王司马越派与自己一个派系的琅琊王司马睿留守下邳(今江苏睢宁),并派手下参军王导给司马睿当助手。东海王拥立晋怀帝后,于公元307年派司马睿独当一面,坐镇建邺,王导彼时也随之同去江南。
  司马睿初到江东,面对孙吴旧政权留下的强宗大族,胡萝卜加大棒,又打又拉,招纳了顾荣、贺循等当地望族名士,又平定了孙弼和杜宣的叛乱,最终在当地站稳了脚跟。说来也怪,司马睿的爷爷、老琅琊王司马伷在晋初的平吴之役中就立下赫赫大功,孙皓呈献玺绶,正是首呈司马伷请降。由此,可以说老、少琅琊王与江东之地冥冥之中就有不解之缘。
  晋怀帝永嘉五年,匈奴汉国军队攻陷洛阳,大批中原士族纷纷南渡,包括临沂王氏、太原王氏、颍川庾氏、高平郗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等等,携家带口,成族成宗地一窝蜂狂逃,纷纷避难江东。在此情况下,司马睿在王导的辅助下举贤用能,罗致了不少人才,为江南积累了一大批能政治、善管理的杰出人才。
  晋愍帝继位后,遥授远在江东的琅琊王司马睿为左丞相。由于晋愍帝名叫司马邺,从此建邺为避帝讳也就改称建康。
  长安陷落前,十七岁的少年天子司马邺深知自己难逃被俘的命运,派平东将军宋哲捎信给司马睿,表示“……朕今幽塞穷城,忧虑万端,恐一旦崩溃……丞相可摄统万机,还据旧都,修复陵庙,以雪大耻”。
  晋愍帝司马邺被匈奴刘曜俘掳后,刘琨、段匹NFDA7、段辰、邵续、刘演、曹嶷等晋朝汉、夷众臣纷纷上表劝进。
  公元318年4月,愍帝被害消息传来,司马睿继帝位,改元太兴,是为晋元帝,东晋王朝正式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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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34   “王与马,共天下”
   
  江东地区,在司马睿到来之前,地方势力(江东原有的世家大族)仍旧非常强大。晋惠帝、晋怀帝时期,陈敏、钱璯等人相继叛乱,江东大姓周玘动员世家大族,出钱出力出人,配合西晋政府军队,接连平定了这些人的谋乱,时称“三定江南”。虽然周玘等人的初衷完全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族利益,但客观上也为东晋后来在江东的统治营造了一个比较安定的政治局面。
  当初,在东海王司马越和太尉王衍掌权期间,王氏家庭重要成员就已经被派入江南地区担任关键职务。王澄是太尉王衍的弟弟,王敦是王衍的族弟。晋怀帝永嘉元年,王澄被委派为荆州都督。怀帝永嘉三年(309),王敦获任为扬州刺史。由此,可以明显见出以王衍为首的琅琊王氏早就有南渡的心理和物质准备。司马越病死后,王衍本人虽被石勒杀掉,但王氏家族在江东已经握有实权和重兵。
  王氏家族最重要的人物当属王导。王导是太尉王衍的族弟,王敦的堂弟。司马睿初到江东,当地的世族大姓对这帮北来“伧父”甚为不屑,“人情不附”。北来诸人移镇建康一个多月,也没有多少当地人来投附。忧心忡忡之余,王导率先想出一个主意:趁着秋季“禊祭”日,司马睿本人坐在肩舆之上,大摆王家堂皇仪卫,王敦、王导等北方大族名流皆骑马跟从,仪势威严,表情肃穆,使堂堂大晋的威仪展现于江南土著面前。
  “吴人纪瞻、顾荣,皆江南之望,窃视之,见其如此,咸惊惧,乃相率拜于道左”。以风度、排场降服人心,这也只是能在魏晋时代可以做到的事情。这出戏导演得很成功,加之对当地土著大姓代表加以高官厚爵后,“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司马睿终于在江南得到当地人的拥戴,立稳了脚跟。因此,司马睿倾心依赖王氏,不仅仅由于王氏是他先前当琅琊王时自己封地内的望族高门,也有过江后王氏对他极力推戴的原因。
  洛阳陷落后,面对滚滚而至的中州难民潮,王导又劝谕司马睿大收人心,选择其中的“贤人君子”加以任用,于是“荆、扬晏安,户口殷实”。眼见拥戴自己的呼声越来越高,司马睿对王导倍加信任,情好日隆,号为“仲父”,并比之为“萧何”(司马睿自己就是“刘邦”了)。
  王导本人,也是一片纯臣之心,常良言谏劝司马睿克己励节,宽容抚众,优礼吴人。王业草创之际,君臣互信互爱,成就了当时的一段佳话。
  司马睿登基之日,百官陪列,乐声清扬,仪式庄严。司马睿开始还没找到皇帝的感觉,出于真心的感激之情,他竟招手要站在殿上的王导“升御床共坐”。王导固辞,司马睿又连连呼唤,“至于三四”。最后,王导推辞说:“若太阳下同万物,苍生何由仰照?”
  司马睿给王导这一点拨,才忽然感觉自己是“太阳”了,终于忽悠着大屁股安坐帝位,成为东晋的第一任国君。
  王敦方面,司马睿初即位,便任命他为荆州牧,从此坐镇荆州上流之地,手握强兵,掌统军政实权。由此,当时人称“王与马(指司马氏),共天下”,绝非虚言。
  左思有诗:“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似乎世家大族都是“公门有公,卿门有卿”吃白饭的主儿。其实,在东晋之初,正是王、谢这样的大族在国家民族危亡关头挺身而出,风神秀彻之余,慨然渡江,身为士先,冒死而进,确实起到了勇于承担的带头作用。这些,对于他们门第的进一步提升,也起到了至为关键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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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35   强龙与地头蛇之争
  虽然司马睿政权对江东大族一直采取笼络、安抚政策,还授给贺循等人太常、侍中这样的“大官”做,其实都是虚衔,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司马睿真正依靠的,还是王导这样的北来世族,并使他们多居显位,执掌实权。
  自北方逃来的世家大族们有了政治上的优势后,自然索求经济利益,良田、美宅是他们必不可少的追求目标。但江南传统富庶地区早就“名花有主”,当地土著大地主们数代经营,怎肯轻易把膏壤良田让给这样踉跄从北方跑来的高级难民!因此,南北土族之间的裂痕日益增大。
  司马睿坐稳江东后,首先对义兴(今宜兴)周玘“疑惮之”。“三定江南”中立有大功的周玘郁郁不得志,他思忖自己对司马睿又无推戴之功,便想发动吴人叛乱,杀掉诸位当朝执政大臣,反客为主。由于谋划不周,事情泄露,周玘几个同谋纷纷被杀。如此谋逆大罪,假设发生在西晋初期或承平年代,周玘早就该九族玩完。
  司马睿刚继帝位,怕“影响”不好,压住此事不发,并改授周玘为建武将军、南郡司马,让他异地做官。
  深知自己谋泄,又被排斥外任,周玘忧愤成疾,得病而死。临终,他对儿子周勰说:“杀我者,诸伧子。能为我复仇,乃吾子也!”(吴人谓北方人为“伧”)
  周勰倒不乖父志,暗地暗络族人及吴地世族,招兵买马,并准备响应已经起兵的吴兴人徐馥和吴国降主孙皓的族人孙弼。周勰的族兄周续先在义兴起兵,打着讨伐王导、刁协的名义,准备与司马氏政权一决高下。周勰的叔叔周札闻知此事,权衡利弊,认为成功完全没有可能,就向义兴太守孔侃告变。周勰闻信也没敢动手。不出所料,徐馥、孙弼、周续很快被杀,但司马睿最终也没有“穷治”此案。
  周勰“失志归家,淫侈纵恣,每谓人曰:‘人生几时,但当快意耳!’”竟也能因酒色过度善终于家。
  既然已经对当地豪强示以“颜色”,北来世家大族也明白了自己这些侨客不能过份激怒当地这些“地头蛇”,便转而向浙东一带求田问舍,率宗族、部曲、乡里对那里进行开发,并把势力逐渐扩展到温州、台州广大地区,这样一来,北来大族和太湖流域的吴地豪强之间的矛盾逐渐缩小,东晋政权的内部争斗得以冷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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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36   王敦的愤怒
  王敦,字处仲,是王导的本家堂兄。此人少有令名,又出身名族,并得娶晋武帝女儿襄城公主为妻,是堂堂正正的驸马爷。正统史书、《世说新语》等志异类文学作品记载不少王敦事迹,无不与其豪爽的性格和不羁的个人风格有关。尤其是王敦在石崇家宴饮,石崇派美人劝酒,王敦死活不给面子,就是不喝。石崇连斩三美人(《晋书》故事发生在王恺家),王敦神色不变。王导叹息说:“处仲若当世,心怀刚忍,非令终也。”——此则故事,笔者总觉是后人编撰,以讹传讹。何者,成王败寇,正统史家肯定要找些秽行来涂污“乱臣”。
  想当初,王敦官拜太子舍人。晋惠帝太子司马遹被废,贾南风黑娘们命人把太子押送许昌,并明诏东宫官属不能相送。王敦冒着杀头、族诛的危险,与太子洗马江统等几个人在路旁涕泪交加,拜送押在囚车里面的太子。如此义气之人,应该不会干出眼见数个美女被杀自己眼都不眨的事情。再说,即使果真有此事,受谴责的也应该是下令杀人的石崇,也不应该是处于被动、坐客人家的王敦。魏晋风度,讲究的就是迅雷震而不变色,泰山崩而不足摇,区区杀人之事,即使有之,王大名士颜色自若,也是当时的生活环境和时代积习逼使之然。
  赵王司马伦篡位时,王敦劝说他时任兖州刺史的叔父王彦起兵,立有大功。晋惠帝复位,拜王敦为左卫将军、侍中,并出任青州刺史。怀帝继位,征王敦为中书监。天下大乱之际,王敦雄武豪爽,把家中襄成公主随嫁的美貌侍女百余人皆许配给军中将士,金银宝物也散之于众,“单车还洛(阳)”。
  东海王司马越擅权时,拿王敦当“自己人”,任他为扬州刺史。司马越手下谋士谏劝,说:“派王敦外任扬州,正可肆其豪强之心,恐有后患。”司马越不听。司马睿继位后,仍以王敦为扬州刺史,并进左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司马睿在江东之所以能由鱼化龙,王敦、王导出力最多,由是由于他们的忠心翼戴,才能有东晋的建立和这些北方流民一时偏安的可能。
  与魏晋世家大族的清淡家最大的不同,王敦本人是个杰出的军事家。在扬州刺史任上,他就运筹帏幄,讨灭反叛的江州刺史华轶;蜀人杜弢作乱,王敦坐镇豫章,指挥得当,由他推荐的陶侃等人大施才华,最终击灭杜弢。由此,王敦得封汉安侯,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成为东晋最大的军区司令长官。
  根据人性的、历史的必然,有了选置用人的权力,王敦“专擅之迹”渐露,不仅私自擢用杜弢降将杜弘,而且还对据险自固的何钦等人授与四品将军的官职。当然,假如王敦善终,这些小事情均可美称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但兵败身死,史家自然把小事渲染成大事。
  王敦与东晋元帝司马睿之间产生嫌隙,起因还真不是王敦自己先有什么不臣之心,而是其堂弟王导在朝中被冷落所致。
  司马睿坐稳帝座后,渐渐感觉王家势力过大,毕竟“王与马、共天下”的谚谣都传入自己耳朵里面,不能不有所抑压的举动。特别是司马睿从前作琅琊王时的两个王府旧人刘隗和刁协,也常常以强化皇权为借口,不断怂恿元帝打压王氏等大族势力。“及刘隗用事,(王)导渐见疏远。”
  元帝也不太厚道,刚过河就拆桥。王导生性淡然,又深识谦抑之道,默然居守。
  王敦居上游之重,又有大功于司马睿,闻知王氏家族诸位人员被排斥,心中自然不忿,便上书朝廷,为王导报不平。王导在建康先收到这份疏奏,见王敦为自己出头,怕惹出事端,就把这份“报告”封还给王敦。王敦固执,复派人直接送达元帝司马睿。
  一般的疏奏估计就由大臣处理,王敦的疏奏当然元帝自己亲自览观。虽然王敦疏中口口声声称“臣非敢苟私亲亲,惟欲忠于社稷”,元帝仍旧不快。他叫来自己的叔辈宗室谯王司马承,示之以王敦的疏奏,抱怨说:“王敦过去虽有功劳,现在的官职足以酬报他了。可他仍旧不断指出过份要求,点评朝政,朕拿他怎么办呢?”
  谯王司马承当然顺承元帝之意,叹息说:“陛下您不早下手,王敦必为后患!”
  公元320年,元帝太兴三年,湘州刺史一职空出,王敦又表奏自己的亲信、吴地大族沈充去任湘州刺史之职。刘隗览奏当然心急,忙劝元帝司马睿不要答应王敦。元帝又找来谯王司马承,对他说:“王敦奸谋渐明,看来想把我当成惠帝那样的摆设。湘州据上流之势,控三州之会(荆州、兖州、广州),朕想派叔父您去那里,怎么样?”
  谯王老成,回言说:“陛下有诏,臣不敢辞。但湘州经杜弢贼军蹂躏,民力官力调弊,恐怕要经营三年以上的时间才有出兵出力的能力。如果事起苍猝(指有人谋反),恐怕为臣粉身碎骨,也难救大事。“
  谯王司马承得诏赴任湘州刺史一职。途经武昌,王敦作为地主,款待这位老王爷。席间,王敦大大咧咧对司马承说:“大王一直是文雅君子,恐怕非将师之才。”
  司马承五十来岁的老王爷,竟也言谈慷慨,引用汉朝班超的豪言,回答说:“王公您恐怕不了解我,铅刀岂无一割之用!”
  王敦闻言冷笑,举觞劝饮。
  回到自己的署衙,王敦对亲信钱凤说:“司马承这老匹夫不知害怕恐惧,而学古人壮语,足知其不武,此人无能为也!”于是,王敦未对谯王加以阻拦,听任这位“忠有余而才不足”的老王爷去湘州赴任。
  晋元帝太兴四年(公元321年)秋,司马睿任命尚书仆射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兖、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镇合肥;任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镇淮阴。名义上是派此二人防备后赵石勒,实际上是戒防王敦。
  刘隗虽外任,元帝仍旧与之谋以大事,成日密书往来,以为谋主。
  王敦先君子后小人,派人送信给刘隗,可以算是推心置腹:“圣上信重阁下,今大贼未灭,中原鼎沸,欲与您戮力王室,共静海内。如果大家同心,帝业得以兴隆,否则,天下永无望矣!”
  刘隗骄狂小人,回信不逊,表示“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狂妄至极,惹得王敦大怒,下决心要除掉这位没事竟给元帝出馊主意排挤王氏家族的得志小人。
  朝廷方面,元帝表面上对王导升官,加侍中、司空、领中书监,实际上是以虚衔驾空。
  御史中丞周嵩上疏,表示“(王)导忠素竭诚,辅成大业,不宜听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说,亏旧往之恩,招将来之祸。”疏奏,元帝也颇有感悟。王导由此也没受进一步的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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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37   东晋草创之际的首次大内哄
  晋元帝永昌元年(公元322年),王敦引兵内向,以诛讨刘隗为名,向建康进军。王敦的心腹沈充立即在吴兴起兵,响应王敦。行至芜湖,王敦又上表,声讨元帝的另一位心腹刁协。
  晋元帝览表大怒。他自以为大局在握,马上下诏:
  “王敦恃宠生骄,敢肆狂逆,疏言无礼,意在幽囚朕躬。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今亲率六军以诛大逆!”
  恐怕谯王司马承在湘州举兵扰乱后院,王敦派人去说服这位老王爷。
  司马承对元帝忠心耿耿,叹息道:“吾其死矣!地荒民寡,势孤援绝,将何以济!然死得忠义,夫复何求!”一口回绝了王敦。见谯王不从,王敦就派自己的表弟、南蛮校尉魏义率两万精兵进攻长沙。
  元帝忙招还戴渊、刘隗回军,入卫建康都城。
  刘隗喜见王敦举兵,刚入建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意气自若,洋洋大言,表示要一举消灭王敦。入见元帝,他又与刁协一起劝说元帝尽诛王氏全族。“帝不许,(刘)隗始有惧色。”
  王敦起兵痛快。最倒霉的要数留在建康城内的王导。要知道,造反谋逆,最起码是要诛三族的大罪。王导是王敦堂弟,惴惴之情,自不待言。这位大名士天天带着王邃、王彬、王侃等在朝廷任职的王氏宗族二十多人,跪在宫门外待罪。
  一边是王敦兴大兵直杀建康,一边是王导素服待罪,晋元帝司马睿还真不知如何处理。
  尚书左仆射周顗入宫面君,跪于门下的王导高声哀求:“伯仁(周顗字),我以宗族百口托付您!”
  周顗没有答理王导,“直入不顾”。
  入宫后,周顗向元帝盛称王导忠诚,深加求护。这位周伯仁真是中国历史上罕有的大好人,如果换了别的文士出身的大臣,肯定对王导满脸悲悯,拍着胸脯大言要搭救“老同事”,入宫后,又会百分百肯定自告奋勇充当抄家先锋,不劝皇帝杀掉王氏九族才怪。
  周顗大名士,喜饮酒。与元帝商议政事后,于宫中痛饮,尽醉而出。
  王导一行人还在门外长跪。见周顗晃晃悠悠出宫,又膝行而前,大呼求救。周顗仍旧不答理王导,醉乎乎对左右从人讲:“今年看我杀取诸贼,取斗大金印系肘后!”
  回家后,稍待酒醒,周顗又亲自上表元帝,“明(王)导无罪,言甚切至。”
  所有这一切,王导全然不知,认为周顗不救自己,内心深恨。
  在周顗等人的谏劝下,元帝命人还送王导朝服,并于在宫中召见。王导跪地叩首,说:“逆臣贼子,何代无之,不意今者近出臣族!”
  元帝闻言下座,光脚走至王导身边,扶起这位老好人,表示绝对相信王导的忠诚。
  公元322年四月,元帝下诏,以王导为前锋大都督,以戴渊为车骑将军,共讨石敦。同时,又下令征虏将军周札(吴中大族周玘之弟)守建康石头城,以刘隗统军守金城。元帝本人亲自身穿甲胄,出城巡示诸军,表示御驾亲临的决心。
  王敦大军,从芜湖沿江而下,很快逼近石头城。由于痛恨刘隗,王敦想首先进功金城。深受王敦厚待的杜弢降将杜弘劝言:“刘隗手下死士甚多,未易一举攻克;不如首攻石头城,周札刻薄少恩,兵不为用,攻之必败。周札一败,刘隗门户已失,也定然败逃。”
  石敦听从杜弘之意,并以其为前锋,猛攻石头城。周札江南旧族,对晋元帝本来就三心二意,没做什么抵抗,大开城门迎纳杜弘军入城。至此,王敦占领了建康的军事要地石头城。
  听闻败讯,元帝着慌,忙命刁协、刘隗、戴渊合军进攻石头城,并令王导、周顗、郭逸等人三道并进,一齐出战。
  所有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文臣,兵战斗策非其所长,加起来也不是王敦的对手,“兵皆大败”,一时间四散狂逃。
  刘隗、刁协慌忙入宫,跪伏于元帝面前连称死罪。元帝也流泪呜咽,劝两人出逃避祸。两人表示,“臣当守死,不敢有贰。”元帝仍遣人对这两个老人旧僚给马派从,让他们出宫逃命。刁协年老,又素无恩信,一出宫身边从人就全都逃散,老头子很快被人砍掉脑袋,送至王敦处邀赏;刘隗脚力健,连滚带爬,昼伏夜行,最后跑到石勒的后赵避难,有幸捡得一条狗命。
  按理讲,王敦并非造反。刁协伏诛,刘隗逃走,他应该入宫面君才对。但王敦“拥兵不朝,任士卒劫掠,宫省奔散。”晋元帝司马睿真成了孤家寡人,身边只有值勤的安东将军刘超和两个太监侍立,静待王敦兵士的到来。
  元帝脱掉戎装,身着朝服,派人向王敦传话:“公若不忘本朝,则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朕当归琅琊以避贤路。”本来元帝得帝位就是侥幸,此话有七、八成是真。
  王敦不答。其实,这位王大将军也不失厚道。当初,他与堂弟王导竭尽忠心拥戴司马睿这位晋室疏宗为帝,如今,乘胜凭势,完全可以幽禁废杀司马睿。但王敦没有下手。
  元帝见王敦不搭理自己,没辙,只得命公卿百官齐去石头城拜见王敦。从感情、心理上讲,元帝也不见得有多么悲愤,他自己依靠王氏家族的扶植才得立为帝,王敦真把他废掉,他也没什么话好讲。
  王敦与众臣见礼已毕,居于上座。首先,他戏问手下败将载渊:“前日之战,有余力乎?”
  戴渊坦言:“岂敢有余,但力不足耳!”
  王敦又问:“吾今此举,天下以为如何?”
  “见形者谓之逆,体诚者谓之忠。”戴渊不卑不亢,语带讥讽。
  王敦也笑。“卿可谓能言之人。”
  戴渊此人,是吴地数世强宗。“有风仪,性闲爽,少好游侠,不拘细行。”当年大才子陆机带着数船行李去洛阳,戴渊与一帮哥们见财起意,前去抢劫。“戴渊登岸,据胡床,指麾同旅,皆得其宜。”陆机在船上望见,知戴渊非常人也,大声叫道:“卿才器如此,怎会作此盗贼之事!”戴渊感悟,投剑而起,与陆机成为挚交。司马睿到江东后,戴渊一直深见亲信。
  略作沉吟,王敦又对周顗埋怨道:“伯仁,卿负我!”
  周顗依旧一脸不在乎。“公戎车犯顺,下官亲师六军,不能成功,使王师奔败,以此负公!”
  周顗“少有重名,神彩秀彻。”“周仆射,时人谓‘言谈之林薮’”(《世说·赏誉第十八》)“世目周侯,嶷断如山。”(《世说·赏誉第五十六》)正史、小说,对他都赞誉不少。但此公好酒,当初在西晋,能日饮一石;过江后,日日沉醉,略无醒日,时人称为“三日仆射”(意思是一醉三日)。一次,周顗与一位刚从北方逃难来的老友对饮,两人喝掉二石酒,竟把对方活活喝死。此外,周顗雅望非常,以戴渊之豪放,在其座不敢多发一语;以王敦之俊爽,每见周顗都面红耳赤,冬天寒日也要连连扇面;刚过江时,王导曾与周顗狎饮,乘醉倚枕在这位大名士的腿上,指着他的肚子问:“这里面有什么呢?”周顗豪语道:“此中空洞无物,然足容卿辈数百人!”其豪放事迹,皆有类于此。
  表面上,事情至此告一段落。晋元帝下诏大赦,并封王敦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寻尚书事。王敦也不给皇帝面子,“并让不受”。
  元帝内心不安,他在广室殿召见周顗,问:“大事渐息,二宫无恙(指元帝自己及皇太子司马绍),诸人平安,大将军(王敦)看来还不副所望吧?”
  周顗回答:“皇上、皇太子自可万全,臣等尚未可知。”
  有人劝周顗趁机外逃,被他拒绝。“吾备位大臣,朝廷丧败,宁可复草间求活,外投胡、越邪!”真正一条好汉子,磊磊落落,虽常因酒废事,不失铮铮直臣。
  王敦手下的参军吕猗,曾在戴渊手下做事,对彼时的老上司深有过节。他劝王敦说:“周顗、戴渊,皆有高名,足以惑众。先前明公质问二人,他们一点愧色也无,令人痛恨。若不除之,必有再举之患。”
  王敦深觉吕猗之言有理。但毕竟周、戴两人名望太大,王敦自己下不了决心,但试探性地向堂弟王导征询意见:“周顗、戴渊,南北之望,无疑可以做三公吧?”
  王导不答。
  “作尚书令、仆射之官总可以吧?”王敦又问。
  王导仍旧默然。当时跪于宫门之门,数次哀求周顗在皇上面前为自己家族求情,没有得到对方任何反应。对此,王导耿耿于怀。
  王敦会意。“这样的话,应该杀掉两人才对吗?”
  王导仍旧无语。
  于是,王敦下令逮捕周顗和戴渊,随便捏造个罪名,押至石头城处决。
  路径太庙,周顗放声大骂:“天地先帝有灵,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良,陵虐天下。上天有灵,当速杀王敦!”押送军人惶恐畏惧,忙上前用利戟对周顗当口就刺。虽血流至踵,周顗仍颜色不变,举止自若,慷慨受死,观者纷纷流泪。
  不久,王导在中书省翻捡他失势时朝廷官员呈给皇帝的疏奏,发现了周顗为解救自己而上的奏书,其中内容极赞王导忠诚,申诉备至。此时,王导这才知道自己做了小人。他执表流涕,悲不自胜,对儿子们说:“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吾虽不杀伯仁”之典,由此而来。)
  说句公道话,王敦之祸,实属元帝司马睿因听信刁协、刘隗两人之言排挤王氏宗族而自招。刁、刘二人,器量浅狭,不能容物,致使“权臣发怒,借其名以誓师”,但最终倒大霉的,反而是周顗和戴渊这样的仁厚长者。
  王敦大权在握,以堂弟王导为尚书令,以堂弟王舒为荆州刺史,以堂弟王彬为江州刺史,以堂弟王邃为徐州刺史,以亲兄王含为卫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改易百官及诸军镇,转徙黜免者以百数;或朝行暮改,随意所欲。”
  长沙方面,谯王司马承终于力不能支,被魏义攻败,自己也被活捉,关在囚车里押送武昌。走至半路,王敦派人一刀结果了这位志大才疏而又不失忠梗的司马老王爷。
  权力使人腐败,极权使人极端腐败。“(王)敦既得志,暴慢滋甚,四方贡献多入其府,将相岳牧皆出其门。”他最宠信的,当属吴地大族沈充和他的老乡钱凤,并对二人言听计从。凡有得罪沈、钱的官员,必死无疑。这两个人土豪出身,“大起营府,侵人田宅,发掘古墓,剽掠市道”,使得士庶怨恨,皆望其早败为幸。
  公元322年年底,王敦率军还武昌(今湖北鄂州),遥制朝廷。
  不久,元帝司马睿“忧愤成疾”,病重而死,时年四十七。
  元帝至死,王敦也没有去朝见他。值得重点说明的是,元帝确实是病死善终,不是被毒死、刺杀、绞死或者暗杀。失势君王中,元帝也算运气比较好的一位。史家评价他“恭俭之德虽充,雄武之量不足。”最最奇怪的是,就连总为尊者讳的正统史家也明言,“恭王妃夏侯氏竟通小吏牛氏而生元帝”,也就是说司马睿其实并非司马氏的后代,而是一个姓牛的小官吏与司马睿“父亲”的王妃夏侯氏私通之子,也真真天下奇闻。东晋一百年天下,原来并非司马血脉在帝系流动,果真天道循环,以报司马家族开基者的阴毒残忍。
  元帝死后,王导受遗诏朝政,皇太子司马绍继位,是为东晋明帝。改元太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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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38   王敦最后的下场
  东晋明帝刚刚继位三个多月,一直体虚多病的王敦也有日募途穷之感,加强了篡位的准备步伐,“讽朝廷征已,帝手诏征之”。他自己不好在没有借口的情况下带兵入建康,反而暗示明帝,要皇帝下诏征召他入朝,以做到“名正言顺”,然后再顺水推舟,按部就班地也过把皇帝瘾。
  东晋明帝年青果锐,危急时刻坦然不惧,写亲笔诏书让王敦入京,这样一来,反让王敦感到有些进退两难。
  王敦想谋逆,但其宗族诸人并非一味跟随。王导不必讲,一直是以整个王氏宗族的安全为最高利益,拥戴帝室。王敦堂弟王棱屡次劝谏,被王敦派人暗杀;另一个堂弟王彬为人忠直,“谏之甚苦”,差点被杀。荆州刺史王舒也是王敦堂弟,知道王敦要起事,马上和王导站在一起,秘劝东晋明帝加紧准备,谋讨王敦。
  顺便一提的是,王敦移镇姑孰,“入朝”建康之前,还听从钱凤之言,族灭了吴地最大的地方势力以周札为主的周氏。
  周札时为会稽内史,“一门五侯,宗族强盛,吴士莫与为比。”钱凤是沈充老朋友,自然要替沈氏出力。“江东之豪,莫强沈、周”,周氏一灭,沈氏家族自然在江东就无人可比了。于是,王敦诬称周氏一家密谋不轨,派沈充等人带领众兵,尽灭周氏。可叹的是,王敦失败后,沈充一族也被诛除殆尽,吴地土生大族至此烟消云散。(值得一讲的是,周札的父亲是周处,京剧《除三害》的主人公。周处年少时,“好驰骋田猎,不修细行,纵情肆意,州里患之”,与南山猛虎、长桥大蟒合称为“三害”,后在陆机陆云兄弟劝诫下幡然自新,发奋读书,既为能臣,又为上将,最终在与氐人作战中英勇战死,被西晋朝追赠为平西将军。周处当时还有文集传世,著《默语》三十篇,《风土记》以及《吴书》,真正的文武全才。)
  大事临发的关键时刻,王敦却病势加重。他自己无子,其兄王含的儿子王应过继给他做儿子。于是,他矫诏拜王应为武卫将军作为自己的副手,拜王含为骠骑大将军。
  钱凤作为谋主,也非常焦虑,便问王敦:“脱有不讳(万一您病重“过去”了),王应能承继大事吗?”
  王敦倒是明白人,表示:“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为。王应年少,岂堪大事!我死之后,莫若释兵散众,归身朝廷,保全门户,上计也;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中计也;及吾尚存,悉众而下,万一侥幸,下计也。”
  钱凤师爷浅见,为自身计较,认为“公之下计,乃上策也”,与沈充等人定谋,准备王敦一死即兴兵作乱。
  东晋明帝年青英果,才兼文武,不象他老爸元帝那样窝囊。审时度势后,他决定先发制人,以司徒王导为大都督,并命大臣温峤、郗鉴等人各领兵马,下诏讨伐王敦。
  王导深谋远虑,率宗族子弟先为王敦“发哀”,造成王敦已死的假象,“众以为(王)敦信死,咸有奋志”。看来王敦名头确实大,如果身子骨硬郎,晋明帝、王导等等诸人加上一班文武诸臣还真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王)敦见诏,甚怒;而病转笃,不能自将”。晋人崇信卜筮,王敦便让其记室参军郭璞算上一卦。
  郭璞本来就反对王敦起兵,胡乱掐指,便回答:“不成功”。
  王敦怀疑郭璞一直与朝廷中温峤等人关系密切,听说又是凶卦,坚信郭璞胳膊肘往外扬。他压住怒气,问郭璞:“你再算算我能活多久。”
  郭璞想了想,说:“考虑刚才的卦象,明公起事,必祸不久;若住武昌,寿不可测。”
  王敦大怒,问:“卿寿几何?”
  郭璞自知不免,答:“命尽今日日中。”
  王敦立命军士收斩郭璞。
  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人。大文学家,大诗人,大卜筮家,大风水家。其所作《游仙诗》意象新奇,开中国山水诗先河,文采富艳,意境深远,诗作有“中兴第一”之称,大可摘录一二以飨读者:
  京华游仙窟,山木隐遁栖。朱门何足荣,未若托蓬莱。临源挹消波,陵冈掇丹荑。灵溪可潜盘,安事登云梯。漆园有傲吏,莱氏有逸妻。进则保龙见,退为触藩羝。高蹈风尘外,长揖谢夷齐(其一)
  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绿萝结高林,蒙茏盖一山。中有冥寂土,静啸抚清统。放情凌霄外,嚼蕊挹飞泉。赤松临上游,驾鸿乘紫烟。左把浮丘袖,右拍洪崖肩。借问蜉蝣辈,宁知龟鹤年?(其三)
  不仅能诗,郭璞还善作赋。其作撰《江赋》、《南郊赋》等,皆词藻伟丽,不拘一格。当然,作为中古诗人,郭璞许多诗赋作品现在已鲜为人知,但在当时是开一代风气之先的大师级人物。
  晋明帝作太子时,与郭璞、温峤、庾亮“皆有布衣之好”,关系非常亲密,难怪王敦怀疑郭璞与自己有贰心。
  《晋书》之中,郭璞的大名与大炼丹家、大化学家葛洪并列一传,而并非与一群医士和卜士胡乱列入《艺术传》中,由此,足见他在当时的重要性。他不仅撰有卜筮大全《洞林》一书,又注释《尔雅》、《三苍》、《山海经》、《楚辞》、《子虚赋》、《上林赋》等典籍数十万言,诚为学问大家,才兼儒道,为一代宗师。活该倒霉,郭璞这么一个聪明人,竟也为王大将军临死垫背,也正是那种“善为人谋而掘于谋已”的人物。
  公元324年八月(晋明帝太宁二年),王敦以诛温峤为名,让大哥王含等率五万多水陆精兵,一时并进,直奔建康杀来。
  假使明帝司马绍是孱弱之主,王敦可一举成功。但这位青年皇帝有“文才武略,钦贤爱客,雅好文辞”。大战之前,以万乘之尊,明帝司马绍竟能自己微服出行,带几个从人骑兵至姑孰,侦察王敦的兵力部署情况。
  明帝穿着普通,但相貌不凡。他的母亲荀氏一族是燕代一带的人,有鲜卑血统,黄须白面。
  听兵士讲营盘附近有个长着金黄胡须的人四处转悠,王敦于病床上闻声惊坐,大叫:“此必黄须鲜卑奴来也!”忙派骑兵四出追捕。明帝见势急,上马驰奔而去。一路上,每有停歇,他就让从人用冷水浇马粪,追骑见马粪冰凉,认为敌人侦骑来不及追赶,就止马当地。“帝仅而获免”。如果推举皇帝级的“孤胆英雄”,东晋明帝司马绍应该数一数二。
  王含是王敦大哥,可龙弟鼠兄,才能相差甚远。越城一战,明帝属下将军段秀(鲜卑段匹磾之弟)以千把号人大败王含,并斩杀前锋将何康。
  听闻大哥出兵即败,王敦大怒:“我兄,老婢耳。门户衰,大事去矣!”本想强撑病体,亲去前线指挥。无奈病入膏肓,刚坐起身就一阵眩晕,摔倒于床上。很快,王敦就病重身死,时年五十九。
  《晋书》记载,王敦死前表示要王应即位为帝,先立文武百官,然后再为他发丧。想来想去,殊不可解。王敦深知自己将亡,不可能还思前想后让不争气的过继儿子王应称帝以招灭族之灾。成王败寇,败者一方的“事迹”只能由“胜利者”汇述了。
  王应真是死狗扶不墙。形势如此严峻,他既不明言称帝,给部下一个当开国功臣的“盼头儿”;也不为王敦发丧;更不思忖攻守谋略。这个败家子不知何为忧愁,天天与手下几个狎客纵酒淫乐。至于王敦的尸首,被这个不肖之子用席子包裹起来,外面涂了几层厚蜡,埋在议事大厅地下。假若王大将军死后有灵,天天躲在大青石板下面,严严实实被包裹得像个粽子,在地下静听逆子(应该是逆侄)在他上面大玩 group sex,丝竹声声,肉搏阵阵,一辈子以豪爽著称的驸马爷、大将军,也只能哀叹自己命运不济了。
  晋明帝方面,又派出吴兴人沈桢去诱降王敦的铁杆死党沈充,许以司空高官。
  沈充关键时刻非常象条汉子。他拒绝了明帝的“好意”。“三公之位,应由望美才高的人担当,岂是我辈能及。以此甘言厚币诱我,不敢生受。况且大丈夫相交共事,当存始终,岂能中道变易。果真如此,世人能容我的反复之举吗!”言毕,沈充提兵,直奔建康,率万余人与王含合军。
  沈充虽有侠义之风,战非所长。有人建议他决挖玄武湖水倒灌建康,乘大水舟行而进,可一举成功。沈充犹疑,不能从计。
  相持之间,各地勤王兵马纷纷赶到,尤其是临淮内史苏峻所率兵众,战斗力很强。沈充、钱凤两人一合计,觉得苏峻等人远道而来,兵将疲困,应该先发制人,便合兵主动进攻建康城。两军交战,沈充等人还占了先机,把东晋军队打得节节败退,一直追杀到宣阳门。
  叛军正清除路障,准备一举攻城之际,本以为远来疲惫不能出战的苏峻等人忽然率众冲出,横击沈充、钱凤的攻击兵士。
  沈充等人大败,手下兵士掉入江水中淹死的就有三千多人。未及喘息,东晋刘遐一军又再次大破沈充于青溪。
  最草包的当属王含。好几万劲卒在手,他没有配合沈充进攻建康,只是在一旁观望、逡巡。得知沈充败讯后,更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连夜烧营夜遁。
  王含带着儿子逃往荆州,想投靠堂弟王舒。不料,迎接他们父子的不是热酒美食,不是殷勤笑脸,而是冰冷的锁链。六亲不认的王舒把堂兄、堂侄锁起,话也不多说一句,当众扔入江中淹死,以“实际行动”与王敦、王含划清了界限。
  钱凤跑到阖庐洲,也被本是同一阵营的寻阳太守周光斩杀,拿着他的脑袋到京城“诣阙自赎”。
  兵败如山倒。沈充慌不择路,闯入昔日手下将吴儒家避难。古语云,“有急莫投亲旧”。吴儒一脸坏笑,把老上司沈充诱至复壁内,咣当一声把一大块石头挡在暗外门。他爬到高处,自上而下笑着向从前恩将说:“我可得三千户侯啦。”(晋政府当时以五千户侯悬赏斩钱凤,以三千户侯悬赏斩沈充。)
  沈充倒也冷静,仰头对沈儒讲:“封侯不足贪也。尔以大义存我,我宗族必厚报汝。若必杀我,汝族灭矣。”
  吴儒小人,当然不信“死灰复燃”之理,一脸狞笑加冷笑,与僮仆数人矛刃俱下,把沈充活活捅死在狭窄的夹壁当中,又割下沈充脑袋到京城领取封赏。
  沈充江东几代大族,枝蔓繁广,临死之前一段话,也是有恃而言。但他自己万万不想不到的,替他报仇的不是沈姓亲族,恰恰是他自己的长子沈劲。
  王敦之乱平定,钱凤、沈充不仅本人被杀,依王朝律令,谋逆造反至少要诛三族。沈充之子沈劲命大,竟然在乡人的庇护下捡得一条性命,没被东晋政府抓去砍头。如逢王朝盛世,这种父亲造反儿子得活的机率几乎是零,但东晋偏处一隅,强敌在邻,世道纷乱,没过多久,逢上皇帝生日、婚庆、诞子等喜庆大赦,沈劲就又冒出市面,并果真能够率人把吴儒一家老小上下杀个干干净净。吴地土豪自相鱼肉,东晋政府也乐于他们窝里斗,加上沈劲又是子报父仇的大孝之举,道义上也受到各方支持。沈劲不仅报得父仇,又以侠勇之名名扬四海。“(沈)劲少有节操,哀父死于非义,志欲立勋以雪先耻”,他自告奋勇过江抵御北虏,屡次与慕容燕国兵将争战,东晋穆帝升平三年(公元359年),沈劲以五百兵士坚守许昌,抵御慕容恪。不久,兵败城溃,沈劲不屈而死,被东晋朝廷追赠为东阳太守。
  如此,青史之中,父亲沈充附于“逆臣”王敦传后,儿子沈劲竞赫然列于“忠义传”中,可见血统之论,诚无真凭。
  至于王敦,盖棺论定,封建史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功绩:
  “王敦历官中朝,威名素著,作牧淮海,望实逾隆,弼成王度,光传中兴,卜世延百二之期,论都创三分之业,此功固不细也。”
  笔者以现代人眼光,觉得王敦也不失为一刚烈大丈夫,敢爱敢恨,敢作敢当,而且他起事之因也是由于王氏家族成员受排挤,并非完全出于个人野心。刁协、刘隗小人煽风点火,钱凤、沈充激成祸难,叹只叹时兮命兮,不佑英雄。身死之后,英名一世的王大将军还被东晋政府刨出尸首,死都死了,还被扶跪着,斩去头颅。
  王敦死后,亲兄王含、继子王应被杀,但琅琊王氏并未被牵连,反而因讨伐王敦有功而有多人获加官进爵:王导以司徒进位太保,王舒迁湘州刺史,王导堂弟王彬为度支尚书,王氏一大家子多人位进不衰,仍旧是东晋世宗豪族的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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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39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平定王敦之乱后,晋明帝司马绍不久即病死,年仅二十七岁。虽然只当了三年左右的皇帝,史臣对他还是有很高的评价:“帝聪明有机断,尤精物理。于时兵凶岁饥,死疫过半,虚弊既甚,事极坚虞。属王敦挟震主之威,将移神器。帝驱骑遵养,以弱制强,潜谋独断,廊清大昆,拨乱反正,强本弱枝。虽享国日浅,而规模弘远矣。”
  皇太子司马衍即位,年仅五岁,是为东晋成帝。
  孩皇帝即位,明帝皇后庾氏以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虽然明帝遗诏司徒王导录尚书事,与中书令庾亮一同辅政,但真正的权力都集中在庾亮一人手里——当朝皇太后庾氏是他亲姐,孩皇帝司马衍是他外甥。
  庾亮,字元规,出身世族,大名鼎鼎。此人“美姿容,善谈论,性好《庄》、《老》”,是魏晋风度中的一个楷模人物,《世说新语》中常常指及此人。但在政治上,庾亮是十足刚愎自用、心胸狭窄的庸才。
  明帝病重时,其舅氏虞胤为右卫将军,与左卫将军南顿王司马宗同掌禁卫军权。由于这两人私人关系也不错,惹起庾亮的猜忌与不满。王导出于公心,与庾亮一起曾向明帝提醒,怕司马宗会与虞胤在明帝死后拥立司马宗的哥哥西阳王司马羕为帝。明帝不信,反而更加信任虞胤、司马宗。
  司马宗、司马羕兄弟是汝南王司马亮的儿子(汝南王是“八王之乱”中第一个被杀的老王爷,他自己从未为乱,也被编入“八王”之中,确实冤的可以)。从辈份上讲,司马宗、司马羕是明帝的叔祖辈,也都是五十岁左右的半老头子,与元帝一系又为疏宗,应该没什么篡位的野心。庾亮只想着明帝死后自己外甥登基的绝对安全,十分疑忌这两个司马王爷。
  明帝病重时,庾亮半夜想入见,被南顿王司马宗呵止,吆喝道:“皇家宫廷大门是你们家自己的家门吗,想进就进?”庾亮为此,更是对司马宗恨之入骨。
  明帝弥留之际,庾亮声泪俱下,指称司马宗、司马羕与虞胤三人有逆谋,希望明帝马上“处理”他们。明帝不纳,反而让人把时任太宰的司马羕、司徒王导、尚书亮卡壶、车骑将军郗鉴、丹阳尹温峤以及庾亮等人叫在一起,共受遗诏辅政。
  虽然如此,明帝死后,庾太后称制,孩皇帝幼冲,大权自然集于庾亮一人手中。王导主持朝政时,宽和驭下,深得众心;庾亮掌权,苛刻任法,颇失人心。同时,他对拥军在外的陶侃、祖约、苏峻等人深加猜忌,整日盘算如何提防这三个人。
  陶侃时为荆州刺史,拥有荆、湘、雍、梁四州之众;祖约任豫州刺史,统管其兄祖逖北伐后占领的大片地盘。这两个人见明帝遗诏中褒进大臣名单里没有自己,都怀疑是庾亮从中作鬼,删除了他们两人的名字。此外,历阳内史苏峻,在平讨沈充、钱凤过程中居功甚大,手中又拥强兵数万,也存骄盈之心。
  为了防备这三个外臣,庾亮派和自己关系不错的老友温峤任江州刺史,镇武昌;任王舒为会稽内史,以为声援。同时,他又派人大修石头城,以防万一。
  母后临朝,皇帝冲幼,外戚专政,如此,祸乱之萌,已见端倪。
  成帝咸和元年(公元326年)十一月,庾亮执政才半年多,就借口南顿王司马宗谋反,派禁兵去上门逮捕。司马宗老王爷性格固执,拒战反抗,被杀;其兄西阳王司马羕也被降封为县王;已被封为虚官大宗正的前右卫将军虞胤也被贬为桂阳太守外任。庾亮此举,一点不是出自公心,大失天下之望,都认为他是剪除宗室,巩固自己的威权。
  司马宗、司马羕兄弟一直与苏峻关系很好。事发后,司马宗手下有个亲信跑到苏峻处匿藏,庾亮派人去抓捕,苏峻保匿不交,惹得这位皇上大舅更是恶从心起。
  六岁的晋成帝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有一天,学习功课完毕,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庾亮,“从前常常在殿中看见的那位白头发老爷子去哪里了?”司马羕、司马宗两个王爷,对成帝来讲是曾叔祖辈,宗室元老,都在朝会大殿上专门没有床位(坐床,以示尊宠)。
  庾亮告诉外甥,“那个人谋反,已经被杀掉了。”
  小皇帝一听,哭了。平日里司马宗对他很好,常常抱持他在宫游玩,白头白须的慈祥样貌,更使小孩子觉得亲切。
  “舅舅你说别人作贼,便杀之;如果别人说舅舅你作贼,又当如何?”小孩子抽泣着,说。
  庾亮闻言大惧,色为之变,也不知如何回答这位六岁小皇帝的问话。
  庾太后很生气,用牙尺敲打成帝的脑袋,怒斥:“小孩子怎么说这种话!”显然是看见哥哥被儿子说得一脸惊惶,心中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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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40   苏峻因激怒起兵
  成帝咸和元年(公元326年)底,北方的后赵军队猛攻坐镇寿春的祖约。祖约多次上表请求救兵,“朝廷不为出兵”,其实是庾亮本人对此无动于衷。
  寿春城坚,强攻不下,后赵军队就进犯淮南诸地,杀掠五千多人。这样一来,直接威胁到建康政府的统治,庾亮等人才着慌,忙下诏命王导为大司马,驻军江宁,以抵御后赵兵。
  危急时刻,幸亏苏峻派大将韩晃出击,打跑了后赵石聪所率的羯族军队,危机暂时缓解。庾亮为了防止后赵军队再来,又准备在江南防线内开挖大塘充水作沼泽,使敌军骑兵不得驰骋。虽然此举有利于防御,也就把寿春城孤悬于大塘之外。本来祖约就深恨朝廷前番不派救兵驰援,闻知此讯,愈加怨恨。
  后赵侵逼之患刚去,庾亮不仅没有厚赏击敌有功的苏峻,反而想先发制人,征召身在历阳的苏峻入朝,削夺他的兵权。
  王导老谋深算,劝庾亮说:“苏峻为人猜险,必不奉诏,不如暂先包容他,慢慢相图。”
  庾亮不听。众臣朝会之时,他大言道:“苏峻狼子野心,终必为乱。今日征之,纵不顺命,为祸犹浅;若复经年,不可复制!”
  王导不再说话。众臣惟惟。只有光禄大夫卞壶表示反对。“苏峻强兵在手,驻镇距京都又近,一天之内就可抵达,一旦有变,易成祸难!”庾亮不听。
  在外带兵的大臣、庾亮好友温峤闻讯,也写信多次劝阻庾亮,皆不听。
  苏峻,字子高,长广掖县人(今山东莱州)。“(苏)峻少为书生,有才学,仕郡主簿。年十八,举孝廉。”永嘉之乱,各地人们纷纷筑坞自保,苏峻也在家乡结垒,有数千家归投其下,形成一方非常有影响的地方民兵势力。由于书生出身,苏峻才兼文武,又善抚士众,被当时晋朝的青州刺史曹嶷(此人反复,谁势力强就向谁称臣)惦计上,欲率军消灭苏峻。苏峻当时知道自己远远不是曹嶷对手,就率部曲泛海南渡,归于广陵。“朝廷嘉其远至,转鹰扬将军。”
  王敦第一次起兵时,苏峻因卜卦不吉,带军一直迟回不进,退保盱眙。王敦二次起兵,苏峻因自己军力比以往强盛,毅然受朝命入建康,讨伐沈充、钱凤。南塘一战,苏峻与其将韩晃奋勇冲杀,首战告捷,奠定了最终的胜局。王敦之乱平息后,朝廷因功授苏峻冠军将军、历阳内史,封邵陵公。
  有功于国,威望渐著,苏峻也自我膨胀,加之其“有锐率万人,器械其精”,是东晋数一数二的“王牌军”,便“颇怀异志,招纳亡命”,朝廷发饷运粮保有迟误,苏峻“便肆忿言”,口出不逊。即便如此,乱世重军阀,苏峻其实在起初并没有造反的念头。
  听说朝廷要征自己入朝,苏峻很心慌,鱼儿离不开水,花儿离不开秧,将军离不开大矛枪。真把自己从军队里调回“中央”,威权尽失,说什么也没用。于是,苏峻忙派属下司马入建康拜见庾亮,表示“讨贼外任,远近惟命。至于内辅,实非所堪。”
  庾亮不许。同时,他又派人派军驻于苏峻军队左右,严加防备。
  为了诱使苏峻入朝,庾亮以成帝名义下“优诏”,征苏峻为大司农,位特进,命其弟苏逸代领其军。大司农一职,位高职虚,明眼人一看就是个“幌子”。
  苏峻上表,恳切地表示:“往昔明皇帝亲执臣手,使臣北拒胡寇。今中原未靖,臣何敢即安!乞补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鹰犬之用!”话说到这份上,近乎哀求了。只要不把自己调离本军,随便让去哪儿都行。
  庾亮“复不许”。
  “(苏)峻严装将赴召,而犹豫未决。”事关重大,一去京城,深不可测,蛟龙失池,不及鱼虾。
  苏峻的谋士任让劝道:“将军您求处荒郡而不见许,事势如此,恐无生路,不如勒兵自守。”苏峻大以为然,便不应朝命。
  庾亮更沉不住气,遣使“讽谕之”,其实就是话里带刺软威胁,命苏峻立刻应召进京。
  苏峻大怒,愤言道:“庾亮讲我要造反,我入京还能活吗?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反贪局的人要来抓我就自己来,我不会自投罗网)。往者国危如累卯,非我不济!狡兔既死,猎犬理自应烹,但当死报造谋者(指诬害他的庾亮)!”
  起事之前,苏峻派人联络祖约。
  祖约一直对朝廷愤恨,马上捎信给侄子祖涣、女婿许柳,让他们协助苏峻。祖约其人,是大英雄祖逖同父同母亲弟,但无论人品、才能都与其兄判隔云壤。
  当初,祖约在元帝手下做官,就是个超级“妻管严”,怕老婆要死。某晚在家外小妾处过夜,他起床小便,被人乱剁一刀。祖约害怕,知道是老婆派人害自己性命,上奏元帝说要放弃在京城的官职。元帝不许,祖约竟私自跑出京城,躲避老婆的“毒手”,当时被司直刘隗狠狠参了一本。后来,由于祖逖立功江北,祖约也日渐任遇。祖逖死后,朝廷命祖约代其兄职,为平西将军、豫州刺史。当时,祖约的异母兄祖纳就密奏元帝,认为祖约“内怀陵上之心,抑而使之可也,如假其权势,将为乱阶”,元帝不听,以为祖纳妒忌其弟贵宠。祖约到任,无才无德,士卒不附。加之后赵军连连围攻进逼,朝廷不加援手,祖约一直怨恨满腹。接闻苏峻密书,祖约大喜,马上加以迎合。
  温峤听闻苏峻拒命,便想立刻率军趋卫建康。庾亮不予批准,回信说:“吾忧西陲(指陶侃),过于历阳(指苏峻)。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雷池在今安徽望江县,后来的成语“不越雷池一步”即出自庾亮言)”。
  陶侃居荆州,坐拥上流之地,庾亮对他的疑惧也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就东晋(连同以后的南朝)而言,荆、扬二州是其政治、经济和军事中心,“江左大镇,莫过荆、扬”。荆州一直是“甲兵所聚”之地,不仅地理位置特殊,物资供应充足,而且荆楚风俗悍勇,又多当地“蛮僚”入充将士,战斗力十分强悍,种种优势,几乎全部占全。建康位居下游,虽九重帝居,群臣围拱,但只要荆州兵锋指下,京城马上岌岌可危。
  王导的司马(军事参谋)陶回有远见,他劝王导:“苏峻军队未至,我们应切断阜陵,坚守江西诸渡口,彼少我众,一战可以制胜。如不先发制人,苏峻必占据阜陵,到那时人心骇惧,就难与争锋了!”王导转告庾亮。不从。
  果然,苏峻军队先发,其将韩晃、张健一战而陷姑孰,东晋军队的粮米军资、舟船器械,尽落入苏峻之手。
  建康大惧,京师戒严。朝廷授庾亮都督征讨军事的大权,派左卫将军赵胤为历阳太守,命宗室左将军司马流带兵屯驻慈湖以抵御。328年春正月,温峤也入援建康,屯军于寻阳(今湖北黄梅)。
  司马流宗室软骨头,素无计谋,本性又怯懦,“将战,炙不知口处”,仗还未打,吃东西连自己嘴都找不到,可见其胆有多小。苏峻的将军一攻而捷,杀掉司马流。
  苏峻本人,连同祖约派遣的祖涣、许柳两人,共合军两万多人,渡过横江(今安徽和县),在陵口屯军。其间,晋兵数次来战,皆大败而去。苏峻、祖涣等人的兵士作战经验丰富,与后赵兵相攻都不会吃亏,所以,同台军(政府主力军)相遇,自然占据优势。
  成帝咸和三年(公元328年)三月,苏峻军已经打到建康近旁的覆舟山(今南京太平门附近)。司徒司马陶回再次直接向庾亮献计:“苏峻知道石头城有重兵守卫,不敢直下,一定会取道小丹杨以南步行而来,应该在半路设伏,忽然邀击,可一举成功。”庾亮当然是又不从。
  果然,苏峻从小丹杨迂回而进,而且军队半夜迷路,扰乱不堪,假使晋兵在此设伏,可把苏峻等人一网打尽。
  “(庾)亮闻,乃悔之。”
  眼见节节败退,三军总指挥庾亮自己不上前,又下诏派大臣卞壶任方面军统帅,与侍中钟雅等人率军在西陵与苏峻军队交战。双方一交手,晋军根本不是苏峻之敌,一战溃败,死伤数千。
  苏峻军猛攻建康青溪栅,卞壶等人抵御不进,连连后退。苏峻又派人因风纵火,“烧台省及诸营寺署,一时荡尽。”
  大忠臣卞壶背创未愈,与左右力战而死,其二子也紧随其后,赴敌而死。卞壶老母抚尸而哭,叹道:“父为忠臣,子为孝子,夫何恨乎!”
  云龙门附近,丹阳尹羊曼等人也都相继战死。
  庾亮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出战,与诸将率兵士在宣阳门列阵。“未及成列,士众皆弃甲走。”可见,这位天子大舅是何等不得人心。
  无奈,庾亮只得带着三个弟弟与赵胤等人乘船逃奔寻阳,依附温峤。
  苏峻兵士冲入建康台城。王导与四个大臣急忙奔入内宫,抱着孩皇帝登上太极前殿,共登御床,以身体护卫着龙种小童。
  “时百官奔散,殿省萧然”。叛军入宫后,大声喝斥殿上几个人出殿。
  侍中褚翜朗声答言:“苏冠军(苏峻军号是冠军将军)来觐见至尊,军人岂得侵逼!”
  叛军没接到命令,不知以如何的态度和礼节对待殿上君臣。经褚侍中呵斥,真还没人敢上殿。
  兵人爱财,便一窝蜂突入后宫,见什么抢什么,连庾太后左右侍人也遭受劫掠。
  苏峻为泄忿,也乐得放纵士兵在京城四处抢夺,“裸剥士女,皆以坏席苫草自障,无草者坐地以土自覆,哀号之声,震动内外。”这帮兵士真是缺德,早春时分,把京城百姓抢收得一干二净,连里外衣服也不放过,实属穷凶极恶。不仅如此,他们又驱役百官,光禄勋王彬等人都被强迫负土至蒋山当苦工,沿途被叛兵脚踹鞭打,形同奴隶。
  “时官府有布二十万匹,金银五千斤,钱亿万,绢数万匹,他物称是。”苏峻全部命军士搜抢一空。
  最可怜的是,“御厨”们连给小皇帝做饭的原料都找不到,只能从仓库地上扫出几石抢劫后散在地面的米粒,煮粥给孩子吃。
  苏峻完全控制建康后,“称诏大赦”,惟独庾亮兄弟不在原宥之例。王导德高望厚,苏峻对他连根毫毛都没动,依旧让他原官入朝,位在苏峻本人之上。
  苏峻封自己为骠骑将军、录尚书事;封同盟军祖约为侍中、太尉、尚书令;许柳为丹阳尹;祖涣为骁骑将军。
  被庾亮降职废居于家的弋阳县王司马羕终于盼来“自己人”,他亲自拜见苏峻,猛怕马屁。苏峻一高兴,恢复他西阳王的位号,进位太宰,录尚书事。
  万分焦心的温峤在寻阳苦等消息,迎来的却是丧魂落魄的庾冰兄弟。知道建康不守,皇帝落入苏峻之手,温峤放声大哭。
  哭了半日,眼泪救不了国难,温峤只能和惹事佬庾冰商议平定苏峻之策。两个人一直提防陶侃,如今,也只能厚着脸皮,派人哀求陶侃出兵。
  驻屯荆州的陶侃本来一肚子鸟气,马上对温峤派来的都护王愆表示:“吾疆场外将,不敢越局。”
  温峤哀求多次,就差点亲自去荆州跪求陶侃了,但老陶就是按兵不动。最后,还是王愆一席话,使得陶侃幡然感悟,戎装登船。
  “苏峻,豺狼也,如得遂志,四海虽广,安有明公容足之地乎!”
  于是,众人四处发檄,陈列苏峻、祖约叛逆之状,移告征镇,共同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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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41   苏峻之乱的最后平定
  东晋成帝咸和三年六月(公元328年),陶侃亲率大军抵至寻阳。当地的朝臣将士均议论纷纷,以为陶侃来后肯定会先“诛庾亮以谢天下。”
  庾亮又惊又怕,急得差点跳河。幸亏老友温峤出主意,让他亲自前往陶侃营帐拜见、道歉。
  陶侃没有心理准备。忽然看见权倾一时、玉树临风的皇帝大舅跪伏于自己面前,口中喃喃道歉不停,也大惊失色:“庾元规竟拜我陶士行啊!”
  “(庾)亮引咎自责,风止可观,(陶)侃不觉释然。”晋人就是这样天真、大度,崇仰人物风采。面对这样一个祸乱天下、引狼入室又曾要加害自己的权臣对手,放在别的朝代别的人身上,早就举刀恶狠狠当头剁下。但“魏晋风度”的魅力不可小觑,言语举止之间,竟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化仇恨为友谊。
  陶侃大笑,说:“君侯您大修石头城就是防备我,今天倒来求我办事了!”言毕,两人“谈宴终日”。
  陶侃出兵,局势陡然改观。“戎卒四万,旌旗七百余里,钲鼓之声,震于远近。”
  苏峻没想到陶侃会和庾亮讲和,忙从姑敦回军,还据建康石头城,分遣众将以迎战陶侃。
  陶侃,字士行,鄱阳人。他孤贫,喜读书,入洛阳后,为张华所叹异。陈敏作乱江南,陶侃在江夏太守任上,屡次破贼。元帝至江东,陶侃多所赞襄,并在进讨王冲、杜弢的战役中立功不少,深得王敦举荐。后来,王敦又忌陶侃功高,差点杀掉这位自己曾竭力推举的将军。王敦之乱,陶侃坚决站在明帝一面。事平后,得授荆州刺史,征西大将军。“(陶)侃在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于优逸,恐不堪事,其励志勤力,皆此类也”。同时,陶侃本性聪敏,勤于吏职,恭而近礼,爱好人伦,终日敛膝危坐,日理万机。他还尤其憎恨属下赌钱、饮酒,斥之为“牧猪奴戏”,对犯者痛加鞭捶,无所宽怠。下属有“孝敬”他东西的,陶侃都问对方何由所得。“若力作所致,虽微心喜,慰赐参倍;若非理得之,则切厉诃辱,还其所馈”。在崇尚浮华清谈晋朝士大夫中,陶侃这样对政事身体力行的实干家非常少见,综理微密,非常人可此。尚书梅陶曾非常中肯他赞叹陶侃:“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曹操),忠顺勤劳似孔明(诸葛亮)”。虽如此为世所重,陶侃“然媵妾数十,家僮千余,珍宝奇货富于天府”,没有百分百当成孔繁森式好干部。老头子富贵荣华,七十六岁时善终,有子十七人。最值得一提的是,他有个曾孙最有名――陶渊明。可见,富不过三代,到陶潜之时,已经穷得天天思量着是否“为五斗米折腰”了。
  话说回头。苏峻为保险起见,打好手中王牌,便强迫小皇帝移迁至石头城。王导固争,苏峻当然不听。“帝哀泣登车,宫中恸哭”。小孩子年仅七岁,忽然从他所熟悉的皇宫被逼搬家,惊惧可知。
  至了石头城,苏峻腾出一座空仓库作为孩皇帝的宫室,天天有事没事在小孩子面前放肆狂言,大骂庾亮等人。这苏将军也是丧心病狂,读书人出身,又曾有大功于东晋,得势之后,竟天天对着一个小孩发威作福,可见被皇帝大舅庾亮气成了失心疯。
  幸亏钟雅、刘超、华恒等几位大臣忠心耿耿,“臣节愈恭”,轮流伺候这位被幽禁的孩皇帝,并天天教他读书写字学文化。
  双方接战,互有胜负。晋军取得较大一点的胜利,当属温峤属下毛宝劫取苏峻送给祖约的万斛粮米,并斩杀贼兵近万。“(祖)约由是饥乏”,削弱了苏峻这只最重要同盟军的士气。
  不久,陶侃率水军进至蔡洲,屯于石头城西岸的查浦;温峤屯军于沙门浦。苏峻登上烽火楼,远观晋军势盛,始有惧色。
  庾亮立功心切,派手下督护王彰进攻苏峻,交战大败。惭愧之余,庾亮把自己的节符送交陶侃请求处分。陶侃倒幽默,派人转告说:“古人三败,君侯始二。当今事急,不宜数尔”。
  诸军齐至石头城后,都想马上与苏峻决战,陶侃拿定主意,说:“贼众方盛,难与争锋,当以岁月,智计破之”。
  众人不听,结果真的“屡战无功”。苏峻军队身经百战,早先在江北常和后赵的羯族军队拼杀,骁勇凶悍,一般的晋军还真干不过这支队伍。
  祖约方面,其侄祖涣被毛宝打得大败,合肥戍也被晋军攻占。不久,祖约诸将又暗中与后赵通谋,石聪、石堪等人指挥后赵大军抢渡淮水,里应外合,使得长久以来不得人心的祖约丢弃寿春老巢,逃奔历阳。
  祖约败讯传来,苏峻心腹路永等人害怕大事不济,劝苏峻尽诛王导等大臣,清空朝堂。苏峻一直敬重王导,不听。
  眼见己计不用,路永等人对苏峻也起了贰心。王导听闻消息后,反而派人诱使路永归顺自己,并在十月间由路永引路,带着两个儿子奔逃出石头城,跑到庾亮驻军的白石。
  双方相持之中,数次交锋,晋军多败。从石头城逃出的朝臣都讲:“苏峻狡猾有胆略,其徒骁勇,所向无敌”。温峤气得大骂:“诸君真是怯懦,怎么反夸贼人英勇”。
  “及累战不胜,(温)峤亦惮之”。
  更要命的是,温峤军队军粮很快食尽,不得不向陶侃借粮。陶侃愤恨温峤等人轻易出兵,不答应借粮,并想撤兵再作打算。最后,毛宝自告奋勇,前去激劝陶侃,并亲自率兵烧毁苏峻在句容等地的军储。陶侃定下心神,怒气渐消,重新布置兵力,并分粮米五万石给温峤军队。
  苏峻的军队,确实是善打硬仗的士兵。这些叛军不仅不理亏势穷,反而连连掉转头主动进攻晋军在建康周围建立的城垒。白石垒攻不下,他们又猛攻大业垒(今丹阳附近)。陶侃本想派兵往援大业,他手下长史殷羡劝言:“我们的兵士不习步战,如果救大业而不胜,则大事去矣。不如急攻石头城,则大业之围自解。”陶侃从之。当时,吴县、嘉兴、海监、宣城等地战场,官军连连败绩,形势一片大坏。
  如果此时没有出现一件离奇的偶然事件,晋军不一定打胜,双方苦战,麻杆打狼,没准哪天苏峻一生气,杀了孩皇帝和诸大臣,东晋王朝就一下子玩完掉。这一离奇事情太不可思议,就像一个憋脚的小说家,为了偏帮理想中的正义一方,凭空给“坏人”安排一个离奇的死亡结局——苏峻阵亡!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东晋将领温峤和赵胤得知同盟军陶侃逼近石头城,龟缩已久的憋气终于演化为松人之胆。他们从自己垒中率步兵一万多人,南上列阵,想居高临下进逼叛兵。苏峻丝毫不惧,只率八千人出战迎击。对阵之时,苏峻的儿子苏硕与叛军勇将匤孝两人只率数十骑人马,冲着赵胤的前军就奔杀过来,竟然把晋军打得大败。
  几十骑打一万多,这也是战争史上的奇迹。苏峻立马阵中,看得高兴,连饮数盏美酒,忙派人重赏那几十个得胜还营的将士。估计是太过估计自己的身手,苏峻对左右说:“匤孝能破贼,难道我本事不如他吗”!言毕,他自己一人跃马冲入温峤那小部分要跑未跑正在犹豫的晋军军阵,身后只有数骑亲兵跟随,其属下大军都还未缓过神来。
  酒劲发作,风吹加颠簸,苏峻摇摇晃晃,平时的英武只剩下空架子。他突阵未遂,被立阵的晋兵用长盾和长矛阻挡不得前。见不能入阵,苏峻掉转马头,想就近趋上高坡,再掉转马头借坡势重新突阵。
  晋军阵中几个牙门将抓住这千载难得的机会,把因醉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苏峻当成活靶子,就近嗖嗖甩出数枝投矛,一下子把苏峻洞穿数处,这位传奇将军摔下马来,糊里糊涂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几个晋将急忙赶上前,挥刀剁下苏峻首级,肢解尸体,并在阵前把剩下的中间一截尸体焚烧(头颅四肢用作领功邀赏)。“三军皆称万岁”。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叛军一方只得眼睁睁看着主师被本来大败的晋军当成一只白切鸡“料理”了。
  与一般的叛乱不同,即使首领被杀,叛军仍旧人心未散。苏峻的司马任让推戴苏峻之弟苏逸为主,继续与晋军抗衡。
  苏硕悲惧之下,找到廋亮父母的坟墓,剖棺焚尸。一报还一报;“我爸爸尸体被肢解焚烧,你父母尸体我也点着当柴烧”。
  苏逸一方,也只能闭城自守。苏峻派外攻掠的诸将,闻主师死讯,也只好纷纷回撤。虽然仍能定住军心阵角,但苏峻的突然死亡,叛军锐气已泄,只能反攻为守了。
  晋朝的冠军将军赵胤也恢复了精神,率军猛攻龟缩于历阳的祖约。眼见城守不住,祖约率家族及亲信数百人北逃,投降昔日他哥哥祖逖的死对手后赵“天王”石勒。
  石头城内的晋朝侍中钟雅、右卫将军刘超等人听闻苏峻死讯,暗中积极活动,准备乘间带着小皇帝逃出石头城,投向四面屯结的政府军。谋发事泄,苏逸派任让去捕杀钟、刘两人。看见叛军兵士手执明晃晃兵刃,把正教自己习字的两个忠臣绑起,粗暴地往外推搡,孩皇帝上前抱住两人,悲哭不已,叫道:“还我侍中!还我右卫将军”!
  任让倒干脆,当着小孩子的面,两刀结果了刘超和钟雅的性命。成帝小小孩童,还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又悲又怕,昏死过去。
  这一幕,实是叛军最后的疯狂。
  公元329年三月(成帝咸和四年),数路晋军发起总攻,进击石头城。苏峻死后,叛军肝胆已丧,完全不见从前勇悍威猛的战斗力,很快就溃不成军,石头城被攻破。小皇帝被晋将救出,送回温峤的指挥船上。“群臣见帝,顿首号泣请罪”。这场景现在想来很可笑,一大群老大不小的文臣武将,跪在一个八岁小孩子面前大哭请罪,真是又壮观又古怪。
  兵败如山倒。苏峻之子苏硕及韩晃等人,均在逃跑途中被晋军斩杀,昔日的能军强将,均成为自己人的刀下之鬼。韩晃勇将,被官军包围为高山之上,众人不敢下山。“惟(韩)晃独出,带两囊箭,却据胡床,弯弓射之,杀伤甚众。箭尽,乃斩之”。着实英勇。可惜如此猛将,没有在中原同胡人力战而死,却死于东晋汉人的自己人内哄。
  又到了秋后算帐的时刻。由于建康宫殿全在交战中被烧毁,群臣与皇帝都在原先的建平园(御花园之一)的小房子里处理政事。西阳王司马羕“附贼”,罪过不小,老头子和两个儿子一起被五花大绑,被当众杀头,可惜司马皇族至今没剩下几个“宗室元老”,至此,如此德高望重的老王爷也被连根除掉。苏峻司马任让,却与陶侃是多年的老朋友,陶侃“为其请死”。小皇帝虽然才八岁,又刚刚被众人救出,但两位忠臣被杀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听见有人为任让求情,他对诸大臣说:“就是这个人杀掉了我的侍中和右卫将军,不可赦免”。孩皇帝虽是孩子,却也是皇帝。金口玉言,任让马上被拉出去砍了。
  众人正在论功行赏,诛杀罪人之时,有军士气喘吁吁跑进来,把王导逃跑时未及带走的象征身份官职的节杖送了回来。陶侃掀髯,笑着说:“苏武之节似乎与您老的东西不大一样”。
  王丞相老脸一红,也不好回辨什么。
  王导此人,虽当时被廋氏家族压抑了好一阵子,仍是开创东晋门阀政治的风云人物。东晋元帝即位时之所以要他同登御床,正是说明了当时的世家大族已一反西晋朝政治装饰物,成为东晋司马政权的主要依附和统治基础。元帝死后,晋成帝给王导亲笔信,其中一直用“顿首”、“惶恐言”诸类的字眼,为历代帝王对臣子书信中所未有。孩皇帝成帝到王导家,见王导老婆竟然下拜,孙子见老奶奶的礼数。王导上殿,成帝也要起身示意。这完全不是皇帝对权臣的畏惧,而是出自内心的敬畏和尊宠。
  士族和“仕族”本来同意,也称世宗,门阀,高门,世族,魏晋、南北朝时代,门阀士族的地位越来越高,皇权对他们的依赖也越来越强。但真正使世家大族成为政治统治中不可缺的关键力量,非王导一人莫属。
  想当初,王导初过江,想方设法团结吴人。身为丞相,没事见人也枉贵屈尊说几句“吴语”,被人讥讽也不在意,就是想拉近与当地人的距离。最为令人称道的,当属一次聚会:“王丞相百扬州,宾客数百人,并加沾接,人人有悦色,惟有临海一客姓任及数胡人(胡僧)未洽,公因便还到任(姓客人)边云:君出,临海便复无人。任(姓客人)大喜悦。因过胡人前,弹指云:兰奢!兰奢!群胡并笑,四座并欢。”由此可见,王大丞相简直就是一个高级交际花了。虽然无奈,也可见他对于团结当时诸类人等的努力和付出。
  论平苏峻之功,陶侃为侍中、太尉,封长沙郡公;郗鉴为侍中、司空,南昌县公;温峤为骠骑将军,始安郡公;卞壶及死难诸臣皆加赠官谥号。激起兵变的廋亮上书诉罪,“欲阖门投窜山海”,又假模假式全家上船,准备外出京城当老百姓,结果,当然被“优诏”拦阻,仍封为豫州刺史,出镇芜湖。
  最后,交待一下叛逃入石勒处的祖约。
  老哥们千辛万苦逃到后赵境内,“(石)勒薄其为人,不见者久之”。先前祖约之兄大英雄祖逖一直和石勒打仗,使这位大羯胡在河南寸步难行,势力萎缩得厉害,估计这也是他不愿见祖家人的原因。
  不久,石勒的谋士程遐又进言:“天下粗定,当褒忠除奸,当初汉高祖斩丁公(以其不忠于项羽),即是此意。现在,忠于事君者莫不擢拨贵显,背叛不臣者尽加诛夷,这正是大王您广受拥戴的原因。祖约叛晋来投,主上您对他却不加处理,让臣等实为困惑。这样的叛臣来附,竟还不时大会宾客,与宗族宾客夺人土地,乡里为患,如此之人,留着也是祸害”。
  石勒本来就自比汉高祖,又经程遐一窜掇,老羯胡杀心顿起。于是,他派人送书信给祖约,表示:“祖君远来,一直因公事繁忙未得欢会,可邀集全家宗族子弟,来京一见”。
  祖约内心忐忑,临到觐见那天,假称自己患重病,躲在家里不出。发昏当不了死。石勒派程遐率大批军士把祖约全家“请”到邺城。
  “(祖)约知祸及,大饮至醉”。到了邺城,祖家上下一百多男丁,全被直接押送东市开斩,无一得免。“(祖约)既至于市,抱其外孙而泣”。这么一个人,活得窝窝囊囊,死得也不清不楚。一奶同胞,兄是万古英雄,弟是一时鼠辈,真令人嗟叹不已。至于祖家的妇女,全被石勒下令赐给“诸胡”为妾婢。
  被杀的一百多祖家男丁中,也有祖逖几个儿子,姓名皆不见史传。其嫡子(正妻所生)皆死,惟独一个庶子(妾生子)祖道重,当时仅十岁,被人救出,藏在寺庙中得活。二十多年后,石氏后赵连同羯族被冉闵整个族群消灭掉,祖道重竟能逃出生天,跑回东晋,祖逖大英雄终能保存了一只血脉。
  救出祖道重的人名叫王安,是羯族人,本来一直在祖逊手下作奴仆,一直深受祖将军厚待。与石勒在河南相持时,有一天,生性仁厚的祖逊拿出一大笔盘緾,对王安说:“石勒和你同属一个种族,你还是去投靠他吧,我这里也不缺你一个人”。在民族相互残杀的年代,这一举动实际对王安是一种深思熟虑的保护。王安归后赵后,即是羯族“国人”,又能征战,很快就成为军队中的战将。至此,为报祖逖厚思,王安才冒死救出祖道重,保全了祖大英雄一滴骨血。
  王敦、苏峻、祖约的三只军队,本来是东晋政权实力最强的军队。至此,这三只生力军皆在自己人杀自己人的内耗中烟消云散。值得庆幸的是,当时中原地区前赵和后赵正你打我杀争地盘,如其不然,东晋早就被胡人灭亡掉,所谓“夷狄之相攻,或为中国之利”(王夫之语),因此,风云飘摇之际,祸起萧墙数次,而终能安然渡过危机,实为东晋君臣的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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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42   6、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应骂名千载!——大英雄桓温的抱负与遗恨
  东晋政权经历了王敦之乱、苏峻之乱后,建康城内的宫室楼台焚烧殆尽。虽如此,晋朝人心并未涣散,元气未伤,仍有恢复精气神的士气和体力。假若朝士同心,将士和睦,外坚边界,内养生息,以江南丰腴之地积累实力,待北方胡族政权乱起后反戈一击,一举恢复大晋昔日境土,绝非痴人梦呓。
  也是天不祚晋。苏峻之乱刚定,公元329年(成帝咸和四年)五月,为朝廷立有大功而又无丝毫私心的始安公温峤病逝;又过了五年,长沙公陶侃又离世。
  陶侃死后,激起苏峻之乱的帝舅庾亮象只冬眠的蛇虫,趁着热乎劲又探出头来,重掌大权,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坐镇武昌。这位志大才疏的文人总是摆脱不了中国知识分子阴险窝里斗的痼疾,不念昔日与王家和舟共济的患难之情,又开始谋划着算计在建康朝堂执政的王导,并写密信给镇守京口(今江苏镇江)的郗鉴,约对方一起兴兵把王导拉下台。郗鉴拒绝,自己属下也纷纷劝说,庾亮不得已,才收起这只欲发的毒箭。
  为了立威张势,庾亮又打起了“恢复中原”的主意,于成帝咸康五年(公元339年)上奏朝廷,准备兴兵伐后赵。以祖逖之神勇忠贞,尚不能阔步于江北;庾亮区区小才,也敢如此大言,果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倒霉蛋。
  不幸的是,在朝中能阴止庾亮愚蠢冒进行为的王导、郗鉴接连去世,庾亮之弟瘐冰任中书监,接替了王导原来的位置,庾氏家族的权势日隆中天,自然再无人牵制他们。
  庾亮前后左右没了束缚,正欲甩干膀子大干之际,本来在东晋控制下的邾城(今湖北黄州)被后赵锐兵攻下,晋将毛宝、樊峻拼死突围,都被赵军逼入江中淹死,晋兵晋民被杀数万。当年陶侃镇武昌,有人劝他派兵戍守邾城,陶侃就明言反对:“邾城隔在江北,内无所倚,北接群夷……且吴(孙吴)时戍此城用三万兵,今纵有兵守,也无益于江南”。如此江外孤城,庾亮竟然也想作为北伐的踏脚石。还未动腿,这块石头就被搬空。
  东晋征伐大旗还未及张举,后赵兵已经抢先一步攻拨坚城。失望至极的庾亮上表朝廷,要求自贬三级。不久,这位智小谋大的帝舅就郁闷而死,时年五十一。其弟庾翼代领其任。
  庾亮是研究老、庄之学的大家,文采卓然,风姿飘逸。葬礼之上,他的老友何充就叹息:“埋玉树于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如遇太平盛世,有个清显闲散的官职,庾亮之徒确是很高级的妆点。乱世纷纭,此种“华藻琼玉”,真乃家国之在不幸。就实而论,庾亮虽是个心胸狭窄的庸才,其弟庾冰、庾翼皆有不凡的器干,且私心甚少。
  公元342年,东晋成帝病逝,年仅二十二。舅氏庾冰作主,拥立成帝的同母弟司马岳继统,是为康帝。庾冰立另一个亲外甥为帝,倒绝不是出于私心,当时成帝的儿子都是襁褓小儿,加之外有强敌,立长君不失为明智之举。东晋的运气也确实不好,才过两年,康帝又去世,年仅二十三岁。庾氏兄弟又想立元帝的儿子、已经成年的会稽王司马昱为帝。何充坚持立康帝的儿子司马聃。康帝不晓事,死前遗诏以已子为后,因此,两岁的小娃娃司马聃就成为当朝皇帝,是为东晋穆帝。
  在立储之事上未得便宜,庾冰又病死,庾氏一族已在朝中大为失势。转年,庾翼也在夏口任上因病去世。临终,他上表朝廷,希望让自己的儿子庾爰之接替自己荆州刺史的职位。
  和庾氏私交不错、政治上渐渐成为对手的何充对庾翼遗表大不以为然(何充是王导的妻甥,自然是王氏一派,和庾氏显然也有族派的“天然”隔阂。):“荆楚,国之西门,户口百万,北带强胡,西邻近蜀,地势险阻,周旋万里,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岂可以白面少年(庾爰之)当之哉”!
  思前想后,何充推出了理想中的人选:“桓温英略过人,有文武气干,荆州之任,无出(桓)温者”!
  由此,一代英雄豪杰,终在波谲云诡的东晋政治斗争中被推到了前台。桓温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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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43   天生奇骨的驸马爷——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桓温
  桓温,字元子,为宣城太守桓彝之子,响当当的“烈士”子弟。桓彝此人,一直心忠晋朝。王敦之乱,他深受明帝信任,进计良多,得封万宁县男,并由温峤举荐去“阻带山川”的重镇宣城任内史,颇有惠政,为百姓所怀。苏峻之乱,兵弱民寡的桓彝毅然赴难,当其时也,周围郡县守令大多投降或“伪降”,桓将军誓言“义在致死”,固守城池经年,终于力屈城陷,为苏峻骁将韩晃所杀,时年五十三。东晋政府后追赠桓彝为廷尉,谥曰简。
  桓彝被杀时,桓温年仅十五岁。由于知道杀害父亲的主谋是泾县县令江播,桓温“枕戈泣血,志在复仇”。三年过后,江播病死,他三个儿子害怕桓温这样的寻仇青年来闹丧,在灵堂迎接吊孝来人时也在杖中暗藏利刃,以备不测。严密如此,仍无法躲避复仇心切的桓温。这位青年人身着素白衣衫,佯称是吊客,混进灵堂,突然之间于衣中抽出刀来,把惊吓得嘡目结舌的江播长子江彪一刀捅死在当地。接着,他又猛追苍惶逃散的江播另外两个儿子,一刀一个,把江氏三兄弟尽数杀死,终于替父报仇,片刻之间就使害父仇人江播成了绝户。正是此种为父报仇的刚烈勇猛,为桓温在当时赢得了至孝、猛毅的良好声名。
  桓温出生不久,其父桓彝的好友温峤就见而叹异,说:“此儿有奇骨,让我听听他的哭声”。及闻其声,温峤表示:“真英物也”!
  温峤在晋朝“素有知人之称”,桓彝因此当即为这个大胖小子起名为桓温。(温峤的知人之鉴,也成为他当年在王敦属下迷惑王敦心腹钱凤的“秘密武器”。为了交好钱凤,降低这位师名的戒心,温峤常对人讲:“钱世仪(钱凤字)精神满腹”。就这“精神满腹”四个字,使得“(钱)凤闻而悦之”,与温峤成为“挚友”,使温峤在王敦起事的关健时刻得由钱凤推荐,出为丹阳尹,逃出生天。)
  成人之后,桓温“豪爽有风概,姿貌甚伟,面有七星”。当时的名士刘惔就慨叹:“(桓)温眼如紫石棱,须作猬毛磔,孙仲谋、晋宣王(司马懿)之流亚也”。魏晋之时,人物相貌、风度非常重要,相貌堂堂的国字脸上长有七颗雀斑,也能被名士们附会为“七星”。
  如此不俗之表,如此手刃仇人三子的孝义之举,又是忠良之后,东晋明帝选女婿,自然把此等人物作为首选。桓温二十出头,便娶明帝爱女南康长公主为妻,拜驸马都尉,袭其父爵万宁男。一入龙门,节节高升,很快就“除琅琊太守,累迁徐州刺史”。
  桓温之父桓彝生前与国舅庾亮是好友,桓温本人也与庾亮之弟庾翼相交甚密。明帝时,庾翼作为太子舅氏,就向皇帝极力推荐这位好友:“桓温少有雄略,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蓄之,宜委以方召之任,托其弘济艰难之勋”。才气,名气,运气,可以说在青年时代的桓温身上全都汇聚在一起了。
  庾翼死后,由于朝中各派的政治斗争,大家只能走中间路线,推举出一位为世人所接受的、有“四海之望”的人来接替庾翼。估计庾翼自己当初也想不到,他所竭力举荐的好友桓温,会在后来占了自己儿子的位置。朝廷诏下,以桓温为都督荆梁四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如此,命世英雄终于有了施展雄心和报负的人、才、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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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44   蜀地立勋灭李势——一战平灭成汉的桓温
  新官上任三把火。桓温也不例外。为扬名立万,树立威勋,桓温当然是捡软柿子捏,准备先拿割据蜀地的成汉伪政权开刀,上表朝廷,要兴兵伐蜀。
  至此,也要交得一下坐享锦锈一隅近半个多世纪之久的李氏成汉家国。
  东汉末年,一支原居巴西(今四川阆中)周遭地区的氐人迁移至汉中。曹操大丞相进据汉中后,作为氐酋的李氏一族便赶忙归附,被曹丞相迁到略阳(今甘肃秦安),至此,以巴氐之名见称于天下。西晋元康年间(公元291-299年),关中乱起,略阳一带数万百姓流亡入汉中,世为氐酋的李特、李庠、李流兄弟想当然地被推戴为流民首领。元康末年,李特等人在朝廷认可下进入蜀地“就食”。在剑阁,李特见如此形胜之地,叹道:“刘禅据此而束手成擒,真乃庸才”!言语之间,已见英雄割据之心。
  不久,时为益州刺史的赵廞因其亲戚加后台贾南风皇后被废,便也想据蜀作“刘备”,招收李特兄弟等流民队伍,阴谋作乱。赵廞庸下小人,眼见李氏兄弟雄武,就找个借口把李庠杀掉。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李特率流民队伍攻入成都,大肆劫掠,并上表晋廷陈诉赵廞的不臣之心。很快,赵廞就在逃跑途中被人杀掉。
  晋廷本来就万事杂乱,根本过问不了蜀地之事,一纸诏书,对李特兄弟封侯拜将,并又派梁州刺史罗尚为平西将军、益州刺史。罗尚本来就是贪残之人,到任后更容不下已成气候的李特兄弟,借晋廷之诏命令流民离蜀返乡。如此一激,李特兄弟自然不放过天赐良机,率六郡流民正式造反,自称镇北大将军。公元302年,李特击败晋将张微,公元303年,他在打败罗尚晋军后又击降了晋进的蜀郡太守徐俭。亢龙有晦。正当李特自我感觉极佳之时,罗尚率数万晋军突然袭击,一举杀掉李特、李辅兄弟。
  李特死后,其弟李流接过大旗,自称益州牧,带着李特之子李荡、李雄等人顽强奋战。由于境遇困苦,李荡不久也被官军杀死。李流胆肝俱裂,想向官军投降,遭到兄弟子侄的反对。夺气之余,李流把权力交给李特之子李雄。不久,李流病死,李雄被部众拥立为益州牧、大将军。公元304年底,李雄率军攻占成都,击走罗尚。
  公元304年十一月(晋永兴元年),李雄自称成都王。又隔了一年多,李雄自称皇帝,国号大成,辖地包括今天四川、陕西西南部、云南和贵州北部,大概相当于三国时的蜀汉范围,是十六国中第一个称帝的地方割据政权。
  “关起门来做皇帝”,倒是李雄的最写照。此人本性宽厚,简刑约法,与民休息,在位三十年间,“时海内大乱,而蜀独无事”。死前,李雄虽有儿子十多个,却选择战死沙场的哥哥李荡之子李班为皇太子。李班仁厚酷似其伯父李雄,但李雄的儿子却不是什么善茬。一天,刚继位没几个月的新皇帝李班夜间正在灵堂哭殡,即被李雄之子李越、李期暗杀于室内。
  杀掉李班后,李越虽年长,但是庶出,便推兄弟李期为帝。李期为人残暴好杀,滥杀贤良,任用奸侫,连兄弟子侄不顺已者都一概毒杀。当时,镇守梁州的李骧(李骧是李特之弟)之子汉王李寿惶恐之余,趁成都不备,拥大军忽然袭城,一举杀掉李越等人,并把李期废为邛都县公。悔叹之余,李期在囚所自已上吊自杀。
  昏君被废,后继的李寿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正所谓“一蟹不如一蟹”。篡位之后,李寿遍杀李雄子孙,并纵兵奸淫李雄一支的妇女殆尽。同时,他一反李氏前期几个“皇帝”不与晋朝为敌的作法,和北方的大暴君石虎通好,准备联兵伐晋。李寿称帝后改国号为汉,后人便称这一盘据蜀地的氐族李氏政权为“成汉”。
  李寿派往后赵的使臣回来“汇报工作”,讲述石虎宫殿壮丽,美女盈宫,刑法严峻,这一下子把李寿羡慕得不行,立时仿效,大修宫室,广选官女,动辄诛杀臣下立威,搞得蜀地人民苦不堪言,被赋税徭役压得喘不过气来。荒淫六年后,东晋康帝建元元年(公元343年),李寿病死,其子李势继位。
  李势“身长七尺九寸,腰带十围,善于俯仰,时人异之”。此人当太子时很能装模作样假谦恭,称帝后即原形毕露,先逼杀了自己的亲弟李广,又杀掉直谏善政的大臣马当和解思明。不久,宗室李奕起兵,蜀人多拥呼相随,但事败垂成,李奕逞一夫之勇,攻成都城时一马当先,被守兵乱箭射死。李奕被平灭,成汉的统治却已经溃入腹心,渐成绝症之势。其境内的獠夷部族乘乱而起,四处劫杀,“军守缺离,疆土日蹙”。加之李势天性猜忌,诛残大臣,滥加刑狱,致使人怀危惧,上下离心。
  正是在成汉此种乱崩离析的前夕,大英雄桓温果断提出伐蜀之策。
  桓温伐蜀之举,其属下僚佐竟有百分之九十表示反对,弄得大将军自己心里也产生了犹豫。
  江夏相袁乔也是桓温属官,进言道:“经略天下大事,自非凡人所能及。今为天下患者,胡、蜀二寇而已(指北方后赵和蜀地的成汉),蜀地虽险,势力却较羯胡为弱。李势无道,臣民不附,加之他自恃险远,战备不修,正是攻袭的绝佳良机。可先选精卒万轻装疾弛,等敌方发觉我方出兵,我军已经逾过其险固隘口,李势可一战而擒。蜀地富饶,人口繁庶,当年诸葛亮恃此能与中原曹魏相抗衡,如果能占领蜀境全土,实为国家大利”。
  为了打消桓温顾虑,袁乔进一步说明:“朝野众人劝阻伐蜀的主要原因,主要是害怕我们大军西进,北方胡寇会趁机攻掠。其实,胡寇忽然听闻我军万里远征,肯定一时缓不过神,会认定我们国内严加防备,绝不敢轻动。即使他们昌险来攻,沿江守卫部队足以拒守,必无后患”。
  经此一说,桓温伐蜀决心更不可逆转。晋穆帝永和二年底(公元346年),桓温帅益州刺史周抚、南郡太守谯王司马无忌等人,提兵伐蜀,“拜表即行”,未等朝廷明诏可否,桓温就已经踏上征程。谋士袁乔能文能武,亲率二千人为先锋。
  伐蜀大军已经开拨,奏表才送至建康朝廷。殿堂之上,文武朝臣议论纷纷,都以为蜀道险远,桓温军队人数又少,对此次兴兵皆抱悲观态度。惟独桓温的老友、大名士刘惔断定此行必能成功。朝臣们大都面有忧色,三三两两凑过来问刘惔为何对桓温这么有信心。
  刘惔说出的话令众人面面相觑:“我是根据过往与桓温赌博的经验得出此论。桓温,是个赌博大玩家,下注必下大注,没有百分百的胜算他决不轻掷。由此观之,蜀地必为其所得!”停顿片刻,刘惔又说:“但恐怕桓温克蜀之后,终必会专制朝廷啊”。
  东晋穆帝永和三年(公元347年)三月,桓温的晋军忽然出现在蜀地的青衣县。天天酒肉美女的李势闻报惊骇异常,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惶急之下,他派叔父李福、堂兄李权以及前将军昝坚等人大集兵马,自岷江以北向青衣方向急行军,欲图阻御晋军。
  蜀军诸将大多认为应以逸待劳,设伏于江南突袭晋军。昝坚不听,死催一样引大军从江北的鸳鸯碕出发直奔健为(今四川彭山以东)。此时,桓温晋军已经赶到彭模(今四川彭山东北),准备在成都平原上纵马驰骋。
  在彭模休整时,有军中参谋建议晋军应分为两道,异路而进,可以分解成汉部队的兵力。先锋将袁乔再次提出他本人的判断:“现在,我军深入万里之外,胜则大功可立,败则一人无存,应当合势齐力,以取一战之大捷。如果兵分两路,则众心不一,假如一路败北,全盘皆输”。
  桓温大为赞同。他下令晋军全军而进,丢掉所有的军用炊具等多余后勒装备,只带三天的干粮,全速前进,直扑成都。此命一下,晋军知道首将已经表示了“不成功则成仁”,死下一条心,都准备作殊死之战。
  前进途中,桓温与成汉宗室镇南将军李权大军相遇,三战三胜,“汉兵散走还成都”。成汉另一位镇军将军李位都见大势不妙,很乖巧,带着军队径直向桓温投降。
  另一方面,成汉大将昝坚猪颠风一样率大军赶至健为,才知道根本和晋军异道而行,连照面都打不上,甭提排阵开战了。惶急之下,昝坚又率这大批疲惫之军奔返成都,刚刚涉水渡过沙头津,已有游骑报告说晋军主力早已在成都近郊十里陌驻扎完毕,正摆开阵势迎候昝坚。这下可好,两军主力还没开打,昝坚军忽然不战自溃,四散奔逃而去。
  困守愁城的李势无法,只得悉众出战,在成都西南的笮桥与晋军决战。
  有个“皇帝”在身后面,成汉军队的士气还真忽然上来一下子。两军初接,晋军前锋进攻部队遇到治军死命抵拒,初战不利,东晋的参军龚护被杀。成汉军得势汹汹,喊杀阵阵,数只利箭也射向位于中军的桓温马前。
  “(晋军)众惧,欲退”。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眼看成汉军队大瞪眼珠子,抡着大刀片子死命向前,一路上没遇过劲敌的晋军顿起惧意,乱哄哄往反方向倒退。千钧一发之际,又是历史的偶然性在关键时刻显示出“无常”的黑色幽默——晋军鼓手本应鸣金退兵,估计这几个人手中没兵刃,眼看成汉兵士的长矛、大刀明晃晃杀来,他们手中的大槌乱敲,“误鸣进鼓”,咚咚地把进军牛皮大鼓连连猛敲(吓得哆嗦,所以鼓点挺急)。士兵们在战场上、训练场上都已经养成条件反射,闻鼓则进,闻金则退。听见大鼓声声,晋军个个扭头又往前冲。身为前锋将的袁乔书生执剑,下马督战,指挥已经内心生怯的晋兵拼死进攻。
  成汉兵也就是一鼓气,看见晋兵比自己还不要命,抵挡一阵,都又掉头回逃,桓温大胜,乘势直驱至成都下,四处纵火,每个城门都笼罩在火焰烟雾之中。“汉人惶惧,无复斗志”。
  李势至此,知道自己的“.大汉”已经灰飞烟灭,呆坐殿上,不知所为。中书监王嘏等人劝他出降,侍中冯孚认为:“东汉时吴汉伐蜀,尽诛公孙氏。现在晋朝的檄文又明讲‘不赦李姓一族’,即使出降,恐怕也不得活。”
  李势越想越怕,趁夜逃出东门,迎头赶上身旁只有一两个从人的大将昝坚,一起往葭萌逃窜。
  逃都逃了,李势又觉不妥,没法逃出生天,又派人送降表给桓温。降表文笔不错,肯定出自哪位文士之手,词意哀怜,废话不多,兹录于下:
  “伪嘉宁二年三月十七日(自称“伪”朝),略阳李势叩头死罪(自称原籍姓名死罪)。伏惟大将军节下,先人播流,恃险因衅,窃自汶蜀(自言成汉“皇统不正”。)势以暗弱,复统末绪,偷安荏苒,未能改图(骂自己继位后未能及时“投诚”)猥烦朱轩,践昌险阻。将士狂愚,干犯天威(劳烦大晋征计,螳臂挡车)。俯惭俯愧,精魂区散,甘受斧锧,以衅军鼓(该死该死,可怜可怜)。伏惟大晋,天网恢弘,泽及四海,恩过阳日(这么仁义的大晋,能不饶我一条狗命吗)。逼迫苍猝,自投草野(我是吓急了才跑)。即日到白水城,谨遣私署散骑常侍王幼奉笺以闻,并敕州郡投戈释仗(自己一方的官员已称‘私署’,表示自己是‘伪朝’)穷池之鱼,待命漏刻(要杀要剐,一任大晋)”。
  看见降书写得这么让人高兴,没多大功夫又见李势自己在军门前“舆梓面缚”,桓温大喜,按照相关传统政策“解其缚,焚其梓”,正式结束了收降仪式。
  成汉小朝廷,自李特在惠帝太安元年起兵,到此经六世,共四十六年。李势父子贪淫残暴,竟也全得善终。在成都的李氏“皇族”十多人都被送至建康,由于是“自首归命”,李势还得封归义侯,好酒好肉大房子,直至开平五年(公元361年)才病终于家。
  刚过而立之年,想如今一般哥们还绞尽脑汁为个副处长副科长位子拼命挤的岁数,桓温已经立下平灭一国的不世之勋。他举贤旌善,随才授官,待蜀境全定之后,“振旅还江陵”。东晋朝廷上下大喜过望,进位桓温征西大将军、开府,封临贺郡公。
  《世说新语·贤媛》篇中,记载了这样一段故事:
  “桓宣武(桓温)平蜀,以李势妹为妾,甚有宠,常著齐(斋)后。主(南康长公主,桓温妻)始不知,既闻,与数十婢拨白刃袭之。正值李梳头,发委藉地,肤色玉曜,不为动容,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主惭而退。”
  虽是一个小插曲,仍可见李势貌美如花的妹妹比起他亡国皇帝的哥哥要刚烈得多,为《世说新语》作注的南朝梁人刘孝标(刘峻)注引南朝宋氏的小说家虞通之《妒记》(原书已失传,刘孝标的注引保留了四百多种佚书残篇),内容差不多,结局有不同:
  (桓)温平蜀,以李势女为妾(此文是李势的女儿)。郡主(桓温妻)凶妒,不即知之。后知,乃拨刀往李所,因欲斫之。见李在窗梳头,姿貌端丽,徐徐结发,敛手向(公主)。神色娴正,辞甚凄惋。(公)主于是掷刀,前抱之:‘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指桓温)’。遂善(遇)之”。
  “我见犹怜”成语,即出于此。桓大将军平蜀,这也算是个“花絮”吧。
  “(桓)温即灭蜀,威名大振,朝廷惮之”。把握朝政的会稽王司马昱为了制约桓温,就以扬州刺史殷浩为心腹(此人初与桓温齐名),参理朝政,由此,与桓温形成对立的两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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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45   “不图今日复见官军——第一次北伐的桓温
  东晋穆帝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后赵大魔头石虎病死,境内大乱。桓温闻此,立刻屯军安陆,准备北上收复中原。
  东晋朝廷内部,当然不愿桓温再立殊勋。褚太后的父亲、大名士、征北大将军褚裒当时镇京口,“上表请伐赵,即曰戒严,直指泗口”。这位国老也想效仿桓温,拜表即行,欲趁后赵大乱去捡大便宜。
  画虎不成反类犬。代陂一战,褚国丈派去北上接应鲁郡归附民众的二将全军覆亡。一腔豪气的褚国丈连忙退至广陵,致使渡过黄河南迁的二十多万汉人百姓全被追赶上的胡人诛杀殆尽。羞愧惭恨之余,大名士病忧死于京口,时年四十七。褚裒当大名士可以,打仗却完全是个外行。
  至此,东晋朝廷仍不给桓温机会,反而于350年委任与会稽王司马昱私交甚好的殷浩为都督扬、豫、徐、兖、寿五州诸军士,统军北伐。
  当时的中国北方四分五裂,羯族、鲜卑、冉魏、姚襄、苻健等人相互攻杀,东晋朝野上下都认为可以趁机恢复中原,兴复大晋。惟有光禄大夫蔡谟是个清醒明白人,他说:“胡人灭亡确是大庆,但恐怕使朝廷生出更大的忧患”。旁人问及原因,蔡谟回答:“能顺天乘时救济苍生万民的,非上圣与大英雄不能为也。观今日之事,诸位时贤都不度德量力,皆想乱中立功,必将各自经营,疲民耗国,最终财殚力竭,智勇俱困”。
  以后的事实,不幸皆为蔡大夫一一言中。
  殷浩,字深源,“弱冠有美名,尤善玄言”,是位谈吐不凡的大清谈家。此人广负盛名,年青时一直称疾不作官,当时的名流人士却嗟叹:“深源不出,奈苍生何”!(谢安不出,大家也说:“安石不出,奈苍生何!”)吊起来卖了十多年,会稽王司马昱才“哀求”多次,把殷浩请出来作官,而且一作就是扬州刺史这样的大官。其实,庾翼就曾对人讲过:“(殷浩)此辈应束之高阁,侯天下太平,然后议其任耳”。此议,真有鉴人之明。
  眼见中原鼎沸,志大才疏的殷浩在司马昱支持下,很想一显身手,博他个青史流芳,兴冲冲提兵北伐。“将发,坠马,时咸恶之”。出发时飞跨上战马,殷浩就摔了个大马趴,军中上下皆以为是不吉之兆。
  果然,殷浩手下兵将虽多,(有七、八万之众),但他自己缺乏统领的才能。殷浩名士,加之一定又有知识分子猜忌狭隘的本性,逼反了本来降晋的羌酋姚襄(姚弋仲之子。后赵灭亡后,姚氏父子向东晋投降),使得这只盟军掉头来攻晋军,殷浩手下多员大将被杀,士卒亡叛,器械军储也多为姚襄所获。至此,大言北伐,折腾了近四年,损兵折将,殷浩灰溜溜不知如何下台。
  一直憋气的桓温趁机狠狠参了殷浩一本,讲他“神怒人怨,众之所弃,倾危之忧,将及社稷”。东晋朝廷也不得不听从桓温之议,废殷浩为庶人,徙于东阳偏僻之地。
  桓温即逐殷浩出朝,心中得意,对左右人讲:“小时候我与殷浩玩竹马游戏,我每次骑完丢弃,殷浩总会捡起来玩,故而他应当在我之下”。
  殷浩虽遭罢官出放,倒仍持大名士姿态,谈咏不辍,故作夷然,常常在空中以手空写“咄咄怪事”四字,估计是自己和自己叫劲。不久,桓温念起童稚之谊,认为殷浩“有德有言,足能作令仆之官”,想推举他重新入朝作中书令,并派人送信告知。
  殷浩接书,高兴得几近失态,马上写回信言谢。惟恐书信中哪个字哪个词写得不达意,得罪桓温,殷浩“开闭者数十”,信封开了封封了开,最终送到桓温手下的竟是一封空函,气得桓温大骂“不识抬举”,命人把殷浩“永远禁锢不用”。一代大名士,郁郁死于乡下。
  现在说起“玄学”,似乎总是贬大于褒。其实,玄学正是产生于汉帝国崩溃的时代。正是那个礼崩乐坏时期,士人们对于儒家伦理开始产生了深刻的怀疑,想从哲学高度找寻真正的“世界本体”,由此,导致了玄学的产生。五四以后,学者刘思培对于玄学有比较客观的阐释:“两晋六朝之学,不滞于拘墟,宅心高远,崇尚自然,独标远致,学贵自得。。。。。。虽曰无益于治国,然学风之善犹有数端。。。。。。”玄学的思辨精神,对于“谈中之理”、“理中之谈”、“谈中之谈”等等讨论进行了深刻的弘扬,讨论宇宙、人格本体,而且,其中最重要的“才性问题”、“有无问题”、“言意问题”、“有情问题”、“一多问题”是中国哲学史上非常关键的哲学命题,体现了当时学人对于自然和无限的深情追求。当然,渐渐地,玄学也成为了统治阶级的无聊嘲戏,尤其是日后佛学和玄学合流后,玄学日益消解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殷浩一废,“内外大权一归(桓)温矣”。于是,穆帝永和十年(公元354年)三月,桓温自统四万军出江陵,水军舰队也同时自襄阳入均口,开始了他第一次北伐。此次北伐目标,是351年在关中称天王的氐酋苻健。苻健建国大秦,史称前秦。
  桓温出师顺利。晋军前军分别攻取上洛(陕西商州)和青泥(陕西蓝田)。晋将司马勋也从梁州出子午道伐前秦,前凉的秦州刺史王擢也配合桓温进攻前秦的陈仓(陕西宝鸡)。
  前秦主苻健大惊,忙遣太子苻苌等人师五万军士在峣柳(今陕西蓝田附近)结营,以迎战桓温晋军。
  苻健的儿子苻生虽是独眼龙,骁勇异常。蓝田一战,他“单骑突阵,出入以十数,杀伤晋将士甚众”。
  桓温不为所惧,亲自于军前督阵,终于大败秦军。不久,桓温之弟桓冲又在白鹿原(今陕西蓝田以西灞河附近)大败前秦丞相苻洪。
  势如破竹之际,桓温率晋军连战连捷,于354年五月一直攻至灞上。大敌当前,前秦太子苻苌等人退守城南,苻健本人与老弱几千残兵固守长安小城,于城前开挖深濠,悉遣精兵三万外出,与苻苌合兵,只求能守住长安。
  假若桓大英雄马不停蹄,径攻长安,凭锐气利卒,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一举击灭前秦苻氏,收复中原。但不知为何,善出奇兵的桓温忽然持重起来,屯兵固垒,观望待变,总想等长安城内有人接应,可兵不血刃克复坚城。
  当是时也,“三辅郡县皆来降。(桓)温抚谕居民,使安都复业,民争持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观之”,一派大好景象。关中耆老纷纷垂泣,哽咽说:“不图今日复睹官军”!
  因战乱一直隐居华阴山的王猛豪杰名士,听闻桓温入官,“披褐谒之,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旁若无人”(“扪虱而谈”,也是魏晋风度标志之一。)
  桓温对王猛为人深加叹异,便问王猛:“我奉天子之命,将锐兵十万(其实不到四万)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
  王猛回答:“明公您不远数千里,深入敌境,今距长安咫尺之遥而不渡灞水进攻,百姓不知您到底想些什么,故而没有前来投附”。
  桓温默然久之,然后,答非所问地讲了句“江东没有您这样的人物”,给王猛封了个“军谋祭酒”的散官,打发了事。
  各种史书,均认为桓温当时伐秦的初衷是想以功名彰显朝廷,树立已威,并非想真的恢复中原。笔者认为,当时的桓温私心未著,只是因为兵力太少而缺乏信心所致。关中秦兵彪悍,不似蜀人易克,也使桓温起了“持重”之心。但人谋过深,常常会招致相反的结局。果真当时桓温就有立威谋篡的私念,大可一克长安,再挟胜威回江东取帝位。
  本来,桓温自恃关中即将麦熟,军粮无忧,不料前秦派人四处芟麦,坚壁清野,使得晋军立时产生了断粮乏食之忧。
  喘息已定,前秦各军也纷纷反攻。苻雄与桓温再战白鹿原,晋军不利,被杀一万多人;桓温回撤,前秦太子姚苌一路追击,又令晋军损失上万军卒。(姚苌本人却中流矢而死)。司马勋、王擢两部队,也屡遭败绩,分别逃往略阳和关中。不久,王擢又向前秦投降。
  桓温撤退前徙关中汉人三千多户随军顺江东,又拜王猛为高官都护,“(王)猛辞不就”。十月,桓温回军襄阳。
  此次北伐,大胜中败,收获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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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46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第二次北伐的桓温
  东晋穆帝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元月,羌酋姚襄占据许昌后,得陇望蜀,又想攻占洛阳,洛阳当时为晋朝叛将周成所据,双方激战,一时胶着。
  姚襄,字景国,是羌酋姚戈仲第五子,“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雄武多才艺”,且“好学博通,雅善言谈”。当年降晋,豫州刺史谢尚见其单骑渡淮,也屏去仪仗,便服相迎。一相交谈,便欢如平生之交。叛晋之后,姚襄总想据有山四塞之固的洛阳开建大业,不惜损威劳众,猛攻坚城。
  公元356年七月,东晋朝廷拜桓温为征讨大都督、督司冀二州诸军事,进讨姚襄,这就是桓大将军的第二次北伐。
  桓大将军乘船,自江陵率水陆大军,浩浩荡荡直奔中原而来。
  夏日晴朗,桓温与众位僚属随员登上大船顶楼,北望中原,叹息道:“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可见,对于王衍等人的清谈误国,桓温深恶痛绝。经过金城,又见自己青年时代亲手栽植的柳树已茁壮长成,桓温慨然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随即攀枝执条,泫然流涕。魏晋风神,于此大将军真情流露之际可窥见一斑。
  九月,桓温已至洛阳城南的伊水,惊得姚襄急忙撤围,聚兵结阵,来抵御晋军。
  姚襄耍小聪明。他先把精兵埋伏于伊水北的密林中,又派人送信给桓温,表示:‘明公您亲师王师而来,姚襄想奉身归命,希望您下令三军稍稍后退一步,我当亲自拜伏道左迎候“。
  桓温何许人也,怎能中此小计。他对姚襄使人说:“我此来是开复中原,拜敬皇陵,与君无关。要来相见便来,马上就有机会见面,不要再烦使人往还”。
  见计不成,姚襄拒伊水与晋军开战。
  桓温结阵而前,本人亲自披甲督战。双方开打,桓冲等晋将勇猛冲锋,杀得姚襄大败,数千人被斩首。
  姚襄率残兵数千奔逃于洛阳北山。由于姚襄为人“勇而爱民”,屡战屡败之际,许昌、洛阳附近的人民扶老携幼,仍旧一路跟随。听说姚襄伤重身死的传闻,桓温营中刚刚被“解救”的百姓竟然“无不望北而泣”,可见这姚小伙确有不凡的人格魅力。
  不敌之下,姚襄向西遁逃,径往平阳而去(今山西临汾)。
  桓温召见姚襄从前的手下杨亮,问姚襄为人。杨亮回答:“神明气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
  不久,姚襄又想谋图关中,与前秦争霸。当时的前秦主苻生派堂兄弟苻黄眉、苻坚等人与之激战于三原(今陕西三原县),双方大战一场,姚襄不敌,被秦兵擒杀,时年二十七岁。其弟姚苌率余众降前秦。后来,苻坚大帝兵败淝水,各族降将纷纷反叛,姚苌最终缢杀了虎落平原的苻坚大帝(当时苻黄眉看要杀姚襄,苻坚求情救过他一命),自己建立了后秦,并追谥姚襄为魏武王。此是后话。
  凭城嘹望,眼见晋军得胜,姚襄败北,洛阳的周成自知不敌,率众出降。桓温大军入城,屯金墉城。桓大将军本人又亲领僚属,拜谒西晋几处皇陵,修茸墓所,并留两千兵士镇戍,迁降民三千余家于江汉平原,执逮周成返归建康复命。
  劳苦功高,东晋改封桓温南郡公,并封其子桓济为临贺县公。至此,桓氏一族,兄弟子侄皆掌重镇要职,显赫之时。
  公元361年(穆帝升平五年)五月,桓温又派其弟桓豁督沔中七郡诸军提兵回至许昌,大败前燕大将慕容尘。
  六月,东晋穆帝病死,年仅十九。由于穆帝死后无嗣,朝臣拥立成帝长子琅琊王司马丕为帝,是为东晋哀帝。
  哀帝兴宁元年(公元363年),前燕军队又进攻洛阳,桓温派兵数千赴援,并上书朝廷,建议迁都洛阳。此时的桓温,已被晋廷加封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铖,威势莫此。一言既出,晋廷上下惶惶不可终日。
  桓温迁都之议,确是想以“虚声威朝廷”。南迁江东的东晋官吏大大小小早已在江南安家立业,广占山泽,如果北迁洛阳,丢掉几十年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业不说,洛阳地处前线,保不准哪天又失守,身家性命也会一朝玩完。
  最终,倒是扬州刺史王述点明桓温不过是恫赫朝廷,“但从之,自无所至”,晋廷“优诏”答桓温,互相都有了大台阶,迁洛阳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东晋哀帝继统没过三、四年,就于356年病死,时年仅二十五。其同母弟司马奕继位,是为东晋废帝(海西公)。
  枋头之败阻帝业——第三次北伐的桓温
  军政大权在握,加之本性英武,桓大将军渐有代晋的“非望”之想。平日无聊,他常卧对亲僚讲:“为尔寂寂,将为文景所笑”!意思是不举大事默默无为,曹丕、司马师那样的篡国俊杰,将会在地下笑话他这位活人。众人惶恐不敢应对,面面相觑。桓温扶枕而起,朗言曰:“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应骂名千载”!由此,可见其雄豪不臣之心已不可自抑。
  桓温武人,总想以军功树威,他一直思忖着要北上再打个大胜仗,回江东后再心安理得地夺取司马家皇位。但人算就是不如天算,战场上风云突变,胜负决于呼吸之间,不是想打胜仗就能打胜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当时,中原形势对晋朝讲很不乐观。前燕和东晋在许昌几次拉锯战,最终丢掉了这一重镇。兴宁年间,淮阳一带也失守。最后,洛阳城守将见孤城难守,找个借口自己带兵逃离,只留下沈劲一人带区区五百人守城。(《江南罡风吹浮萍》一文交待过,沈劲是王敦“逆党”沈充之子,一直想以身殉国挽回家族声誉,他就等着这种“光荣”的机会。)公元365年,前燕名将慕容恪、慕容垂兄弟率兵进攻,洛阳自然苦守不住,沈劲死节。不久,鲁郡、高平、宛城又接连被前燕军队攻取,燕军甚至攻掠到汉水以北地区,大掠而去。
  海西公太和三年(公元368年),晋廷加大司马桓温殊礼,位在诸侯王之上。转年五月,桓温自领徐州、兖州刺史,率步骑五万,从姑孰就出发,进行他的第三次北伐。
  七月,桓温行至金乡,由于天旱水绝,水路不通,他使属下将军毛虎生派人在钜野凿河道三百里,引汶水与清水交汇,大小军船相继,连绵数百里。
  桓温手下最重要的谋士郗超献计,说:“清水入河,难以通运。如果敌人相持不战,运道断绝,那样就会陷入危境。我们现在不如率全军直趋邺城,鲜卑敌寇畏惧明公威名,必望风逃渍,远遁辽碣之地。假若他们敢近战我军,大事也可立见胜败。如果燕军坚守不出,四周百姓皆会为我军所用,易水以南尽在我们掌握之中”。
  桓温摇头。一战而决胜负,桓温认为过于轻锐,不敢尝试。
  郗超又献计:“我们还可以屯兵于黄河,济水一带,控引漕运,待资储完备,明年夏天再进兵”。
  桓温又摇头在。他恐怕时间久长,燕军四处得以严备,师出无功。
  郗超也很忧虑。“舍此二策,连军北上,进不能速决,退必遭阻遏。如果鲜卑与我军不战相持,渐至秋冬,供运输军需的河道冻结,后勤难以保障。而且,北土早寒,我军将士又无裘褐厚装,到时难免饥寒”。
  不知何故,一向深谋远虑的桓温对郗超一番话皆不纳。
  桓温继续北上,开战皆捷,湖陆一战(今山东鱼台),擒燕将慕容忠;黄墟一战(今河南开封以东),大败燕将慕容厉两万劲骑;林渚一战(今河南新郑),又败燕将傅颜。不久,燕国高平太守举郡投降晋军。
  八月,桓温屯军于武阳(今山东莘县),由于当地人起事接应,桓温很快抵至枋头(今河南浚县)。前燕国主慕容暐及太傅慕容评大惧,吓得商议要逃奔燕国故都和龙(今辽宁朝阳)以避桓温军锋。
  前燕上下惶惧之时,吴王慕容垂自告奋勇,表示:“请命臣率众击之,如果不胜,走未晚也”。
  慕容暐还能当断即断,以慕容垂为南讨大都督,率兵五万以抵拒晋军。同时,前燕又派使臣往前秦请救兵,并答应割虎牢以西之地给前秦作为酬谢。
  此时,前秦已是苻坚代苻生自立为帝,他引王猛等众臣于朝堂,商议对策。前秦大臣多表示,“从前桓温攻伐我们,燕国不救;现在桓温伐燕,我们也袖手旁观”。
  王猛有远谋,他密劝苻坚说:“燕国虽强,但远非桓温对手。一旦桓温进屯洛阳地区,收幽州冀州之兵,引持并州豫州的粮粟,肯定会再攻关中,那时我们就大势去矣。所以,不如现在与燕国合兵以拒桓温。桓温败走,燕国也丧元气,到时我们再趁机图之”!
  苻坚对王猛言听计从,派军二万前支救援前燕。
  桓温逡巡观望,耽误了大好时机,一切皆如郗超所料——先前开凿的水道(桓公渎)因为干旱水位下降,不能再凭此水道运粮;晋将袁真又没能如期打通石门(汴口),此条水路也断绝;延至十月,燕将李邽又师兵切断桓温陆路粮道。
  至此,整个战事开始向燕军一方倾斜。
  燕将慕容宙率一千骑兵与晋军相遇,他对属下说:“晋人轻剽,怯于陷敌,勇于乘退,应先佯败诱使他们来进击”。
  果然,两百多燕军骑兵前来挑战,打了一会回就佯装败逃。晋军随后猛追,正陷慕容宙埋伏圈,一战就损失几千人马,“军人夺气”。
  接连下来,桓温数军皆败,粮储不接,听闻前秦援军又要赶到,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焚毁舟船,尽弃辎重铠仗,从陆路急行军撤退。
  桓温从东燕(今河南及县)出仓垣,沿途也不敢喝河水,怕燕军下毒,每每派兵士凿井取饮。又累又战只有一大肚子水饱的晋兵仓惶回逃,日夜兼行,七百里马不停蹄。
  燕将个个擦拳磨掌,自告奋勇要追杀晋兵。
  燕国吴王慕容垂老谋深算,说:“现在不可急追。桓温撤兵惶恐,必严设后备,挑选精锐军士殿后,回击有准备之军,不易得手。晋兵昼夜疾趋,心中必庆幸我们没有发兵追及。等他们跑累了,力尽气衰之时,我们一举攻击,肯定大胜”。
  于是,慕容垂不慌不忙,亲师八千精骑行蹑于晋军之后,一路尾随。数日之后,思忖晋兵已力乏,慕容垂忙下令:“可以直击桓温军队”!
  于是,燕兵个个扬缰跃马,手持利矛,在襄邑(今河南睢县)追及晋军。晋军惶急之下,起兵还挣扎抵抗,不久,先前回到襄邑东涧的燕国范阳王慕容德四千伏兵也忽然而起,大叫杀至,双方夹击,大破晋军,斩首三万余级。逃至谯郡,桓温军又遭燕将苟池截击,又损失上万人马。
  其实,早在桓温失败之前,前秦两位大臣之间的对话中,早有人预料到日后的结局。前秦太子大傅问另一位大臣申胤:“桓温士众强整,乘流猛进,今大军逡巡高岸,兵不接刃,结果会如何呢”?申胤答道:“从桓温现在的势头,似乎大有可为。但以我的观点,他心定不会成功。因为晋朝皇室衰弱,桓温专制其国,晋廷朝臣未必和他同心。所以,桓温得胜,是晋臣不愿见到的结果,一定会千方百计阻饶其事。同时,桓温骄而恃众,怯于应变,以大军深入,放着好机会不加以利用,反而持重观望,欲图不战而取全胜。如果日后晋军乏粮,军心摧沮,肯定会不战自败”。申胤一席话,几乎是百分百预言了枋头之役。因此,内部之间的三心二意不团结,是东晋群臣一直不能北伐胜利的最关键因素。
  十一月,桓温收集散余兵士,在山阳(今江苏淮安)屯军,稍稍才能喘口气。此次北伐,就以桓温的完全失败而告终。
  大军显败而还,晋帝仍派人携牛酒至山阳犒军,并遣会稽王司马昱于途中迎接桓温。祸不单行,桓温之妻南康公主不久也病逝。
  桓温郁闷至极,深以枋头之败为耻。同时,他差遣百姓大筑广陵城,自己率军移镇其中。由于屡起兵役,又加上瘟疫流行,百姓困苦,死者近半,一时间远近嗟怒,桓温威望渐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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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47   嗟叹英雄业不竟——桓温的最后结局
  桓温枋头大败后,拉不出屎来赖茅房,诿过于人,上表朝廷说是因为袁真没有打开石门水路,才使晋军丧失了水上退路,要朝廷治其罪;袁真当然不服,认为桓温诬陷自己,也上疏“表(桓)温罪状”。晋廷不置可否。桓温虽败,军政大权仍齐集手中,故而晋廷根本不敢表态。袁真一怒之下,据寿春城向前燕投降。
  桓温怒极,提兵而进,费了近一年时间,才于太和六年(元元371年)重新收复寿春,当时袁真已病死,桓温就杀掉了袁真的儿子袁瑾及其主要谋士朱辅等人。
  攻克寿春之后,桓温问其参军郗超:“此役足以雪枋头之耻乎”?
  郗超是桓温肚中蛔虫一样的最亲密心腹,当然知道主公有言外之意。不久,两人夜中密谈,郗超说:“明公当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败于枋头,未建不世之勋。假如您不能行大事,不足以震慑四海民心”。
  “我又能怎么办呢”?桓温明知故问。
  “明公您不行伊尹、霍光之事(意即废旧帝立新帝),就不能树立威权”。
  桓温连连点头。本来他是想北伐得胜后,即返江东受九锡,然后取晋以代。不料大败而回,九锡谈不上,篡晋的步骤也不得不放慢下来。思来想去,也只能走废掉皇帝司马奕这一步棋。
  司马奕也倒霉。此位皇帝即位未久,一直礼敬桓温,行政之权也多在会稽王司马昱等大臣之手,无甚过错。要说有错,也就错在他坐皇帝的位子上。
  公元371年十一月,桓温“以帝素谨无过,而床第易诬”,就报称司马奕一直是阳萎没有性功能,在藩王位子时与内宠相龙、计好、朱灵宝三人搞同性恋,并称司马奕与嫔妃所生的三个儿子其实是那三个男相好的种,并称司马奕欲立这几个“杂种”为皇嗣“建储立王,倾移帝基”。同时,桓温、郗超还派人在民间散布小道消息,朝野议论纷纷,莫知真伪。
  公元371年年底,桓温亲自率兵还于建康,派人给禇太后捎话,要废掉司马奕,立元帝少子、会稽王司马昱为帝,并把已经以皇太后名义写好的诏书底稿送呈褚氏。
  当时,褚太后正在佛堂拜佛,见人送上大司马“急奏”,连忙起身,依着佛堂门随便看了几眼,对来人表示:“我本来就怀疑有此事”。这位太后深知晋室不兴,权臣势重,司马奕又非自己亲生,阻止也无济于事,不如顺水推舟。褚蒜子太后提笔在诏草上写下数字:“未亡人(褚后自称)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意即表示赞同废立之举。
  古代中国,废立皇帝是天大的事情,桓温权力再大,也要走太后这道“手序”。送呈诏草之前,桓温还怕褚太后有异议,“悚动流汗,见于颜色”。看见诏书被褚太后签字批准,桓温大喜。
  公元371年阴历十五月乙酉,桓温集百官于朝堂,宣示太后的废立之诏。有晋一代,先前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莫有识其故者,百官震慄。(桓)温亦色动,不知所为”。这下倒好,大事决定下来,废立程序没一个知道。倒是尚书左仆射王彪之知道其事不可逆转,就建议按照《汉书》中霍光废昌邑王立汉宣帝的故事,现取《汉书》现“取经”,宣太后诏令,废司马奕为东海王(过了一年又降为海西公),以会稽王司王昱继承皇统,是为简文帝。
  废帝司马奕“著白帢单衣,步下西堂,乘犊车出神兽门。群臣拜辞,莫不歔欷”。可见司马奕这位皇帝人缘还不错。这位废帝很快被送到吴县严加看管,咸安二年年底,有人诈称有太后密诏,奉迎司马奕起事还宫复位。司马奕起先还有所动,幸亏一直跟随他的保母谏劝,他没敢轻举妄动。前来准备劫持司马奕当幌子起事的人很着急,说:“大事将捷,怎能听信女人之言呢”?废帝回答:“我得罪于此,幸蒙朝廷宽宥,怎敢妄动。假如太后有诏使我复位,应有宫使来,怎么只有你一人无凭无据来此,定是你们想作乱”。来人见事泄,赶忙逃走。从那以后,司马奕更是“深虑横祸,乃杜塞聪明,无思无虑”,终日酣饮,有宫人生下孩子,皆派人即时淹死,以求得保余年。由此,这位废帝还算命好,又活了十五年才病死,时年四十五。
  一不作,二不休。桓温废掉司马奕后,又奏称简文帝的哥哥武陵王司马晞与其子和袁真通谋,欲行不轨,免掉其太宰之官,废放于家;此外,桓温又恨殷、庾两家人在朝中势大,迫使宗室新蔡王司马晃“自首”,牵告殷浩之子殷涓及庾亮之弟庾冰的三个儿子庾蕴、庾冰、庾倩等人谋反,并族诛了涉案诸人。
  殷浩少与桓温齐名,成年后两人争权,殷浩失败,于乡下郁郁病死。桓温派人吊祭,殷涓不答,得罪了桓温。但庾氏一族自庾亮和桓彝起就与桓氏子一辈父一辈的老交情,庾翼又曾在关键时刻向晋明帝举荐过桓温,诛除庾氏一家数枝人户,老英雄未免做事有些过绝了。
  “大事”行毕,桓温果然废立杀人之事收到大成效。侍中谢安远远望见桓温,忙下跪拜礼。桓温见大名士此举也吃惊,忙问:“安石,你怎么向我行如此之礼”?谢安答:“未有君拜于前,臣揖于后”。可见,连谢安当时都把桓温当皇帝来拜了。
  桓温的参军郗超官职虽不高,但朝中诸臣知道他是大司马智囊,“皆畏事之”。谢安曾与左卫将军王坦之一起前往郗超府中拜会,由于巴结奉承的人多,两人从早晨等到中午,还轮不上被接见。王大少爷忍耐不下去,想乘车离去。谢安急忙抓住王坦之袖子,哀求说:“难道你就不能为了宗族性命再忍耐片刻吗”!
  新被桓温拥立的简文帝司马昱,字道万,是东晋元帝的小儿子。此人“少有风仪,善容止,留心典籍,不以居处为意,凝尘满席,湛如也”,是个貌美儒稚的玄言大家。如此之人,虽神识恬畅,却无济世勇略。所以,登帝位后,司马昱“常惧废黜”,只是做个皇帝幌子而已。谢安对这位影子皇帝评价甚恰当,认为简文帝是惠帝之流,只不过是清淡方面比惠帝略胜一筹罢了。
  简文帝没什么福分,当皇帝才一年多,就病入膏肓。弥留之际,晋廷一日一夜发四道急诏,召桓温入朝辅政。“(桓)温辞不至”。无奈,简文帝强撑病体,亲自写信给桓温,让这位大司马“以周公居摄故事”代理朝政,并表示“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倒是侍中王坦之截留此信,在简文帝床前亲手撕碎,表示:“天下乃宣帝、元帝之天下,陛下您怎能想给谁就给谁”!简文帝知道王坦之一片忠心,就让王坦之把诏书内容改为如下:“家国事一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承相(王导)故事”。嘱托完毕,简文帝于当日病逝,时年五十三。
  当时,朝中群臣还不敢马上拥立太子司马昌明为新帝,想等桓温还朝后再作决定。尚书左仆射王彪之临危决断,认为天子崩、太子代立是天经地义之事,马上拥立年幼的司马昌明为帝,是为孝武帝。褚太后本来已下了命桓温行周公居摄故事的诏书(即任桓温为“代理皇帝“),也被王彪之谏阻。
  桓温方面,一直想当然认为简文帝临死会把皇位主动禅让给他,即使不然,也会以周公之礼居摄朝政。结果,读毕简文帝遗诏,知悉二事都不成,太子已经嗣位,桓温怒极。他认定是王坦之、谢安从中作梗,深恨二人,形于颜色。
  孝武帝宁康元年(公元373年)三月,桓温提军入朝建康。当时,都城内人情汹汹,都盛传桓温入京要诛除王、谢两族,并移晋鼎,取而代之。
  听说传闻后,王坦之惊惧异常,谢安坦然自若。晋廷下诏,命百官郊迎大司桓温于新亭。王坦之害怕性命难保,想推辞不去。谢安劝道:“晋祚存亡,决于此行”。
  桓温至新亭,晋廷“百官拜于道侧”。桓温大陈兵卫,依次接见百官,“有位望者皆战慄生色”,王坦之“流汗沾衣,倒执手版”,只有谢安一人“从容就席”。
  众人坐定,谢安果真有名士风范,他笑对桓温说:“我听说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您何须在周围墙后安排那么多兵士呢”!
  桓温也为谢安怡然之态而折服,笑着回答说:“不得不这样作吧”,便命左右撤去壁后手持利刃的军兵。
  谢安曾经在桓温手下为官,为大将军司马,两人算是“老朋友”。至此。二人谈天说地,忆旧言朋,笑语移日。
  晚间,桓温独召谢安、王坦之两人,商谈国事。郗超依桓温安排躲在屋中卧帐里偷听三人谈话。风吹帐开,一眼瞥见郗超撅着屁股凝神偷听,谢安笑道:“郗生可谓入幕之宾呵”。
  正是由于谢安等人的镇定、从容,在外有强臣、内有幼主的危乱局面下,晋室得以保存。
  在建康停留了十四天,桓温旧疾复发,便拥兵返回老巢姑孰。疾笃之时,桓温不停派人示意朝廷加九锡给他,很想临死前过一把皇帝瘾。
  谢安、王彪之两人不敢直接回绝,便命袁宏起草加桓温九锡的诏命。袁宏草就,给王彪之看。王彪之叹其文笔华美,但表示:“卿固大才,安可以此示人”!谢安见到诏草,也胡乱改易,故而诏命一直发不出去。袁宏渐渐看出端倪,就密问王彪之到底要怎样作。王彪之说:“听说桓温病势一天重过一天,估计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九锡之诏,能拖就拖”。
  诏命一拖再拖,桓温却等不到看见“九锡”了。公元373年阴历七月乙亥日,桓大将军病死姑孰,时年六十二。晋廷以霍光之礼葬之,追赠丞相。
  桓温死前,以其弟桓冲袭领其众。桓温世子桓熙和弟弟桓济不服,想谋杀叔叔桓冲。桓冲事先知其谋,秘密逮捕了这两个无才无能的侄子,表奏桓宣幼子当时年仅六岁的桓玄为桓宣之嗣,袭封南郡公。
  桓宣有六子。桓熙、桓济杀叔不成,送至长沙囚禁,“无期徒刑”;第三子桓歆早死;第四子桓祎生下来就是个傻子,“不辩菽麦”;第五子桓伟忠厚诚实,为官清明,历任安西将军、荆州刺史等职,三十岁左右病死。袭爵的第六子桓玄最有名,曾一度称帝,但最终也导致了桓氏宗族的族诛结局。
  桓冲虽为桓温之弟,温良敦厚,并自请解去要职,外任扬州,把朝中大权让给谢安。后来,苻坚南侵,晋朝降将朱序当初就是桓冲所保举。朱序降秦,桓冲就“惭耻不安”;淝水大战,朱序又临阵大叫“秦军败了”,立功又回晋朝。桓冲为此更是惭恨,加上一直身体多病,竟在东晋大胜之时,发病而卒,时年五十七。晋廷赠桓冲太尉,谥宣穆。厚道好人,也算善终。
  史载,桓温病重时,桓冲问大哥死后如何“处置”谢安、王坦之。“(桓)温曰:‘渠等不为汝所处分’”由此,史官们又自以为是地认为:桓宣以为自己活着,王、谢诸人肯定不敢立异;桓温死后,王、谢又非桓冲所能畏服。如果杀掉王、谢诸人,于桓冲无益,更失当时之望——如此猜想,完全是把桓温当成一个逆臣来推想。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桓温最后也是英雄老去,含忧而逝。假使他真有必篡之心,如司马师、司马昭之流,肯定会杀掉谢安诸人。政治角力场上,权势相随,人在人情在,人都杀掉了,“时望”又奈我何!但历史不能假设,我们只是应该以公忠立场认定桓宣终以大局为重,为东晋保留了重要的政治人才。否则,日后苻坚大帝百万大军来敌,就没有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了。
  总是自标正统的封建史臣,对于桓温伐蜀以及他第一、二次北伐的历史功绩,都还表示钦赞:
  “桓温挺雄豪之逸气,韫文武之奇才,见赏通人,夙标令誉。时既豺狼孔炽,疆场多虞,受害捍城,用恢威略,乃逾越险阴,戡定岷峨,独克之功,有可称矣。及观兵洛汭,修复王陵,引旆秦郊,威怀三辅,虽未能枭除凶逆,亦足以宣畅王灵”。
  此外,桓温对于东晋“土断制”,也作出过非常臣大的贡献。
  土断制,即以整理人民户籍的手段,查实户口,来增加政府的兵役、徭役来源,充实国力。当时的东晋,经济衰弱,北来侨民众多。东晋政府曾在成帝咸和年间和成帝咸宁年间实行过两次“土断”,但都成效不大。东晋逃难侨民为了躲避政府的兵役、徭役,往往隐匿不报户口,或者荫庇于世宗大族的庄园之中,依附大族以求减免兵役和政府的税赋。桓宣威权在手,令行禁止,对匿隐民户的世宗大族予以严历惩罚,保证了此次“庚戍土断”的顺利实施,增强了东晋政府的实力,使得“财阜国丰”,并为日后“北府兵”的崛起奠定了人员和物质基础,成为日后东晋南朝汉族政权能够延续下来的强有力支柱。
  桓温本性节俭,虽权侔帝王,每次饮宴,“惟下七奠柈荣果而已”。这位大将军,生平只佩服两人,一是西晋未期在并州地区抵抗强胡的刘琨,另一位就是已故大将军王敦。第一次北伐后,桓温在北方带回一个“巧作老婢”,是刘琨从前的府中歌伎。这老太太一见桓温,便潸然泪下。桓洹闻其原因,老太太答道:“您长得很像刘司空”。桓温大喜,回屋整装束发加冠,打扮齐整,又把老太太叫来欲问其详。
  “面甚似,恨薄;眼其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老太太真逗,言语之间,竟也有晋人深刻的幽默感。
  桓温闻言,“裭冠解带,昏然而睡,不怡者数日”。由此大英雄失望之态,可见其真率之情。
  晚年,桓温经王敦之幕,心中感慨,连称王敦:“可人!可人!”
  王敦、桓温两人,有许多相似之处:同是少年英武,同是尚主驸马爷,同为大将军,同是豪爽英武,同是功业不俗,同是晚年有篡夺之心,同是大业不成、忧病而死。因此,史臣把两位“大将军”同列一传,也自有其正史之理。
  最可惜的是,桓大将军既未能开基建业而流芳百世,亦没能篡夺人国而被骂名千载。曹操、司马懿、高欢死后,还能在地下做开国皇帝。桓温呢,只吃两年多“宣武皇帝”的冷猪肉,整个家族就因桓玄的灭亡而一时烟消,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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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48   7. 远去金成铁 时来铁似金——最令人惋惜的一代人杰:苻坚大帝
  西晋灭亡后,黄河流域广大地区成为一个历史大戏台,匈奴、鲜卑、羯、氐、羌五大少数民族乘势在北中国你方战罢我登场,几十年间,竟出现了十六个“国家”,大多是游牧民族首领称王称帝,其中如后赵,北燕,大夏、后汉等政权的国主大多凶狠残暴,喜于杀戮,几乎都是“兴也勃焉,亡也忽焉”,盛强时虽有控弦衣甲之士百万,崩溃之曰如溃穴之蚁,刹间消散。
  十六国中,其中最令人慨叹、最令人惋息、最令人扼腕的当属一代英豪帝王苻坚——此君在王猛等汉族大臣辅助下,灭张平,收张蚝,击乌延,威振西凉,还在潞川大破燕国慕容暐四十万大军,灭亡前燕,继而又灭凉击代,一统北方。当此之时,如果大英雄苻坚休养生息,善抚士民,静待天时,趁东晋内乱一举起兵,统一中国当属反掌之势。但他偏偏逆时而行,不顾群臣反对,短短时间内发兵八十七万,号称百万,并骄狂地说,以此强兵百万,“投鞭可以阻流”。于是,大军前后千里,旌鼓相望,欲一击而灭晋朝。恰恰此时,覆亡之势,已不可避免。
  淝水之战,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苻坚大帝为中国战争史凭添了极不光采的典型战例,为中国文学史增加了数个满含贬意的成语,为无数文人骚客凭添了无数怅然的想象和凭悼的辞章。
  详读史章,就会发现苻坚绝非残暴鲁莽的君王,反而是个开明大度、高瞻远瞩,审时度势,谨恭有礼,慕义怀德,善于纳谏,雄才大略而又完全汉化的一代英杰,可惜的是,他最后关头一意孤行,对于前燕、东晋等降臣又太过宽容,特别是淝水之战导致一败涂地,使赫赫前秦分崩离析,最后,他本人也为姚苌勒毙于佛寺。否则,隋文帝的大一统时代,极有可能在苻坚大帝的时代提前到来。
  史重正朔,十六国历史短暂而扑朔,故而苻坚的事迹后人只从“投鞭阻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几个成语窥得一二,且是从极其负面的方向把他当作一个刚腹自用的外族入侵者。挥拂去历史重重的灰尘,搁置“岛夷”、“索虏”的互相谩诋,作为中华大家庭万古流传的一代人杰,苻坚应当得到公允,正确的评价和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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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49   “草付应王”天意偏——前秦的缘起
  说起苻坚,应先从其祖父苻洪讲起。苻洪,字广世,是西晋略阳临渭(今甘肃秦安)的氐族酋长。因为家里池中有蒲叶生成,长五丈,五节个个如型,周围人众都称这个家庭为“蒲家”,开始便是以“蒲”为姓。
  西晋内乱,匈奴族的刘曜僭号称帝,蒲洪被迫归顺,被封为率义侯。很快,刘曜为后赵石虎所败,蒲洪又降附石虎,累有战功,封西平郡公,其部下获赐关内侯的就有二千多人,蒲洪就又获封为关内领侯将。
  石虎的义子冉闵(就是后来遍诛石氏子孙,杀了数十万羯族人的汉族大将)当时就暗劝石虎:“蒲洪雄果,他的八子又个个不凡,应该秘密把他们除掉。”石虎虽是出了名的残暴嗜杀,却没有听从冉闵的劝告,反而“待之愈厚”,大概是看重了蒲洪战功卓著,不忍诛杀。
  后赵在老暴君石虎死后,很快溃灭,蒲洪审时度势,先在名义上降附晋朝,许多汉族民众纷纷归附,渐渐属下拥有十余万兵卒。永和六年,晋朝封蒲洪为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当时,蒲洪属下就屡屡有人劝他称尊号。谶文又有“草付应王”的说法,他的孙子蒲坚一生下来背上就有“草付”两字的纹理,于是,一家人改姓“苻”,苻洪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轰轰烈烈的前秦王朝由此开端。
  苻洪击袭石虎的部将麻秋,俘虏了他,留在军中任自己的军师将军,对其很是信任。苻氏几代帝王,总是犯下这种对降敌手软“慈德”的通病,可悲可叹。麻秋心怀野心,设宴招待苻洪,暗里酒中下毒,准备鸩杀苻洪后并领其众。
  苻洪的世子苻健发现情况有异,带兵收斩麻秋。苻洪临死,对世子苻健说:“中原不是你们兄弟能占据的地方。关中形胜,我死后可鼓行西进。”言终而死,时年六十六岁。
  苻健嗣位后,去秦王位号,佯称晋朝封赐的爵号,以五千军兵入潼关,击败晋将杜洪,张先,入都长安,安定三辅。永和七年,苻建自称天王,大单于,建元皇始,置百官。永和八年,苻健称帝。此后,他又大败晋将张琚,令晋镇西将军谢尚(谢安的族兄,人物潇洒风流,打仗是个大草包)仓惶逃命。永和十年,前秦又在白鹿原大破桓温军,奠定了氐族在西北的统治地位。此后,苻健与百姓约法三章,轻徭薄赋,修尚儒学,优礼士人,留心政事,治下呈现小康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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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50   “瞎儿一泪”掌生杀——苻生的暴虚
  苻健不久病重。太子苻苌在桓温入关时中流矢而死,第三子苻生被立为太子。皇族苻菁是苻健的侄子,听说苻健病重将死,急忙带领一帮人马杀入东宫,准备把堂弟苻生杀了自立为王。
  这苻菁并非无名之辈,也是个勇猛善战的勇将,当年与苻健两个人黄河南北双双挺进,跃马横枪,屡立奇功。苻健闻乱,从病榻上艰难起身,升端门陈列甲士,跟随苻菁造反的兵士看见皇帝还活着,一哄而散,苻菁被抓住杀掉。过了数日,苻健病死,年仅三十九岁,在位四年。
  太子苻生继位。这位苻生是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残暴君主。史书上记载,苻生“幼而无赖”,儿童时代就凶邪无比。爷爷苻洪当时就很讨厌他。苻生生下来就瞎一只眼,十岁左右,有一天苻洪想逗他,问身旁的侍者说:“我听说瞎眼的孩子只是一只眼流泪,是真的吗?”侍者回答:“是真的。”苻生一旁听了很恼怒,拨出佩刀往自己脸上刺了一刀,血涌而出,恨恨地说:“这也是眼泪啊。”苻洪大惊,拿起鞭子猛抽这个凶戾的孙子。苻生也不躲闪,反而激怒老头子说:“我本性喜欢抗受刀砍槊击,不能忍受鞭打的羞辱。”
  苻洪气得大叫:“你再这样下去,我要把你当成奴仆使唤。”
  苻生又答:“没准我会变成石勒那样的人物。”
  当时石氏后赵王朝正是石虎当政,虽然他把石勒的儿子们杀戮无遗,但仍然是以石勒接班人自居,且把后赵的残暴政权整得如日中天。石氏出名地杀人如麻,苻氏一族仅仅是降附的一支军队,随时会被石氏屠戮。苻生竟敢直呼大行皇帝的名讳,而且揭穿皇帝当过奴仆的伤疤(石勒年幼时曾与人为奴),果真让后赵上层知道,估计石虎一生气,苻氏一族可能鸡犬无遗。
  听到苻生这样口无遮拦,吓得苻洪顾不得穿鞋从胡床上滚落,掩住苻生的嘴,转头对苻健说:“这孩子狂勃至极,应该早早杀掉,否则长大以后必会使家族残败!”苻健拨刀要杀,当爷爷的苻洪又叹息一声劝止:“这孩子长大后应该会改好,也不至于现在杀掉。”
  苻生长成后,力举千钧,雄勇好杀,能徒手格击猛兽,飞跑能追上骏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晋朝桓温北伐时,苻生常常单马入阵,十几次搴旗斩将,勇冠三军。从前听单田芳、刘兰芳以及袁阔成等人的评书,言及古代战将以一当百,有什么什么“万夫莫当”之勇,总觉是艺术夸张。如果真正研读历史,就会发现自宋以前,特别是东晋十六国、南北朝,一直至隋、唐,军队中大将的作用极其重要。冷兵器时代,将是兵之胆,一人敌数千人,并非虚夸,鲜卑汉儿,羌杰氐豪,弯弓走马,飒爽英姿,俊逸绝伦,真真正正是英豪辈出的时代!
  苻生初立,即大开杀戒。
  先是大将强怀阵亡,其子强延应该袭封将军,正值苻健死丧,未得袭封。苻生出游,强怀的的妻子樊氏于道上书,请苻生议封忠烈之后。由于阻滞苻生的游兴,新皇帝大怒,操起弓箭就射杀了樊氏。
  秦国的中书监上书,说天象示警,不出三年,国有大丧,大臣戮死,希望皇帝修德养国,安民乐道。苻生闻言,嘻笑着说:“朕和皇后对临天下,可应大丧之变。至于大臣吗,毛太傅、梁车骑、梁仆射受遗诏辅助我治天下,把他们杀了就可以应天警了。”于是,皇后梁氏和几个辅政大臣一同被推上断头后杀掉。
  不久,苻生又杀了刚正直言的丞相雷弱儿,并其九子二十七孙。
  苻生在服丧期间,游戏饮酒自若,荒耽淫虐,常常手携弓箭利刀会见朝臣,左右案几上锤钳锯凿一应俱全,随时随地杀人为乐。
  一次,苻生在皇宫招待大臣饮酒,他自己放声高歌,钟乐齐鸣,见有臣下不喝酒,他引弓射杀典劝官,吓得众大臣个个举杯猛往嘴口灌酒,昏醉一地,蓬头污服,苻生以此为乐。
  都城长安刮大风,发屋拨树,宫人奔扰,苻生抓住那些奔跑的宫人,生刳其心。他亲舅舅强平上谏,劝他爱礼公卿,勤于政事,苻生大怒,用凿子凿穿强平的头顶。见自己弟弟被儿子凿死,皇太后强氏忧恨而死。
  当时秦国治下野兽食人,苻生杀人,群臣有强谏的,苻生回答说:“野兽饿了吃了,吃饱就停止了。现在我杀人不过数千,算不上什么刑罚峻虐。大街上行人比肩,也不能说人少吗。”
  去阿房游幸,见道上有兄妹偕行,这位暴君又强逼二人乱伦。不从,苻生大怒,把兄妹一同杀掉。
  在咸阳故城大宴群臣,见有稍稍迟到的,苻生立即下令全都拖下斩首。
  苻生好酒,连月昏醉。平时问起身边侍从,左右有的说:“陛下圣明,太平天子。”苻生生气:“谄媚讨好我!”拖下殿去砍头;左右又有上言:“陛下刑罚稍稍过份一些。”苻生又怒:“竟敢诽谤诋毁我!”拖下去又杀头。
  身边的妻妾小有不如意,只要形于颜色,苻生就马上杀掉抛入渭河之中喂鱼。他又喜好把牛羊驴马活活剥皮,三五十为一群,笑看这些刚被剥皮的动物在殿中哀嚎奔走;又喜欢把死囚的面皮剥掉,让他们载歌载舞,让大臣聚集“欣赏”,以为嬉乐。
  由于苻生自己是个“独眼龙”,忌讳尤多,臣下上书言事和讲话不能涉及“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毁、偏”等字词,不小心犯之而死者不可胜数。苻生天性好杀,动不动就把左右属下锯颈、刳心、截肢、腰斩。
  苻氏王族符黄眉立有大功,羌酋豪杰姚襄即是败死于这位爷手中。苻生根本不加旌赏,常常在大庭广坐之下污辱他。苻黄眉又气又恼,想杀了苻生自立。事发之后,不仅全家被杀,有一点亲戚关系的苻姓亲族也株连诛死一大堆,使得人心惶惶,朝不保夕。
  苻生即位之初,曾梦见大鱼吃蒲叶。而后,都城长安又传有童谣:“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何所洛门东。”苻生想来想去,认为梦中之兆和童谣所指肯定是姓鱼的大臣——马上诛杀侍中、太师鱼遵,并其七子、十孙。
  事情发生后,苻氏皇族中有一个人心旌摇荡,再也不能安席——东海王苻坚。苻坚是苻生的堂兄,其父苻雄是苻健的弟弟,多谋略,善兵书,但不幸年青时就病死,遗下苻法、苻坚两兄弟。苻坚的东海王封号与童谣暗合,宅第又在洛门以东,看见太师鱼遵被杀得家里一个不剩,苻坚亡魂皆冒,寝食难安。
  一日,苻生饮酒至夜,对旁边的侍女说:“阿法兄弟也不能让人信任,明天我要杀了他们。”偏偏这个侍女平日受过苻法、苻坚兄弟不少好处,深夜溜出宫门报信。兄弟两个大惊,情急智生,苻法带领数百人潜入云龙门,苻坚率三百壮士鼓噪进攻,值勤的御林军都放下武器加入苻坚的队伍。
  众人攻入内宫,苻生仍旧昏醉未醒,糊里糊涂地被拖到小屋子里杀掉,时年二十三岁,在位两年。
  据《洛阳伽蓝记》中记载北魏隐士赵逸的话说,“苻生虽好勇嗜酒,亦仁而不杀。观其治典,未为凶暴。及详其史,天下之恶皆归焉。苻坚自是贤主,然贼君去位,妄书君恶,凡诸史官,皆是类也”。由此,也可以看出,苻生残暴,很大部分也有苻坚的史臣渲染的结果,苻氏政权也从来未对汉族人民有过什么类似石赵羯族那样的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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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51   姿貌瑰伟幼不凡——苻坚的帝王之路
  苻坚,字永固,生下来后背就有红色纹理,隐约看上去是“草付臣又土王咸阳”八字。苻坚从小就聪颖不凡,目有紫光,苻洪非常喜欢这个孙子,称他为“坚头”。七岁左右,苻坚侍候于爷爷苻洪左右,举止中礼,很得爷爷欢心。八岁时,苻坚主动向爷爷要求请家庭教师,教习自己儒学,高兴得苻洪连声赞道:“我们这个家族世生边陲,只知道喝酒吃肉,谁料到你这么小就知道求学呵?”。
  苻健入关后,封这个侄儿为龙骧将军,跟随大军转战南北。苻坚常身先士卒,部下惮服。加之他博学多才,胸存大志,广结英豪,周围有王猛、吕婆楼、强汪、梁平老一帮谋臣猛将,故而能一举而发,诛驱除昏主苻生,登上龙座。
  当上皇帝之后,苻坚有一次在登龙门上眺望,大发感叹道:“美哉山河之固!”,其臣下权翼谏劝道:“山河之固不足恃,仁德的君主应该效法古代仁君,怀远以德,统治之道在德不在险。”苻坚大悦,言听计从,开山泽之礼以让民,金玉宝物赐与战士,偃甲息兵,休养生息。
  为了抵制氐族贵族豪强,他以汉臣王猛为京兆尹,主持朝政。
  眼见汉人执掌枢要,氐人豪贵又气又恼。对苻家立有大功的氐豪樊世酸不拉叽地对王猛说:“吾辈耕之,你竟吃现成的粮食!”王猛也针锋相对,回答说:“君不但为我耕之,又将为我炊之!”怒极之下樊世当众污辱王猛说:“我一定把你脑袋砍下悬于长安城门,否则我就不要活在世上!”。
  苻坚听后大怒,对王猛说:“杀了这个老混蛋,朝规肯定能得以整肃!”。正说话问,樊世进宫言事,苻坚也不理他,转头对王猛说:“我想让杨璧娶我女儿,杨璧这个人怎样?”
  樊世在旁勃然大怒:“杨璧是我的女婿,定婚好久了,陛下怎么能让他娶公主呢?”
  王猛趁此机会高声斥责:“陛下是天下之主,你敢和陛下争女婿,一点也没有尊卑上下!”樊世粗人,起身要打王猛,左右急忙拉扯解劝。樊世又破口大骂。
  苻坚大怒,此等臣下竟敢在自己面前动粗,马上命武士立斩樊世于马厩。
  宫内的氐族贵族纷纷护短,在苻坚面前极数王猛的不是,苻坚更气,或骂或打,朝廷之上乱成一团。
  大臣权翼乘机进言,说,“陛下您有汉高祖宏达的气度,但谩骂斥责的态度也不可取。”苻坚闻言而笑:“朕也有过错啊”。
  事情虽然平息,朝中大臣公卿特别是氐族贵族从此就极其惧怕王猛。王猛与中丞邓羌两个人齐心协力,数月之间整肃法纪,杀了贵戚强豪二十多人,其中包括苻健的妻弟强德。一时间百僚震肃,风化大行,路不拾遗。苻坚而叹:“我现在才知道天下有法可行,知道天子的尊贵威严。”
  同时,苻坚还重农抑商,减免赋税。他还每月亲临太学,鼓励士子学习儒经,数十年间众人竟以教化研习为荣,促进了汉文化的发展与传播。在此期间,虽有屠各族张罔等人的寇乱,匈奴左右贤王的叛乱,以及苻生兄弟苻柳、苻双、苻庾的皇族内乱,都很快被苻坚迅速平息。
  东晋权臣桓温讨伐前燕的慕容氏,苻坚以唇齿之义派军救护,使得桓温大败而去。此战役使前燕慕容氏得以苟延残喘。慕容暐从苻坚处要兵时曾许诺割武牢以西之地给为秦国,桓温败走之后,慕容氏又变卦不予,自食其言,苻坚大怒,自此下定了灭燕的决心,下令以王猛为主师,进攻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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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52   风云际会君臣缘——名士王猛的辅弼
  言及苻坚,就不能不言及其谋臣王猛。王猛字景略,北海剧人(今山东昌乐),自少博学,好兵书,气度雄远,平日谈不上的人理都不理,当时的浮华之士都轻笑他是个痴人。
  桓温第一次入关时,王猛披件破长袍请见,对着桓大将军一面摸索着衣服里的虱子,一面大谈世事,旁若无人。魏晋风度最重要标志之一的“扪虱而谈”就是首起于这王景略。桓温大为惊奇,在王猛临走时又送车子又送官,拜为高官督护,邀王猛与他一起南还。王猛回到华阴山请教他的老师,得到的回答是:“你怎么能和桓温并世相处呢,在北方呆着自可富贵,何必舍近求远!”王猛于是就继续留在北方。
  苻坚当东海王时,心有大志,闻知王猛的大名,便派人招来相谈。两人一见便若平生之故,异苻同契,双方都有刘备遇孔明的感受。王猛一见马上成为苻坚的主要谋臣。苻坚登位后,任王猛为中书侍郎,明法竣刑,禁勒豪强,一 时间秦国大治。苻坚任命王猛为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居中宿卫,一年之内五次高升,君臣风云际会,言听计从,荣宠莫比。
  燕国慕容暐在苻坚帮助下打退了桓温的进攻后,反悔前言,不再割地与秦国。其国内的皇族又起内讧,功臣慕容垂被逼得走投无路,带着一家子侄投奔苻坚,使得苻坚大喜过望,一面封慕言垂为高官,一面命王猛谋划进攻燕国。
  苻坚平生最大的优点是爱才容人,最致命的并最后导致他丧身失国也是这种柔仁。两晋时代人物崇尚仪容谈吐,帝王士人往往惺惺相惜,那慕容氏一家人个个倜傥不凡,容仪甚伟,苻坚每次相见都叹赏不已,赏赐巨万,并授以有实权的要权高官。王猛对此非常忧虑,劝说道:“慕言垂是燕国勋贵,此人宽仁待下,恩结士庶,燕赵之地都有奉戴他的意愿。加上他的儿子们个个明毅能干,都是人中之杰,所谓蛟龙猛兽是不可驯养之物,不如现在除掉以免后患。”
  苻坚不许,“我现在是以恩义招致英豪,如果杀了他们,后人将如何评价我啊。”
  慕容垂也确实会韬光养晦,大有昔日刘玄德之风,他充当响导,获封为伐燕的冠军将军,一同前去进攻燕国。
  公元一世纪左右,今天西拉木伦河以北的蒙古草原上,聚集着众多的游牧部落,长年争战期间,渐趋统一、融合、形成强大的鲜卑种群。当时与鲜卑人语言、习俗相近的,还有乌桓(乌丸)族。公元一世纪五十年代,昔日盛极一时的匈奴分裂,南匈奴内附东汉,北匈奴西逃,今日广袤的蒙古草原就成为无主之地。于是,鲜卑人出占漠北,乌桓人出占漠南,匈奴余众十余万落也融入鲜卑,并“自号鲜卑,鲜卑由此渐盛”。
  公元二世纪中期,在鲜卑檀石槐当权时期,挖弦十万,军力大盛。其属下的主要部落同盟有三部:中部大人慕容,即慕容燕国的祖先;东部大人槐头,就是宇文部的祖先;西部大人推演,就是日后拓跋部的祖先。三世纪早期,鲜卑在轲比能统治下更加强大,并渐趋汉化。十六国政权当中,属于鲜卑枝系的有前燕、后燕、南燕(慕容氏),北燕(鲜卑化的汉人冯氏),南凉(秃发氏),西秦(乞伏氏)。
  慕容氏鲜卑由于肤色比其他鲜卑种落的人要白晳,故一直称为“白部鲜卑”。魏晋之际,慕容鲜卑已迁至辽东北地区,并长期袭扰汉人边境地区。西晋灭亡之时,慕容廆趁乱自号鲜卑大单于。公元337年,慕容廆的儿子慕容皝称燕王,并打破不可一世的后赵石虎大军,杀掉后赵八万多军士。
  大胜后赵后,慕容俊皝自信心大涨,迁都龙城(今辽宁朝阳),接连击破扶余、高句丽,并攻灭同种的宇文鲜卑,成为广阔辽西的真正主人。西晋灭亡时,已有大批中原汉人投靠慕容鲜卑,并窜掇慕容氏不要采取仇视、奴役汉人的政策,而慕容氏又假装一直以东晋为宗主国,更是吸引了中原羯族高压下逃离的不少汉人。
  公元348年,慕容皝死后,其子慕容俊继位。此时燕国已有大军近三十万,农耕发达,国力强盛。冉闵灭羯族石氏,燕国又出兵猛攻冉闵。正是由于慕容氏一直向东晋称藩,冉闵称帝,东晋才对冉闵见死不救。慕容鲜卑攻杀冉闵后,慕容俊于352年也称帝,立都蓟城(今北京),史称前燕。东晋政府缓过味儿来,为时已晚。
  当时,前燕占有今天的河北、河南、山西、山东等大片地区,黄河流域惟一能与其匹敌的只有氐族苻氏建立的前秦。公元360年,慕容俊病死,其子慕容暐继位,时年仅十一岁,朝政掌握在慕容俊的弟弟太原王慕容恪和慕容廆的弟弟上庸王慕容许手中。慕容恪是汉化极深的鲜卑贵族,忠公不贰,清贞自守,他执政的七年是前燕最为安定的年头。公元367年,慕容恪病死。临死,他推荐其弟吴王慕容垂担当大司马一职。慕容暐庸劣,慕容评猜忌,不听慕容恪遗言,转而任命慕容暐年少德轻的弟弟慕容冲为大司马。至此,前燕的气数已到尽头。
  桓温第三次北伐,吴王慕容垂大败晋军于枋头。然而,功高震主,慕容评等人日夜想诛杀慕容垂。惶急之下,慕容垂逃亡前秦苻坚处。前燕自折栋梁,灭亡的日子就一日近过一日了。当时的前燕,“政以贿成,官非才举,群下切齿,”人民负担极其沉重,而鲜卑上层却穷奢极欲。苻坚伐燕之役,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举行的。   
  太和五年,王猛率邓羌、杨安、张蚝等十余名大将、步骑六万伐燕。苻坚亲自送别王猛,临行腹心相见,鼓励王猛一心攻伐,不必内顾。王猛为报恩顾,一路所向披靡,相继攻下壶关、晋阳等地。经过半年攻伐,最后在渭源誓师,准备与燕军决一死战。
  决战前一天晚上,秦将徐成归营误期,军法当斩。邓羌以徐成是自己的郡将,替徐成求情。王猛坚执不许。邓羌大怒,返营整军要攻杀王猛。王猛经过思考,也为邓羌的义勇打动,便说:“我是试探将军一下,您对自己的郡将尚且忠信如此,对国家肯定会更加尽力。”
  转天决战。燕军数倍于秦军。王猛激励邓羌:“今日之战,只有将军你出马才能成功。”邓羌高卧,回答道:“如果答应封我做司隶这样的官职,您就不用再担心战事。”
  王猛着急:“战胜了,我保证你能当上安定太守,万户候,司隶那样的职位我不敢答应你。”说话间帐外已经开战,邓羌仍旧睡躲在军帐中不起身。咬咬牙,王猛答应了邓羌的要求。
  于是,邓羌在军帐中大开酒坛,猛灌老酒之后,与徐成、张蚝等大将跨马运槊,飞驰入慕容评军中,冲出冲入如无人之境,夺旗斩将,杀伤甚众。一上午,秦军俘斩五万名燕军,乘胜追击,又俘斩十多万燕军。
  王猛率秦军围攻燕都邺城。苻坚闻讯大喜,以帝王之尊亲师十万骑兵御驾亲征,最终,前秦军队攻陷邺城,俘虏燕主慕容暐,太傅慕容评,查收燕国户籍帐册,接收一百五十七郡,一千五百七十九县,共计人口九百九十八万。
  伐燕成功之后,王猛又替苻坚不发一兵一卒写信说服了凉州的割据军阀张天锡,令他奉表称藩。接着,君臣合力,又攻取了梁州、益州,西南等地皆归附于秦,到王猛死前,秦已基本统一了中国北方,以天下十分来讲,秦已占其七。
  苻坚与王猛的君臣关系十分融洽,他常对太子说:“汝事王公,如事我也!”其见重程度,只有刘备与诸葛孔明那样的关系可比。
  宁康三年,五十一岁的王猛一病不起,临终时上疏,希望苻坚知道功业的来之不易,作国君应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弥留之际,苻坚亲临病榻,王猛说出了他最后的劝戒和忧虑:
  “晋国虽然局促于偏僻的吴越之地,毕竟是正朔相承,应该勤修邻国之礼,不应该随意图袭晋国。鲜卑、羌酋,是国家的仇敌,最终必为大患,应该逐渐除根他们以利社稷。”
  苻坚在王猛生前对他言听计从,惟独对这临终遗言没有听进耳内,而后前秦败亡,果真是应在这两件事上。假若天假其年,王景略多活五年,天下最终肯定为前秦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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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53   纳谏如流邦国乐——前秦的极盛之时
  苻坚作为少数民族君长,性爱打猎,有一段时间,他跨马持弓在西山追射野兽,十天半个月也不返宫,宫内的演员(伶人)王洛叩马而谏,说“大王您万一有个闪失,太后怎么办,天下怎么办?”苻坚大悟,自此不再射猎为乐。
  闲暇时间,他频频亲临太学,给太学生们出考题,留心儒学。又在长安诸州的道路旁边广植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商贩云集,百姓乐业。
  军事方面,苻坚打败晋国梁州剌史杨亮,击败蜀人张育等人的叛乱,又派兵十三万讨伐张天锡。
  张氏前凉政权,始于张轨。张轨,是汉朝中山王张耳的十七世孙,安定乌氏人(今甘肃平凉)。晋惠帝时,张轨在洛阳任官散骑常侍。见内敌将兴,便乘机到西北发展,获任凉州刺史。张轨干才,于公元705年大败鲜卑若罗拔部,俘获十万多口。洛阳沦陷后,张轨对晋廷仍忠心不贰,并在晋愍帝时派三千锐卒去保卫长安。
  张轨于314年病死,其子张寔袭位。六年之后,张寔被手下信奉邪教的阎沙等人暗杀,其弟张茂统持大政。323年,前赵皇帝刘曜统三十万大军亲击凉州,最终没有得到什么便宜,张茂只在名义上向刘曜“称藩”了事。
  324年,张茂病死,张寔之子张骏继位,称凉州牧、西平公。张骏秉政期间,前赵败亡于后赵,张骏“尽有陇西之地”,军力强盛,西域多个国家均纷纷进贡,有“汗血马、火浣布、孔雀、巨象等珍异二百余品。”
  346年,张骏病死,其子张重华继位,年仅十六岁。后赵石虎想乘人之表攻伐,在枹罕(今甘肃临夏)大败,损失数万军士。石虎大怒之下,又命本来就遭遣戎的原东宫卫士前往凉州增援,半路爆发了梁犊等人的起义,国内连锁反应,烽火四起,石虎竟以忧死。由于此次大胜,前凉众臣推张重华为“丞相、凉王、雍秦凉”三州牧,仍奉晋朝正朔。这时,是前凉最盛时期,“南逾河、湟、东至秦、陇,西包葱岭,北暨居延。”
  353年,张重华病死,时年二十七。其子张曜灵年才十岁,继位。张重华的庶兄(其父妾生子)张祚辅政,并先与张重华生母马氏私通。老娘们一爽之后,竟下令废掉亲孙张灵曜,以后儿子、新情夫张祚为凉州之主。张祚派人掐死十岁的侄子,埋于沙坑。
  张祚“博学雄武,有政事之才”,但极其淫暴残虐。奸通马氏后,他又把张重华的妻子裴氏弄到床上,尽污弟弟的妾侍,“自阁内媵妾及骏、重华未嫁子女,无不暴乱”,连十二岁的亲侄女也不放过,肆行淫污,把张重华老弟三代女人全搞个遍(重华母马氏、重华妻裴氏、重华之幼女)。
  淫暴三年,张氏宗人张瓘自枹罕起兵,杀掉张祚,拥立张重华另一个小儿子张玄靓为凉王。张瓘兄弟不久又要篡立,被辅国将军宋混兄弟袭杀;不出窠臼,宋氏兄弟继之跋扈,张氏宗人张邕又起兵尽灭宋氏,与张重华之弟张天锡一起“辅政”。很快,张天锡又杀张邕,并于363年暗杀了十四岁的侄儿张玄靓,自为凉州之主。
  张天锡嗣位之后,荒于政事,官吏贪残,天灾人祸,接连不断。正是在此情势下,苻坚发大兵攻讨,所战皆捷。困窘之下,张天锡不得不投降,归长安后,被前秦封为归义侯,住在宏丽的大宅子里。至此,前凉自张轨起,共传九世,七十六年。由于前凉一直以晋朝为正朔,从未称帝,《晋书》中也未把前凉张氏归为“僭伪”之君传列。
  后来,苻坚淝水之战败北,随军的张天锡也“于阵归国”。这位前凉主“少有文才,流善远近”,晋廷封他为金紫光禄大夫。但朝士皆认为此人“国破身虏”,没什么人看得起他。会稽王司马道子曾问他凉州地方有何物产,张天锡回答:“桑葚甜甘,鸱鸮革响,乳酪养性,人无妒心。”不卑不抗,很是得体。后来,张天锡越来越潦倒,司马道子的儿子司马元显常把他召至宴会上当笑料用,一大家子常常穷得整天揭不开锅。桓玄篡位时,“欲招怀四远”,拜张天锡为凉州刺史。没过几天,张天锡就是病死于家中。作为前凉国主,他的下场还不算太差。
  灭前凉后,大英雄苻坚又派兵十万讨伐代王涉翼健,兵势威猛,代王最后被儿子出卖。代国灭亡。
  苻坚对亡国君臣从来不杀,反而在长安待以豪宅大宦。但是,他最恨不忠不义之人,马上下令把不孝不仁执父求降的代国王子拓跋蹇君车裂。他还亲自教习归附的部落首领以儒教礼义。
  西城各国闻听苻坚威德,朝贡不断,一时间大宛的千里马等西域珍异五百余种物品充塞秦国宫库。
  太元四年,苻坚军队又攻陷晋朝襄阳,俘获中郎将朱序。押送长安后,朱序被苻坚封为度支尚书。在此期间,苻坚的堂兄弟苻洛造反,兴师动众,最后苻洛与其大将被俘入国都,苻坚都没有予以杀害,只是易地让他们当官而已。
  平定诸国,疆域大阔。秦国国力日强,苻坚也免不了示人以侈,在宫内悬以珍珠做的幕帘,宫宇车乘,器物服御都以奇宝装饰。尚书郎裴元略进谏,以秦始皇穷奢极欲最后亡国的史实为例,劝说苻坚贱金玉,珍谷帛,爱惜民力。苻坚大悦,马上下令撤去珠帘,封裴元略为谏议大夫。
  苻坚治下国土广大,就想仿效周朝那样分封诸侯,于是他分苻姓皇族支姓以及亲近贵族三千户分镇四方。离别之日,皇族亲人们悲号哀恸,酸感行人,当时的有识之人都私下认为这是丧乱流离的兆象。而在首都长安,苻坚安插了数万户灭燕灭代俘虏的鲜卑以及羌人,都处以要官大宅,确实是以用人不疑的君王大度善待他们。苻坚的臣子赵整有一次侍宴,鼓琴而歌:“阿得脂,阿得脂,远徒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苻坚听出其中谏劝语意,笑而不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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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54   英雄末路淝水边——最不可思议的败绩
  大英雄苻坚经过二十多年苦心经营,国富民强,基本统一了中国北方,只有偏安一隅的东晋尚未征服。攻克晋阳俘获朱序后,他自己认为统一天下的时机已经完全成熟。于是他大会群臣,说出自己伐灭晋朝的想法,接着,他又让众大臣各抒己见。
  出乎意料,除秘书监朱彤以外,大臣们都反对伐晋,认为晋朝君臣和睦,上下同心,又有长江之险,不可轻易攻打。
  苻坚自己也有道理,言之凿凿:“从前夫差威陵上国,勾践能一举成擒;孙皓承三代之业,司马军队一到,君臣受俘。晋朝即使有长江之险,有如虚设。以我九十七万兵力,投鞭于长江,足可以断流!”群臣听毕,意见无法统一,仍众说纷纭。
  苻坚挥出群臣,留下亲弟弟苻融商议决断。苻融流泪劝苻坚,以为伐晋有三不可:第一,天象不利,吴越之地有福象(古人非常迷信“天命”);第二,晋国国君是明君,臣下又有谢安、桓冲这样的江表伟才;第三,国家连年数战,兵疲将倦,有畏战之心。最后,苻融把王猛临终遗言又复述了一遍,顿首泣诉:“伐晋必无功而返,而且陛下您宠信鲜卑、羌、羯等各族人等,他们遍布国都附近,手中有兵有权,而我们皇族贵戚却都在远方偏僻地方守边,现在倾国而去伐晋,一旦出事,后悔根本来不及!”
  此后,苻坚的大臣权翼、受苻坚的宠爱少子苻诜以及国师道安等数十人面谏上书,苻坚均不听。只有先前投降的燕国勋贵慕容垂大力支持苻坚,发兵前他们自己与子侄辈都做好了趁乱复国的各方面准备。慕容垂的说话很动听:“陛下英明威武,而司马昌明(东晋孝武帝)敢依一隅之地,拒承王命,如果不加以征伐,怎显大秦威德。往昔孙氏跨据江东,最终为晋朝吞并,是天意气运使然。为臣我听说,小不敌大,弱不御强,况且大秦上应符命,以陛下强兵百万,能将如林,神谋独断,怎能把僭伪之朝的贼虏留为子孙后代之忧呢。陛下应天机独断,不须广访群臣,以免耽误建立不世之功的机会。”
  苻坚闻言大喜,“与吾定天下者,惟卿一人耳!”
  淝水之战之前,前秦虽盛极一时,只是表面的荣光,其内部隐藏着无数民族矛盾——河北、辽东以及河南以北,遍是慕容鲜卑余部;山西、陕西北部,都是山胡(匈奴支系)盘据;关陇一带,羌人与卢水胡比比皆是;赵魏一带,丁零四布;山西东北和内蒙一带,拓跋鲜卑自成一系。至于广大的中原地区,汉族更是多数民族。相比之下,氐族人数稀少,将近十五万户氐族的雄武之士又被派往四处以充军事殖民之用。如此勉强粘和的政治军事集团,其内部结构其实非常脆弱。
  前秦在攻陷襄阳俘虏朱序之后,又集中六万步骑进攻三阿(今江苏宝应),致使建康君臣大为震动。当时,谢安主持朝政,忙派其弟、征虏将军谢石统水兵屯聚涂中(今安徽滁县),又派侄子谢玄从广陵急赴三阿,击退秦军。后来,双方互有胜负,呈胶着状态。
  晋将桓冲时任荆州刺史,于381年末在竟陵(今湖北潜江)派其侄桓石虔击败前秦军,斩首近万,活捉一万多。383年六月,桓冲本人又亲率十万晋军,进攻襄阳,并取得一定的胜利。苻坚大怒之下,派儿子苻睿和慕容垂率步骑五万救襄阳,数路俱进。慕容垂善用疑兵,连夜命军人每人持十个火把,遍挂树枝之上,“光照十数里中”。桓冲以为秦兵无数,畏惧而还,退保上明(今湖北松滋)。
  谢安在桓温死后,深知中央政府应保持有一只可以直接指挥的“嫡系”部队,便以“土断”为手段,在北来侨民中征募了大批强壮年青男性,号为“北府兵”,由谢玄负责训练。虽然“北府兵”不过十万人左右,但皆是失土怀恨的北方流民子孙和因难忍少数民族政权高压冒死逃至江东的汉人,这些人斗志昂然,战不惜死。
  苻坚下书令各州十丁遣一兵,征用公私马品,发步骑二十五万为先锋,由慕容垂统帅,他自己率戎卒六十多万,骑兵二十七万,前后千里,旗鼓相望。发兵同时,苻坚已把晋国皇帝预封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并在长安修建了精美的大宅院以准备安置诸人。
  大儒王夫之对帝王亲征有过如下看法:“苻坚不自将以犯晋,则不大溃以启鲜卑之速叛;窦建德不自将以救洛,则不被擒而两败以俱亡;完颜亮不自将以窥江,则不挫于采石,而国内立君以行弑;佛狸(拓跋焘)之威,折于盱眙;石重贵之身,擒于契丹;。。。。。。”此外,隋朝炀帝也是亲征最终亡国,英明神武如唐太宗,征辽也是无功而返,还有明英宗的土木堡之役,被蒙古生擒,差点亡国。御驾亲征的成功例子只有明朝的明成祖朱棣和清朝征葛尔丹的康熙大帝。即使是澶渊之盟名义上获取主动的宋真宗,也对寇准把自己推到兵临城下的危殆境地耿耿于怀,后来贬之外放。所以,帝王亲征,如此轻动确实最易招致危亡,而此危亡之始,最早起自苻坚。
  东晋朝廷听闻苻坚倾国而来,也忙调谢石为征讨大都督,以谢玄为前锋都督,加上谢琰(谢安之子)、桓伊等将领的辖下兵马,共八万余人,倾力抗御前秦的来侵。因此,“北府兵”就成为东晋一方的战斗主力。
  战争初期,前秦一方进展极其顺利。苻融等人一举攻陷东晋坚城寿春,俘虏了东晋平虏将军徐元喜、安丰太守王先;慕容垂攻陷郧城,杀晋将王太兵。秦将梁成也率五万劲卒,屯于洛涧,数败晋军。
  晋廷闻报,忙派谢石、谢玄、谢琰、桓伊等人提军而来,相继赴前线抵拒秦兵。由于忌惮梁成兵盛,在离洛涧二十五万里处,晋军皆停留观望,不敢前进。
  东晋龙骧将军胡彬先是坚守硖石,很快粮尽兵瘦,只能天天假装运沙当粮来欺骗秦军自己还有吃食。私下里,胡彬派人送信于谢石等晋将,声称贼盛粮尽,并且表示自己恐怕没命再向朝廷复命了。送信人突围之后,没走多远,为苻融军队俘虏。苻融大喜,派飞骑驰告苻坚,表示“贼少易俘,但惧其逃逸,宜速进众军,一战而胜。”
  苻军阅信大悦,他害怕晋军主力不战先遁,就马上舍其大军于项城,自己只率八千轻骑倍道而行,直奔寿春。所有这一切,晋军方面一无所知。
  但是,祸兮福兮,人算不如天算。东晋龙骧将军刘牢之忽现神勇,亲率五千劲兵,乘夜进袭秦将梁成大营,斩杀梁成等十名秦国大将,杀秦兵一万五千多人。
  谢石等人一见梁成已败,也立刻胆气增倍,水陆继进,迎敌而来。
  苻坚与苻融两人登城,见晋国部阵齐整,将士精锐,又北望八公山上草木都象人的形状(其实是晋朝会稽王司马道子害怕秦国,临时抱佛脚求拜钟山之神时用草及纸板扎成的人形木偶和仪仗鼓吹留在树木之间),苻坚开始心虚,转头对苻融说:“这些也是劲敌啊,怎能说他们人少呢。”
  为了打心理战,他又派先前俘虏的晋将朱序前往晋营游说谢石等人投降。也真是天不佑秦,这朱序一过去就把苻坚军内的虚实全都告诉给谢石:“应该马上和秦军先头到达部队决战,如果挫其前锋,肯定可以成功。真的等秦国百万大军陆续到来,晋军根本就不是对方的敌手。”
  当时秦将张蚝正在淝南大败谢石军,谢玄、谢琰将兵数万在淝水一侧接应,张蚝也不敢追,在淝水另一端列阵。
  晋将谢石派使臣去通告苻融:“您大军深入,置阵临水,是持久之计。希望您稍稍后退一下,空出双方战士格杀战斗的空地,我与您立马观赏,不亦乐乎!”
  苻融并非宋襄公那样食古不化的君王,此人也是能文能武的人中之龙,他本意也想乘晋军半渡入河之际引兵直击,在得到苻坚首肯后,他指挥军队往后移。
  谁知这一却阵,朱序大叫“秦军败了!”秦军中的鲜卑、羌、羯等各族兵丁各怀鬼胎,转头就跑,再往后的军队根本就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看见黑黑压压一帮溃兵洪水般压来,也扔下兵杖转身就逃。
  苻融策马想阻止逃军,马倒被杀。秦军溃败涂地,晋军乘胜而前,苻坚自己也被流箭射中,单骑逃遁至淮北,风声鹤鸣,草木皆兵,秦军仓惶逃奔不止。晋军乘胜逐北,收复寿阳,并俘虏了前秦的淮南太守。
  拨开历史的迷雾,淝水之战可能也算不上特别以少胜多的战例。苻融三十万军队西至郧城、东至洛涧五百里驻守,沿途还拨出几十万军队分别驻守要冲,九十万军队实际当时在淝水的估计也就十多万(秦军战线之长,前军已到阵前,中间都是队伍,最后的部队还刚刚从长安出发),反观晋军,本来就有八万精兵严阵以待,加之后来新加入的兵力,总共也有十万左右,加之以逸待劳,内部团结,特别是西晋灭亡后汉族士庶对北朝政权残杀屠戮的畏惧心理,都化为抵抗的同仇敌忾之意,兵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天时地利和加上走大运的偶然因素,终使大英雄苻坚的一统天下的宏愿成为泡影!
  让人百思不解的是,东晋宰相谢安因此战一举成名,无数诗词歌赋颂扬他,史书上却不见什么他排兵布阵的计策,只记得胜利消息送到后,谢太傅对下围棋的客人说了句“小儿辈遂破贼”,神情淡定,只是在进屋时内心狂喜而脚步过重,拆断了木屐的后跟。依愚所见,淝水之战东晋战胜的偶然性也很大,大运撞上了,取得莫名其妙的胜利,如果失败,谢安估计和“信口雌黄”的西晋宰相王衍一样,也会名士潇洒,国亡而不色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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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55   大帝梦断新平寺——苻坚的最后结局
  淝水战后,前秦元气大伤,先前被征服的鲜卑、羌等部族酋豪纷纷举兵反叛,建立割据政权。慕容家族先是慕容垂逃回前燕故地,慕容宗族的子弟跃马披甲,遍地狼烟;羌族的姚苌等人也重新崛起;丁零、乌丸相续起叛。北方重新四分五裂。
  苻坚困守长安,看见前燕贵族背信弃义,把慕容暐叫到面前大骂:“你们家族兄弟子侄布列上将,当时虽称是灭国,其实我待你们象归家一样。现在慕容垂、慕容冲、慕容泓各个称兵,你们家族真是人面兽心,枉亏我以国士待你们。”虽然如此,苻坚看见在自己面前涕泣阵诉装孙子的慕容暐等仍不忍诛杀。
  长安城外,慕容暐之弟慕容冲率军歼灭秦军数万,占据阿房城,步步逼近。慕容冲是个阴狠凶戾的小白脸,十二岁时前燕国亡,曾与十四岁的姐姐清河公主一道为苻坚纳入后宫,作为娈童伺侍苻坚,姐弟专宠,旁人莫进。最后还是王猛切谏,把这个小白脸放出外任做大州刺史。
  鲜卑大军进攻长安城,苻坚凭城观看,心里慨叹敌人之强,派人送一锦袍于慕容冲,想打动对方念忆从前床第之情。慕容冲答道:“孤家现在以天下为任,怎能看这一袍小惠。如果你束手来降,我们慕容家对待你也不会比你从前待我们家差。”苻坚气得几乎吐血,大叫:“后悔不用王景略和阳平公(苻融)之言,使白虏敢猖狂如此!”(鲜卑族人皮肤白皙,故苻坚呼之为白虏)
  长安城内,犹有鲜卑数千人在大宅子里住着,慕容暐时刻不闲,秘密招集族人准备埋伏人马袭杀苻坚,其间消息泄露,苻坚大惊,这才诛杀慕容暐父子及其宗族,城中鲜卑不论少长及妇女全被杀光。自此之后,灭人国者如果不忍心对亡国家族下绝杀令,劝谏者往往以苻坚为“柔仁邀名”的首例,致使后代亡国之皇族罕有保全者。
  慕容冲在长安城外围成日久,城中乏粮,以至于出现人吃人的惨剧。苻坚倾最后家底设宴款待群臣,打仗的将军也分不到几片肉吃,塞进嘴里不敢咽下,回到家“吐肉以饴妻子”。数月之间,烟尘四起,百姓死亡无数。慕容冲率众登长安城,苻坚全身甲胄,亲自督战,飞矢满身,血流遍体。最后,苻坚听信谶言“帝出五将久长得”的鬼话,从长安出奔,只留太子苻宏守城。慕容冲纵兵大掠长安,死者不可胜计。
  苻坚逃到五将山(今陕西岐山县),羌族首领姚苌派兵包围了他,秦兵溃奔,身边只剩下十余个侍卫。苻坚此时帝王之度不改,坐而待之,召厨师进食。
  姚苌大将吴忠驰马赶到,把苻坚捆起来送到新平,继而姚苌又派人向苻坚索要传国玉玺。苻坚大骂:“国玺已送晋朝,怎能送给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叛贼!”姚苌又让苻坚把帝位禅让给他,苻坚又骂:“禅代是圣贤之间的事。姚苌什么东西,敢自比古代圣人!”
  姚苌羞愤,派人把苻坚缢死在新平佛寺,时年四十八岁。其子苻诜、两女苻锦、苻宝以及夫人张氏等人皆自杀。(最奇怪的是,淝水之战东晋一方幕后“总指挥”谢安也于同月病死,一南一北两个大人物同时离开历史舞台,真是一种意味深长的“巧合”。)
  历史学家陈登原认为苻坚有四大善事:文学优良,内政修明,大度容人,武功赫赫。历观中国古代君王,真正能做到这四点的寥寥无几。苻坚与王猛君臣相得,明锐果决,想得到的一定要成功,豪俊不凡,但可惜的是矜大好功,不知休息民生,怀妇人之仁,在内有慕容垂等未除之时又大举伐晋,一跌而失天下,成为后世讥讽攻击的目标。
  宋代大儒王安石有自以为盖棺论定的评价:“苻坚好功,而不能忍,智大而不见机。(王)猛知其不能除(慕容)垂,故劝以勿伐晋耳。不然,以(苻)坚之强,而欲取晋,夫又何难之有!”
  然而《资治通鉴》的编纂者司马光有他独到的见解:
  (苻)坚之所以亡,由骤胜而骄故也。魏文侯问李克:吴(国)之所以亡,对曰:“数战数胜”。文侯曰:“数战数胜,国之福也,何故亡?”对曰:“数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御疲民,未有不亡者也。”秦王(苻)坚似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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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56   帝国分崩如沙散――前秦的黑色休止符
  苻坚死于新平佛寺后,留守长安的太子苻宏也守不住长安,率数骑突围而出,一路辗转,最后竟向东晋投降。
  一直镇守邺城的苻坚庶长子苻丕收到鲜卑慕容垂二十多万兵围攻,情急之下,也向晋将谢玄求救。谢玄派大将刘牢之将兵二万,带粮草来救。鲜卑个个能战,东晋政府又无意中原,刘牢之不久就受命率晋兵回撤江东,苻丕只得苍惶逃往晋阳(今山西太原)。闻知苻坚已死、苻宏已降晋的消息,苻丕索性在晋阳称帝。
  苻丕,字永叔,“少而聪慧好学,博综经史”,曾就学于老将邓羌,研习兵法。此人文武全才,志在兴复,便留大将王腾守晋阳,自率大军四万进取平阳(今山西临汾)。当时,关中鲜卑族人由慕容永带领,要经河东回河北,起先他们不愿和苻丕开打,只求借路。苻丕不从,派属下大军进攻,反而被急困思归的鲜卑人打得大败。真是天不佑秦,运去金成铁,苻丕手下只剩三千人,南奔东垣(今河南新安),又想趁机袭击东晋的城池。东晋的扬威将军正想找个软柿子捏捏邀功,闻讯于半路邀击这些败亡的氐军,于战中斩杀苻丕,并俘其太子苻宁等人,执送建康。“朝廷赦而不诛,归之于苻宏。”
  苻王败死,众氐推苻坚族孙苻登为主,从枹罕起兵,与姚襄等人展开激烈争战。
  苻登为人善战,特别愤恨杀掉苻坚大帝的羌人。当时天下大乱,交战各方都缺军粮。苻登每次攻打羌军,都把羌人尸体称为“熟食”,激励手下战士说,“汝等朝战,暮便饱肉,何患于饥!”氐军听从,每战必大嚼羌军死人肉,“欢健能斗。”姚苌闻讯,忙招回与苻登相持的弟弟姚硕德,说:“你不走,必为苻登所食尽!”姚硕德吓得逃回姚苌大营。
  苻登于晋孝武帝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称帝后,便立苻坚神主于军中,车建黄旗,羽葆青盖,以精甲武士三百人护卫,每次战斗前都预先向苻坚神主致礼。苻登深念苻坚大帝之“酷冤”,次次在敬告神主时皆慷慨流涕,手下将士莫不感奋,都在铠甲上刻“死休”二字,示以必死之心。“每战以长槊利刃为方圆大阵,知有厚薄,从中分配,故人自为战,所向无前。”
  一路进战顺利,苻登至胡空堡时,已有十余万氐、汉等族人民归附。氐、羌相战,日久无食,苻登军食人肉不够,只能采桑葚为食。苻登求战心切,率铁骑万余在姚苌大营环驰,“四面大哭,哀声动人。”姚苌闻而恶之,就下令三军回哭。如此一幕,实是中国古代战争史上最有趣的一幕:氐军因激愤而万口同哭,羌军因恐惧而万口齐嚎。此情此景,世莫有二。
  姚苌屡败,认定苻坚有神验,也在自己的军中刻木像以为苻坚大帝神主,并亲自祷告说:“往年新平之祸(指苻坚被缢杀),非我姚苌之罪。为臣我的兄长姚襄从前在陕北被陛下与苻黄眉击杀,是他谕示我杀陛下报仇,非臣之罪。苻登乃陛下疏宗,尚欲复仇,为臣我为亲兄雪耻,合情合理。陛下过世为神,怎能借苻登之手而报复为臣,现立陛下神像于此,愿您听臣至诚,勿计臣过。”絮絮叨叨,没有任何情理逻辑而言。
  苻登挥师进攻,升木楼指向姚苌大喝:“自古及今,安有杀君而反立神像请福之人,你别再妄想了!”接着,苻登又放声高呼:“杀君贼姚苌出来,我与你单挑独斗!”
  姚苌“惮而不应。”自立苻坚神像以来,羌军仍旧每战不利,军中夜夜惊恐,见无效验,姚苌命人击鼓数遍,砍掉苻坚神像之首,掷送于苻登军阵之中。
  苻登连战连捷,俘斩数万羌军。但麻痹之下,忽遭姚苌夜袭,苻登妻子毛氏、二子以及大将数十人被杀,损失百姓五万余口。不久,苻登又数败于鸯泉堡、新罗堡等地。马头愿、安定二战、苻登又败。
  虽然数战数胜,一直迷信神怪的“杀君贼”姚苌却夜中数梦苻坚索命,神思恍惚,至于病危。苻登闻讯,拜礼苻坚神主,希望大帝亡灵保佑成功。知悉姚苌扎营安定,苻登率军疾趋。姚苌病势稍缓,又亲自安排进兵术略,派羌将夜间主动袭扰苻登营垒。苻登畏惧退兵。姚苌又亲率大军一直蹑追苻登军三十多里地。平明时分,军士向苻登报告:“贼诸营已空,不知所向。”
  苻登大惊,感叹道:“何物老羌,去令我不知,来令我不觉,谓其将死,忽然复来!朕与此羌同世,何其不幸!”于是,苻登收兵众还退雍州。
  不久,苻登委任的右丞相窦冲叛乱,自称秦王。苻登率兵进攻,窦冲向姚苌求援,苻登又损失一路兵马。
  姚苌病死,其子姚兴袭位。苻登闻姚苌死讯,大喜,说:“姚兴小儿,吾将折杖以笞之。”于是,他率全部氐军,向关中挺进。苻登攻屠各姚奴堡、帛蒲堡后,后秦的新君姚兴率军逆击氐军。
  苻登见后秦军势众,往废桥撤退。不料,姚兴手下大将尹纬已经据桥而待。氐军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奔跑行军一口水也喝不上,竟渴死三分之一人马。绝望之际,苻登挥军与尹纬交战,大败。夜间军溃,苻登单骑奔亡雍州。
  留守胡空堡的苻登之子苻崇与苻登之弟苻雍,听闻苻登战败消息,竟然置最后的老巢于不顾,出奔而逃,致使余众迸散,不可复制。苻登还至胡空堡,无所投靠,只得逃往平凉,在马毛山中(今宁夏固原)收集余众,同时以儿子苻宗为人质,向陇西鲜卑头人乞伏乾归求救兵。乞伏乾归派二万军马来援。苻登拼死一博,与前来追击的姚兴决战于山南。时兮命兮,不佑英雄,又军接战,苻登大败被杀,时年五十二。其诸子不久皆被杀。
  至此,前秦自苻健于穆帝永和七年(公元351年)称帝,至孝武帝太元十九年(公元394年)苻登被杀,共五世,四十四年。
  前秦淝水大败,败后,东晋诸将势如破竹,接连收复襄阳、益州、梁州等地。同时,谢玄也率大军北伐,连克彭城、鄄城、青州、邺城,迫使慕容垂逃往中山(今河北定县)以避晋军兵锋。但好景不长,东晋朝廷并无恢复中原的决心,不久就把刘牢之等人撤回江东。河北、关中地区不能恢复,河南之地也很快不保。淝水大胜后,不到十年之间,黄河以南的战略要地接连失守,南燕(鲜卑慕容德)竟最后在青州(今山东东部)建起南燕王朝,可说是对东晋一个绝大的讽刺。
  出于万死逃出生天的北方汉族人民,在由北而南的逃亡途中,不仅没有受到朝廷“子弟兵”的欢迎,反而有不少被晋军当作“生口”抄掠,卖到江南各地的士家大族庄园中当奴仆。如此官军,又怎能真正博取中原汉族士庶的真心拥戴呢。
  因此,淝水一战之后,北中国再堕分裂,后燕、西燕、南燕、北燕、大夏、西秦、南凉、后凉、西凉、北凉、等等,你方唱罢我登场,长期混战,互相征伐不已,兵马多年,血雨不停,一直待到北魏王朝的崛起,才最终使混乱局面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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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57   8、雨后复斜阳——东晋的衰亡:司马道子父子擅权以及孙恩、桓玄之叛
  公元三九六年十月深秋的一天,夜里,建康清暑殿内,丝竹阵阵,曼舞翩翩,阵阵酒香氤氲在为兽炭所烘暖的内殿之中。时年三十五岁的东晋孝武帝沉迷酒色多年,当晚仍旧欢欢不辍,色眼迷离地望着身笼轻纱的宫人广袖扬舒的美妙腰身。估计时日渐寒,孝武帝司马昌明比平日又多进了数杯热酒。酒酣之际,望着身边一脸冰霜的宠姬张贵人,孝武帝开玩笑说:
  “爱妃,你都快三十了,依你的年纪,按常理也该被朕废了,我更喜欢年青貌美的妇人呵。”
  说着话,孝武帝哈哈一笑,扬头又尽一觞,随即,他又眼望殿中艳丽多姿的众舞女连连点头。
  张贵娥眉尖挑了几下,似乎没什么表情。滔天的妒意和恨意自她心头刹那间滚滚而过。
  很快,孝武帝斜倚在软榻之上,醉入黑甜之乡。
  张贵人罕有地亲斟美酒,向当夜值勤的宦者大道辛苦。皇上宠妃敬酒,太监们又惊又喜,跪地狂饮,不一会就都大醉如泥。张贵妃唤人把值班太监们都送回住处歇息。
  暗影红烛之下,望着孝武帝沉睡的面孔,想着两个时辰前这位帝王要废黜自己的话语,张贵人杀心顿起。她万分冷静地坐在席上,指挥手下四个贴身婢女,把数床锦被蒙在孝武帝身上,并命她们按紧四面被角。思忖片刻,决心已定,张贵人美目中寒光凛凛。她轻移莲步,亲自坐在孝武帝已被数层锦被蒙盖的头部。
  孝武帝痛苦地挣扎,但数床锦被严丝合缝;几分钟后,被子里面的低嚎完全安静下来,司马昌明,这位在位期间属下英杰曾取得十六国、南北朝期间南北战役中最大胜利的君王,竟然因一句玩笑话被自己的宠妃活活闷死。
  由此,东晋孝武帝成为中国历史上死得最窝囊的帝王之一。
  黎明,张贵人对外声称皇帝“因魇暴崩”,即是讲是做恶梦做死了。
  “时太子闇弱,会稽王(司马)道子昏荒,遂不复推问”。堂堂一国国君被人谋杀,首逆张贵人竟没有受到任何“处分”,这又是中国古代宫廷史上最离奇的事情之一。
  太子司马德宗继位,时年十三,是为安帝。这位皇帝还不如西晋惠帝,不仅“口不能言”,“至于寒暑饥饱也不能辩”,完全就是一个活动的植物人。幸亏安帝同母弟琅琊王司马德文恭谨聪敏,懂事起就一直在东宫陪侍太子哥哥,侍候傻哥哥吃饭穿衣上厕所。登基之后,当时十岁的司马德文完全成了傻皇帝的贴身专职保姆,天天扶着这个肉傀儡上殿入朝,以尽皇帝“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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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58   福兮实为祸所伏——“淝水之战”后的东晋政局
  淝水之战大胜,事前没见史书上谢安有何周详的筹划。胜后,他却大费心机:先上书固让朝廷授给自己的太保荣衔,“以父子皆著大勋,恐为朝廷所疑”;接着,又怕桓氏一族失职怏怏,同时也对桓石虔沔阳兴复之功深加内忌,忧其骁勇难制,又据形胜之地,就改授其为豫州刺史,授性格谦和的桓石民为荆州刺史;安排停当,谢安又欲助东晋一统天下,“上疏求自北征”。
  谢安名为北伐,其实是害怕在朝中专权的孝武帝同父同母弟会稽王司马道子。他出镇广陵步丘,筑新城垒居于其中,设法使自己远离建康政治旋涡中心。虽然因淝水大胜获进位太保、大傅,并都督扬江荆司等十五州军事,谢安其实已经有“功高震主”之嫌,惟恐引起晋室猜疑。
  公元385年(晋孝武帝太元十年),谢安偶感身体不适,怅然对左右说:“从前桓温在世,我常惧被杀。当时,我做有一梦:梦见我乘坐桓温的轿舆前行十六里,见到一只白色公鸡,就停止不前了。乘坐桓温轿舆,是代替他的位置的预兆;行十六里,可能十六年吧,至今正好整整十六个年头了。白鸡主酉,今年太岁在酉,恐怕我一病就好不起来了。”果然,没过几天,一世英名的谢太傅撒手人世,时年六十六。
  谢安一死,东晋朝中的权力就更集中于会稽王(先为琅琊王)司马道子手中。当时晋廷下诏,称“新丧哲辅,华戎未一,自非明贤懋德,莫能绥御内外。司徒、琅琊王(司马)道子体道自然,神识颖远,宜总二南之任,可领扬州刺史、录尚书、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党政军大权,全都握于孝武帝这位亲兄弟身上。
  果真司马道子是“明贤懋德”吗?正好相反。这位面相俊美的王爷绣花枕头一大个,“酣歌为务”,天天的正事就是吃喝玩乐,美尼淫僧遍布左右不说,平素为他宠信的,又多为奸佞小人。这些人打着司马道子的旗号,广收贿赂,卖官鬻爵,侵渔百姓,作恶多端。
  朝堂之上,司马道子最宠信的就是中书令王国宝。这王国宝来头很大,其父是简文帝时的中书令王坦之,其岳父是大名鼎鼎的谢安。但王国宝“少无士操”,为人谄险,谢安“每抑而不用”。由于王国宝的堂妹是司马道子的王妃,这位王家少爷借此与皇帝亲弟深相狎呢,小人见小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并不时在背后讲诉老丈人谢安的坏话。
  司马道子平日亲密不可须臾离身的,还有优倡出身的赵牙和“捕贼吏”出身的茹千秋两个人。在讲求门第才华的东晋,司马道子竟然委任赵牙这么个戏子为魏郡太守,又以茹千秋为骠骑咨议参军这样的清显之官。投桃报李,赵牙在建康用公款为司马道子新建一所大宅院,“筑山穿池,列树竹木,功用巨万”。孝武帝曾“御临”过兄弟这座新府邸,见室宇宏丽,面积广大,规劝说:“府内有山,可得瞻视,确实不错。但修饰太过,不是向天下人树立俭素的好榜样啊。”司马道子闻言,只能点头惟惟。
  孝武帝一走,司马道子忙对哈腰跟在自己身后的赵牙讲,“刚才真危险,如果皇帝知道府内这些山都是人工堆垒的,你肯定要被杀死啊。”
  赵牙一笑,也仿颜回对孔圣人的回话:“公在,我赵牙怎敢先死呢!”为了讨好主子,赵牙“营造弥甚”,又把大宅子增括了一培。
  茹千秋方面,也打着司马道子的幌子,“卖官贩爵,聚资货累亿”。
  当时,由于孝武帝与司马道子的亲妈皇太妃李氏还在世,司马道子“恃宠乘酒,时失礼敬”。“帝(孝武帝)益不能平,然以太妃之故,加崇礼秩。”再怎么亲兄弟,君臣之分,是万万不能混淆的,司马道子连这点也不懂,可见其识浅如斯。
  孝武帝虽是酒徒,也知道子老弟权势过大对自己存有夺位的威胁。于是,他下诏任自己的大舅子王恭为南兖州刺史,坐镇北府;任世族殷仲堪为荆州刺史(桓石氏死后,王忱接任,又病死),居于上流重镇,并对王珣、王雅等人加以朝中仆射一类的要职,以制约司马道子的权利。
  孝武帝后来封自己二儿子司马德文为琅琊王,就改封司马道子为会稽王。
  王国宝闻知孝武帝疏忌司马道子,立即墙头角随风倒,“遂谄媚于帝”,开始天天陪孝武帝酒肉玩乐,这位皇帝高兴之下还答应为儿子琅琊王纳王国宝女儿为王妃。王国宝自然“颇疏(司马道子)。”这位王爷大怒,也在内省之中当面斥责王国宝脚踏两只船,甚至“以剑掷之”,两个人密月期告一段落,“旧好尽矣”。
  司马道子非常好酒,常为“长夜之宴,蓬首昏目。”醉就醉了,这位二百五王爷又极其不稳重,不顾身份乱讲话。有一次,宾客满坐,数百人的大宴会,司马道子又喝高了。当时,桓温的儿子桓玄也在座中,频频举杯,小心伺候。
  司马道子不知转错哪根筋,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高言:“桓温晚年想造反,是不是这样啊?”
  大殿之上,顿时哑雀无声。桓玄闻言,忙跪伏殿中,满脸流汗不敢抬头。要知道,古人十分讲究忌讳。以桓玄来讲,有人一次误在他面前唤人“温酒来”,桓玄就“流涕不止”。这下倒好,当朝皇帝的亲弟、录尚书事司马道子直唤其父名讳,并讲桓温当年要“作贼”,羞、愧、惧、恨、憎,五味杂阵,如坐针毡,如临深渊。
  虽然桓温晚年想篡位,但未显于形迹。司马道子的父亲简文帝、亲兄孝武帝之所以能得登帝位,正是由于桓温废黜了海西公司马奕,才使他们这一系的父子可以隆登九五之位。不仅不领情,还当着人家儿子讲其老子要作贼,这位司马道子也真混账至极。
  幸亏在尴尬之时,长史谢重离席跪拜,举朝板正色说道:
  “已故的宣武公桓大人黜昏立明,功超伊、霍。外界虽议论纷纭、更应由殿下您加以定评,以正视听!”
  这句话虽委婉,意思也很直接:没有桓温,就没有当时的简文帝和今天的孝武帝。
  没心没肺的司马道子也有点酒醒,连连点头,用吴地方言讲“侬知侬知”,转过头,又向一直流汗伏地的桓玄举杯示意,“(桓)玄乃得起”。
  虽然当时有了台阶下,“(桓)玄益不自安,切齿于(司马)道子”,种下了日后桓玄谋反篡晋的根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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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59   萧墙伏祸连踵至——各怀鬼胎的东晋臣将
  孝武帝死后,王国宝又马上重新谄附司马道子,“(司马)道子更惑之,倚为心腹”。王国宝的与族弟琅琊内史王绪也与族兄双双参管朝政,权倾内外。古今中外,凡是小人都有这样的本事,能令公喜,能令公怒,以利益为最终目的,不惜折节屈膝,不惜甘言密语,不惜臭不要脸。何况,会稽王司马道子又是一个庸识暗劣之人。
  前将军王恭(本来朝廷授王恭为“平北将军”,但晋朝有“北”字军号的人下场均不好,大家都忌讳“北”字,故而王恭“以超受为辞”,朝廷改为“前将军”)是孝武帝元配王皇后之兄,安弟之舅,“少有美誉,清操过人”,加上世为高门,其为人清正不阿。入朝拜孝武帝坟陵之余,王恭常向司马道子“正色直言”,劝他不要呢近小人。
  王国宝、王绪兄弟对王恭又惧又怕。王绪劝王国宝,趁王恭入朝安帝时伏兵杀掉他。王国宝本性怯懦,没敢答应。
  会稽王司马道子以为自己是安帝之叔,王恭是安帝之舅,起先还对王恭客客气气,常与这位帝舅拉家常讲心里话,但王恭“每言及时政,辄厉声色”,是个不大懂人情世故的老古板,慢慢也使司马道子心生愤恨,渐生相图之意。
  王恭方面,手下有人也劝他趁入朝时带兵诛杀王国宝。由于害怕王国宝的好友、豫州刺史庾楷兵马强盛,王恭犹豫不敢先发。还镇之曰,大庭广众之下,王恭仍旧直脾气,大声现劝会稽王司马道子“纳直言,放郑声,远佞人。”
  “佞人”王国宝、王绪兄弟等人都在送行宾客当中,听王恭之语,“心中愈惧”。
  司马道子不仅没有远佞人,待王恭一走,他下命任王国宝为左仆射,领选,即掌管朝中的人事大权,并把东宫卫兵全划拨王国宝指挥。惟一让国人有一点心理安慰的是王导之孙右仆射王珣也被朝廷拜为尚书令。王珣年青时曾作桓温的幕僚,当时就很为桓大将军器重,预言他定为“黑头公”,即不必等到年老白头即可作三公的达官。王珣和兄弟王珉本来都是谢安女婿,后来王、谢两家大族因利益摩擦闹翻,兄弟俩被谢安逼着双双与谢家女儿离婚。孝武帝末年,为了抑制司马道子权势,但把王珣调入中央办事。王珣在孝武帝临崩前曾梦有人“以大笔如椽与之”,醒来,他就对人说自己“将有大手笔事”。结果,张美人谋杀孝武帝,哀册谥议,皆是王珣起草。
  王国宝、王绪兄弟掌权后,“纳贿穷奢,不知极纪”,又不断劝司马道子裁撤王恭和荆州刺史殷仲堪的兵权,致使内外扰动,都知道要有大事发生。王恭、殷仲堪二人闻信,也称要“北伐”为名,缮甲勒兵,各作准备。
  殷仲堪也是陈郡世家大族出身,清淡大家,年青时就与韩康伯齐名,号称“每三日不读《道德论》,便觉舌本间强”。此人又是大孝子,其父殷师病卧多年,殷仲堪自学医术,因长期“挥泪执药”,竟然瞎掉了一只眼睛。入朝为官后,孝武帝很信任殷仲堪。一天,孝武帝问:“我听见人说有个大臣的父亲神经衰弱,听见床下蚂蚁打架的声音,就觉得是恶牛相斗,那个人是谁呀?”殷仲堪马上下跪流泪,答称“臣进退惟谷”——因为孝武帝讲的那个人正是殷师。古人纯孝,又多忌讳,为臣为子的殷仲堪着实尴尬了一回。
  殷仲堪虽有美誉,确实并非将师之才。到任之后,政事紊乱,只是好施小恩小惠来安抚民心。
  王恭深觉危日近,便主动派人联络殷仲堪,准备共同起兵讨伐王国宝等人。一直郁郁不得志的桓玄,也想混水摸鱼,便也窜掇殷仲堪起兵:
  “王国宝兄弟擅权,生杀任意,但王恭是国舅,他们不一定敢先拿他下手。明公您是先帝旧人,破格升任荆州刺史,舆论大多以为您非方伯之才,王国宝等人很可能下诏调您入京,夺去军权,那时候您可怎么办呢?”
  殷仲堪被桓玄一语道破心事,忙问:“我忧此已久,又该如何呢?”
  “与王孝伯(王恭字)东西齐举,我桓玄举众相随,可建大业。”
  殷仲堪深以为然。他召集雍州刺史郗恢和堂兄南蛮校尉殷觊商议大事,二人均不同意,认为起兵事大,有谋反之嫌。
  建康方面,会稽王司马道子听说王恭、殷仲堪有异动,马上宣布内外戒严。同时,他召来尚书令王珣,问:“二藩作逆,卿知之乎?”王珣一直在朝中受王国宝兄弟排斥,只是个花架子,便回答:“我一直不得参预朝政,此事一概不知。”王国宝闻言,心中更是惶惧,愈发明白王恭等人是专门冲自己一人而来。
  王绪狠毒,他劝堂兄王国宝假借司马道子亡命,先杀掉王珣、车胤等人,以除时望,再乘机裹胁安帝和司马道子,挟天子以令诸侯,发兵讨伐王恭和殷仲堪。如此计得行,成功的机率估计还小不了。但王国宝贪污的胃口大,果于诛杀的胆子却很小。
  王珣、车胤得召进殿后,王国宝不仅没下令杀掉对方,反而问计于王珣:“王恭、殷仲堪两人起兵,我该怎么办?”
  “二藩起兵,不过是与您争权罢了,彼此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不必忧虑。” 王珣说。
  “会不会他们得势后把我当曹爽一样处理呢?(即司马懿诛曹爽三族故事)”。王国宝这一问,更暴露了他政治方面的“天真无邪”。
  “怎么可能那样?即使您有曹爽的罪过,难道王恭等人有宣帝(司马懿)那样的魄力吗?”王珣“安慰”王国宝。
  王国宝闻言稍安,又扭头问车胤的看法。
  车胤表示:“如果朝廷发兵讨伐王恭,他一定凭城坚守。相对之时,殷仲堪乘上流之势,一鼓而下,直奔建康,到那时候,您又该怎么办呢?”
  经这一席话,王国宝吓得面如土色。杀人的事情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他赶忙“上书解职,诣阙待罪。”
  本来手握朝廷大权、禁卫军权、人事调动权,王国宝竟被车胤几句话吓破胆,主动提出辞职,连稍作反抗的表示都没有,确实是庸劣之极。“既而悔之,诈称诏复其本官。”辞职也就辞了。或许还能保得一命。估计回府后被王绪一激,他又后悔,想再要有所动作。
  一番折腾,本来就怯懦庸下的司马道子也知道这位“左右手”根本不可倚恃。为了平息二藩起兵,他“乃委罪(王)国宝”,派人把王国宝、王绪逮捕入狱,很快,又称诏赐死王国宝于狱,杀王绪于闹市之中。
  二王兄弟的人头还真管用。王恭罢兵,退还京口;殷仲堪虽声附王恭,一直犹豫未敢真正发兵。听见王国宝被赐死的消息,他才“抗表举兵”,遣部将杨佺期进屯巴陵。司马道子亲自写信劝止,殷仲堪也顺坡下驴,率兵还镇。
  事情暂告一段落。
  树欲静而风不止。司马道子的世子司马元显才十六岁,当时以宗室得为侍中,此少年“有俊才”,早熟老到,认为王恭、殷仲堪肯定会再次起兵,劝其父早作准备。司马道子见儿子所见不俗,大喜,拜司马元显为征虏将军,配了大批兵将归他指挥调度。同时,司马道子又用宗室谯王司马尚之、司马休之兄弟为心腹,派司马尚之的参谋王愉(王国宝异母兄,先前并未因王国宝而获罪)出任江州刺史,用为形援,以备王、殷两人的再次起事。
  桓玄方面,见王恭、殷仲堪初次起兵无功而返,自己也没捞到便宜,便上书请求朝廷调任广州。会稽王司马道子正好心忌桓玄在荆州殷仲堪治内二人相互呼应,马上照准,调任桓玄为广州刺史。桓玄虽受命,仍旧在原地不赴任,拖延行期,以观时变。
  豫州刺史庾楷对朝廷割其属下四郡由王愉掌管表示不满,上疏劝阻,朝廷不许。怀恨之下,庾楷派儿子庾鸿劝说王恭:“谯王司马尚之兄弟现在掌握实权,比王国宝还坏,目的是要借朝廷名义削弱方镇,要篡夺帝位。现在他们谋议未成,应先下手为强。”
  王恭早就怀疑司马尚之兄弟对自己外甥安帝不利,听从庾楷之议,通使殷仲堪、桓玄,联合再次起兵。
  司马道子闻变,派人去拉拢庾楷,说:“昔日我与您欢饮账中,恩同骨肉。如果王恭得志,肯定认为您是反复小人,到时就怕您身首家族不保!”
  庾楷很生气,提笔为书道:“当初王恭赴京拜陵,正是因为畏忌我才没敢起事;去年之事(指杀王国宝前的王恭起兵),我一直俟朝命而动。我待王爷,从未相负。但王爷不敢并力抵拒王恭,反而杀掉王国宝以自保。自那时起,天下人还有谁敢为王爷尽力呢?我庾楷可不敢以身家百口人命开玩笑。”
  庾楷、王国宝两人是好友,因此,他不仅仅是为王愉分割他属下辖郡而恼,也是因老友王国宝被司马道子当替罪羊杀掉而恨恨不平。
  闻知庾楷已答应王恭共同起兵,广征士马,朝廷上下惶扰不已。
  年方十七岁的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初生牛犊,丝毫不畏,劝其父说:“先前不讨王恭,故有今日之难。如果再放纵他,大祸可就会降临您头上了。”
  司马道子忧惧,不知所为。于是,他悉以朝政托付给这个儿子,天天饮酒消愁。
  “(司马)元显脱警,颇涉文义,志气果锐,以安危为已任”。一些附会奉承之人,均誉赞说司马元显神武不凡,有东晋明帝之风采。
  由于王恭第一次起兵时徘徊观望,殷仲堪一直很觉自己没面子。此次兴兵,殷仲堪急不可耐,但自己又不会将兵,便把军事指挥权统统交给时为南郡相的杨佺期。杨佺期为先锋,率水军五千先行。桓玄领兵继之。殷仲堪自带二万军,殿后而行。
  桓玄心怀鬼胎自不待表,这杨佺期也非善茬。按理讲,杨佺期九世祖杨震是汉朝太尉,世为弘农大族。西晋永嘉大乱后,杨氏渡江稍晚,其后又没能及时与江东名族缔结婚姻,故而一直受到排抑。杨佺期为此“慷慨切齿”,很想因乱举事,一泄怒气,并趁机使杨家重新进入名族之列。
  安帝隆安二年(公元398年)9月,杨佺期、桓玄兵船刚至温口,王愉连一箭也未敢发,苍惶逃往临川。
  晋廷上下硬着头皮,加会稽王司马道子黄钺,以其世子司马元显为征讨都督,派卫将军王珣、右将军谢琰(谢安之子)带兵讨王恭;遣谯王司马尚之将兵讨庾楷。
  庾楷慷慨义气了半天,一战即溃,单骑奔归桓玄。桓玄有智谋勇力,在白石大破官军,与杨佺期连兵直逼横江。司马尚之、司马恢之兄弟大败。晋军各路皆退,只得回兵固守石头城。
  闻听盟军得胜之际,王恭更是洋洋得意。王恭“素以才地陵物”,杀掉王国宝后,感觉更是奇好,不马不停蹄地想立兵威以自肆。原本,这位皇上大舅本无任何野心,可权力场中滋味诱人,总会使人欲罢不能,留连不已。
  王恭之所以所恃无恐,两次起兵,全赖其属下的南彭城内史刘牢之。
  刘牢之这个名字,在淝水之战中给人大有横空出世之感。正是他率五千“北府兵”一举击溃苻坚手下名将梁成两万之众,临阵斩杀梁成及数名前秦大将,极大鼓舞了东晋将士的必胜信心,奠定了东晋在淝水大战最终大胜的坚厚基础。淝水之战后,刘牢之又率兵北伐,进屯鄄城,“河南城堡承风归顺者甚众。”后来,后燕慕容垂与苻坚在北方开战,东晋又派刘牢之驰援苻丕(政治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东晋、前秦双方相互击刺矛头的鲜血未干,现在又变成盟友共同对付鲜卑人)。王桥泽一役,晋军因争抢辎重,军伍散乱,为慕容垂所击败,“(刘)牢之策马跳五丈涧,得脱”,完全是刘玄德小说演义的翻版。此败之后,刘牢之冲天煞气似乎一下子消失殆尽,后来,竞因为不救廪丘被围的友军,坐畏懦免官。
  王恭出镇一方后,为讨王国宝,又重新任用刘牢之。但王恭自以累世高门,又是今上亲舅,待刘牢之没什么礼数,只以爪牙武将遇之。“(刘)牢之负其才能,深怀耻恨”。
  司马道子世子司马元显知悉此事后,这个少年阴谋家大喜,忙派人劝说刘牢之抛弃王恭,并答应事成后以王恭的职位转授予刘牢之。同时,司马道子也卑辞下意写亲笔信给刘牢之,“为陈祸福”。
  刘牢之在得到会稽王父子的利诱之初,还有些犹豫,就与自己的儿子刘敬宣商量:“王恭受先帝大恩,又为今上亲舅,不仅不奉戴王室,却数次举兵向京师。克捷之日,他难道会屈于天子和会稽王之下吗?现在,我想奉顺讨逆,反击王恭,你以为如何?”
  刘敬宣明白老爸心思,忙说:“朝廷虽非常尽善,也无大恶。王恭自恃兵威,暴蔑王室,诚为逆子贼臣。大人您与王恭亲非骨肉,义非君臣,虽然有一段时间共事,关系并不融洽。反戈讨之,有何不可!”刘敬宣一席话不无道理,但也有亏心之处:假设王恭不起用刘牢之,恐怕这位英雄就一直荒废蹉跎了。
  父子帐中密议,岂料窗外有耳。王恭的参军何澹之手下探知此事。何参军马上密报王恭。
  恰巧,“何澹之素与(刘)牢之有隙”,王恭也一直知道这两位手下常有磨擦,就认为是何参军诬告刘将军。不仅不信何澹之,王恭还摆酒宴请刘牢之,并于众中“拜(刘)牢之为兄,精兵坚甲,悉以配之”。此举确是死催。王恭平时对刘牢之大大咧咧,只以部曲手下态度轻待。听了何澹之的报告,王恭竟一反常态,又拜刘牢之为兄,天上地下,倒会使刘将军更加疑惧,反而促成他的速反。
  王恭派刘牢之与帐下督颜延一起出征。没走几里,刘牢之就斩杀颜延,向朝廷(其实就是会稽王一方)投降;同时,他又派其子刘敬宣和女婿高雅之率劲兵驰还,直捣王恭大营。
  王恭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和军事准备,当时正在城外检阅军队。可能刚刚喊了几句:“同志们好”,忽然就见穿着本军军服的兵骑杀到面前,登时军溃,他只得单人独骑向曲阿方向奔逃。这位大名士不会骑马,颠了数里就把大腿两侧侧磨得血乎流烂。幸亏曲阿有个从前的老部下殷确,不忘旧情,划着小船载上王恭,准备送他去桓玄处“避难”。半路,遇见殷确的仇人商人钱强。钱强曾被殷确因偷税“处理”过,心怀怨恨。今见殷确船中有人,就估计到是王恭,马上向政府军告发,王、殷二人均为晋廷抓获,押送都城建康。
  王恭未及入城,便被会稽王司马道子下令在建康东北郊的倪塘斩首。
  王恭此人,本性抗直,美姿仪,善清谈,以天下为已任,但志大才疏,不恤下情,崇信佛道,疲劳百姓。北府任上,他调役民夫,大修佛寺,士庶嗟怨。《世说新语》中,“濯濯如春月抑”的美誉,称赞得正是这位王大人。年青时,王恭身被鹤氅裘,涉雪而行,当时的名士望见,皆大叹“此真神仙中人也。”不过,王恭毕竞中看不中用,选人不当,误用刘牢之,最终自取身败。
  无论如何,这位东晋名士也算条汉子,临刑之时,犹诵佛经,自理须鬓,神无惧容,并对监刑者说:“我暗于信人,所以至此。原我本心,确实忠于社稷!百代之下,希望有人知我王恭真心!”
  王恭五个儿子、王恭弟王珣以及王恭一个侄子皆同日被杀,惟独一个庶子当时年幼,寄养在乳母家。王恭从前的下属把小孩子偷送至桓玄处,得以抚养,惟留此一脉。直至桓玄执政,王恭才被平反。告发王恭和殷确的钱强以及抓捕二人的捕吏也被腰斩。
  再说回晋廷会稽王方面。司马道子父子确实没有食言,封刘牢之为都督兖、青、冀、幽、并、徐、扬州晋陵诸军事,完全取代王恭的职位。
  王恭虽死,殷仲堪、桓玄、杨佺期等人并无摧折,已经分路逼近芜湖和石头城,纷纷上表为王恭诉冤,要晋廷诛杀刘牢之。
  刘牢之理直气壮,卒北府劲率驰赴京师,于新亭扎下大营。桓玄、杨佺期见“北府兵”来,皆惊惧失色,忙退至蔡洲(距建康数十里)。殷仲堪数万大军倒没怎么为刘牢之吓倒,仍向京师不慌不忙逼近。
  京城内纷扰之时,左卫将军桓修出来,替司马道子出主意。桓修是桓冲之子,桓温之侄,桓玄的堂兄。中国古代政治就是如此纷杂,同宗同族甚至亲兄弟也站在不同的营垒,互相琢磨算计。
  桓修认为,“桓玄、殷仲堪等人,一直以王恭为主。现在王恭死了,军中夺气。如果朝廷予以桓玄、杨佺期二人高官厚爵,二人心内必喜,与殷仲堪离意,到时,我们可先除掉殷仲堪。”
  司马道子依计行之,以朝廷名义,援桓玄江州刺史;召回郗恢回朝任尚书,以杨佺期代郗恢为雍州刺史;以桓修为荆州刺史,黜殷仲堪为广州刺史。如此的阴险的离间计还真成功。殷仲堪得诏大怒,下命桓玄、杨佺期进兵。桓玄二人都“喜于朝命,欲受之,犹豫未决”。
  殷仲堪惭怒,知道此行已无成功的可能,马上拨军自芜湖南归。但老殷也来招毒辣之计,他派人向屯于蔡州的桓玄、杨佺期手下兵士们散布说:“你们这些人不归顺随我,我回江陵后,把你们的家属全被杀掉!”这一招极灵,杨佺期部下立马就有两千人开逃,桓玄也惧兵变,立即引兵西还,追及殷仲堪,陈说自己没有贰心。
  既然大家又聚在一起,就又称兄道弟,饮血酒为盟。同时,殷仲堪、桓玄、杨佺期三人又再共同上书,为王恭诉冤,替殷仲堪的降职抱打不平,并指斥桓修。
  司马道子确实是个瞬息万变的庸下之才。惮惧之下,他又把为他出主意的桓修罢官,恢复殷仲堪的荆州刺史职务,“优诏慰谕,以求和解”。桓修枉作小人,被朝廷指斥“专为身计,疑误朝廷”。
  殷、桓、杨三人看似铁板一块,但经过此次战事,心中各怀疑虑,皆起相图之心。杨佺期为人骄悍,桓玄自恃才地,对这个寒人出身的武将总有不屑之意,于是,杨佺期就暗劝殷仲堪杀掉桓玄。殷仲堪不是不想杀桓玄,只是暗忌杨佺期兄弟勇健,怕杀了桓玄就没人牵制杨氏兄弟,所以一直没下手。最终,三个人“各还所镇”。内心深处,三人各自都想除掉对方以后快。
  又化解一次重大政治危机。会稽王司马道子数日惊悸,染上重病,但仍以酒当药,狂饮不止。司马元显深知其父“朝望去之,乃讽朝廷解(司马)道子司徒、扬州刺史”,并自代杨州刺史一职。大醉数日之后,司马道子酒醒,才知自己已丧失实权,“大怒,无如之何”。
  司马元显时年十八,深谋老到,又有庐江太守张法顺这个官场老油条为他出主意,常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不久,司马元显又任录尚书事。时人称司道子为东录,称司马元显为西录。父子分府,西录车骑盈门,东录门可罗雀。政治场中的趋炎附属,于此可见一斑。
  司马元显年轻虽轻,也就今天刚上大学的年纪(十八岁),但本性苛刻,残暴好杀,征发诸郡刚刚免除奴隶身份的大族附荫民户,把这些人全都强迫迁至京城附近充兵役,号为“乐属”(意思是自己愿意为兵被政府统辖)。这批“乐属”,元显想用来自己直接控制,因为北府军和荆州军皆不是他自己的嫡系。但是,元显强迫征发的这些青壮劳力,本来祖父为奴,自己刚刚获得自由农身份,新近有田耕有家室,在浙东一带夫耕妻织刚过上小日子,忽然又变成了“兵籍”(而旦东晋那种世世相袭的“兵户”,社会地位低下),心中怨恨,可想而知;同时,大地主大世族对此也极为不满,因为晋廷的命令使他们丧失了许多荫附的佃客,经济利益受到极大打击,由此,也对司马元显恨之入骨。正是这一极不得民心的举动,使得江东诸郡人民痛心疾首,纷纷思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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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60   江东鼎沸晋祚摇——孙恩之乱时的东晋政局
  东晋朝廷内忧外患不断,刚刚消停了几个月,就又传来天大的坏消息,安帝隆安三年年底(公元399年)——贼人孙恩因民心思动,乘机起事,自海岛出兵,杀掉上虞县令,直攻会稽,又杀了书圣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及其诸子。
  孙恩之乱,非朝夕猝发之事。琅琊孙氏,也是世家大姓,几辈子下来都信奉“五斗米道”。孙恩的叔叔孙泰一直师事钱塘人杜子恭,学了不少相当于今天魔术的“方术”,以此浮狡小计,诱骗百姓子女钱财。“(百姓)愚者敬之如神,皆竭财产,进献子女,以祈福庆。”
  当年,王珣曾向会稽王司马道子陈说孙泰以妖术惑人,就把此人流放广州。广州地方官又被孙泰的“幻术”迷惑住,竟然派这个邪教头子当郁林(今广西贵县)太守。孝武帝末年,颇想长生壮阳,把孙泰召还京师,司马道子忙封他个徐州主薄的虚官,给钱给地给人让这个妖道天天“炼丹”。
  王恭起事,孙泰假借讨伐王恭为名,眩惑士庶,私聚徒众。司马元显掌权后,也听说这位妖道壮阳秘术,多次前往其住处求索“伟哥”秘方。孙泰日益骄横,自认为晋朝运祚将终,就在吴地广诱百姓,以“五斗米道”作招诱,时常与徒众密会,阴谋作乱。朝廷对此知之甚多,但因他与司马元显交情深厚,没有人敢揭他老底。最后,会稽内史交出真凭实据,向晋廷告发孙泰要造反。司马道子估计觉得孙泰的异谋会危及自身,就派人杀掉了这个妖道以及他六个儿子。
  “五斗米道”源于东汉,其原本教义并无太大危害性。但经杜子恭、孙泰等人掌握后,妖言惑众,不断增添“新内容”,就慢慢变成了邪教。而且,在当时没有紧密经济联系的农村社会,邪教正好成为孙泰、孙恩起事的最好组织形式。邪教的欺骗性非常惊人。孙泰被显戳于市,其教中徒众闻知消息,都认为教主是“蝉蜕登仙”,纷纷聚集,一起站在海边,向海中抛酒金银宝物以及美酒美食,祭飨这个妖人。
  孙恩怀恨在心。他的叔叔孙泰被杀不久,他深知司马道子父子怨播天下,就凭借邪教骇人的招聚力,在极短时间内聚众数万,一下子就杀掉吴中八郡王凝之等数位地方官,其中包括谢安的两个儿子谢邈和谢冲,猖獗一时。
  孙恩之乱所以如此容易,正在于邪教教众遍布各州郡府衙和守军之中,一呼百应,立时应召。
  “时三吴承平日久,民不习战,故郡县兵皆望风奔溃”。
  孙恩占据会稽后,自号征东将军,名其邪教教众为“长生人”,当地士众凡有不服从者,皆全家全族诛死,婴儿不免。攻克诸县之后,孙恩邪教组织即把当地守官杀死肢解,大锅煮熟,并当众逼迫守官的妻儿吃掉亲人的尸体。凡有不从者,就又虐杀脔割,极尽酷残之能事。这只丧心病狂的邪教队伍无恶不作,凡身陷城池,均烧毁城市,填平水井,杀尽不从之民。
  邪教徒众皆把会稽为“大人圣城”,往孙恩处聚结。许多邪教妇女因有小孩在身行动不便,就把亲生骨肉扔入水中淹死,念叨说:“祝贺你先登仙堂,我见教主后随后就与你相见。”痴迷如此,可见邪教的煽动性、欺骗性是多么骇人。
  这下倒好,东晋之地,本来除了桓玄、刘牢之、杨佺期等占领的广大地盘外,朝廷的号令只在三吴之地行得通。孙恩乱起,八郡皆陷,贼寇蜂起,连建康城内都有不少邪教教徒潜伏,东晋王朝几乎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晋廷见状,忙以司马元显为领中军将军,命刘牢之与谢安之子谢琰共同率兵讨孙恩。
  晋军初战告捷。谢琰、刘牢之政府正规军一到,孙恩乱民之伍根本抵御不住,纷纷败北。
  乱世出英雄。正是孙恩之乱,引出一位日后功高一时、终于篡晋的大英雄刘裕。
  刘裕本京口寒贱之人,“仅识文字,以卖履为生”,又好赌博,斗鸡走马,其实就是个横行乡里的流泯。刘牢之击伐孙恩,良莠不分,四处招人,只要有好身板能提枪射箭就行。由此,刘裕加入了晋军,任类似侦察排长的低级军职。一次,刘裕外出执行巡逻任务,突遇邪教贼众数千。刘裕地痞出身,军力悬殊至此,丝毫不惧,带着身边十几个人就冲上前。很快,从人皆死,刘裕本人也被贼人用枪捅到了河岸之下。邪教分子们也不怕死,一窝蜂上前,想跳下去斩杀这位东晋小头目。刘裕手执长矛,仰头乱捅,竟然又挑死数名贼人,一跃重新跳上岸,大叫冲杀,数千贼众吓得一哄而走。刘裕边叫边杀,成百邪教徒均死于他的矛下。如果当时没人看见,任凭刘裕自己怎么讲,别人也不会相信一人敌几千的“天方夜谭”,偏偏刘牢之之子刘敬宣发现刘裕侦察小分队出外很久不归营,便率军出来寻找,正好瞧见刘裕一人“独驱数千人”的奇景,一帮人一时间竟然都忘了上前帮忙,立于原地感叹不已。“因进击贼,大攻之,斩获千余人。”一战成名,刘裕就这样横空出世了。
  当初孙恩攻破八郡,大笑着对手下人讲:“天下无事了,当与诸君共至建康”;不久,听说刘牢之发兵,孙恩又讲:“我割浙江(钱塘江)以东,不失作一勾践!”接着,又听闻刘牢之大军过江,孙恩倒豁达,忙讲“孤不羞走”。说话算话,孙恩忙裹胁二十多万男女百姓向东逃窜,并沿路丢弃金银财宝,推落抢来的美貌少女于道中。刘牢之所率晋军纪律很差,各自争抢美女宝物,竞使得大邪教头子逃跑而去,窜入海岛匿藏。
  三吴士民翘首企待“官军”,但刘牢之纵兵暴掠,大失人望。
  晋廷怕孙恩再来,任谢琰为会稽太守,率兵戍守海浦。
  年青的权奸司马元显自以为平孙恩皆是自己的功劳,更是骄狂差点飞上天。左右佞谀小人有的夸他一时英杰,有的夸他风流名士,司马元显皆信以为然,命朝中大臣均要向自己下拜见礼。
  趁着孙恩之乱,昔日的盟友桓玄、殷仲、杨佺期三人相互皆想干掉对方。杨佺期粗人,不停送书殷仲堪,要突袭桓玄。桓玄深知杨、殷两家婚姻相结,在旁伺窥自己,便上书晋廷,要求增加自己统领的地盘。为了离间这三个人,晋廷就加桓玄都督荆州四郡军事,又以桓玄的哥哥桓伟代替杨佺期的哥哥杨广为南蛮校尉。
  愤惧之下,杨佺期勒兵建牙,以北伐为名(当时后泰姚兴进攻洛阳),想约殷仲堪一同出兵进讨桓玄。殷仲堪既惧桓玄,又怕杨佺期得势后骄横,不仅不答应出兵,还派堂弟殷遹屯于江陵以北,遏止杨佺期的进兵。
  殷仲堪一向多疑少决,他手下谘议参军罗企生就对弟弟罗遵生表示:“殷公仁而无断,必及于难。吾蒙公知遇,义不可去,誓与俱死!”
  由于当时荆州地区忽发大水,殷仲堪不得不开仓济民,仓廪全空,军队乏粮。桓玄闻讯,顿时起了乘虚伐人的意图。他先派军袭取了殷仲堪在巴陵的谷仓,然后送信与殷仲堪,表示说自己要带兵讨伐不思进取、遗弃皇陵的杨佺期,命殷仲堪杀掉杨佺期之兄杨广。同时,桓玄又暗中派人写密信给正在殷仲堪处的兄长桓伟,让他作内应。桓伟胆小如免,惶恐不堪,把桓玄的密信暴露殷仲堪看。殷仲堪大惊,把桓伟软禁为人质,亲自写信劝桓玄不要起兵,“辞苦甚至”。
  桓玄大军齐进,没有任何犹豫,他对左右说:“殷仲堪为人无决断,常怀成败之计,私心甚重,我兄虽为其所拘,肯定没有性命之忧。”
  殷仲堪见桓玄撕破脸皮,只得苍促应战,忙派堂弟殷遹帅七千水军至西江口以抗桓玄军。桓玄调度有方,派属下郭佺、苻宏(这位苻宏不是别人,正是苻坚大帝的太子爷。投降晋朝后,晋廷把苻宏安置在江州,现为桓玄所用)进击,大败殷遹。杨佺期之兄杨广来救,也被桓玄军打败。
  困守江陵的殷仲堪狼狈至极,由于城中无粮,只得用原本要榨油的芝麻当军粮给守军食用。芝麻吃一、两匙挺香,当饭吃可就不行了,军士们纷纷拉稀,茅坑里遍是消化不掉的芝麻臭香之气。
  桓玄大军乘胜,进至零口屯军,距江陵才二十里远。殷仲堪无奈,只得急召杨佺期来救。杨佺期起先不答应,表示江陵无粮,他要殷仲堪率军突围,与自己一起共守襄阳。
  殷仲堪“志在全军保境”,不想丢弃自己的州土奔亡到别人的地盘,就派人骗杨佺期说:“近来四处征粮,已有足够的军储。”
  杨佺期信以为真,傻不几几地率步骑八千,精甲耀日,一路大张旗鼓而至江陵。
  到了城外,殷仲堪派人送饭,只有粗米供杨佺期八千大军食用,聊供一饱而已。杨佺期大怒,狂吼一声:“这下完了!”气极之下,他连入城与殷仲堪相见也免了,与其兄杨广指挥军队,直扑桓玄军,作殊死一斗。
  眼见杨佺期不要命,桓玄心惧,怕撤军至马头以避其锐。转天,杨佺期气红了眼,率领军队急击桓玄大将郭佺,临阵差点活捉对方。正在郭佺抵抗不住的关头,桓玄领兵加入战事,由于人多势众,杨佺期军士肚子又空,最终杨军大败,八千人被杀得一个不剩,杨佺期单人独骑逃往襄阳。半路,被桓玄军人追及,立刻斩杀。
  龟缩于城中的殷仲堪眼看杨佺期军败,也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开门出逃,想往酂城逃避。半路,听闻杨佺期已被杀,殷仲堪又改变逃跑方向,准备出奔长安投后秦。没走多远,桓玄大将冯该率军堵在路中,生擒了殷仲堪。
  根据桓玄事先“指示”,冯该扔给殷仲堪一把刀,要他马上自杀。事已至此,再无他法,一向能言善辩的大名士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能闭目横刀,自刎而死。
  至此,桓玄昔日两位强有力的盟友,皆为其所灭。
  殷仲堪从江陵逃跑时,只有罗企生一个属官跟从。经过家门时,罗遵生把哥哥从马上拉下,马上抱住,哀求说有老母在家,不要哥哥随殷仲堪去死。殷仲堪急于逃命,便也未等罗企生,率从人奔马而去。桓玄大胜后,殷仲堪昔日的从属皆前去拜见,惟独罗企生不往,并为殷仲堪料理丧事。
  桓玄恼怒,但由于从前两人有交情,就派人对罗企生说:“如果当面向我道歉,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罗企生对来人讲:“我是殷公下属,兵败不能救援,内心惭愧,又有什么可向桓公道歉的呢。”
  桓玄命人逮捕罗企生,准备当众斩首。刑前,桓玄又派人向罗企生有何遗言。
  罗企生回答:“文帝杀嵇康,其子嵇绍为晋忠臣;我有老母,求桓公赦免我兄弟以为老母养老送终。”
  于是,桓玄杀掉罗企生,赦其弟罗遵生。
  以此观之,桓玄心胸狭隘,终非能成帝王大业者。
  桓玄攻杀殷仲堪、杨佺期后,晋廷无奈,只得一任其请,下诏以桓玄都督荆、司、雍、泰、梁、益、宁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桓玄仍觉不满足,固求江州刺史也要加上,晋廷也不得不答应。
  桓玄这边刚消停,孙恩却不闲着。安帝隆安四年(公元400年)春,他率人又出袭晋军。
  谢琰方面,在会稽镇定得过头,天天诗酒欢狂,根本不把孙恩放在心上。淝水之役,这位美男子曾亲自率八千精兵,以辅国将军的身份冲锋陷阵,与堂兄谢玄并肩作战,轻取大功,因勋劳获封为望蔡公。但是,到任会稽后,谢琰无绥抚之能,不修武备。府中将师纷纷劝谏,要谢琰提防孙恩卷土重来。谢琰不听,大言道:“苻坚百万,尚送死淮南。孙恩残贼遁海,何敢再来。其能果真再来,正是天杀国贼,令其速死!”
  孙恩出浃口(今浙江镇海),入余姚,破上虞,一下子就打到山阴以北三十多里的地方。谢琰派出的两军皆败,众人都劝主师应持重严备,分兵设伏以待贼军。谢琰不听,仍旧名士派头,像他老爸那样“镇定自若”。
  孙恩军队迅速推进。谢琰正要吃午饭,听说贼军来袭,推食而起,大言道:“先灭此寇而后食也!”于是,这位谢公子跨马而出,挥兵赴敌。晋军前锋将桓宝勇武,摧锋陷阵,一时间还真杀了不少孙恩贼兵。
  谢琰方面,军士于河塘之间窄路行军,鱼贯而前,这样一来,正好被两边的孙恩水军当作肉靶,晋军接连应弦倒毙,一片狼籍。混乱之下,谢琰指挥不利,晋军大败。逃跑途中,崇信“五斗米道”的邪教信徒、谢琰账下都督张猛露出狰狞真面目,从背后袭击谢琰,杀掉了这位美男子将军及其两个儿子。
  好运不会再至。谢琰父子在淝水大战借天时地利人和,轻易大获全胜。至此,再无谈笑灭敌的时机,终于失掉俊美好头颅。
  安帝隆安五年(公元401年)三月,孙恩又大出硖口,被刘牢之击走;四月,孙恩转攻海盐,又为刘裕所败;七月,孙恩从水路忽然出现在丹徒(今镇江),兵士十多万,战舰千余艘,建康晋廷震骇。
  当时,刘牢之自山阴邀击孙恩,赶到时孙恩军队已经过去,于是他又命刘裕自海盐入援京师。刘裕率八、九百人的疲惫之师,不加喘息,直接向占据蒜山的贼众冲杀。由于出乎意料,贼兵惊遁,掉落山中和水中而死的不计其数,孙恩狼狈不堪,勉强有命得还船中。
  虽经此败,孙恩仍有数万军卒,便又整兵,出人意料,径向建康杀来。司马元显率兵抵拒,连战连败;其父司马道子当起缩头乌龟,故伎重施,天天亲自去蒋山,跪于蒋侯庙中祈祷。
  由于孙恩楼船巨大,行进速度不够快。行至白石,闻知晋军数路已经入援京师,孙恩便浮海北走郁洲(今江苏灌云)。晋廷以刘裕为下邳太守,命其进讨孙恩。双方交战,刘裕连胜。孙恩“由是衰弱,复缘海南走”,刘裕一路帅军尾追。
  桓玄方面,坐拥数镇,手握强兵,自以为已经拥有东晋三分之二版图,就屡屡派人上献表示自己能为帝王的符瑞,借以惑众。同时,他又写信给当朝的会稽王司马道子,指斥朝廷所用非人,使国事沦丧至此。
  司马元显见到桓玄书信,“大惧”,问计于其“高参”张法顺。
  张法顺表示,“桓玄刚刚掌握荆州属地,人情未附,可命刘牢之进军征讨”。司马元显深以为然。恰巧当时的武昌太守庚楷惧怕桓玄起事后连累自己,密派人向司马元显示好,表示要作朝廷内应,以诛桓玄。司马元显闻之大喜,以为大事可定。
  张法顺到京口后,把司马元显讨伐桓玄的意思告诉了刘牢之。刘牢之武将出身,深知桓玄智勇双全,又有强兵,就表示说“此事甚难”。
  张法顺回京,劝司马元显召刘牢之入京杀掉,并领其军,免得坏掉大事。司马元显不敢听从要他杀刘牢之的建议,只是下令紧急装备水军,准备讨伐桓玄。
  东晋安帝元兴元年(公元402年)二月,晋廷下诏宣示桓玄罪状,以尚书令司马元显为征讨大教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加黄钺,主持征伐。又以刘牢之为前锋都督,以谯王司马尚之为后援,齐军合力讨桓玄。又下诏加会稽王司马道子为太傅,安帝是个大傻子,所有这些诏令,均出自司马元显及其左右之手。
  张法顺劝司马元显杀掉桓修等所有桓氏亲族,并出主意命刘牢之杀桓谦兄弟以示无贰心。司马元显毕竟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统驳之术缺乏,对这些主意均不采纳。
  桓玄虽有代晋的野心,也没料到晋廷反应如此迅速。闻知晋廷出兵,桓玄也大惊失色,想退据江陵,固城以求自保。其长史卞范之谏劝:“明公您声威播于远近,刘牢之大失物情,司马元显乳臭小儿,如果明公直逼京师,其土崩瓦解之势可立时出现;假若退缩不前,延敌入境,后果不堪设想!”
  桓玄聪明人,经此点省,大喜。他留兄长桓伟守江陵,抗表传檄,历数马司元显罪恶,自统大军,一直东下。行前,他又派人把事前向司马元显通风报信庚楷关押起来。
  看见桓玄檄书,司马元显“大惧”。
  三月,安帝在皇宫西池为司马元显饯行。公卿满座,司马元显硬着头皮,慷慨激昂了几句,痛饮壮酒数杯,提剑直上战船。进入船舱,小伙司马元显心惊胆战,一直没敢下令开船。
  刘牢之方面,一直非常憎恶司马元显。他害怕平灭桓玄之后,司马元显会更加骄恣。同时,又怕鸟尽弓藏,功高不赏,因此刘牢之一直首鼠两端。此时,他有一种一相情愿的想法:先借桓玄之手除掉司马元显,然后,瞅准机会,再借机干掉桓玄。刘牢之参军刘裕自告奋勇,要领兵击桓玄,当然不见允许。
  桓玄当然不会闲着,他派刘牢之的族舅何穆前去游说,劝刘牢之说:“自古有大功之人,罕有全者。越王勾践之文种,秦王之白起,汉朝之韩信,身事明主,为之竭尽死力,功成之曰,犹不免被诛,况旦当今掌权的是昏凶的司马道子父子。明公您今日之势,战胜则倾宗,战败则覆族!不如翻然改图,可与我桓玄一起,长保宝贵!”
  这些攻心之语有理有据,说得刘牢之连连点头。
  刘牢之之子刘敬宣、其外甥何无忌以及参军刘裕皆谏劝,认为桓玄狼子野心,是董卓再世,应严加防备,不宜与其交通。刘牢之大怒,说:“我当然知道桓玄不是好东西,今日取桓玄易如反掌。但是,平灭桓玄之后,司马元显又会想方设法除掉我们!”
  于是,四月十五日,刘牢之派其子刘敬宣前往桓玄处,表示归降。手拥强兵、身坐大镇,刘牢之竟出此下策,可谓是自取灭亡。
  桓玄、刘牢之两人已经结盟,司马元显那边还迟迟未发。
  正在苦思到底下令开船进击还是留于原地伺机行事之际,司马元显忽闻桓玄已至建康郊外新亭。小伙子顿时魂飞天外,弃船上岸,退屯国子监。不久,他又觉不妥,骑马在宣阳门下令外布阵。
  刚刚列阵停当,军士们交头接耳,都讲桓玄大军已入台城南面。司马元显闻之恐惧,想率军逃入皇宫躲避。晋军好容易成列布阵,现在又掉头整队往皇宫方向急行军。
  桓玄先前已派先头部队数十人入城,见晋军返军,就拨刀在他们身后大叫“放仗!”(放下武器)
  “军人皆崩溃”,未用一刀一抢,司马道子父子几万大军顿作鸟兽散。回头一看,司马元显只见张法顺一骑跟从,余人皆跑得影都不见。
  逃入东府,司马元显向其父司马道子问计,道子连连摇头,不出一语。父子二人相对而泣。
  桓玄统军,浩浩荡荡入建康。晋廷以桓玄为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一统文武大政。
  清算开始。桓玄命人送司马元显(包括他六个年才两、三岁的儿子)、司马尚之、庚楷、张法顺等人于闹市斩杀,并流放会稽王司马道子于安成郡。未几,桓玄派人毒死了这位把持东晋朝政多年的酒色王爷,时年三十九。
  处理了会稽王父子及其党羽,桓玄自然把刀头掉向刘牢之。
  桓玄借朝廷诏命,以刘牢之为会稽内史。
  刘牢之闻讯,大出意料,惊呼:“怎么,这么快就夺我兵权,大祸将至呵!”
  刘敬宣返军,劝其父刘牢之发奇兵击袭桓玄。刘牢之犹豫不决,移军屯于班渎。
  刘牢之招来刘裕,说:“我想北去广陵,举兵以讨桓玄,你能跟随我吗?”
  刘裕拒绝。“将军以劲卒数万,望风降服。桓玄新得大胜,威震天下,朝野人情均已去矣,您又怎能到得了广陵呢?至于我吗,现在只能还于京口。”
  刘牢之外甥何无忌尾随刘裕走出营帐,问:“我怎么办?”
  刘裕说:“镇北将军(指刘牢之)必不免于祸,卿可随我还京口。桓玄若守臣节,当与卿事之;不然,当与卿共图之!”
  刘牢之不死心,大集僚佐,商议要据江北以讨桓玄。
  众人默然久之。参军刘袭站起,大声道:
  “事之不可为者莫过于反。将军您往日反王兖州(指王恭),近日反司马郎君(指司马元显),今复反桓公(桓玄),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言毕,刘袭拂袖而去。刘牢之身边佐吏多散走。
  刘牢之见大事已去,又悔又惧,忙派儿子刘敬宣去京口迎取家眷。过了几天,见刘敬宣失期不至,刘牢之以为事泄,一家人可能全为桓玄诛杀,便慌忙带领几个家丁往北逃。行至新洲,老英雄徬徨无计,悔得肠子都青,夜间自缢于林中。刘敬宣慌忙来奔时,见老父已自挂东南枝,来不及哭丧,他乘黑渡江逃往广陵。
  听闻刘牢之自缢,其故僚旧吏念昔日情谊,选取上好棺木,殡葬老上司,归葬丹徒。桓玄死人也不放过,命人斩棺出尸,砍掉刘牢之的脑袋,暴尸于市。
  对于桓玄来说,真是福无双至今日至(恐怕日后“祸不单行明日行”)。邪教头子孙恩听闻晋朝内乱,又进寇临海,被东晋临海太守辛景打得大败。这次再无好运,晋军追得孙恩上天无路,入地天门,惶急之下,这位邪教头子投海而死。
  邪教洗脑真厉害,徒众们又觉得孙恩是入水成仙。随他自杀的徒党妓妾竟有数百人。剩余贼众千余人,复推孙恩妹夫卢循为主,遁逃而去。桓玄高兴之余,又觉卢循是大族出身(其曾祖是晋朝司空从事中郎卢湛),就封卢循为永嘉太守。卢循不理会,很快就又兴兵攻打邻近州郡,桓玄只得令刘裕去征讨,打得卢循连连败北,乘船逃往岭南,驱逐了当地的东晋广州刺史,占领了广州。至此,暂时按下此人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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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61   灵宝终为篡逆贼——桓玄破灭的帝王梦
  桓玄,字敬道,又名灵宝,据说其生母马氏半夜见有流星下坠于铜盆中,变成二寸左右的火珠,就以水瓢接取吞服,过后就怀孕,生下桓玄。因此,桓玄的小名就叫灵宝。晋人爱神异附会,肯定是以讹传讹的故事。但有一点是真实的——桓玄从小就姿貌端妍,聪慧不凡,桓温非常喜欢这个儿子。桓温有六子,临终遗命以桓玄袭其南郡公之爵。
  桓温一年丧期满,昔日的文武属官都齐集于桓温之弟桓冲的府中拜辞。面对满府的僚属,桓冲抚摸着桓玄的头,对这个年方七岁的小孩子说:“这些人都是你家故吏啊。”桓玄虽小,听此语忆念慈父,顿时泪流满面,使得一府文武都大相叹异。
  长成之后,桓玄形貌瑰奇,风神疏朗,琴棋书画,无不关涉,又写得一手好文章。由于东晋朝廷一直疑忌桓家子弟,桓玄二十三岁时始得太子洗马这样的“素官”,根本没有实权。
  孝武帝时,桓玄知道当时众议其父桓温晚年有篡夺念头,便上书皇帝指称桓温“投袂乘机,西平巴蜀,北清河洛”,有兴复的大功,不仅如此,桓温还有“废昏立明、翼戴宗庙”的不世之勋,为其父申屈明谤。失意之时,青年桓玄曾登高望远,叹息道:“父为九州伯,子为五湖长”(当时他作义兴太守的“小官”)。
  凭借门第贵显以及父亲名望,桓玄在优游中纵横捭阖,文武并下,最终能在东晋的混乱政局中节节而胜,一步步清灭了殷仲堪、杨佺期、刘牢之、司马道子父子,终于掌握了东晋朝廷的最高权力。
  桓玄掌权后,“增班剑为六十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奏不名”,已大有权臣跋扈的风范。同时,他又对桓氏族人大加封赏:以其兄桓伟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以堂兄桓谦(桓冲之子)为左仆射,加中军将军,领选(掌管朝中用人权),以堂兄桓石生(桓豁之子)为前将军、江州刺史;以堂兄桓修(也是桓冲之子)为右将军、徐兖二州刺史。同时,又委命自己的谋士卞范之为建武将军、丹阳尹,又命自己的姐夫殷仲文为侍中(此人还是殷仲堪堂弟)。
  与前代诸权臣一样,大事安排完毕,桓玄出镇姑孰,但朝中大政皆要他点头后才可施行,“小事则决于桓谦、卞范之”。
  桓玄初当政,黜奸佞,擢俊贤,百姓欣然,朝臣推戴。没过多久,这位名家子弟的真面目暴露出来,“陵侮朝廷,幽摈宰辅,豪著纵欲,众务繁兴,于是朝野失望,人不安业。”
  不久,桓玄相继诛杀了高素、竺谦之、刘袭等昔日的刘牢之手下诸将,遇害之人,皆北府旧将,多是晋廷有功之臣。
  异己清除的差不多,桓玄“讽朝廷”封自己为豫章公,食邑七千五百户。接着,他又自导自演,先上诏表示要“北伐姚兴”,又自己派人以朝命“下诏阻之”,暴露出他虚荣好大言的轻佻习性。
  在姑孰,桓玄又造数艘轻巧小船,遍载书画古玩奇物。有左右问其原因,桓玄说:“兵荒马乱,倘有意外,这些东西轻而易运。”大家闻之一笑,心里皆开始有轻视桓玄之意。
  安帝元兴二年(公元403年)九月,桓玄亲兄桓伟病卒,桓玄想以堂兄桓修代领荆州刺史一职,为其属下所阻,说:“桓谦、桓修兄弟专据内外,权势太重”,于是,桓玄就以堂兄桓石康(桓豁之子)为荆州刺史。
  史长病死,桓玄也加快了篡晋的步伐。其左右亲信卞范之、殷仲文等人都暗劝他早受晋禅,私下已经把九锡文和册命准备妥当。元兴二年阴历十月丙子,晋廷以桓玄为相国,总百揆,封十郡,为楚王,加九锡,楚国置丞相以下官。这是篡位第一步,封王、开府、置官、加九锡。
  桓谦私下问来京城述职的彭城内史刘裕:“楚王(桓玄)功高德重,朝廷上下均认为将有禅让之事发生,卿以为如何?”
  刘裕马上表示:“楚王,桓宣公(温)之子,勋德盖世,晋室衰微,民望已移,乘运禅代,有何不可!”
  桓谦大喜,“卿谓之可,即可耳!”
  其实,早在来京之前,刘裕与高参何无忌就想在山阴起兵讨桓玄,但当地人孔靖劝他:“山阴离建康道远,举事难成。现在桓玄未篡位,不如待其篡位之后,于京口起兵纣之。”刘裕期待的,就是桓玄的篡位事成的那一天。枭雄气度,自是不与凡人相同。
  十一月,桓玄又假惺惺“上表请归藩”,同时,他又派人让大傻子安帝“手诏留之”。
  桓玄还到处使人散布钱塘临平湖开、江州甘露降这样的“符瑞”,宣示自己登帝位的“吉兆”。和王莽一样,才子出身的桓玄又想在国内废钱用谷帛作交换单位,恢复肉刑,“制作纷纭,志无一定,变更回复,”最终一件事也没办成。
  和古今大贪一样,桓玄喜好古人书法、图书、名宅腴田,只要听说别人有他喜欢的东西,必把对方请到府中,以赌博的方式取为己有。试想,和桓玄赌博,谁敢不输啊。桓玄“尤喜珠玉,未尝离手”,数世贵公子,竟然天天一把名贵首饰握在手心,把玩不已。
  各项工作准备就绪,公元403年阴历十一月丁丑,卞范之作“禅诏”,派临川王司马宝逼安帝照描画虎抄一遍,禅位于桓玄,“百官诣姑孰劝进”。十二月庚寅,桓玄筑坛于九井山。壬辰,即皇帝位,追尊桓温为宣武皇帝,桓温正妻南康公主为宣武皇后,封其子桓升为豫章王。
  继位之后,当然要改元。桓玄喜欢吉利文字,就改元“建始”,诏下,右丞王悠之忙进言说“建始”是“八王之乱”中赵王司马伦篡位用过的年号;桓玄马上下令更改,改为“永始”,但这个年号又是当年大奸王莽当权时的西汉不祥年号。冥冥之中,似乎已经预示桓玄政权的崩溃结局。
  接着,桓玄下诏封安帝为平固王,迁于寻阳软禁。此举还算厚道,桓玄对司马宗室及安帝兄弟均未加屠害。
  改朝换代已毕,桓玄的大队仪征从姑孰出发,向建康皇宫进发。当日大风异常,所有的仪仗旗皆被吹折刮散。桓玄临登御座,大龙椅子忽然散垮,朝臣们皆仓惶错愕。幸亏殷仲文有捷思,忙在一边说:“陛下圣德深厚,地不能载。”知识分子拍马屁,就是有板有眼,恰到好处。桓玄大悦。
  晚上宴请群臣,桓玄内殿中坐帐以黄金为檐饰,四张雕木金龙,羽盖流苏,极尽奢华。但群臣私下相语:“此帐颇似王莽篡位时所造的‘仙盖’,金龙者,亢龙有悔也,皆不祥之兆!”
  桓玄为了宣示他的仁主形象,以皇帝之尊,亲坐殿中面审罪人,罪无轻重,都一律释放,以示其“宽仁”;百姓中不少有当街拦乘舆呼冤叫贫的,桓玄时时散金银与之,行此小惠,以惑人心。同时,他本性苛细,喜欢炫耀自己的学问大,臣下奏事,连笔划之间稍有细误,都会被这位皇帝以御笔朱点而出,“必加纠挞,以示聪明”。由此,天子似吏,其臣下苦不堪言,桓玄凡事都“亲力亲为”,东插一腿,西伸一脚,自任官员,手书条令,最终导致纪纲不治,案牍山积,法令不行。
  桓玄好排场,大开建康诸殿大门,重修宽广的驰道,兴造可容三千人坐的大辇,以两百人牵曳(可入吉尼斯大全);他还爱好出外畋猎,令人制作了极其精巧的“徘徊舆”,机关众多,转动灵活,近乎现代汽车的古代版。同时,桓玄日夜笙歌,游宴无度,即使在为其兄服丧期间,也“不废音乐”。由于土木频兴,徭役繁重,督迫严促,致使百性愁苦,纷纷思乱。
  说来也怪,桓玄篡位后,东晋各地守将立时起兵的人很少,只有益州刺史毛璩(东晋明将毛宝之孙)拒不受命,传檄周遭,进屯白帝,准备进军讨伐桓玄。
  为了拉拢朝臣镇将,桓玄对刘裕分外看重,提拨他为徐兖二州刺史,并在朝会后的盛大酒会上向他亲自敬酒。
  桓玄皇后刘氏有鉴人智略,对老公说:“刘裕龙行虎步,视瞻不凡,恐终不为人下,不如早除之!”
  桓玄不从,表示:“我正要平定中原,只有刘裕这样的人才英武可用。等到关、洛平定,我再想除他的办法。”
  刘裕还京口,正所谓放虎归山。他马上与何无忌等人密谋兴复晋室,讨伐桓玄。同时参与密谋的,还有竟陵太守刘迈的弟弟刘毅。主意已定,刘裕遣人入京联系,又招兵买马,以刘穆之为主薄。公元404年春,何天忌诈称诏使,率人骗开京口城门,直冲府门,立斩桓修,占领了京口重城。
  刘毅之兄刘迈怯懦,在京城接到刘裕等人密信后,惊吓过度,手持密信向桓玄“自首”。桓玄大惊,立封刘迈为重安候,斩杀与刘裕有联系的王元德、童厚之等人。第二天,桓玄想想不妥,又杀掉了刘迈。刘迈这个侯爷当得冤枉,不过十二个时辰。
  眼见天下乱起,桓玄只得硬头皮加以应付。他以堂兄桓谦为征讨都督,以姐夫殷仲文代领桓修军职,派手下悍将吴甫之、皇甫敷率兵抵挡刘裕。桓谦等人要求马上齐集大军先发制人,桓玄以持重为由,不从。
  眼见桓玄眉头紧锁,忧色满面,其左右就劝解:“刘裕乌合之众,势必无成,陛下何必如此忧虑。”
  桓玄此时倒有见地。“刘裕足为一世之雄;刘毅家无余储,樗蒲(一种博戏)一掷百万;何无忌酷似其舅(刘牢之)。此三人共举大事,何谓无成!”
  果然桓玄乌鸦嘴很灵。皇甫敷、吴甫之二将与刘裕苦战江乘(今江苏句容),均被斩首,全军覆没。而此时的刘裕,其实手下总共只有将士不满两千人。
  闻听二将死讯,桓玄惊惧。他命桓谦、卡范之等人合军二万,坚守覆舟山(今南京太平门附近)。不进退守,桓玄败象已定。
  刘裕军人早晨进食一饱,悉弃余粮,以示必死之心。进至覆舟山下,刘裕先派羸弱之兵多带旗帜登山,以为疑兵吓唬敌军。接着,又把军队分成无数小队,数道并进,布满山谷。桓玄得报,以为刘裕“军士四塞,人多无数”。
  桓谦所统军士,大多是北府兵旧人,以前大多受过刘裕指挥。进攻开始,刘裕、刘毅身先士卒,手下将士皆死战前冲,无不以一当百,呼声震天动地。桓谦军队一时大溃,许多先前的北府兵也不战而降。
  桓玄方面,在派遣桓谦等人出战的同时已经作好逃跑的准备,让殷仲文在石头城附近预留数艘大舟。接到桓谦败讯,桓玄率亲兵数千人,带着儿子桓升和侄子桓浚两个小孩,以赴战为名,从南掖门往外逃奔。
  途中,桓玄昔日的下属胡藩扣马进谏,劝他率余军与刘裕决战。桓玄以手指天(大意是“天亡我也”),鞭马而走,跑至石头,他坐上船就跑。由于逃亡仓猝,众人一天都没进食。
  夜间,左右进献粗米饭一晚,桓玄惊惧交加,竞不能下咽。其子桓升才六岁,“抱其胸而抚之”,安慰这位悲伤的“父皇”。桓玄“悲不自胜”。
  刘裕入据建康,焚桓温神主,尽诛桓氏未及逃跑的宗族。
  桓玄逃至寻阳,带上废帝晋安帝等人,“迁都”江陵。一月之间,倒也威势复振,有众二万,“楼船器械甚盛”。至此,如果总结失败教训,养兵休整,桓玄还有翻盘的可能。但他却埋怨诸将无能,轻怒妄杀,使属下之人纷纷离怨。
  桓玄接连接到败报。桓振(桓玄堂侄)、郭铨、何澹之、郭旭等人数道皆败归。不愤之下,桓玄自率战舰二百艘,以苻宏、羊僧寿为先锋,前往峥嵘洲(今湖北鄂州江上)与刘裕军决战。
  当时,桓玄兵多船坚,刘裕兵仅有几千人。但桓玄心怯,大战前即在指挥舰旁停靠了两艘便于逃跑的小船。属众知之,皆无斗志。
  双方交战。刘裕军士乘风纵火,尽锐争先,不要命地冲杀而来。桓玄军大溃,烧辎重连夜逃遁。桓玄将郭铨、殷仲文相继投降。
  桓玄逃返江陵,其将冯该劝他出城复战。桓玄破胆,不从,欲出汉川,投奔梁州刺史桓希。混乱之间,桓玄乘马出城门时,在城门洞被左右兵卫袭击,卫士们混战一团,前后相杀,交横于道,桓玄勉强得命,逃到座船。
  当时,益州刺史毛璩的弟弟毛璠病亡,其孙毛祐之与毛璩参军费悦送丧回江陵,一行有二百多人。桓玄身边的屯骑校尉毛修之是毛璩侄子,眼见大势已去,很想拿桓玄当作头功的筹码,便劝诱桓玄入蜀。桓玄从之。
  这桓玄也是死催。自他称帝后,首倡义旗讨伐他的就是毛璩,危急之时,竟然听信毛氏族人,自己前去送死。
  毛修之早已和毛祐之等人打好招呼。桓玄一行人傻乎乎大张布帆,向益州军船驶来。眼看距离不远,毛祐之令手下人放箭,迎击桓玄。毛修之趁机跳水而逃。矢下如雨,桓玄身边两太监真的很忠勇,以身蔽桓玄,皆被射得刺猬一样,登时身死。就这样,桓玄仍身中数箭,血流不止。他六岁的小儿子桓升一面哭,一面用小手拨去父亲身的羽箭。
  益州护葬军士中一个叫冯迁的小头目很勇悍,第一个跳到桓玄船头,提刀直前。桓玄忍住巨痛,拨出头上价值连城的玉导,递向冯迁,喝问:“你是何人,敢杀天子!”桓玄本人也是英武能战之人,当时之所以没动手,笔者估计,一是因为有儿子在身边,二是因为已彻底绝望。
  冯迁大叫:“我来杀天子之贼耳!”一刀挥至,桓玄头落,时年三十六。同船的桓石康、桓浚均被冯迁杀死。桓升虽是小孩,气度酷肖其父其祖,眼见周围父亲、叔叔、堂兄的人头滚滚,敌人纷纷登船,仍镇静不凡,说:“我是豫章王,诸军勿见杀”。
  益州兵将虽暴横,见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如此举止,均没敢动手。小孩子后来送至江陵后,也被刘裕下令斩首于市。
  桓谦、桓振方面,仍有安帝兄弟掌握手中。听闻桓玄死讯,桓振提剑,闯入晋安帝的住处,怒向安帝高叫:“臣一门何负国家,而屠灭若是!”
  安帝大傻子,呆望桓振,口不能发一言。倒是其弟司马德文连忙向桓振施礼,说:“此事岂是我兄弟之意!”桓振稍稍怒解。
  不久,听闻玉孩儿桓升又被杀于闹市,桓振怒极,又要杀安帝兄弟,为桓谦苦苦谏阻。
  桓振是桓温亲侄桓石虔之子。桓石虔小名镇恶,少年时诸将射虎,开玩笑让桓石虔拨箭,小英雄真的从受伤怒跳的猛虎身上亲手拨出数箭。桓温入关伐苻健,桓石虔竞以单骑冲入前秦万人军中,救出被围的叔父桓冲,“三军叹息,威振敌人”。桓振有其父风,果锐敢斗,但暴横无行。眼见桓玄、桓升已死,桓振只得与叔父桓谦重推安帝为主,自为荆州刺史。
  由于桓振勇武,刘裕派去的大将鲁宗之被打得大败。不久,刘毅等人击败桓玄将领冯该,桓谦逃走,众人迎安帝反正。
  桓振收拾溃军,复袭江陵,败中取胜,竟能大败东晋宗室司马休之(谯王司马尚之弟)。最后,桓振身边仅剩数十人,仍与晋将索邈大战于沙桥。
  “(桓)振虽兵少,左右皆力战,每一合,(桓)振辄瞋目奋击,众莫敢当。”估计是内心深知日暮途穷,桓振数战之后,以酒当水,痛饮完毕,又乘醉突阵。晋军齐放箭矢,桓振身中数创,仍前冲不畏。最后,这位桓家勇将也战死于沙场。
  桓谦闻桓振败亡,奔于后秦。后来,他又入蜀,与谯纵等人反晋,为晋将所杀。
  桓氏亲族中,只有桓冲之孙桓胤被特赦,徒于新安软禁。但殷仲文等人日后“谋反”,想推立桓胤为桓玄之嗣。事发,桓胤也为晋廷所杀。桓氏一家,烟消云散。
  孙恩乱平,桓玄又死,但东晋的国祚,也马上要走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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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62   9.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刘裕的开国之路
  桓玄灭亡后,最大的赢家当属刘裕。
  刘裕,字德舆,小名寄奴,彭城人(今江苏徐州)。据史传,说他是汉高祖刘邦的弟弟刘交后代,估计也是瞎认祖宗“为尊者讳”。其实,刘裕绝对城市无产者出身,家徒四壁,终日游手好闲,穷得叮当乱响,还特好饮酒赌博。当然,英雄不问出处,等他后来当了开国皇帝,连年青时代的游手好闲、“不事产业”也成了“有大志”的一种表现。
  刘裕的出身,百分百属寒人阶级。此人身躯伟岸,长七尺六寸,“风骨奇特”,无疑有一副冲杀拼命的好身板。孙恩乱起,刘裕初显身手,真正一刀一枪拼出的功名。而且,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刘裕大赌徒的性格毕现,竟敢一冒而起,扳倒本来已经代晋称帝的桓玄,不能不说是魄力至伟之人。
  由于迎安帝反正,对晋室有“再造”之功,晋廷晋封刘裕为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使持节、徐青二州刺史如故。刘裕“固让”。晋廷又“加录尚书事”,刘裕“又不受”,屡请归藩。刘裕愈推让,群臣愈积极,簇拥着安帝亲幸刘裕宅第。“高祖(刘裕)惶惧,诣阙陈请,天子不能夺。是月,旋镇丹徒”。
  此时的刘裕,诚惶诚恐想必还不是假装。一是当时刘裕的政治资历较浅,虽新立大功,仍没有多少可以篡人国家的势力基础。二是桓玄之灭,也使他清楚地看清:冒险称帝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但有一点,刘裕已经很有前辈权臣的风采:移镇京都之外,遥控朝廷。这样做,既保证了自已有军权在手不会被架空,又远离了京城是非之地,可以更加进退裕如,以观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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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63   大将出手自不凡——刘裕平灭南燕
  内乱甫定,逃于岭南之地的孙恩妹夫卢循、徐道覆“遣使贡献”,作出服从中央的姿态。由于当时“朝廷新定,未暇征讨”,晋廷便趁势授卢循为广州刺史,以徐道覆为始兴相。卢循为人诡谲,得便宜卖乖,派人送给刘裕一大篓“益智粽”(意思是指刘裕你缺心眼,应多吃这种粽子益智补脑);刘裕市井出身,当然明白其中含义,便回赠卢循一大坛“继命汤”中药(意思是先留你一条命让你再多活此时间,等我有空一定去收拾你)。
  内政搞得差不多,刘裕在外交方面也取得空前胜利。他派使臣出使后秦,以平等姿态向姚兴示好,并要求讨还原为东晋领土的南乡诸郡。姚兴大儒出身,竟出人意料地答应交还如许一大片土地。后秦群臣纷纷进谏,姚兴支持已见:“天下善恶的标准是一样的。刘裕出身寒微,能够诛除桓玄,兴复晋室,内整庶政,外修封疆,对这样的人,我岂能因吝惜数郡之地而不成其千秋美名呢?”于是,后秦尽还汉水以北十二郡给东晋。在互相攻杀的东晋十六国时期,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天方夜谭般的故事,竟被大英雄刘裕变成了现实。
  当时,北燕正遭国变,国主慕容熙被杀;大夏的赫连勃勃和后秦姚兴兵戈相见,互相攻伐得十分厉害;最可恨的当属南燕,新任国主慕容超不知好歹,于东晋安帝义熙五年(公元409年)三月派人发兵进攻东晋淮北的宿豫城,大掠男女士众而去。而南燕这次攻伐东晋的目的,完全与开拓疆土无关,只是因为慕容超喜好音乐。南燕从被掠的数万晋民中,简选二千五百少男少女送入教坊司,强迫这些良家子女学习音乐技能。不久,南燕又有数千铁骑入寇济南,攻城杀人不说,连东晋的太守也掳走,又掠走一千多当地士女。
  刘裕得讯,又气又喜,正好拿南燕这个偏软的柿子下手,以显示自己攻无不克的声威。
  至此,也需交待一下这个自动送上门的倒霉蛋慕容超所统治的南燕。
  南燕非常短命,只传两代,共十三年,是十六国中仅比冉魏年头稍长的一个国家。
  南燕的“开国”君主是慕容德。
  慕容德,字玄明,是前燕皇帝慕容皝的少子、后燕皇帝慕容垂的弟弟。十七、八岁时,慕容德已经是“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雄伟”,积聚了慕容王族的显性遗传特征。不仅如此,青少年时代的慕容德人品也不错,“博观群书,性清慎,多才艺”。其侄慕容暐当皇帝时,慕容德曾劝侄子应该趁苻坚将领苻双据陕叛秦时主动出击,可惜这么好的机略未获允用。前秦灭掉前燕,慕容一族广获优待,慕容德也被苻坚封为张掖太守,为官数年,很有政声。
  苻坚淝水之战大败,慕容德随慕容垂复兴燕国,获封范阳王,居中镇卫,参决政事。当时,还有一只慕容家族趁苻氏前秦大乱时在河东地区建立的燕国,史称西燕(西燕不在十六国内,因其太小)。西燕当时的“皇帝”慕容永与慕容垂同辈,是前燕慕容廆之弟慕容运的孙子。慕容永先是向慕容垂称藩,后来,他在左石窜掇下在长子(今山西长子)称帝,并杀掉了不少他自觉可能和他争位的慕容王族成员。由于同为慕容家族,慕容垂在准备进讨时,左右大臣多有疑议。慕容德力排众议,认为慕容永僭建伪号,应予扫除。慕容垂大喜,于393年底亲率步骑七万多人直奔长子,一鼓作气消灭了西燕,斩杀慕容永,得八郡、七万六千余户。
  慕容垂病死后,其不争气的儿子慕容宝继位,封慕容德为使持节、都督冀、兖、青、徐、荆、豫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镇守邺城,独统中原地区。
  北魏当时方兴未艾,道武帝拓跋珪大举入侵后燕,几个月时间就已经把慕容宝打得逃离国都中山,四处狂逃。
  邺城方面,也有数万北魏大军来围。无奈何,慕容德派人前往后秦姚兴处求救。不久,慕容德越城出击,大败魏将拓跋章。得胜之际,又闻慕容宝逃亡无踪,众人都劝慕容德称帝。当时,慕容德还很忠义,没有答应。逃亡中的慕容宝给叔叔带信,封慕容德为丞相,领冀州牧,“承制南夏”。
  慕容德侄子慕容麟从义台来赴邺城,认为邺城“城大难固”,加上人情沮动,北魏再来进攻时难以拒守,劝慕容德移镇滑台(今河南滑县),去与当时镇守滑台的鲁阳王慕容和(慕容德另一个侄子)合兵。
  东晋安帝隆安二年(公元398)春天,慕容德率全城四万户居民以及二万七千多乘车辆撤出邺城。大队人马抵达卫河黎阳津,大风突起,预先准备的船只全被吹垮吹散,而尾随的北魏悍兵大队人马即将杀至。万分危急关头,当夜气温突降,河水忽然结冰变实,十来万军民及近三万辆车马竟然安全渡河。更奇的是,转天早晨北魏兵赶到河边,艳阳高升,河冰又融散,只能望河兴叹,遥望慕容德一行慢慢撤走。经此一劫大安,慕容德信心倍增,以为已有神助,便自称燕王,称元年,置百官。
  没过多久,后燕皇帝慕容宝逃到黎阳,到处遣使让各地的慕容王族带兵前去“迎驾”。慕容德知道消息后,召集群臣,声称要备法驾迎嗣帝(慕容宝),自己要退归私第,不问政事,以此试探群臣反应。大伙儿都不傻,黄门侍郎张华马上出奏:“舍天授之业,威权一去,身首不保,何退让之有!”大将慕舆护更知主上心事,要求率兵“驰问(慕容)宝虚实”,意思是到处寻找那位倒霉的皇帝好一刀结果了这个后患。“慕容德流泪而遣之”。(读书人出身的王爷就是会演戏)要干掉侄皇帝,也得挤出一把泪水。
  慕容宝也不是傻子,闻知叔叔慕容德“称尊号”的消息,“惧而北奔”,但最终死在了自己的舅舅的手里。“有难莫投亲”,显然是颠扑不灭的警语。
  后来,慕容德接连消灭叛乱的苻广(苻登之弟),攻杀内叛的李辩,率军攻取了广固(今山东益都县),占据了原属东晋的青、幽、齐一带地区。公元400年,慕容德以广固为都城,正式称帝,史称南燕。由于齐、鲁本文明旧都,人才济济,土地豪腴,慕容德又是明君之俦,与民休息,很快就有强兵近四十万,战马五万多匹,并萌生了伐晋的念头。由于年老生病,伐晋之举半途搁浅。
  慕容德当初跟随兄长慕容垂脱离前秦,其生母公孙氏以及兄长慕容纳都留在张掖。慕容德随苻坚进攻东晋之前,留下祖传金刀给母亲,以为忆念。至此,当“皇帝”已有五、六年,慕容德仍不知自己生母和胞兄的消息。
  其实,当初慕容家族起兵叛前秦,张掖太守苻昌已经把慕容德在当地的妻子、儿女、以及兄长慕容纳一家尽数杀死。因为公孙氏年过七十,慕容纳妻子段氏有孕在身,苻昌只对此二人加以特赦(从中仍可见苻氏家族的“柔仁”影踪),关在监狱中。狱吏呼延平是慕容德故吏,冒死救出公孙氏和段氏两个妇人,趁乱逃于羌中地区。不久,段氏生下了慕容纳的遗腹子慕容超。
  公孙氏老太太临终,对已经十岁的慕容超出示祖传金刀,说:“汝得东归,当以此刀还汝叔也”。
  天下大乱之际,呼延平又带着慕容超母子奔至凉州。后秦灭后凉后,呼延平等人又一起辗转被移徙至长安。此时,慕容超身份已经暴露,他深怕后秦因慕容家族兴复燕国的原因杀掉自己,就佯狂作颠,天天在集市上要饭行乞,“秦人贱之”。惟独后秦宗室姚绍见其姿貌不凡,劝姚兴授予慕容超官职,以更便于看管监视。
  姚兴很好奇,召来慕容超相见。及见,果然慕容超体貌俊爽,身躯健美,但所答非所问,双眼无神,半疯半傻。这一招果然骗过姚兴,他对姚绍说:“俗语讲‘妍皮不裹痴骨’,真不可信呵。这小子长相这么好,脑子却进过水一样”!由此,任由慕容超出入长安,既不派人监视,也没把他软禁。
  得知叔叔慕容德派人来迎接,慕容超又惊又喜,连自己的母亲妻子也没敢通知,径自一个人携带祖传金刀,连夜随使者奔返南燕都城广固。
  本来,慕容德知悉母兄被害的凶问,号恸吐血,大病得不能起床。郁闷之间,使臣带着一身新衣、风度翩翩的慕容超入见。验过金刀之后,得知母亲嘱托侄子要投奔自己,慕容德又是悲从中来。痛定之后,眼见这位侄子“身长八尺,腰带九围,精彩秀发,容止可观”,慕容德大喜,为其起名为“超”,封北海王,拜侍中、骠骑大将军。由于慕容德自己无子,不久,他就立侄子慕容超为太子。
  慕容超苦难中长成,深谙人情世故,“入则尽欢承奉,出则倾身下士,于是内外称美焉”。小伙子人精一个,哄哄膝下无子的伯父,自是小儿科。
  公元405年(东晋安帝义熙元年)秋,慕容德病死,在位六年,终年七十。老头子遗言死后立即葬,虚棺十余,潜葬山谷,时人莫知其墓所。弥留之际,可能这位慕容氏人杰已有不祥之兆,预估到世祚不久,免得尸身再被敌国刨出喂狗。
  至此,美男子慕容超登上了十六国纷繁历史的一个小舞台。
  慕容超继位后,把宗室慕容钟、慕容法、慕容镇等人虚衔高位,皆派外任,眼不见心不烦。在都城内,他大加任用公孙五楼等侫人(公孙五楼可能是慕容超祖母一支的亲戚,史不明载)。
  很快,慕容法、慕容钟等人屡被谗言,皆被逼出奔敌国,慕容宗室之间相互残杀。慕容超在广固城内大杀异已,树立威权。至此,南燕已呈衰败之相。
  慕容超继位时,才二十一岁,实际上讲应属少年老成之辈。青少年时代寄人篱下、颠沛流离的痛苦经历,按常理应使他成为一个知民疾苦的好皇帝(如汉宣帝)。而且,当年他在后秦的长安城内装疯卖傻,证明他的智商肯定超出常人。如此禀赋如此才,倘若慕容超循规蹈矩,任用贤良,真正光复慕容氏燕国旧版图,也不是什么大大的难事。但是,这个青年人践登帝位之后,信任奸侫,不恤政事,狂迷游猎,杀戮宗室,凡是昏君应有的特征,可谓在他身上集中而统一地现出个全活。
  虽然自己为帝为皇,慕容超的生母段氏和妻子呼延氏(呼延平之女)还都在后秦姚兴手中软禁着。姚兴听闻慕容超继慕容德皇位,便命使臣前往广固,要南燕称臣,并向慕容超索取宫廷乐队。如果南燕不能送乐队,就要以“吴口千人”(千名晋人)来代替。
  母妻皆在后秦的长安城内,慕容超不能不软,召群臣商议对策。左仆射段晖认为:“太乐诸伎(宫廷乐队)是前世伶人,不易再得,可掠吴人送之。”
  尚书张华不同意:“如果侵吴(东晋),必成邻怨,兵连祸结,非国之福。可以暂时低姿态向姚兴称臣以尽孝道(赎回段氏),立刻派韩范去长安。韩范与姚兴两人在苻秦时同为太子舍人,能言善辩,必能办成大事”。
  慕容超认为张华之计高妙,就派韩范出使后秦。
  姚兴在长安见到韩范这个“老同事”,非常高兴。同时,他也很奇怪,就问韩范:“燕王(慕容超)在长安时,朕亲自接见过他。其人仪貌不俗,说话吞吞吐吐,词不达意”。
  韩范有辩才,回答得非常巧妙。“大辩若讷,大智若愚。如果当初燕王呈露龙凤之姿,哪有今天继统的可能啊。”言外之意,是讲慕容超当年不在你面前装傻,早就被杀掉了。
  姚兴闻言,也觉有理。眼见老友来见,燕国降号称藩,一高兴,姚兴就赐韩范千两黄金,并允诺送还慕容超母妻。
  先前从南燕亡降后秦的慕容凝闻知此事,马上入宫见姚兴,劝道:“燕王称藩,本非真意,只是因其母在长安,不得不假装低三下四。其母归国,一定马上重称帝号”。
  姚兴想想,又深觉有理。于是,他又扣住慕容超妻母,非要南燕把宫廷乐团送过来。
  不送也得送。南燕君臣上下合议,只得派张华等人亲率太乐诸伎一百二十人,携重宝而至长安。姚兴大儒出身,礼乐方面绝对的内行。酒酣之际,耳闻美仑美奂的中原正音,这位后秦皇帝大悦。
  姚兴的黄门侍郎尹雅想为主子争脸,对张华说:“昔殷之将亡,乐师归周;今大秦道盛,燕乐来庭。废兴之兆,见于此矣”!
  张华不卑不亢,回答:“自古帝王,为道不同。权宜之计,各随其行。老子曰:‘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福祸之验,应观后效”。
  姚兴闻言,老大不高兴。“从前齐、楚竟辩,二国开战。卿小国之臣,怎敢抗辩朝士”!
  张华见状,忙卑辞下意,话说得有礼有节:“我是臣藩使节,衷心愿交欢上国。但上国朝士辱及小国寡君社稷,我又怎能不有所回辩呢”。
  一席话,讲得信奉君君臣臣火道理的姚兴也心服口服。赞诩之余,姚兴立即派人护送慕容超母妻回国。
  一家人终得团聚,慕容超自然喜色溢于言表。慕容超自己高兴,南燕当年境内天灾不断,旱涝交加,都城广固又发生地震。古人迷信,认为这一系列的天灾皆是上天发怒,故而国人惴惴,皆暗忖要有祸事发生。
  安帝义熙五年(公元409年)正月元旦,慕容超在东阳殿接受群臣朝贺,乐队奏乐,这位青年帝王一脸不悦——新招募的乐师无论是技艺和外表都与昔日太乐诸伎相差甚远。但是,从后秦索回宫廷乐队肯定不可能,慕容超就想从东晋控制区抢掠晋人。大臣进谏,慕容超不听,派人进袭东晋宿豫,大掠而还,从中挑选两千五百青年男女,送入太乐府学习音乐以供日后宴饮朝会之用。不久,南燕又入寇济南,掠男女而去。
  天作孽,就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其实,当时的刘裕在东晋国内还未树立起绝对的威权,蜀地有谯纵不服,岭南有卢循未灭。假使慕容超不派兵掠境,刘裕再怎么琢磨也不会把目光投向这位关系还算不错的近邻。
  东晋安帝义熙五年(公元409年)四月,刘裕上奏朝廷,要征伐南燕。“朝议皆从为不可,惟左仆射孟昶、车骑司马谢裕、参军臧喜以为必克,劝(刘)裕行”。可见,大英雄立功名,绝不可在“大家”首肯的情况下才行动。该出手时就出手,由此,得胜后造出的后果则更具震撼性。
  刘裕率大军自建康出发,先走水路,由淮河入泗水(二水交汇处在今江苏淮阴)。六月,晋军行至下邳(今江苏睢宁)。刘裕下令,尽留船舰、辎重于当地,轻装步行至瑯玡(今山东胶南县)。刘裕虽为冲杀大将,又很注意细节,一路经过的每处战略要冲,他均派精兵筑城守御,惟恐南燕有奇兵突袭断绝补给之路,以免重蹈当初桓温北伐的覆辙。
  听说刘裕出兵,慕容超受惊不浅,他没料到攻掠东晋的边地会引起对方这么大反应。于是,南燕君臣忙开会廷议抵御之事。
  公孙五楼虽是个卖官弄权的侫臣,却十分有战略头脑,对战事分析得条条是道:
  “吴兵(晋军)轻果,所利在战。初锋勇锐,难与争锋。我们应该主动出兵,抢先占领大岘山险关,拒敌于国门之外。这样一来,旷日持久,敌军锐气必受摧沮,后勤也会逐渐供应困难。同时,我们还可以简选精骑两千,顺沿海边南驰,绝断晋军粮道。再令兖州驻军绕山东下,深入敌后。如此,腹背夹击晋军,可为上策;其次,可严命各地军将,凭险拒守,紧固坚城,除本军本城用度外,余下储积均焚毁,田中庄稼也都要令人芟除无遗,坚壁清野,坐守待时。此乃中策;下策吗,则是任凭敌军入大岘关,然后集合精兵,出城拒战”。
  大臣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最后,慕容超拍板定议。“京都(广固)殷盛,户口众多,非可一时入守。青苗遍野,一下子也芟除不尽。我大燕今据五州之强,带山河之固,战车万乘,铁马万群,待晋军过大岘关,出现在平原地区,我们正好发挥铁甲精骑的长处,冲践敌军,可一举成擒”。
  贺赖卢、慕容镇等人苦谏,均不听。公孙五楼员有谋略,但侫臣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拂主上之意”,当然不会坚持已见,默然而已。
  刘裕出发前,已有参谋对此次行军表示过忧虑:“燕人如果阻遏大岘关险道,或者放我军过去后坚壁清野,我们大军深入敌境,坚城不克,退路又堵,到时怎么办呢”?
  刘裕胸有成竹:“这事我已想了许久。鲜卑人贪婪,不知远计。他们进攻时意在掳掠,后撤时又吝惜禾苗,肯定认定我们孤军深入,不能持久。燕军用兵,最多会进据临朐,退守广固,不会应用坚壁清野的谋策”。
  一切皆如所料。刘裕未见南燕一兵一卒,顺利渡过大岘关。他喜形于色,以手指天,说:“兵已过险关,皆有必死之心。敌人田野中禾麦将熟,我们又无饥饿缺粮之忧。克敌必矣”!
  “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慕容超行兵步阵,和刘裕想象的一摸一样。他先派段晖、贺赖卢率五万步骑进据临朐,守株待兔,不久,听闻晋军已经飞度大岘关,惧上心头,慕容超亲率四万大军前往临朐与段晖等人合军。同时,他又命令公孙五楼马上赶往川源,想在上游切断晋军水源,可惜的是,慕容小伙总属后知后觉之辈,刘裕早已先他一步派前驱将军孟龙符攻据川源,迎头把公孙五楼打得大败而归。
  清晨,刘裕以兵车四千乘为左右翼,列奇阵,方轨徐进,与南燕兵在临朐以南的平地上交战。燕军铁骑本来很厉害,但没想到晋军使用兵车坚阵,骑兵冲荡践踏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燕军铁马直荡,皆被兵车上的晋兵以利予捅死在车前,侥幸跃过兵车的,又当即被阵内的晋兵刀砍斧剁,尸身散落。
  毕竟燕军人多,双方大战,一直过了中午犹未见出胜负。
  刘裕参军胡藩出主意:“燕人悉兵出战,临朐城内守兵肯定稀少。我愿以奇兵间道袭城,仿效当年韩信破赵国的计谋”。
  刘裕称善,遣檀韶、向弥与胡藩率兵,绕过燕军正在战场上厮杀的主力,突然进攻临朐,高呼大叫,一举克城。同时,刘裕还派人四处散布晋军已有众多援军自海道赶至战场的消息。
  慕容超身为皇帝,自己正在临朐城内大本营当总指挥,城内守兵总共才有两、三千人。眼见城陷,周围御林军拼死抵挡,慕容超捡得一命,单骑逃至段晖营内。
  刘裕见临朐城已攻克,忙挥令旗,鼓声大作,晋军全面南击。燕军本来看见临朐插上晋军旗帜就已心慌,又隐约得知大批晋朝援军从海上来攻,怯意顿起。至此,再也坚持不住,纷纷扭头奔逃。晋军得势不饶人,喊杀阵阵,更加神勇。段晖刚刚和皇帝慕容超打个照面,晋军已经冲进指挥营帐,刀砍枪捅,这位燕国名将登时就被杀在当地。此次大战,共有十多个南燕大将临阵被斩。
  慕容超运气不算太坏,又能逃出一劫,奔还广固。但他的御玺、御辇以及全套皇帝仪仗,全部成了晋军的战利品。
  刘裕穷追不舍,因胜而进,第二天就攻陷了广固的外城,逼使慕容超只得龟缩于内城死守。晋军筑起长围,高三丈,外穿三重堑,给燕人一种插翅难飞的感觉。同时,刘裕又派人告知晋廷,不用再从江淮输运粮米,晋军自可在当地解决粮食供应问题,以战养战,食粮于敌境。
  慕容超逃回广固后,沮丧得不行。他先把自己骂了一顿,又垂头丧气向群臣问计。宗室慕容镇进言,希望凭城一战,拼死决胜。但司徒慕容惠认为不可。“晋军乘胜,盛气陵人。败军之将,何以御之!现今,只能派韩范出使,求秦国姚兴来援。唇齿之意,秦必来救”。
  此时此刻,南燕也只有求后秦来援这一条路了,于是,慕容超又遣韩范出使长安借兵。
  古代兴兵交战,攻城最难。晋军虽数战数胜,但面对广固坚固无比的内城,也一筹莫展,只得修治各种攻具,做成一种尝试一种,一一推向战场。关键时刻,南燕一直以“奇巧精思”善选攻械著称的大臣张纲从长安出使办事返回,正好被晋军俘虏,这位大“工程师”立时派上了用场。同时,南燕大臣张华、封恺、张俊等人相继为晋军俘获,这些人都是汉儒,自然马上倒向了东晋一边。张俊还给刘裕出主意,“现在燕人能够固守,主要是对外出乞援的韩范抱有幻想。可以高官厚爵劝诱韩范归降,如时韩范投降,燕人必定绝望,广固可不攻自破”。刘裕从计,派人带着晋朝封授韩范为散骑常侍的诏书,前去招降。
  慕容超窘急,亲笔写信给刘裕,表示要向晋朝称臣,以大岘山为界,献良马千匹,以通和好。刘裕当然拒绝。
  后秦方面,姚兴正与大夏国赫连勃勃相攻伐。见南燕乞援,姚兴不得不派使臣到广固城下见刘裕,危胁说:“慕容氏与我是友好邻国,以穷告急。我军准备遣十万铁骑,径据洛阳。晋军如果不退兵,铁骑当长驱而进!”
  刘裕想都没想,当面斥喝后秦使节:“语汝姚兴,我定燕之后,息甲三年,当平关、洛。今能自送,便可速来”!
  果然是天亡南燕。姚兴确实不仅仅是虚张声势,他还真派大将姚强率一万精骑前往洛阳,准备与当地的姚绍一起合兵,前来广固救慕容超。不巧的是,赫连勃勃大败秦兵,姚兴自顾不暇,忙追还姚强的精兵还卫长安。韩范见状大叹,“真是天亡燕国啊”。正好,刘裕密使赶到,思忖一番,韩范便归降东晋。
  刘裕见到韩范,免不了还嘲笑他一番:“您本来要立申包胥之功,何以虚还”?(春秋时申包胥哭于秦庭,最终哀求秦国兴兵救楚)
  韩范能言之士,自然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我祖孙三代仕燕,自然要尽臣下本份。但西朝(后秦)多故,丹诚无效,可谓天丧弊邑(南燕)而赞明公。智者见机而作,在下怎敢不至”!
  刘裕点头,“卿可至城下,告以祸福,劝守兵出降”。
  韩范拒绝,“虽蒙将军殊宠,但我仍不忍为您反谋燕国”。
  刘裕“喜而不强”。转天,他派人载韩范于车,在广固城外转了一大圈。“由是人情离骇,无夏固志”。守军见到韩范,知道后秦援军不可能到来,完全绝望。
  广固城内,左右从人劝慕容超杀掉韩范全家,“以止反叛”。慕容超虽属不明之君,也知韩范无奈,加上韩范之弟韩淖一直忠心不贰,未忍诛杀韩家。韩范也真是智谋之士,假使他在城下向守军喊话劝降,激怒慕容超,一家人肯定会被杀得一个不剩。
  张纲方面,穷极巧思,为刘裕造冲车、飞楼、悬梯、木幔等攻具,使守城的火石弓矢顿失作用,燕军日益困窘。慕容超暴怒,派人把张纲母亲押至城头,倒吊起来,慢刀碎剐了老太太。张纲血泣,化悲痛为力量,研制出更为精巧实用的攻具。
  即是如此,南燕守军仍旧坚持了四个多月。刘裕也不是特别急于进攻,反正广固周围人民都日夜负粮来助官军,吃喝不愁。同时,晋朝援兵源源不断,营于城下的,一直都是精神头十足的生力军。
  公元410年正月朔旦,慕容超升登天门,依礼接受群臣朝贺。慕容超宠爱的美人魏夫人也随他登城。礼毕,二人凭城四眺,望见城下晋军军容整盛,一眼望不到边际,这一对俊男美女相对执手而泣。
  韩范之弟韩淖一直跟随左右,劝谏道:“陛下遭逢厄难,正应自强奋志,怎能对女子悲泣”!
  慕容超“拭目谢之”。
  尚书令董锐知道大势已去,劝慕容超出降。
  慕容超大怒:“废兴,命也!吾宁奋剑决死,决不衔壁求生”!如此血气,倒不失男儿本色。
  公孙五楼、贺赖卢等人又想从城内挖地道偷袭晋军,皆大败而归。不久,晋军又断绝广固城外渑水水源,城内守军只能喝含有害杂物多多的井水,皆头昏脚软,日益穷困,出降者越来越多。
  看见火候差不多,刘裕这才指挥晋军四面攻城。南燕尚书悦寿先前劝过慕容超投降,今见势不妙,便开城门投降。晋军喊杀入城,慕容超只带数十骑卫士仓惶出逃。没跑出多远,便被晋军悉数生擒。
  刘裕坐于大帐正中,呵斥责问五花大绑立于帐中的慕容超,“数之以不降之状”。
  慕容超“神色自若,一无所言”,只是声称自己死后要求晋将刘敬宣照看自己的母亲。刘敬宣是刘牢之之子,其父被桓玄攻杀时,他曾逃至南燕,与慕容超有交情。这慕容超也真是个做事没有条理之人。先前,他为了赎回母亲,把太乐诸伎送给姚兴;后来,为了能欣赏正宗宫廷音乐,他又派兵侵掠乐晋,抢来南方士女进行音乐培训,最终寻致刘裕的进兵乃至亡国。国亡之时,小伙子这才又想起母亲,真不知他这份孝心起起落落是怎么转的,最后家国性命全部搭上。
  刘裕命人把慕容超关入槛车,送建康市处斩,时年二十六,在位六年。行刑之时,这么俊美神秀的美男子好头颅被钢刀砍落,估计不少围观士众会发出深深的叹息。
  由于痛恨广固城久攻不下,刘裕想要把城内男丁全部坑杀,并以其妻女赏将士当婢妾。晋将百分百同意,倒是降臣韩范进劝:“晋室南迁,中原鼎沸,士民无援,强则附之,既为君臣,必须为之尽力。这些人皆衣冠旧族,先帝遗民,今王师吊民伐罪,如果尽坑广固之人,恐怕西北之民再无来归之意”。
  刘裕“改容谢之”,听取了韩范的谏劝。
  但是,“犹斩王公以下三千人,没入家口万余,夷其城隍”。
  估计这三千人中,慕容王族肯定占多半,男女老少,婴孩不免。慕容氏的前燕灭亡,苻坚待他们不错。不仅一个未杀,个个还送有权有地的大官做。但淝水战后,正是这些慕容家族的人所在蜂起,“人面兽心”,最终导致了前秦帝国的覆灭。慕容王族的子弟们以兴燕为名,建立了后燕、北燕、南燕、西燕,称王称帝,在北中国折腾个不停。风光一时,亡国时皆被敌国整族烩掉,渣都不留——苻坚大帝“柔仁”的前车覆辙这么逼迫真切,谁都不想给这一个几乎个个男人长相俊美的家族任何人任何机会。后世儒臣史家对刘裕的屠杀多有微词,笔者认为大英雄此举是舍小仁存大义。假如遗漏了哪个狼性王族的后代,没准又称王称帝,战事一起,死亡的恐怕不仅仅是三千,得是三万、三十万,甚至数百万!
  其它几个慕容燕国,国亡时宗室也大多被连根株除,使得中国历史上基因甚是优秀的一个家族基本上被消灭殆尽。所以,金庸老先生武侠小说中的慕容姓氏的英雄们,确属空穴来风,和金大师笔下大侠们的神功一样,五彩斑斓,绝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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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64   平灭邪乱收岭南——刘裕击卢循
  正当刘裕在广固大阅兵士、校校户籍、统计战剩品数目时,患生腹心,孙恩邪教逃亡至岭南的残余势力卢循、徐道覆忽然率大军分两路直杀建康,几乎端掉东晋的首都。
  卢循,字于先,小字元龙,是西晋卢谌的曾孙(大英雄刘琨最有名的《重赠卢谌诗》一诗,就是赠给这位东晋“大贼头”的曾祖。其五世祖卢志,也是晋朝忠臣,曾在成都王司马颖手下任幕僚长,作过不少利国利民之事。不知咋的,到了卢循这辈,他娶了妖贼孙恩之妹为妻。孙恩生性严酷,杀人无算,当时卢循还时常加以规劝,“人士多赖以济免”,可见,卢循仍是书生性情,不算大恶之人。史载,卢循“双眸冏彻,瞳子四转,善草隶奕棋之艺”,是个不折不扣的士大夫子弟。
  孙恩死后,卢循被造反余众推为首领,从海路逃到番禺。占据广州后,他又“遣使贡献”,晋廷当时正值多事之秋,便封孙恩为征虏将军,广州刺史,平越中郞将,封卢循姐夫徐道覆为始兴相。
  刘裕率大兵征伐南燕的消息一传出,徐道覆非常高兴,忙派人前往广州,劝卢循乘晋廷内虚时主动出击。卢循大概当时感觉正惬意,名为大州刺史,实为小国国君,天天诗酒茶棋书画小日子过得挺爽,根本不想找东晋麻烦。
  徐道覆坐不住,从始兴(今广东韶关附近)亲自赶往番禺,面见卢循,说:“朝廷一直把您当腹心之患,刘公(刘裕)现正被牵制于坚城之下(广固),等到他擒灭慕容超回朝,肯定会亲自率军齐集豫章,派锐师越山过岭,到时候,您再英明神武,也只能束手投仗。今日之机,万不可失。如果我们占领都城建康,刘裕即使率军赶回,也无可奈何。如果您不从我计,我自己率始光之军单独向寻阳挺进”!“(卢)循甚不乐此举”,但又无法辩驳姐夫,只得依从徐道覆,发兵相从。
  于是,徐道覆从始兴出发,一路连克南康(今江西赣州)、卢陵(今江西吉水),直杀豫章(今江西南昌)。当时,东晋镇南将军何无忌在豫章驻守,这位爷在刘牢之、刘裕手下时远谋深见,待他自己独挡一面,却显得轻脱少谋。眼见徐道覆贼兵重楼巨舰顺流而下,长史邓潜之进谏:“此战系国家安危,贼人自上流而下,舟舰大盛。我们应该掘开南塘之水,坚守城中,与其相持,俟其兵老师废,然后趁势出击。否则,弃此万全之策,决成败于一战,万一失利,悔之无及”。
  何无忌不从,命军将登战舰迎击贼兵。双方交战,大风甫起,何天忌所乘的指挥舟被风吹至东岸,贼军数艘大舰直逼靠来。晋兵见主师不免,顿时崩溃,加上贼军多是三吴“思归忘死之士”,杀兴正酣,如此危急之时,何无忌还大叫“取我苏武节来”,辞色不挠。贼兵刀枪齐下,把何大将军分尸数段。
  卢循方面,也是所向皆捷,连克湘东(今湖南衡阳)、长沙诸郡,进至巴陵(今湖南岳阳)。
  南方诸郡败讯继至之时,晋廷还没有接到刘裕平南燕的捷报,惊慌之下,只得连遣数道急使,征刘裕回军驰援建康。本来,刘裕最初的打算是在平燕之后,驻镇下邳,休养几年后再一举攻克关洛之地。听说都城一告急,刘裕只得“即日班师”,显夜驰还。
  大军行至下邳,刘裕命人以船只远送辎重,自己亲率精锐部队急行军从陆路奔还。刚到山阳,何无忌死讯传来,刘裕如雷轰顶,只带数十卫士,卷甲兼行,疾驰至淮上,向过往旅客打探消息。旅人纷纷告言:“贼军还没到,如果刘公回来,我们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刘裕闻言大喜,“单船过江,径至京口”。众人见到刘裕本人,都大松一口气。
  驻镇姑孰的东晋抚军将军刘毅本来在卢循刚起兵时就“抗表南征”,但忽患病,一下子到了病危的地步。延迟数日,病势减轻,他又马上要提兵灭卢循。桓玄称帝,刘裕、刘毅联手起兵,声名不相伯仲。眼见刘裕平灭南燕,刘毅心中不服,也想立功显咸。
  刘裕闻讯,忙写信给刘毅,提醒他提防卢循、徐道覆等人奸谋多端,善打游击战,希望刘毅准备充分,与自己合军击灭贼众。为了说服刘毅,刘裕还派刘毅堂弟刘藩前往劝谕。
  刘毅读毕刘裕亲笔信,大怒,投之于地,对堂弟刘藩说:“当初平桓玄,我是因为谦虚才把首功推让于刘裕,难道为此你们便以为我不如刘裕了吗”!于是,刘毅亲率二万水军自姑孰出发,直发建康。
  徐道覆听闻刘毅来逼,舍江陵而不攻,马上报卢循:“刘毅兵重,成功在此一战,宜并力攻杀”。于是,两个贼头连兵而下,约十多万兵将,乘千余艘战船,与刘毅晋军大战于桑落洲(今江西九江附近)。
  本来就众寡不敌,徐、卢两人又是计谋之士,邪教教众斗志又比寻常军士勇锐,双方一交手,晋军大败,刘毅本人只与数百兵逃得性命,遣弃战船、辎重、器械无数。
  晋廷知悉刘毅军败,惶惧异常。当时,刘裕北还将士不仅因长途行军而疲乏不堪,又多伤病,战斗力极差。建康守军不过数千,皆有畏惧之心。刘毅败还的军士回城,都讲敌军势盛,惊恐成为传染病,一发不可收拾。确实,卢循、徐道覆“战士十余万,舟车百里不绝,楼船高十二丈”,浩浩荡荡,势不可当,着实吓人。
  朝中大臣孟昶、诸葛长民眼见建康危急,便想拥安帝过江以避兵锋。孟昶可称是个乌鸦嘴,当初刘毅、何无忌出战,他均预言会战败,结果两人果然一出即败。至此,他又在朝议中表示刘裕出兵,也会重蹈覆辙,“众颇信之”。
  刘裕坚决不同意皇帝出奔。“今重镇外倾,强寇内逼,人情危骇,莫有固志。若一旦迁动,便自土崩瓦解,江北又岂能可以逃得了呢”!
  孟昶倒不是什么怯懦怀私的坏人,他就是坚信刘裕必败。见自己争不过刘裕,孟昶便在大殿上表示自己要自杀。
  刘裕也气,说:“你先看我一战如何,再死也不晚”!
  孟昶性急又固执,当晚回府,向皇帝休书一封,表奏:“当初刘裕北讨,意见不同,为臣我力赞其行,致使强贼乘间,社稷危逼,此乃为臣之罪也”。写完奏书,孟昶仰药自尽。未至山穷水尽,孟昶先自杀,可见这个人死得多不是时候。
  徐道覆是个勇毅决断之人。听说刘裕已在石头城集兵设防,便苦劝卢循,从新亭疾趋白石,尽焚舟船,以示必死之志,然后数道进攻,毕全力于一战。
  卢循一路大胜,更加有持重之心,回复徐道覆说:“我大军未至,孟昶就望风自裁。以此推之,敌军不久必自相溃乱。如果决胜于一战,万一有失,损兵拆将,不如按兵待之”。由此,卢循指挥军队驻屯于石头城的西岸蔡洲。
  徐道覆深知小舅子多疑少决,回营后时左右叹息道:“我终为卢公所误,事必无成。倘我得为英雄驱驰,天下不足定也”!
  刘裕得此喘息之机,派人广伐树木,在淮口遍树从栅,又筑查浦、药园、廷尉三垒,派重兵坚守。
  呆了一段时间,见晋军内部没有任何溃乱现象,卢循又悔先前不从徐道覆之言,就指挥军队对晋军展开猛攻,皆不克而还。不久,又遇狂风暴雨,卢循许多舰只都倾覆翻掉,淹死许多兵士。卢循郁闷,列阵南岸,与晋兵相斗,已经缓过劲的晋军奋勇争先,贼兵又败。无奈之余,卢、徐两就指挥军队转攻京口,仍一无所得。
  相持之间,刘裕玩起“心理战”。他派宁朔将军索邈率一千多鲜卑人组成的精骑兵,身披虎皮坚甲,五彩斑斓,装束奇特,每人手持一旗,自淮北至新亭,蹄声阵阵,威风凛凛。“贼并聚观,咸畏惮之”。
  师老兵疲之余,徐道覆建议卢循退据寻阳,伺机取荆州,再寻取机会掉头进攻建康。
  自此,卢、徐两人转攻为退,厄运也就开始。刘裕一面率军追赶,一面派沈田子等人率水军走水道绕海直袭番禺。
  卢道覆集三万贼兵攻江陵,为荆州刺史刘道规打得大败,“单舸走还盆口”(九江附近)。不久,晋将孙处等人乘大雾突袭番禺,一天即攻克卢循老巢。沈田子等人也各率兵士,四击攻灭岭南的邪教残余势力。
  安帝义熙六年(公元410年)底,刘裕集大军于大雷(今安微望江),“卢循、徐道覆师众数万塞江而下,前后莫见舳舮之际”。面对敌人最后的疯狂刘裕派出轻装小船,满载引火之物,同时,他下令晋军用劲弩猛射敌军,待敌船聚泊西岸时,晋军岸上、小船上的兵士齐投沾满油的火炬,致使贼军船舰着火,烟炎涨天,随即大溃,投水淹死者就有上万人之多。
  卢、徐二人逃回寻阳后,欲奔豫章,便在左里(今江西都昌左蠡山)下栅,欲阻止晋军前进。左里之战,刘裕又大胜,晋军杀贼过万。至此,徐道覆逃返始兴,卢循往番禺方向奔返。
  411年二月,晋将刘藩等人攻克始兴,斩徐道覆,四月,卢循率残军逃回番禺,又把孙处等数千晋军包围在内。带兵在岭南一带攻伐的晋将沈田子等人一合计,认为番禺是卢循老巢,怕城内人里应外合,便一齐回军,反包围了正在攻城的卢循。内外夹击之下,卢循大败,死数万余人,狼狈逃走,一路连连败绩,最后跑到交州附近(今越南北宁),与当地起兵反晋的俚、僚等蛮人合兵,进攻东晋交州刺史杜慧度。
  杜慧度身处僻州,尽散家财以赏军士。晋军先在岸上向卢循舟船扔火把,然后又在两岸夹射浑身是火、四下奔逃的贼兵。
  坐在华丽的指挥大船上,卢循自知此次难逃一死,便先用毒酒把自己的妻子、儿女十多人尽数毒死。然后,他把数十位貌美的姫妾召至座前,问:“我今将自杀,谁能和我一起死”?
  眼见大势已去,诸位美女皆表示:“雀鼠尚且偷生苟活,从死实在太难”!只有两、三个死心眼的,低声言道:“官人欲死,我们也不愿活着”。
  “考试”完毕,卢循让那两、三个愿死的美女出舱,放她们一条生路。接着,他抬出大酒一缸,尽数毒死了那些不愿与他一起同死的美女。怔忡片刻,望着满船的美女尸体,卢循攀上船头,赴水而死。
  杜慧度得胜后,又杀掉卢循老父。找到卢循尸身,再把首级割下,用小箱子精致包装,送京师邀功。
  至此,卢循,徐道覆折腾一年多,功败垂成,最终为刘裕所平灭。算上孙恩,“五斗米教”折腾了达十一年多,严重削弱了东晋的政权元气。虽然最终邪教被扑灭,东晋的国祚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同时,孙恩、卢循之乱,对王、谢这样的东晋世家大族也打击极大,子弟纷纷被杀不说,经济方面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丧失田产家财无数,同时,随着他们力量的削弱,刘裕为代表的寒人阶级因军功不断窜上政权第一线,大族世家渐渐从主角变成了配角,混得好一点儿,也只能给将军们当当师爷和谋士了。
  殊勋如此,晋廷授刘裕太尉、中书监,军权、政权,齐集一人之手。面对当时豪强横行、广行兼并的现象,刘裕大行惩戒,严肃纲纪,诛杀藏匿亡命的豪族之士多人,致使“豪强肃然,远近知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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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65   清除异已独擅权——刘裕诛杀“老同志”
  灭南燕、平卢循,声名赫赫,刘裕便把他那“猎人”的目光转向朝内。首当其冲的,非刘毅莫属。
  刘毅,字希乐,彭城沛人,与刘裕还是同乡。桓玄称帝后,刘毅、刘裕等人共谋起事,刘毅京口唱义,首斩桓修。此后,江乘之战,覆舟山大战,峥嵘洲大战,刘毅均身先士卒,殊死拼斗,桓玄之灭,刘毅确实有一大半的功劳。桓玄死后,刘毅又率军进讨桓振、桓谦以及冯该等人,平巴陵,降襄阳,入江陵,以功为晋廷拜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桑落洲一战,是刘毅威望急剧下挫的一个转折点,此战他所损失的不仅仅是数万精兵、无数辎重以及精良船舰,最重要的是他输掉了名声。以前,二刘均以平桓玄之功,在朝廷不相伯仲。如今,刘裕灭南燕大功省立,又把岭南削平,功业方面,刘毅这个败军之将再也提不起精神来与刘裕抗衡。
  刘毅初败时,说实话,刘裕还不失厚道,对老战友还“深慰勉之”,复其本职,并未因其丧师败绩而落井下石。
  安帝义熙八年(公元412年),东晋荆州刺史刘道规因老疾卸任,刘毅见有新机会,自告奋勇,以为国家开辟财源、养民富兵为由,申请外任荆州。刘毅此举,也可谓深思熟虑。建康朝中,他已经全然不是刘裕的对手,只能坐拥上流重镇,众兵在手,才有资格在暗中与刘裕校劲。
  刘裕仍旧未起杀心,以诏命任刘毅为荆州刺史、都督荆宁秦雍四川诸军事。不久,刘毅又要求交州、广州也要由自己辖统,刘裕也照给不误。不久,刘毅又上奏要求把亲信郗僧施、毛修之等人委以重镇实职,刘裕还是一一同意。眼见事事皆准,刘毅居上流之地,渐有阴图刘裕之心。
  同时,由于刘裕武人,刘毅“频涉文雅”,故而“朝士有清望者多归之”。人以类聚,东晋又有清淡之风,就连谢安的孙子尚书仆射谢混也和刘毅打得火热。刘毅爱好史籍,谈至蔺相如降屈于廉颇,就拍案大叹以为不可能。在平灭卢循的庆功会上,安帝在西池大宴群臣,诏群臣赋诗,刘毅诵道:“六国多雄士,正始自风流”。自知武功不如刘裕,刘毅只能向众人显示其“文雅有余”。
  刘毅出镇前,往京口辞墓,刘裕自建康与其相会。临行前,宁远将军胡藩劝刘裕趁机拿下刘毅杀掉,刘裕沉吟半晌,说:“我与刘毅俱有克复之功,其过未彰,不可自相图也”。
  刘毅到江陵后,不知谦抑,随意升降所统属官,并在不上报朝廷的情况下把豫州、江州等地万名文武随员和精兵划拔至自己麾下。更倒霉的是,每逢有大事发生前,刘毅就“疾笃”,估计是昔日死战冲锋身上多创伤的缘故使然。谋士郗僧施等人恐怕刘毅哪天暴死,一帮人失掉主心骨,便劝刘毅调他的堂弟刘藩来荆州给他当副手。
  刘裕上奏,大怒,再也抑制不住愤恨,上表请诛刘毅。安帝是个摆设,刘裕的“上奏”其实就是上奏给自己,府中官员拟草,加印玉玺发出,宣示刘毅等人“轻佻躁脱,职为乱阶,扇动内外,连谋万里”的罪过,收捕时任兖州刺史的刘藩和尚书仆射谢混,赐死于狱中。谢混是东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元帝女婿,风姿绝秀,文采茂然。刘裕后来受禅为帝时,谢混的族侄谢晦对刘裕说:“陛下应天受命,登坛日恨不得谢益寿(谢混小名益寿,字叔源)奉玺绂”。刘裕也大发感慨:“吾甚恨之,使后生不得见其风流”!政治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叹赏归叹赏,杀掉还是要要掉。刘裕与谢混开始关系还不错,左里之捷,刘裕抓住杀害谢混父亲谢琰的叛将张猛,捆缚送交谢混。谢混生刳其肝而食之,以报杀父之仇。以此道之,刘裕于谢混还有恩。但政治场中。恩怨交牵,稍有不慎,则六亲不认。
  刘裕自率大军讨刘毅。出发前,他称诏以宗室司马休之为荆州刺史,使刘道怜为兖青二州刺史镇京口,使豫州刺史诸葛长民监太尉留府事。由于对诸葛长民不放心,刘裕又加心腹刘穆之为建武将军,“配给资力以防之(诸葛长民)”。
  安帝义熙八年(公元412年)冬十月,刘裕以王镇恶为前锋,授其轻船百艘。临行前,刘裕告诫王镇恶:“若贼可击,击之;不可击,烧其船舰,留屯水际以待战”。
  王镇恶乃苻坚名臣王猛之孙,自是计谋多端。他首先派人烧掉刘毅在江津的大小船只,自率步卒全船上岸,直奔江陵城杀来。半路,有人问兵将何人,王镇恶均遣人说是刘兖州(刘毅)亲军。因此,一路之上没有任何惊扰和阻挡。
  离城五六里远,刘毅亲信将领朱显之正好带兵要去江津,与王镇恶军打照面,心起怀疑,问:“刘兖州何在”?
  王镇恶军士回答:“在后面”。
  朱显之心疑,径直策马向后军赶,连刘毅影却不见。同时他发现这些兵士皆携带攻城器械,鬼鬼祟祟。远望江上,江津船队燃烧的大火正烧红半边天。大叫一声“不好”,朱显之掉转马头奔回城里向刘毅报告,并下令关闭各个城门。
  王镇恶和他手下兵士跑得也不慢,几乎是和朱显之同时疾驰入城,因此江陵诸城门未及落闸,王镇恶军人已进冲入。几番恶战,刘毅退入牙城,仍与司马毛修之等督士卒力战。刘裕送与刘毅的诏敕及赦文,刘毅看都不看,均立时烧毁。
  刘毅手下有不少建康士兵,而进攻的台军(都城卫戍军)与这些人中不少都是中表亲戚,“且斗且语”,双方一面格杀一面交谈,才知此次刘裕本人真的率军亲来“人情骇散”,渐渐不支,傍晚时分,刘毅听事厅前的卫兵已散败而去,勇将赵索也阵亡。
  刘毅亲兵仍旧忠于职守,“犹闭东西阁拒战”。半夜,毛修之由于先前与刘裕有私交,知事不济,自己带人逃走;刘毅自率几百兵士,也从北门突围,一路与王镇恶兵士勇斗,杀伤殆尽,至江陵城北二十多里的牛牧佛寺时,身边已无一个从人。
  刘毅紧拍寺门,要入内躲藏。寺僧隔着门缝表示拒绝,说:“从前我师付收容了逃跑的桓蔚,被刘卫军(刘毅)下令杀掉,现在,我们实在不敢收留陌生人”。
  七年之前,刘毅平灭桓氏,严刑峻法,至此,终于有了“报应”。
  刘毅楞了半天,叹道:“为法自弊,一至于此”!眼见逃藏无地,刘毅在寺门边找了棵歪脖树,自缢而死。转天旱晨,有人发现刘毅尸体。人死罪不免,刘毅尸身仍被抬入江陵市内,斩首示众,兄弟子侄皆伏诛。
  刘裕至江陵后,宽租省调,节役原刑,礼辟名士,至使“荆人悦之”,又打又拉,体现了政治家一贯的伎俩,成效不错。
  “处理”了刘毅,刘裕下一个“惦记”的目的人物就是督豫扬等六州诸军事、留守建康的诸葛长民了。
  诸葛长民是琅琊人,“有文武干用,然不持行检,无乡曲之誉”。桓玄时,曾引用他为“参军平西军事”,不久就因贪污险刻被罢免。刘裕等人伐桓玄,诸葛长民因为怨恨之故,踊跃相从,事成后被封为辅国将军。后来,诸葛长民又率众击败桓歆,其部下又击退慕容超于下邳,应该说是个具有相当军事谋略的小人。
  刘裕伐刘毅,诸葛长民居中用事,骄纵贪侈,不恤政事,四处纳财收贿,家中美女珍宝无数,大营宅第,残虐百姓。由于所行多不法,诸葛长民很怕刘裕日后会纠劾他的罪行,其弟辅国将军诸葛黎民也劝说:“刘毅宗族覆亡,我们诸葛家也要有准备啊。趁刘裕未还建康,应该先发制人才好”。
  本性贪残之人,拥易舍难,诸葛长民思来想去,犹豫不决,叹道:“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今日欲为一布衣百姓,岂可得乎”!
  私下里,诸葛长民修书给冀州刺史刘敬宣,表示要“共图富贵”。刘敬宣是名将刘牢之之子,一直作人小心谨慎,回书婉拒,并把诸葛长民写信给自己的事向刘裕汇报。刘裕闻之,更坚定对诸葛长民的诛除之心。
  为了试探周遭反应,诸葛长民趁上朝办公的时候,假装无意,问刘裕亲信刘穆之:“外边纷纷传言刘太尉和我有过节,是真的吗”?
  刘穆之何其聪明,冷静答言:“太尉率军征行,把老母弱弟留在京城,托付给您,如果他对您有贰心,能这样做吗”?
  诸葛长民闻言,稍稍心安。即使如此,他仍是忧心忡忡,常对左右讲:“昔年醢彭越,前年杀韩信(喻指刘毅被杀),估计快轮到我了”!
  刘裕确实也很害怕诸葛长民在建康先发制人,诸如挟持安帝、以自己家属当人质什么的,便制作各种假象拖延归期。同时,他又命军队、辎重日夜兼行,先返回建康候命。听说刘裕要旋师,诸葛长民等朝中百官好几天都从早至晚在城郊外的驿亭等候。刘裕怕中埋伏,迟迟不露面。深夜时分,刘裕得知属下大军已经布满建康城,于是连夜乘轻舟由水路急达建康,潜入东府。
  转天早晨,忽然听说刘太尉已在府署办公,诸葛长民又惊又怕,赶忙亲自前往东府拜见。
  刘裕见到诸葛长民,没事人一样,笑谈如平日,命人大张宴席,两人在密室纵谈痛饮极欢。本来十二万紧张,如今见刘裕如此友好对待自己,诸葛长民终于把心放在肚子里,猛灌美酒,不停搜索枯肠,找好听虚美的词语夸赞刘裕。数杯过后,诸葛长民站起,刚刚要进新谀之语,刘裕早已埋伏好的卫士从背后一根绳子紧勒住这位爷的脖子。刘裕仍坐于原处,边饮酒,边笑看诸葛长民蹬腿摇手、舌突晴出的恐怖死状。
  杀掉诸葛长民后,刘裕立刻派人干掉了诸葛长民的几位兄弟,斩草除根。大弟弟诸葛黎民“骁勇绝人,力斗而死”;小弟诸葛幼民逃于深山,仍被人告发擒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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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66   从头收拾旧河山——刘裕北上灭后秦
  公元405年(安帝义熙)元年,益州将侯晖等人趁东晋内乱之际,拥当地大族谯纵为主,称成都王,割据一方。谯纵称王后,又向后秦姚兴称臣,联合桓玄堂兄桓谦,不停进袭东晋,给荆楚之地造成很大危胁。
  刘裕在击灭刘毅之后,立刻就破格提拔大将朱龄石,发大军自外水取成都,又发疑兵佯攻内水,使谯纵分兵弱势。公元413年(安帝义熙九年)晋军六月,攻破成都,谯纵走投无路,自缢而死。至此巴蜀皆平,重归东晋所有。
  大胜连连之际,刘裕做事更加无所顾忌。宗室司马休之在荆州上流之地,“颇得江汉人心”,其子谯王司马文思在都城建康又“性凶暴,好通轻侠,引起刘裕的忌心,派廷尉审验,杀掉司马文思手下,并把司马文思执送给司马休之,意思是想让司马休之在江陵治所杀掉司马文思。毕竟是自己亲生骨肉,司马休之只是上表要求废掉司马文思谯王的封号,向刘裕写亲笔信道歉而已。刘裕“不悦”,于415年初在建康杀掉司马休之次子司马文宝、侄子司马文祖,发兵进攻江陵。
  司马休之毕竟是宗室,立刻起兵抵拒,雍州刺史鲁宗之等人也起兵响应。刘裕初战不利,女婿徐逵之以及数位亲信大将战死,迫使他自己不得亲自出面,于四月率大军渡江,一战大败司马休之四万军队,攻克江陵。无奈之余,司马休之父子以及鲁宗之等人逃往后秦依附姚兴。
  至此,东晋国内再无与刘裕抗衡之人。朝廷下诏,授刘裕太傅、扬州牧,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并封刘裕第三子刘义隆为公爵,以刘裕之弟刘道怜为荆州刺史。
  安帝义熙十二年(公元416年)三月,后秦皇帝姚兴病死,太子姚泓继位,主懦国疑,终于让刘裕盼来了北伐平秦的最佳历史时机。
  后秦皇帝姚兴,字子略,羌人,太元十九年(公元394)年即位起,共为帝二十二年。姚兴之父姚苌,是中国历史上人品最差的帝王之一。当年苻健开国不久,其大将苻黄眉杀姚襄后,俘姚苌,准备立时斩杀,幸亏当时同为大将的苻坚解劝,留姚苌一命,并以公侯之礼下葬了姚弋仲、姚襄父子,待姚苌可谓仁至义尽。淝水大败后,姚苌以怨报德,雪上加霜,不仅趁乱起兵反叛,最终还把苻坚大帝缢死于新平佛寺,十足缺德冒烟。
  姚苌晚年,常于宫中梦见苻坚率鬼兵来抓他,大半夜满宫殿乱跑,被卫士当成妖人,挺矛刺中阴部,流血不止。虽经包扎稍有好转,阴部感染,阴囊肿得像个大西瓜。死前,姚苌一直跪伏于床,不停向半空叩首,连连称:“巨苌,杀陛下者兄(姚)襄,非臣之罪,愿陛下饶臣一命”。
  姚苌虽缺德,其子姚兴却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仁德帝王(当然,史臣以其非正朔)。
  姚兴即位后,平灭苻登,大定关中,彻底清除了前秦残余势力。姚兴以儒兴国,劝课农桑,收用贤士,广纳善言。公元399年夏,由于当时国内天灾频频,姚兴竟作出自降帝号之举,这是中国历史上自古未有的事情。同时,他礼敬宗室,惩治腐败,交好邻国,也曾作出一次割十二郡给东晋的友好举动。作为帝王,姚兴“车马无金玉之饰,后宫无纨绣之服”,十分勤俭廉平。而且,姚兴时代,也是佛教传入中国的一个高峰期,佛经翻译大师鸠摩罗什深为姚兴礼敬,“由是州郡化之,求佛者十室之九”。同时,姚兴的儒学教养已臻至境,是十六国帝王中具有极高修养和个人品德的佼佼者。
  可喜而又可悲的是,帝王只要一有书生气,就缺乏大政治家的残忍和果于诛杀的气度,宽容过了头,有时就是给自己培养掘墓人。南凉的秃发傉檀、北凉的沮渠蒙逊、大夏的赫连勃勃、西秦的乞伏乾归等人,都因姚兴的宽宏捡得一命,狼子野心,脱逃即叛,竟也能从姚兴手下变出四个国家来,纷纷反目成仇。
  姚兴晚年,也犯了那种柔仁帝王最易犯的致命错误,容忍阴谋夺嫡的儿子姚弼,差点酿成宫廷大祸。虽然最终姚泓嫡子继位,但所托非人,柔懦寡断,诚非乱世拨乱之主。
  姚泓,字元子,“孝友宽和,而无经世之用”,这样一个儒懦的老好人,不幸生于十六国大伪乱世,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坐帝王之位是个天大的不幸错误。姚泓身上孝服还没脱,后秦国内一片乱起,先有哥哥姚愔想夺皇位,后有弟弟姚懿、姚恢想杀他自代。赫连勃勃刚刚抄掠数郡满载而归,南面的刘裕又统大军气汹汹杀来。“屋漏偏遭连夜雨”,姚泓日日紧缩愁眉,没享受过一天称王为帝的快感,只感“茫茫来日愁如海”。
  刘裕伐秦大军,共有四路人马。目的地为许昌、洛阳的一路由王镇恶、檀道济所统领;目的地为武关的一路,由沈田子、傅弘之两人统领;水路两军,一路由沈田子、刘遵考由流汴水经荥阳石门入河,为王、檀辅军;另一路由王仲德率领,由桓公渎自泗水入清、济,然后自清入河。刘裕本人后来也是经由王仲道军队的路线往前方推进。
  王镇恶、檀道济皆是能将,手下兵精粮足,一气攻拨项城、许昌等地,“诸屯守皆望风款附”。洛阳姚洸不听人劝,没有固守金墉,直薄晋军兵锋,几路大败,最终不敌,献城出降。
  克复洛阳,刘裕更觉自已攻高盖国,便派其左长史王弘还建康,“讽朝廷求九锡”。留守京师的刘穆之本是刘裕心腹,见到主公此种赤祼祼的篡位前举动,也“愧惧发病”,卧床不起。晋廷当然只能照办。安帝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初,晋廷下诏,以刘裕为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宋公,备九锡之礼,位在诸侯王上。“(刘)裕辞不受”。权臣就是会演政治戏,只是伸出一只触角,看看朝廷内外上下反应而已。
  当初,刘裕闻知卢循进逼建康,他从广固得胜归来途中,即有向朝廷索取太尉黄铖的举动;其属下大将朱龄石提兵伐蜀,形势未明朗之前,刘裕也曾向朝廷要加自己为太傅并总镇扬州。现在,伐秦未见其果,刘裕又试探朝廷加自己“九锡”,足见这个市井出身的大赌徒狡诈雄豪的一面。刘裕种种举动,如在正常朝代,朝臣们早就喧哗怒骂,以其为不忠不义,挟威自重,谋逆不道。但在当时,晋室已失人心,傻子皇帝木偶人一个,大家知道忠于晋室没有任何好结果,“人好逸而不惮劳,人好生而不畏死”,文武将士之所以不知疲倦地随刘裕东征西杀,都是想攀龙附凤,贪图立功新朝,因此,刘裕权位愈重,他们的希望就越大。有此依恃,刘裕本人也就日益“胆大妄为”。
  王仲德方面,东晋水军由清河入黄河,北魏滑台守将尉建竟然吓得连箭也不发一只,弃城狂逃。晋将得便宜卖乖,占领滑台对外宣称:“我们本来想给魏国七万匹布帛借道伐秦,谁想到滑台守将弃城跑掉啊”!魏主拓跋嗣闻讯大怒,派兵济河,把尉建斩于军前,投尸河中,并质问晋军为何侵占魏国城池。
  晋军当时不想与魏国为敌,多添仇家,便说等平秦后马归还。太尉刘裕也假装卑辞下意,表示:“洛阳,晋之旧都,一直为羌人所据,我们晋军来此只想进据洛阳修复陵庙。而且,秦人一直收留晋朝叛将,与晋为患,现在我们是借道伐秦,实不愿与魏国为敌”。
  外交辞令虽然漂亮,晋、魏两国仍剑拔弩张,各怀鬼胎,密切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安帝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二月,刘裕从彭城出发,自引水军亲自参加北伐战争。
  王镇恶、檀道济等人已合兵于潼关,对姚绍守军展开猛攻。姚绍是姚泓叔父,有谋善战,采取固守坚城的方法,希望孤军深入的晋兵兵老城下。同时,他又派大将姚鸾出兵切断晋军粮道,不料,姚鸾偷鸡不成蚀了脑袋,自己反被晋军偷营,数千秦兵连同主将一齐被杀。
  刘裕水军入清河后,将溯黄河西上,为避免与魏军磨擦,就假装客气,遣使魏国,表示要借路;姚泓窘急,后秦与北魏又有姻亲关系,忙遣使求魏国发救兵。
  魏国君臣议事,大臣崔浩表示说:“姚兴已死,姚泓懦弱,刘裕乘危伐人,其志必取。如果我们遏止其军,刘裕心生愤恨,上岸北侵,我们魏国就是代秦受敌。现在,柔然在北侵扰,民又乏食,如果与刘裕开战,南北顾此失彼,不如听任刘裕西上,然后屯兵以塞其东。如果刘裕取胜,会因我们借道给他心存感激;如果刘裕战败,我们又有救秦之名,趁其撤退时还可攻击取利”。
  拓跋嗣不听,以司徒长孙嵩督山东诸军事,遣振武将军娥清和冀州刺史阿薄干率步骑十万屯黄河北岸,以待晋军。
  刘裕水军入河后,见魏军沿河活动,也深感忧虑。王镇恶等人告急的使人来,他打开船窗,指着河边的魏军说:“我告诉你们攻克洛阳后等大军齐至才进攻,现在轻意进兵,又多出魏国敌军,我又该怎么分兵布将”!
  气恼归气恼,岸边鬼魂一样的魏军不答理还不行。他们一路随行,在北岸一直跟着刘裕的船队走。晋兵凡有小船因大风漂浮到北岸的,尽被魏兵箭射枪捅,一个不剩。刘裕派军去追,晋军刚上岸,北魏骑兵马快,登时跑个没影;晋军撤回船上,魏军就又冒了出来,继续跟着船走。
  五月间,刘裕想出一招,他派白直队主(民兵大队长)丁旿率七百兵士,给以兵车百乘,渡北岸,在离河百余步的水边列开“却月阵”,“两端抱河,车置七仗士,事毕,使竖一白毦”。
  魏军看不明白,不知晋军演什么戏,都立于原地不动。突然,一直待命未发的晋朝宁朔将军朱超石见白毦摇动,便率两千晋军疾趋上岸,共带一百张床弩,每车站列二十甲士,左右前后列大盾掩护,组成一种看上去非常奇怪的兵阵。
  魏军见晋军列阵完毕,便也列阵迎前。魏军统师长孙嵩亲率三万骑兵在步兵后面作后援,四面八方冲杀过来,晋军强驽齐发,魏军不顾死生,虽然一排排被射死,后面的士兵仍喊杀阵阵,冲势不减。
  关键时刻,朱超石使出早就准备好的秘密武器——几百把大锤以及一千多长矟。晋军先把长矟从中间的木杆折成两断,只长三四尺,然后,一名兵士持矟前立,后面兵士用大锤猛击柄端,魏兵蜂拥冲至,弩机猛力,一矟就穿死三四个人,像串糖葫芦一样。“魏兵不能当,一时奔溃,死者相积”。魏军大将阿薄干也临阵被斩,余众退至畔城。晋军得势不饶人,一路追杀,又斩魏国兵将数千。
  魏主拓跋嗣闻言,才知晋兵勇猛,后悔不用崔浩之言。但是,对于刘裕是否可以击灭后秦,拓跋硅仍有疑心,便就此问崔浩:“刘裕伐姚泓,果能克乎”?
  崔浩说:“肯定能”。
  拓跋嗣问:“为什么”?
  崔浩说:“昔姚兴好事虚名而少实用,其子姚泓懦弱多病,兄弟乖争,刘裕乘危而进,兵精将勇,必能战胜”!
  拓跋嗣又问:“刘裕与慕容垂相比又如何”?
  崔浩答:“刘裕才能,当然在慕容垂之上。慕容垂借父兄之资,修复旧业,其国人归之,如夜虫就火,稍加依仗,易以立功;刘裕奋起寒微,无尺土之地,讨灭桓玄,兴复晋室,北擒慕容超,南枭卢循,所向无前,可谓才超常人”!
  由此,魏军再也不敢轻撄晋军兵锋,刘太尉顺利抵达洛阳。
  如此危急时刻,秦军屡败不说,最重要的御敌统师鲁公姚绍又因忧急愤懑,发病吐血而死。
  八月,刘裕至陕地。沈田子、傅弘之入武关,进据春泥(今陕西蓝田)。
  沈田子等人将攻峣柳。秦主姚泓也横下一条心,御驾亲征。他率马步数万大军,想与刘裕主力正面决战,但又怕沈田子晋军从后掩袭,便想先以大吃小,击灭沈田子后,倾国东出与刘裕交手。
  人要是走背运,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沈田子一部,本来就是迷惑秦军的“疑兵”,总共才千把号人。忽闻探报,姚泓自率数万大军马上就到,沈田子就要提兵前去相斗。傅弘之持重,劝说兵力寡殊太大,想要退兵。
  “兵贵奇用,不必在众。而且敌我双方人数相差太远,等敌军固列阵形,我们想逃也不及。不如乘其始至,营阵未立,先发制人,可以立功”!言毕,沈田子转身对士兵们讲:“诸军昌险远来,正求今日之战,死生一决,可以一战封侯”!
  晋兵闻言,皆踴跃鼓噪,手执短兵,高呼奋击秦军。
  秦军一丁点儿思想准备没有,忽然树林中冲出一帮不要命的晋兵,惊慌失措,转身而逃,大败之下,被晋兵斩杀一万多。姚泓奔还灞上,其御用乘舆仪仗皆为晋军缴获。
  王镇恶攻潼关坚城不下,便向刘裕请示,要转帅水军自黄河入滑水,直袭长安。
  王镇恶所领的晋朝水军,都乘蒙冲小舰,兵士皆藏于船内向下划浆。秦人没见过此种舰只,只看见船走而不见有人外露摇桨划船,“皆惊以为神”。
  王镇恶一军至渭桥后,立刻下令兵士在船上进餐。然后,持仗等岸,严令“后登者斩”!士兵上岸后,小船无缆无锚,渭水迅急,忽喇喇全部顺水飘走,一只船也没剩下。
  王镇恶作战前鼓动:“我们大家的家属都在江南,这里是长安北门,离家万里之遥。船舰衣粮,皆已随流飘没。今进战而胜,则功名俱显;不胜,尸骨无存!大家努力”!
  言毕,王镇恶身先士卒,第一个向前冲杀,身后晋兵立于绝境,勇气倍增,无不以一当十,冒死直前。秦将姚丕前来抵拒,马上被杀得大败;秦主姚泓闻讯,又自领兵卒前往,正赶上姚丕败军溃还,自己人践踏拥推,死伤无数。“(姚)泓单马还宫”。
  王镇恶军攻入长安平朔门。
  姚泓惶恐无计,与宫内的家人商量,想出宫投降。其子姚佛念时年十一,对父亲说:“晋人将逞其欲,肯定不会让我们活命,还不如我们先行阖家自尽”!
  姚泓怃然不答。圣贤书读得不少,临到“国君死社稷”,还真下不了决心。
  姚佛念人小有志气。自己登上宫墙,投地而死。
  姚泓无奈,只得率妻子数人步行至城门的刘裕大营投降。姚泓之弟姚赞也带着宗室一百多人来降。此时,刘裕显现出街市流氓地痞本性中残忍横暴的一面,立刻把除姚泓以外的所有后秦宗室、妇女全部就地处决,血满营盘。接着,他又用槛车押送姚泓于建康,斩于闹市之中,以彰功名。
  姚泓死年三十,在位两年。从姚苌算起,后秦共历三世,三十二年。
  史载,姚泓被杀后,“建康百里之内,草木皆燋死焉”。其实,草木枯死之事,肯定是因为天旱或植物害虫所至,史臣书录其事,也是委婉地表示对这位仁弱帝王的同情。清朝时,康熙亲自向孔圣人塑像下拜,汉儒们就感动得不行,觉得异族帝王竟肯向先圣屈膝。早在姚泓当太子时,他的老师淳于歧生病,姚泓已经亲至家中问病,拜于床下,“自是公侯见师傅皆拜焉”。以储君之重,亲拜师父,姚泓比康熙早了一千多年。
  而且,姚兴、姚泓虽是羌族,其统治形式完全是采用汉人制度,没搞什么“胡汉分治”,更无民族压迫政策,仁义频施,礼教兴盛,推恩四及,基本上就是苻坚大帝的精神继承人。遗憾的是,处于十六国血腥乱世,又萧墙祸起,内乱频频,姚泓之败,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我们今人有所好奇的是,当刘裕望着兵士在营内砍瓜切菜一样处斩后秦宗室时,流血盈前,哀嚎满耳,他是否忆起姚兴昔日使他不动一刀一兵就收回十二郡的旧情?当时,他平定桓玄不久,立足未稳,如此天大一个人情,难道就这样以杀人子孙相报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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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67   寒人终成帝王业——刘裕篡晋建家国
  刘裕站在长安城头,环望四周,扭头对身边的王镇恶说:“成吾霸业者,卿也”!
  王镇恶虽是忘死名将,却也不乏诸名将最大的短处:贪。后秦府库充盈,王镇恶派手下军士盗取私拿,不计其数。刘裕对此一清二楚,“以其功大,不问”。当有人告称王镇恶私藏姚泓的御辇时,刘裕倍感警惕,以为王镇恶有什么称王称帝的“异志”,忙派人暗中伺察。派出之人回报,王镇恶只是贪图御辇上的珍宝装饰,悉数剔取后,御辇架子被扔弃在墙角旮旯。刘裕闻此,其意乃安。
  刘裕原先意向,是欲留在长安,准备经营西北,一统北方,“而诸将佐久役思归,多不欲留”。淹留至年底,刘裕又得知留守在建康的心腹刘穆之病死的消息,根本无托之下,便决意东还。
  于是,刘裕以随军的次子刘义真为都督雍梁秦三州诸军事、安西将军。以王修为长史;王镇恶为司马,领冯翊太守;沈田子、毛德祖为中兵参军,沈田子领始平太守,毛德祖领秦州刺史;傅弘之为雍州治中从事史。如此安排,好像挺妥当,功臣猛将,各据重镇;亲子为帅,坐镇长安——其实大谬,刘义真官虽大,时年才十二,是个没有任何主见的毛头娃娃;各位将领皆在平秦战争中立有奇功,谁也不服谁,特别是王镇恶,其祖父王猛在关中名气大得吓人,南来诸将由此“皆忌之”,并因互相争功产生怨恨。
  刘裕急急回返,一般史书都讲是“将士思归”,其实不然。西征队伍只出来一年,非久疲之师。而且,关中形胜富饶之地,金银财宝无数,粮食积储丰富,大可以凭此重镇广土承胜击伐北魏和大夏,如此,消灭周围的各个割据政权也绝非难事。天下一统之后,奇勋大权,刘裕自可以在长安或洛阳做“真天子”,何必返建康住在东晋的旧宫殿当新皇帝!遥想前朝,魏文帝曹丕就是邺城受禅,而并非要回去洛阳从汉献帝手里夺回玺绶。所以,刘裕的急返江东,实是他平生一大臭招,也是他周围谢晦等短视谋士出馊主意的结果,这些人贪拥佐命之功,总是想刘裕快登帝位,既无平吞天下之志,又缺忠贞仁义之心。因此,从功业上讲,刘裕远胜曹操;但在用人方面,寄奴比阿瞒相差远矣!
  刘裕东还前,沈田子、傅弘之二人多次对刘裕说:“王镇恶家在关中,不可保信”!
  如果刘裕是个厚道人,或者是个明白人,大可以调王镇恶回建康,或者完全相信王镇恶,驳斥沈、傅二将的无根据之言。老头子街头流氓出身,好玩小伎俩,便私下对沈田子说:“当时钟会在蜀地叛乱不成,正是因为有卫瓘在。俗语:‘猛兽不如群狐’,卿等十余人,难道还怕一个王镇恶”!以钟会比王镇恶,沈田子比卫瓘,自然就给了沈田子等人心理暗示,随时可以见机行事,行“卫瓘”之事。
  为此,编纂《盗治逼鉴》的司马光最有感慨,他评论道:
  古人有言:“疑则勿任,任则勿疑”。(刘)裕既委(王)镇恶以关中,而复与(沈)田子有后言,是斗之使之为乱也。惜乎,百年之寇,千里之土,得之艰难,失之造次!
  一直觊觎关中的夏王赫连勃勃听说刘裕东还,大喜过望。其手下大臣王买德也马上表示:“关中形胜之地,而刘裕以幼子守之,狼狈而归,正是为要急于回建康篡国,无暇经营中原。这正是天赐我大夏的极佳机会,绝不可失!青泥、上洛两地,分扼南北险要,应先遣游军断其通路;接着,派兵东塞潼关,绝其水陆之路;然后传檄三辅之民,施以咸德,刘义真小儿,必在我们网罗之中”!
  赫连勃勃大喜,以其世子赫连璝为先锋,帅铁骑二万奔扑长安;以另外一个儿子赫连昌屯军潼关,以王买德为抚军右长史,屯兵青泥。众兵发后,赫连勃勃自率大军,以为诸军后续。
  赫连璝军队驰至渭阳,“关中民降诸属路”。刘裕东返,关中汉人对晋军已不报任何希望。
  东晋龙骧将军沈田子前去抵拒,“畏其众盛,退屯刘廻堡”。也就是在几个月前,同样一个人,率一千多疲惫饥渴的晋军,能够一战击溃后秦姚泓御驾率领的数万军队。如今,晋军休整停当,人不缺食,马不缺草,赫连溃骑兵远来疲乏之敌,沈田子却“畏其众盛”,双方未交手,心理上已经输了一大截。究其原因,肯定是晋军兵将破秦后各自拥取大把金宝,又有思乡念土之情,想法一多,见敌必怯。
  沈田子信使到长安报告军情。王镇恶对王修说:“刘公以十岁儿托付给我们,正当共思竭力,一举破虏,现在畏敌不前,大事何可得济”!
  沈田子本来就与王镇恶先前因争功有隙,闻听信使回来陈说,心中更加“愤惧”。愤者,王镇恶不帮自己说话;惧者,未战先退,怕被军法从事。
  不久,沈田子、王镇恶两人合兵,出长安以北共拒夏军。
  沈田子派人在军营中散布谣言,说王镇恶要尽杀营中南方人,留下数十人把刘义真遣送日江东,自己据关中造反。为此,晋军人怀惴恐,南北兵士相互疑惧。
  看见谣言已有效果,沈田子派人请王镇恶到傅弘之大营议事。王镇恶本人没有任何戒备之心。王镇恶进得傅弘之营门,没见傅弘之本人,只见沈田子迎前,一脸笑言,很友好地接着自己的胳膊,说有要事单独商议。
  王镇恶不知是计,随沈田子走入营帐。刚要说话,幕后窜出沈田子预先安排好的亲戚沈敬仁,当面一刀,把王镇恶脑袋活活砍下。
  沈田子一身是血,手提王镇恶人头,出营向士兵们宣布:“遵刘太尉令,诛杀谋反主谋王镇恶”。更过份的是,沈田子又派人杀掉在营中没有任何防备的王镇恶兄弟和堂弟七个人。
  傅弘之虽然早就向刘裕进言说王镇恶不可信,忽闻沈田子在自己营中杀掉王镇恶,也错愕异常,吓得他翻骑上一匹快马,飞奔回长安城内向刘义真等人禀报。
  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刘义真与其幕僚长王修都被吓一大跳。几个人贯甲执剑,紧闭城门,登上城楼观察情况。很快,就看见沈田子带着几十个从人驰来,马脖子旁挂着大将王镇恶以及其兄弟等人的数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王镇恶谋反,已被我们诛杀“!
  沈田子向城头喊话,一脸得色丑表功。他原先的如意算盘是:刘裕本来就对王镇恶不放心,现在,大敌当前,杀掉王镇恶,诬称他谋反,死无对证,一来泄愤,二来抵拒夏兵还需要自己出力,也不会因杀人得罪。
  王修等人见沈田子没多少人马,就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刚一下马,实际主持军政的王修就命兵士上前捆绑了这几十号人,斥责沈田子无故专戮国家大将,立即斩首。未及与敌交阵,东晋因窝里反已经自折两员大将。
  虽如此,傅弘之受命出军,先在池阳大破赫连溃骑兵,又于寡妇渡再次攻击夏军,“斩获甚众,夏兵乃退“。长安暂时得安。
  刘裕听闻王镇恶死讯,也吃惊不小,忙上表晋廷,表示说:“沈田子忽发狂易,奄害忠良。忠勋未究,受祸不图,痛惜兼至,惋悼无已“,追赠王镇恶左将军。刘裕建宋后,谥曰壮侯。
  王镇恶是阴历五月五日生人,当时风俗均以为不祥,家里人想把他过继给同姓疏宗。当时,他的祖父王猛见而奇之,说:“此非常儿,昔孟尝君恶月生而相齐,此儿亦将兴吾门”!因而为他起名“镇恶”。王镇恶十三时,苻坚败亡,关中大乱,他随家人避乱淆、浥一带,曾寄食于当地人李方家。王镇恶年少,志向不俗,当时他对李方说:“我若遇英明君王,当取万户侯,事成必厚报您”!李方厚道人,也随口答言,“相公您是王丞相之孙,人才如此,何患不富贵!等您成功之日,封我做本县县令就行”。不久,王镇恶即随叔父流寓江东,客居荆州。刘裕慧眼识英,提拔王镇恶。王镇恶知恩图报,讨刘毅,平司马休之,战功卓著。特别是长安一战,不世奇功,且“抚慰初附,号令严肃,百姓安堵”。王镇恶不食前言,破洛阳后就亲至故人李方家,开堂拜母,厚赠金银,立授李方为渑池令(王镇恶大将,有封授县令等低级官吏的职权)。如此英雄如此才,竟死于自己人当头一刀。王镇恶死年,仅四十六岁,正是盛壮之秋。
  击退赫连璝后,少年刘义真有了感觉,觉得“强敌”不过如此,天天与左右侍奉他的小人嬉戏、玩乐,赏赐无度。王修为人正派,又亲受刘裕嘱托,不时对刘义真进行规劝。
  刘义真左右小人们见小主人信口赏赐给自己的金玉银两总被王修借口不发,非常怨恨,就向刘义真进谗:“王镇恶当时确实要反,所以沈田子杀掉他;王修反而杀掉沈田子,正是他自己也要造反”!
  一来二去,刘义真信以为真,派人以议事为名,召唤王修进府,一刀结果了这位高参。刘义真乳臭未干一少年,长安真正的指挥者正是王修。至此,王修一死,晋军“人情离骇,莫相统壹”。经手下一窜掇,刘义真又下令外驻蒲阪和渭北的晋军悉数入城,全部龟缩于长安防守。这样一来,示敌以弱,“关中郡县均降于夏”,赫连勃勃又攻克咸阳,“长安樵采路绝”。
  刘裕闻讯大惊,忙派辅国将军蒯恩去长安,召回刘义真;同时,他又派相国右司马朱龄石为都督关中诸军事,代刘义真坐镇长安,又命中书侍郞朱超石去河、洛劳军。
  安帝义熙十四年(公元418年)底,朱龄石军队刚到长安,得知自己马上要被轮换回江东老家的刘义真部晋军临行大掠长安,“多载宝货、子女,方轨而行”。本来是替天行道堂堂东晋政府军,这下倒好,一下子变成了比异族军队还不如的强盗。
  赫赫勃勃得知消息,派赫连璝率三万军士追击刘义真。
  眼开晋军行动迟缓,建威将军傅弘之劝言:“现在辎重繁多,一日之行,不过十里,虏兵即将追至,何以抗之!不如尽弃车载,轻行速进,方可免难”。
  没等刘义真开口,他周围的宵小们皆使劲摇头。本来带着大笔财宝、美女回江东要作富家翁,怎么可轻易放弃到手的一切。
  很快,夏兵大至。傅弘之、蒯恩硬着头皮让小主人先跑,二将自己率兵断后,力战连日,边跑边斗,最终大败,傅弘之、蒯恩、毛修之皆被夏军活捉。傅弘之大骂赫赫勃勃,不屈而死;蒯恩后来伤重而死;毛修之投降。
  就这样,数万晋军,全被夏军杀个一干二净,先前从长安抢得金银美女也为夏兵所得。
  刘义真少年人,目标小,先前又得诸将护持,“左右尽散,独逃草中”。中兵参军段宏单人独骑,趁黑一路低呼,寻找主公爱子。刘义真识得郑宏声音,慌忙从草从间奔出。这小孩子秉性虽坏,很会讲话,边哭边对段宏说:“您是段中兵吧,我是刘义真啊……您自己逃吧,两个人一起跑不方便,可以现在剁下我的脑袋带回给我父亲,省得他惦念我的死活”。
  段宏闻言下泣:“死生共之,下官不忍”!于是,他把义真绑在自己背上,策马狂逃得免。
  赫连勃勃方面,得胜后,他在长安城外大开庆功酒宴,把数万晋军的人头堆在一起筑土成“京观”,号为“骷髅台”,以彰武功。长安城内,居民愤恨晋军无道,自发起义,把朱龄石驱逐出城。朱龄石临走,也丧心病狂,一把火把后秦艺心经营多年的华丽宫殿烧个干净,自率败兵奔潼关。长安至此,终为赫连勃勃所得。
  刘裕得知晋军青泥败讯后,爱子心切,又不知刘义真存亡与否,即刻整理行装又要北伐。大臣谢晦等人纷劝:“士卒疲弊,请待他年”。刘裕不听。
  准备之中,忽得段宏书信,知道刘义真安然无恙,老头子才放下一颗心,“但登城北望,慨然流涕而已”。北伐之举,遂止不行。
  牺牲无数将士、百姓人命,耗费无数钱财物力,关中得而复失,是刘裕一生最大的败着。一切的一切,皆由他想篡晋自立的私心而起。
  平灭桓玄时,刘裕的九龙绣衣只是一两件小裤衩小背心。灭南燕、平卢循后,刘裕的内衣已经全部变成明黄色。定蜀地、灭刘毅、诛诸葛长安、驱司马休之以后,刘裕冠带袍袖间已经是插金边走金线遍绣金龙,待得他灭后秦归来,皇袍应是当衬服来穿,袖领之间的龙纹云影已经不用避人了。
  刘裕当时已年近六十,岁月无多,但又闻谶言讲“昌明(孝武帝)之后尚有二帝”,等不及安帝“善终”,就密命中书侍郞王韶之得间酖杀安帝。
  安帝虽是个大傻子,他弟弟琅琊王司马德文终日侍奉左右,王韶之等人一直没机会下手。418年年底,适逢司马德文患病,回府修养。王韶之就用衣带把大傻皇帝活活缢死于东堂,时年三十七。王韶之是王家大族之后,至此,翩翩世家大族子弟,已经成为寒人军阀弑帝的下三滥帮凶。
  《世说新语·方正》有一则故事。大将军桓温权势最盛时,希望其部下王坦之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按照现代人的想法,与大将军缔成儿女亲家,天掉馅饼的好事情。但是,王坦之没敢答应,说要回去问问父亲王述(蓝田)。王述老头很喜欢王坦之这个儿子,即使成年后,见了这个儿子也每次都亲热地抱之于膝上。王坦之心中忐忑,把桓温的意思说了一遍,王述闻言,当即大怒,把儿子推落于是地,怒声斥责说:“你怎么越来越傻啦,这么害怕桓温,士族女岂可嫁兵家儿”!其二,晋武帝时,宠爱将军胡奋之女胡芳,以为贵嫔。武帝与胡贵嫔玩樗蒲游戏,胡贵嫔性格爽快外向,与皇帝夺投矢,误伤帝指,鲜血淋漓。武帝很不高兴,瞪着胡贵嫔,说:“真是将种啊(意指其为兵家女没教养),这么粗鲁无礼”!胡贵嫔不吃这套,回嘴反道:“北伐公孙,西拒诸葛,不是将种又是什么”!言外之意是武帝你爸爸司马昭不也是带兵打仗的吗,武帝你也是兵儿将种呵。这两则故事,皆可明白无误地表明,在两晋时期,士族们第的优越感是多么巨大,任你大将家再贵盛,再有生杀予夺之权,就是不会把我“士家女”嫁你“兵家儿”;武帝你再尊贵,骂贵嫔为“将种”,也会使泼辣的美女发怒,反辱相讥。
  但是,自刘裕寒门成为帝王后,士族高门就一代不如一代了,他们一是更加固执地封闭门户阶层,自我职姻,二是不得不在各个方面向寒人阶级低头,昔日朝中清显的官职也都逐渐为寒素之人掌握,从前的荣光,渐渐淡褪。如果不依附“兵家”,世家大族的身家性命随时堪忧。
  安帝死后,刘裕立琅琊王司马德文为帝,以应谶言帝数,是为夺晋最后一位皇帝:恭帝。
  恭帝元熙元年(公元419年)八月,晋廷进刘裕为宋王,移镇寿阳。
  公元410年三月,刘裕“欲受禅而难于发言”,就大集朝臣在寿阳欢宴。席间,为了试探诸人反应,他言道:“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唱大义,兴复帝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业著,遂荷九锡。今年将衰暮,崇极如此,物忌盛满,非可久安;今欲奉还爵位,归老京师”。
  老头子突然表示要告老退修。“群臣惟盛称功德,莫谕其意”。事起忽然,在座大臣谁也不知道这位“宋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晚间,宴会结束。
  中书令傅亮出府门走出好远,忽然开悟。他连忙返回刘裕王府,连夜叩门请见。
  刘裕马上开门召见。
  傅亮行礼毕,先开口说话:“为臣我现在应该马上回都城建康”。
  刘裕很高兴傅亮明白自己心思,也不多讲,只问:“需要多少人相随”?
  傅亮答:“数十人即可”。
  傅亮回建康,马上操办禅让典礼的事情,以诏命“征”刘裕“入辅”,并帮助刘裕定下一系列的重要人事安排。
  420年阴历六月壬戌日,刘裕大队人马至建康。傅亮入宫,“讽晋恭帝禅位于宋”,并把已经拟好的诏草呈上,让司马德文照抄一遍。
  “帝欣然操笔,谓左右曰:‘桓玄之时,晋氏已无天下。今日推国与宋王,本所甘心”!于是自书赤诏,“禅让”天下。至此,东晋亡国,自元帝建号江东,共103年国祚。
  各种史书,对东晋恭帝当时的记载有异,但都有“欣然”二字。晋恭帝司马德文二十多年以来,自少年时代就随侍傻哥哥安帝左右,眼看着东晋一个权臣干掉另一个权臣,离乱苦痛,惊惧寒悸,傻哥哥不知,他自己皆饱尝个遍!兄皇暴死,自己被推上帝座,想必他也度日如年,如坐针毡,好似一个未得叛决书的死犯,天天愁坐宫中,忽然见到“判决书”,知道大戏即将谢幕,不能不“欣然”——恭帝内心深处可能还有一丝侥幸,自己的这种“欣然”和“甘心”,说不定刘裕会感到高兴,能让自己像退位后的汉献帝(山阳公)一样安死床箦。
  六月丁卯日,刘裕登坛南郊,即皇帝位,是为南朝宋武帝,改元永初。封晋恭帝为零陵王,徙至秣陵县,派重兵禁守。
  晋恭帝怕被人毒杀,常与其妻禇皇后自己煮食吃饭。一年多后,刘裕派褚皇后的褚秀之兄弟携毒酒去弑恭帝。两人先把姐姐叫出来说要拉家常,引开褚皇后。三个兵士跳墙入室,进毒酒给恭帝。恭帝信仰佛教,说:“佛教教义,自杀者不能转投胎为人身”。几个兵士闻言,也不犹豫,进前就用被子把恭帝活活闷死,时年三十六,在位才半年。
  篡位而杀前朝帝王,就从刘裕开始。一报还一报,日后南朝末帝基本都是非正常死亡,均被新帝派人弄死。把人弄死就弄死了,刘裕还“朝率百僚举哀于朝堂”,大开“追悼会”。
  一般朝代灭亡,大多亡于暴帝淫君之手。惟独两晋,实是亡于两个傻子,皆“行尸视肉,口不知味,耳不知声音者也”。当然,嫡长子继统,是封建法统应该遵袭的定律,但推愚君上帝座,那真是就拿天下当儿戏了。西晋惠帝被立为天子,还有大臣卫瓘、和峤出面谏劝晋武帝。待到安帝袭位,众位大臣只知保存自己大户门第,王恭虽为忠臣,但帝舅身份令他无一言出主意换掉这个傻外甥。司马道子虽无篡逆野心,更是乐得有个傻侄子尸位素餐,自己得以肆无忌惮地弄权。亲舅亲叔尚且如此,大臣们又有谁肯愚忠愚勇呢。愚君在上,庸臣在下,幸延迁二十余年以至于亡,东晋也不算太倒霉的朝代。
  刘裕当皇帝不到两年,即因病崩亡,时年六十。
  刘裕虽篡晋自立,后世史臣对此极少有微言相加。何者,武功盖世,莫可比伦——东灭慕容超,西擒姚泓,野心勃勃如赫连,觊觎得利如拓跋,北魏大夏这两个鲜卑、匈奴强悍种族的国家,皆对刘裕怀有惴惴之心,不得不讲大英雄果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刘渊称乱以来,祖逖、庾翼、桓温、谢安经营百年而无能及此”。(王夫之语)而且,自刘宋以后,南朝的齐、梁、陈三朝一代不如一代,无尺寸国土拓展,且日渐削夺,越来越弱。“永嘉以降,仅延中国生人之气者,唯刘氏耳”。
  刘裕为人,本性节俭,寡欲严整。称帝之后,也常穿连齿木履,在神虎门外散步为乐。他一生中两次北伐的光辉胜利,撑起整个南朝时代的立国基础,对于汉民族文明最终不为鲜卑等异族君主的野蛮暴力所残灭,应该立有大功奇勋。此外,由于他本人出自寒门,知民疾苦,来取了诸多行政措施,相对减轻了当地人民的负担,并对世家大族的横暴侵占进行了严厉打击,抑制了豪强势力。其子宋文帝日后鼎鼎大名的“元嘉之治”,实赖刘裕的丰厚基础而成。
  遥想前朝,曹魏、司马西晋、一直到东晋的桓玄废安帝自立,对前朝帝王都没有加以残害。汉献帝、曹魏末帝曹奂、西晋俘虏的蜀汉刘禅、吴国孙皓,这些人皆好酒好肉大宫殿得享余年。但自刘老头起,就开始屠害前朝帝君,由此,南朝北朝相蹈此习,龙子凤孙们连根诛除,婴孩不免。以刘裕之赫赫大功,得有天下是水到渠成之事,但“其为人神所愤怒者”,则是篡后弑君的下流阴毒之行。晋恭帝“欣然”让出国家,刘裕仍忍心诛除,而杀人者要想自己后代子孙免于被杀,就未免流于天真可笑了,一代又一代,以上朝君王鲜血的艳红色作为开国庆典的主色,估计每位“开国皇帝”在锣鼓欢庆以及臣民的欢呼声中都不免存有彷徨顾虑的黑色意念:我家子孙何时何地会被何等臣下以何种手段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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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68   10、大漠孤烟冲天起——鲜卑拓跋王朝的兴起
  言及中国的强盛,总会让人脱口说出汉、唐两朝。至于北魏,由于中国历史上出现过那么多以“魏”为国号的朝代和国家,不少人常常不知所云。即使知道北魏的大概情况,也多是从历史课本一类的书籍中从“北魏孝文帝改革”这么一段一、二百字的释义稍有印象。其实,北魏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国家(朝代),没有北魏,就没有北周,就没有北齐,也就没有隋唐。而且,正是北魏这么一个强盛王朝的包容性,造成了日后中华民族血脉大融合的根本范式,使得南北朝之后的中华王朝禁得住任何蹉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如果没有北魏,汉人与“夷狄”的天壤悬隔概念就永远停滞不前,中华王朝“正朔”的狭隘理念也永远得不到纠正,那样的话,会日益走向民族萎缩的死胡同。
  其实,属于鲜卑族一支的拓跋部最早远居漠北,是个逐水草而居过着游牧生活的小部落。《资治通鉴》中,首先出现拓跋部记载的是曹魏元帝景元二年(四卷七十七):“是岁,鲜卑索头部大人拓跋力微始谴其子沙漠汗入贡,因留为质。力微之先,世居北荒,罕交南夏。至可汉毛,始强大,据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也就是说,拓跋部最早是在今天的黑龙江嫩江流域大兴安岭一带活动。后来,拓跋部离开此地,南出后又进行部落重组,基本上与嫩江流域的“祖地”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公元338年,什翼犍自称代王,建都于盛乐(现内蒙托克托),才开始加速了拓跋部立国的步伐。而真正使北魏成为一个稳固的、雄踞中国北方的王朝,则陆续由太祖道武帝拓跋珪、太宗明元帝拓跋嗣和世祖太武帝拓跋焘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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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69   “代国”时代的什翼犍
  先表一下拓跋部的什翼犍。此人生而奇伟,宽仁大度,身长八尺,隆准龙颜,长发委地,相貌英伟,经过三十多年苦心经营,兼并邻近诸部,击高车,破没歌部落,攻伐刘卫辰部,节节胜利。
  眼见开国有望,他自称代王,并与同属鲜卑族的前燕慕容氏广结姻亲,大具开国气象。可惜什翼犍生不逢时,恰值比他更英武豪雄的前秦苻坚大帝弑苻生自立。苻坚先是灭前燕慕容氏,而后就把目光投向什翼犍的代国。被什翼犍打败的刘卫辰往南跑到苻坚处求救,正给了苻坚大帝攻伐代国的最佳借口。
  公元376年,前秦大司马苻洛率朱彤、张蚝、邓羌等一帮虎将,统众二十万劲卒进攻代国,独孤部、白部纷纷败退,什翼犍属下的南部大人刘库仁也在云中苍惶败逃。
  惶惧之下什翼犍忙拨十万兵马给刘库仁回击前秦军,可惜当时天道煌煌,苻家军队势不可挡,石子岭一战代国军队大败。关键时刻,什翼犍又身患重病,自己不能统兵打仗,就带着一帮人马窜逃到阴山之北。其时诸部离散,高车等部落全都反叛,四面侵逼,搅得拓跋部落惶惶不可终日。
  过了月余,前秦兵因抢掠甚多,带着无数的战利品慢慢后撤。什翼犍稍稍喘了口气,回到云中安顿。什翼犍的亲侄拓跋斤对自己在父亲死后不得重任一直怀恨在心,就劝什翼犍的庶长子蹇君说:“王爷宠爱慕容妃,她生的儿子个个都已长大,王爷想立他们为后,准备先把你这个长子先杀掉。如果现在不动手,大祸马上要降临。”
  什翼犍的世子拓跋寔五年前因救父亲伤肋而死,故而身为庶长子的拓跋寔君一直觊觎王位。听堂兄挑拨,他也就信以为真,趁着败亡荒忽之际,他和拓跋斤带人杀掉慕容妃所生的六个异母弟,冲入帐中,顺便把什翼犍也一刀结果。可怜老英雄征战一生,最终死于逆子之手。
  由此,国中大乱,部落逃溃,已经回撤的前秦大军回师云中,一举灭代。深受儒家父子君臣大伦影响的苻坚大帝知道了拓跋寔君弑父的事,恨得咬牙切齿:“天下善恶的道理到哪里也是一样啊!”派人把拓跋寔君和拓跋斤押至长安,宣布罪行,车裂了两人。
  当然,历史也有猫腻,现代有学者研究,其实什翼犍是被儿子拓跋寔君出卖被俘,在苻坚定垂怜下苟活了几年才死。但北魏大史官为尊者讳,曲笔、隐笔什么的,“编造”了这么一个故事,渲染事迹,因为“先帝”被人抓住实在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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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70   建立北魏的道武帝拓跋硅
  代国灭亡的前五年,什翼犍的大臣长孙斤谋反,一次朝会时他拔刀直奔御座想刺杀什翼犍。当时身为嫡子的拓跋寔徒手与其格斗,以身护父,被长孙斤刺中肋部,伤重而死。代国灭亡时,拓跋寔的儿子拓跋珪年纪尚幼,被生母贺兰氏带着逃走,往依刘库仁部。后来,苻坚兵败淝水,北中国各部族乘乱纷起,刘库仁的儿子刘显要杀拓跋珪,多亏贺兰氏机智多谋,带着儿子逃回娘家贺兰部,依附拓跋珪的舅舅贺兰讷。不久,贺兰讷的弟弟贺兰染干见自己这个外甥越来越得众心,想方设法要杀掉拓跋珪,但皆未得逞。
  这拓跋珪也是个奇童,生下来就是个大胖孩子,体重比平常的婴儿重一倍,年纪很小就会开口说话。爷爷什翼犍死时,拓跋珪年仅六岁。逃过几次劫祸,大难不死,加上他是什翼犍嫡长孙的身份,十七岁那年,拓跋珪在牛川即代王位,改元登国。当时,汉人崔玄伯、邓渊、王德等人帮助魏国制定国家制度、天文历法,因此,魏朝的创立就带有鲜明的华夏色彩。同年四月,拓跋珪改称魏王。自此之后,拓跋珪连年征伐,先后击破刘显、库莫部、高车诸部,又忆恨前仇,讨伐舅氏贺兰部。
  一直与代国(魏国)有世仇的刘卫辰此时也派儿子直力(革是)攻击贺兰部,贺兰讷向拓跋珪乞降,毕竟骨肉相连的血亲,拓跋珪反击直力(革是)的军队。接着,他率军征伐黜弗部;又在戈壁上冒险行军,连追三天,在南床山大破柔然,斩杀不可胜计。(《魏书》中载,柔然是东胡苗裔,原姓郁久闾,世祖太武帝拓跋焘讨厌柔然人数次侵掠反叛,头脑简单,状类如虫,所以改其号为“蠕蠕”。所以在《魏书》上面只有“蠕蠕”,没有“柔然”)。
  偏偏刘卫辰父子自己找死,面对拓跋珪如此雄主不仅不避其锋芒,反而再三侵掠,趁拓跋珪伐柔然之际,又派兵攻击魏国南部。拓跋珪大败直力(革是)于铁床山,获牛羊二十多万头,擒斩直力(革是)。刘卫辰连老巢悦跋城也顾不得守,奔遁而走,路上被手下所杀,传首于魏国。
  拓跋珪忆起新仇旧恨,把俘获的卫辰家族五千多人不分老少,全部杀死,投入黄河,一时间河水全部变成红色。刘卫辰全族尽灭,只有刘卫辰的第三子勃勃逃脱,就是后来追立大夏国的那位杀人如麻、积尸成京观的赫连勃勃。
  刘卫辰并不姓刘,其三世祖刘虎在《魏史》中被称为铁弗刘虎,是南单于后代。“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汉朝与匈奴和亲,把些宫女和宗族远亲嫁给匈奴,后来好多种落就冒姓刘,自称是汉宗室皇族后代。俘杀西晋称帝的刘渊、刘聪父子本就是汉化极深的匈奴贵族,建立国家后就称国号为“汉”,自认为是承袭汉祚,立汉高祖以下的多位汉帝牌位大行祭礼。后来刘曜称帝,又改祭匈奴昌毒单于和刘渊,真正是“君王莫信和亲策,生得胡雏虏更多”。这几位刘姓匈奴汉化深到能做高难度汉诗的地步,而铁弗刘氏则也是南匈奴“单于苗裔”。北方人把胡父鲜卑母的人称为“铁弗”,部落因以为号。后来的刘勃勃耻姓铁弗,改为“赫连”。《魏书》中赫连勃勃也不叫勃勃,称为“屈孑”,鲜卑语是“卑下”的意思,为太宗拓跋嗣亲自下令更改,以示轻蔑。汉族皇帝、满族皇帝喜欢对谋反或与自己争位的皇族改以恶姓,北魏皇帝则爱对不服从自己的部落和人施以恶名。
  拓跋珪在攻灭刘卫辰部的战争中,共获良马三十多万匹,牛羊四百多万头,奠定了国家繁盛的物质基础,周围各部落纷纷降服。
  前秦方面,消灭了北方最大的竞争对手后燕,苻坚又攻伐东晋,淝水大败,北中国狼烟四起,从前的部族蜂拥叛乱,大家打得不亦乐乎。慕容垂乘苻坚败兵之际收复了前燕的失地,自己称帝,恢复了燕朝(史称后燕)。慕容垂立国后,先拿自己的亲戚开刀,灭掉同是慕容氏的西燕。西燕国主慕荣永在都城被围即将之际,一面向晋朝求援,一面向当时还是后燕附庸国的北魏乞求救助。拓跋珪也知道之齿亡唇寒的道理,犹豫之下还是派兵去救援西燕。北魏军队走到秀容,慕容永的西燕已经灭亡。
  早些时候,拓跋珪为了巴结慕容垂,曾派弟弟拓跋觚向后燕进贡,慕容氏的年青后生们知道北魏多良马,就扣下拓跋觚当人质。拓跋珪做事也很刚狠,坚决不向燕国献马,两国的关系也就陷入断绝的地步。
  既然撕破脸皮,一不做好不休,拓跋珪不时派兵袭扰燕国边境,侵逼那些降附后燕的部落。这些事情攒在一处,最后气得老英雄慕容垂派太子慕容宝、辽西王慕容农、赵王慕容麟率八万精兵自五原大率伐魏。此时的后燕连战连胜,锐气无比,且人强马壮,铠坚矛利,拓跋珪初闻燕军伐魏也吓得不轻。
  幸运的是,燕军统领、太子慕容宝是个完完全全的绣花枕头。此人“少而轻果,无志操,喜人佞已”,他的继母段氏就曾对慕容垂讲过:“慕容宝资质虽雍容华贵,但柔而无断,太平时期能为仁明之主,乱世战时可不是济世救国的雄才。如要托之以国家大业,他不一定能承负得起啊。而且,赵王慕容麟奸诈任性,总有看不起太子的意思,恐怕以后要弄出事端。”(可怜段后一派忠言,慕容宝登基后马上派慕容麟逼迫这位母后自杀。段氏临死怒骂:“你们兄弟连母后都逼死,怎能保国家。我不是惜死,只是想我们燕国临灭亡也不久啊。”)
  可能慕容垂临老变得昏庸,没能听得进贤后和大臣之言,仍派慕容宝帅兵灭魏,也想让这位太子兵胜立威,日后更顺理成章地承继帝位。其间,燕国大臣高湖也谏劝:“魏国与燕国世为婚姻通好。为了索要马匹我们不让拓跋珪的弟弟回国,本来就理亏在我。加之拓跋珪沉勇有谋,从小就历经艰难,志气果锐,现在他手下兵精马壮,不是容易战胜的对手。我们的太子年纪太轻,现在让他专任一方统帅,他肯定会轻视小看魏军,万一得不了胜,可能会严重损毁太子的威望!”
  北魏大将张兖听说燕军来攻,就上言魏王拓跋珪:“燕军新近破翟钊于滑台,灭慕容永于长子,现倾国而来,肯定有轻我之心。我们应该假装害怕,退兵回避,让对方产生骄傲轻敌之心,才有机会战胜燕国。”
  拓跋珪依计,把部落国人全部迁移向西渡黄河千余里,以避燕军兵锋。燕军一路皆捷,在五原收降魏国别部三万余家,停车造船,准备渡河一举攻灭魏国。
  公元395年(东晋孝武帝太元十二年)八月,拓跋珪治兵于黄河南岸。十月,进军于岸边。燕国太子慕容宝整军准备渡河决战,忽然暴风大起,数十艘军船漂往南岸。魏国俘获燕军甲士三百多,全部释放,让他们归回燕军阵垒。
  慕容宝出发时,慕容垂已经得了重病。到五原后,拓跋珪派人在路上截守,把燕国所有往来的使者尽皆抓获,又押着这些人隔河对慕容宝大喊:“你爸爸已经死了,还不早点回去争位!”慕容宝等人非常忧恐,兵士也心中骇动。
  魏、燕两军相持几十天,赵王慕容麟手下将领慕容嵩认定老皇帝已死,暗中作乱,想杀了慕容宝奉戴慕容麟为皇帝,自己抢个新皇功臣当当。事情败露,慕容嵩等被杀,慕容宝、慕容麟兄弟两人暗中也互相猜疑。十月,燕军烧船夜遁。
  当时,黄河尚未结冰,慕容宝认为魏军没有船不能追击,就不设断后掩护的军队,慢慢后撤。十二月,寒流忽至,一夜暴风,黄河结冰。拓跋珪亲自引兵从冰上过河,不带辎重,只选精兵二万骑急追燕军。
  燕军行至一个叫参合陂的地方,忽遇大风,黑气如堤,自后而前,飘忽于军营之上。随军一个叫支昙猛的和尚劝慕容宝:“风气暴迅,可能魏军要追上我军,应该派兵防御。”
  慕容宝认为已经离魏军很远,笑笑没有答应。
  支昙猛坚持要派兵御卫。
  慕容麟一旁大怒:“以殿下神勇,兵士强盛,足以横行沙漠,魏军怎么敢追击我们!再妄言惑众,定斩不饶!”
  和尚又急又气激动得直哭,谏道:“苻坚以百万之众,败于淮南,还不是因为恃众轻敌啊。”
  司徒慕容德劝慕容宝派兵护卫,不得已,慕容宝派三万军士殿后。燕军派出的巡逻兵也大不以为然,骑行十多里地,就各自跳下马鞍躺在草地上睡起大觉来。
  魏军晨夜兼行,四天后,于夜幕中到达参合陂西面。
  当时,燕军在参合陂东面的蟠羊山水边扎营。拓跋珪连夜分派诸将,马束口兵衔枚偷偷逼临燕军。
  日出时,燕军起营将要东还,回头猛一望瞧见山上鬼神一般静静站立的魏军,顿时大惊犹乱。拓跋珪纵兵击之,自山而下冲杀,燕兵赴水淹死、被人马践踏而死就有万余人。
  北魏略阳公拓跋遵率军迎前堵住刚刚游过河的燕军,四五万燕军一时懵住,都放下兵仗束手被擒,迸散逃走的不过几千人。
  太子慕容宝、赵王慕容麟等人因所骑的马好仅以身免,单骑逃出。燕国陈留王慕容绍等数千将吏不是被杀就是被俘。
  魏王拓跋珪挑选了有才的燕国兵将后,想对被俘的四五万魏军派发衣粮遣还。
  中部大人王建劝道:“燕国强大,现倾国而来攻打我们,我们侥幸大胜,不如都把这些人活埋掉,燕国就空虚易取了。”
  拓跋珪听此言有理,就把近五万魏兵全部活埋。这个数字为中国历史上活埋敌军的第四名。第一是秦将白起在长平“坑赵卒四十万”,第二是楚霸王项羽坑投降秦军二十万。第三是唐朝名将薛仁贵活埋铁勒军十三万。唐太宗时,铁勒九姓在天山反叛,薛仁贵领军束战,对方派数十个勇士挑战,薛仁贵临阵拨箭射杀三人,吓得十几万敌军齐齐下马投降,旋继被坑杀。当时军中传唱:“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说来也怪,古人一直认为“杀降不祥”,白起最后被秦王迫逼自刎,项羽自杀于垓下,道武帝拓跋珪被儿子杀死,惟独薛仁贵于七十之年善终。(“坑杀”,有人也解释为先杀后坑,即对手无兵器者进行集体屠杀)
  逃窜回国的太子慕容宝深以参合陂兵败为耻,劝慕容垂让他再次统兵击魏。慕容德也劝慕容垂:“魏国击败太子,陛下您应该亲自挂帅伐魏,以免后患。”慕容垂于是招集各处精兵,准备转年大举击魏。
  公元396年四月,慕容垂以古稀之年,皇帝之尊,不得不亲自帅兵攻打魏国。姜是老的辣,慕容垂引兵密发,越过青岭,经天门,凿山通道,出其不意,直奔云中。
  驻守龙城的魏国拨跋虔认为燕军新败,不值畏惧。不料,燕军从来未打过败战的隆城兵勇锐争先,直攻平城,拓跋虔一战败死,部下皆降。
  这下,轮到魏王拓跋珪肝胆俱裂,吓得他想当时马上从都城逃跑,可当时属下诸部落听说拓跋虔败死的消息,都怀有贰心。拓跋珪又急又怕,不知能往哪个地方逃窜。
  也是天不亡魏。燕军经过参合陂,见到积骨如山,残尸遍野,被活埋杀掉燕军的父子兄弟见此惨状,放声大哭,声震山谷。慕容垂悲从中来,惭愤吐血,在距平城三十里的地方旧疾复发。
  十天后,慕容垂死于军中,拓跋珪想引军蹑追,但他又怕慕容垂假死,慑于老英雄威名,这位魏王退至阴山等候消息。“死诸葛”能走“活仲达”,看来又老又死的慕容垂也能吓得年青英武的拓跋珪不敢动弹。
  慕容宝听说老爹驾崩,慌忙退军,至中山即位。这位草包登上皇帝之位,燕国国势不判而知。同年(396年)七月,魏王拓跋珪称帝,改元。
  八月,拓跋珪亲率四十万大军伐燕。魏军南出马邑,络绎两千余里,鼓行前进,民屋皆震。转年二月,拓跋珪败燕国冀州剌史慕容凤,进至信都。这一来,吓得幕容宝把家里的珍宝全部拿出来招募兵士抵御。
  397年二月下旬,拓跋珪扎营于巨鹿,晚间,忽然被慕容宝的军队偷营成功,大火烧及行宫,这位魏帝来不及穿衣戴帽,光着脚丫子击鼓招兵。天亮后,魏国将士缓过神来,列队成行,以骑兵冲击慕容宝军队,燕军大败,万余人被斩首,又有十二、二万将士逃入山中忽遇大风,冻饿而死。
  慕容宝一路败将下来,中间子侄兄弟相互攻杀,这位燕朝皇帝四处流浪,惶惶如丧家之犬, 398年,他被自己的舅舅兰汗诱杀于龙城。至此,后燕在北中国已不是北魏的对手。不久,它又分裂为辽东的北燕和山东的南燕两个小国,慕容氏至此一蹶不振。
  399年,魏军又大破高车三十多部落,俘获七万军人,得马匹十多万,牛羊一百四十多万。魏国的卫王拓跋仪统三万多骑横行沙漠千余里,又破高车逃迸七个部落,俘二万多人,五万多匹马,牛羊二十多万。在以后的8、9年中,北魏四处兴兵,征伐不已,成为北方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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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71   道武帝晚年的暴虐
  道武帝拓跋珪晚年,常服食一种叫“寒食散”的补药,其中矿物质的提成物对人体很有害,使得这位不到四十岁的皇帝屡屡病发,或数日不食,或数夜不睡,精神忧闷不安,有时,他整晚整晚自言自语,好象对身旁别人看不见的鬼物说话。
  白天上朝时,他又喜怒无常,追思朝臣旧恶前怨,大加杀害。见到大臣脸色有异,或呼吸不调,或言辞失措,就大叫而起,亲自殴打击死在大殿之上,尸体都一字排开摆放于天安殿前。
  这一来,朝野人情骚动,各怀忧惧。
  拓跋珪年青时,在贺兰部见到自己母亲贺太后的妹妹很漂亮,就对母亲说明心意,要娶小姨为妻(拓跋珪部起自沙漠,礼仪人伦不同于汉族)。当时贺兰太后坚决答应:“不行!我这个妹妹太过于漂亮了,必有不善不吉的兆头。而且她已经嫁人了,不能夺抢别人的妻子。”拓跋珪秘密派人杀掉贺兰氏的丈夫,纳之为妃,生下清河王拓跋绍。
  拓跋绍自小就凶狠无赖,喜欢打劫行人,剥光人家的衣服取乐,又常常杀猪剁狗,荒悖无常。拓跋珪很生气,曾经把他头朝下吊在井里,垂死之时才放他出来。
  409年的某一天,性情无常的拓跋珪公然大骂贺兰妃,把她关在宫里,要杀掉她。贺兰妃派人向儿子拓跋绍求救。当时这位小王爷才十六岁,凶猛性格酷似其父,夜里与宦官宫人密谋,跳过宫墙,冲入天安殿。周围侍者惊呼“有贼”,拓跋珪四处摸索半天也找不到弓刀,被冲进来的逆子拓跋绍一刀杀死,时年三十九岁。
  又据逸史记载,道武帝时有个预言很灵的巫婆说皇帝当有飞来横祸,惟有灭“清河”,杀“万人”才可免祸。于是,拓跋珪派人屠灭清河一郡;他又亲手杀人,想凑够一万整数。他常常坐在辇上,手里拿剑,直刺前面抬辇人的后脑,一人死,马上另一人代替,每出行一次就杀死几十人。最后,拓跋珪有个爱妃名字就叫万人,与他儿子清河王拓跋绍私通。拓跋珪欲杀贺兰氏,拓跋绍看到母亲即将被杀,又恐私通之事泄露,于是杀掉了拓跋珪。估计道武帝临死一瞬间,能够恍然大悟巫婆所说的灭“清河”杀“万人”的谶言就应验身边两个人身上吧。
  拓跋鲜卑,在道武帝拓跋珪之前,确实是鲜卑种群中文化落后的一支。行军作战,拓跋部均是以部落组织为单位,即军事部落形式。北魏登国九年(公元394年),拓跋鲜卑内部才采取类似汉人屯田制的“分土定居”。随着道武帝四出征讨的节节胜利,大部慕容鲜卑、中原汉人、“高丽杂虏”等等各族人民均被北魏迁至塞上,“给以耕牛,计日授田”,为拓跋鲜卑军队提供兵源以及军粮。
  渐渐地,拓跋鲜卑就从氏族形成转变为地域形态,日益仿效中原汉族政权形式,奴隶制形成慢慢转化,军士贵族也渐渐成为汉地郡县制的统治类型(也就是国内一直延用的“封建制”说法。其实,“封建制”一词极其不准确,自秦以后中国社会各王朝一直是以“郡县制”为统治样本,皇族、贵族即使有“封国”也是“食俸”而不“食邑”,对封地内人民没有实际的统治权。特别是在西汉“七国之乱”后,真正意义上的“封建制”在中国已经逐渐消亡)。
  恰恰是拓跋鲜卑制度的“汉化”和兼收博蓄的灵活化,田租户调日益成为拓跋北魏的主要统治形式,原来的鲜卑军事贵族也都逐渐成为类似中原汉族的“大地主”,由此,奠定了日后赫赫大魏的强大经济、政治基础。
  11、本是江南偏帝王 也做封狼居胥想——宋文帝刘义隆的“元嘉时代”及其悲剧结局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首流传千古的《京口北固亭怀古》,是南宋大词人辛弃疾讽喻权相韩侘胄冒险北伐金国而作。其中“元嘉草草,封狼居胥”是指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450)王玄谟在宋文帝支持下北伐大败的故事。
  结果不出辛弃疾所料,韩侘胄兵败被杀,恰如元嘉故事。观辛弃疾的诗词,后人多以为宋文帝刘义隆也是像韩侘胄那样的绣花枕头,其实,论好大喜功,两人似之,若论文才武略,两人则有云泥之别。宋文帝在位三十年,十七岁即位,诛杀权臣,修明政治,“元嘉文学”更是中国文学史上大书特书的时代,更有谢灵运、刘义庆、鲍照、陶渊明等群星照耀;武将赫赫,如檀道济、陈庆之、宗悫等辈,横槊跃马,四击不辍,皆为中国战争史上不可多得的英豪人物。最为史者叹惋的,则是宋文帝盛年遇害,凶手是他自己的亲生太子刘劭,成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逆子弑父的大命案。何者?杨广弑杨坚,是“可能之事”,没有确凿证据,史书存疑。朱友珪弑朱温,安禄山、史思明父子相残,既为僭伪,又都非皇后所生。刘劭弑逆是正史明载,有始有终,铁案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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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72   少年英豪临难登基
  东晋重臣刘裕(小字寄奴)北伐大胜,先后灭掉南燕、后秦,光复洛阳、长安,真正是“气吞万里如虎”。由于年岁大,来日无多,老头子无暇经营中国北方,匆匆返回建康篡位。刘裕建立宋国,为南朝之始。
  老头子当皇帝才两年多,就因病崩殂,终年六十。太子刘义符继位,时年十七。刘裕临终亲自写诏:“后世如有幼主,朝事一一委以宰相,母后不烦临朝。”大概是怕吕后、贾后之类妇人乱政,朝事全权委托大臣。遗诏谢晦、傅亮、徐羡之、檀道济四位大臣辅政。
  宋少帝刘义符恰逢爱玩年龄,游戏无度,好与左右狎昵。遍观史书,这位继位不到三年的小皇帝确实没有什么耸人听闻的大过错,既无凶酷杀戮大臣,又没有宫闱淫乱的恶行,说到底,就是爱玩而已。偏偏几位辅政大臣怎么也不把少帝看上眼。
  刘裕活着的时候,谢晦就劝告:“陛下年纪已高,应该思考万世帝位的事情。君王神位至重,不应该使没有能力的人袭此帝座。”
  刘裕想了想,问:“庐陵王刘义真如何?”刘义真十二岁时就跟从刘裕北伐,兴复关中后,刘裕匆忙回朝篡位,留下刘义真为兖州刺史,统管大片疆土。其属下大将沈田子与王镇恶相互杀戮。混乱之间,夏国国主赫连勃勃趁机寇逼,刘义真诸将皆败,他自己也只身窜伏草中,仅以身免。当时,他对救护自己的参军段宏说:“丈夫不经此,何以知艰难。”这位小王爷非常聪敏,美仪貌,神情秀彻,性爱文学,和大文豪谢灵运、颜延之相交甚厚,但“轻动无德业”。
  听说父皇派谢晦和自己交谈,刘义真暗中准备好久,“盛欲与谈”,很想给这位父皇身边的红人留下深刻印象,以能当上太子爷。谢晦对刘义真有成见,爱理不理,回去对刘裕说:“(义真)德轻于才,非人主也。”刘义真被放于外州任剌史。
  徐羡之、谢晦、傅亮等人暗中策划废掉少帝,次立者理应是刘义真,可这位少年王爷又不为几位执政大臣看好,就先上书奏列他的罪恶过失,废为庶人,迁到新安软禁起来。接着,几位大臣又把两位德高望重的武将——江州剌史王弘和南兖州剌史檀道济召入朝中,告以废立之谋。
  当时,少帝刘义符在华林园搭了个市场,正亲自穿上商贩的衣服买卖东西取乐。兴尽后又与左右登大船巡游天渊池,夜里困累之后就宿在龙船上。
  檀道济奉诸文臣之命引兵突入,徐羡之等人随后。少帝未及穿衣,军士闯入,立杀两个侍者,争执间少帝手指也受了伤,被扶出东阁,缴收了玺绶,由士兵押送回太子宫软禁。众大臣称皇太后令,废少帝为营阳王,迁到吴地的金昌亭软禁,不久派人去杀他。刘义符孔武力大,见来人杀自己就挣脱而逃,一直跑到昌门的大门口,追赶的士兵用门杠猛击他的脑袋,打晕后被杀。
  接着,徐羡之又派人杀另外一个当立的小王爷刘义真于新安。
  干完这两件事情,百官备法驾迎武帝第三子宜都王刘义隆于江陵。
  祠部尚书蔡廓在事变后就对傅亮说:“营阳王在吴地,应该厚加供奉;一旦有不幸发生,你们这些大臣肯定有弑主之名,如此,想以正名立身于世,又怎么可能呢?”傅亮当时已经和徐羡之商量好要把少帝杀掉,听此言后派人快马阻止,可是信使到时少帝已经被杀。
  宜都王刘义隆时年十七,正坐镇江陵。江陵诸将听说少帝和庐陵王刘义真双双被杀,都疑虑重重,劝阻他不要去建康继位,以防又被当朝大臣杀害。
  宜都王属下司马王华力排重议:“先帝(刘裕)有大功于天下,四海所服。少帝虽不堪重任,天下人望未改。徐羡之中才寒士,傅亮出身布衣诸生,都没有司马懿和王敦大将军那样篡夺的心机。庐陵王刘义真聪明严断,如果继位,肯定不能容下这几个人,故而见杀。现在,几位重臣以为殿下您宽容慈仁,而且越过义真迎戴您,其实是希望您心里感激他们,由此握权自固。他们以少主待您,应该没有太多的妄念。”
  刘义隆果决定断,毅然东行。见到傅亮之后,号泣不已,哀动左右。刚刚为宋国之不幸哭毕,又详细追问少帝及庐陵王被杀的原本根由,悲哭呜咽,旁边群臣莫能仰视,傅亮又惊又窘,流汗沾背,口不能言。
  刘义隆以自己的亲信严兵自卫,乘船直抵建康,即皇帝位,是为宋文帝。彼时的宋文帝,临难不变,刚毅果决,确实有少年英主之姿。
  徐羡之等人觉得宜都王原来掌握的荆州是军事重地,就委任谢晦为荆州剌史以为外应。谢晦将行,和蔡廓道别,屏去左右旁人,问:“我能免祸吗?”
  蔡廓回答:“您受先帝顾命之恩,废昏立明,道义上说得过去。但杀了人家两个哥哥而又在殿中称臣,挟震主之威,据上流之重,以古推之,免祸太难呵!”
  听了蔡廓一席话,谢晦脊背发凉,开始还怕出不了建康。上船之后,回头一望,他高兴得大叫:“今得脱矣!”可惜的是,谢大官人高兴得太早,总以为飞鸟出笼,能自由翱翔,来去自由,殊不知一张无形天网已暗中向他撒来。
  宋文帝继位之后,先以高官厚禄稳住几位大臣,任徐羡之为司徒,王弘为司空,傅亮加开府仪同三司,谢晦加封卫将军,檀道济进号征北将军。
  元嘉二年(425),徐羡之、傅亮上表归政,文帝假意不应,两人三上表才答应。
  元嘉三年,见时机成熟,宋文帝下诏暴露徐、傅、谢数人罪恶,命令有关部门捉拿法办。谢晦的弟弟正在中书省值勤,知讯慌忙派人通告徐、傅二人。徐羡之爽快,可能内心深处早就战战兢兢等待这一天了,马上跑到城郭烧陶的洞子里自己上吊而死。傅亮在跑的路中被政府人员堵截,文帝派人告之:“以您江陵奉迎的诚心,当使您诸子无恙。”
  于是,宋廷诛杀傅亮,流放他的妻儿于建安;杀徐羡之二子,又杀谢晦儿子谢世休。
  文帝接着下诏戒严,派大将到彦之等讨伐谢晦,又派王弘、檀道济等人一齐攻打。
  当初,谢晦、徐羡之、傅亮为了保全自己,假借诏命使谢晦自己据江陵上流,檀道济镇广陵,各拥强兵,本来以为足以制扼朝廷。等到谢晦听说檀道济也率众讨伐自己,一时间惶惧失措。
  文帝虽然年轻,二十岁刚过,就已经明察善任。他认为王弘、檀道济是武将,废立弑帝之谋原也不是由他俩兴起,因此对两个人安抚招接,认定必能得其死力。果不其然,二将闻征而至,敬听命遣。
  文帝问檀道济讨伐谢晦的策略。檀道济说:“我和谢晦从前跟随先帝北伐,入关十策,其中有九策为谢晦所献,确实才略过人。可是他从未孤军决胜,排兵布阵的事并非他所长。我了解谢晦的才智,谢晦清楚我的勇武,现在我奉王命征讨他,谢晦必败无疑!”
  史载,谢晦“美风仪,善言笑,眉目分明,鬓发如墨。涉猎文义,博赡多通,帝(刘裕)深加爱赏,内外要任悉委之”。有一次,他与有江左风华第一的族叔谢混立于皇廷殿堂,刘裕望之,慨叹道:“一时间竟然有两个玉人站立于此地!”(谢混这个老“玉人”因为为刘裕政敌刘毅所用,已先行被诛杀)
  谢晦率兵二万发自江陵,在彭城州还小胜王师。不久,檀道济、到彦之大军继至,风帆旌旗前后相属,列舰过江,谢晦军一时皆溃。
  谢晦和他弟弟仅仅带着七个随从逃走。几个人想逃往北朝魏国,谢晦的弟弟是个大胖子,不能骑马,速度极慢,谢晦为了等他,最后被追兵执捕,送至建康,兄弟子侄皆被斩于闹市。
  谢家风采浑然,谢晦临刑前还口占五言诗,叹息曰:“伟哉横海鳞,壮矣垂天翼,一旦失风水,翻为蝼蚁食。”其侄谢世基也口占接连。
  谢晦的女儿是文帝的弟媳彭城王妃,聪明有才貌,临刑之时,散发徒跣与父亲诀别,埋怨说:“阿父,大丈夫当横尸战场,奈何狼藉都市?”言毕,泪下如雨,哀嚎不能自抑。
  举手之间,宋文帝接连诛杀数位权臣,为此,史家赞叹少年天子刘义隆:
  承大难之余,居大位,秉大权,欲抑大奸以靖大乱……不贪大位,不恤私恩,不惮凶威,以伸其哀愤,则一夫之雄入于九军!(王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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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73   英杰辈出元嘉之治
    
  宋文帝刘义隆承继其父刘裕一贯的治国之策,在东晋义熙土地的基础上清理户籍,下令免除百姓欠政府的“通租宿债”,又实行劝学、兴农、招贤等一系列措施,广大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社会生产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史书记载:“三十年间,民庶蕃息,奉上供徭,止于岁赋。晨出暮归,自事而已……民有所系,吏无苟得。家给人足。……凡百户之乡,有市之邑,歌谣舞蹈,触处成群,盖宋世之极盛也。”可以肯定地讲,元嘉之世(424—453)是南北朝时期南方国力最为强盛、人民最为安居乐业的历史时期。
  探究此段历史,综合《南史》、《北史》、《资治通鉴》等纪、传、编年史书,林林总总,其中多有中国历史知名的文人武将,都生活于元嘉时代,虽然他们的下场几乎都逃不出“悲剧”二字,但借助他们飞扬的风采和瑰丽的辞章,足以昭彰元嘉之世的人杰地灵,群星璀灿。
  谢灵运:东晋名将谢玄之孙,袭封康乐公。刘宋建立,降爵为康乐侯。由于和庐陵王刘义真关系近密,被徐羡之等大臣出放为永嘉太守。
  文帝继位后,很欣赏他的才华,升任侍中。谢灵运自以为士族名家,觉得应参予机要政务,但文帝只是欣赏他的文才,仅在侍宴时与他赏谈义理文理而已。谢灵运心中不平,文人轻狂秉性发作,常常称病不上朝值班,在家里大修园圃,出外游玩,十天半月也不告假上表,日以继夜,游娱宴乐。元嘉五年,被御史弹劾免官。
  谢灵运世代名族,家业富饶,常常带着数百门生故旧以及仆人游山玩水,凿山开湖,并发明后世称为“谢公屐”的登山鞋。他在始宁南山率众伐树开道,一直到临海,太守王琇惊骇不已,以为是一大帮山贼来劫掠,最后知道是谢灵运才安下心来。
  此公又常侵夺百姓湖田,横恣不已,被人弹劾,贬为临川内史。
  在临川任上,谢灵运仍不改旧习,政府派人逮捕他,他竟然举兵抵抗,兵败后免死,被判长流广州。本来文帝爱惜他的才华,只想免其官职,可文帝之弟彭城王刘义康坚决要降罪于他。
  到广州后,谢灵运与故旧又想造反,终被文帝下诏斩首。
  谢灵运的诗虽然仍旧不脱玄言诗的影子,但极大开拓和丰富了诗歌的意境,山水诗从此成为中国一大诗歌流派。但是,谢诗罕有通篇全佳者,每首诗终篇处总是以浮浅的所谓悟道之语作为结束,让人有“狗尾续貂”之感。但观其诗篇,极貌写物,殚精求新,仍不乏清新名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初去郡》);“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岁暮》),等等。
  刘义庆:文帝堂兄,袭封临川王,比文帝大五岁,曾多年担任辅国将军、尚书令、秘书监等要职,史书记载他“性简素,寡嗜欲,爱好文义”,招集了许多文人雅士在幕下。
  元嘉十七年,文帝的亲弟弟刘义康被贬逐,他幸亏没有被牵涉到这一政治事件中,调任南兖州刺史,在手下文士的协助下完成了中国文学史上一部重要的作品:《世说新语》。内容分为“德行”、“言语”、“政事”、“文学”等三十六类,每类收有苦干则,全书一千多则,开创了“志人笔记小说”的先河。
  《世说新语》善用对照、比喻、夸张及白描等文学手法,佳句多多,典故不俗,后人对“魏晋风度”的理解,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部著作,尤其是摹划人物,只寥寥数语,精神面貌便跃然纸上,诚为中华文学中的瑰宝奇葩。元嘉二十一年(444),刘义庆卒,时年四十二。
  鲍照:字明远,是南朝一流大诗人。元嘉十六年,鲍照二十多岁时获刘义庆赏识,被任为国侍郎。
  刘义庆病死后,他失去官职,陆陆续续做过一些小官。宋孝武帝平定刘劭之乱后,他做临海王刘子顼的幕僚。宋明帝时,刘子顼起兵,后兵败被赐死,鲍照也为乱兵所杀。他一生沉沦下僚,郁郁不得志,但诗、赋、骈文成就很高,感情强烈,文辞华美,最著名的有《拟行路难》十八首,广为传诵,尤其是唐代大诗人李白也对他大加叹赏和效仿(杜甫《春日忆李白》有“俊逸鲍参军”语)。
  笔者曾细阅《南北朝隋诗文纪事》等书,见鲍照文集中搜录了不少他的一些应酬附和之作,为某大官的妈妈写的“墓志铭”啦,为某大将军致仕写的谢恩表啦,为某位王爷送给自己几匹绸缎而写的感谢信啦,为某位地方官修建的亭台楼阁而写的铭赋啦,冗文不少,可叹如此骨格清高的不遇奇士,也难免有流俗之作,境遇缠人,当是不假。
  范晔:字蔚宗,元嘉九年(432),彭城王刘义康的母亲王太妃去世,范晔兄弟在大丧期间饮酒听歌,被贬到宣城当太守。
  福兮祸兮,宣城任上,范晔写成了他的不朽历史名作《后汉书》,采用论赞的形式以明文评论史事,把史论作为重心,通古今之变,语言凝练,用意深刻,结构严谨,编排有序,而且文辞优美,简洁流畅,不仅是史学名作,而且也是文学名作。
  元嘉十七年(440),彭城王刘义康遭贬,范晔的仕途反而一帆风顺,五年间一直升官,最后甚至掌握了禁军大权。元嘉二十一年(444),刘义康的几个心腹谋划政变,王爷本人也不断为范晔的宣城之贬致以歉意,他不自主地卷入了政变阴谋。文人行事,迟回不决,读书著史可以七行俱下,真干起阴狠篡弑之事就没魄力了。不久事泄,范晔被族诛,三子同时被杀,只有孙子范鲁连因母亲是公主之女才免死。其侄孙有齐、梁之世因著《神灭论》而著名的范缜。
  在崇尚人物风度相貌的魏晋南北朝,范晔“长不满七尺,肥黑,秃眉须”,是个肥浊的胖子,与挺拔白皙的美丈夫标准相去甚远,而且为人非常不孝顺,贪酒好色,临刑之日只知搂着将要一同被杀的美貌姬妾痛哭。他之所以受重用并扬名于当代,想必是其卓而不群的智识和才气,看来文人的为人之道与其固有的才气没有什么必然联系,有时甚至有天壤之别。
  宗悫:字元干。宗悫年少时,叔父宗少文问其志向,宗悫答道:“愿乘长风破万里浪!”(此为千古名句)宗少文叹息,说:“如果你不富贵,也必能破灭我们家的门户呵!”
  元嘉二十二年(445),宋文帝派高州刺史檀和之攻打林邑(今越南境内),宗悫主动请战,官拜振武将军。林邑国王范阳迈举全国之兵在象浦(今越南承天顺化)与宋军决战,摆成令人生畏的大象阵,披铁甲于象背之上,气势汹汹。宋军士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惊惶失措。宗悫认为,狮子是百兽之王,肯定会惊退大象,于是他号令士兵做成许多狮子模型,与大象阵相抗。大象果然受惊奔逃,宋军乘胜攻破林邑国,缴获珍奇异宝不计其数,宗悫自己一无所取,文帝闻知后很欣赏他的为人,终成一代名将。
  陶渊明:字元亮,号五柳先生,晚年更名潜,主要生活于东晋末年,任彭泽令八十一天,不堪“为五斗米折腰”,授印去职,躬耕田园,创作了多首流传千古的佳作,为中国“田园诗人”的始祖。元嘉四年(427)病故。
  祖冲之:字文远,生于元嘉六年(429),是我国古代最著名的数学家之一,算出圆周率π的真值在两个近似值之间,确定了π的约率22/7(约等于3.14),发现了“祖氏公理”,圆满地解决了球体积的计算问题。并著《缀术》一书,现已失传。他还在天文历法方面创制了《大明历》,最早把岁差引进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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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74   元嘉草草仓皇北顾
    
  宋文帝统治二十余年,府库充盈,器杖精良,国家日久无事,也正应了那句“无事生非”之语,恰巧又有彭城太守王玄谟迎合宋文帝经略中原之意,不时慷慨进言,勾起刘义隆一腔热血。吃饱喝足,他对侍臣讲:“观玄谟所陈,令人有封狼居胥意。”这位皇帝非常追慕汉朝霍去病伐匈奴并在狼居胥封山告天以临瀚海的雄图伟业。正如王夫之所言:“坐谈而动远略之雄心,不败何待焉?”
  南朝自东晋谢玄以北府兵击破苻坚,一时间威振淮北。刘裕平广固,入长安,尽有河南之地,破姚兴,败拓跋嗣,也是倚仗北府兵。接下来,刘裕南返改朝换代,深觉自己的几个儿子没有盖世英才,听任王镇恶、沈田子等人内哄关中。文帝即位后,深惧权臣,连一个檀道济也容不得,大将凋零,原先北府兵老的老,少的少,青黄不接,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的战斗力了。
  攻略黄河以南之地后,宋军只想守住这些地方。而河南恰恰是四战之地,攻易守难。沿千里黄河屯戍置守,战线过长,每处即可轻松被击破。黄河虽是天险,冬天结冰后就成平地,北方敌人无船即可冲杀过来。真正想攻败北朝,是要有一鼓作气进攻河北的雄心和远大的雄才伟略的。
  元嘉八年(431),第一次北伐时,北魏谋臣崔浩根据宋兵的分布情况,早已判定宋军不过是固河自守,没有北渡的想法。宋国只有青州剌史刘兴祖有远见,他上表进言说,应该进兵河北,堵塞太行山各个隘口,将北魏遏于山西之内,河北平定,河南自然归宋所有。
  可惜的是,刘义隆比起父亲刘裕要差得多,没有采纳这一良策,难怪拓跋焘不无轻蔑地讲:“龟鳖小竖,何能为也!”这位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是一代雄王,他击灭赫连勃勃的大夏国,平灭北燕、北凉等国,又亲自率军八击柔然,使得柔然极大地被削弱,西迁至欧洲,窜逃的败军后来成为威震欧洲的阿尔瓦人。
  元嘉二十七年(450),宋文帝北伐未成,北魏大举反击。秋高马肥之际,北魏铁骑不仅尽夺河南,还大举南进,直抵长江北岸。十二月,魏王亲自到达建康对面的瓜步山上,军鼓之声震天盖地,宋军各线溃退,建康城内居民都“荷担而立”,值钱的东西都放在了挑筐里,随时准备逃亡。
  幸亏性命攸关之际,南朝有薛安都、鲁方平、张畅、臧质,沈璞等血性男儿,战至流血凝肘而不退,保全了彭城、盱眙等重镇,坚壁清野,拖延到雨季,终于在付出巨大代价后,迫使魏兵北返。史载:“魏人凡破南兖、徐、兖、豫、寿、冀六州,杀伤不可胜计,丁壮者即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巢于林木。……自是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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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75   太子元凶祸起萧墙
    
  各种史书,对于宋文帝的太子刘劭都有一个专有的称呼:元凶劭。
  刘劭,字休远,文帝长子,皇后所生。出生三日,文帝去看视,本来头上的帽子系得很牢固,无风却坠于刘劭身边。对此,迷信的文帝很是不高兴。开始,给这个孩子起名叫NFDAB,后来觉得召刀合起来的字很不吉利,改偏旁刀为力。
  刘劭长大后,美须眉,大眼方口,身高七尺四寸,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刘劭的姐姐东阳公主有个名叫王鹦鹉的侍婢,她认识一个名叫严道育的女巫,公主见后很喜欢这个巫婆。姐弟平时关系不错,两人一起观看严道育表演,眼看巫婆举手之间,一道流光进入衣箱,过去打开,惊见两颗圆青可爱的珠子在箱子里面闪闪发光。这一小小魔术,让姐弟两人大为信服,认为巫婆有异术。始兴王刘浚虽与太子异母,也与刘劭相交甚密,几个人在一起昼夜求神,又雕刻代表文帝的玉像埋在含章殿前,诅咒文帝快死,刘劭好快点继位。
  东阳公主有个奴仆名叫陈天兴,与王鹦鹉淫通。东阳公主不久病死,侍婢应该出嫁。王鹦鹉生性深远,忧虑与陈天兴私通的事情泄露,写信让刘劭杀掉老插杆陈天兴。陈天兴被杀后,与他一起埋文帝玉像施行诅咒的小黄门太监庆国吓坏了,觉得自己肯定接着也要被灭口,就向宋文帝告发了这些事情。
  文帝又惊又叹,搜查王鹦鹉家,获得刘劭、刘浚和严道育等人往来的书信等罪证。
  严道育剃发乔装成尼姑,先藏在太子东宫,后来又被刘浚带着前往京口。这位刘浚小王爷资质端妍,少好文籍,其养母是文帝宠爱的潘淑妃。刘劭的生母元皇后因潘淑妃受宠而活活气死。刘劭本来深恨二人,但刘浚怕太子日后登基要杀自己,一直曲意逢迎,两个人倒成了莫逆之交。
  文帝知道了藏匿严道育之事,召刘浚严加责问。刘浚不答,只是在殿上伏地低头谢罪而已。
  潘淑妃很爱这个养子,回宫抱抚刘浚哭着说:“你们诅咒皇上的事情已经败露,还以为你会自行悔改,怎么又藏匿严道育呢?给我毒药,让我喝了吧,我不忍心看见你身败命死的那一天。”
  刘浚奋袖而去,临行恶狠狠地说:“天下事情不久就会水落石出,我肯定不会连累你的!”
  当夜,文帝与尚书仆射徐湛之密谋准备废太子、赐死刘浚。如此大事,文帝竟然又对潘淑妃当作夫妻悄悄话来讲。
  潘妃爱子心切,假装上厕所,马上秘密派人通知刘浚。刘浚大惊,立刻派人驰报刘劭。
  刘劭没敢耽误,连夜起兵,以朱衣披在甲胄之上,乘画轮车从万春门入宫。本来按皇宫规矩太子卫队不能入宫门,刘劭声称受诏入宫有急事,门卫不敢阻拦太子爷,放军入内。
  太子心腹张超之等数十人进入禁城,拔刀直上合殿。文帝整宿都和徐湛之合计废太子的事情,蜡烛还未熄灭。当时,宫中值班的卫兵并不多,也都在禁兵厢房中熟睡未醒。
  抬头之间,文帝忽然看见张超之提刀冲入,本能地举起座凳自卫,张超之快刀砍下,文帝五指皆落,随即被弑于室内,时年四十七。
  刘劭派人杀文帝左右亲信数十人,又入内室杀潘淑妃,并派人剖开其腹,看看潘妃心长在何处。前去杀潘妃的人为逢迎太子,回来禀报说“潘妃心邪”,刘劭这才满意。
  刘浚带人接应,刘劭告之说“潘妃为乱兵所杀”,并观其反应。刘浚一愣神,反应够快,忙说:“这个结果正是在下所希望见到的。”两人遂相安无事。
  刘劭即皇帝位,改元太初。为不留后患,他立刻下令杀长沙王刘瑾等宗室多人。
  文帝第三子武陵王刘骏起兵,大臣沈庆之、柳元景、臧质以及南谯王刘义宣等纷纷拥护,集众讨伐刘劭,一路之上,州府纷纷降附。刘劭闭建康六门守战,城内将士纷纷跃城出降。皇叔刘义恭也乘乱跑出,刘劭愤恨,立杀刘义恭的十二个儿子于市中。
  辅国将军朱修之等攻入城内,诸军克台城。亲自杀掉文帝的张超之跑到合殿御床从前他弑文帝的地方想躲,被众军士找到击杀。诸将刳肠割心,碎割他身上的肉,生食以解恨。
  刘劭逃到武库井中,被一副队长高禽捕获。
  臧质、刘义恭等大臣前去观刑,刘劭还想乞活,问臧质:“能把我流放到偏远之地饶我一命吗?”
  臧质说:“主上(刘骏)近在航南,到时自有处分。”缚刘劭于马上,押至军门。
  当着他的面,众人先把他四个年幼的儿子砍头。刘劭被缚于马鞍之上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几个漂亮的孩子哭泣哀求,仍被推翻在地,大刀剁掉了好看的小脑袋。这位弑父逆子也觉心伤,对一旁临观的皇弟南平王刘铄说:“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四子杀毕,临到刘劭,这位天地不容的美男子叹息道:“不料宋室自相残杀到了这样的地步!”
  刘浚逃出城时遇到了刘义恭,眼看跑不掉,就假装投降,问这位皇叔:“虎头(刘浚自己的小名)现在来,晚吗?”
  刘义恭答:“可惜晚了。”
  又问:“能饶我一死吗?”
  答曰:“可到皇上处谢罪。”
  接着问:“不知能否给我个职位让我为新皇效力?”
  刘义恭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答:“这就不知道了。”命令他上马往回走。
  刘浚一上马,兵士马上把他的左右按住,后面的人立刻白刃注顶,小王爷颈血狂喷,也被杀掉。
  大事过后,刘劭、刘浚两人的尸首被宋廷投入江中,余下的子女侍妾亲近左右皆赐死于狱中,太子东宫也被砸毁。严道育和王鹦鹉两个人被当街鞭杀,然后焚毁其尸,扬灰于江。
  假如刘劭以孝悌为本,他是皇后所生,嫡子承袭,乃天下共推的没有任何疑问的储君。天生逆子,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如此“天地所不覆载”的逆恶之事,身自横死,妻子屠戮,也属罪有应得。
  其实,继宋室帝位的孝武帝刘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劭即位时,本来派沈庆之去杀刘骏,刘骏当时只是一个无兵无权的光杆王爷,吓得哭泣哀求,请求和母亲辞诀后再挨刀。沈庆之、颜峻等人不仅没有杀他,反而和他的叔父刘义宣、刘义恭、大臣臧质等人拥立他起兵,正是这些臣子的拥戴,刘骏才得以登上帝位。
  当上皇帝后,刘骏“遍淫义宣诸女”,惹得这位身为南谯王的叔父与大臣臧质等人造反,最后皆兵败被杀。
  刘骏起兵时因为惊怕过度一直生重病,其亲近大臣颜峻常常亲自抱持他喂汤喂药,帮他签署文件。继位以后,孝武帝因为小怨就把颜峻下狱,先折其双足来折磨,然后才砍头杀死,接着,他竟又把颜峻的几个儿子沉入江中淹死,以绝其后,可见他非常残忍无情。
  据《北史》所记,这位皇帝闺门污秽,连亲生母亲都不放过,是二十四史中唯一蒸母的败类。
  刘骏末年,更是嗜酒放纵,政纲紊乱,三十五岁时崩于宫内。但此人能文工诗,自谓人莫能及。刘勰认为“孝武多才,英采云构”。但钟嵘在《诗品序》中把他的诗置于下品,以为“雕文织彩,过为精密”。
  不过,他的《拟室思》一诗写闺思,很是精巧:“自君之出矣,金翠暗无精,思君如日月,回还昼夜生。”确实是情真意切的好诗。
  后来,孝武帝太子刘子业继位,凶残暴戾,杀害臣下,荒唐骄淫,给姐姐山阴公主分配“面首”三十多人,是史上著名的荒唐少主,史称刘宋前废帝,没有多久即被臣下所杀,时年十七。刘骏的十一弟湘东王刘彧继位,是为宋明帝。这位明帝对臣下宽和,但是很害怕刘姓皇族与其子争位。刘骏有二十八个儿子,明帝杀了其中的十六个,余下的十二个,全被明帝的儿子刘宋王朝的后废帝刘昱所杀,同根同气,相互杀戮不迭。究其本由,大概元凶刘劭的戾狠之气,成为这个家庭的精神遗传吧。
  总而言之,宋文帝刘义隆在位三十年,聪明仁厚,躬勤政事,朝野敦睦,在元嘉二十七年(450)北伐之前,江南的国力达至鼎盛。此外,宋文帝本性又很俭朴,不好奢侈,连坐辇的皮垫都用很便宜的黑皮,史书美之。可惜的是,他末年好大喜功,轻启战事,致使生灵涂炭。加之关键时刻该断不断,废立大事随便告诉潘淑妃,谋及妇人,事泄谋激,最后身首异处,遭古今帝王未有之惨祸,究其本由,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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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76   12、十六国的终结者――威武雄豪、残忍无情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
  北魏开国皇帝道武帝拓跋珪末年,决定立当时为齐王儿子的拓跋嗣为太子。按照代魏旧例,“子贵母死”,只要立嗣子就先杀其生母。于是,道武帝赐死拓跋嗣生母刘贵人。然后,他召儿子拓跋嗣入宫,当面训谕:“汉武帝杀钩弋夫人,就是提防母壮子弱,母后临朝乱政,搞出吕后那样的局面。现在准备立你为太子,我就效仿古人的作法,这样也是为了国家长久之计。”
  拓跋嗣天性孝顺,闻言哀泣不已,伏地痛哭。被“寒食散”折磨得本来就烦躁不安的道武帝大怒,怒斥儿子出宫。拓跋嗣回到自己住处,日夜号泣,拓跋珪听此情形,又派人召他入宫训话。左右宫人见状,都劝他不要入宫。“皇上大怒,殿下您入宫说不定就被杀,不如先找个地方躲避起来,等皇上怒气消解后再入宫不迟。”拔跋嗣听劝,带着两个随从跑出都城藏了起来。
  不久,清河王拓跋绍入宫弑父,道武帝死于逆子之手。第二天中午,拔跋绍召集百官于端门,隔着大门,从门缝问百官:“我有叔父,也有哥哥,公卿众人想拥立谁呢?”大家闻言都愕然失色,没有答腔的。过了好久,南平公长孙嵩回答:“我们拥戴王爷您。”
  此时,大家才知道武帝驾崩,又都不知死因,所以没一个人敢出声。散朝后,传闻纷纷,大家才知道武帝死因可疑,朝野汹汹,人怀异志。拓跋绍毕竟是个少年,又无人辅佐,听说外面人情不安,只知道从府库里搬出大批布帛赏赐王公,施小恩以自全。
  齐王拓跋嗣听说道武帝被弑,偷偷向都城奔返。拓跋绍派人寻找拓跋嗣想杀掉他,几次未果。百姓和众大臣得知拓跋嗣回城,奔走相告,欣然响应,争出奉迎。拓跋嗣在城西一露面,宫里的卫士就把一直混在皇宫的小坏蛋拓跋绍抓住送给拓跋嗣论处。拓跋嗣论数这个庶弟的罪恶,杀掉拓跋绍及其生母贺兰妃。同年,登基为帝,时年1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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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77   内和外缉的仁德帝王——北魏第二任帝王拓跋嗣
  明元帝拓跋嗣在位15年,礼爱儒生,好学谦虚,采集经史,隆基固本,内和外辑,可以称得上是北魏开国以来较为仁厚的守成之主。
  东晋权臣刘裕出身寒微,靠军功步步升高,他灭了邪教头子孙恩、卢循,又杀了自称皇帝的桓玄,进而灭亡南燕。刘裕本人也成为东晋南朝第一位平灭北方国家的大英雄。接着,刘裕又平蜀地,直逼曾经击灭前秦的后秦。此时的后秦国王是仁弱儒雅的姚泓在位,加之内讧连连,落得只好向拓跋嗣求援。北魏大臣纷纷劝拓跋嗣出兵助后秦,想从中捡便宜,惟有大臣崔浩劝谏:“刘裕必克姚泓。陛下您虽有精兵,但没有良将可使。不如安静等待,查观局势。刘裕灭秦后,一定返回南方篡位,到时关中可尽为我有。”
  拓跋嗣虽对崔浩之议表示赞赏,赐崔浩御洒及水晶盐等奇物,但他毕竟想从交战双方取利,仍派长孙嵩等将领沿河尾随晋军,随时准备攻击晋军。刘裕不堪骚扰,在黄河北岸摆个却月阵,以两千七百士兵加上一百张可发尖槊的大弩,大败魏军。魏军三万骑兵被杀一万多,狼狈而还。拓跋嗣又惭又悔,忙向崔浩道歉。
  刘裕俘获姚泓后,果然急忙回建康篡位,关中不久就被赫连勃勃夺占,其时为公元418年。留守关中以及继缓的数万晋军全部被赫连勃勃的夏军杀掉。
  明元帝泰常五年(南朝宋武帝永初元年,公元420年),刘裕代晋称帝。为此,拓跋嗣连称大臣崔浩有先见之明。
  明元帝同其父拓跋硅一样,嗜服寒石散。帝王为了长寿和壮阳,总是服用今天看来实际上是毒药的东西,其中有毒的矿物质,不数年就会使一个健壮的正常人濒于死亡。由于猛药吃得过多,拓跋嗣一直病魔缠身,加上当时天灾人祸不断,他就又问计于崔浩。
  崔浩劝明元帝早立皇长子拓跋焘为太子,以定国本。泰常七年(公元422年),拓跋焘以太子身份监国,时年仅十二岁。北魏的太子监国绝不是后来明清等朝皇帝出征时的摆设,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代摄”皇统,有自己一套大臣班子和办事机构。经过暗中观察,拓跋嗣发现拓跋焘聪明决断,见识深远,几个辅弼大臣又忠厚贤良,确实能支撑起魏国的大业,为此他心中十分高兴。
  同年秋,南朝宋武帝刘裕病死,明元帝拓跋嗣就准备攻伐宋国。崔浩表示异议,认为魏、宋两国几年来一直礼尚往来,没有正面冲突,现在趁丧代人,不仅理亏,而且不一定成功。
  拓跋嗣不理会,说:“刘裕当年就是因姚兴刚死而灭其国家,现在趁刘裕死亡我攻伐宋国,也是理所当然。”
  崔浩说:“姚兴死后,其诸子相争,刘裕才有机会灭秦。现在,刘裕虽死,其国内军心民心未变,必死力拒战。”
  拓跋嗣不听,大举伐宋。他先派奚斤等将率二万人渡黄河,自己随后亲率五万多精骑随后而行。既然战事开始,崔浩建议先略地,后攻城。拓跋嗣又不听,不停派大军猛攻宋国各个坚城。魏军最终攻克滑台、虎牢等数座重镇,但也伤亡惨重,大伤元气,可谓得不偿失。
  明元帝拓跋嗣本来身体就不好,又御驾亲征,一路颠覆,病情更转沉重。公元423年底,拓跋嗣病死,时年三十二,庙号太宗。其子拓跋焘继位,是为北魏太武帝。
  明元帝为帝十五年,可以说是北魏初期一个重要的过渡性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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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78   一统北方的雄猜之主——太武帝拓跋焘
  拓跋焘出生时,“体貌瑰异”,当时的道武帝拓跋珪见到这个大胖孙子,“奇而悦之”,叹道:成吾业者,必此子也!
  北方的敌国柔然听说魏国明元帝死,也来个因丧伐人,急遣六万铁骑突入云中(今内蒙西林格尔),杀掠吏民,攻陷代国旧都盛乐。
  柔然似乎也是鲜卑族的一个近支,北魏立国时,柔然也迅速发展,逐渐形成了一个东起外兴安岭、西至阿尔泰山、北括贝加尔湖、南到大漠的强大农奴制游牧帝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柔然一直是北魏北方最主要的敌人。
  年方十四岁的拓跋焘闻讯大怒,自率轻骑,马不停蹄,疾驰三天两夜,直抵云中。柔然国主纥升盖见魏帝伞盖,立刻下命进围,铁骑层层,共五十余重。如果换了哪个汉族君主,甭说十四岁,就是四十岁,也会惊得魂飞魄散。鲜卑少年拓跋焘骨子里只有骁勇杀伤,望见敌骑重重,神色夷然,魏军将士见此,惧心顿消,杀心顿起,并在阵中射杀柔然大将于陟斤,柔然国主纥升盖见势不妙,掉转马头逃去。
  太武帝始光二年(公元425年)十一月,拓跋焘又亲自率军,分五道征伐柔然,越过大漠直击柔然腹地,致使纥升盖部落离散,大败而逃,好久时间不敢兴兵窥边。
  赫赫武功之一:击灭赫连夏国
  公元425年9月(太武帝始兴二年,宋文帝元嘉二年),夏国国主赫连勃勃暴死,这位赫连勃勃就是曾帮助前秦大帝苻坚灭掉什翼犍代国的刘卫辰惟一跑掉的儿子。所以,赫连勃勃本来应该叫刘勃勃。
  勃勃身材魁伟,高8尺5寸,姿容秀丽,后秦的国主姚兴一见就很喜欢他,让高平公没弈于收留他,没奕于还把自己女儿嫁给勃勃做妻室。姚兴派勃勃为安北将军,配以鲜卑族两万余户帮助没奕于镇守朔方。没几年,这位贪暴无亲的勃勃就杀掉老丈人,并领其众,自称大夏天王,自立为国。
  至此,勃勃改姓为赫连,意思是家族显赫与天相连,与自己有血源关系的部落均改姓为铁伐,意思是刚锐似铁,皆能伐人。刘裕攻灭后秦后,赫连勃勃乘刘裕回朝时大举破晋,大败刘义真,积数万人头为京观,号为“骷髅台”。同年称帝,定都统万。
  赫连勃勃最出名的是他的凶残暴虐,视民众如草芥。他命工匠蒸土筑统万城,城墙完工一段,就以铁锥试验,扎进一寸,就立杀筑墙匠人,并把尸体筑进墙内再换一批工匠更筑。制造兵器的匠人最惨,必死无疑。制弓的匠人献弓,如果射甲不透,立杀;如果射甲透入,马上把制作铠甲的匠人杀头。循环往复,反正难逃一死。他又常常喜欢坐在城上,置弓刀于侧,随便看谁不顺眼就杀掉。
  在长安时,赫连勃勃征隐士韦祖思入朝为官。韦隐士知道勃勃残暴成性,见面时赶忙诚惶诚恐地下拜,孰料这一礼貌的举动也惹得赫连勃勃大怒,说:“吾以国士征汝,奈何以非类处吾!汝昔不拜姚兴,何独拜我?我今未死,汝就不以我为帝王,吾死之后,汝辈弄笔,当置吾何地!”立即下令杀掉这位大知识分子。
  赫连勃勃“志向远大”,名其京城南门为朝宋门(意即使宋国来朝),东门为招魏门(意指使魏国怀服),西门为服凉门(意指征服西凉),北门为平朔门(意指一统朔北)。
  这位大夏国主统治末期,更加荒淫残暴,臣下有直视他的,立刻用刀上前捅瞎对方双眼;臣下有上朝时不经意笑一下,勃勃也会用刀把方嘴唇划至两处。敢有进谏者,一律先割舌头然后处斩。“夷夏嚣然,人无生赖”。虽如此,赫连勃勃以其赫赫武功,连史臣也不得不赞上几句:“然其器识高爽,风骨魁奇,姚兴睹之而醉心,宋祖(刘裕)闻之而色动。岂阴山之韫异气,不然何以致斯乎!”
  赫连勃勃原来的太子是赫连璝,胡人喜幼子,他后来又想立小儿子赫连伦。赫连璝恼怒,兴兵攻杀弟弟赫连伦。赫连勃勃第三子赫连昌闻讯,立刻提兵杀掉赫连璝。赫连勃勃一高兴,就以赫连昌为太子。赫连勃勃死后,赫连昌即帝位。
  少数民族鲜卑君主不像汉族(或高度汉化的少数民族)那样讲究什么“礼不伐丧”。听闻赫连勃勃死讯,拓跋焘就召集众臣,商议攻伐夏国的事情。魏国宗室勋贵们大多力主先伐柔然,然后再伐夏国。
  崔浩独表不同意见,认为:“柔然鸟集兽遁,举大众追之不能及,轻兵袭之不足以灭敌。赫连氏土不过千里,政刑残虐,人神共愤,宜先伐之。”
  拓跋焘从计。始兴三年(公元426年)十月,他先派奚兵率四万多大兵突袭蒲阪(今山西永济),然后,又自率大军继后。直扑夏国。
  到君子津(今内蒙古准格尔旗),天寒冰结,他自率二万轻骑渡河直袭统万(今陕西靖边县),夏主赫连昌出城迎战即败,退入城内。魏军在周围杀掠一番,获牛马十余万,扬长而去。
  同年夏天,拓跋珪又自率轻骑三万倍道先行,再扑统万。到了城下,魏人知道攻城最难,就把老弱残兵绕城示弱,把精兵埋伏于深谷之间。夏兵中计,鼓噪出城追击。正好当时有风雨从统万城方向顺风朝魏军而来,拓跋焘的亲信太监赵倪劝道:“现在天不助人,风雨方向正和我军相逆,冲杀看不清,将士又饥渴,不如陛下您率兵躲躲,来日再战。”
  崔浩一旁叱道:“我军千里制胜,正是掩袭不意,怎能改变主意!”
  拓跋焘大声说“好!”挥兵迎前。
  混战中,拓跋焘身中流箭,战马中伤倒地,自己差点为夏兵俘虏。换马再战,魏帝亲手刺杀骑兵十余人,又杀夏国大将一名。
  魏军乘胜追夏主到城北,赫连昌来不及入城,奔逃上邽。拓跋珪只率少数几个直追入城,夏兵发觉,紧闭四门。拓跋珪等几人慌忙用妇人裙子系在槊上往下吊人,才勉强逃出城外。
  夏国无主,又值天色已黑,坚城厚墙再也无用,一会儿功夫就被魏军乘乱攻破,魏国军人尽俘夏国王公后妃,获马三十万匹,牛羊数千万头,珍宝无数。
  天亮后,拓跋珪进城,看着穷极文采、雕梁画栋的壮大台榭,再摸摸坚硬得可以磨砺刀斧的统万城墙,他叹道:“蕞尔小国,使用民力至此地步,怎么能不亡国!”宋朝沈括《梦溪笔谈·卷十一》记载:“延州丰林县城,赫连勃勃所筑,至今谓之贺连城,紧密如石,斫之皆火出。其城不甚厚,但马面极长且密,予使人步之,马面皆长四丈,相去六七丈。以其马面密则城不需太厚,人力亦难功也。予曾亲见攻城,若马面长,则可反射城下功者,兼密则矢石相及,敌人至城下,则四面矢石临之。须使敌人不能到城下,乃为良法……赫连之城,深为可法也。”由此可见,统万城数百年后仍然如此坚牢,可以联想刚刚建成时的盛景。
  赫连昌退保平凉(今甘肃平凉),大势已去,不久即被魏军生擒。拓跋焘见赫连昌体貌不凡,惺惺相惜,竟把妹妹始平公主嫁给他,封其为会稽公,常带他一起涉山越谷打猎游玩。赫连昌虽是被擒败亡之主,“素有勇名”,力大善射,群臣皆劝拓跋焘提防他。拓跋焘大大咧咧,说:“天命有在,亦何所惧!”
  赫连昌被俘后,赫赫勃勃第五子赫连定自立为帝,不断袭扰魏军,并一度俘获北魏名将奚斤、娥清等人。后来,赫连定又击袭西秦国主乞伏慕末。乞伏慕末当时被北凉泪渠氏打得厉害,已经向北魏投降,接受北魏封爵,向魏人指定的平凉方向集合。半路,遇见赫连定,这位天生杀才打得乞伏暮末大败出降,旋即被杀。拓跋焘闻讯又亲率大军去攻伐,赫连定向河西方向逃窜,在黄河边却被鲜卑另一个旁支吐谷浑偷袭,大军败亡,赫连定自己也被活捉,送至拓跋焘处。赫连定不象赫连昌那么走运,当即被拓跋焘斩杀。
  又过几年,已获封为北魏秦王的赫连昌想趁机外逃,被魏国守将杀死,并诛其众弟。至此,赫连一族灰飞烟灭。这个号称要一统天下万城、皇族赫赫上与天连的国家,从赫连勃勃自己算起,一直到赫连定,满打满算才二十五个年头的命祚。
  赫赫武功之二——痛击宿敌柔然
  擒俘赫连昌后,拓跋焘又想北击柔然。
  当时,“朝臣内外皆不欲行”,对朝政具有重大影响力的拓跋焘乳母保太后也劝阻。赫连昌昔日的大臣张渊等人也认为柔然地荒人远,其地不可耕田,其民不可驭使,败之无用,又耗费国家财物,劳损士马。
  惟独崔浩一人力主拓跋焘北击柔然:
  “柔然乃我大魏北边叛隶,今诛其恶首,收其善民,今复旧役,非无用也。漠北高凉之地,水草丰美,夏则北迁。田牧之地,非不可耕而食也。高车之族,号为名骑,非不可臣而畜也。如以南人(汉人)追之,则患其轻疾难及。但于我国兵(魏军)则不然。柔然军能远遁,我大魏兵也可远逐,与之进退,非难制也。而且,柔然数年入境侵边,民吏震恐。如果今夏不乘虚掩进,破灭其国,后必为患复来!”
  闻此,拓跋焘大意已定,决定攻伐柔然。
  朝臣知道帝意已决,都不敢再辩。下朝后,好多人纷纷指责崔浩:当今吴贼(宋国)南寇,却舍之北伐。北面柔然逃遁远踪,后有吴人攻至,至危至险,怎能出这种馊主意!
  崔浩胸有成竹,朗声言道:“根本不用顾虑宋国。今年不摧灭柔然,则无以御南贼(宋国)。先前击柔然,宋国也高言欲击我大魏,往还之间,不见其来。为什么呢,正是他们旧伤未愈呵!当年刘裕得关中,留其爱子,精兵数万,良将劲卒,犹不能固守,举军尽没。嚎哭之声,至今未已。现在,我大魏士马强盛,又灭夏国,宋人怎敢以驹犊饲虎口!柔然方面,自恃绝远,想当然认为我大魏力不能至,没有任何警戒之心。因此,他们夏天散众放牧,秋天马肥而聚,背寒向温,南来寇抄边境。如果出奇不意,攻其不备,大军猝至,定令其惊骇星散,望尘奔走,可趁其虚敞,一举而灭。正可谓是暂劳永逸,长久之利!”
  众人无言以对。魏国大将重臣,皆随拓跋焘伐柔然。
  道士寇谦之和崔浩关系密切,将随皇帝征讨,也怀疑虑,就问:“此次军行,真能打胜吗?”
  “必克无疑!但恐诸将琐琐,前后顾虑,不能乘胜深入,可能未必会得全胜。
  一切皆在崔浩意料之中。
  公元429年夏天,拓跋焘率魏军大举北伐。柔然“先不设备,民畜布野,惊怖四奔,莫相统摄。”北魏大军分军授讨,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俘获“畜产车庐,弥漫山泽,盖数百万”。原先投附柔然的高车族人也趁机大杀柔然兵将,归降魏国约达三十余万落。
  拓跋焘沿弱水(今蒙古境内)西行至涿邪山(今阿尔泰山东南),一路连连克捷,柔然主一路狂逃。但是,北魏诸大将怕深入遇伏,都纷纷劝拓跋焘止兵不要再追。道士寇谦之想起崔浩原话,劝皇帝穷追。拓跋焘见好就收,不听,满载战利品,徐徐还军。
  回军途中,魏军得知:柔然主惊惧生病,身边只有数百从人,躺在车上窜入山中逃亡。其属下残余兵民无人统驳,乱哄哄散行,方圆六十里,兵民相杂。当时,魏军追兵距这些残兵败民才一百八十里路程,忽然停止不追,柔然余众得以逃出生天。不久,来往凉州一带跑买卖的胡人又带来消息证实了上述传言,说魏军“若复前行二日,则尽灭之(柔然余众)矣。”
  拓跋焘知此,“深恨之”,后悔得不行。大军还平城,南方的宋国根本没有一兵一卒出击,完全同崔浩所料相符。由此,拓跋焘对崔浩言听计从,并敕令各位尚书大臣:“凡军国大计,卿等不能决,皆先咨询崔浩,然后施行。”
  后来,拓跋焘又在公元443年和449年两次亲征柔然,打得柔然节节远遁,基本再不敢主动侵扰魏境。同时,拓跋焘又继续巩固道武帝珪时代设置的北部镇戎,修筑长城,绵延三千多里,设置六镇,迁柔然、高车降附人民于其中,形成了一整套严备的边戎制度,派出吏员,积极戎守。当然,最后北魏灭亡,也是源起六镇起义。此是后话。
  赫赫武功之三——击灭北燕
  说起十六国中的几个“燕”国,大家想当然地会认为又是慕容氏的支族当国主。北燕不同,当时的国主姓冯,不是鲜卑族,而是汉人。说起北燕,还有一段有趣的历史要交待一下。
  说北燕,必定得讲一下后燕的倒霉皇帝慕容宝。
  后燕老皇帝慕容垂死后,他不争气的儿子慕容宝就一直被北魏当时的道武帝拓跋珪追着打,狂逃至鲜卑老巢龙城。反反复复多日,后燕宗室自相残杀,慕容宝的舅父兰汗心怀野心,假装救援,迎慕容宝入龙城。慕容宝不疑,入城后即被兰汗谋杀。这位兰汗一不做二不休,又杀掉慕容宝太子慕容策及宗室、王公大臣一百多人,自己做起了皇帝。
  慕容宝有个庶长子慕容盛,闻听父亲被害,竟然敢于只身返回龙城为父吊丧。兰汗的女儿是慕容盛之妻,老太人乍见这个女婿也吓一跳,兰汗的诸弟皆劝说要杀掉慕容盛。兰汗的老婆、女人当然持相反意见,大哭大闹。想来想去,枕边风硬,爱女心切,加之刚刚杀掉人家的皇帝老子,兰汗就没再好意思杀掉儿子——怎么讲也是自己亲女婿,就任慕容盛为侍中,当作亲信加以使用。
  慕容家族是有名的狼性基因,隐忍刚毅。慕容盛得活一命,假装谦恭,暗中一直准备复仇。他先是联系兰汗的一名外孙、自己的堂侄慕容奇作内应,又拉拢宫中卫士,暗中积聚力量。同时,他不断挑拨兰汗与两个兄弟兰堤、兰难的关系,使几个人反目成仇。
  兰汗兄弟相攻,慕容盛自然一马当先,把兰堤、兰难打得逃出龙城。兰汗大喜,庆功宴上饮酒大醉。慕容盛立刻下手,斩杀兰汗父子。接着,他又派兵四出追捕,击斩外逃的兰汗二弟,终于为父报仇成功。堂侄慕容奇本来被派出外结丁零诸族进讨兰汗。听说兰汗已死,慕容奇又想自立,在外拒兵,最终也被慕容盛杀掉,毕竟这小子身上流着兰汗的鲜血。
  慕容盛称帝后,竟也气象一新,把常常袭扰的高丽和库莫奚打得大败。但是,这位新帝驳下过严,严刑峻法,惹得已故丁太后的侄子段玑等人密结宗亲,率禁卫兵趁夜谋反。政变失败,慕容盛却伤重身死,年仅二十九岁,在位三年。死前,他召叔父慕容熙入朝,托以后事。
  慕容熙是慕容垂最小的儿子,辈份虽高,却比刚刚死去的侄子皇帝慕容盛还小十二岁,时年十七。当朝的丁太后(慕容全之妻)一直与小伙儿慕容熙通奸,便下令废掉慕容盛太子慕容定,立慕容熙为帝。慕容熙一即位,马上杀掉慕容盛的弟弟慕容元(年纪比他自己还长的“侄子”),清除当时不愿意立自己为帝的朝中大臣。
  转年,慕容熙娶苻氏二女为妃,夜夜流连。丁太后(也就三十岁左右)醋得不行,又与娘家侄子丁信密谋,想废慕容熙另立他人。慕容熙得知消息,杀掉丁信等人,逼老情人丁太后自杀。
  苻氏二妃是前秦宗室之女,美貌绝伦。大姐名狨嫦,小妹名训英。慕容熙对二美女爱宠得不行,役使数万人,建造花园宫殿,劳民伤财,耗损国力。苻氏二女福薄。大姐狨嫦病死不久,小妹训英又患病而死。慕容熙想痛得不行,竟哭绝于地,太医抢救了半天才把这位皇上小伙救回来。“大殓既迄,复启其棺,而已交接。”皇帝奸尸,慕容熙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同时,他严命大臣哭临,无泪者处斩。当时还没有辣椒传入中国,大臣们都以大蒜等辛辣物抹眼,以使自己“泪如雨下”。
  慕容熙又为爱妃建造周围数里的坟陵。为使巨大的灵车出城,他又下令拆毁城门。待他哭天抢地护送灵车出城,禁卫军统领冯跋等人便关闭大门,拥立慕容宝的义子慕容云为主。
  慕容熙带兵反攻龙城,不克,逃跑途中被抓,押回城内,被慕容云杀掉,时年二十三,在位五年多。后燕至此才最终完全亡掉,时为东晋安帝义熙三年(公元407年)。
  慕容云称帝,也称燕国,但历史上称为北燕,已经不是后燕。
  慕容云原姓高,是高丽人。慕容宝当太子时喜他武艺高强,收为义子。他当皇帝后,复姓高氏,自称大燕天王。
  高云自以为高丽庶种,虽被拥为帝,内心极其自卑。他天天大开府库,赏赐众位文臣武将,收买人心,想拿金银财宝买“支持”。
  冯跋兄弟拥立高云,高云却对冯氏兄弟疑惧提防,便养了一帮壮士在身边,与自己天天“同卧起”,吃饭、穿衣皆与自己同等对待,天天赐以金宝“以慰其心”。这帮贴身侍卫的头目,是离班和桃仁(姓名殊为古怪,也许是高丽或别的种族)。天知道离班、桃仁两个莽夫是怎么想的,好吃好喝皇帝哥们儿一般的待遇,仍不满足,趁议事之机,两个人竟把高云当场刺死于御座上。至此,高云在位三年,死年大概三十六岁。
  离班、桃仁两个武夫与高云在堂上推搡耍刀子时,冯跋也殿中。他并没有上前护驾,反而跑到殿中高处,静观高云被杀。接着,他马上率兵,仗剑入殿,立斩离班、桃仁两个莽汉。这两个人真正是死催,各种史书都没讲两人弑君的因由,也不是冯跋安排的阴谋,让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俩为什么要弑对待自己那么好的皇帝。
  冯跋为众人所推,即天王位,仍不改国号,因此,从他开始,这北燕便姓冯了。冯跋是汉族人,籍贯信都(今河北枣强)。
  冯跋继位后,堂兄冯万泥、冯乳陈叔侄两人不服,冯跋的二弟冯弘率大军镇压,斩杀冯万泥叔侄,平定四川重镇。冯弘大喜,任冯弘为骠骑大将军,晋封中山公。
  冯跋还有个大弟弟,叫冯素弗,“慷慨有大志,姿貌魁伟,雄杰不群”,其兄冯跋立功为王,主要是依靠这个弟弟,所以史书称“(冯)跋之伪业(正统视冯跋为伪主),(冯)素弗所建也。”辅兄立业后,冯素弗也是“谦虚恭慎”,但享年不永,七年后(公元415年)即病死。1965年,辽宁北票西官营子发现了冯素弗墓,出土了铜虎子、弦纹玉盏等大批文物,其中最重要的是一副马镫,三角形,木蕊外镶鎏金铜片,标志着东晋十六国时期我国已有马镫存在,这在中国军史事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马镫先传到高丽,又传至今天的土耳其一带,过后才传至欧洲。“我们可以这样说,就象中国的火药在封建主义的最后阶段帮助摧毁了欧洲封建制度一样,中国的马镫在最初都帮助了欧洲实现封建制度的建立。”(林恩·怀特)
  冯跋在位二十二年,是十六国中比较少见的仁德君主。他轻徭薄赋,崇尚儒学,劝民农桑、息兵止武,使北燕境内人民享受了少有的乱世粗安。
  公元430年秋,冯跋病危,以太子冯翼监摄国事。冯跋宠妃宋氏有儿名冯受居,很想立已子为后,便矫诏禁止太子入内侍病。太监胡福与冯跋之弟冯弘要好,忙把宋氏要谋篡的消息向冯弘汇报。冯弘立刻率兵冲入皇宫,幽囚宋氏母子。眼见乱兵突入寝宫,弥留之际的冯跋惊吓而死。
  冯弘自立为天王,废杀太子冯翼。最最过分的,冯弘又把哥冯弘多年来与嫔妃所生的儿子一百多人悉数杀死。冯太哥真能生,冯老弟真能杀,古来兄弟相篡杀戮之事不少,但一气杀掉一百多个侄子,且大多是怀抱小儿或十几岁的少年,这样凶残的叔父,中国历史上就这么一个。
  杀掉众侄,冯弘见宋氏貌美,便又把嫂子给办了,奸夫淫妇,正好配对。
  冯弘即位后,众叛亲离,其长子冯崇等数个儿子都惧祸,奔亡北魏。
  太武帝拓跋焘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停发兵,想一举击灭这个卧榻旁的“外人”。连战连败之余,北燕十多个大郡均为北魏攻陷吞并。
  无奈之余,冯弘舍近求远,向南朝宋文帝求援,遣使称藩。宋文帝当然高兴,封冯弘为“黄龙国主”,并答应出兵助北燕。说归说,大老远的地方,宋军一时还真去不了。自延和一年起(公元433年),冯弘做皇帝后没几天好日子过。最后,北魏四万大军兵临城下,冯弘只得送子为质,献上美女多人,北魏这才撤兵,临走掳走数千北燕士女。
  想来想去,冯弘总觉得称臣当孙子的日子不好过,竟然突出奇想,又密派人向自己的附庸高丽求援,得到高丽王允诺后,他于436年六月率宗族、后宫以及龙城百姓,连夜向高丽国境内逃窜。临行,这位北燕主还下令焚城,把宫殿烧个干净。至此,在北魏的连连进逼下,北燕灭亡,共三主(算高云),二十九年。
  冯弘窜至高丽,被高丽王安置在北丰(今辽宁兴宾县)。寄人篱下,装装孙子当一小城城主就算了,但他“素侮高丽,政刑赏罚,犹如其国”,俨然是高丽的王上王。高丽王大怒,尽驱冯弘侍卫,并把他的太子抓走当人质。一来二去,冯弘才感受到了“残酷现实”,就派人偷往建康,求宋文帝派人把自己接往建康。
  当时,高丽也向宋国称臣,听说宋文帝派数千军队来迎冯弘,很没面子,就派兵一举包围了冯弘营地,把冯三爷全家老小以及近侍,统统杀掉,一个不留,随便挖大坑埋掉。其时为宋文帝元嘉十四年四月(公元437年)。
  冯氏北燕虽灭,事情却没完。冯弘的一位孙女,就是北魏日后大名鼎鼎的文明冯太后。这位太后智勇过人,多权略,性猜忍,毒死继子北魏献文帝,又躬养献文帝儿子孝文帝,在北魏历史上赫赫有名。暂且不表。
  北燕之灭,实是冯弘自找,天怨神怒,不得不亡。无论如何,也是亡于北魏。
  赫赫武功之四——灭北凉一统北方
  拓跋焘英雄顾盼之时,气势正雄,北方最后的一个割据势力北凉国主沮渠牧健自触霉头,往其妻吃食里下毒,差点毒死这位王妃——这位姑奶奶不是别人,乃太武帝拓跋焘的妹妹武威公主。
  北凉这个“国家”,其实是十六国中辖区最小的,只有甘肃中西部、青海北部那么巴掌大一点的“国土”。北凉国主沮渠蒙逊是匈奴别种,本是后凉吕光手下大将。后来,他背叛吕光,拥后凉大臣段业为“凉王”,史称北凉(公元398年)。
  沮渠蒙逊为人阴狠毒辣,为了干掉段业,不惜牺牲兄长沮渠男成的性命,诱使段业杀掉男成,然后借“报仇”名义率部众又杀掉段业,自为北凉之主(公元401年)。
  其后,这位沮渠蒙逊左蹿又跳,见前秦灭后凉,大惧之下称臣,不久又反悔,结交南凉,向秃发氏称臣,一共进攻后秦。而后,蒙逊又与南凉反脸,但被秃发氏打得大败,只得送质求和。其后,沮渠蒙逊又附后秦,但只被封为西海侯。消停了一阵,他又带兵攻打秃发辱檀的南凉,最终占据了姑臧(今甘肃武威),并迁都于此。又过些时日,蒙逊又和西秦乞伏氏交战,竟也大胜夺了好几个城镇。当时的夏主赫连勃勃听闻蒙逊厉害,也派使与之修好,互结婚姻。眼见结亲有利,沮渠蒙逊过后又与西秦和好,建立姻亲关系。公元420年,穷兵黩武的蒙逊竟也攻入酒泉,灭掉了西凉李氏,尽有凉州之地。最牛B的时候,西域诸小国均向沮渠蒙逊称臣纳贡。
  但牛B遇上大牛B,沮渠蒙逊就软了。他派太子沮渠政德攻打柔然,大败而归,政德也被杀。不久,北魏越来越强,蒙逊就又向北魏称臣。拓跋焘待他不薄,封他为凉王,并可以“建天子旌旗”。老坏蛋东征西杀了三十多年,又当了大魏的凉王,终于病死,其子沮渠牧犍袭位。
  沮渠牧犍向南朝宋国和北朝魏国均遣使报丧,同时,送其妹兴平公主于魏国,被拓跋焘纳为右昭仪,魏国也加册他为“河西王”。南朝宋文帝也厚报其使,也加封他为“河西王”。
  沮渠牧犍自小左右多儒生,深知臣藩之礼,同时孝敬南北两朝。继位之初,也谦恭下士,留心朝政。但这小伙子匈奴人体格,荷尔蒙分泌旺盛,好色喜淫,恰恰是这么一个君王“小节”,导致了北凉最终的灭亡。
  北魏太武帝为巩固帮交,出于好心,把妹妹武威公主嫁给沮渠牧犍。惧于强势,牧犍只得把发妻、从前西凉国主李暠之女安置于酒泉,以拓跋氏为正妻。估计拓跋焘的妹妹长相一般,牧犍娶回来,只当“菩萨”一样礼敬着,天天与他貌美如花的寡嫂李氏奸通,大乱人伦。
  李氏这女人色胆也不小,为了长期和沮渠牧犍过小日子,竟派人往武威公主吃食中下毒,北魏皇帝派御用“传车”载御医疾驰而至,才捡回妹妹一命,但已经落下不小的残疾。大怒之下,拓跋焘要沮渠牧犍交出李氏,牧犍舍不得,送李氏于酒泉匿藏。
  拓跋焘由此,顿起灭北凉之心。
  廷议之时,大臣多反对伐北凉。因为北凉距北魏太远,都听说那里“土地卤薄,略无水草”,怕大军进攻时野无所掠,补给困难。又是司徒崔浩力赞伐凉,他引《汉书·地理志》上面的记载,说:“凉州之畜为天下饶,如无水草,牲畜何以生长。汉人绝不会在无水草的修建城郭,可以想见,凉州周遭必非荒凉之所。”
  尚书李顺曾出使北凉十几次,他的话应该最公正。但李顺前后受沮渠父子金宝无数,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便反驳崔浩:“耳闻不如目见,凉州周遭荒凉无比,千真万确。”
  拓跋焘大为犹豫。
  北魏振威将军伊香发待群臣散后,向皇帝进言:“凉州如无水草,沮渠氏何以建国?众议纷纭,应该听崔浩之言。”拓跋焘一听,深觉有理,遂决议征伐。
  太延五年(公元439年,宋文帝元嘉十六年)六月,拓跋焘又亲率大兵出发,列表沮渠牧犍十二大罪,分两道伐凉。大军之中,已故南凉主秃发傉檀的儿子秃发源贺自告奋勇当向导,熟门熟路,带魏军向从前的“老家”出发。
  八月,北魏大军直抵姑臧,果然,城外水草丰美,和崔浩所讲一样。沮渠牧犍在向柔然求救的同时,又派兵抵抗,大败而归。不久,其侄沮渠祖城逾城降魏,秃发源贺又帮魏人招降了姑臧城外的鲜卑诸部。穷途末路,沮渠牧犍只得开城出降。北凉灭亡。
  至此,中国北方十六国时代打上了一个休止符,一百多年以来,北方一统于北魏。中国南北朝对峙时期,正式开始。
  拓跋焘进入姑臧后,亲眼见北凉库府珍宝无数,士民丰殷,武人心中大喜。庆功宴上,这位雄才帝王叹道:“崔公一向智略百凡,我不足为奇;伊香发弓马出身,计与崔公相同,真可称奇。”
  回平城后,拓跋焘忆起李顺先前说凉州荒凉没有水草的谎言,又因李顺定别官品不公,老账旧账一起算,把李顺赐死、抄家。
  由于沮渠牧犍是自己妹夫,拓跋焘饶其一命,带回平城后,令其在武威公主府居住,软禁起来。过了几年,人有告发牧犍与北凉旧臣谋反,拓跋焘当时心情不好,便下诏赐死了这位妹夫。
  不仅武功赫,由于拓跋焘一直重用崔浩等汉人,其文治也有可观之处。早在拓跋珪立国初期,典章制度皆出自汉儒之手。拓跋焘攻灭数国,不仅占有了大量土地、珍宝、兵士、人民,更是广泛罗致汉人文士、学者,随才任用,为官充吏,使北魏的统治架构日臻完善。同时,在汉官大儒的规劝下,拓跋焘也劝深农桑,整修吏治,使得北魏军国富强,辖地区内的农业得到了一定的恢复。
  此外,魏太武帝又有灭佛之举。虽然后世对此广加诟病,但也有其积极意义。佛教自北魏初就广为流传,后来更是上至太子、下至黔首,皆顶礼奉之。由于佛教僧侣的无限量增加,北魏兵役徭役人口日益流失,威胁到了北魏的皇权统治。加之拓跋焘亲见有佛僧匿藏武器、淫乱妇女,又有笃信道教的崔浩在一边劝说,太武帝于是下“灭佛诏”,梦经毁像,杀戮僧人。虽然矫枉过正,但他的灭佛举动在短时间内确实加强了王权统治,阻止了谶讳邪说的流行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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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79   太武帝拓跋焘末年的昏暴
  拓跋焘灭北凉后,在军事上一直没有停止过行动。445年,他带兵平灭卢水胡人盖吴;446年,拓跋焘发军进攻南朝兖、青、冀三州,大肆杀掠;448年,又派大军攻伐西域,灭焉耆等部;449年,趁柔然可汗新丧,拓跋焘又出三路大军因丧伐人;450年初,北魏又发十万铁骑攻宋国,攻城陷敌,杀伤无数平民百姓。至此,拓跋焘攻杀征氏似乎已经成瘾,狂热地迷信军事征服。
  残暴行为之一:族诛汉族大臣崔浩
  450年,南朝宋国皇帝刘义隆自以为元嘉盛世近三十年,国力空前,大举北伐,揭开魏宋第三次南北大战的序幕。战争爆发前,太武帝刚刚族灭了汉族大臣崔浩。
  说起这位崔浩,是最令人叹惋的一位知识分子。此人历仕北魏道武帝、明元、太武三帝,无论是平定北方诸国还是对南朝作战,崔浩的谋策都为北魏军队的胜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崔浩其人,纤研洁白,长相如美貌妇人,生性敏达,常以张良自比。平凉大胜后,太武帝在一次盛大宴会上手拉崔浩,向沮渠蒙逊的使者说:“所说的崔公,就是眼前这位。才略之美,当今无比。朕干任何事情一定先征询崔公的意见,成败在胸,没有一点不符之处。”
  累积功勋,崔浩官至司徒。就这样一个善于谋人的大家,却不善自谋。他自己笃信道教,就讽喻太武帝灭佛。拓跋焘言听计从,寻个机会在全国大杀和尚,毁灭佛寺,成为灭佛帝王“三武一宗”中很有名的一位。而当时北魏上至太子、公卿,下至庶民百姓,信佛的人不计其数,崔浩此举正得罪了一大批鲜卑贵族。
  崔浩主修国史时,又直抒其原,不避忌讳,内容涉及魏王朝先辈许多同族杀戮、荒暴淫乱的史实。文人喜功,崔浩又把国史铭刻于石碑上,费银三百万,方一百三十步,想使内容万代流传。
  鲜卑贵族、诸王以及嫉恨崔浩的群臣纷纷上言,惹得太武帝拓跋焘怒不可遏,这位还未全开化的胡人武夫,毕竟不是英武神明的苻坚大帝,他不仅尽诛崔浩全族,又族诛与崔浩有姻亲关系的范阳卢氏,河东柳氏以及太原郭氏。
  临刑之前,崔浩被囚于城南木笼之内,兵士数十人,在台上嗷嗷大叫向他脑袋上小便,如此精明的文人谋士,受尽污辱。这种遭遇,为几千年文人功臣所未遇,以至于写《魏书》的魏收发此感慨:
  “崔浩才艺博通,究览天人,政事筹策,时莫之二,此其所以自比于子房也。属太宗为政之秋,值世祖经营之日,言听计从,宁廓区夏。遇既隆也,勤亦茂哉。谋虽盖世,威未震主。末途邂逅,遂不自全。岂鸟尽弓藏,民恶其上?将器盈必概,阴害祸佑?何斯人而遭斯酷,悲夫!”
  北魏皇帝从道武帝开始就喜欢整族诛杀对手或者臣下,他攻克燕国都城中山后,就把出主意杀害弟弟拓跋觚的程同、傅高霸等人夷五族,用大刀慢慢挫死;讨伐刘卫辰胜利后,把卫辰宗室五千多人全都弄死扔进黄河。到太武帝时代,则更“发扬光大”,对魏国最有大功的崔浩竟连姻亲都杀绝,惨绝人寰!而后到了北齐高洋灭魏后,魏国皇族几千人全被诛杀无遗,大概也是他们先辈好杀的报应吧。
  后世研究北魏史的专家,无不对崔浩被诛一事深加推究,以为此事件是北魏上层统治阶级内部“胡汉矛盾和斗争的结果”。
  确实,崔浩掌权后,“齐整人伦,分明姓族”,提高了汉人高门的地位,从某种程序上抑制了鲜卑勋贵的跋扈。但是,从本质上讲,崔浩的所有行动皆是服务于北魏皇权统治,只是在后期因一直受太武帝宠信而“得意忘形”,最终竟敢于和太子争任官员,“校胜其上”,完全忘掉了道家“明哲保身”、“功成身退”的宗旨。虽有如许“闪失”,笔者认为,拓跋焘也不是一直深思熟虑地想杀掉作为“汉族”的崔浩。一向以来认为太武帝杀崔浩是鲜卑贵族报复汉族的种族矛盾的暴发的看法是化简为繁,小题大做。
  太武帝晚年,征伐四克,已经感觉自己就是万能的天下大帝。加上多年酗酒成性,以及中年男人的men-o-pause,性情喜怒无常,想杀谁就杀谁,想把谁族诛就把谁族诛,真是处于丧心病狂的状态。崔浩倒霉,正撞上有人告他修国史“暴扬国恶”,一怒之下,太武帝便率意作出如此残暴、令人发指之举。
  从某种意义上说,崔浩是最后一位敢于直书国史的人物,从那以后,后来的史臣们出于种种考虑,都是本着“为尊者讳”的态度撰写史书,无一敢直书帝王其人其事。
  对于崔浩,历史学界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即此位北魏朝中的汉族大臣一直处心积虑地心存华夏,密图光复:
  其一,神瑞二年,明元帝想迁都于邺城,崔浩力止,可能是不想让北朝蛮族入居中华旧地,遗害于当地汉民;
  其二,刘裕伐后秦,明元帝想出兵,崔浩竭力劝止,也是出于对于偏袒汉族军队的”私心”;
  其三,明元帝立储君,崔浩力主立拓跋焘,正为其生母是汉人,希望这个”汉种”日后为君对汉人有利.殊不料,此人长大后完全百分百鲜卑脾性,且残暴好杀;
  其四,明元帝和太武帝北伐夷狄蛮族,崔浩无不全力支持,一旦有南征之意,崔浩总是反对,”实为中国计也”;
  其五,拓跋焘攻赫连夏国,连天风雨,士卒饥渴,崔浩力劝猛攻,实际上是希望魏国大败,但是拓跋焘神武,总能反败为胜;
  其六,拓跋焘准备攻伐北凉沮渠氏,崔浩引用汉书的内容说明当地一直水草茂盛,但是自汉以降,多少年过去,水道不可能不改,兼之路途遥远,耗费巨大,胜败不定,可能崔浩原意也是希望北魏兵败;
  等等,以上种种,也是后人揣测,笔者虽然觉得有一定道理,也不敢妄信,只希望读者根据自己的判断去判断.
  残暴行为之二:疯狂南侵草菅人命
  450年4月,诛杀崔浩等四姓数千人后,9月,拓跋焘自领人马南征。滑台一役,遇到连连上书北伐让宋文帝刘义隆起了“封良居胥”意念的王玄谟,此人真正到了战场十足草包,兵仗相接,即一败涂地。魏军以每日一、二百里的速度推进,连战连捷,南朝将士百姓死伤无数。
  拓跋焘几路大军直指建康期间,宋国将军薛安都、曾方平、刘康祖等人竭力死战,救护了一些军队和城池,但总体上抵挡不住北魏大军的功势。魏军很快攻打到长江边上,大拆民房,砍伐芦苇,声言要造船渡江。
  建康城内居民惊骇,纷纷把家里值钱东西放进箩筐里,荷担而立,随时准备城破时逃命。自招兵灾的宋文帝刘义隆登上石头城,忧色满面,直后悔杀了能打仗的大将檀道济。双方相持许久,魏军补给不济,便在一天晚上沿江举火以示威吓后,遍烧民舍后退兵。
  451年春,魏军回军途中攻到盱眙城,宋国大臣臧质守城。拓跋焘在城外大大咧咧向臧质喊话,要尝尝南国美酒。
  臧质从城上吊下来两大坛屎尿送给魏军。拓跋珪大怒,一晚在城外筑起长围把城团团围住,断绝水陆交通,运东山土石填平护城河。
  此外,他又写信给臧质说:“现在攻城的兵士,都不是我鲜卑族人。城东北是丁零族和胡人,南面是氐族羌族。如果丁零兵士死掉,正可减少我大魏常山赵郡一带的贼人(丁零族常依常山、赵郡的群山叛乱);胡族兵士死掉,并州贼就没了(胡人爱占并州一带反叛);氐人、羌人士兵死掉,关中贼可以灭掉(氐、羌两族虽国家已灭,族属繁盛,广居关中)。爱卿你如果替朕杀光他们,倒帮了我大忙。”
  臧质复信,凛然道:“我现在已完全知晓你的奸怀,童谣讲‘虏马饮江水,佛狸(拓跋焘小名)死卯年’,希望你有幸为乱兵所杀,不幸的话就被我俘虏后绑在驴上送闹市问斩。如果天地无灵,我被你俘虏,杀剐随意,足以报效本朝。现在春雨已降,军队四集,你别着急着往回跑,但请安心攻城。如果缺粮的话,我送你些军粮。你送我做礼物的刀剑,等着我把它们向你身上劈砍吧。”
  拓跋焘见信大怒,派钓车、冲车攻城,均不能破城。术穷之后,拓跋焘不惜人命,派兵士轮番肉搏攻城,后面立有鲜卑督战队,士兵前后都是死。最后,杀伤万计,死尸堆得与盱眙城墙一样高,仍然被勇敢顽强的南朝军民打退,坚城三旬不拨。
  春天正是疫病频发时节,魏军水土不服,病倒许多。又怕宋朝水军自淮入海与彭城的军队汇合夹击,拓跋焘便烧掉攻具退走。回师路上,魏军杀伤当地人民不可胜计,中青壮年马上杀掉,婴儿贯穿在槊上挥舞盘旋以为乐,所过郡县,赤地无遗。而魏军自己在南伐中也人马死伤过半,国人怨恨。
  魏太武帝拓跋珪攻南时,太子拓跋晃监国,为人精察干练,并信任属下仇尼道盛和任平城。拓跋焘有个宠信太监名叫宗爱,本性险暴,冒皇帝名义干了许多违法的事,他和道盛等人关系又紧张,“恶人先告状”,拓跋焘一回来,宗爱就捏造太子官属的罪名,太武帝大怒,处斩道盛等人,太子属下多名官员连坐处死,太子拓跋晃很快就“以忧卒”,其实就是被残暴的父皇活活吓死的,时年二十四。
  过了不久,拓跋焘又追念起这位嫡子的好处,常常落泪思忆。天天伺候在他身边的中常侍宗爱心中疑恨,害怕哪天这位性情暴躁的皇帝追究前事起太子死因推在自己身上。于是这位大太监先下手为强,夜里带人潜入永安宫弄死了这位威名卓著、不可一世的拓跋焘,时年四十五岁。
  对于这位武功赫赫的北魏太武帝,史书上记载:“帝……性清率俭素,不好珍丽,食不二味;临城对阵,亲犯矢石,左右死伤相继,神色自若;由是将土畏服,咸尽死力。群臣请增峻京城及修宫室,帝曰:古人有言:‘在德不在险’,勃勃蒸土筑城而朕灭之。岂在城也?……听察精敏,下无遁情,赏不违贱,罚不避贵,虽所甚爱之人,终无宽假。然性残忍,果于杀戮,往往已杀而复悔之。”
  时光再过二十年。拓跋晃的嫡长曾孙拓跋宏(元宏)继位,全面汉化,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最大程度上加速了中华民族的大融合,奠定了以后隋唐盛世的牢固根基,而以纯种胡人进主中原的鲜卑族,无论从相貌到文化,都融合并消失在中华大家族的滚滚血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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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80   13、青春期的帝王们——南朝宋、齐两朝的荒淫少主们
  读《南史齐本纪上》中齐国开国皇帝萧道成的传记,其中也少不了中国史书中特有的“异征奇相”的描述,什么“姿表英异,龙颡钟声,鳞文遍体”等等。为了把帝王附会成天授龙子,史书中有不少怪力乱神的类似记载。此外还有“重瞳”的描述——上古的舜、楚霸王项羽以及大词人李煜都是“重瞳”,当然还有北齐的高洋是“重踝”。总之,除了生时“红光冲天”、“异香满室”或其母梦与神(龙)交合以外,身体形貌也算占了一大截。究其实,“重瞳”不过是早发白内障,遍体鳞文是牛皮癣,重踝也是脚跟部多长了根凸骨算是畸形的一种,什么东西到了帝王身上都会被史家云山雾罩一番,不知是哄弄人还是骗自己。每个朝代的史书都由后人或灭其社稷者的臣下们所编,修史者仍旧那么津津乐道帝王与凡人不同的灵异,想必是对自己奴才身份的一种自慰:甭管别人坐上龙座一年两年,但总是“真命之主”。
  《南史》的萧道成本纪中不仅记载了他诸多祖坟冒烟、谶言童谣、龙影朦胧等等“龙光吉兆”,还有他做梦有神人对他说“子孙当昌盛”的鬼话。自萧道成479年篡宋建齐到和帝萧宝融禅位给萧衍被杀,有齐一代不过短短四代二十二年。而且二十二年之间,子孙相互屠戮之惨,小皇帝暴虐为祸之烈,用“书罪未穷”、“罄竹难书”八个字形容,一丁点儿也不过分。
  萧道成的帝位是从刘宋少主刘昱手中夺得的,最后他自己国家的败亡也归于萧家几个不争气的少主,且发扬光大,一个坏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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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81   国权夺自荒淫少主
  南齐的基业,始自萧道成。萧道成之所以日后建国,也是因刘宋的后废帝刘昱(死后被贬为苍梧王)荒淫滥杀而起变端所至。
  宋明帝死后第二年(474),桂阳王刘休范谋反,右卫将军萧道成临危受命,平灭反叛。476年,萧道成升任尚书左仆射(宰相)。
  南朝宋国后废帝刘昱即位时,才12岁。在太子东宫,这个孩子自小就喜欢猴一样地爬竿玩耍,喜怒无常,太子师傅等左右教习对他都没有办法,气得宋明帝每每令他的生母陈太妃用大棍子教训他。
  刚继帝位时,宫内有太后、太妃管制,宫外有诸位元勋大臣经营国事,刘昱还未敢放肆。十四岁,刘昱加元服(行成人礼)后,宫里宫外都以成人之礼待之,刘昱开始肆无忌惮,频频出宫游幸。
  开始时,刘昱还有个帝王的样子,前后仪卫队伍齐全。而后,他就微服出入,身边只跟几个从人,或出郊野,或入市里。陈太妃怕出事,常亲乘犊车跟随他。一入郊野荒道,刘昱轻骑跑得飞快,转瞬之间就没影儿,陈太妃追之不及,其余仪卫从人也怕招惹祸端,只能停在当地远远瞻望小皇帝飞扬的马尘。
  陈太妃年轻时,宋明帝有次一高兴,把她赐给自己的男宠、同性恋伙伴李道儿。不久,想起旧好,明帝又把陈太妃接回宫中,后来就生下了刘昱。刘昱自己听左右讲过这段故事,因此出去游玩时常常自称“刘统”或“李将军”。每次出玩,他身穿窄小的衣衫,随从数人,或夜宿客舍,或大白天在路旁斜卧,与周遭一帮卖柴养马的商贩买卖交易,被人喝斥辱骂也怡然承受,真有些与民同乐的平民天子的味道。
  史载,刘昱“凡诸鄙事,裁衣、作帽,过目则能;未尝吹篪,执管便韵”,天生一个手工匠人加音乐家的料子。即位第四年,刘昱就“无日不出”,常常是夜里从承明门突出,夕去晨返,晨出暮归,从人各执长矛大棒,路上凡遇见男女行人及犬马牛驴立时杀死,致使人民惊扰,道无行人。
  小皇帝左右从人常携带钳凿斧锯,每每施行击脑、椎阴、剖心的刑罚以为乐趣,每日都杀死数十犯人。如果跟随他的从人中在施刑时面有不忍之色,刘昱就让那人立正站直,亲自用长矛刺穿杀掉。
  刘昱还是一位动物爱好者,在耀灵殿上养着几十头驴,自己所乘的御马就在床边喂养。出门时,遇见婚丧嫁娶,刘昱就下马与那些拉车担货的少年相坐一处高歌饮酒为乐,别人也不知道这位衣装普通的小子就是当今天子。
  这个少年还非常喜欢亲自动手杀人,对朝廷捕获的造反头目常常亲自杀死脔割。有一次,一个叫孙超的亲信口中有蒜味,为了证明他吃过大蒜,刘昱让左右抓住孙超使之不能动,用刀剖腹探视看看他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大蒜头。不久,听说大臣孙勃家里金银财宝非常多,刘昱就亲率人马去劫掠,而且挺刀冲锋在前,“身先士卒”,第一个冲入。孙勃当时正居丧在家,眼看皇帝带兵前来,知道家族不免横死,就扑上前揪住小皇帝的耳朵,骂道:“你比桀、纣还要坏,日后难逃屠戮!”左右杀掉孙勃后,刘昱恨这位大臣敢揪自己的耳朵,亲自脔割尸体以解恨。
  如果哪天没有杀人,刘昱就闷闷不乐。由于太后多次教训申斥自己,少年很烦,就让太医煮毒酒,准备鸩杀太后。左右从人劝他:“太后死了,陛下您就得以孝子身份参加那些复杂的丧礼仪式,那样就没时间出去玩了。”刘昱这才打消毒死老妈的念头。
  一次,刘昱大热天忽然闯进领军府,看见萧道成挺着大肚子正在午睡。他命令萧道成起立,在墙边站直,又用笔在老将军大肚子上画个箭靶,引弓持满,瞄准欲射。萧道成吓得动也不敢动,只是嘴里连称“老臣无罪”。
  刘昱有位亲信,见状在旁边劝说:“萧将军这大肚子是上好的箭靶,一箭射死,以后就不能用了,不如用代箭射着玩玩。”刘昱换枝代箭,一发正中肚脐,投弓大笑道:“这手活儿怎么样?”
  过后,忽然无故发怒,刘昱边磨剑边咬牙切齿,“明天得把萧道成杀掉。”他生母陈太妃在一旁骂他:“萧道成有功于国家,杀了他,谁还为你出力。”于是刘昱一时间就没有再琢磨杀萧道成的事情。虽如此,萧道成内心不自安,密与几位大臣想借机废掉刘昱。禁卫军首领越骑校尉王敬则也与小皇帝身边的亲信暗中联系,伺机行事。
  刘昱喜怒乖节,稍不如意,左右亲信不免横死。先是孙超被剖腹,而后张五儿骑马随行未赶趟摔入湖中,气得刘昱掉转马头驰奔过去,倒霉蛋张五儿刚从湖水中湿淋淋地走到岸边,就被刘昱一矛贯穿,然后又被切劈成几块。一名叫杨玉夫的侍从本来很受喜爱,刘昱忽然无理由地憎恨他,见他就咬牙切齿地大骂:“明天就杀了你这个小子,取出肝肺下酒。”赶上当夜是七夕,传说中牛郎织女渡河相聚,他就命令杨玉夫坐在殿外守看,说如果看不见牛郎织女转天就要砍头,言毕自己去搭建好的毡房露营。
  王敬则等人探知消息,联同惊惶失措的杨玉夫,集召二十五个小皇帝平日的亲信,夜中突入毡房,杀掉了还在睡梦中的小皇帝,时年才十六岁。
  王敬则等人拿着刘昱的脑袋去领军府向萧道成报告,老头子还怕是小皇帝蒙骗他出府好杀他,紧闭大门不敢出去。王敬则等人把坏小子的脑袋扔入府中。萧道成用水洗净后观看,验明果然是混世小魔王,这才一颗心落肚,戎装上马出门,以重臣身份处理国家后事。
  萧道成以皇太后的名义,贬被杀掉的刘昱为苍梧王,迎立明帝第三子刘準为帝,时年仅八岁。
  479年,机会成熟,萧道成自立为帝,并假模假式地封刘準为汝阴王。不久,汝阴王家门外有人跑马,监卫害怕有人劫持废帝,冲进室内一刀砍下十一岁小王爷的脑袋。萧道成闻言大喜,不仅没有怪罪监守,还赏他个大州刺史的官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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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82   萧齐自出骄淫少主
    
  萧道成篡宋后,建立齐国,在位四年,五十六岁驾崩。长子萧赜袭位,是为齐世祖武皇帝。在位十二年,五十四岁撒手西归,传位于皇太孙萧昭业(其父文惠太子萧长懋早死)。
  萧昭业继位时已经二十岁,改元隆昌,时为公元494年。
  萧昭业眉目如画,容止美雅,写得一手好隶书,齐武帝非常喜爱这个孙子。他自小由二叔竟陵王萧子良抚养,很被娇惯。竟陵王镇守西州,少年时代的萧昭业也随行,由于无人管教,他与左右无赖二十几人衣食饮酒皆在一处,天天嬉乐无度。他的妻子何妃也是个轻薄女子,与萧昭业同玩的几个美貌少年私通。后来,竟陵王萧子良入京城,萧昭业一个人留在西州,更加胆大妄为,天天到各个营署淫宴,又暗地里找当地的富人索要钱财,见是太孙要钱,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为了犒赏左右无赖,他都以黄纸预先写上爵号官位,许诺自己当皇帝后立刻任命。
  这些荒唐事情,武帝和文惠太子并不知情,萧昭业的老师和侍读都是七十多岁的老年人,又怕出事又惧祸,双双自杀。文惠太子隐隐察觉其情,就抓紧了对他的监管,并节制他的花费用度,让这位皇太孙很是老实了一阵子。
  不久,文惠太子病重,萧昭业演戏逼真,哀容戚戚,哭声不断,一旁不知底细的侍行、官员见到皇太孙如此孝顺,都感动得呜咽流泪。但他一回到自己的住处,就欢笑酣饮,大吃大喝,方才的戚容一扫而空,可以说从小就是一个矫饰大王。
  文惠太子死后,萧昭业被立为皇太孙,移居东宫。爷爷齐武帝前来探视,他迎拜嚎恸,哭得背过气去。武帝亲自下舆抱持安慰,对这孩子的孝心非常感动。
  后来,听说武帝得病,萧昭业派巫婆杨氏诅咒爷爷早死自己好早登皇位,又给妻子何氏送信一封,上写一大“喜”字,周围绕以三十六个小“喜”字。但是,待他进入宫内侍疾,萧昭业一抹脸又变成一脸哀戚状,这位皇太孙言发泪下,在武帝床前跪问病情。
  齐武帝对这个孝顺的皇太孙深信不疑,认为他必能负荷帝业,嘱咐说:“宝贝儿,好好干吧,想念爷爷我,就一定要好好干。”说了两次,言讫而崩。
  武帝刚刚大敛,萧昭业就把武帝的乐工演员们召来奏乐歌舞。乐工演员们怀念老皇帝,边献艺边流泪,小皇帝则在宝座上嘻笑自若,欢饮大嚼。
  武帝发丧之日,萧昭业刚刚送葬车出端门,就推说自己有病不能前去墓地。回宫后,马上召集乐工大奏胡曲表演歌舞,喇叭胡琴,声彻内外。大臣王敬则问身边的萧昭业亲信萧坦之:“现在就这么高兴欢歌,是不是太早了点?”
  萧坦之也不乏幽默,回答:“这声音正是宫内的哭声啊!”
  萧昭业登基后,极意赏赐左右群小,一赏就百数十万。每次看见下面端上金银宝锭,就自言自语:“我从前想你们一个也难得,看我今天怎么用你们!”御库中总共有钱八亿万之巨,金银布帛不可胜数,萧昭业继位不到一年,已经挥霍大半,都赏赐给得意的左右、宫人。宫中遍布的文物宝器,一群人平时抛掷击碎,以此为乐。
  估计萧昭业有奇装异服的癖好,常在宫内穿五彩锦绣衣服。又高价买来公鸡斗着玩耍,斗鸡走马,乐得不行。他自己的皇后何氏也非常“自由”,天天与左右淫通乱交。这对年轻夫妻,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性开放者,也是“伴侣交换”的先行者。
  同为齐国宗室的近卫军首领萧谌、萧坦之见小皇帝日益狂纵,心中惊惧日后事发受祸,就都暗中依附西昌侯萧鸾,准备行废立之事。
  494年,萧鸾引兵入宫,当时萧昭业正光着身子和宠姬霍氏饮酒,闻知消息后马上命令关闭宫门。远远看见萧谌领兵持剑奔来,小皇帝知道近侍谋叛,自知无望之下,用刀自刺脖颈,因酒喝多了加上胆力不够,手哆嗦着未能自尽。
  萧谌派人用帛粗略地给萧昭业包扎了一下,以肩舆把他抬出延德殿。萧谌初闯宫时,卫士们见有兵人进入都持盾挺剑要迎斗,萧谌大呼:“所取自有人,卿等不须动。”卫士们以为萧谌身为禁卫首长,是奉皇帝手令入宫抓人,都放下兵器原地待命。不久,皇宫卫士们看见皇帝受伤被人扶出,都欲挺身上前救护。如果皇帝喊一声,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奇怪的是,萧昭业闷声不言,耷拉着脑袋坐在肩舆上,大家只得眼看他被扛出殿门。从卫士们的视野中一消失,萧鸾的兵士就在西弄里面一刀结果了这位淫乐天子,时年二十二。
  萧鸾以太后的名义废萧昭业为郁林王,迎立其弟新安王萧昭文。不到四个月,萧鸾废萧昭文为海陵王,自立为帝,是为齐明帝。很快,明帝就暗中派人杀掉时年十五岁的海陵王。
  齐明帝萧鸾是齐高帝萧道成的哥哥萧道望的儿子,其父早亡,由萧道成抚养成人,恩养之情过于己子。
  萧鸾即位后,自认为帝系旁枝,得位不正,加之自己亲子皆幼小,宋高帝、宋武帝子孙都日渐成年,于是借故大杀两帝子孙。
  高帝萧道成有十九个儿子,其中七个儿子于萧鸾称帝前病死,四个早殇,其余八个鄱阳王萧铿、桂阳王萧铄等都被明帝亲口下令杀掉;齐武帝萧赜二十三个儿子,只有文惠太子和萧子良是因病善终,鱼复侯萧子响在武帝时因造反被杀,四人早殇,其余十六个儿子,庐陵王萧子卿、安陆王萧子敬等,皆被明帝杀戮无遗。文惠太子的两个独生子,即废帝萧昭业和海陵王萧昭文被杀后,明帝又杀了文惠太子的另外两个儿子巴陵王萧昭秀和桂阳王萧昭粲。
  王朝兴迭之时,杀戮前氏皇族都很惨烈,但自家骨肉相残之酷,是以齐明帝为最。齐武帝第十三子巴陵王萧子伦英果刚毅,被杀前正值守卫琅琊,兵精城坚。明帝派茹法亮持毒酒与他,萧子伦正衣冠受诏,对茹法亮说:“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从前高皇帝(萧道成)残灭刘氏(言其尽杀宋宗室子弟),今日之事,理固宜然。”又端起毒酒对茹法亮说:“您是我们萧家的老臣,今日获此差遣,肯定不是本意。这杯酒我就不让您了。”言毕,饮鸩而死,时年十六。
  宋国王室互相残杀之时,和北魏接壤的镇将纷纷向敌国投降,致使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全部被北魏所占。这样一来,淮南立刻成为抵挡北魏的前线,当地人民天天提心吊胆,烽火阵阵。本来富庶的淮南地区,成为准战场。后来,北魏军队进攻青州、齐州地区,就把这些地区的人民劫掠一空,掠做奴婢,押送魏国后,当作赏赐品赐给王公大臣以及军将,称为“平齐户”。可见,南朝自己内部的纷争,最终承受深重灾难的,还是其国内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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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83   后来居上的荒暴少主
    
  齐明帝萧鸾在位5年,公元498年,在他47岁时病死,太子萧宝卷即位,时年16岁,这就是中国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东昏侯。
  齐明帝萧鸾死时,遗命徐孝嗣为尚书令,沈文季为左仆射,江祐为右仆射,刘暄为卫尉,陈显达太尉主持军政,始安王萧遥光与上述大臣同参内外大政。凡此辅政六大臣,不久皆不得好死。
  萧鸾刚死,继位为新皇的萧宝卷每每看见巨大的棺椁摆放在太极殿就不高兴,黑森森的大木头盒子影响他玩乐的心情,就让臣下速速拉去陵墓里埋掉。古代礼法森然,停柩有固定的日数,徐孝嗣争执好久,才使萧鸾的棺材又多摆放了一个月。其间,每当臣下祭拜或属国使臣临吊时,萧宝卷作为“孝子”应该在旁“临哭”,每次他都推称“喉痛”,只是在一旁站立装装样子。太中大夫羊阐是个秃头,哭拜时官帽落地,露出秃瓢脑袋,萧宝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对左右说:“这只大秃鹫也来嚎丧!”一旁大臣们心中惊疑不已,从未见过这样的“孝子”,而且是在这么庄重肃穆的场合。
  萧宝卷在东宫当太子时就十分顽劣,讨厌读书写字,天天玩乐,最喜爱的事情就是大半夜里和几个小太监一起挖洞抓耗子,一抓就抓到大天亮。
  萧鸾训子无方,临死时没有劝戒他如何当好皇帝守住社稷,反而提醒他要以被废掉的郁林王为戒,“作事不可在人后”,意思是对属下王公大臣要果于诛杀,不能先被别人算计废杀掉。萧宝卷有口吃的毛病,是狗肉丸子上不了席的那种,不喜欢与朝臣士人在一起谈论正事,总是和一帮太监和恶少们一起厮混玩耍。
  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等六位辅政大臣在齐明帝刚死后还挺尽力朝事,每人轮流在内省值班。时任雍州刺史的萧衍(后来的梁武帝)对属下参谋说:“一国三公犹不堪,况六贵同朝,势必相图,乱将作矣!”私下里暗修装备,招集骁勇,准备乘乱而起。同时,萧衍又写信给做益州刺史的亲哥哥萧懿:“今六贵比肩,人自画敕,争权睚眦……主上自东宫素无令誉,……嫌忌积久,必大行诛戮!始安王欲为赵王伦,形迹已见,然性猜量狭,徒为阶祸。萧坦之忌刻凌人,徐孝嗣听人穿鼻,江祐无断,刘暄暗弱,一朝祸发,中外土崩……”劝萧懿据险重之地,在适当的时机废昏立明。萧懿是个忠臣,对萧衍的一番分析和劝告丝毫没有听进去。
  江祐、江祀兄弟是齐明帝生母景皇后的侄子,所谓“姑表亲,打断胳膊连着筋。”残忍好杀的齐明帝杀掉同姓叔、伯、兄、弟无数,却十分信赖这两个表弟。萧宝卷继位后,辅政大臣对他的淫乐游玩虽有谏阻,但都是出于礼数上劝劝而已,唯独这两个天天在内殿值勤的表叔一点面子也不给,说不行就不行。
  萧宝卷宠信的茹法珍和梅虫儿更是常为二江兄弟所责骂,怀恨在心,不时在小皇帝面前说二江兄弟的坏话。江氏兄弟见小皇帝越来越不成体统,就与几位辅政大臣商议,要废掉萧宝卷。几个人意见不一,有人要立江夏王萧宝玄,有人要立建安王萧宝寅,有人要立始安王萧遥光,各怀私心,拿不定主意。出于“国赖长君”的考虑,多数几人想推立成年的始安王萧遥光,但刘暄觉得自己起码是萧宝卷的亲舅舅,萧遥光当了皇上,自己就丧失了元舅之尊。萧遥光闻讯大怒,派人想刺杀刘暄。
  刘暄察觉到自己有生命危险,惊惶之下先向小皇帝告发了江祐、江祀兄弟废立的密谋。萧宝卷即刻派人逮捕两位表叔,虐杀于殿内。刘暄虽然首告,但闻知二江兄弟被杀,也大惊失色,扑倒在门外,吓得连问仆从左右:“逮捕我的人到了吗?”徘徊久之,回到屋内坐定,悲声道:“倒不是我哀痛二江兄弟的死讯,我是自己悲自己啊!”
  杀了江祐、江祀兄弟后,萧宝卷无所忌惮,白天黑夜地与近侍们在殿堂内鼓叫欢呼,跑马为戏。快活之余,他对近侍们说:“江祐常不让我在宫内骑马奔跑,这小子今天如果还活着,我怎能这样快活?”又问:“江祐亲戚中还有谁活着?”旁人回答:“江祐弟弟江祥还关在牢里。”萧宝卷在马上挥笔写敕令,赐死唯一活着的表叔。
  始安王萧遥光得知江祐兄弟被杀后,心中惊惧。萧宝卷又下诏召他返回建康议事,更加让他相信小皇帝要杀自己,于是他以讨伐刘暄为名,起兵造反。
  萧遥光是齐明帝的亲侄子。明帝在世时,凡是诛杀齐高帝、齐武帝子孙诸王,都是在萧遥光的参谋建议下行使的,做了不少缺大德的坏事。他率兵连夜攻占建康东城,由于出其不意,开始很顺利,但由于本性怯懦,他并没有乘胜攻入禁宫,丧失了最好的机会。
  天一放亮,台军(首都禁卫军)大集,本来兵锋占优势的萧遥光一日之内兵溃退走,最后跑到床下躲避,被兵士搜出砍头。从起事到被杀,全部加上才不过四日。
  说来也怪,这位萧遥光少年时很正派,齐明帝让当时还是个孩童的萧宝卷常常和萧遥光吃住在一起,感情很深,萧宝卷常昵称萧遥光为“安兄”。萧遥光被杀后,萧宝卷登上旧时和萧遥光一起玩耍的旧宫土山,遥望萧遥光被杀的东府,怆然呼唤“安兄”不已,黯然泪下,估计孩提时代两人的厚笃感情在他心中的印象十分深刻。萧宝卷此种“正常人”的举止,史书上仅此一件(《南史卷三十一齐宗室》)。
  平灭萧遥光后,萧宝卷觉得宰杀大臣太容易了。在近侍茹法珍等人的怂勇下,他不到一个月就杀掉本来参与镇压萧遥光叛乱的功臣刘暄、萧坦之和曹虎等大臣。杀刘暄时,萧宝卷还有些犹豫:“刘暄是我亲舅,怎么会谋反呢?”一个侍卫说:“明帝乃武帝同堂(指萧宝卷之父齐明帝与齐武帝是堂兄弟),恩遇如此,犹灭武帝之后,舅舅又怎么可信呢?”于是族灭刘暄。
  六位大臣中,徐孝嗣、沈文季是文人出身不握兵,所以活得稍稍长久一些。有人也劝徐孝嗣废昏立明,他总觉得大动干戈不妥,应该趁小皇帝出城游玩时关闭城门,再召集大臣共议废掉。“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迟迟也未见他有什么行动。大臣沈文季借口自己老病请假在家,不预朝政,想借此落个善终。他的侄子侍中沈昭略对他说:“叔父您六十岁的年纪,官至仆射,想要免祸是不可能啊!”沈文季笑而不答,很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风范。
  499年冬10月,萧宝卷诏令徐孝嗣、沈文季、沈昭略三人入宫议事,一进宫门,茹法珍就把毒酒端上来。沈昭略大怒,骂徐孝嗣:“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说着话他用盛着毒酒的碗砸向徐孝嗣:“让你死也做个破面鬼!”三人全家被杀。可能徐孝嗣平时应酬多,酒量好,那么毒的毒酒别人饮了一碗就死,他饮了近一斗才被药死。
  此时,六位顾命大臣中只剩下太尉陈显达一个人了。
  陈显达,彭城人,寒人出身,在南朝刘宋时以军功被封为丰城侯。齐高帝即位,拜护军将军、益州刺史。齐武帝即位,进位镇西将军,在益州诛灭山夷和大度村獠人的反叛。齐明帝即位后,进封太尉。
  史载,陈显达谦厚有智谋,自以为寒人出身而位居大官,每次升迁都有愧惧之色。他常常嘱诫自己的十几个儿子:“我本意不及此,汝等勿以富贵凌人!”知道诸子藏有当时的“天下快牛四只(南朝人常以牛拉车比赛炫耀,如同今人赛马。当时的名贵牛是非常昂贵的),陈显达非常不高兴子弟如此暴露富贵。其子陈休尚外出当官与之拜别,陈显达见儿子手里装模作样地拿着根麈尾(魏晋风度的象征物之一),上前夺下当面烧掉,说:“凡奢侈者鲜有不败,麈尾蝇拂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自遂。”
  齐明帝残忍好杀,陈显达更是心怀不安,平时所用车乘朽败,随从皆选用瘦小单薄之人。一次在宫廷侍宴,酒后他向齐明帝乞借枕头一用。由于是三朝老臣,齐明帝马上命人给老将军取来一枕。陈显达抚枕言道:“臣年以老,富贵已足,唯少此枕死,特就陛下乞之。”一句话,说得嗜杀成性的齐明帝也心有不忍,忙说:“公醉矣。”
  萧宝卷即位后,陈显达在外督军进攻北魏,杀伤无数,惊得魏孝文帝亲自率十余万大军增援,虽然最后陈显达被击退,但累得大名鼎鼎的孝文帝回去后不久就病死了。就是这么一个历侍齐国三主、功高盖世的老将军,听闻徐孝嗣等人的死讯后也感祸之将至。
  499年11月,他于寻阳起兵数千人,想掩袭建业,在采石与朝廷军相遇交战,大胜,都下震恐。由于身经百战,陈显达太过轻敌,即刻北上袭城,一时间禁宫四门紧闭。
  陈显达只带数百步兵,在西州前与台军大战,七十多岁的老人挥矛如飞,矛杆杀断后拿着矛尖还杀掉十多人。不久,增援的官军大集,陈显达不支败走,被杀于乌傍村,时年七十三。诸子皆伏诛,满门抄斩。
  诛杀陈显达后,萧宝卷更加骄恣放荡,觉得自己帝位稳固。一月之中,他出外游玩的时间竟有二十几日之多。每次出行,都不想百姓见到他的真面目,只要仪仗鼓声一响,百姓立刻奔走逃避,一被发现就当即杀头。
  一次,萧宝卷游走至沈公城,有一个妇人正临产没来得及跑掉,他就和左右剖开妇人肚子,下刀前打赌婴儿是男是女;又有一次到定林寺,一个老和尚生病未及走避,躺在草丛中想躲过一劫,他下令左右侍卫发箭,把老和尚射得像刺猬一样遍体是箭。
  萧宝卷出游时头戴金薄帽,着锦绣衣裤,手执七宝槊,随从数百,呼啸飞奔,不避雨雪。驰骋间感觉口渴,就下马解取腰边水舀,从水洼里舀出些脏水喝下,解渴后又上马驰去,过后也从未得痢疾什么的,有副真正的好身体。
  他又爱玩“担幢”的游戏,做白虎幢高七丈五尺,左臂右臂来回担玩,不过瘾又把几十斤重的白虎幢移到牙上担玩,折掉了好几颗牙齿,仍旧担玩不已。
  萧宝卷自小爱玩,身体强壮无比,弯弓能至三斛五斗。他又好以射野鸡为乐,城郭周围设射雉场就达二百九十六处,奔走往来,很少休息,简直就是“多动症”的极致。
  由于数次诛杀大臣,豫州刺史裴叔夜很惊惶,以寿阳城降北魏。萧宝卷闻讯,派护军将军崔慧景前去讨伐。
  崔慧景也是三朝老臣,出城后大喜过望,说:“此脖项终能免于被这群小辈所砍!”
  萧宝卷的三弟江夏王萧宝玄当时坐镇京口,听说崔慧景带兵北行,就发密信劝他造反,“朝廷任用群小,残害忠良……君有功亦死,无功亦死。不如收吴楚劲卒,一同起兵立取大功。”
  崔慧景见江夏王萧宝玄此信大喜,掉头返回,攻下东府、石头、白下、新亭诸城,包围建康。
  江夏王萧宝玄是萧宝卷的亲弟弟,娶徐孝嗣的女儿为王妃。徐孝嗣被杀后,女儿也诛连没命。萧宝卷把自己用过的两个姬侍送给萧宝玄,由此,宝玄又恨又羞,起了取而代之的想法。
  众军包围都城后,都劝崔慧景发火箭烧掉北掖楼,城崩后就可直入城里。崔慧景觉得胜利在望,入城后立了新帝又要重新造楼太浪费,不用此计。他本人又好佛理,有南朝人清淡的习性。大战前夜,竟住在法轮寺与宾客高谈玄言,诸将怨恨失望。
  萧衍的哥哥萧懿当时屯兵小岘,忠臣嘛,自然是要支持当今皇帝。他闻讯后即刻带兵驰援,从采石渡江,凌晨时分进战,率兵大破崔慧景军。
  由于好几个将领临阵投降,崔慧景余兵跑个精光,他单骑逃至蟹浦,遇见从前的门卫士兵太叔荣之,该门卫士兵假装请他饮酒,趁其不备一刀砍下头颅去请赏。崔慧景从起兵到被杀,仅十二天功夫。
  江夏王萧宝玄也被擒获。萧宝卷把这个三弟招入后堂,用步障把他围起来,令数十太监敲鼓鸣叫绕行鼓噪,告诉他说:“前几天你和崔慧景包围我时,我就是这种感觉。”隔了几天,越想越气,派人杀掉了这位三弟。
  当时众兵收集到好多朝野人士投靠萧宝玄的信件,想以此为据追索杀人。萧宝卷命令把信全部烧掉,说:“江夏王尚且这样做,怪不得别人!”同胞兄弟反叛,萧宝卷肯定大受刺激,也“宽容”了一回。
  虽然众叛亲离,萧宝卷仍然荒纵不已。当时他最宠信的左右侍卫有名有姓的有三十一人,太监十人,都见于《南史卷七十七恩幸传》,其中茹法珍、梅虫儿最为有名。
  萧宝卷最宠幸的妃子姓俞,乐户出身。听说宋文帝有潘妃,得以在位三十年,萧宝卷就改称俞姓女子为潘贵妃。萧宝卷平素称呼潘妃的父亲俞宝庆和茹法珍为阿丈,呼梅虫儿为阿兄,这些人常在小皇帝左右捉刀应敕,时人谓之“刀敕”。
  萧宝卷常戎服骑马前往诸刀敕家中游宴,婚丧嫁娶无不参加。一次前往俞宝庆家里,小皇帝自己跑到井边打水,给厨子做饭打杂,一群人嘻笑互骂,倒没有一点儿帝王架子,与奴同乐。
  他最得宠的小太监名王伥子,年纪才十三四岁,也参与朝政,控制大臣,甚至骑马入殿,呵斥天子,百官在一旁都屏息低头,不敢仰视。当时这帮人被民间都暗中戏称为“鬼”。有位赵鬼,会读书晓文义,能读《西京赋》,把其中盛赞汉朝宫室之盛的描写读给萧宝卷听,小皇帝大喜,按照赋中的描述大起宫殿,刻画装饰,极尽绮丽。工匠昼夜不停地营建,仍旧被上面催逼赶工。
  后宫之中,天下珍奇相聚,骇人眼目。萧宝卷又派人打制纯金莲花铺于地面,令潘妃舞行于上,叹赏道:“此步步生莲花也。”
  穷奢极欲需要钱,萧宝卷不断加重赋税科敛,百姓困扰不堪。
  由于萧宝卷常爱出外游玩,宫殿内常有火灾发生(不排除太监、卫士偷东西后怕人发现而纵火),最大的一次火一下子烧毁了华林至秘阁的殿宇三千多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萧玉卷趁机大作新殿。其中专门为潘妃建造的就有神仙、永寿、玉寿三座宫殿,金碧辉煌,五彩绚烂。古代工艺不似现在的装修,一层涂漆的大张木纹纸就能低成本地达到巨木大板的效果,那时一切物用都是真材实料,耗费浩巨。其中玉寿殿中的飞仙帐,四面织锦彩绣,窗间尽画神仙飞舞飘荡,殿内的一切书字、灵兽、神禽、风云、华炬等等都是用纯金纯银打制。小皇帝还命人把宫内外古代文物中的玉饰和佛寺中的宝物全部凿剥下来,重新剖剔一新,装饰潘妃的宫殿。
  由于性情急暴,往往萧宝卷诏令下后,恨不得宫殿一日而成,情急之下,督建官员就大拆各个佛寺殿堂的藻井、仙人、骑兽等物,涂饰一新后直接安装上去。
  小皇帝还喜欢园林景致,把阅武堂改建成芳乐苑,大暑天种树,朝种夕死,死而复种,反正最后没有一棵树活下来,匠人反复无穷地把活树挪进死树搬出。为了保持园林常绿,城里城外大肆搜刮,见树就取,破门毁院,从居民家里把树木倒腾出来。不少几人合抱的大树,费尽人工移掘至宫内,没看上几眼就落叶荡尽,仅供俄顷赏乐。阶庭之内全部细草铺地,绿色茵茵,都是刮取的草皮覆盖其上,太阳晒一天就枯死,每天每日需要不停更换,以保持常绿常新。
  更为可笑的是,萧宝卷下令把园林山石都涂上彩色,远远望去五彩斑斓,很像是童话世界。又建紫阁等台阁,墙壁上绘满春宫图画,以供淫乐观赏之用。
  齐国大臣中有位名叫张欣寿的,私下对人讲:“以秦之富,起一阿房而灭,今不及秦一郡,而顿起数十阿房,其危殆矣。”
  由于潘妃之父是小商贩出身,潘妃自小就喜爱市场买卖的热闹景致。萧宝卷专门为她在皇宫后花园设立店肆,模仿城内集市的样子,放置所有日用百货杂物,与宫人太监一起假装商贩立于店内高声吆喝。潘妃充任市令(市场管理员),萧宝卷自己作市吏录事(管理员助手),时不时还“扭送”几个“打架争吵”的“商贩”到潘妃前听候处罚。萧宝卷自己有过错,潘妃也怒目圆睁大声叫打,萧宝卷很惧内,只得暗中吩咐从人不能在潘妃发怒时用大荆棍对他施刑。
  集市内游走时,潘妃坐小轿,萧宝卷自己戎服乘马跟随伺候。又在园中挖掘大渠模仿河流,在渠边设置码头,潘妃于小酒肆内当老板娘酿酒,天子立于肉案后当屠户切肉,玩得有模有样,不亦乐乎。
  宋朝人毛熙震有《临江仙》词,叹述道:
  南齐天子宠婵娟,六宫罗绮三千。潘妃娇艳独芳妍。椒房兰洞,云风降神仙。纵态迷观心不足,风流可惜当年。纤腰婉婉步金莲。妖君倾国,犹自至今传。
  萧懿平灭崔慧景之乱后,获封尚书令,又掌卫尉(禁军司令),旁人劝他密行废立,萧懿忠于齐室,不听。茹法珍等人忌惮萧懿的忠正和威仪,撺掇萧宝卷杀掉他,说:“萧懿想效仿隆昌故事。”(即萧鸾废郁林王。)
  有人得知消息后,在江边准备小船,劝说萧懿逃往弟弟萧衍处,萧懿说:“自古皆有死,哪有尚书令叛逃的?”十月,萧宝卷派卫士于宫中赐毒药给萧懿。此公愚忠,他仰药之际,还念念不忘地说:“我弟弟萧衍现在在襄阳,我深为朝廷忧之。”
  当时齐国国内到处搜捕萧懿兄弟,九人中只捕得萧融杀掉,其余或占据州县,或藏匿乡里,竟无人告发。自大功臣萧懿攻灭造反的崔慧景到他自己被杀,总共不到半年。
  萧衍闻兄长被杀,集诸将起兵,得甲士万余人,马千余匹,船三千艘,直发都城。由于萧宝卷不停地诛戮功臣武将,人人自危,萧颖胄等人相继投降萧衍。萧衍又挟持南康王萧宝融为天子(明帝第八子,时年十四岁),连破竟陵、江陵,在湘中诸军相会,直压汉口,并攻克都城门户郢州。
  郢州失陷后,萧宝卷一点也不慌张,驰马游玩依旧,对茹法珍说:“一定等敌军来到白门前(建康城西门),我才要和他决一死战!”
  待到萧衍兵已围城,小皇帝才招集兵马固守城池,又把监狱内的囚犯放出,发给兵器充当守城军士,其中不可赦免的死囚就近在朱雀门砍头,日杀百余人(大敌当前,竟有此闲心)。
  公元501年10月,萧宝卷派征虏将军王珍国等率精兵十万人列阵于朱雀航南,让宦官王宝孙持白虎幡督战。萧衍将士死战,王珍国等人大败,士卒土崩,淹死于秦淮河的不计其数,至使萧衍兵士踩着浮尸就可以冲过河去,于是萧宝卷诸军皆溃。
  萧衍长驱直入,命诸军攻建康六门。萧宝卷派人烧毁城内营署,驱逼士民,逃入宫城内紧闭四门守城。
  当时,宫城内仍旧有甲士七万多人,萧宝卷又喜欢打仗,外面攻城时还不断与卫士、宫人在华光殿前演习战斗格杀。在殿中他也身着戎服,以金银为铠胄,遍插羽毛、宝石装饰,昼眠夜起,跟平常一样不慌不忙。听见城外攻城鼓声阵阵,他就穿着大红袍登景阳楼往城外眺望观赏,几乎被飞驽射中。萧宝卷之所以心中有底,主要是因为先前的陈显达、崔慧景等人的围城攻伐都以失败告终,就觉得萧衍肯定也不会例外,必败无疑。萧衍围城前,他也不以为意,下令有司只准备城内百日用的柴米,基本上没什么充足的后勤准备。
  平日赏赐左右亿万计的萧宝卷这时候忽然变得十分吝啬,不肯出钱物赏赐守城军士。茹法珍此时情急,叩头请求他出金银赏赐属下,萧宝卷回答:“贼来只是要我个人的命吗,干吗只找我要东西。”后堂有数百张大木片,军人想拿去加围城防,萧宝卷想留着做殿门,竟下令不与。又催促御府赶制三百人精仗,准备萧衍退拿后庆功时给仪仗队用,并大施金银宝物雕饰仪仗铠甲。城内人闻讯后,莫不愤恨,都想逃亡投降。
  茹法珍、梅史儿又劝萧宝卷说:“大臣们不尽力,所以叛军攻城不停,应该把军将都杀掉才对!”萧宝卷表示要考虑考虑。
  退败守城的王珍国等人听说这个消息,害怕自己被杀,就密谋串通宫内的宦官和侍卫一起,先下手为强。
  十二月,丙寅夜,萧宝卷刚刚在含德殿吹笙唱歌完毕,躺下还未入睡,一行人就冲入喊杀。哥们儿身板好,感觉不妙,翻身跳起,从北门跑出想逃往后宫,才发现大门已闭。手中无武器,叛兵纷纷上前,这位爷的膝盖很快就挨了一刀。萧宝卷仆倒,躺在地上还口中大喊:“奴才要造反吗?”
  兵士大刀在手,挥刀就把这位皇帝的脑袋剁下了。众人用浸过油的黄绢包起他的首级,派人送给萧衍投降(油过的黄绢透明,以便萧衍辨认)。
  萧衍进城,收斩潘妃、茹法珍、梅虫儿等四十一人,又以宣德太后令废萧宝卷为东昏侯。
  公元502年,萧衍废掉齐和帝萧宝融,建立梁朝。
  明末大儒王夫之在评价这段历史时,有很中肯的见解。他认为萧齐的悖逆远过曹操、司马氏和有功于国的刘裕,东昏侯萧宝卷的残虐也非郁林王(萧昭业)和苍梧王(刘昱)可以比拟的。“故萧衍虽篡,而罪轻于道成。自刘宋以来,一帝殂,一嗣子立,则必有权臣不旋踵而思废之。伺其失德,则暴扬之,以为夺之之名。”他又列举东昏侯的辅政六大臣以及前后反叛诸将,指斥他们“不定策于顾命之日,不进谏于失德之始,翘首以待其颠覆,起而杀之”。其结论,则是“君臣道亡,恬不知恤,相习以成风尚,至此极矣”。
  一言及南朝,总是令人联想起王谢风流、清谈玄言、六朝金粉、南朝四百八十寺等等的飘逸与轻松,殊不知那个时代也是昏暴之君辈出、人民生活困苦的黑暗时代,统治者的荒唐、暴虐几乎超出正常人的想象力,如果不细细研讨史书,说起这么多故事,还真以为那些事情是后人集残暴之大成而编出来的演义呢。
  李商隐有《齐宫词》一诗,慨叹伤嗟,特录于下:
  永寿兵来夜不扃,金莲无复印中庭。梁台歌管三更罢,犹自风摇九子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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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84   14、鲜卑血汉族魂的伟大君王―――北魏孝文帝拓跋宏
  赫赫武功、嗜血凶暴的北魏太武帝,虽然颐指气使间可以让百万人头落地,但宫廷之内,吃喝拉撒全部归太监们统管。呼呼大睡之间,宗爱大公公深怕太武帝会追究自己涉嫌诬蔑太子的事情,先下手为强,抢先一步把拓跋焘先用一根绳子送上西天。人们可能要问,文武大臣在这位嗜血君王前不敢仰视,大气都不能喘,一个没老二的家奴怎么敢下手勒死这位赫赫一时的帝王。要知道,奴仆面前无伟人,任你再伟大再光荣再正确,也会放屁、打嗝、混身上下摔一跤会哪都疼,蚊子咬了会起包,喝醉了会撒酒疯,高兴了也会光屁股自己跳舞,因此,正襟危坐时的森然气象,在奴仆眼里一钱不值。大公公与自己手下的小公公们手下抽搐挣扎的太武帝,正是个失去金钟罩的常人肉身,濒死爆出的臭屎体现出赫赫皇帝的括约肌不比常人紧多少,甚至可能还要松。
  太武帝盛年暴死,太子拓跋晃已死,按理应该扶立拓跋晃之子拓跋浚。拓跋浚时年才十三。尚书左仆射兰延、侍中和定以及侍中薛提三人并子知太武帝侍被弑,考虑到主少国疑,就先秘不发丧,准备拥立太武帝的第三子秦王拓跋翰,并暗中派人把他唤至宫内秘室之中。薛提中间又变卦,觉得皇孙拓跋浚乃世嫡,按理应立,如果立秦王,恐怕消息传出后会引发动乱。这五个朝臣无断,商量来商量去,消息慢慢被宗爱公公侦知。宗爱和秦王拓跋翰关系一般,与太武帝第五子吴王拓跋余私交甚好。大太监虽然男不男女不女,但很有魄力。一不做二不休,他又假借皇后诏令,召兰延三个人入内宫。兰延、和定、薛提三人以为宗爱一个阉人,从未正眼看他,没想到有什么阴谋,皆应召而来。
  三个人一入宫门,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太监都在大门后候着,一刀一个,斩于殿堂。在密室等了两、三天的秦王拓跋翰听见门外有脚步,也很高兴,以为是诸臣来扶立他为帝。一开门,闯进几个精壮太监,拥着他到永巷,二话不说,一刀也把这位爷结果掉。
  拓跋余得立为帝后,为感谢大公公宗爱的“恩德”,封他为大司马、大将军、太师、都督中外诸军事,并封冯翊王。
  太监当上王爷,殿上皇帝又非皇孙拓跋浚,北魏朝廷大臣从私下议论纷纷,渐渐感觉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久,拓跋余又觉宗爱权力过大,便想慢慢削夺他的权力。坏事做多了,胆子越来越大,宗爱又抢先一步,派小太监一根绳子又把拓跋余送上西天。
  此次弑逆,终于走漏风声。禁卫军官刘尼急忙向殿中尚书源贺报告情况,源贺又找到南部尚书陆丽,几个人定计,逮捕宗爱,“具五刑而杀之”,迎皇孙拓跋浚为帝,是为文成帝。
  文成帝太安二年(公元456年),立冯氏为皇后,即后来赫赫大名的文明冯太后。接着,文成帝又立时年仅三岁的拓跋弘为皇太子。魏朝“子贵母死”,依据制度,当夜就赐太子生母李贵人自尽。
  “自太后临朝专政,高祖(孝文帝拓跋宏)雅性孝谨,不欲参决,一禀于太后。”
  有文字记载以来的中国文明史,叱咤风云的大都是男性统治者,无论是万世流芳,或是骂名千载,帝王、国王们或强横、或英武、或暴虐、或荒淫、或懦弱、或颓靡、或文雅、或粗俗,是非易判,恩怨能名。而以儒家思想为主要统治思想的中国封建历史,女性统治者寥寥无几,从数量上讲根本无法与男性帝君匹敌,但从名气来说她们都是声明赫赫,最有名的当属吕后、武后、慈禧太后,无论她们的治国之术如何,母后临朝,似乎这四个就比较暧昧地与“淫乱”、“凶毒”、“专恣”等贬义词相连,更有一个“牝鸡司晨”的成语专门讽刺女性统治者。鉴于吕后临朝以后对国室、宗室的危险,汉武帝晚年欲立小儿子刘弗陵为继承人,但忧虑其母钩弋夫人日后生事。汉武帝认为,自己死后刘弗陵为帝,钩弋夫人青春正盛,当为太后,可能对刘氏皇族极为不利。老皇上先是为儿子选定几个辅政大臣,思索数日后,忽然把钩弋夫人唤至殿前,大声谴责。年青的美人见皇帝忽发雷霆之怒,惶怖至极,脱下头上的簪饰,跪下叩头不已。“把她押下,关进掖庭狱!”武帝大吼。祸从天降的年青母亲浑身无力,被卫士扶持拖曳时回头以泪眼向武帝张望,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心中十分想让老皇帝回心转意,饶自己一命。武帝生性果决,又大声喝道:“快走,你不能活!”于是赐死于狱。过了几天,汉武帝闲来无事,就问左右:“外面对赐死钩弋夫人的反映怎么样?”左右回答:“大家都说,既然要立儿子为太后,干吗要杀他生母呢?”汉武帝回答:“这不是你们这些愚憨的人所能理解的。从前国家所以乱亡,正是由于主少、母壮,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没人能阻止她。没听说吕后的故事吗!所以要先除掉这个隐患。”当时及后世史臣言及汉武帝,往往指摘其内侈宫室,外攻四夷,信惑神怪,劳民伤财,但对他立子杀妃之举往往持有正面的议论,以为能防微杜渐,且顾托得人。即便如此,后世汉族帝君也罕有临崩而杀储君之母者。真正把汉武帝这一信条当成规矩的,恰恰是北魏王朝的拓跋氏。
  魏太祖道武帝拓跋珪末年,决定立儿子拓跋嗣为帝,就先杀其生母,然后把拓跋嗣召至座前训话:“昔汉武帝将立其子而杀其母,不令妇人参与国政,使外家为乱。汝当继统,故吾远同汉武,为长久之计。”其实,拓跋部开化较晚,代国时代也仅仅是脱离母系氏族社会没有多久的父系宗长制时期,兄终弟及和母权为尊的遗俗一直很顽固。受汉族封建制影响,拓跋氏逐渐以“父子家天下”的制度使帝国长治久安。道武帝为了更加防范于未然,就使“子贵母死”又成为魏朝的定制,手段虽然残忍,但他的出发点还是以王朝的万世基业为主要考虑内容。拓跋嗣继位后,虽然感念生母,但立子杀母作为魏朝的“祖宗家法”并未废止,一代一代传承下来,除了肃宗孝明帝亲母胡太后外,储君生母无一例外,全被赐死。当然,究竟是自杀还是宫人代劳,史无明载,总之这些倾国倾城的美人真是命苦,数岁儿一经被立为太子,作母亲的虽然正值青春芳华之年,马上就要命归黄壤,再也看不到儿子身登九五、黄袍加身的那一日。日后再受尊谥,死人无知,只能怪怨天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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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85   略猜忍威福兼作——文明冯太后
  魏显祖献文帝拓跋弘继位,时年十二岁,尊冯后为冯太后。拓跋弘的生母李氏,资质美丽。当年初进宫,文成帝从楼上远远望见就心旌摇荡,对左右言道:“这真是个佳妇!”马上下楼,来不及找个有床有铺盖的好地方,在仓库里拥之临幸,怀上了后来的献文帝。献文帝出生后,李氏被拜为贵人。太武帝太安二年,其子被立为皇太子。太武帝的保姆,当时被封为保太后的常氏勒令她按魏朝规矩受死。临死时李氏给自己兄弟写信,嘱托后事。死前,一讲到兄弟二字李氏就拊膺恸泣,嚎哭不已。献文帝后来追谥生母为元皇后。
  福兮祸兮。冯后自己没生太子,反而平安逃过死劫,又坦然安坐太后之位。当时,车骑大将军乙浑趁乱专权,矫诏杀害尚书杨保年、平阳公贾爱仁等于禁中,又把自投罗网前来奔丧的平原王陆丽杀掉,自称丞相,位居诸王之上,事无大小,都由乙浑一个人说了算。当时主少国疑,奸臣擅权之时,冯太后显现出其过人的机智和胆识,经过短时间周旋后,杀掉乙浑,临朝听政。
  北魏献文帝拓跋弘刚毅有断,又喜好研习黄、老之学以及佛经,是那种天资特别聪明的人。他十二岁即位,几年后皇子拓跋宏(父子名字同音,在汉族帝王中很少见)出生,冯太后归政给他,使他更能自行其是,决断朝事。渐渐的,权力之争使这对名义上的母子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隔膜顿生。
  冯太后当时也还三十岁不到,守寡难熬,就与风流倜傥的臣下李奕有了那么一腿。献文帝年青人好面子,听到外面议论纷纷,心中生气,觉得这个李奕给自己死去的父皇大戴绿帽,不可忍耐。恰巧李奕的弟弟魏国南部尚书李敷在相州刺史任上时受纳贿赂,为人所告。魏显祖趁机穷究此事,以法连坐,诛杀了李奕李敷兄弟两家。冯太后年轻的情夫被杀,内心毒怨可想而知。但她仍旧不动声色,喑中注视朝臣的动向和这个翅膀已长硬的小皇帝的举措。
  估计是母子失和,又鄙弃富贵,心烦的小皇帝一年后就要把帝位让给叔叔京兆王拓跋子推。大臣们纷纷反对,诉说禅位给皇叔之举是紊乱宗祀的事情,要禅位也要让皇太子继位。思虑久之,孝文帝把帝位禅给六岁的儿子拓跋宏。小孩子在禅位大典上哭得泪人儿一样,年轻的父亲奇怪地问这孩子为什么这么伤心,拓跋宏回答:“代亲之感,内切于心!”这位小皇帝就是日后名震寰宇的孝文帝。帝位虽内禅给太子,献文帝仍然大权在握,他勤于政事,赏罚严明,慎择官员,进廉退贪。尤其在事关人命的大案判决方面慎之又慎,一改魏王朝刑虐过度的旧例,救了不少人命。
  经过几年观察,冯太后觉得拓跋弘越来越英明,日子一天天过去,母子两人一天比一天疏远,相互猜忌之中,激起冯太后的杀心,于476年夏天的某个夜晚,冯太后派人在继子的酒中下毒,鸩杀了这位年青的皇帝,时年才二十三岁。
  冯太后又升一格,以太皇太后的身份重新主持国家大政。
  孝文帝拓跋宏此时仅仅是十二岁的小孩子,但他天性至孝,对祖母能够承颜顺志,躬亲伏侍,事无大小,都听祖母冯太后的决断。正值虎狼之年的冯太后政事缠身之余,私生活也很丰富,其中王睿、李冲最受爱宠。
  王睿,字洛诚,其父是以天文卜筮为生的江湖中人。王睿继承父业,以术自给,其人资貌伟丽,因事得为冯太后接见,伟岸的身躯和英俊的容貌令太后情不能已,床幄侍奉之后,马上被破格提拔为给事中。不久,又步步登高,散骑常侍,侍中,吏部尚书,赐爵为太原公,官越做越大。王睿内参机密,外预政事,受宠日隆。太和二年,文明冯太后与孝文帝率百官、宫人等去虎圈赏虎,有只偷跑出来的吊晴大老虎从阁道上跑下来,差点冲到御座之前。左右的卫士和宫人全都吓得四散,唯独王睿一人挥舞画戟,站在冯太后和小皇帝面前阻挡老虎。如此英武,老虎也吓得退走,此后,一切都不用说,信任更重。转年,升为尚书令,封爵中山王,置王官二十二人。
  由于王睿与冯太后两情相洽,冯太后密赐其珍玩无数,都在夜里两人欢娱后让宦官们用大蓬车装载,一车又一车地把宫中之物往王睿家里送;又明加褒赏,赐以田园、牛马、奴婢、杂畜,为了掩人耳目,以示公平,赏赐王睿时又对与他同等官职的人们一道封赏,所费又以万计。估计费心用力过度,王睿48岁就得了重病,冯太后和孝文帝亲临探病,侍官御医,相望于路,但最终不免步入黄泉。
  王睿虽身在《魏书》的“恩幸传”,但遍观其一生作为,除了把国库内宫的东西搬回家外(不是贪污,是因为卖色而受的赏赐),并无大的过恶,又在和尚法秀谋逆案中进谏忠言,得免死者千余人。临死,他又亲自上书,提出施政五要略:一慎刑罚;二任贤能;三亲忠信;四远谗佞,五行黜陟。其文多善言良谏,很是尽了淳诚的臣子之义。冯太后与孝文帝亲自临丧,哀恸不已。其后王睿女儿出嫁,魏朝以公主之仪嫁之,当时的人看见那么大的排场都以为是太后、天子出嫁自家女儿。
  李冲,字思顺,陇西人,其父李宝曾获封敦煌公。李冲自少就沉雅有大量,清简皎然,又善交游,不妄杂戏,当时的声誉很好。他官至内秘书令后,上书首创三长制以防止平民的隐冒问题,文明太后览阅他的表章后很是赞赏,把他引见给公卿大臣一同朝会。两人相见后,文明太后顿起爱念,召至宫内,把公事和私事就一起办了。很快,李冲就升任中尚令,赐爵顺阳候,接着又进爵陇西公,同宠爱王睿一样,冯太后从此“密致珍宝御物,以充其第,外人莫得而知焉。”李冲家一向很清贫,“于是始为富室”。反正大魏王朝彼时国力雄盛,四方进贡不绝,冯太后以充国之富宠爱一两个小伙,于国无损丝毫。而且,李冲是个器量不凡、学而广博的年青人,他又能在贵宠至极时谦逊自抑,广散家财,虚己接物,照顾寒士,当时的声誉并未因和冯太后有一水就受到污损,反而“时多称之”。同时,他还不避前嫌,对仇人之子也深加呵护,对远亲的孤儿也照顾有加。
  魏朝按照旧制,皇帝对王公重臣都直呼其名,孝文帝尊重李冲,惟独见他不呼姓名,而叫他“李中书”。现在看来这是小事一桩,但在封建王朝这可就是非常的大事。冯太后死后,李冲议定礼仪律令,润饰辞旨,竭忠奉上,当时的旧臣宗亲也都很敬服他的明断慎密,与孝文帝君臣之间的关系也是亲密莫二。
  孝文帝真正掌权后,几次南伐,包括迁都洛阳,他都善言劝谏,多方考虑,为魏王朝可以说是殚精竭虑。魏朝北都平城的明堂、太庙、圆丘以及洛阳新都的殿阁堂寝,都出自李冲的构思。史载,李冲“勤志强力,孜孜无怠,旦理文簿,兼营匠制,几案盈积,剞劂在手,终不劳厌也。”四十九岁,李冲病死。孝文帝亲自为他举哀,放声大哭,悲不自胜。
  身以太后之尊,即使在找“男宠”方面,冯太后也有过人之处,比起吕后身边的审食其,武后的张易之兄弟、和尚面首,冯太后的“相好”最终都对皇室忠心不二,而后还是治国能臣,除了封建史家略有微辞外,史书中对冯太后的男女之事也没有过多渲染,更无刻意指摘。
  自孝文帝承平元年起,冯太后以太皇太后之尊临朝听政,虽为妇人,但她天性聪达,刚入宫掖时就粗学书计,临朝时英明立断,省决万机,国家大事全部她一个说了算,天性孝谨的孝文帝什么事都不敢违背祖母意愿,事无巨细都一一禀明冯太后。因为孝文帝年青,冯太后自己作《劝戒歌》三百多篇,又作《皇诰》十八篇,以教授孝文帝如何修养德操,作好皇帝。她还尊重儒学,在长安为孔子立文宣王庙。平常时,冯太后自己生性俭素,不好奢华的装饰,御膳十分简单,穿着打扮非常随意。当然,由于冯太后一家好佛,魏国因敬佛而花费的钱财巨亿,黄金上百斤上百斤地使用,金玉珍宝成斗成斗地装嵌于佛堂佛像上,形制恢宏,至今可见。
  同时,冯太后又是个性情严明、不徇私情的女主子。左右侍奉之人有小小过错,她动不动就大加捶楚鞭挞,多至数百下,少也有几十,然而她“性不宿憾”,事情过了之后心中不存芥蒂,仍然待之如初,许多人日后还会更加富贵,“是以人人怀以利欲,至死而不思退”。冯太后虽性情暴躁,对孙子孝文帝也算是慈明仁爱,自拓跋宏一出生就自己亲自抚育,虽然中间有段时间看到少年孝文帝日益聪明英达,怕自己死后青年皇帝会对自己母家不利而要加害于他,但最终在李冲等人劝谏下仍然善始善终,成就了孝文帝日后迁都改制的千秋万岁名。
  当然,作为封建统治者,冯太后“多智略,情猜忍,能行大事,生杀刑罚,决之俄倾。”毕竟妇道有亏,冯太后害怕别人背后议论自己,对群臣左右小有猜忌,马上就行诛戮。一直到冯太后死前,孝文帝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何人,可见冯太后的威酷到达何种程度。承明十四年,四十九岁的冯太后崩于太和殿。孝文帝五天五夜浆水不入口,哀痛至极,上谥曰:“文明太皇太后”,史称文明冯太后。
  文明太后有两个亲侄女,都是她哥哥太师冯熙的女儿。姐俩儿都是由姑姑安排到孝文帝身边的。先为皇后的是妹妹。太和十七年冯太后终丧礼后被册封为皇后。后来,她的异母姐姐进宫,被册封为昭仪,与其争宠。这位皇后本性虽不妃妒,但也时有愧恨之色。冯昭仪又在孝文帝面前百般构毁她,枕边风最硬,冯皇后被废为庶人,罚去寺庙为尼姑,后又被赐死,史称废皇后冯氏。冯昭仪的母亲出身微贱,因而入宫要略晚于其妹。史载:“后有姿媚,偏见宠幸。”孝文帝南征频频,冯后不甘寂寞,与中官高菩萨通奸(不知此位大太监是未阉割干净还是别的原因,竟然能有功能和皇后私通),闻知孝文帝在汝南病重,更加公然不讳地与高菩萨宣淫。后被人告发,孝文帝听说后骇愕至极。孝文帝回洛阳后,把相关当事人押在一起鞠审,具得通奸情状。冯后自己陈说淫乱本末时,孝文帝只留一个卫士在旁,又用棉絮塞住卫士耳朵,所以,冯后说的话自古至今天下只有她和孝文帝两个人知道。接着,孝文帝又唤彭城王、北海王入座,说:“昔是汝嫂,今为路人,但入勿避!”天性极孝的孝文帝思念祖母恩德,没有忍心马上明令废掉冯皇后的封号,待他临终之时,才嘱托两个兄弟赐死冯后。冯后不肯服毒,两个王爷揪住她强把毒药灌进嘴里。谥为幽皇后。
  文明冯太后于公元490年逝世后,孝文帝才真正做皇帝。他亲政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九年时间,却完成了北魏从平城迁都洛阳、汉化改革等等在中国历史上影响甚巨的历史事件。可以这样说,日后隋、唐光荣赫赫的大一统国家,孝文帝拓跋宏是真正定义上的奠基者。
  虽然文明冯太后生前“威福兼作,严明猜忍”,有过棒罚孝文帝的举动,甚至一度曾想废黜这位孙皇帝,但孝文帝至孝天性,“酌饮不入口五日”,毁慕过礼。“绝酒肉,不内御者三年”。汉族大儒们往往假装在父母墓前作庐守墓,常常出现偷偷与妾侍生子的丑闻。孝文帝鲜卑君主,自小受着无比正统的儒家教育,孝行严谨,真正作到了德行如一。在他短短的九年执政期,多次到冯太后的永固陵拜谒,思念祖母抚养慈恩,着实令人感动。反观前后汉族政权,母后临朝后,一俟幼君长成,坐稳帝座,总是逐渐显示出对“牝鸡司晨”的愤慨,怨毒之念,在太后死后一般总是渲泄无疑,不念一丝嫡母护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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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86   长图远略 迁都洛阳
  公元493年,(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七年,南齐武帝永明十一年),经过深思熟虑,孝文帝准备迁都洛阳。
  孝文帝迁都,史书上所讲的原因太过简单:“以平城地寒,六月雨雪,风沙常起,将迁都洛阳。”寥廖数语,给人以孝文帝迁都好象只是因为平城气候所致。其实大谬!从道武帝拓跋硅以平城为都城,就不断迁移四处人民聚集在平城周围,计口授田,采取汉人制度,从事农业生产。六镇兵民之粮,率多取于平城供应。后来,京城人口日益增多,官吏队伍逐渐庞大,粮食供给问题慢慢凸显出来。明元帝时期,每逢欠收荒年,北魏大臣们最重要的朝议就是商量是否迁都,因为当时交通极不发达,用牲畜从关内运粮平城,不仅沿途消耗多,成本也极其高昂。而洛阳处于北魏王朝相对中心地带,可以“通运四方”,加之平原地区交通便捷,民以食为天,这样一来就解决了最根本的问题。
  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平城的地理位置太近北方蛮族柔然。道武帝、太武帝时代,胡血勃勃,战士凶悍勇武,自然可以把柔然打得嗷嗷狂逃,不敢轻易窥视。随着北魏日益南扩,王朝的军事实力和将士素质却不升反降,打南朝没问题,对付凶悍又多良马的北方柔然能有吃力之感。平城邻塞,稍不留神,柔然铁骑就可能以迅雷不要掩耳之势把平城包围起来,国都如果有了闪失,北魏王朝有可能会轰然中玬。明朝之亡,其实就是亡于定都北京,使得满洲铁骑入关后可以飞速扑杀而至。明成祖朱棣雄豪,当时的明朝军将都是和蒙古人打过仗并取胜过的爷们,无论体力和心理都有优胜感,因此在北京定都可以安然无恙。明朝末期,即使用克隆技术制造一个百分百保真的明成祖重为皇帝,军非昔日军,将非昔日将,战士们更是体格厚弱,安于享乐,清兵打来照样玩完。因此,孝文帝迁都洛阳真乃明智之举,不仅可以避开北来柔然的危险,又可以借机南扩,运气好的话大可以混壹南北,成为中华正统帝王。
  当然,当时迁都的选择,有洛阳和邺城两处地点。洛阳位于黄河南岸,邺城处于黄河北岸。文成帝时代,大臣们的迁都之址多倾向于邺城。因为冀、定、二州的粮食、帛布是北魏的主要收入来源。但是,一直受正统儒学熏陶的孝文帝以华夏正朔自居,自然要定都传统京都洛阳。邺城之地,曹操曾据之遥控汉朝,羯族石勒和前燕慕容氏也曾经营过,总派人感觉定位不正。因此,孝文帝的洛阳之选,实可谓是费尽心思。
  孝文帝决计迁洛,又恐群臣不从,便以讨伐南朝齐国为由,派人当朝卜卦。太常卿呈上封象――“遇革”。
  孝文帝作欣然状,“汤武革命,应于天而顺于人!”“群臣莫敢言”,大家不知这位锐气正盛的帝王葫芦里面卖什么药,都不敢接碴儿。
  孝文帝叔父、尚书任城王拓跋澄出班,谨慎而又坚决地表示了不同意见,认为南伐不合时宜。
  散朝后,孝文帝把拓跋澄唤入内宫,对叔父讲出实言:“当时就卦论卦,我怕众议纷纷,沮我大计,因此朕声色俱厉,以威吓文武群臣。迁都之举,确实不易。我大魏兴自北方,徙居平城,此乃用武之地,非为文治之都。移风易俗,其道诚难。朕欲以南伐为名迁都中原,卿以为何如?”
  皇帝讲出实话,任城王拓跋澄也只能附和:“陛下欲依凭中原以经略四海,正是周、汉兴隆的气象啊。”
  孝文帝不放心,又问:“北人习常恋故,必将惊扰犹疑,怎么办呢?”
  拓跋澄此时回答果断,“非常之事,故非常人之所及。陛下圣机独断,那些人又能怎样!”
  孝文帝大悦,连 说:“任城王,你真是我的张良啊!”
  虽然有数位大臣上书谏阻,孝文帝心意已决,拜辞文明太后永固陵后,率三十万大军,遍从文武,以南伐为名,浩浩荡荡向洛阳进发。
  十月,大军到洛阳后,“霖雨不止。”孝文帝先下诏令“诸军前发”,然后,他自己戒服乘马,做出执鞭御驾亲征的模样。
  文武大臣见状,忽喇喇跪倒一片,纷纷拦阻。事先安排好的主要“演员”李冲作反对状,高言道:“陛下南伐,天下人所不愿,只有陛下您一人想这样做。为臣等敢以死谏阻,请陛下勿行!”
  孝文帝也作大怒状:“朕正欲经营天下,一统南北,卿辈儒生,屡屡沮我大计,再欲拦阻,刀斧无情!”说着话,孝文帝策马,挥鞭欲去。
  安定王拓跋休等人没经过“排演”,见状大惊,一拥而上,抓马笼头的抓马笼头,拖后腿的拖后腿,声泪俱下,阻止孝文帝亲征。
  看看火候差不多,孝文帝故作沉吟状,似乎被群臣打动的样子,便说:“这次兴军动静甚大,动而无成,何以示后!朕世居幽朔,欲南迁中原。如果你们不让朕南伐也行,我们就迁都在洛阳,诸位以为如何?”
  预先安排好的“群众演员”南安王拓跋桢见机发言:“成大功者不谋于众。如果陛下停止南伐,迁都洛邑,此乃臣等之愿,万民之幸也!”
  “群臣皆呼万岁”。随众之心,万口一词。
  其实,大臣中诸多的鲜卑人都不想迁都洛阳,但又都“惮于南伐”,两害之权取其轻,就都退而求其次,不再竭力反对迁都。
  如此大事,一举而定,孝文帝自然欢喜。十一月,他留尚书李冲和将作大匠董尔等人留据洛阳营造新都城,自己途经邺城,暂还旧都平城。
  迁都洛阳,是北魏孝文帝一生中最重要的功业之一。众所周知,历史上的所有改革都是非常艰难,而国家的迁都更是事关国体的关键中的关键。虽然歌谣中有:“悲平城,驱马入云中。阴山常晦雪,荒松无罢风”,但不少中老年鲜卑贵族仍旧留恋“老家”的生活风俗和习惯,洛阳一带的气候,于他们而言还是太湿热了些。孝文帝迁都,最根本的考虑是文化、政治意义层面的,只有迁都于传统汉地,才能真正彻底汉化,弥补鲜卑和汉人之间的心理鸿沟,从根本上消除种族之间的矛盾。最终,孝文帝在实际意义上取得了成功,尤其他稍后进行的“应班士流”门阀政策,不仅维护了鲜卑高门,也同时大大提高了汉族高门的地位,使二者处于平等地位,完全消除了西晋末、东晋十六周时期胡人国家成立后那种不可调和、不可避免的民族矛盾(当然,北魏又最终立于六镇起义的阶级矛盾)。
  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春),孝文帝回到旧都平城,在任城王拓跋澄等人的协助下,逐渐说服了不愿迁都的鲜卑旧臣。年末,由于得知齐明帝弑少帝自立,以维持正统自封的北魏孝文帝准备亲自统兵伐齐。出发前,他下诏严禁国内士民穿着胡服,“国人多不悦”,鲜卑族臣民对此诏都很反感。
  太和十九年,孝文帝亲自率兵渡淮河,率三十万铁骑,屯兵寿阳。此次出兵仓猝,加上天气湿热,士卒疲劳,北魏军队基本没有什么战果而言,久攻数城不下。而且,洛阳又处于草创之际,本来就消耗不少人力、物力,加上军中后勤供应短缺,又有不少鲜卑贵族反对,孝文帝不得不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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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87   统一语言 变姓重族
  公元495年,孝文帝太和十九年七月,拓跋宏又亲下诏令:“今欲断诸北语,一从正音。其年三十已上,习性已久,可以允许延缓;三十已下,久在朝延之人,禁止讲解卑语。如果触犯,当作降黜。”不久,又下切诏:“不得语北俗之语于朝廷,违者免所居官。”
  很快,北魏又依据《汉志》改革度量衡。年底,孝文帝又废除了北魏长久以来以贸易货的交换方式,下令铸造太和五铢钱,并诏令公私使用。
  建成金镛宫后,孝文帝又在洛阳立国子监、太学、四门小学。
  太和二十年 正月(公元496年2月),孝文帝又做出令人吃惊的举动,他颁布诏书,以为“魏之先出于皇帝,以土德王。夫土者,黄中之色,万物之元也。拓跋氏改姓元氏。”
  不仅改皇族拓跋氏为元氏,对于鲜卑贵臣大姓,北魏孝文帝也下诏改姓:拔拔氏为长孙氏,达奚氏为奚氏,乙旃氏为叔孙氏,丘穆陵氏为穆氏,步六孤氏为陆氏,贺赖氏为贺氏,独孤氏为刘氏,贺楼氏为楼氏,勿忸于氏为于氏,尉迟氏为尉氏,“其余所改,不可胜记”。
  为了使汉化改革更加彻底,孝文帝又“以范阳卢敏,清河崔宗伯、荥阳郑羲、太原王琼四姓,衣冠所推,咸纳其女以充后宫”,并下诏“定诸州士族,多所升降”,品定鲜卑族的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姓为与汉族四大姓相仿的鲜卑大姓。
  当然,孝文帝也有矫枉过正之嫌。咸阳王元禧娶隶户女为妻,孝文帝“下诏切责”,并命令他的六个弟弟重新纳娶正室夫人,“前者所纳,可为妾媵”。好好的鲜卑贵族女孩,一下子因为此道“命令”而成了小老婆。至此,六王分别娶汉族大姓的女儿为正妻。
  其间,还有一个小插曲:孝文帝与大臣廷议,有人诏议薛氏为河东茂族,孝文帝表示不同意,“薛氏,蜀姓,岂可入郡姓!”正巧,当时担任宫廷执勤任务的羽林监薛宗起正在殿门,听孝文帝如此说,便气呼呼从殿门处直入中堂,入禀道:“臣之先人,汉末仕蜀。二世之后,复归河东,至今已有六世,非蜀人也!今事陛下于北土,难道以后就是虏姓了吗!”言毕,年少气盛的将军把手中铁戟摔在当庭,不顾而出。
  孝文帝也笑了。他忙派人召薛宗起回殿,说,“爱卿你说你薛家不是蜀姓就罢了,奈何又挤兑朕为胡虏呢!”于是宣布薛姓为河东郡姓,还鼓励说,“爱卿名宗起,实为起宗啊。”可见,孝文帝不乏大度、幽默和宽容,少了汉族皇帝的忌刻和阴毒。
  太武帝时,崔浩想“大整流品,明辩姓族,”得罪了不少鲜卑权贵,并最终导致他数族被诛;如今,鲜卑帝王自上而下进行汉化,竟然能一举成功。
  当然,孝文帝的“门阀主义”并非得到广泛支持,汉族重臣李冲等人都坚决反对,他们纷纷以“贤才主义”为宗旨,站在士人立场上抵制门阀主义矫枉过正的形式化。但是,中华之事,有时要达至成功,往往需要“矫枉过正”才能行得通。凡事皆有利有弊,孝文帝大兴门阀,胡汉高门倒是一泯界限,北朝的“寒人”阶层除有武功外,再无寸进之阶。因此,武人阶层乐于见天下“有事”。原先的六镇鲜卑将士逐渐丧失了“国人”崇高的地位,见摒于“清流”之外,最终揭竿而起,给北魏皇权造成了致命的重击。
  孝文帝迁都、改姓等等举措,一直以来并没有遇到根本性的抵制和反抗,但他的太子元恂却“以身作则”,首先有惊人之举。太子元恂“体素肥大,苦河南地热,常思北归。”孝文帝赏赐他堂皇汉制朝服,太子元恂之在上朝时穿穿装样子,一回东宫就又换上“胡服”。中庶子高道悦为东宫官属,常常苦谏,劝他别惹父亲不高兴,这位十四岁的大胖孩子不仅不领情,内心十分仇恨跟前这位唠唠叨叨的大儒。其实,所有这些表现,不过是青春期的逆返心理。放在常人身上也罢,但身为太子,一举一动就是天大的事情。
  公元496年十月的一个晚上,孝文帝外出,太子元恂与左右密满,召牧马轻骑,率众想逃离洛阳,夜奔平城。临行,他竟手刃高道悦,亲自刺死苦口婆心的属官。
  察见宫内乱起,同为宗室的禁军首领元俨立刻守住皇宫及洛阳各个城门。,元恂毕竟羽翼未丰,东窜西窜,跑到半夜也没能跑出去。尚书陆琇得知消息,连夜疾驰,奔告孝文帝。
  孝文帝“大骇”,又不敢声张,仍旧继续既定行程,到达目的地后才不紧不慢地还宫。回洛阳后,孝文帝立刻把元恂逮至御前,亲手用大棒教地。气急之下,他又令其弟咸阳王元禧代自己猛揍这个忤逆之子,“扶曳而出,不起者月余。”喘定后,孝文帝马上于清徽堂召开群臣,议废太子。
  太子太傅穆亮、少保李冲都是太子名义上的保傅,“并免冠稽首而谢,”表示自己有训导无方的责任。孝文帝并未迁怒于人,表示:“卿所之谢者,私也;我所议者,国也。古人有言,大义灭亲。今元恂违反背尊,欲跨据恒朔谋逆。天下未有无君之国,此小儿今日不灭,乃是国家大祸。”于是,废元恂为庶人,拘于洛阳,“以兵守之,服食所供,粗免饥寒而已。”这位太子身陷囹圄,颇知咎悔,常常一卷佛经在手,很是归心向善。但是,生于天家,有些过错绝对犯不得。一年后,孝文帝巡视代地,中尉李彪上奏说太子又与左右谋逆。已经对元恂大感寒心的孝文帝不问真伪,派兄弟元禧携诏书毒酒,于河阳监所赐死元恂,时年十五,“以粗棺常服”,随便找个地方在当地埋掉。更可惜的是,他母亲白死了,儿子并没有当成皇帝。
  除此以外,鲜卑勋贵穆秦、陆睿又等人也不喜南伐迁都汉化之举,想拥立宗室阳平王元颐,最终都为孝文帝镇压,并未造成太大的事端和动荡。
  北魏孝文帝汉化,还有不少细微之处,诸如改定官制,一洗昔日杂乱无章的鲜卑旧制,非常系统地统一了内外文武官员的职号;又改定律令,废除残忍的轘首、腰斩等酷刑,除去了从前北魏族诛连座甚众的酷法,显示出孝文德的仁德大度。
  北魏孝文帝初期(其实是在文明冯太后掌权时期),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举措,即均田制。太和九年(公元485年),北魏频布均田法。法律规定:男子十五岁以上,国家授给露田(不载 树木的田)四十亩;女子二十亩。此外,还授男子桑田二十亩,需对每家课种桑五十株,枣树五株,榆树三颗。不适合种桑树的地方,男子授麻田四十方,女子五亩。均田法还规定,桑田可留给农民作“世业”,死后可以不归还国家,其余土地,身死时要还回给国家。因此,这些举措限制了农民的自由迁徙,保障了北魏的租调来源。均田会制定的严密,充分照顾到田地的肥瘦、远近、宽窄等诸多因素,同时,又辅以“三长制”,强化了地方组织,搜括荫户,最终使北魏均田制的实施顺利而到位,“课有常准,赋而恒分”,不仅对当时中国北方的农业恢复起到了重要作用,而且从根本上改变了鲜卑国家的经济结构,使得农业逐渐占据了绝对重要的地位,加速了鲜卑王朝脱离奴隶制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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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88   一生事业 万古流芳
  回溯中华历史,仔细推敲,就可以发现北魏孝文帝是中华民族大融合过程中最最关键的人物之一,正是从他开始,汉人渐渐消除了对“胡”族统治者的恶感,消除了以往中原地区最难泯灭的民族界限,使北人南化,南人北化,文治武功,泽远流长。孝文帝,如此雄才大略之主,把鲜卑种族的勃勃生机,注入至汉文明衣冠礼仪之中,精粹相揉,惠及海内宇中人民,大隋盛唐,皆由此肇源而出。
  太和二十一年(公元497年)夏,孝文帝改革顺利进行,便又想彰显武功,发兵二十万,直向南朝杀来。但天下事无完满,孝文帝南伐没有多大成功,在宛城还被南朝南阳太守房伯玉埋伏的虎纹衣士兵差点暗杀掉,受惊匪浅。左兜右转,魏军也没有占得什么大便宜。太和二十二年秋末,南朝齐明帝崩殂,笃信儒教的孝文帝下诏称“礼不伐丧”,引兵而还。
  回军途中,孝文帝因为年长日久的四出征伐劳累,忽患重疾,便赴邺城养病。
  太和二十三年春,孝文帝还洛阳。不顾自己病躯未愈,一入城,孝文帝就召任城王元澄入见,问:“朕离京以来,风俗有改变吗?”
  元澄谨答:“圣化日新。”
  孝文帝说:“朕入城,见车上妇人犹戴帽,穿小袄,依旧代北鲜卑的装束,如此又怎谓‘日新’?”
  元澄回言:“穿鲜卑旧服的人少,不穿的很多。”
  孝文帝语重心长:“任城王,此话怎讲!如果放任自流,满城妇人肯定都会穿回鲜卑旧服!”
  元澄及留守诸官,闻言皆伏地叩首,免冠谢罪。
  不久,孝文帝又处理了冯皇后与太监高菩萨通奸案,幽闭冯后。
  四月间,感觉自己身体所有恢复,孝文帝又御驾亲征,想完成他统一中华的梦想。行至梁城,病势加重。不久,孝文帝疾驾,只能北还。行至谷塘原,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孝文帝安排身后大事,先赐冯后自尽,以防她日后垂廉称尊,淫乱国家;接着,又亲写手诏给太子元恪,嘱咐他亲任叔父元勰等人,并遗诏元澄等六人为辅政大臣。
  公元499年阴历丙午,元宏崩逝于谷塘原,年仅33岁,谥孝文皇帝,庙号高祖。其子元恪即位,是为世宗宣武帝。
  孝文帝一生,除了他迁都、改制的宏伟大业之外,个人品德方面也良善多多,史不胜书:
  “(孝文)帝幼有至性,年四岁,显祖曾患痈,帝亲自吮脓”;
  文明太后掌权后,眼见孝文帝日渐聪明,忧其日后不利于冯氏家族,“将谋废帝。乃于寒月,单衣闭室,绝食三朝。”由于大臣李冲等人苦谏,冯太后才又回心转意。对此,孝文帝从未对祖母记恨于心,只是深念李冲等人救护的思德;
  友爱诸弟,始终无亏;
  宫中太监进食,惶恐间把热羹浇在孝文帝手上,又曾发现饭中有死虫等物,孝文帝称“笑而恕之”;
  冯太后执政,太后身边有太监说孝文帝坏话,太后“杖帝数十。帝默然而受,不自申明”。冯太后死后,孝文帝也不追思旧怨,对讲坏话的太监打击报复;
  南征北征之前,有司上奏要修砌皇帝专用的驰道,孝文帝均诫令:“粗修桥梁,通舆马便止,不须去草铲为平地”;
  出征南朝,进至淮南齐境,“如在内地,军事须伐民树者,必留绢以酬其值,民稻粟无所伤践”,最早施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对北魏国民和敌国人民待遇如一;
  本性俭素,常服浣洗旧衣。御骑马鞍不施金玉,周勒铁木而已;
  “听览政事,莫不从善如流。哀思百姓,恒思所以济益。尚书奏案,多自寻省。百官大小,无不留心,务于周洽。每言:凡为人君,患于不均,不能推诚御物。苟能均诚,胡越之人也亲为兄弟······及躬总大政,一日万机,十许年间,曾不暇给······钦明稽古,协御天人······加以雄才大略,爱奇好士,视下入伤,役已利物······”
  史官美言,绝非虚讲!
  当然,后世少数学者,尤其以明清交际的大儒王夫之为代表,从中华“正统”出发,认为孝文帝拓跋宏一切行为皆归于“伪”,其立国学、定族姓、禁胡服、载考绩、改胡姓,等等所为,“皆汉儒依托附会、逐末舍本、杂谶纬巫觋之言,涂饰耳目,是为拓跋宏所行之王道而已。”王氏所说,全盘否定孝文帝改革,并诬之为“淋猴之冠、优绯之戏而已矣”如此,一直以“索虏”视拓跋氏,真是太过偏激。但是,只要想一想王夫之所处的时代,正是明朝亡清朝兴的时代,王夫之托史讽谕,不承认“索虏”正统,当时别有一番深意,为此,我们当代人读书,应该追本究源,认识到文字后面的深刻寓意,这,也确实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无论如何,无论汉族学者生前身后如何“诋毁”孝文帝,他的丰功伟业绝不会泯灭无闻,且会日益为后人重视。就史论事,元宏确为我中华大家庭中一位赫赫人杰!
  (另外,讲起河南少林寺,大家都会想起达摩和尚、李世民什么的,其实,少林寺就是最早由北魏孝文帝所建。少林寺原本是孝文帝为印度来的一位高僧跋陀所修的“静院”。所以,少林寺东牌坊内侧横刻有四个大字:“跋陀开创”,估记现在没有几个人知道其中含意。孝文帝喜爱佛法,又敬重跋陀这位大和尚,便于496年在嵩山建少林寺,崇养跋陀。自此之后,洛阳附近陆续有近一千四百多座佛寺,北魏灭亡前全国共有三万多佛寺,至今,绝大部分已经全然消亡,只留下少林寺等为数不多的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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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89   15、美妇人与美男子:北魏亡国的祸首――胡太后和尔朱荣这对雌雄双煞
  历史总是在关键时刻显示出其黑色幽默。道武帝拓跋珪起,子贵母死,已经成了魏王朝不可变更的“祖制”,每个皇帝即位后,只能上尊谥来忆念他的生母,没可能有承欢膝下,共享天年的机会。惟独胡太后诞下肃宗明皇帝元诩后,侥幸逃过被杀的命运,并最终国权在手,号令天下。而恰恰在她身上,发生了魏王朝列祖列宗最最担心、一直没法避免的事情:主少母壮,骄淫自恣,又好又大的赫赫魏国,最终实际上亡于胡太后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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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90   成也太后 败也太后――精明多智、放纵轻脱的胡太后
  世宗宣武帝元恪是孝文帝之子。由于皇叔元禧叛逆一事,对元姓(拓跋姓)皇族很不信任,对舅舅高肇言听计从。高肇又娶世宗的姑姑高平公主为妻,其弟高偃的女儿又得为世宗皇后,一时间权倾内外。高肇大结朋党,接连诬陷北海王元详和清河王元怿谋逆并加以杀害,又挑拨宣武帝严防诸位王族,重兵防守,如同囚禁。接着,高肇秘派宫人毒杀顺皇后于氏,令医官不予于氏三岁的儿子治病,使得小王子夭折。由是朝野之人对他都又恨又怕。
  为了进一步以武功树立威仪,延昌三年(514年)高肇亲率大军征伐蜀地。
  胡太后本是河州刺史胡国珍之女,十几岁时选入宫中。胡后的姑姑是个职业尼姑,很会讲论佛经,于世宗初年进入宫中服务。几年内,她和宫内的中官和嫔妃打得火热,并拜托他们向皇帝进言自己侄女美丽聪明。世宗得知后,把这伶俐聪俊的小姑娘召入内庭,封为承华世妇。
  根据魏朝太子“子贵母死”的旧制,宫内的嫔妃们都暗中祈愿自己生诸王、公主,不愿生太子。偏偏胡氏胆识不凡,她常常对旁人讲:“天子怎么能没有继承人呢,我不怕自己死掉。为皇上的冢嗣着想,最好能生太子。”当她怀孕后,周围人都劝她想办法使孩子流产,免得生下太子被杀掉。由于世宗和皇后于氏仅有的儿子已夭折,胡氏所生如果是男孩的话,肯定能当太子。对此,她不仅不惧怕,反而在夜深人静时对佛发誓:“希望自己能生下皇子,即使由此身死,在所不辞!”果然,胡氏生下皇子,进封为充华嫔。
  由于世宗的儿子们大多生下来不久就被高肇或他的侄女高皇后想方设法弄死,世宗也觉可惜。这位皇帝自己又觉年岁渐长,对胡氏所生的惟一的皇子慎加保护,他亲自选择良善之人给儿子当乳母和保姆,别选宫殿专门养育,严禁皇后和胡氏本人去探视。
  建昌四年,世宗病死,时年三十三。大臣崔光、于忠、王显等急忙拥立时年6岁的元诩为帝,是为肃宗孝明帝。
  高皇后得知肃宗得立,忙与左右计议,要把小皇帝的生母胡氏杀掉。崔光、于忠等人知道消息,马上派人把胡贵嫔安置到高太后找不到的地方,派兵严加守卫,由此,胡贵嫔心中十分感激崔光等人。
  由于高肇拥重兵在外,崔光等大臣假借高太后的名义,任命高肇录尚书事,小皇帝也被安排以自己的名义写信向高肇称名告哀,恳请他率军回朝。高肇毕竟还没有资格做大阴谋家,听到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世宗崩逝,五雷轰顶,只知朝夕哭泣,没有任何计议和应变的准备,回来的路上因为哀痛忧恐掉了不少斤两,憔悴焦灼,趋至太极殿大哭。
  高阳王元雍与于忠等人密谋,埋伏十几个壮士在殿外。高肇举哀礼毕,即被引入到中书省一间房内。还未来得及说话,几个大汉一拥而上,把他活活掐死。然后以皇帝名义下诏宣示高肇罪恶,并称其自尽,削除一切职爵。黄昏时分,太监把他的尸体从宫中运粪的偏门送回家中。
  除掉高肇后,大臣们尊胡贵嫔为皇太妃,又废高太后为尼,迫迁至用作冷宫的瑶光寺。没过多久,又尊皇太妃为皇太后,并奏请太后临朝称制。
  胡太后初临殿堂,还不敢太放肆,行事称令不称诏,让群臣上书称其为殿下,不久,她就改令称诏,群臣上书言陛下,自称为朕。她掌权后第一个举措就是封自己的父亲胡国珍为安定公,加侍中官街。为了试探群臣反应,她又称独生子太小不能亲自祭祖,想代行祭祀典礼,就问大臣崔光是否可行。崔光马上援引汉朝和熹邓太后的旧例加以赞同,胡太后大悦,在大祭典礼上亲自主持一切。
  胡太后一家人好佛,继世宗廷瑶光夺后,又兴建宏伟的永宁寺,极尽奢华,其中有高一丈八尺的纯金实心佛像一座,如同真人一般大小的实心金像十座,玉石巨佛两个;又建九级浮屠,挖地筑基,深及黄泉。浮图高九十丈,上刹复高十丈。夜深人静之时,浮屠风铃飘动,声闻十里之外的地方。其中的主佛殿如同皇宫太极殿一样宏伟,南门如皇宫的端门一样巨大,寺高中有僧房千间,珠玉锦绣充斥其间,骇人心目。史称:“自佛法入中国,塔高之盛,未之有也。”由于胡太后崇敬佛法,国内民众好多子弟入沙门为僧,从事生产、军旅的人越来越少。大臣们进谏,冯太后当作耳旁风。
  518年,胡太后的老爹胡国珍没享几年福,就一命呜呼。胡太后对其父竭尽哀荣,赠假黄铖、相国、太师,赐号太上秦公。又把死去的母亲赐号为太上秦孝穆君,移柩与父合葬。谏议大臣认为前世的皇后、皇太后生父没有称“太上”的,“太上”之称不可用于人臣,又搬出孔子“必正乎名乎”的古训。胡太后闻言,召集王公大臣聚集到胡国珍家里商议此事。王公重臣们纷纷附合胡太后。于是,太后对上谏的张普惠说:“朕之所行,孝子之志。卿之所陈,忠臣之道。现在王公大臣们已经同意,请你不要再就此发表议论。”接着,她又为死去的老爹专门建造寺庙祈福,和永宁寺一样壮丽奢华。
  这时候,虽然胡太后过崇佛法,小皇帝又好游猎玩乐,母子还是很听得进臣下进谏。尤其像张普惠这样的谏臣常常上表议论时改得失,太后和小皇帝常常把他听到宣光殿亲自听取他的意见,对于王公亲戚犯法,也很少宽贷。
  胡太后亲近宦官刘腾,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善于揣测人意,奸谋多端,太后更念他当时对自己有保护之功,把他升至侍中的大官。刘腾广收贿赂,助人升官。此时,胡太后把魏王朝的大权全部揽于自己一人之手,做事开始无所顾忌。天文官秦称天象有变,需一贵人之死以应之。胡太后马上想起自己的对手高太后,派人趁夜黑杀掉她,以埋葬尼姑的礼仪葬掉了这一代正宫皇后。
  为了取得“真经”,胡太后又派好多使臣和和尚远涉沙漠,到西域去求佛经,耗财无数。
  北魏王朝在北方雄霸多年,西边各小国进贡不绝,又和南朝往来贸易,府库充盈,万物皆备。胡太后有一次去盛放绢布的仓库巡玩,对从行的王公嫔主一百多人下令,让众人依自己力气,随意取绢。这些人丑态百出,使尽气力左夹右扛成百匹地往家里搬。尚书令李崇和章武王元融最贪心,负绢过重,颠仆在地,一人伤腰,一人伤脚,太后又笑又怒,让卫士把两人赶出仓库,一匹绢也不给他们,当时被人作为笑柄。惟独侍中崔光只取两匹绢,太后很奇怪,问他为什么取这么少。崔光回答:“臣两手只能拿两匹”。一旁众人都涨红脸,羞愧难当。
  崔光虽属忠臣,但是那种明哲保身的一类人,对后来的元义乱政、胡太后滥杀均不加以阻救,随时俯仰,进退有度,七十三岁时善终。
  魏王朝在胡后掌政初期达至极盛,恰如一个人的回光反照时期。当时的魏朝宗室和贵臣都互相比富。高阳王元雍,富可敌国,宫室园圃和皇帝的不相上下。他有僮仆六千,乐伎五百,出则仪卫塞满路,归则歌吹连日夜,一顿饭就吃掉几万钱。尚书令李崇和元雍身家差不多,但他生性吝啬,常对人讲,“高阳王一顿饭,够我吃一千天的。”
  河间王元琛常常想和元雍斗富。他养骏马的马槽都以纯银打制;窗户之上,王凤衔铃,金龙吐珠。和诸王宴饮时,元琛家中的酒器有水精锋、马脑碗、赤玉杯,制作奇丽,中国所无。有一次,一时性起,他大张女乐、名马以及各种奇珍异宝,又带着诸王遍观自己的府库、金钱、绫锣绸缎,耀人眼目,不可胜计。洋洋得意之际,他对身旁的章武王元融说:“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
  胡太后不停地营造庙观,无复穷已。她又下令各个州都兴建五级浮图,民力为之疲惫。洛阳城内,诸王、贵人、宦官、公主等各建寺庙,相互斗比。这位风华绝代的妇人又常常设立斋会,大加施舍,动以万计,府库为之虚竭,但她从未有施惠子民的举措。世宗皇帝时,曾派宦官白整为孝文帝和文昭高后在龙门山开凿两个石窟,皆高百尺。后来太监刘腾又为世宗开凿一个石窟,二十四年之间,用工十八万二千多,竟然还不能完工。由此可见,凿佛开山修庙的耗费是多么庞大!
  比起其他的太后、女皇宠养臣下、阉竖、和尚或无赖之徒充当男宠,胡太后技高一筹。魏国的清河王元怿风仪俊美,胡太后逼而淫之。堂堂一个王爷被自己的嫂子逼淫,确也是千古奇闻,可见这胡太后确实不是平常人。
  元怿王爷并非只是个德行轻薄的小白脸,他素有才能,好文学,礼敬士人,在当时很有威望。胡太后妹夫元义是当时掌管禁军的领军将军,他和大监刘腾都因卖官弄权受过元怿申斥而怀恨在心。两个人密谋后,指派平日伺候小皇帝进膳的太监胡定告发说元怿派他毒杀皇帝,许诺自己称帝后给胡定荣华富贵。小皇帝当时才十一岁,对此话信以为真。当夜,元义和小皇帝等人把胡太后关在永巷门内,几个人把元怿骗入宫内秘杀密杀害,时年三十四岁。
  接着,一行人又诈称胡太后诏旨,说太后自已得病,还政于皇帝。于是胡太后被幽禁于北宫宣光殿,大门白天黑夜都不开,大太监刘膳自己亲自掌管钥匙,小皇帝想见亲妈都没有机会。
  此时,胡太后衣食俱废,挨饿受冻,只能叹道:“养虎噬人,正是讲我这样的人!”于是魏朝大政外由元义把持,禁宫内由刘腾统领,两个人威振天下。朝野有人升官或当官,两人只看送礼多少而定,连元义的父亲京兆王也倚杖儿子权势卖富弄权,他们盘剥六镇边防军人,私自和南朝走私货物,欺男霸女,远近苦之。
  由于魏朝朝纲大乱,边将逃降至南朝,宗室内也陆续有元正德、元法僧等人谋逆,陆续又有柔然、朔州胡人、沃野镇民破六韩拨陵、高平镇民赫连恩,南秦州豪强等造反,后来边防六镇军民全都不堪虐待而造反,狠烟四起,魏国大乱。秀容郡乞伏莫于造反时,秀容酋长尔朱荣率兵讨平,而正是这一小小部落奠长,日后成了胡太后的夺命人。
  523年4月,大太监刘腾病死。元义已执政三、四年,很觉天下完全由他自己一人掌握,对胡太后的防备之心也渐渐松驰。
  胡太后趁着与小皇帝相见的机会,怨恨地说自己要去嵩山当尼姑,说着还拿过剪刀要自己落发,声色俱厉。群臣与皇帝苦苦请求。母子相会,趁机一同住在嘉福殿。娘儿俩相处几天,互诉衷肠,都觉元义可恶。小皇帝渐已长大成人,又学会演戏,他假装把母子之间的往来情状一一告知元义,让元义觉得自己仍旧深受皇帝宠信。
  525年2月,胡太后、皇帝母子忽然解除元义禁军统师之职,为安慰稳住他,又封他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令、侍中、领左右等一系列虚衔。元义心中稍安,总觉自己不会有废黜的危险。
  胡太后毕竟是妇人,元义是她亲妹夫,迟迟不忍行诛。
  胡太后夺权后,被元义贬出的宗室元顺被召还,任官侍中。有一天他在殿上侍坐于太后身边,忽然指着太后身后的亲妹妹,说:“陛下您奈何以您一个妹妹的缘故,不正元义之罪,使天下人民不得申冤诉愤呢!”太后默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群臣趁机纷纷请求发落,皇帝也亲自要胡太后表明态度,犹豫再三,胡太后下诏赐元义与其弟元瓜家中自尽。
  胡太后几年幽禁后,此时又可以畅行其志。虽然徐娘半老,她仍然非常喜欢浓妆艳抹,不停外出到贵臣亲戚家游幸。大臣元顺犯颜直谏:“按照古礼,妇人丈夫死后应自称未亡人,头上不能装饰珠玉,衣服上不能绣有花纹彩色。陛下母临天下,年将四十,整天修饰打扮过度,怎能给后世以模范作用呢!”胡太后羞得面红耳赤,起驾还宫。她把元顺召进宫内责骂:“我千里把你招至朝廷,就是让你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我吗?”
  元顺直言:“陛下不怕天下人笑论您,难道就以为臣我一句话而感到羞耻吗!”
  冯太后虽小有收敛,本性中的不羁因子仍没有任何收敛。她宠幸大臣郑俨,拜其为谏议大夫,昼夜宫中伺候,可称得上是侍衣大夫。郑俨有公休假回家,太后常常让几个太监和他一起去。郑大夫见到自己正妻,只能匆匆聊上几句家里闲话,马上就被催促回宫。此外,郑俨还和一个叫徐纥的中书舍人狼狈为奸,把持内外,时称“徐郑”。
  有个黄门侍郎李神轨,宫内外盛传也和太后关系嗳味。李神轨的父亲就是那位在绢库扛绢过多伤腰的家伙李贤,果真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据《南史》记载,魏国大将杨大眼的儿子杨华勇武过人,相貌堂堂,被胡太后见后逼幸。虽然获蒙太后宠幸,杨华心中惧祸,怕事泄被灭族,趁机跑回老家,率部曲逃至南朝梁国。
  胡太后对这位棒小伙追思不已,亲自创作《杨白华》歌辞:“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以物拟人,词甚凄惋,极尽浓情。她还让宫女们昼夜连臂环绕,踏足歌唱,忆念情人。
  在这种朝廷荒淫、奸臣当道的局面下,魏国形势一片鼎沸。西北边镇造反后,南方二荆、西郢等地的蛮族也纷纷占据出头,接着安州三地的戍兵又纷纷造反,齐州、东清河郡、东郡、广川、陈郡等地兵民四处响应,整个国家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
  在镇压叛乱过程中,秀容郡地方军阀尔朱荣日益强大,被封为安北将军,都督恒、朔讨虏诸军事。他带兵路过肆州,刺史尉庆宾不开城门迎接,他竟然派兵袭取肆州,自置刺史。魏朝对此也不敢管,眼睁睁看着一方地头蛇横行。到后来,连因梁灭齐而逃到魏国的齐国宗室萧宝寅也趁乱称帝,占据关右,改元隆绪。
  528年,肃宗的潘嫔生下一女,胡太后对外诈称皇子降生,大赦,改元。
  自胡太后再临朝以来,奸臣擅权,政事紊乱,刚纪松驰,恩威不立,国内盗贼蜂起,封疆日蹙。肃宗孝明帝年纪渐长,胡太后自知妇行有夸,怕左右人泄漏给儿子知道,凡是皇帝所爱信的人,想方设法把他们外放、除掉,不让皇帝知晓外间事务和朝事。散骑常侍谷士恢和皇帝很投缘,两人常常相互谈良久,太后便任命他为外州刺史。谷士恢不想外任,太后就找人诬称其有罪杀掉。又有一个密多道人,能通晓胡语,皇帝常置之于左右,顾问笑谈。太后暗中派人杀之于城南,然后诈称为盗所杀,还悬赏捉拿杀手。
  以上种种,小皇帝皆一切心知肚明,母子之间嫌隙日深。
  秀容郡尔朱荣此时羽翼已丰,对魏朝国政就产生出觊觎之心。他上书朝廷,要求允许自己率精兵入援相州。冯太后很警惕,礼貌回绝,说北海王元颢已经率众二万奔赴相州,不需尔朱荣出兵。尔朱荣见此策不行,就召集民兵,北捍马邑,东塞井陉,自己圈出好大一段地方以谋异图。大臣徐纥又劝说冯太后为尔朱荣属下赐颁誓书铁券,以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尔朱荣知道后心中更恨冯太后。
  肃宗孝明帝非常嫌恶郑俨、徐纥两个人,但由于上面有母亲冯太后压着,他又势力孤单,不能除掉此二人。情急之中,小皇帝想出一个下招:秘密下诏给尔朱荣,让他举兵内向都城,想以此兵威迫胁太后归政。
  尔朱荣受诏大喜,马上派高欢(此人后来化家为国,开北齐基业)为先锋,直杀洛阳而来。军队到了上党,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孝明帝又以私诏制止尔朱荣军队前行。
  郑俨、徐纥两人害怕祸事临头,不停向太后吹枕边风。胡太后淫妇心毒,一咬牙,毒死了年仅十九岁的孝明帝。虎毒不食子。从前文明冯太后毒死献文帝,毕竟还不是自己亲生儿子。而肃宗孝明帝是胡太后肚子里面掉出的一块肉,是血亲亲子!宫廷政治血腥,使人性极端扭曲。
  胡太后先立潘嫔所生皇女为帝,很快改变之意,又迎立临洮王世子元钊即位。元钊当时才三岁,冯太后想要长久把持国政,故而贪其幼小而立之。
  尔朱荣闻讯大怒。他对左右说:“肃宗晏驾,虽然已经十九岁,国内都说他还是幼君。现在扶立一个还不能讲清楚话的小孩以临天下,想要国家太平,怎么可能呢!”于是他一面派军杀向洛阳,一面自己迎立长乐王元子攸为帝。
  冯太后听说尔朱荣起兵的消息非常恐惧,召王公大臣商议,众人都心中暗恨太后灭绝人伦的毒杀亲子的举动,没人肯献计策。只有老情夫徐纥说:“尔朱荣小小胡人,竟敢兵锋直指朝廷。我们以逸待劳,肯定杀败他。”
  胡太后信以为然,派面首李神轨统大兵抵御。李神轨军行至河桥,听说北中失陷,吓得回马就逃。徐纥矫诏连夜从御厩中取最好的快马十匹,东奔兖州。郑俨也吓得连夜奔逃回老家。胡太后剩下孤家寡人一个,只好连夜下令孝明帝的嫔妃,让她们全都剃发出家,自己也亲自落发,剃个光头,以示愿意为尼赎罪。
  尔朱荣召集百官,让他们拜见自己新立的皇帝元子攸(魏敬宗)。又派劲兵直扑宫内,抓住太后和小皇帝。冯太后已失往日威风,废尽口舌,向尔朱荣陈说始末缘由,想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面对这位曾经母临天下、不可一世的冯太后,尔朱荣一声冷笑,拂衣而起。随即,他让人把胡太后和三岁的小皇帝扔进黄河淹死。
  滔滔浊流中浮沉之际,不知太后临呛死之前是否会觉得自己恶贯满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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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91   功高孟德 祸比董卓——北魏王朝的掘墓者尔朱荣
  北魏王朝本来是国力强盛、控弦百万的北方大国。孝文帝迁都洛阳后,全面汉化,此举一方面催进了中华民族的大配合;另一方面,马背民族一旦经儒释道浸染,精粹与渣泽不加选择地全部吸收,勃勃雄武顿时变成儒雅奢靡。尚武之风急剧消褪,南朝坐谈之俗顿侵,马上雄豪摇身变成为衣冠士人,整个国家又处于北方周边少数民族的窥觎之下,隐患已经悄然滋长。如果有个寿命稍长而又柔仁的守成之主,王朝命运可能会更长久一些。偏偏魏王朝皇帝寿数不永,往往二、三十岁就得病而死,或是在三、四十岁的壮年被弑,或是十几、二十岁就被母后鸩杀,孝文帝死后,其子世宗宣武帝在位17年,33岁病死;宣武帝的儿子孝明帝6岁即位,在位13年,19岁时被亲生母亲胡太后毒杀。胡太后临朝秉政,淫荡自恣,佞佛建庙,内宠面首,外侈财物,对人民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致使上恨下怨,民不聊生。其时倒没什么外忧,北方的柔然和南方的梁朝均没有对魏国有大规模战事,反而国内民人造反,盗贼蜂起,堂堂大魏竟在短时间在内部被蛀空,只等着一只强用力的手轻轻推它一下,就马上形成摧枯拉朽的局面。
  英雄莫问出处。在群雄四起、狼烟遍地的情势下,尔朱荣出场了。
  部落酋长 乱世立功
  尔朱荣,字天宝,魏国北秀容人。尔朱荣的先世一直居住于尔朱川这个地方,因此以居住地为姓氏。几代以来,尔朱氏一直是部落酋长,属于契胡种(羯族的一个支属)。尔朱荣的爷爷名叫尔朱代勤,曾数次跟随太武拓跋焘外出征伐,屡建功勋,获封为立义将军。尔朱代勤曾与部落之人在山中围猎,部民射虎,误射中他的大腿。尔朱部落当时仍属于奴隶制社会的习惯,奴隶竟然以箭中主,按常理必死无疑。尔朱代勤自拨箭镞,竟然没有推问射箭之人,他对左右说:“这是误射,我怎能忍心加罪于人啊。”其部落之人知道这一消息,都很感动,更加忠心于他。老头子心善人好,91岁善终。
  尔朱荣的父亲名叫尔朱新兴,世袭酋长。到他这一辈财货更为丰羸,牛羊驼马无数,以山谷为计量,而不是论只论头来算。朝廷每有战事,尔朱新兴都出人出马,出钱出粮,孝文帝非常高兴,拜为右将军、光禄大夫。迁都洛阳后,特别准许他冬朝京师,夏归部落。每次入京朝会,王公贵族都以大量珍玩相送,尔朱新兴也报以名马回赠,人缘极好,又被加封为散骑常侍、平北将军、秀容第一领民酋长,整个南北秀容都归尔朱氏统领。肃宗孝明帝时,尔朱新兴恳请把酋长位传给儿子尔朱荣,光荣退休,几年后寿终正寝,终年74岁。
  初读《资治通鉴》,想象跋扈无道的尔朱荣肯定样貌和安禄山差不多,是个腹大如轮,满脸络腮胡子、丑陋肮脏的大胖子。细读《北史》、《魏书》等史籍,才知道尔朱荣“洁白、美容貌,幼而神机明决。”原来是个皮肤白皙、容貌俊美、自小就聪明伶俐的美男子。
  长大以后,尔朱荣喜欢射猎,每次召集部民围猎,都以军阵之法行之,号令严肃,众莫敢犯,如同真的行军打仗一般。尔朱荣曾经和尔朱新兴同游祁连池,忽然空中云间响起箫鼓之声。尔朱新兴对尔朱荣说:“听部落老人讲,凡是听见这种声音的人都能位登公辅人臣之位,我现在老了,应该是应验在你身上。好好努力吧。”
  尔朱荣袭爵后,恰值肃宗孝明帝正光年间,胡太后总持朝政,四方兵起,天下大乱。尔朱荣招合义勇,给其衣马,先是跟随李崇和侵入魏境的柔然可汗阿那环作战,率属下四千人奋勇迫击,追敌至大漠。接着,他又受命镇压南秀容万子乞真的反叛,平灭秀容郡乞扶莫于的起义,获封为直阁将军、平北将军;瓜肆的刘阿如作乱,敕勒的北列步若作乱,都被尔朱荣讨平,以功封安平县开国候,食邑一千户。
  北魏王朝鼎沸之时,他又破斛律洛阳于深井,驱逐费也头至河西,武功赫赫,升为北道都督。不久,北魏王朝觉得这样能打仗的人不多,又封他为武卫将军,不久又加使持节、安北将军、都督恒朔讨虏诸军,进封博陵郡公,增邑五百户。
  南征北战之中,人马不过一万的尔朱荣逐渐弄清魏朝的虚弱,了解到数以十万、百万计的王朝军队和作乱的乌合之众皆不堪一击。他转战至肆州时,刺史尉庆宾对尔朱荣又讨厌又害怕,紧闭城门不让尔朱荣入城。尔朱荣大怒,攻拨肆州,把自己的族叔尔朱荣羽生任命为刺史,把魏朝的刺史尉庆宾关押在秀容郡自己的地盘。这事如果发生在承平之时,是谋逆造反的大罪,但当时国内处处反叛,尔朱荣兵威又盛,魏朝也不敢责问,还又加他为镇北将军一衔。
  鲜于修礼反叛消息传来,尔朱荣上表要求带兵东讨。朝廷大喜,加封他为征东将军,都督并、肆、汾、广、恒、云、六州军事,进阶为大都督,加金紫光禄大夫。等到魏朝反叛的鲜卑人葛荣军势隆盛时,尔朱荣害怕葛荣南逼邺城,上表要求出兵三千增援相州,肃宗没有答应。接着,他又上表要遣兵守滏口以防山东贼西逃,以胡太后为首的朝廷又不许。尔朱荣大怒,广招人兵,北捍马邑,东塞井陉,俨然已成一方军阀强梁。
  肃宗孝明帝与母后胡太后闹僵,私下密诏尔朱荣进兵洛阳。尔朱荣大喜,立马起兵。走在半路,听闻孝明帝已经驾崩(年十九岁,被胡太后毒死)。兴头正盛的尔朱荣闻讯怒不可遏。他抗表朝廷,指责说:
  “……今海内草草,异口一言,皆云大行皇帝,鸩毒致祸。臣等外听讼言,内自追测。去月二十五日圣体康健,二十六日奄忽升遐。即事观望,实有所感……方选君婴孩之中,寄治乳报之日,使奸竖专朝,贼臣乱纪,惟欲指影以行权,假形而弄诏,此则掩眼搏雀,塞耳盗钟。…………”
  尔朱荣勤兵拥众,直指京师杀来。同时,他又派遣从侄尔朱天光等亲信密见长乐王元子攸,并于武秦元年立元子攸为帝,是为敬宗孝庄帝。庄帝封尔朱荣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开府、兼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太原王,食邑二万户。
  胡太后派面首小白脸李神轨统军抵挡,兵锋未交,李神轨就扔下军队跑了。尔朱荣大军入京,胡太后见了尔朱荣还想辩解,昔日连见天颜机会都极少的秀容首长现在已是牛气冲天,拂衣而去,派军士把胡太后和三岁的小皇帝扔入黄河淹死。
  挟帝自重 扫平宇内
  尔朱荣在拥立元子攸为帝的同时,又把子攸的兄长彭城王元劭和其弟霸城公元子正都一起弄到河阳,封元子邵内为无上王,元子正为始平王。
  除掉胡太后和幼帝后,尔朱荣的亲信费穆劝说道:“您属下人马不过万人,现在直逼京都,前面并无拦路之师,既没有大胜之威,朝中群臣暗中也不会服从于您。如果您不大行诛罚,把朝廷官员换成自己人,恐怕您哪天离开朝廷一步,肯定就会内中变起,有祸事发生。”尔朱荣觉得费穆所言极是。
  他又问另一个亲信慕容绍宗:“洛阳人士繁盛,骄侈成俗,我想趁百官迎拜新皇帝之时,一并杀之,你认为如何?”
  慕容绍是个明白人,他劝说尔朱荣:“胡太后荒淫失道,奸臣弄权,四海沸腾,所以明公您才趁机兴义兵以清朝廷。如果无故歼夷朝士,忠奸不分全都杀掉,恐怕大失天下所望。”
  尔朱荣不听。他请庄帝循河西至河阴,引导百官于行宫西北,告之大家说要祭天,不能请假。
  百官聚集之后,尔朱荣捡个高台四处望,立马于上,大声叱责说:“天下丧乱,肃宗暴崩,都是你们不能辅弼造成。而且朝臣贪虐,个个该杀!”言毕,纵兵大杀。死难朝臣人数极多,据《北史》、《魏书》记载有一千三百多人,《资治通鉴》记载有两千多,反正是上至丞相高阳王元雍、司空元钦、义阳王元略,下至正居丧在家的黄门郎王遵业兄弟,不分良奸,全部刀劈斧砍,杀个精光。尔朱荣又让军士鼓噪:“元氏既灭,尔朱氏兴!”
  接着,他又派兵士举刀奔向行宫。当时的孝庄帝正与兄弟往帐外走,想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几个军士抱住庄帝,声称防卫,拥入帐中。余人就把两个王爷砍成几段。听见两个兄弟帐外惨叫,庄帝元子攸慌问究竟,军士也不回答,逼着他走到河桥,软禁于帐蓬之中。
  庄帝忧愤交加,没想到刚做皇帝几天不到,亲兄弟就横死在眼前。他派人对尔朱荣说:“帝王迭兴,盛衰无常。今四方瓦解,将军奋袂而起,所向无前,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本相投,志在全生,岂敢妄希天位!将军见逼,以至于此。若天命有归,将军宜时正尊号;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当面择亲贤而辅之。”
  尔朱荣属下高欢劝荣称帝。另一将领贺拨岳陈说相反的意见:“将军首举义兵,志除奸逆。大功未立,马上称帝,正可快速招惹祸端,不见得有什么好事。”
  尔朱荣很迷信,派人铸他自己的金像。北魏王朝以及北方胡人凡做重大抉择时,比如选皇后等,常常铸金人以卜吉凶。一共铸了四次,金像全部都没有铸成。尔朱荣信任的一个巫师也劝他,说天时人事都不成熟。
  估计是诛杀朝臣太多,一方小酋长干出这样大事情,精神大受刺激,加之迷信作崇,尔朱荣精神恍惚,不能自持,呆立了半晌才缓过神来,说:“犯下如此大错,当自杀以向朝廷赔罪”。贺拨岳劝他杀掉高欢以谢天下。左右劝止。
  当夜,四更时分,尔朱荣重新迎回庄帝还宫。他从马上滚落,向庄帝叩头请死。此时庄帝只是个傀儡,自己保住性命能不死正庆幸,哪还敢让尔朱荣死。
  尔朱荣属下契胡兵士杀掉这么多王公大臣,都不敢入洛阳城。城中士庶都逃奔他方,又传说尔朱荣要纵兵大掠纷纷狂逃,剩下的人不足十分之一、二。
  尔朱荣奉帝还宫后,上表要求封赠庄帝的哥哥无上王为无上皇帝,其余河阴死难大臣皆追赠官阶,以慰生追死。接着,尔朱荣又在廷上建议迁都。庄帝唯唯,众人诺诺。惟有都官尚书元谌公然说不可。
  尔朱荣大怒道:“迁都关你屁事,这么固执已见!难道不知道河阴之事吗?”
  元谌回答:“天下事当与天下人论之,奈何用河阴之事吓唬我元谌。我,国家宗室,位居尚书官位。生既无益,死又何损。即使今天碎首断肠,也无所惧!”
  尔朱荣大怒,廷上拔剑欲杀。其从弟尔朱世隆一旁苦劝,尔朱荣才按下怒气。当时在场诸人个个震悚,元谌自己神色自若。
  几天后,尔朱荣与庄帝登高四望,见宫阙壮丽,列树成行,他自己叹息道:“为臣我先前愚昧啊,皇居如此之盛,我还要迁都,现在想想元尚书的劝谏,真是有道理。”由此,他不再坚持迁都之议。
  五月,尔朱荣又被加封为北道大行台。他亲自到光明殿入谢孝庄帝,发誓自己没有贰心。魏帝亲自离座止其拜,也发誓说自己从未猜疑过尔朱荣。尔朱荣大喜,求酒大饮,醉至人事不省。
  望着这位残杀自己兄弟手足的权臣,庄帝杀心顿起,直想上前一刀结果尔朱荣。左右苦谏,说周围侍卫全是尔朱氏党羽。庄帝忍下恶气,派人用床担着尔朱荣,送到中常侍省内的房间里歇息。
  半夜,尔朱荣酒醒,心中后怕至极,从此不再到皇宫里留宿。
  尔朱荣的女儿本是魏肃宗的侧妃。他又想把女儿嫁给庄帝当皇后,全然没有“一女不嫁二夫”的概念。庄帝犹疑不决。黄门侍郎祖莹劝皇帝隐忍,而且抬出“反经合义”的古理,庄帝就答应了婚事。尔朱荣大喜,自此又成了皇帝的老丈人。
  尔朱荣举止轻脱,喜欢骑马射箭。他每次朝见,没有什么事办,只是上马下马找乐子玩,很像是表演马术。又常常和皇帝一起在西林园大设宴席,射箭为乐。同时,他还叫皇后女儿也在场观看,把河阴漏网未杀的王公、妃主也共聚一处一起喝酒赏艺。每见到皇帝射中箭靶,他就起身边舞边叫,将相卫士们也随之盘旋起舞,公主嫔妃们也不得不举臂欢呼。
  实际上,此时的魏王朝宗室已经汉化极深,内心深处肯定极其厌恶尔朱荣这套胡人的把戏。但身为线中木偶,只能对尔朱荣惟命是从。酒酣耳热之时,尔朱荣又盘腿坐地高唱家乡胡曲。傍晚宴会结束,他又会和左右亲信牵手挽臂大唱回波乐而还。据笔者猜想,这种名为回波乐的歌舞肯定很像俄国哥萨克那种蹲地盘旋前行的舞姿。
  尔朱荣本性残暴,喜怒无常,刀槊弓矢,不离于手。有一次他看见两个和尚共骑一匹马,大怒,派人揪下两人,让他们光头互相重重撞击。撞得没有气力时,又派人挟住两个和尚,头对头猛撞,一直撞到两人死去为止。
  尔朱荣率军回晋阳前,把自己的亲信死党元天穆等人召入洛阳,占据要职,凡是朝廷大官,全部换为自己熟悉的人。魏庄帝对此无可奈何。
  此时,魏国的葛荣叛乱已经势不可制。葛荣兼并四方武装,号称百万,围攻邺城。尔朱荣听说这一消息,自师精兵七千(一说是七万),人携两马(一马为副,方便昼夜兼行),直扑河北。
  葛荣听说尔朱荣这么一点人马,大喜于色,让手下人准备些长绳子,扬言说尔朱荣到来就马上把他们全捆起来。这位草寇出身的莽撞人背向邺城,列阵数十里,散漫迎敌。尔朱荣打仗绝对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他先派兵埋伏于山谷间,准备出奇不意地出击。又三人一组,派出几百组骑马四跃,扬尘鼓噪,让葛荣军人不知已方数目多少。双方近距离混战,考虑到刀不如棒好使,又发给兵士每人袖里藏棒一枚,以便近击。为了防止兵士贪功,割首及求赏,他又下令战后不以人脑袋为封赏的标准,只以大胜为准。试想,如果百万人的脑袋一动不动让七千个人去割,也得把这七千人活活累死。
  两军相接之时,尔朱荣亲自冲锋陷阵,带兵突出阵后,里外合击,大破百万葛荣军,并当场生擒葛荣。首领被擒,葛荣属下全部投降。
  看见这么多乱哄哄的降兵,尔朱荣考虑到即使这么多人投降,也还是一百多人敌自己军士一个人,怕马上俘虏他们会派起对方惊骇反抗之心,就下令葛荣军士就地遣散,可以亲属相随,一概不问。“于是群情大喜,登即四散。数十万众一朝散尽。”等到这些散兵游勇出走百里之外,聚不起团来,尔朱荣才又派兵分道押领,并选择其中的头目首领,编入自己军队服务,使新附军人都感服他的处置。
  由此大功,尔朱荣又被魏朝加封为大丞相,两个儿子文殊、文畅同时封王。
  击灭元颢 功盖魏朝
  先前河阴之难时,魏国的汝南王元悦、临淮王元彧、北海王元颢都仓惶南奔,投降南朝梁国。魏庄帝元子攸即位后,天下有主,元悦和元彧都回到魏朝。梁武帝萧衍封元颢为魏王,派大将陈庆之带数千兵士护送他北还。
  在此,不得不说一下南朝梁国这位陈庆之大将军。毛主席读《南史》,看毕他的事迹后,也亲批墨宝表示:千载之下,令人想往。
  陈庆之,字子云。他自幼追随梁武帝,勤忠事上,很被武帝亲信赏识。大通元年,涡阳一战他以少胜多,连破魏兵十三城,斩获数万,梁武帝手诏慰勉。529年,梁武帝授任他为彪勇将军,将兵七千,送元颢北还。当时魏朝都认为元颢与陈庆之兵少势单,根本没拿他们当回事。不料,陈庆之率军先克荥城,直逼梁国(地名)。魏朝大将丘大千有兵七万,分筑九城抵御陈庆之。庆之率军进攻,从早到晚,连拨三城。丘大千不敌,降于陈庆之。元颢即皇帝位。魏朝济阴王元晖业师羽林兵两万屯考城,陈庆之攻陷其城,生擒元晖业。
  两人率军继续西进,直托荥阳,猛烈攻城。此时,魏朝元天穆与尔朱吐没儿等三十万大军赶来增援,前后继之,望不到尽头。梁朝士卒大惊。陈庆之神色恬淡,解鞍喂马,平静地对将士们说:“我们一路上屠城略地,杀人不少。元天穆等人率领的军士,都恨得红了眼要杀我们。我军才七千人,敌众三十多万,只有抱必死的心才能得生。敌方马多,不能与他们野战,应该等敌军没有到齐时,急攻其城而据之。诸位不要狐疑犹豫,逃跑也不免一死。”
  言毕,陈庆之击鼓发号,指挥兵士登城。已报必死之心的梁朝将士蚁附攻城,几个小时就攻陷荥阳,抓住惊愕不已的守城将军杨昱,斩其辖下将领三十七人。不久,元天穆引兵围城,陈庆之率三千兵北城迎敌,大破敌军。元天穆、尔朱吐没儿两人败走。陈庆之一鼓作气,直击虎牢,尔朱世隆弃城奔逃。
  至此,魏朝中大乱,被尔朱荣拥立的魏庄帝元子攸单骑奔逃。元颢入据洛阳宫,魏朝宗室百官备法驾迎元颢。陈庆之获封为车骑大将军、侍中。
  尔朱荣亲信元天穆率众四万猛攻虎牢。元颢派陈庆之迎击。元天穆派费穆(就是劝尔朱荣大杀魏国王公朝士那位仁兄)率两万兵攻虎牢,自己带着余下的两万兵士在黄河边上驻守观望。由于自己心里没底,没多久元天穆自己先率兵北渡黄河而逃。本来,费穆两万大军很生猛,攻得陈庆之几千守军都几乎不住,虎牢城已即将被攻陷。忽然,费穆得知元天穆自己已经渡河跑掉,顿时泄气,以为没有后继军队接应,必败无疑,就于阵前向陈庆之投降。
  陈庆之率军返击大梁、梁国,全部攻陷。自銍县至洛阳,陈庆之将七千之兵,横行数千里,共攻取三十二城,大战四十七,所向皆克。陈庆之属下七千士兵都穿白袍,这种装束在战场上看上去非常夺目,也显现出他们自信必胜的勇气。为此,洛阳附近的民谣唱道:“名军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
  元颢进驻洛阳王宫时,侍卫后宫一人不少,按堵如故,毕竟都是帝室近亲,黄河以南州郡大都表示服从。元颢坐上皇座,四方人情都盼望新帝英明,能重整朝政。
  元颢自认是天授帝命,骄怠渐生。从前的宾客和近侍都被升为大官,干扰朝政,日夜纵酒取乐,不理国事。数千南朝兵士一朝来到魏国的锦秀都城,也都乐不思蜀,陵暴市里,魏朝国人开始对元颢失望。
  尔朱荣闻听自己所立的魏庄帝元子攸奔逃于长子(地名),赶忙率兵奔赴。魏庄帝即日南还,尔朱荣为前驱。十几天内,兵众大集,资粮器杖,相继而至,直杀奔洛阳而来。
  元颢据洛阳后,与陈庆之开始互相猜忌。魏朝宗室诸王也暗中劝说元颢脱离梁朝武帝的指挥。陈庆之暗中也有准备,他又劝说元颢:“现在外敌四集,应该禀明天子再派精兵增援。并宣令诸州郡,有南朝人流落魏境的都要遣返回去。”元颢与宗室诸王密议:“陈庆之兵士不过数千,已经难以控制。如果梁兵大至,我们魏国肯定要灭亡了。”害怕陈庆之密启梁武帝,元颢就抢先上表,说:“现在河北河南皆在臣(元颢自己对梁武帝的自称)掌握之中,州郡新服,需要的是抚慰绥服,不宜加兵入魏,恐怕动摇民心。”
  梁武帝此时也表现得象个痴汉,下诏军队在边境停止开进。
  洛阳南朝兵不满一万,而降附的羌、胡士兵有十倍还多。军副马佛念劝陈庆之杀掉元颢,占据洛阳。陈庆之为人谨慎,没有听从。
  尔朱荣与元颢和陈庆之在黄河两边双方对峙。陈庆之军队三日十一战,杀伤甚众。尔朱荣窘迫无计,想要北还,避其锋芒,然后再想别的办法。其属下杨侃和高道穆等人力劝他坚持不动,派兵造筏,抢渡黄河。
  尔朱荣思前想后,同意此举,派尔朱兆缚木筏,旗开得胜,一举击擒元颢的儿子领军将军元冠受。元颢属下安丰王元延明闻败大溃。洛阳失陷,元颢忙帅百余骑南逃。陈庆之率领步骑数千,结阵东还。至此,从前所得诸城,一时又都复降于魏。
  尔朱荣自己亲自率兵追击陈庆之,正值嵩高河水暴涨,陈庆之梁朝军士死散殆尽。陈庆之削发装扮成和尚,只身一人步行逃回梁朝。虽如此,梁武帝仍以功封他为永兴县候。
  《南史》记载:“庆之性谨慎,俭素不衣纨绮,不好丝竹。射不穿札,马非所便,而善抚军士,能得其死力。”儒将风采,千载一时。如不以成败论英雄,陈庆之当为南北朝第一奇将。
  元颢跑至临颍时,从骑逃得一个不剩,被县卒江丰杀掉,传首洛阳。
  骄横跋扈 毙于帝刃
  魏庄帝宴劳尔朱荣,并出宫人三百,赏赐有功将士。一时之间,魏朝看上去统治又得以巩固。不久,尔朱荣又派尔朱天光和贺拨岳一举消灭掉关中大盗万俟丑奴等人,三秦、河州、渭州、瓜州、凉州、鄯州全部降附。
  “挽狂澜于既倒。”这句话用在彼时的尔朱荣身上丝毫也不过分。恰恰也正在此时,自以为对魏朝有再造之功的尔朱荣跋扈至极。他虽在京师之外,但所有朝政均由他在远方控制。魏庄帝左右大臣、内侍,全是尔朱荣安插的眼线,皇帝一举一动这些人都会禀告给他。
  虽然事无巨细全为尔朱荣所伺察,魏庄帝仍旧勤于政事,朝夕不倦,多次亲自览阅案卷,消弥冤狱。尔朱荣听说皇帝留心于具体政务,非常不高兴。
  吏部尚书李神隽清理官员选拔程序,发现尔朱荣推荐的曲阳县令没有任官资格,就没有批准任命,另选其他有资历的人上任。尔朱荣大怒,派自己推荐的人火速赴任,赶走了皇帝任命的官员。李神隽十分害怕,马上上表辞职。尔朱荣便派从弟尔朱世隆掌管甄选官员的事情,一切都由尔朱家里的人说了算。
  尔朱荣上书推荐北人担当河南诸州长官,皇帝没有答应。尔朱荣死党元天穆就找到皇帝亲自说服,庄帝仍然坚持已见。元天穆说:“太原王有大功于天下,又是大宰相,如果他请求替换全国所有官员,陛下您恐怕也不能不答应。为什么为了几个人担当州郡长官的小事要和太原王过不去呢?”
  庄帝很有性格,正色言道:“太原王如果不想作人臣,朕也应该被替换。如果臣节犹存,那就没有更换天下百官的道理。”
  此话传到尔朱荣耳朵里,气得他哇哇大叫:“这个皇上是谁拥立的!现在竟敢不听我的话!”
  尔朱荣的女儿尔朱皇后也不是善茬,经常和皇帝过不去,发脾气耍性子。庄帝派尔朱世隆规劝她,她愤愤言道:“天子是我们家置立的,现在敢对我这样子。我父亲本来要自己当天子,事情很快就要定了。”
  尔朱世隆也随声附和:“如果太原王自己当皇帝,我现在也是王爷了。”
  魏庄帝外有强臣逼迫,内有恶后威吓,经常怏怏不乐,一点没有万乘之尊的欣喜样子。他惟独庆幸天下多事,盗贼不息,这样尔朱荣有事忙不过来,对自己的压力还要少些。等到关陇大定,捷报频传之日,庄帝反而面有忧色。
  城阳王元微与侍中李彧都憎恨尔朱荣专权,想自己掌握朝政,就天天暗中劝庄帝除掉尔朱荣。庄帝只要想起河阴大屠杀中自己兄弟大臣被屠戮的惨状,也觉得尔朱荣必须要除掉才能免祸。侍中杨侃、尚书右仆射元罗、中书侍郎邢子才、武卫将军奚毅都参与其谋。
  此时,尔朱荣又申请入朝,声言要伺候皇后坐月子。庄帝心中惊惧,既怕他来又怕他不来。天天与亲近大臣商量杀掉尔朱荣的办法。
  尔朱世隆怀疑庄帝举动有异,自己派人在自家门上写个匿名贴子:“天子与杨侃、高道穆密谋,要杀掉太原王!”然后他自己假装发现匿名信,揭下贴子呈送给尔朱荣。尔朱荣此时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唰唰几下撕毁匿名贴,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世隆真是胆小鼠辈,谁敢生杀我的念头!”大概妇人第六感官发达,尔朱荣的老婆也劝他不要去洛阳。尔朱荣不听。
  530年8月,在四、五千精装骑兵的簇拥下,尔朱荣从并州出发,旌旗招展,刀剑鲜亮。
  当时,朝野人士都说尔朱荣要造反,又纷纷传说庄帝要干掉尔朱荣。议论纷纷。九月,尔朱荣到达洛阳。魏庄帝想马上杀了他,又怕留在并州的元天穆起兵为后患,隐忍未发,下了一道诏书让元天穆也进京。
  有人上书尔朱荣说庄帝要杀他,这位也不慌不忙,亲自拿着书奏给庄帝看。庄帝说:“外面的人都说大王您也要杀我,怎么能相信传言呢。”于是,尔朱荣不再怀疑,每次入朝觐见,左右从人不过数十,还都空手不带兵器。
  庄帝见此,也想停止刺杀尔朱荣的行功。咸阳王元微劝道:“即使尔朱荣不反,也不能忍受他对皇上您这样的逼迫,何况根本无法保证他不反!”
  九月中,天文怪异,长星出中台而扫大角。尔朱荣找来颇晓天文星象的恒州人高莱祖问其寓意,回答是“除旧布新之象”。尔朱荣很高兴,以为吉兆在已。
  行台郎中李显和奉承尔朱荣:“大王您得九锡的封赏都太轻,天子真是没有眼力!”都督郭罗察附和:“岂止九锡的封赏,今年我正准备写禅文呢(意即庄帝应禅帝位给尔朱荣)”。参军褚光也讲:“人们都说并州城上空紫气绮绕,肯定是太原王安登宝位的吉兆。”尔朱荣听后眉开眼笑。
  尔朱荣手下个个都觉得自己会新朝显贵,主子马上要开国登基,便对魏庄帝左右大臣横加欺侮。
  尔朱荣的小女儿嫁给庄帝的侄子陈留王元宽,他常常指着这个小王爷说:“最后我这个女婿肯定能帮我。”
  城阳王元徽对庄帝说:“尔朱荣肯定现在要除掉陛下,如果皇后生出的孩子不是男孩,他肯定立陈留王当皇帝。”
  恰巧,前一夜庄帝梦见自己持刀割落自己十个指头,就问元徽和杨侃此梦何兆。
  元徽说:“毒蛇咬手,壮士断腕,割指的梦寓意就在此,是吉兆!”
  元天穆被召入洛阳,庄帝亲自迎接。几个人在西林园喝酒射箭,尔朱荣建议庄帝和他一起带几百人出外打猎。想起几天前奚毅讲尔朱荣要借出猎的机会挟持天子迁都的事情,庄帝更加下定决心除去权臣。
  于是,他对中书舍人温子升说:“朕现在所处情状,就是死也要做这件事,况且还不定要死。我宁可像高贵乡公那样死,也不要像常贵乡公那样活着!”(指曹魏高贵乡公曹髦亲自指挥御兵想杀司马昭,不克而死;常道乡公曹奂禅位给司马氏被留下一命。)
  恰值尔朱荣、元天穆并入奏事,庄帝便马上埋伏十几个人于明光殿东侧。
  两个人坐下刚刚吃了几口东西,突然属下禀报军事,两人出宫。埋伏诸人从东阶上殿,两个人已经行至中庭,此次谋杀活动失败。
  隔了几日,尔朱荣到小女婿陈留王宅中饮酒大醉,对外声言得病,连日不出。庄帝与左右密谋杀掉尔朱荣的计划渐渐有所传闻,尔朱世隆得知后劝尔朱荣快些把皇帝换掉或干掉。尔朱荣向来不把庄帝放在眼里,听后摆摆手,认为青年皇帝根本没有能力做这种事。
  参与密谋杀尔朱荣的众人得知消息外泄,都非常恐惧。庄帝也越来越怕,忧虑其中有哪个人把事情向尔朱荣告发。城阳王元徽建议:“派人告诉尔朱荣,皇后生子,他肯定入朝道贺,趁此机会杀掉他。”
  庄帝说:“皇后怀孕才九个月,他能相信吗?”
  元徽说:“女人怀孕不足月生孩子的很多,尔朱荣肯定不会起疑心。”
  魏庄帝埋伏兵士在明光殿东序,对外声言皇子降生,派元徽快马加鞭奔向尔朱荣家里道喜。尔朱荣正和元天穆玩赌博游戏。元徽上前摘下尔朱荣帽子,就地欢舞盘旋。(唐朝李白诗:“脱君帽,为君笑”,显然北方胡人欢庆的礼节至唐朝时仍有存留。)此时,皇宫内文武百官也络绎不绝地到府上道贺,祝贺尔朱荣荣升为外公。
  尔朱荣不得不信,与元天穆同时入朝。魏庄帝听说尔朱荣来,不知不觉中因惊吓过度脸色变得青灰。中书舍人温子升见状,说:“陛下色变。”庄帝连忙索酒痛饮,以壮胆力。
  尔朱荣入殿时,看见温子升手拿敕书(宣布尔朱荣罪行和诛杀他的敕令),就问温子升拿的什么东西。温子升神色不变,只是回答:“敕书”。尔朱荣道喜心切,也不取视,直入殿内。
  见到庄帝,尔朱荣未等开口道喜,忽然见庄帝手下两个人手里提刀从殿东门跑进,他马上惊起,直奔御座想挟持庄帝抵抗。庄帝膝上早已横备一刀,见尔朱荣冲上,直刺入腹,权臣应声毙命。众人举刀乱砍,元天穆也死在乱刀之下。跟随尔朱荣入宫的十四岁儿子尔朱菩提以及从人三十多个全被伏兵所杀。
  尔朱荣尸体横阵于地,庄帝发现一个他上朝时用的手版,上面写着朝廷去留人名,凡不是他心腹的人都在除名之列。庄帝叹道:“这个混蛋如果今天不死,过后再也不能除掉了。”被杀时,尔朱荣三十八岁。
  身死三年 家族屠灭
  消息传出后,尔朱荣妻子帅领部曲,焚西阳门跑出,屯兵河阴。尔朱荣的堂弟尔朱世隆本来想北奔,为尔朱氏亲信司马子如所止,并还军京师,遣胡骑一千, 临城齐声嚎哭索要尔朱荣尸体。大家谁也没有料到尔朱世隆又敢回军,洛阳城只得紧闭四门。
  不久,尔朱世隆北遁,沿途烧杀抢掠。尔朱荣的堂侄尔朱兆占据晋阳,尔朱世隆据长子,加上尔朱家庭其他成员纷纷拥兵占地,又推立太原太守长广王元晔做傀儡皇帝。
  魏庄帝以元徽为大司马,录尚书事,总统内外大事。元徽原以为尔朱荣一死,其党羽肯定树侄猢狲散,不料尔朱兆、尔朱世隆乱兵四起,贼众日盛,他又惊又恐,束手无策。元徽本性又猜嫉,不想让别的官员超过自己,只是自己和庄帝两人遇事商议,商议整日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尔朱彦伯、尔朱仲远、尔朱世隆兄弟和尔朱兆等四面齐攻都城。十二月,尔朱兆以轻兵倍道兼行,从河桥西涉渡河。魏庄帝本以为黄河天险,水深流急,尔朱兵马不可能这么快过来。天意弄人,那年黄河逢旱,水不过马腹,尔朱兆的兵马一突而入,一直冲到宫门,守门卫士才发觉,搭箭想射,距离已太近不能伤人,于是一齐散逃而去。
  魏庄帝慌忙徒步赶出云龙门外,正遇城阳王元徽乘马逃跑,连声呼唤,这位与之共定大计杀尔朱荣的王爷头也不回,径自逃命而去。魏帝束手就擒。
  夜晚,魏帝被单独锁在永宁寿楼上,冻得全身发抖,哀求看守兵士向尔朱兆要头巾取暖,尔朱兆根本不理。当夜,尔朱兆在宫内宿营,扑杀尔朱皇后所生的庄帝亲子(孩子正在吃奶,活活摔死,惨绝人伦。怎么也是尔朱荣的亲外孙),遍淫宫内王妃公主。
  接着,尔朱兆又在城内纵兵大掠,杀掉临淮王元彧、范阳王元诲等人。不久,尔朱兆亲手把庄帝勒死于晋阳三级佛寺之中,时年二十四。同时,又杀掉庄帝的侄子陈留王元宽。孝庄帝死前,曾作《临终诗》:
  “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隧门一时闭,幽庭岂复光。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
  诗意凄婉,可悲可叹!
  三个多月后,尔朱宗族觉得先前所立的长广王元晔宗属疏远,又无人望,改立广陵王元恭为帝,是为节闵帝。跟换东西一样,尔朱家族随即又把刚刚换下的长广王杀掉。
  朝廷大臣集合,尔朱世隆主持商议给死去的尔朱荣上谥号,并让大家考虑一下尔朱荣作为贵臣配飨在哪个皇帝的庙中。
  司直刘季明说:“(尔朱荣)若配世宗,于时无功;若配肃宗,亲害其母;若配庄帝,为臣不终。以此论之,无所可配。”
  尔朱世隆大怒,斥道:“你应该死!”
  刘季明答:“我只是依礼而言,如果不合您的心意,杀剐任命。”
  尔朱世隆也无奈何。最后决定让尔朱荣配飨孝文帝庙廷,并在首阳山专门为他立庙。庙成不久,被大火烧毁。
  尔朱宗族掌权后,公为贪淫,生杀自恣,随意封爵。尔朱天光占所关右,尔朱兆占据并州汾州,尔朱仲远占所徐州、兖州,尔朱世隆重把持朝廷,一家人竟为贪暴,如同虎狼。由此,魏国境内上下对身为契胡种族的尔朱氏恨得咬牙切具,但因其势力强盛不敢违抗。
  先前曾劝尔朱荣自立为帝的高欢骗得尔朱兆信任,取得从前葛荣降兵几万人的指挥权,寻机会脱离尔朱兆,另立山头。接着,他公开指责尔朱氏杀害魏庄帝,起兵相击。532年,大破尔朱兆于广河。此时,尔朱家族内部也互相猜忌,尤其是尔朱世隆和尔朱兆争权夺利最为不和。但面对高欢的军力逼迫,尔朱家族最后又联合一处,几个人各自带兵在邺城会师,号二十万众,夹洹水屯兵,准备与高欢决战。
  高欢马不过二千,兵不过三万,将士皆有必死的决心。大战开始,高欢属下高敖曹等汉兵奋勇冲杀,一举击溃尔朱家族二十万大军。尔朱度律、尔朱天光等将帅残兵奔逃洛阳。大都督斛斯椿倍道先还,谋划灭掉尔朱一族,墙倒众人推,他们于532年4月入据河桥,尽杀在洛阳的尔朱氏党羽。尔朱天光、尔朱度律将兵进攻,赶上连日连夜大雨,弓矢胶解,人士疲惫已极,于是西逃。尔朱世隆、尔朱彦伯被人抓住,在阊闾门外斩首,首级被送至高欢处。不久,尔朱度律、尔朱天光也被擒获,一道问斩。最后只剩下一个尔朱兆,带着残兵回到老家秀容郡,时常四处抢掠,变成强盗一般的流贼。已成为魏朝丞相的高欢屡次发令要率大军征讨,但连续四次出师又止,尔朱兆很是懈怠,以为近期不会有兵来袭。
  533年初,高欢预测到尔朱兆会在年首召开部落会议大宴宾客,先派都督窦泰以精骑驰奔,一日一夜行三百里,高欢自以大军随后,直杀秀容郡。窦泰精兵出现在尔朱兆的家外面,守卫军士已因近日宴饮喝得迷迷糊糊,忽惊高欢军队,一时间惊跑迸散,不是被杀就是投降。尔朱兆逃到荒山老林里面,穷迫无路,让左右下手杀死自己持首投降,左右不忍。于是他自己先杀所乘白马,然后自己在树上套根带子上吊缢死。
  至此,尔朱家族主要成员全部归西而去。较魏庄帝被他缢死,尔朱兆自缢的痛苦又多了一层,真是现世报应,时间极速。
  撰写《魏书》的魏收对尔朱荣有如下评价,大致公允(老魏收过尔朱氏余留后人的钱财,也有溢美之辞),现收录于此,作为对这个盖世枭雄的一生总结:
  尔朱荣属肃宗暴崩,民怨神怒,遂有匡颓拯弊之志,援主逐恶之图,盖天启之也。于时,上下离心,文武解体,咸企忠议之声,俱听桓文之举。劳不汗马,朝野靡然,扶翼懿亲,宗社有主,祀魏配天,不殒旧物。及夫擒葛荣,诛元颢,戮刑杲,剪韩娄,丑奴、宝寅咸枭马市。此诸魁者,或据象魏,或僭号令,人谓秉皇符,身各谋帝业,非徒鼠窃狗盗,一城一聚而已。苟非荣之致力,克夷大难,则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也。然则荣之功烈,亦已茂乎。而始则希觎非望,睥睨宸极;终乃灵后、少帝沉流不反。河阴之下,衣冠涂地。此其所以得罪人神,而终于夷戮也。向使荣无奸忍之失,修德义之风,则彭、韦、伊、霍,夫何足数!
  无论如何,胡太后和尔朱荣,俊男美女,雌雄双煞,把大好的北魏江山,断送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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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92   16、狼性男儿自英豪——北齐创建者高欢的征战诡谲一生以及东魏、西魏的五次大战
  《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二,记载北魏权臣尔朱荣把北魏胡太后和三岁的小皇帝扔进黄河淹死,在河阴诛杀朝臣两千多人,派兵又把自己刚刚立为魏帝的元子攸两个亲兄弟杀害,把元子攸劫持于一个帐蓬内,准备处理掉。一不做二不休,尔朱荣军士高呼“元氏既灭,尔朱氏兴”。“时都督高欢劝荣称帝,左右多同之。”再看《周书·贺拨岳传》,关于此段历史的记载也基本类似。可如果翻看《北齐书》和《魏书》中高欢的帝纪《神武纪》,倒成了“献武王(高欢)等曰:‘未若奉长乐王以安天下’,于是还奉庄帝”、“荣将篡位,神武(高欢)谏……”——史书记载大相抵触:《周书》、《资治通鉴》说高欢为了巴结尔朱荣而劝他篡位自立,《北齐书》、《魏书》反而把高欢说成是一个心存魏室宗高的忠臣大好人!
  为什么会如此呢?
  《魏书》的作者是魏收,他本来就是灭亡了魏朝的北齐臣子,加之北齐帝王个个凶残荒淫,高压高爵之下自然要美化老皇帝,否则也说不通高欢日后起兵反叛尔朱氏的理由;加之魏收本人也是个无良文人,谁和他关系好他就在史书中美化这些人的先人前辈,谁和他不好他就故意不给这些官员的家人入传或有意丑化人家,并狂妄叫嚣:“何物小子,敢与魏收作色!扬之可以使之升天,抑之可以使之入地!”《魏书》成后,纠纷不断,被后人称为“秽史”;《北齐书》的作者李百药,其父李德林也是入隋的北齐高官,为前朝尊者讳也在情理之中。《北齐书》大部分是李百药在其父编撰的基础上写成。《周书》是唐朝人令狐德棻主编,《资治通鉴》是宋人司马光主撰,立场比较客观,是在综合众家之义的基础上编撰而成,想必历史的真实更多一些。虽然历史是个可任意由人涂脂抹粉的“戏子”,可遍览众史,查看一个人一生的事迹,对其人品、性格、行事方法做出综合判断后,也不难发现中表象下面难以遮掩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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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93   家境贫寒 落草为寇
  高欢,字贺六浑,勃海修人(今河北景县)。六世祖高隐曾为晋朝的太守。后来的三位先祖又仕慕容氏燕国。他曾祖父高湖在慕容宝亡国时降附魏朝。他爷爷高谧官至魏朝待御史,因犯法被流放到怀朔镇。到他父亲高树生时早已家世沦落,树生又是个“性通率”、“不事产业”、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高欢的少年时代确实是“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成长。”
  由于自小生长于边镇,周围都是鲜卑军人,高欢是个完全鲜卑化的汉人,终日舞枪弄棒,嗷嗷乱叫。直到他和鲜卑族的老婆结婚,才从女方的嫁妆中得到匹马,有马才有在边镇队伍中当队主(班长)的资格。当时没什么人对这个破落户子弟感兴趣,惟有镇将段长觉得高欢相貌不凡,资质卓异,对他说:“你有康济时世的才能,这辈子不会白活!我这岁数见不到你发达了,希望你日后能照顾我的儿孙。”当时这几句小小的鼓励,高欢一生不忘。等他掌握魏朝国柄后,追赠段长为司空,并提拔段长的儿子段宁为官。
  讲起高欢,必须先讲北魏末年的六镇起义。六镇是沿长城而筑的六个军镇。自西向东,有沃野(今内蒙五原)、怀朔(今内蒙固阳)、武川(今内蒙武川)、抚冥(今内蒙四子王旗)、柔玄(今内蒙兴和)、怀荒(今河北张北)。北魏为防御柔然等民族的入侵,专门派鲜卑族兵马长年驻守于此。六镇的汉人和其他民族的人都是内地犯罪官民或被发配到这里来的。魏朝早期对边将待遇不错。孝文帝南迁洛阳后,快速汉化,王公朝士多以清流自居,六镇兵民不仅被边缘化,还受到朝贵的鄙视和轻蔑,从前以军功得官的机会再也没有,变成南朝那样以门第、才学取人。
  魏孝明帝正光四年(523年),柔然南侵,怀荒镇兵民无粮可食,请示镇将开仓放粮,吃饱肚子好打仗。镇将不准许。兵民忍不无忍,聚众杀镇将起义,一时间六镇大乱。524年,沃野镇破六韩拨陵(匈奴族)起义,声势浩大,席卷边城。北魏大惊,联合柔然一同镇压,击杀破六韩拨陵,把二十多万被俘兵民全部安置到河北一带。河北本来连年水旱灾害不断,一下子又来了这么多俘囚,矛盾激化,反叛不断,接连有杜洛周、鲜于修礼、葛荣等镇兵镇将的起义,且相互兼并攻杀,乱成一团。最后,这些起义、叛乱皆为魏朝权臣尔朱荣的势力所镇压。高欢就是被俘后得到尔朱荣信任,并被提拔为尔朱荣的卫队长(亲卫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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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94   精明善谋 乘乱而起
  尔朱荣在其鼎盛时期有一次忽然问左右:“哪天我死了,谁能够做军中统帅呢?”周边人都回答:“尔朱兆”。尔朱荣不以为然。他说:“尔朱兆虽然勇猛善斗,但能统领的人马不过是三千左右,军马多些他就乱了阵法。能代我统军的,只有贺六浑(高欢)。”
  虽然奸雄识奸雄,惶惶相惜又相戒。对高欢产生疑戒心后,他一方面指醒尔朱兆要暗加提防,一方面把高欢远调为晋州刺史。不久,尔朱荣为魏庄帝诛杀,尔朱家族纷纷乘兵反叛朝廷,身为一方之将的高欢审时度势,又打上了尔朱氏领下降兵的主意。
  六镇造反的降兵大多是鲜卑人,还有不少汉人、匈奴人、高车人、氐人、羌人。他们被迁置于河北后,不断受到尔朱氏契胡兵士的凌暴,屡屡造反,大小二十六次,被杀过半,仍造反不已。刚刚缢死魏庄帝、掌握魏国朝政的尔朱兆(尔朱荣族弟)对此感到头痛,向高欢咨询意见。
  高欢回答:“六镇降兵反叛不休,又不能全部杀掉,大王您应选心腹之人去统领他们。再有反叛,就归罪其将领,不能每次都杀掉大批的兵士。”尔朱兆觉得建议很好,就问谁能去当统领。一席饮酒的贺拨允傻不唧唧地在旁建议,让高欢去统领六镇降兵。高欢佯装大怒,起身一拳打得贺拨允满嘴冒血,门牙落地,骂道:“太原王(尔朱荣)活着的时候,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太原王死了,天下事都听尔朱兆王爷的,你是什么东西,王爷没发话能轮到你说三道四!”
  尔朱兆很感动,觉得高欢忠心耿耿,就趁酒劲宣布高欢为六镇降兵的统军。高欢心中大喜过望。一直以来在尔朱氏手下混事,缺的就是自己能直接指挥的军队,天假其便,出了贺拨允这个大傻冒给自己提名,尔朱兆又喝酒过量,发出这么一个命令。
  恐怕尔朱兆酒醒后后悔,高欢出大营后马上宣令:“我现在受命统管镇兵,都到汾东受我号令。”言毕,他立刻驰奔阳曲川,建立统军大营。六镇降兵一向厌恶尔朱氏和他手下的契胡兵士,极短时间内就奔赴高欢处集合完毕。
  不久,高欢上书尔朱兆,表说山西霜旱灾多,兵士没有粮食,请求移师山东,解决军粮问题。高欢本意是远离尔朱兆,摆脱他的威胁和控制。
  尔朱兆军中长史慕容绍宗见书立即劝道:“不可!现在四方乱起,人怀异望。高公雄才盖世,又握兵于外,正如借蛟龙以云雨,再也不能控制他了。”
  尔朱兆勇而无谋,解释说自己和高欢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慕荣绍宗说:“亲兄弟尚不可信,何况是把兄弟!”尔朱兆大怒,把慕容绍宗关进牢房,下令高欢移军山东。
  高欢率军自晋阳出发,中途遇见尔朱荣的老婆带着大车小车的财物从洛阳返山西,又有好马三百匹,就派兵把马匹全都抢为已有。尔朱兆听丢马狼狈回来的嫂子哭泣陈诉后大怒,又忙把慕容绍宗放出来问计。
  慕容绍宗说:“高欢现在还跑不掉。”于是尔朱兆自己亲率军队追赶。
  追至襄垣,恰值漳水暴涨,高欢隔河拜谢:“我借公主马(尔朱荣的老婆获封为北乡长公主,不是魏朝宗室女)是为了用来抵御山东盗贼。如果您相信公主的谗言,我就过河受死,只怕您把我杀了,我属下这些人马上就叛亡而去。”尔朱兆胆大无脑,策马渡水,与高欢在营帐间坐定,抽出佩刀给高欢,伸出脖子让高欢砍(很象是天津混混不怕死的劲头)。高欢大哭,诉说尔朱家族对自己的恩惠和自己的忠心。于是两个人欢饮极醉,又杀白马盟誓。
  夜间,高欢属下尉景(高欢姐夫)埋伏壮士要杀掉尔朱兆,高欢马上阻止:“现在杀了尔朱兆,他的党羽一定奔归聚结报仇,我们马少兵饥,不能相敌,如果有英雄趁机而起,将成大祸。尔朱兆凶悍无谋,还是放了他好。”
  转天早晨,尔朱兆归营,又下令让高欢渡水过到他的大营。高欢也想壮着英雄胆过去,被部将孙滕劝止。尔朱兆隔河破口大骂,无奈河水奔涌大军又过不去,只得驰还晋阳。
  高欢回营,到了军中统管兵士家属的念贤那里假意寒喧。念贤是尔朱兆安插在高欢营中的心腹,用以监视高欢。高欢坐下后就夸念贤腰中宝刀漂亮,取来观看。念贤不知是计,递刀与高欢。高欢随手一刀,消除了尔朱氏在军中最后一个钉子。
  高欢到山东后,严肃军纪,秋毫无犯,每过麦地,自己下马拉住缰绳,当地人民非常欢喜,受到拥戴(这和《三国演义》中曹操的表演同出一辙)。
  毕竟受尔朱家族恩多,高欢也不知自己属下对尔朱氏控制的魏朝有多么忠心,他还不敢明挑和尔朱氏决裂。为了让属下军人无路可退,和他一道起兵,他想出一计——他派手下人伪造尔朱兆的军令,下令高欢所率六镇降兵全部要回山西,作为契胡军人的部曲去攻打稽胡。
  本来六镇降兵就一直饱受尔朱氏契胡兵的欺凌,现在要被征发去当契胡人的奴兵,都有生不如死的感觉。高欢假装军命严急,从军中简选万余兵士,马上催促出发。部将孙滕和尉景也假装为士兵请命,宽缓五日。士兵又忧又惧,高欢接着又假意再宽缓五日行期。
  待到六镇军士的惊恐酝酿得差不多,火候正好,高欢作为统帅,与这支万余人的先遣军举行告别式,他自己也泪落如雨,作出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即将踏上去山西之路的士兵一片嚎哭之声,悲从中来,惊天动地。
  高欢叹息一声,说:“我和你们都是镇户出身,一家人呵。现在西去打仗,肯定得死!迟误军期,到目的地后也得死;发配给契胡人当部曲,还得死!总之,都是死路一条。我们该怎么办呢?”
  士兵在下马上齐呼:“只有造反!”
  高欢很焦急的样子,“造反是不得已的事情,谁能带头呢?”
  将士雀呼,共推高欢。高欢一副万不得已,为众担罪的样子。踌躇再三,他对六镇降兵说:“你们这些人乡里乡亲很难统驭。想想看,葛荣有百万之众,就是没有军规战纪,散漫无制,最后难逃败亡。如果你们推我为领军,就不能再象从前一样,不能随意欺负汉人(六镇降兵多为鲜卑人),不能违犯军令。不然的话,我可不和你们一起造反。”
  “生死由您做主!”万余军同声呐喊。
  于是高欢杀牛宰羊,犒赏士兵,在信都起兵。
  为了名正言顺,高欢与属下拎出魏朝宗室、渤海太守元朗为帝。
  532年,高欢初次与尔朱氏交锋,以少胜多,在广河大败尔朱兆,俘获五千多人。尔朱兆、尔朱世隆等人在尔朱荣死后兴兵,杀入洛阳后缢死魏庄帝,立节闵帝,宰制天下。后来一家窝里斗,各怀异心,相互猜阻。忽然之中生出高欢这么个共同的敌人,反而一条心联合起来。尔朱天光从长安出发,尔朱兆从晋阳举兵,尔朱度律发自洛阳,尔朱仲远从东郡赶赴,四路大军共二十万人在邺城汇集,夹洹水列阵,准备和高欢决战,想一举攻灭这个“忘恩负义”的“贼子”和他手下六镇降附兵士。
  高欢派封隆之留守邺城,亲自率兵马屯兵紫陌。其时,高欢战马不满两千,兵不过三万,而敌兵有二十万之众。众寡不敌情势之下,高欢用牛驴连系在一起堵塞自家军队的退路,在韩陵一带摆成圆阵,兵无退路,都有必死之心。
  两军交战在即,尔朱兆立马于阵前责骂高欢反叛尔朱氏。
  高欢此刻理不亏辞不穷:“本来我们是想一起共同辅佐皇帝,现今天子何在?”
  尔朱兆策马言道:“永安王(被杀的孝庄帝即位前的封号)枉杀太原王(尔朱荣),我为报仇才做出这样的事。”
  高欢大声叱责:“从前我们一同在尔朱荣帐下,你劝他造反的事我都清楚。况且,帝王杀大臣,何报之有!今天我和你恩义断绝!”
  言毕,两军交战。高欢自领中军前突,大将高敖曹将左军,高欢堂弟高岳将右军。高欢中军迎战不利,被逼后退。尔朱兆军直扑而来。高岳率五百骑兵突前迎敌兵,高欢另外一个将领斛律敦将领收拾败退四散的兵士重整旗鼓从尔朱兆后面又扑上去,大将高敖曹自率一千多骑兵横击而入阵中,尔朱兆军大败。败逃之际,尔朱兆对慕容绍宗捶胸大叫:“不用公言,以至于此。”
  慕容家族四散奔逃。本来就首鼠两端的大都督斛斯椿等人抢先一步回到洛阳,尽杀留守的尔朱氏党羽。尔朱世隆、尔朱度律、尔朱天光相继被俘斩。
  为尔朱氏所立的节闵帝派人慰劳高欢。此刻,高欢觉得自己从前所立为帝的安定王枝属疏远,就派属下魏兰根前去观察节闵帝为人如何,准备重新迎立他。
  魏兰根认为节闵帝神采高明,恐怕日后难以挟制。高乾兄弟及其他手下也劝高欢说节闵帝是尔朱氏所立,其名不正,劝高欢废掉他。高欢就把节闵帝幽禁在寺庙中。
  拣来挑来,选中平阳王元修。当时元修正躲藏在和他关系不错的散骑侍郎王思政那里,突然见到王思政带高欢属下人马找他,吓得面无人色:“您是把我出卖了吧。”
  思政说不是。
  又问:“能保我一命吗?”
  思政答:“世事变化无常,我真的说不准。”
  元修被四百骑兵拥夹在中间,到高欢大帐中。高欢下拜陈述衷由,泪下沾襟,元修回拜,表示不敢。王爷这时才知道不是要杀他,而是要立他为帝。安定王手写的禅位表已经递到他手中,于是签字同意。元修成为皇帝,是为北魏孝武帝。
  五月,魏朝鸩杀节闵帝(时年三十五)。又杀曾经为帝的安定王元朗、东海王元晔。可怜这些龙子龙孙,完全成为武将权臣们手中的“物”,想用就用,用完后就扔掉杀了省心。不久,又杀孝武帝叔父汝南王元悦,因为他“位属逼迫”,太有当皇帝的可能。
  魏朝孝武帝纳高欢女儿为皇后。高欢成为国丈。
  转年,尔朱家族最后一个漏网之鱼尔朱兆在秀容兵败,被逼自缢。尔朱氏最后一个钉子被拔掉。尔朱兆大将慕容绍宗携尔朱兆妻子及余众归降,高欢以其忠义,待其甚厚。他深知“各为其主”的道德,并未因从前慕容绍宗向尔朱兆进言要杀自己而记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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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95   宰制朝廷 魏裂东西
  原属节闵帝臣下、又奔抢回洛阳杀光尔朱氏党羽的斛斯椿见到高欢势力强大,心中很不舒服,他与南阳王元宝炬,武卫将军元毗和王思政一同劝说孝武帝除掉高欢。
  斛斯椿重新安排宫内都督人选,增加侍卫人数,选出数百骁勇武士担任孝武帝的近卫军。皇帝又多次以出猎为名,与斛斯椿排兵步阵,互相密谋。又派人与在外拥兵的贺拨岳、贺拨胜兄弟暗中联络,准备内外响应。
  魏朝司空高乾本是高欢的死党,孝武帝想收买高乾以为已用,借一次在华林园宴饮的机会忽然要与高乾拜盟结为兄弟。由于事出忽然,高乾来不及多想,表示自己“以身许国,不敢有二心。”而后见到孝武帝增加武卫,又屡屡交结外臣贺拨岳等人,知道事变即将发生,暗中劝高欢准备。高欢把高乾召至并州面议,高乾就劝高欢自立为帝。
  高欢当时觉得时机还不成熟,装出非常害怕的样子拒绝了高乾的提议。高乾进退两难,猜不透高欢心思,在都城朝廷里夹在两派之间很难受,于是密启高欢要求外派,被任命为徐州刺史。孝武帝获悉高乾要外任为官,害怕他泄漏自己密图高欢的事,就先发制人,诏告高欢说高乾与自己立过盟誓,反复两端。
  高欢得知高乾与孝武帝盟约一事也很生气,就把高乾劝自己称帝的事通知给魏帝。这下倒好,高欢和孝武帝两个人聚在一起,把高乾召至殿上质问。高乾被双方所卖,这位自少就“性明悟、俊伟有智略”的河北豪杰也无计可施,说:“陛下您自立异图,现在反过来说为臣我反复。人主加罪,无话可说!”
  高乾被赐死。孝武帝又派人去杀高乾的弟弟高敖曹。高敖曹劫夺诛杀自己的敕令,带领十几个人奔晋阳投奔高欢。高欢与他抱头痛哭,大叫“天子枉杀高司空。”高乾另一个弟弟高行密也投奔高欢。借皇帝之刀杀人之兄,而又能获得被杀者二弟的尊信,高欢手腕之高,由此可见一端。
  534年,魏孝武帝准备率军攻伐驻扎在晋阳的高欢,下诏戒严,声称要南伐梁国。又和斛斯椿征发河南诸州兵马,在洛阳近郊进行大阅兵。为了麻痹高欢,他密诏给高欢说要带兵攻打关西的宇文泰和贺拨胜。
  高欢何等人,他马上回复,说自己属下五路兵马共二十二万已出发,助援皇帝征讨,并清除朝中奸佞,实际上是讲明了我已带兵赶赴洛阳要和你争个高下。
  此时,孝武帝不得不和高欢摊牌,他令中书舍人温子升以自己名义给高欢写了一封历史上有名的书信(此位正是为孝庄帝草诏诛杀尔朱荣的那位爷,他的才华,公认是北朝第一。高欢日后确实没有怪罪他,还给他官当,很像当年曹操欣赏陈琳骂绝自己祖宗八代檄文那样的胸怀。高欢死后,儿子高澄上台后怀疑温子升与叛乱有染,在让他撰完《神武碑》文后,关进晋阳大狱,不给饭吃,饿得这位大才子直吃自己棉袄里面的棉花,活活饿死)。书信内容如下:
  “朕不劳尺刃,坐为天子,所谓生我者父母,贵我者高王。今若无事背王,规相攻讨,则使身及子孙,还如王誓。近虑宇文为乱,贺拨应之,故戒严,欲与王俱为声援。今观其所为,更无异迹。东南不宾,为日已久,今天下户口减半,未宜穷兵极武。朕既暗昧,不知佞人为谁?顷高乾之死,岂独朕意。王忽对昂(高敖曹名昂)言其兄枉死,人之耳目何易可轻!如闻库狄干语王云:‘本欲取懦弱者为主,无事立此长君,使其不可驾御,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废之,更立余者。’如此议论,自是王间勋人,岂出佞臣之口!去岁封隆之叛,今年孙滕逃去,不罪不送,谁不怪王。王若事君尽诚,何不斩送二首。王虽启云‘西去’,而四道俱进,或欲南度洛阳,或欲东临江左,言之者就应自怪,闻之者宁能不疑!王若晏然居北,在此虽有百万之众,终无图彼之心;王若举旗南指,纵无匹马只轮,犹欲奋空拳而争死。朕本寡德,王已立之,百姓无知,或谓实可。若为他人所图,则彰朕之恶;假令还为王所杀,幽辱齑粉,了无遗恨!本望君臣一体,若合符契,不图今日,分疏至此!古语云:‘越人射我,笑而道之;吾兄射我,泣而道之。’朕即亲王,情如兄弟,所以投笔抚膺,不觉唏嘘。”
  文人刀笔犀利,把皇帝一番忧惧无奈、不甘示弱、晓以大义、表面贬损自己实际威胁对方的心迹披露无疑。
  书面文字虽美伦美奂,高欢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上表极言斛斯椿等人的罪恶,兵进不止。
  孝武帝亲信中军将军王思政劝皇帝避高欢兵锋,前往关中依附宇文泰军队。东郡太守裴侠是个明白人,对王思政说:“宇文泰为三军信服,位处关中形胜之地,已握权柄,怎会轻易让权于人(指孝武帝一帮人)?如果去投靠他,无异于避汤而入火啊。”
  王思政觉得很有道理,但南去荆州又离敌国宋朝太近,就问该怎么办。裴侠说:“与高欢相战有立至之忧,西奔到宇文泰处有将来之虑,先往关右一带驻军观察一下再做决定。”
  于是孝武帝以宇文泰为关西大行台、尚书左仆射,赐以公主为妻。又下诏宣示高欢的罪恶,两人从此公开绝裂。
  高欢宣示自己的军队说;“孤以尔朱擅命,建大义于海内,奉戴主上,诚贯幽明,横为斛斯椿构谗,以忠为逆。今表南迈,诛椿而已。”以高敖曹为先锋,浩浩荡荡而来。
  宇文泰也发檄各地声言高欢罪恶,从高平出发到弘农屯军。贺拨胜屯军汝水。两人都观望待变。
  534年7月,魏孝武帝亲师十万军队屯于河桥,以斛斯椿为前驱列阵于邙山之北。斛斯椿请两千兵马趁夜渡黄河趁高欢立脚未稳进行偷袭。孝武帝开始时觉得此计很好,黄门侍郎杨宽劝道:“现在这紧急关头把兵权给别人,恐生他变。万一斛斯椿渡河偷袭成功,那可是灭掉一个高欢又生出另外一个高欢啊。”
  孝武帝闻言马上下令斛斯椿停止发兵。斛斯椿叹息道:“皇上不用我计,真是天意不兴魏室。”
  在关中附近的宇文泰也听到风声,对左右讲:“高欢数日内急行军八、九百里,疲军迎敌,是兵家大忌,正好乘其疲惫奇袭。当今皇上以万乘之尊御驾亲征,不主动出击渡河决战,反而沿河据守,很是失策。而且长河万里,只要一个地方被突破,必败无疑。”
  两军未交锋,孝武帝一方已有贾显智、田怙等人暗中约降,高欢很快就率军渡河。魏孝武帝慌忙召集众臣商议对策,有的讲要奔依梁国,有的讲南依贺拨胜,有的讲西就宇文泰,有的讲守洛口死战,众口纷纷,不能定夺。正争执间,朝臣元斌之与斛斯椿争权,从军中跑至孝武帝处,欺骗皇帝说高欢军队已经逼近。孝武帝又惊又急,一面派人召斛斯椿还军,一面带着几个本家王爷率五千兵马准备出逃。
  大家暗中知道皇帝要西逃,夜里就跑了大半。惟独武卫将军独狐信单骑追随皇帝。试想,成千上万的人马往洛阳方向跑,惟独独狐信一人只身匹马逆向而追,情景感人至深。孝武帝叹道:“将军您辞父母、抛妻弃子跟随我,‘世乱识忠臣’,此言不虚啊。”天日昭昭,这位风度翩翩、忠心耿耿的奇男子最后虽为宇文泰所害,但后代荣宠无比:长女为周明敬皇后,四女为唐朝元贞皇后,七女为隋文帝皇后。北周、隋、唐三朝天子均是他的后人,诸子也加官进爵,门庭赫赫。此为后话。
  高敖曹为兄高乾报仇心切,师劲骑追孝武帝一直到陕西,终于没有赶上一路狂逃的皇帝。孝武帝一路饥渴困顿,缺粮少食,最后在长安东阳驿遇见帅兵迎驾的宇文泰。
  高欢自晋阳发兵以来,给皇帝上了四十多封奏表,都没有答复。他还亲自帅兵追赶孝武帝,目的是把皇帝追回以掩免逐君出逃的过错,最终没有实现此愿。无奈,高欢回洛阳后立清河王世子元善见为帝,是为孝静帝,时年十一。当时清河王元檀(元善见之父)自己已经准备好当皇帝,高欢怕他日后不好控制,就选择了这么个少年推上帝位,以免重蹈覆辙。从此,魏朝分裂为东魏和西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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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96   两魏五战 英雄辈出
  魏孝武帝果然是才出虎穴,又入狼口。史载孝武帝闺门无礼,有堂妹三人皆不令出嫁,名义封为公主,在宫中实际上充当嫔妃。其中一个平原公主元明月最受他宠爱。宇文泰怂勇西魏元姓诸王把平原公主从孝武帝身边抢出来杀掉,以消乱伦之丑。
  孝武帝恨恨不平,美人被夺,悲愤可知,他不时在宫内弯弓搭箭,或以刀砍击桌案,宣泄不平,言语之间也掩饰不住对宇文泰的恨意。宇文泰在皇帝身边耳目甚多,闻此也做事干脆,派人把毒药放进孝武帝酒里,毒死了这位很有主见的皇帝,时年二十五岁。随之,他立平原公主的亲哥哥元宝炬为帝。
  宇文泰,字黑獭,是鲜卑化的匈奴人。其父宇文肱最早是六镇叛军中鲜于修礼的将领。其父战死唐河后,宇文泰又加入葛荣军。尔朱荣击灭葛荣后,喜欢他的骁勇善战,授他为统军一职。高欢灭尔朱氏后,他受贺拨岳之托去并州查看虚实,高欢见他身长八尺,垂手过膝,相貌非常,想留下他为自己效力。宇文泰固请返军复命,高欢犹豫中允许他回去。过后马上反悔,想杀掉宇文泰以绝后患,追至关口也未赶上,正如项羽不杀刘邦、曹操放走刘备、桓玄容纳刘裕,最终养虎贻患。宇文泰之后最终灭掉高欢之后。
  高欢换掉皇帝后,又觉洛阳西近西魏,南近梁国,就决定迁都邺城。命令下达后,三日即行,四十万户民众狼狈就道。又任命司马子如为尚书左仆射(此人就是尔朱荣被杀后不顾妻子随尔朱荣一家逃跑的那位流氓文人。他当时还劝尔朱世隆反攻洛阳,魏孝武帝之死,究其根由,实赖其成),高隆之为右仆射,高岳为侍中,孙滕留守邺城,共执朝政。
  536年,高欢率大军造三座浮桥,在蒲坂准备抢渡黄河。第一次东西魏大战――小关之战拉开序幕。
  宇文泰确实是兵中奇才,他对诸将说:“高欢三面围住我军,搭建浮桥表示他要过河进击,实际上是想吸引我军注意力,使窦泰从西进军两面夹功我们。窦泰是高欢一员骁将,屡战屡胜,将士必起骄心,我们发奇兵先击窦泰,高欢则不战而胜。”诸位将领都不以为然,认为高欢近在眼前,不战不防反而掉头击窦泰,万一出了差错会全军覆没。
  宇文泰的族侄宇文深与他意见相同,认为如果在蒲坂迎击高欢军,窦泰肯定乘机从反面扑来,双方夹击下一定会失败。他建议选精锐兵骑直出小关(在潼关之左),窦泰性急必来赴战,而高欢行事谨慎,肯定观望,战胜窦泰后再回击高欢,敌军可破。
  果然,西魏军突至小关,窦泰猝不急防,引兵赴阵,宇文泰从马牧泽中杀出,大破窦泰,东魏兵死伤殆尽,窦泰自杀。
  由于黄河冰薄,人兵辎重无法过去,高欢只能撤毁浮桥回军。西魏军从后追击,高欢殿后的大将薛孤延一战之中砍坏十五把钢刀,战事异常惨烈,最终才保得高欢一行人逃脱。双方第一次交手,以高欢失败告终。
  高欢另一路人马高敖曹进军顺利,从商山出发所向无前,在他率兵猛功上洛时,被流矢射中,遍体鳞伤,其中三处是贯穿伤,死而复苏,为安慰军心,他马上跳起来骑马免胄巡城,大大鼓舞了士气,攻陷上洛城。城克之后,他躺在帐蓬中疗伤,感觉自己要死掉,叹息道:“遗憾的是不见弟弟高季式当刺史。”高欢闻言,马上任命高季式为并州刺史。
  高敖曹是死于孝武帝和高欢两个人权谋的高乾的三弟,名昂,以其字敖曹知名于当世。此人龙眉豹须,姿体雄异,自少年时代起就桀骜不驯,招聚剑客四出劫掠。《太平广记》中载有其诗三首,其中《征行诗》:“龙种千口羊,泉连百壶酒。朝朝围山猎,夜夜迎新妇。”可以想见他年青时放荡不羁的生活。尔朱荣恶其英武,一度把他诱捕关在洛阳。孝庄帝杀掉尔朱荣后,知道高氏兄弟英豪,于黄河边亲自送他们还乡招集部曲。高敖曹意气慷慨,临行舞剑,也示效死之心。
  孝庄帝被害后,他投奔高欢,大破尔朱氏。后来孝武帝杀掉他哥哥高乾,又派人杀他,他率十余骑奔赴晋阳归高欢。高欢引以为大将,南征北讨,立功报多。小关之战后,高敖曹全军而还,被授为军司大都督,统七十六都督。
  当时,高欢属下以鲜卑将领为主,都轻蔑汉人,惟独惧怕高敖曹。高欢在号令将大时,常常用鲜卑语发号施令,但只要有高敖曹在侧,他一定改用华语讲话。鲜卑将刘贵与高敖曹不和,有一次两个人同在一处议事,下面有人家报告治河役夫好多人淹死,刘贵故意说:“性命只值一文钱的汉人,随他死!”高敖曹闻言大怒,拔刀就砍刘贵。刘贵奔逃还营,高敖曹随之鸣鼓召集属下,勒兵欲攻。最后经别人劝了好久才罢手。又有一次高敖曹与北豫州刺史郑俨祖玩握槊游戏(一种棋类),刘贵派手下召郑俨祖商议军事。高敖曹不让郑俨祖走,并派兵把刘贵的使者用木枷枷住站在一旁呆着。刘贵的鲜卑偏将恃势骄横惯了,在旁跳脚喊:“枷则易,脱则难。”高敖曹闻言,从随从手中抽出一刀,往此人脖子上猛劲一抹,说“又有何难!”人头落地。刘贵闻知后也不敢过来理论。还有一次高敖曹去大丞相府拜见高欢,门口护卫不让他进去,他兜转马头,弯弓搭箭,回手射杀门卒。高欢闻知后也不怪罪。由此可见,高敖曹在高欢心目中的位置何其重要!
  高欢深知属下鲜卑士兵与汉人之间的矛盾。他左右逢源,对鲜卑人讲:“汉人是你们的奴仆,男人为你们耕作,女人为你们织衣,上交粟帛赋税让你们温饱无忧,为什么还要欺凌他们呢?”又对统下汉人讲:“鲜卑人是你们雇佣的兵客,得到你们一些衣物吃食,为你们防盗击贼,能保你们安宁度日,干吗那么恨他们呢?”
  对于迂腐不知变通的汉族大臣,他也想方设法予以说服。一次高欢要出门打仗,一名叫杜弼的大臣请求高欢出征前先消除内贼。高欢问内贼是什么人。杜弼说是那些掠夺百姓的鲜卑贵族。高欢没有立刻予以作答。他下令营中军士都搭弓上箭,高举大刀,握鞘向前,夹道层层而立,接着命令杜弼在行列中来回走动一次。杜弼是个书生,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浑身哆嗦,冷汗直流。
  见此,高欢对杜弼说:“虽然搭箭不射,持矟不刺,举刀不砍,你都被吓得失魂落魄。诸位勋贵将领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百死一生,虽然有人或许有贪污冒抢的行为,但与他们平时的战功相比,怎能相提并论!”杜弼跪地顿首,为自己冒失的举谏表示道歉。一举两得,既堵住了谏官的嘴,又收买了鲜卑军士的心。
  537年,高欢自己带兵二十万自壶口出发赶往蒲津。第二次东西魏大战(河苑之战)开始。
  宇文泰由于关中旱灾大饥,带着不到一万的军马在恒农谷仓休整了五十多天,好容易才让饿得几乎皮包骨的军士歇缓过来。听说高欢渡河来战,赶忙入关准备。
  高敖曹带三万兵马就把桓农团团围住。高欢的参谋劝说道:“西魏贼兵连年饥荒,所以冒险到陕州来抢仓粟粮食,现在高敖曹已经围住恒农粮仓,粮食运不出去。我们最好分兵诸道,不与敌兵接战,等到麦秋时分,敌方军民饿死大半,宇文泰不死也得投降。所以我们最好别渡黄河。”
  大将侯景也劝告:“我军几十万士兵一举前来,万一不胜,一时难以集结兵马。不如把大军一分为二,相继而进。前军若胜,后军全力攻上;前军若败,后军可以接应,到时作为后备队出击迎敌。”
  高欢对这两条意见都没有听进去,自蒲津渡过黄河前进。
  宇文泰到了渭水南岸,征召的诸州兵马都没有到位。他手下诸将以为众寡悬殊,建议待高欢军队再往西行后才出兵相会。
  宇文泰坚持不可:“高欢如果到了长安,肯定人情民心全都会降服于他。现在趁他远来新到,正好一举可以击破。”于是造浮桥渡渭河,令军士精装带三天粮食,踞高欢军六十里屯军。又派手下将领达奚武带三个骑兵化装成东魏军士,傍晚混入高欢营内侦知军中口令,昂首扬鞭,假装成督察官,各个军营都转了一圈,看见有衣冠不整或不遵法纪的高欢兵士,还上前举鞭乱打一顿,转了个通宵,查明高欢军中一切部署后才返回营中复命。
  高欢得知宇文泰兵到,引兵会敌。
  宇文泰手下李弼认为敌众我寡,不能平地置阵,可在十里以外渭曲长满芦苇的沼泽地埋伏。宇文泰觉得此计可行,命令军士都偃旗息鼓,埋伏在芦苇丛中,听见鼓声就一齐冲出。
  高欢部下都督斛律羌举劝说:“宇文泰只想决一死战,就象个疯狗一样,豁上命也要咬人。渭曲芦苇茂密,泥泞不堪,士兵交战用不上全力,不如与其相持,再暗中派精兵掩袭长安,端掉敌军的老窝,如此则宇文泰必可生擒。”
  高欢听说渭曲芦苇丛生,灵机一动,“放把大火把敌军烧死,怎么样?”
  一向精明的侯景这时出了个馊主意,认为:“应该生擒宇文泰宣示百姓,如果他被烧成焦炭,谁会相信我们真的大胜呢。”
  躇踌之间,高欢大将彭乐盛气请战,大声嚷嚷道:“我们人多势众,百人擒一,还怕不打胜仗吗?”于是高欢下令进击。
  东魏兵望见西魏兵寥寥无几,个个贪功冒进,应有的战阵散不成形。西军相交之际,宇文泰亲自擂响鼓号,埋伏于芦苇丛中的兵士奋身挺兵而起,李弼师一支铁甲骑兵又从侧面突出横击,东魏军队被截成两段,军卒大恐。
  李弼的弟弟李标是个小个子,勇奋异常,每次跃马陷阵时都隐伏于马背上左劈右砍,东魏兵只要看见他那匹好象是“无人驾驶”的马匹就惊呼“避开这个小个子”。宇文泰远处望见,对左右叹道:“胆略如此,何必八尺之躯!”
  征虏将军耿贵也是武艺绝伦,每次入阵一圈身上的铠甲袍裳全被敌人鲜血染得透红。宇文泰说:“观其甲裳,就知杀了不少敌人,何必数首级论功呢。”
  高欢将领也不是草包。大将彭乐深入西魏阵中,被数根长予刺得肠子都流出来,他用手把肠子填回腹内又抡枪再战。
  看见军伍散乱,高欢想先收兵集结后再出击。点名官过了一会回来,禀告说:“众营皆空,兵士死散,没人应答。”高欢不甘心,还在犹豫。大将斛律金劝说:“众心离散,不可复用,我们应该立即奔往黄河以东。”
  高欢据鞍叹息不动,斛律金以鞭击打战马,一行人逃走,到了河边差点没找到船,狼狈渡河。
  此战下来,高欢丧甲士八万人,丢弃铠仗十八万。高敖曹闻听败闻,也从桓农撤围,退保洛阳。西魏宇文泰经此一胜,兵精粮足,皆大欢喜。
  隔年,538年,高欢大将侯景从宇文泰手中重新夺回洛阳金墉城,烧毁洛阳大量民居官寺。
  宇文泰已带着西魏文帝元宝炬回洛阳祭扫魏朝先帝陵庙,闻讯后率军驰援,临阵斩杀高欢大将莫多娄贷文。侯景连夜突围,宇文泰追击。
  侯景摆大阵,北据河桥,南依邙山,与宇文泰大军交战。混战之中,宇文泰战马中流矢惊逸,把宇文泰甩在地上。东魏大军追围上来,左右皆散走。都督李穆下马,用马鞭击打狼狈趴在地上的宇文泰,假装叫骂:“你这个糊涂兵,你们王爷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自己留在这里?”追围的东魏兵翻蹄亮掌,听李穆的口气认定宇文泰不是什么贵人大官,都扭头回散去追杀更值钱的目标。李穆扶宇文泰上马,双双逃去。
  由于此时西魏后军大至,军势复振,掉头迎击侯景军,景军大败,败北而去。
  高敖曹心气高傲,一直看不起宇文泰,命左右大张写有官名将名的旌旗和显示贵重的伞盖,跨马临阵。西魏军调动最精锐的军队围攻高敖曹,致使其全军尽没,大英雄最后单骑跑往河阳南城。恰巧守将是高欢的一个堂叔高永乐,素与高敖曹有过结,关闭城门不让高敖曹进城。
  大英雄此刻龙卧浅滩,仰呼城上求绳,没人应答;他又拔刀猛砍城门,想劈出个洞来逃入城中。城门坚厚,砍了许久也砍不开。西魏大队追兵赶到,高敖曹知道性命不保,转身昂头迎前,奋声大叫:“来!与汝开国公!”(意思是来人斩其头,西魏肯定是会以开国公的重衔封赏)。斩去高敖曹头颅的兵士回到西魏后,获赏绢万段,每年按量发给,直至宇文泰创立的周朝灭亡,赏绢还没有给完。
  高欢听见高敖曹死讯,如丧肝胆,把高永乐打了二百军棍,追赠高敖曹为太师、大司马、太尉。
  此次河桥大战,两魏军阵极大,首尾悬远,从早到晚,交战数十合,气雾四塞,形势万变,团团相杀,谁也不知道谁胜谁负。西魏狐独信、赵贵等人交战不利,混乱中又不知宇文泰和西魏文帝消息,都弃军先归。其他将领见状,也都和他们一起逃走,知此情形,宇文泰也烧营遁走。
  文人出身的王思政下马,手持长予左刺右刺,一刺就击倒数人。由于陷阵太深,从者皆死,他自己也因重创昏绝,由于天黑敌军收兵,才未被砍头。王思政每次打仗时都穿破衣烂甲,敌军不知他的将帅身份,所以首级未被割去。不久,他的下属在尸体堆中找到他,扶他上马回营。
  平东将军蔡佑下马步战,左右劝他乘马以便逃跑,他大怒道:“宇文泰丞相爱我如子,今天怎么能怕死呢!”带领十几个士兵齐声大呼,进击东魏兵,杀伤甚众。东魏兵把他团团包围十余重,又惧其勇武都不敢近前。蔡佑弯弓持满,四面转指箭锋。东魏兵找出一个身着厚甲手拿长刀的兵士直冲蔡佑,距三十步之远,左右劝蔡佑发箭。蔡佑说:“我们的性命,全都在此一箭,岂能虚发!”敌兵冲到十步远的距离,蔡佑一箭把来人射杀。包围他们的东魏兵见此忽喇喇散开。杜佑最终得与左右还营。
  河桥一战,双方基本打平,只是高欢痛失汉族大将高敖曹,损失不可谓不大。
  公元543年,两魏第四次大战(邙山大战)揭开序幕。
  此次战争的导火索是由于高敖曹的哥哥高仲密以北豫州投降西魏引起。而更深入的原因,则是由于高欢的儿子高澄贪色引发。
  高澄十四岁时就因与其父的宠妾郑大车通奸,差点被高欢杀掉,经司马子如从中周旋,杀掉首告的奴婢灭口,父子才重新和好。后来,高澄又看高仲密美丽的妻子李氏,一见面就扑上去乱扯衣带想要强奸。李氏不从,衣带尽裂,脱身后向高仲密哭诉。恰值高仲密即将外放为北豫州刺史,惊惧气恼之下,一到任上就向西魏投降,这样一来,东魏的战略要地虎牢关落入西魏之手。
  宇文泰亲师诸军接应高仲密,军至洛阳,包围河桥南城。高欢也亲自将兵十万,自黄河北岸渡河,据邙山为阵,数日不战。
  宇文泰尽留辎重,趁夜登邙山想突袭高欢。侦察骑兵火速通知高欢,说西魏军只携兵械干粮而来,已距高欢四十里。高欢勒兵,正阵待敌。黎明时分,两军相交,高欢大将彭乐以数千骑兵直冲入西魏北军,所向皆溃,一直深入西魏营内。有人奔告高欢说彭乐临阵叛逃,高欢大怒。不久,西北方向尘土飞扬,彭乐遣使告捷,俘获西魏临洮王元柬等五个王爷及督将参谋等总共四十八人。高欢鸣鼓进击,斩首三万余级。
  高欢派彭乐追击宇文泰。宇文泰狼狈不堪,边跑边在马上向彭乐哀求:“这不是彭乐将军吗?今天你杀掉我,明天你还有用吗?干嘛不马上还营,把我丢下的金银宝物一并取走呢?”
  彭乐粗人,也觉此话有理,舍掉宇文泰,回至宇文泰丢弃的营中把一大袋金宝放在马上奔回向高欢复命。看来“玩寇”、“养寇”不是唐朝将领发明,自从勾践诛文仲,刘邦杀韩信,“兔死狗烹”一直是武人最害怕的事情,以后被唐、元、明等诸多武将奉为长策,时不时就纵“匪”漏网,这样天下有事,才保武人位重权尊,更免鸟尽弓藏之祸。
  彭乐马后悬着大包小包回见高欢,张着大嘴报告:“黑獭侥幸逃跑,已经吓得破胆。”高欢既高兴彭乐大胜,又极怒他放走宇文泰,命彭乐趴在地上,亲自上前抓住老爷们的大脑袋猛往地面撞,咬牙切齿良久,手中刀举了几次要当场砍下彭乐脑袋,权衡再三,未忍下手。
  鼓乐满脸是血,扬头乞求高欢再给他五千人马,回阵复追宇文泰。高欢骂道:“你把人都放跑了,还说什么回阵复追。”派人取来三千匹绢压堆在彭乐背上,因以赏其战胜之功。
  转天,东西魏两军重整旗鼓复战。
  宇文泰三军合击东魏军,战我常势,高欢大败,步兵全被俘虏。高欢一时间连坐骑也被射死,手下赫连阳顺自己下马把马让给高欢,连同七个人随后保护。
  追兵聚至,高欢的亲信都督尉兴庆说:“大王您赶快离开,我腰中有百箭,足以射杀百人,保护您撤走。”高欢感动说:“如果我们都能生还,以你为怀州刺史。如果你战死,让你儿子做刺史。”尉兴庆说:“我儿子太小,希望用我哥哥做刺史。”高欢允诺。
  尉兴庆一人殿后拒战,矢尽,被西魏兵乱刀砍杀。
  东魏有投降的兵士为了请功,把高欢逃跑的方向向西魏报告,宇文泰招集三千敢死队,都执短兵,以大都督贺拨胜为首带军急追。乱阵之中,贺拨胜发现正在仓惶逃命的高欢,执槊与十三骑追赶上来,追了数里,好几次槊尖都几乎刺及高欢,大喊:“贺六浑(高欢字),我贺拨破胡(贺拨胜字破胡)今天一定宰了你!”
  高欢力竭惊恐,几乎心脏病发登时死在马上。他的随从在旁边发箭,射翻西魏两骑,又毙贺拨胜座骑。等到副马赶到,高欢已经跑得没影。贺拨胜叹道:“今天竟然忘记带弓箭,真是天意啊!”
  战后,高欢回邺城,把贺拔岳留在东魏的几个儿子全部整家杀尽。贺拨胜听说后活活气死。宇文泰听到贺拨胜死讯,流泪良久,对左右说:“诸将临敌,神色都显慌张,惟独贺拨公临阵颜色如常,真正是大勇之人啊。”
  由于西魏赵贵等五个将领的手下军队败退,战场形势又发生变化。东魏兵重新集结,冲杀过来。宇文泰出击,不敌而退,率军逃跑,东魏军队追击。由于独狐信等人收集西魏散卒从后袭扰东魏追兵,宇文泰才得幸逃脱,屯军渭河上游。
  高欢将兵入陕州,部下封子绘劝高欢乘胜追击,定能一统两魏。但其余将领皆无斗志,志气衰竭,不敢再战。其时宇文泰已成强弩之末,只要高欢军至,必死无疑。高欢见众将志沮,便下令还军,失去绝佳的机会。
  一直为宇文泰坚守桓农粮仓的王思政听说西魏军大败的消息,不仅不逃,反而让人大开城门,自己解衣躺在城楼上,慰勉将士,以激励士卒,表示自己的胆略。几天后东魏兵杀到城下,见城门大开,又知道王思政的名声,心中大怯,竟不战逃走。诸葛亮的“空城计”乃演义所为,王思政的“空城记”实为正史所载。
  东魏军重新夺回北豫州和洛州,侯景俘获高仲密妻儿送至邺城。由于高乾、高敖曹都是高欢功臣,高仲密的弟弟高季式闻说是兄长起兵消息马上跑回自首,都没有被连座族诛,只是杀高仲密一家长幼。
  高澄打扮得漂漂亮亮,盛服去见将被处死的高仲密妻子李氏,问“今日如何?”李氏默然,于是被高澄纳为妾侍。为一女子之故,勋臣外叛,老父几死,两魏兵人死伤数十万,高澄这一祸根当时竟无人敢于指摘。最为让后人感觉荒谬的是后来的结局。高澄日后被家奴刺死,其弟高洋篡魏自立,建立齐国,后来被尊谧为齐显祖。高澄从高仲密处得来的李氏入高澄母亲娄太后宫中为女宫(官名昌仪)。齐显祖高洋死后,仁弱的太子高殷继位。几位汉族大臣杨堷、郑颐等恐怕高洋的弟弟高演、高湛日后篡位,密谋派二王外出做刺史以消除威胁,并把此事向高殷的母亲李太后做汇报。李太后自认为和李昌仪是通家,就把杨堷等人的密信给她看,这位二夫之妇李昌仪倒对娄氏太皇太后忠心耿耿,马上密报给娄氏。太皇太后娄氏当然喜爱自己两个亲生儿子高演和高湛,一共密谋杀掉杨堷等汉族大臣,不久高演废侄子高殷自立(次年派人扼杀高殷)。高演仅当了两年皇帝,因打猎马惊坠地伤肋而死,传位给亲弟高湛。高湛继位后酗酒淫虐,把高澄、高洋、高演的几个皇后奸淫殆遍(都是其亲嫂),又鸩杀高澄长子河南王高孝瑜,把高澄的三子高孝琬折断大腿杀死。待日后高湛的儿子高纬即位,又毒杀高澄第四子兰陵王高长恭。而且齐国灭亡就亡在这位齐后主手里。究其本由,如果高澄不抢夺高仲密之妻李氏,此人就不可能在太皇太后娄氏处当女官。高洋的太子高殷自幼由汉族大臣和宿儒辅导,虽不失懦弱,但确为仁德之主,凭借父祖之力和北齐将大之强,说不定能一统北方。而高澄从高仲密处抢来的李氏一泄密,造成几位汉族大臣横死,仁德的小皇帝被废杀,高湛、高纬皆凶残荒唐,最终造成齐国倾覆。这种历史真实的报应与埋伏,恰似小说中的伏笔,其实上好的小说家也难以虚构出这样离奇的情节。冥冥之中,不知造物如此弄人!
  三年后,即公元546年,东西魏第五次大战——玉壁之战爆发。
  当年十月,年过五旬的高欢又率大军十万围攻西魏位于汾河下游的重要据点王壁(今山西稷县)。西魏守将韦孝宽守城。
  玉壁城中,兵士不过数千。高欢十万大军,昼夜攻城,一刻不停。韦孝宽目不交睫,指挥拒战。西魏守军从汾河汲水供城内人马饮用,高欢派人改掘河道,一夕而成。他又在城南堆起土山,想凭高冲下入城。
  韦孝宽在原先城楼上的两个高亭之间绑缚木柱,一直使木桥高于土山,投石掷火,使东魏兵不能近城。
  高欢派人对韦孝宽叫喊:“即使你韦孝宽搭楼上与天齐,我也会穿地入城取你人头!”高欢军士果然从地下挖掘地道,想从城根上挖穿涌入城中。
  韦孝宽在城周挖出一条大沟,高欢兵只要从地道尽头跌入长沟,马上派人就地擒杀。他还在长沟内堆满木柴,只要有地道通口暴露,就派人往洞口填塞柴草,放入火把之后,以气排往地道内鼓气,洞中东魏兵顿时烧焦成为烂骨。
  高欢又用前面安有巨木尖铁的攻车撞城,由于攻车极重极尖,撞上什么马上随声摧垮。韦孝宽缝制无数大布为巨幔,士兵搭吊两端,随攻车方向而转移,由于大幔悬空,攻车以硬碰柔,撞物之前力量已经被消解一空。
  此计不行,东魏兵又把松薪麻骨绑在长竿上,浸满油烧着,想烧掉大幔同时焚着城门。韦孝宽又作利刃缚在长竿上,砍断对方的长竿。
  无计可施之下,高欢派人在城四周穿地道二十条,中间施以梁柱,再以猛火燃烧,地道内梁柱崩塌,好多段城墙也随之塌毁。韦孝宽在城崩处又树以大木栅,后面施以尖槊弓弩,东魏兵还是不能攻入。不久,韦孝宽又派人夺取土山的制高点。
  高欢派参军祖珽说降韦孝宽:“您孤城据守,四方无救,最终怕坚持不住,早早投降算了。”韦孝宽答道:“我城池严固,兵食有余。攻者自劳,守者常逸。我怕的是你们军队回不去呀。我韦孝宽关西男儿,绝不会作投降将军。”
  祖珽于是对城中大喊“城中人有能斩韦孝宽的人,拜太尉,封开国公,赏帛万匹!”并向城内射赏格(悬赏令)。韦孝宽在赏格背面亲笔书写“能斩高欢者也按此赏。”射还城外。
  东魏苦攻玉壁五十多天,战死病死七万多人,都埋在一个大坑内。
  久攻不下,又死了这么军人,高欢忧愤发病,一卧不起。一天夜里有大星坠于营中(古人认为陨石是将星坠落),高欢惊惧,解围而走。
  归途中,军中讹传韦孝宽大弩射杀高丞相,西魏闻知此消息,又派大军四处高喊:“劲弩一发,凶身自殒。”
  为使军心不致摇荡,高欢不顾病重之身,在露天大营召集诸将宴饮以示自己还活着,并令斛律金唱敕勒歌:“敕勒川,天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高欢亲自和唱,哀感流泪。
  547年,正月朔日,恰巧日蚀。垂死的高欢叹道:“日蚀为了我吗?死亦何恨!”
  弥留之际,回顾一生,出身孤弱,恰逢乱世,东征西杀,一生陷阵,不知老英雄是悲,是喜,是忧。无论如何,从六镇一个戍卒熬到魏朝的王爷,想必没有辜负平生!
  《北史》记载:神武(高欢死后被儿子高洋尊谥为神武皇帝)性深密高岸,终日俨然,人不能测。机权之际,变化若神。至于军国大略,独运怀抱,文武将吏,罕有预之。经驳军众,法令严肃,临敌制胜,策出无方。听断昭察,不可欺犯,知人好士,全护勋旧。……雅尚俭素,刀剑鞍勒无金玉之饰。少能剧饮,自当大任,不过三爵。居家如官,仁恕爱士。……至南和梁国,北怀蠕蠕,吐各浑、阿至罗咸所招纳,获其力用,规略远矣。”其中虽不无溢美之辞,但基本不失公允。征战一生的高欢又累又气又病,死于家中,时年五十二。
  高欢死后,长子高澄独担魏朝大任,将篡未篡之时,被家奴刺死。次子高洋袭位,这位“内虽明敏、貌若不足”的丑陋男子一呜惊人,很快废掉东魏最后一位皇帝孝静帝,建立齐国,史称北齐。传至后主高纬,竟为宇文泰子孙所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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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97   17、五十年繁华一朝尽——侯景之乱与南朝萧梁的灭亡
  南朝梁武帝天监三年(公元504年)阴历六月八日,刚刚称帝二年多的梁武帝以帝王之尊,亲自在重云殿讲佛法,忽然,一位名叫志公的大和尚 “起舞歌乐,须臾悲泣”,口赋五言诗:
  乐哉三十余,悲哉五十里。但看八十三,子地妖灾起。
  佞臣作欺妄,贼臣灭君子。若不信吾语,龙时侯贼起。
  且至马中间,衔悲不见喜。
  当时,在座的武帝、众大臣、僧徒皆如堕云雾,摸不着头脑,均以为这位大和尚忽发狂颠。孰料,四十多年后,志公和尚的预言一一验现:“乐哉三十余”,是指萧衍为帝时年仅三十八。“悲哉五十里”,是指梁朝大约享国五十年左右,萧衍本人为帝就四十八年,近五十年。“但看八十三,子地妖灾起”,萧衍八十三岁时,侯景在悬瓠上表请降,其地正属“子地”。“佞臣作欺妄”,萧衍听信奸臣朱异之言,纳侯景之降。“龙时侯贼起”,戊辰龙年,侯景叛乱,最终使梁武帝饿死台城,“衔悲不见喜”。
  上述记载见于《隋书·五行志》,从和尚诗意上看,似乎应该不是后人伪造,而且所预言之事,四十多年后几乎件件成验,比《推背图》中模棱而可的话可要“实在”得多。
  公元501年,萧衍因其兄萧懿被齐东昏侯所杀,奋然兴兵,终于攻破建康,开基立业,于公元502年建立了梁朝。萧衍三十八岁做皇帝,八十六岁饿死台城深宫,他一个人做了四十八年皇帝,“自我得之,自我失之”,是中国历史上罕有的帝王现象。虽然萧衍死后他的子孙辈分别有三任皇帝,均是命祚短促,萧詧更是小城国主,西魏拥立的傀儡,无论“正朔”与否,基本都算不上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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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98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梁武帝的统治时代
  萧衍,字叔达,小字练儿,南兰陵人,据说是汉代明相萧何之后,估计也是史臣拍帝王马屁,附会牵强乱认祖宗。
  梁武帝继位后,把“禅位”给自己的齐和帝封为巴陵王。当时,齐国的宗室基本不用萧衍动手消灭,因为齐明帝和东昏侯基本把齐高祖和齐武帝子孙杀个干净。萧衍称帝前,就以齐和帝萧宝融的名义先杀掉了湘东王萧宝晊兄弟,后来又杀掉齐明帝剩余几个儿子。由于他建国时正值壮年,用不着象刘裕和萧道成两个老头子那样有“日薄西山”的紧迫感,起先还真想把退位的少年齐和帝在南海郡养起来。他的高级谋士沈约缺德,劝他“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于是,萧衍就派亲信郑伯禽到姑孰,送给年仅十五的齐和帝一大块生金,逼他吞服自杀。已经“禅位”的齐和帝虽年少,风采不减帝王贵种,朗言说:“我死不需金,醇酒足矣”。郑伯禽一看废帝如此“配合”,也很高兴,便弄来一大坛美酒。少年人神情怡然,大碗大碗狂饮,很快就沉醉不省人事。郑伯禽上前,掐死了这位十五岁的龙种美少年。
  虽杀戮齐明帝一枝族属,萧衍对于前朝宗室还不算太残忍。萧道成一系的支属萧子恪兄弟十余人,均被授以清显之官,活得好好的。其实,萧衍和南朝齐国还是同宗,不过宗属稍疏罢了,依辈份,萧衍之父萧顺之是齐高帝萧道成的族弟。
  南齐时代,萧衍本人也是竟陵王萧子良“西邸八友”之一,所以,他的文学修养确是大家(另七位是范云、萧琛、任昉、王融、谢眺、沈约、陆倕)。这几个人还“立骈文之鸿轨”,诗文开创南朝一代典范“永明体”,自是才八高斗之士。武功方面,萧衍盛壮之年也是军事天才,连大名鼎鼎的北魏孝文帝都说:“萧衍善用兵,勿与争锋”。但其晚年,昏聩怯懦,眼见侯景节节胜进,八十多岁老翁,魄神全失,已经不是昔日奋起襄阳的那个萧衍了。
  内政方面,萧衍一方面下达种种诏令优显士族高门,核实谱牒,严防冒袭;另一方面他一直重用寒素出身的士人,无论是早期的范云、沈约、徐勉,还是中后期的朱异、俞药等人,就连率七千兵士横行魏境的大将陈庆之,也是寒人出身。因此,在用人方面,为帝中早期的萧衍应该是很有手腕的大政治家。
  对外方面,公元506年,萧衍称帝没几年,曾派其六弟临川王萧宏在淮南与北魏对峙,梁军“器械精新,军容甚盛,北人以为百数十年所未之有也”。至于萧宏,这位爷“长八尺,美须眉,宽和笃厚”,但打仗完全是个草包外行,一战即溃;507年,梁朝大将梁景宗等人倒是在钟离大败魏军,杀死魏兵十多万(多为淹死),生擒五万多。而且,此次战役“火攻计”还是萧衍直接授意,可见这位帝王壮年时期的军事天才如何了得。梁武帝普通七年(公元526年),北魏境内四处烽火纷起,六镇军人此起彼伏葛荣起义号称百万于外,尔朱荣又擅权于内朝,梁朝趁机又向北拓展。
  527年,梁将陈庆之在涡阳大败魏军;529年,陈庆之以送“魏王”元颢为名,率七千人“自发铚县,至洛阳,凡取三十二城,四十七战,所向皆克”。百余年来,南兵能攻入洛阳,简直是前所未闻之奇事。关键时刻,萧衍犹疑,没能派大军继续深入魏境接应,白眼狼元颢又自立为帝,不久元颢和陈庆之一起双双被尔朱荣军队打得大败,元颢被杀,陈庆之一个人逃回建康。萧梁的巨大军事胜利,真可谓昙花一现。
  当初,高欢逼走北魏孝武帝后,北魏分裂为东、西两魏。为了牵制西魏,东魏方面主动向梁朝示好,双方互使不断。但是,高欢死后,侯景叛东魏,萧衍竟然对此人予以接纳,不仅仅破坏了与东魏长期以来的“友好”关系,同时敲响了自己的丧钟。
  南朝几代王朝的逐渐衰弱,实际上与北魏之乱一样,都是由于军人身份的持续低落所引起。“士家”、“兵户”自魏晋以来,代代承袭,他们父子相承,不仅负担沉重的兵役,还要佃耕政府的土地交纳各种苛绢杂税,生活极端困苦,甚至连奴婢都不如。由于持续战争,兵士来源不仅越来越少,世家、方镇为了自己的利益偷偷冒隐起来的人员也日益增多。为了征兵,南朝政府就不得不重想新办法,从农村自耕农中征发“露户”、“役门”,由于主将贪暴,克扣粮食军饷,农兵逃亡,惩罚连带又重,致使许多农村自耕农相继破产丧家。如此,恶性循环,又造成了经济衰弱、公田变私、土地兼并严重、租调以外的杂调日益加重等一系列后果,最终,士气日益低落,战斗力越来越差。梁武帝晚年,可以讲是“人人厌苦,家家思乱”,社会矛盾空前激烈。
  最要命的,梁武帝萧衍还一直醉心佛事,是“侫佛”皇帝中最有名的一位代表人物。在他统治末年,建康“佛寺五百余所,穷极宏丽。僧尼十余万,资产丰富。所在郡县,不可胜言”。所以,诗人渲染的“南朝四百八十寺”,一点也没有夸张。萧老爷子“侫佛”,自己“侫”就算了,但他贵为士庶万民的“皇帝”,不仅常常亲自讲经解义,更过份的他还曾经三次“舍身”,自进寺院为“寺奴”(分别为公元527、529、547),而且一次“舍身”比一次“舍身”的时间要长。皇帝“舍身”,大臣们得公私齐凑钱财为他“赎身”,三次“赎”皇帝,共花费三亿万多的钱,其实就是萧衍为佛寺变相敛财。上行下效,佛教的盛行不仅使南朝民心更加“慈懦”,而且大批男丁为了逃避兵役徭役出家为僧,使本来就积贫积弱的梁朝国力更是雪上加霜。南北对峙,敌人强盛,梁朝上下如此喜佛,如此崇尚玄虚,侈奢无度,下层人民辗转沟壑,痛不欲生,整个国家可以说是从里到外都烂透了。庾信所说“五十年来,江表无事”,是指梁朝统治阶级内部没有太剧烈的相互杀伐而言,繁荣浮华的下面实际上蕴藏着巨大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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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099   主人本意善 豺狼终伤人——萧衍引狼入室
  梁武帝太清元年(公元547年)正月,萧衍做了一个梦:“中原牧守皆从其地来降,举朝称庆。”其实,恰如光棍做梦娶媳妇,朝思暮想,不能实现的愿望郁憋而成梦罢了。可惜,萧衍当时不知道弗洛伊德,又溺于“佛光普照”,觉得此梦是个大大的吉兆。
  转天上午,萧衍见到中书舍人朱异,便很当真地告诉对方说:“吾为人少梦,若有梦必实。”
  朱异乃奉迎之徒,马上相贺说:“此乃宇宙混壹之兆也”。瞧,说“四海”就可以了,把佛家的“宇宙”也弄了进来,就为哄老皇上高兴。
  朱异,钱塘人,自小就好聚众赌博。青年时代,这个无赖子忽然“学好”,“遍治《五经》,涉猎文史,兼通杂艺,博奕书算,皆其所长”。梁衍称帝后,朱异以进讲《孝经》、《周易》为皇帝赏识,一路升迁,当权二十多年。坏人如果有才,那危害更是巨大。朱异“善窥人主意曲,能阿谀以承上旨,故特被宠任”。由于他寒人出身,更是广收财贿,善自奉养,与他几个儿子连第接宅,大房子大院子从建康的潮沟一直绵延至青溪。此人本性又十分吝啬,虽天天和梁武帝谈佛理,却一点施舍心也没有。他家中厨房所扔弃的珍善美味,每天都有十好几车,任其腐烂,从不接济穷人。这样一个精明无比的“侫人”,根本不可能让梁武帝清醒地认识现实,反而会替主子把梦“园”得更好。其实,仔细想想,连老百姓都懂,有一个普通的道理:梦;大多是反的。
  赶巧加死催,这一年东魏权臣高欢病死,专制河南的东魏司徒侯景与高欢世子高澄有隙,心不自安,便拥兵叛乱,他首先向西魏称藩。西魏当时由权臣宇文秦掌权,此人人中龙虎,自然是聪明之人,便空口封侯景为太傅、河南道行台、上谷公的虚官,按兵不动。眼见西魏不动真格,既不派兵也不送粮,侯景知道骗不了对方,就把目光转向梁朝,上书梁武帝请降:
  “臣昔与魏丞相高王(高欢)并肩戮力,匤扶社稷……现与高澄衅隙已成,请举函谷以东、瑕丘以西,豫、广、郢、荆、襄、兖、南兖、济、东豫、洛、阳、北荆、北扬等十三州内附……且黄河以南,皆臣所职,易同反掌。……”
  侯景在表奏中絮絮叨叨,列举大批东魏各州属官,讲这些人与他同心协力,河南广大地区可一下子就纳入梁朝版图。其实,侯景初叛之时,只得到颖州刺史司马世云响应,其余几个刺史都是他“诱执”的,试想,一个大军区司令让归他管的军长开会,能不去吗。但他真正掌握的地盘,只有西兖州以西的数个州郡,因为以东诸郡在抵拒侯景的东魏西兖州刺史邢子才提醒下,各个严加防备,尽忠高氏。所以,侯景狮子大开口,堆出河南十三州要给梁开帝做“孝敬”之礼,实际是空头支票,根本当不得真。
  萧老头起先也犹豫,在殿上自言自语:“我国家如金瓯,无一伤缺,今忽受(侯)景地,岂是合宜?如致纷纭,悔之何及?”又是朱异揣知皇上心意,一旁添油加醋,力赞萧衍纳降侯景:“圣明御宇,南北归仰。今侯景分魏土之半来归,实乃天意,如拒而不纳,恐绝后来之望,愿陛下勿疑。”
  老年人就爱听吉祥、顺耳的话,萧衍大喜,定意纳迎侯景,下诏封其为河南王,大将军,都督河南、河北诸军事。同时,梁廷遣司州刺史羊鸦仁等提兵三万至悬瓠(今河南汝南县),运送无数粮草兵仗,接应侯景。
  侯景,字万景,本是北魏怀朔镇人,羯族。六镇乱起之时,他和高欢先后去投附尔朱荣。虽然侯景与高欢是怀朔老乡,但他与“契胡” 种(也是羯族一支)的尔朱荣应该从情感上更亲近一些。所以,直到高欢后来灭掉尔朱兆,侯景才真心投附高欢。高欢虽委侯景大权,专制河南,其实也有不少制约和牵制。而且,把投之于外,使他远离了东魏真正的权力中心邺城,也就是讲,高欢一直对侯景只有百分之五十的信任。表面上,十万多重兵和近半东魏国土在侯景手里,但侯景起事时所能掌握的也只有几万兵马,没有为其“诱执”的刺史更是个个紧闭城门反对他,当地民众也不支持他。
  侯景貌不惊人,一腿长一腿短,半个残疾人,可这小子谋略过人。当时,高欢手下高敖曹、彭乐等大将皆万人敌,侯景故作不屑:“此辈狼奔豖突,意欲何为!”
  侯景确有远谋,入镇河南前,对高欢讲:“我拒兵远地,奸人易生诈伪,大王若有书信来,请加以标记。”高欢同意,每次给侯景书信,都在一个双方约定的地方作记号,“虽子弟弗之知”。
  史书记载,高欢临终前,问床前侍疾的世子高澄:“我虽病,你面有余忧,为什么呢?”高澄俯首未答。高欢又问:“你是忧虑我死后侯景反叛吧?”高澄连忙称是。
  高欢说:“侯景专制河南十四年,常有飞扬跋扈之志,我活着他不敢反,但我死后就非你能驾御了。今四方未定,我死后不要马上发丧。如果侯景反,能与之相敌的只有慕容绍宗。我一直不贵显慕容,只是想留给你来提拨他,必当得其死力。”可见,权巨深谋远虑,对谁都不会真正信任。慕容绍宗虽是尔朱荣表兄弟,为人却不失忠直,所以高欢留此人给儿子高澄。
  高欢死后,高澄秘不发表,以高欢的名义写信给侯景召他返京述职。史书上称,侯景发现信中没有两人约称的特殊记号,便拒不纳命,笔者觉得这些是史臣们太老实,以讹为实。高欢何等狡诈之人,即使和侯景有约,临死前也会把这个秘密告诉自己亲生儿子。高欢病重,消息早已透露,侯景见来信招他回京,肯定马上猜到是要削夺自己的威权,自然要乘势造反。所以,信上有记号无记号,并不重要。
  高澄闻侯景反,给侯景去信劝解。侯景的谋士王伟以侯景口气回书,这一来一往的书信,也是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书信应答,文采横溢,语意诡饰,现摘录一、二。高澄去信内容大至如下:
  “先王(指高欢)与司徒(尊称侯景)契阔夷险,孤子相依,偏所眷属,义贯终始,情存岁寒。待为国士…..常以故旧之义,欲将子孙相托,方为秦晋之匹,共成刘范之亲。况闻负杖行歌,便以狼顾反噬,不蹈忠臣之路,便陷叛人之地。力不足以自强,势不足以自保,率乌合之众,为累卵之危。西取救于宇文,南请援于萧氏,以狐疑之心,为首鼠之事。入秦则秦人不容,归吴则吴人不信。当是不逞之人,曲为无端之说,遂怀市虎之疑,乃致投杼之惑。比来举止,事已可见,人相疑误,想自觉知。…….夫明者去危就安,智者转祸为福,宁人负我,不我负人,当开从善之途,使有改迷之路。若能卷甲来朝,垂橐还阙者,即当授豫州,必使终君身世。所部文武更不追摄,进得保其禄位,退则不丧功名。…….君门眷属,可以无患,宠妻爱子,亦送相还,仍为通家,共成亲好。君今不能东封函谷,南面称孤,受制于人,威名顿尽。得地不欲自守,聚众不以为强,空使身有背叛之名,家有恶逆之祸,覆宗绝嗣,自贻伊戚。戴天履地,能无愧乎!……”
  字里行间,有申前谊,有动危胁,有笑其愚,有悯其鲁,有伤其孤,并以妻子家眷相要挟。
  侯景大奸大恶,自然对高澄来信内容置之一笑。谋士王伟更是一代大文士,援笔立就,逐条驳回高澄指摘,且语言哀婉,条理清晰,明软实硬,针锋相对,回书如下:
  “仆乡曲布衣,本乖艺用,出身为国,绵历二纪,犯危履难,岂避风霜,遂得富贵当年,荣华身世。一旦举旗掞,援鼓枹,北面相抗者,何哉?实以畏惧危亡,恐招祸害故耳。往年之暮,尊王遘疾,神不祐善,祈祷莫瘳。遂使嬖幸弄权,心腹离贰,妻子在宅,无事见围。及回归长社,希自陈状,简书未遣,斧钺已临。既旌旗相对,咫尺不远,飞书每奏,冀申鄙情。而群帅恃雄,眇然弗顾,连战推锋,专欲屠灭。掘围堰水,仅存三版,举目相看,命县漏刻。不忍死亡,出战城下,拘秦送地,岂乐为之?禽兽恶死,人伦好生,仆实不辜,桓、庄何罪。……赐嗤不能东封函谷,受制于人,当似教仆贤祭仲而褒季氏。无主之国,在礼未闻,动而不法,将何以训?窃以分财养幼,事归令终,舍宅存孤,谁云隙末?复言仆众不足以自强,身危如累卵。然亿兆夷人,卒降十乱,纣之百克,终自无后,颍川之战,即是殷监。轻重由人,非鼎在德,苟能忠信,虽弱必强,殷忧启圣,处危何苦。况今梁道邕熙,招携以礼,被我虎文,縻之好爵,方欲苑五岳而池四海,扫氛秽以拯黎元。东羁瓯越,西道汧陇,吴越悍劲,带甲千群,秦兵冀马,控弦十万,大风一振,枯干必摧,凝霜暂落,秋带自殒,此而为弱,谁足称雄?又见诬两端,受疑二国,斟酌物情,一何太甚!……去危就安,今归正朔;转祸为福,已脱网罗。彼当嗤仆之过迷,此亦笑君之晦昧。今引二邦,扬旌北讨,熊虎齐奋,克复中原,荆、襄、广、颍,已属关右,项城、县瓠,亦奉江南,幸自取之,何劳见援。然权变非一,理有万途,为君计者,莫若割地两和,三分鼎峙,……来书曰,妻子老幼悉在司寇,以此见要,庶其可反。当是见疑褊心,未识大趣。昔王陵附汉,母在不归;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脱谓诛之有益,欲止不能,杀之无损,复加坑戮,家累在君,何关仆也。….昔与盟主,事等琴瑟,谗人间之,翻为仇敌。抚弦搦矢,不觉伤怀,裂帛还书,其何能述。……”
  眼看劝说不成,双方开打。547公元年6月,高澄派元柱等将数万人马昼夜兼行击袭侯景,双方大战于颖川北,东魏军大败。虽如此,侯景未敢乘胜而进,退保颖川,以待梁将羊鸦仁等人的接应。
  东魏将军韩轨等人进围侯景。眼见梁兵未至,东魏兵多,侯景心里打鼓,忙派人带信带地图去西魏,答应割东荆、鲁阳、长社、北荆州四城给西魏,希望西魏施以援手。
  西魏上下都很谨慎。西魏先前与东魏的五次大战损失惨重,虽然胜多败少,消耗极大,再也禁不起大的折腾。于谨劝宇文泰:“侯景自少学习兵法,奸诈难测,不如厚其爵位以观其变,不要马上派兵。”
  西魏的荆州刺史王思政立功心切,表示,“如果不因机进取,悔之无及”,马上率万余步骑从鲁阳关直奔阳翟。宇文泰闻讯,就派李弼、赵贵带一万兵驰往颖川,并加侯景“大将军兼尚书令”。王思政是被宇文泰毒死的北魏孝武帝亲信,一直憋足劲想在宇文泰面前立功获取信任,故而急不可耐地出兵前往。
  侯景割四城给西魏,还怕梁武帝生气,马上遣使上奏,表示自己割地之事是“饵敌”的权宜之计,豫州以东的广大地区仍在自己控制下,希望梁武帝理解。萧衍闻报,不仅表示“理解”,还高口称赞,认为是“大将在外有所自专”,允许侯景“方便”行事。
  包围颖川的东魏大将韩轨闻知西魏李弼、赵贵两将引大兵近逼,自忖不敌,引兵还返邺城。强敌围解,侯景就打算在与西魏二将会面的机会一举拿下他们,并吞其军。赵贵也想诱侯景入己军军营,因执其人,并领其众,但被李弼劝止。可见,双方没有互相帮上忙不算,没见面就要算计对方。很快,听闻梁将羊鸦仁手下军队已至汝水,西魏李弼为了避免与梁军交兵,就马上统领士军回还长安。
  侯景自称外出略地,出兵屯据悬瓠,以避开西魏大将王思政带来的那只西魏军。王思政占领了颖川。
  为了平衡各方军事力量,把西魏拖得更深,侯景又派人去西魏乞求援兵。宇文泰也动心,想派数将出援。大行台左丞王悦劝他:“侯景与高欢,既有老乡之情,又有君臣之谊,此人任居上将,位重台司,高欢刚死,他就马上叛乱,暴露其野心甚大,终不会为人下之人。侯景连高氏都可以背叛,以后能保证他忠于我们吗!如果援之以军,益之以势,恐怕会贻笑将来呵”。宇文泰深觉有理,就召侯景入朝长安。
  侯景是个人精,马上意识到西魏要“惦记”自己,于是,他就铁下心来与西魏撕破脸。表面上,他与四周布营的西魏将领把关系搞得火热,又送金宝又送粮食,还常自去对方营盘饮酒观宴,暗地里却加紧准备偷袭西魏军。
  西魏的王思政文人武将,绝不是好骗的主儿。未等侯景有所举动,他密召西魏诸将,部署严密,一下子分别派人占据了原为侯景所据的七州、十二镇。侯景惧怒惊急,终于和宇文泰撕破脸皮,派人表示说:“吾耻与高澄为伍,安能和老弟(宇文泰)同朝并肩!”
  宗文泰接书信,一笑置之,反正河南大部已归西魏所有,便把原先授与侯景的官职悉数转给王思政。
  不久,梁将羊鸦仁赶至悬瓠城,与侯景会合。
  梁武帝太清元年(公元547年)九月,梁朝正式下诏伐东魏,并派萧衍的侄子贞阳侯萧渊明和萧衍的孙子萧会理分督诸将。由于萧会理“懦而无谋”,又总以直系王孙自居,与萧渊明互相不服,被萧渊明告状到朱异那里。不久,朝廷召回萧会理,只以萧渊明一个人为统师。
  梁军大队人马入据寒山(今江苏徐州东南),依梁武帝萧衍的吩咐拦水筑堰准备淹灌彭城(今江苏徐州),本意想占领彭城以与侯景成椅角相援之势。梁将羊侃派人筑堰二十天,大功告成,就劝萧渊明乘水攻彭城。这位草包统师不听,听凭被围得铁桶一样的东魏守将王则在那里“婴城固守”。
  萧渊明性怯无智,诸将每逢向他问计,均回答:“诸位可见机行事”,以此敷衍。
  东魏高澄听说彭城告急,准备派堂叔高岳、大将彭乐将兵去救,后经人劝说,又加派慕容绍宇与高、彭两人一起前去击伐侯景和梁军。
  侯景对东魏诸将非常了解,了如明镜一般,根本不放在眼里。当初,韩轨将兵来,侯景一笑,“这个只知道啃猪肠子的小子也前来送死!”听说高岳来,侯景也不为所动,说了声“兵精人凡”;等他听闻慕容绍宗来,“叩鞍有惧色”,自言自语地嘀咕:“谁能教此鲜卑儿(高澄)派慕容绍宗来,果真如此,高王(高欢)应该不是真死啊”。
  慕容绍宗拥十万东魏兵,屯据橐驼岘。梁将羊侃劝萧渊明乘其远来兵疲,迎袭东魏兵。萧渊明不从。转天,羊侃劝萧渊明悉众出战,又不听。这个草包统师也真不知道他怎么想,估计他是盼天上打雷把东魏兵都击死,自己再派人割首报功。羊侃知道大事不妙,便率他统领的那部分梁军出屯堰上,以保证梁军兵败不被全歼。
  慕容绍宗从容安排妥当,便率步骑万余人进攻梁朝潼州刺史郭凤的军营。一时间万箭齐发,东魏军呐喊阵阵,想先从郭凤处冲开一个缺口。萧渊明当时刚刚饮得大醉,一嘴酒气地下令诸将去救,梁将“皆不敢出”。只有北兖州刺史胡贵孙勇武,率属下出击,斩东魏兵二百多人。虽如此,其他梁朝将领皆立于垒壁观战,相顾而言:“虏盛如此,与战必败,不如全军早归”。未战,好几支梁军已经先遁。其实,梁军当时一共有十四、五万之多,人数上完全压过东魏军。
  即使是这样,郭凤等人的坚守加上胡贵孙等人的勇击,已经使东魏军进攻失败。慕容绍宗深知“梁人轻悍”,怕东魏军抵抗不住之余带来无法挽回的大溃败,便准备退军。
  为了安抚军心,避免兵败如山倒,使自己能多带些活人回去,慕容绍宗佯装镇定,临逃跑前纵马扬鞭,对属下军士们喊话:“我先假装退却,诱使吴儿来前,你们再从后扑上来,乘间击杀其背”。
  由于慕容绍宗一直以勇武智略为名,本来留下要当殿后炮灰的东魏兵还真的信以为真,又听话又整齐划一,忽喇喇向两边分散,给乘胜猛追的梁兵让出一条路来。此前,侯景因为熟知东魏战法,一再警告梁朝兵将“逐北不过二里”,但大胜之下,谁也不记得这话,梁兵梁将只想追杀敌兵,多抢些军资马匹。
  按常理,主将一逃,军胆已失,梁军又乘胜逐北,东魏军应该必败无疑。但先前殿后的东魏兵士实心眼,等到梁军从他们身边喊杀阵阵冲过去追杀慕容绍宗等骑大马的主将和“中央军”,这些人完全执行先前的“命令”,忽然又合军一处,跟着梁军屁股后头大喊大叫冲杀上去。正在狂逃中的慕容绍宗见此情形,将计就计,忽然勒住马头,指挥奔逃的东魏军站定,回头迎击梁军。
  梁军见状,均以为误中东魏诱兵之计,顿时慌乱崩溃,不大功夫就有数万人被杀,连主将萧渊明也被生俘,先前打过胜仗的胡贵孙将军也在俘虏之列。只有羊侃一军因早移堰上,“结阵徐还”。
  萧衍正睡午觉,听闻朱异报告寒山战败,惊得他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叹息道:“我不会步晋朝的后尘吧!”
  东魏大胜,乘势而进,并使军司杜弼作檄文,其中数言,一一中的,十分肯切:“(先宣扬东魏国威,暴显侯景叛逆罪恶,然后,笔锋一指,直斥梁武帝)……彼梁主者,操行无闻,轻险有素,射雀论功,荡身称力,年既老矣,耄又及之。政散民流,礼崩乐坏。加以用舍乖方,废立失所,矫情动俗,饰智为愚,毒螫满怀,妄敦戒业……灾异降于上,怨仇兴于下,人人厌苦,家家思乱……传险躁之风俗,任轻薄之子孙,朋党路开,兵权在外。必将祸生骨肉,畔起腹心,强弩冲城,长戈指阙……外崩中溃,今实其时,鹤蚌相持,我乘其弊……当使钟山渡江,青盖入洛,荆棘生于建业之宫,麋鹿游于姑苏之馆……”杜弼之文,恰似一篇上佳的预言,以后逐一生验。
  大败梁军后,慕容绍宗引十万精兵,鸣鼓长进,进攻侯景。当时,侯景仍旧有精兵四万人,他指挥这些人带着数千匹马、数千辆辎重,退保涡阳。
  侯景不吃眼前亏,派人问慕容绍宗真正的意图:“各位至此,是想拥兵送客,还是想一决雌雄?”
  慕容绍宗回答:“欲与公决胜负!”
  慕容绍宗顺风布阵,排好队伍,准备进击。侯景是个高明的军事家,他忙命手下闭上营门,大风过后,才开垒门而出。
  慕容绍宗虽刚刚大胜梁军,对战胜侯景仍旧心中没底,对左右讲:“侯景多诡计,好乘袭人背后”。话音未落,侯景早先布置的数千敢死队从正面营门直杀而出,这些人皆穿短甲,手执短刀,奔跑迅速,眨眼间已经冲至东魏军阵前。最奇的是,这些敢死兵也不跳起与东魏兵士格斗,都沿着腰俯视下三路,抡刀猛砍马腿人腿,挥镰割麦一样,东魏兵立刻倒下数排人马。大骇之余,东魏兵阵摇动,继而奔溃,死伤无数,连慕容绍宗本人也从马上摔个半死,几乎被擒。最后,慕容绍宗带着残兵,撤至谯城(今河南商丘附近)。
  东魏留守谯城的守将斛律光、张恃显见兵败如此,都数落埋怨慕容绍宗。慕容绍宗很气恼,说,“我作战多年,从未见过像侯景这样难敌的对手,你们不信,自己出去试一试”。二将不信,带兵出战侯景。未几,斛律光战马被杀,人也几乎被射死;张恃显被活捉,侯景觉得杀他无用,按住屁股打了数棍又放他出来。两人垂头丧气回城,至此,再也不敢抱怨慕容绍宗无能。
  双方相持数月,侯景一方由于后勤支援跟不上,很快就有大将司马世云带人投降了慕容绍宗。不久,侯景军粮又尽,形势越来越不利于他。
  公元548年初(梁武帝太清二年),侯景率军想突围,慕容绍宗以五千装备精严的铁骑夹击侯景。双方开打前,先打“心理战”。侯景对手下军士大喊:“你们在邺城的家属,都被高澄杀光了!”
  慕容绍宗闻言,遥呼道:“你们留在北方的家属没有丝毫损伤,如果北归,官勋如旧!”为了让侯景兵士坚信自己所言,慕容绍宗临阵下马,披发仗剑,向北斗星发誓:“如果我讲假话,天当杀我!”
  侯景所率部队皆是东魏部众,本来就不愿南渡投人篱下,现在,听慕容绍宗这么一说,顿时失却战心,纷纷放下手中刀杖。原先被侯景“诱执”的东魏将领暴显等人,趁机率手下兵众向慕容绍宗临阵投降。“(侯)景众大溃,争赴涡水,水为之不流”。双方未开打,侯景已经完全失败。
  眼见大势已去,侯景与其心腹数骑仓惶南逃。渡过淮水后,收点散卒,只剩步骑八百余人,从前的十万人马,死的死,降的降,就剩这星星家底儿了。
  狂逃之余,慕容绍宗追兵渐至。侯景派人对绍宗说:“我若被俘,您对于高氏来说还有什么用!”一句话捅到慕容绍宗心窝子,他本非高氏嫡系,闻言长叹,于是召还追兵,任侯景跑掉。高欢大将彭乐从前也是这样放掉西魏的宇文泰。养寇自资,也是乱世中武将能臣赖以保身的手段,但对历史的进程影响却大的惊人。
  侯景败后,梁军河南的守将个个心惧,羊鸦仁弃悬瓠,羊思达弃项城,个个兔子一样,未战而逃,东魏收复大部分旧土。
  在此,顺便交待一下东魏大将慕容绍宗。慕容绍宗,字祖腾,是前燕名将慕容恪之后。
  公元549年五月,慕容绍宗等东魏数路大军围攻颖川,守城的是西魏名将王思政。见久围不克,东魏军决洧水灌城。多处城墙坍崩后,守将王思政仍身当矢石,与士兵同甘共苦,“城中泉涌,悬釜而炊”。西魏宇文泰派大兵来援,皆因洧水泛滥而不得前。
  颖川即将攻克之际,也是活该命绝,慕容绍宗因近来常做恶梦,便与刘丰生、慕容永珍二人一起坐乘楼船,一面散心,一面在颖川城水高处转悠,让船上士兵用箭俯射城中的西魏兵玩玩。本来此举纯属消遣性质,颖川指日可破。不料,忽然一阵暴风吹来,巨大的楼船竟然一下子被吹至城墙旁边。守城西魏兵一面用长钩钩船,一面乱弩齐发。穷急之下,慕容绍宗跳入水中,他水性不好,呛了几口,窝窝囊囊地淹死于浊流之中,时年四十九。刘丰生游向土山,刚爬了两步,被箭射成刺猬。慕容永珍被擒入城。守城大将王思政和东魏众将从前都是北魏时代的“老同事”,对慕容永珍说:“此城破亡,在于晷刻。我诚知杀卿无益,然人臣之节,守之以死”。挥泪下令斩杀永珍,然后收慕容绍宗、刘丰生二人尸体一并掩埋。
  高澄闻听慕容绍宗死,自率十一万大军亲自来攻城。坚持年余,颖川城终于崩坍,八千多守兵大多战死,王思政被擒。及见高澄,王思政“辞气忼慷,无挠屈之言”。高澄也“以其忠于所事,礼遇甚厚”。王思政后来病死于北齐。
  慕容绍宗有勇有谋,“容貌恢毅”,这样一全能大将,竟如此离奇死亡,也是中国名将史上一个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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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00   养狼反噬,悔之无及——侯景进攻梁朝
  大败徬徨之余,侯景进退失据,估计再多几天,这瘸哥们也就该用裤腰带把自己吊死在哪棵树上了。天不亡曹。梁朝起先任鄱阳王萧范为南豫州刺史,萧范偷懒磨增,一直迟迟未至。梁朝当地有个戌垒小校刘神茂,一直与监州事(代理刺史)韦黯关系恶劣,听闻侯景败逃至此,便翻蹄亮掌前去迎候,劝侯景趁间占据寿阳(今安徽寿县)以为远图。
  韦黯开始并不想接纳侯景,刘神茂派老友徐思玉连劝带吓唬,说:“侯景是朝廷客人,你不接纳,这位御封的河南王被杀城外,你吃不了兜着走!”韦黯害怕,忙出城迎接侯景。
  侯景倒干脆,入城就派自己人分守四门,拿下韦黯,“诘责(韦)黯,将斩之,既而抚掌大笑,置酒极欢”。不废一兵一卒,侯景就把坚城寿阳骗到手。
  梁廷接到侯景败讯后,起初还不知他的死活“咸以为忧”。太子詹事何敬容独对太子说:“侯景如死,乃朝廷之福。此种反复乱臣,终当覆人国家”。不久,徐敬容又对学士吴孜说:“从前西晋祖尚虚玄,使中原丧亡于胡羯;现在太子又喜自讲老庄,清谈潇洒,江南恐怕又要为戎胡所乱!”
  很快,侯景派人驰告败闻,并假惺惺的要“自贬封爵”,梁朝“优诏不许”;侯景又派人索求军需资给,朝廷照发不误。梁武帝还“哀悯”侯景新取败破,不忍心调他去别处为官,立授他为南豫州牧,改封鄱阳王萧范为合州刺史。大臣萧介等人极谏,萧衍不听。
  梁武帝如此“善待”侯景,除了他老迈昏庸、信任侫臣以外,可能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侯景败亡之将,兵少人稀,地生人陌,看上去确实掀不起什么乱子。而且,抚纳侯景,也可以给北人来降人树立个“样板”,争取更多的降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萧梁祸起萧墙,国内矛盾激烈,梁武帝均一无所知,而后多米诺骨牌一倒,连锁反应,五十年繁华江左,就这样毁在一个羯族跛子手里。
  东魏高澄收复旧地后,多次移书遣使,表示要与梁朝恢复昔日“友好”关系。“朝廷未之许”。于是,高澄找来俘虏后一直好吃好喝养着的萧衍侄子萧渊明,表示说如果两国重敦旧好,萧渊明等被俘诸人以及侯景家属肯定会得以遣返回梁朝。萧渊明当然帮忙,马上给叔父梁武帝写信,转达高澄的意思,并告知自己一直在东魏获得优待。
  梁武帝得信,览之泪下,忙招朝臣商议。老头子真是妇人之仁,这出一个不争气的侄子,损兵折将十来万,死不免辜,竟还有脸来信。朱异等人希旨,都表示要和东魏重新和好,惟独司农卿傅岐表示异议:“高澄本来得胜,何须请和,这明显是在搞离间计。如果与其讲和,侯景听说后肯定生出疑心,必会闯出祸乱。”梁武帝救侄心切,当然不听傅岐之言。
  侯景在寿阳,恰好把梁朝回报东魏的使臣截个正着,获悉全部实情。侯景写信给梁武帝,强烈反对与东魏言和,并“语重心长”地表述高澄内外交逼,偶然取胜,不足以与其通和,“以伤万民之心”。同时,侯景又写亲笔信给梁武帝宠臣朱异,并送三百两黄金作为“孝敬”。朱异“纳金而不通启”。
  未几,高欢下葬,梁武帝遣使吊祭。侯景急忙上奏,力陈:“今陛下复与高氏连和,将使臣(指他自己)何地自处”。梁武帝回信敷衍,表示“朕为万乘之主,岂可失信于一物!”安慰侯景甭瞎想,肯定不会算计、加害他。
  侯景天生是个政治动物,当然不会放心。他伪造一封东魏国书,派人装扮成东魏使节,表示东魏同意以萧渊明换回侯景。梁武帝不知是计,救侄心切,决定答应此请。又是傅岐出班,劝谏:“侯景以穷归义,弃之不祥;况其百战勇将,怎会束手就擒!”
  朱异等人附和梁武帝:“侯景奔败之将,派介使臣宣诏即可立马擒来”。
  梁武帝派人写信回告“东魏”,表示“贞阳王(萧渊明)旦至,侯景夕返”。侯景从自己派出的假东魏“使臣”中得到此信,非常愤怒,对左右说:“我本来就知道萧衍老头是个黑心肠!”于是,在谋士王伟等人窜掇下,侯景磨拳擦掌,准备造反。他不仅把辖下城镇男丁征为军士,又四处抢略百姓子女,分配给辖下的壮士为奴为妾。同时,侯景不停地向中央政府索要军粮、军服、铸造武器的锻匠,“朝廷未尝拒绝”。其属下官吏因惧祸逃回建康,把侯景准备造反的消息报告给梁武帝,梁廷也没有任何表示和准备。
  得寸进尺的侯景更加贪婪,又上表要求娶王、谢大族之女为妻。梁武帝答书,委婉拒绝了侯景的请求,说:“王谢高门,非君之偶,可考虑朱异、张绾以下诸大族的女儿”。
  侯景得诏愤恨,大言道:“待我得志,必将吴境子女全部配给兵士当奴仆!”侯景身残志也残,属于那种心理畸型变态之人,报复心极强。想当初,慕容绍宗军队打得侯景大败,狂逃半路,有个人在一座小城上笑唱:“他说地不平,我说地有坑!下面一只大跛驴,一走一晃灯!”侯景不顾追兵在后,与左右猛攻小城,非把笑话他的人杀死后才走,其偏狭心理,可见一斑。
  鄱阳王萧范密启朝廷,以确凿证据证明侯景要反,并多次反复上告,结果都被朱异顶了回去:“鄱阳王怎么就不让国家容下侯景这一个客人呢!”随后数次启报,皆被朱异压住不准。
  侯景又密派人与驻军淮上的梁将羊鸦仁一起造反,羊鸦仁逮捕其使人,连人带信押送建康。“敕以使者付建康狱,俄解遣之”。可见萧衍昏庸,已至其极,真不知他当时是如何所想。
  事已至此,侯景完全放开,变成一副泼皮无赖相,上奏梁武帝,要梁廷杀掉羊鸦仁。同时,他又指斥梁廷与东魏讲和,让他自己没面子,危胁说如果不割江西一块地给他屯兵,他就要带领甲骑攻打闽越,给朝廷不好看。
  接到如此悖慢之书,侯景完全是造反的架势,依理梁武帝应“勃然大怒”才对。估计老头佛经读得太多,反而让人对侯景表示抱歉:“贫穷人家招致五个、十个客人,尚可使人人欢喜。朕惟君一客,致有怨言,亦朕之失也”。同时大遣使团,满载锦綵钱布,以慰侯景之意。
  侯景一直寻找叛乱后自己梁朝的内应,寻来找去,最后看中临贺王萧正德。
  萧正德是萧衍六弟萧宏的第三子。起先,萧衍无子,把萧正德养为己子。萧衍称帝后,萧正德觉得自己可为皇太子。没高兴多久,萧衍自己生出儿子,立萧统(绍明太子)为储君,封萧正德为西丰侯。萧正德愤恨之下,竟在普通六年叛国投东魏。由于魏人待其甚薄,这小子转年又逃回梁朝。对于这样一个卖国小人,由于是自己亲侄,萧衍“泣而恕之”,又封其为临贺王。虽如此,萧正德仍抱非分之想,“阴养死士,储米积货,幸国家有变”。他接到侯景书信后,听说要立自己为帝,大喜过望,马上答应,并劝侯景速发:“今我为其内,公为其外,何患不济!机事在速,今其时矣”。
  梁武帝太清三年九月,侯景正式在寿阳造反。由于当时朱异等人“皆以奸侫骄贪,蔽主弄权,为时人所疾”,所以侯景就托辞以诛杀朱异等人为名起兵。
  梁武帝闻侯景起兵,竟然笑了,说:“这瘸贼又能成什么大事,待我用鞭子抽他一顿!”虽轻视侯景,梁廷仍旧遣将布兵,下诏以合州刺史南阳王萧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萧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通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派宗室邵陵王萧伦持节督诸路军讨伐侯景。
  听闻梁朝大军调动频繁,侯景问计于王伟。王伟说:“如果邵陵王集大军主攻寿阳,彼众我寡,必为所困。不如弃淮南,决志东向,帅轻骑掩袭建康,萧正德反于内,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定也”。
  侯景听劝,留其小舅子王显贵守寿阳,自己佯称出城游猎,率众出军,“人不之觉”。接着,他声东击西,降谯城(今安徽除县),下历阳(今安徽和县)。历阳太守庄铁投降后,又向侯景献上一条毒计:“国家承平日久,人不习战。闻大王举兵,内外震骇,宜乘此际速趋建康,可兵不血刃而成大功。倘若朝廷徐得为备,内外小安,遣羸兵千人直据采石,大王虽有精甲百万,也渡不了江呵”。庄铁这厮也太王八蛋,食梁禄多年,降也就降了,竟还出此一剑封喉之策,要老东家性命。
  庄铁“所忧”,梁朝都官尚书老将军羊侃早有所提防,建议梁武帝发兵两千急据采石,催促邵陵王萧伦急攻寿阳,以使侯景“进不得前,退失巢穴。”这样一来,“乌和之众,自然瓦解”。
  又是朱异出来力沮此议:“侯景必无渡江之意”。武帝当然听朱异的话。
  羊侃长叹:“今兹败矣!”
  如此节骨眼上,不仅未派兵急据采石,梁廷又下诏派临贺王萧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屯守长江边上的丹阳郡。萧正德窝里反,准备数十艘巨船,以远芦苇为名,准备把侯景大军都密渡过江来。
  侯景渡江前,还怕采石有梁兵,恰巧换防采石的梁将误期,原守将王质已率兵离去,侯景大喜,高叫“万事大捷!”便马上从横江渡江,占据采石。此时,侯景只有军马数匹,兵士才八千人。
  建康听说侯景已渡江,内外一片惊骇,宣布戒严。太子萧纲也穿起戎服,亲自指挥军事。可悲可笑的是,梁廷仍命叛徒萧正德屯兵朱雀门,与太子萧纲的两个儿子分守建康几个关键城门。
  侯景方面,在姑孰、慈湖(安徽当涂)进展临利,不久,进至建康部外的板桥,并派参谋徐思玉入见梁武帝。
  武帝召见,徐思玉声称有要事禀报皇上,要求屏退左右。中书舍人高善宝大声提醒:“徐思玉来自贼营,情伪难测,怎能让他与皇上单独见面!”
  朱异在此时仍想作老好人,喝斥高善宝说:“徐思玉这等人物怎会是刺客!”
  徐思玉一点儿面子也不能给朱异,他拿出侯景的奏书,高声说:“侯景痛恨朱异等人蔽主弄权,乞求带甲入朝,清除君侧!”
  朱异又惭又惧。
  建康城内,混乱异常。“公私混乱,无复次第”。军士们毫无约束,争相自己冲入武库取兵甲,没有任何纪律,幸亏羊侃老将,镇定自若,斩杀数人,方才稍稍平稳住局势。当时,自梁朝建立,已经有四十多年境内无事,“公卿在位及闾里士大夫罕见兵甲,贼至猝迫,公私骇震。宿将已尽,徐进少年并出在外”,所以,整个建康城内,只有羊侃一个老将真正懂得部兵打仗。“(羊)侃胆力俱壮,太子深仗之”。
  羊侃,字祖忻,泰山人(今山东泰安)其祖其父在刘宋时因主将薛安都降魏,不得已仕于北魏,但私下时常劝子弟趁间返归南朝正朔。羊侃任北魏泰山太守时,率军反魏归梁,与高欢等人的追兵苦战,且战且行,“一日一夜乃出魏境”。至边境,其属众尚余一万多。由于知道兵士们家属在北,羊侃与众人洒泪而别,情深义厚。
  侯景大军进至朱雀桁南面(朱雀桁是秦淮河上一座有名的大浮桥)。太子萧纲以萧正德守宣阳门,以东宫学士庾信守朱雀门,并自师宫中文武三千多人在朱雀桁北屯营。眼看侯景军逼近,太子萧纲命庾信拆掉浮桥,以从正面减缓侯景的进攻。萧正德怕侯景军新到过不了河,忙劝阻太子说:“百姓如果见浮桥被拆,必会惊骇奔散,不如静待敌军,以观其变”。太子不知萧正德心怀鬼胎,从之。
  侯景军冲杀而至,瘐信忙命兵士拆除支撑浮桥的舟船。刚刚毁掉一个支撑舟,军士们便看见个个戴着铁面具的侯景贼军杀到,没怎么经过战阵的梁兵个个退却,躲到朱雀门后面。
  大才子庾信如此危急时刻,还有闲情在军营中吃甘蔗,听见外面喧闹阵阵,他怎么也没料到敌军会猝然杀至。此公正啃甘蔗皮,忽然数箭飞射至营内,“有飞箭中门柱,(庾)信手甘蔗,应弦而落”。庾大才子嗷得一声跳起,弃军而逃。
  萧正德死党沈子睦勤快,马上找到一只船,叮叮当当一阵修补,又把朱雀桁稳稳支撑住,带领侯景贼军冲杀过河。萧正德大开宣阳门,在张侯桥上帅众迎接侯景。二人见面,心照不宣,马上交揖,然后立刻合兵,一下子就攻克了建康外城。驻守石头城的西丰公萧大春弃城奔京口,驻守白下的谢禧和元贞也弃城逃跑。
  侯景列兵于台城四周,遍树黑色旗帜,百道俱攻,惊天动地。贼兵多投火炬,想烧掉几个城门进攻。羊侃等人率众死战,他亲自从门洞中往外死捅贼兵,又以桶水灭火,方才保得台城暂时躲过一劫。
  见台城一时拿不下,侯景便派兵士纵火,太子宫、黄厩、士林馆、大府寺等外城建筑悉数焚毁。同时,为了“鼓舞”士气,侯景把数百兵东宫女官赏赐给将士,任其轮流奸淫取乐。
  休息过后,侯景军士作木驴车攻城,守军于城头投大石砸退了贼兵;此计不成,侯景又作尖顶木驴,受力点小,石头砸不破。羊侃便派人多持雉尾炬,浸满麻油,从城上投于木驴之上,藏在贼兵木驴中的一下都被烧成灰炭。侯景又作登城高车,均高十多丈,派军卒携弩箭于上,想凭高射杀城头守兵。羊侃多经战阵,望见渐渐逼近的登城高车,说:“车高堑虚,近城必倒,可卧而观之”。果然,这些攻车没移多远,均轰然垮塌,摔死不少持弓拿箭的贼兵。
  知道台城一时攻拿不下,侯景就筑起长围,断绝台城与外面的往来交通。
  朱异等人见侯景小挫,矬人生威,要派兵出击。羊侃反对:“今出人若少,不足破敌,徒挫锐气;出人若多,一旦失利,门隘桥小,兵退时必然导致大量伤亡”。朱异逞能,不听,指挥千余人出战。可悲的是,未及交锋,梁兵扭头就跑,争桥拥挤,掉落下水,淹死了七、八百人。
  侯景知道羊侃是城内指挥守的重将,恰巧逮住其子羊耽,便派人押至城下,唤羊侃上城来见。羊侃于城头大喊:“我倾宗报主,犹恨不足,岂惜一子,愿早杀为幸!”见计不成,贼兵过几天又押着大刑“伺候”过的羊耽于城下进行“攻心战”。羊侃立于城头,望着儿子恨恨言道:“还以为你早死了呢,怎么还活着!”言毕,引弓射之。贼兵不知所措,忙拥五花大绑的羊耽回撤。侯景贼头,也叹羊侃忠义,没有杀掉羊小伙。
  先前出主意劝侯景“速趋建康”的梁朝叛徒庄铁见势不妙,怕夜长梦多侯景会失败,谎称回历阳迎母,与左右数十人驰至历阳,骗告侯景留在当地的两个守将说侯景已经被杀。这招真灵,两个贼将慌忙弃历阳奔寿阳。庄铁入城也不敢守,载上母亲远奔寻阳。乱世之时,这些阴险小人反而时时能脱祸为福,见势不妙,马上寻伺保命之机。
  侯景围台城不下,急于找个幌子做心理方面的支持。于是,548年十二月,他把萧正德推上帝位,改元正平。萧正德称帝后,立世子萧见理为皇太子,又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侯景做妾,并倾尽家里金银财宝,厚赏贼军将士。萧见理贵为“皇太子”,日后与群盗在浮桥边上劫掠财物,中流矢而死。
  不久,侯景进攻东府,杀掉梁朝守将东浦侯萧推,斩杀梁朝士兵三千多,皆移尸成垛,堆在台城外,吓唬守军说:“若不早降,正当如此!”
  侯景刚到建康时,为收买人心,号令严整,严禁士卒侵暴。屡攻不克之后,害怕士兵无心恋战,一时溃去,侯景便放纵士兵于城四周各处抢掠金银子女。由于不久粮尽,贼兵又四处抢粮,建康四周人民无吃无穿,出现人吃人的惨剧,饿死大半。
  躁急之下,侯景又在台城东、西两处起土山,驱赶士民,不分贵践,皆荷担负土,苦力地干活。为了加快进度,贼兵刀枪并下加以驱逼,老弱疲赢者都当头一刀,“杀以填山,号哭动地”。
  城内守兵及居民也在里面相应对垒筑土山,除太子以外,王公士庶都背负土石,营堆山垒,双方昼夜交战不息。天降下雨,城内土山崩毁,贼军几乎攻城得手,幸亏羊侃率军执火炬抛击,断其进路,又一次保台城不失。
  侯景确实是个脑筋灵活的大奸人。他下发命令,凡是梁朝军民为奴客归降者,一概免为良民。朱异有个家奴出逃,侯景马上封他仪同三司,并把朱异在建康的家产全部赏赐给他。这个奴才乘良马,衣锦袍,亲至城下宣教,大骂朱异:“朱老王八,你伺侯皇帝五十年,才得一中领军官职,我刚刚投靠侯王爷,已被封为仪同!”榜样的力量无穷。三日之内,从台城内踰出投靠侯景的奴客,竟有数千之多。“(侯)景皆厚抚以配军,人人感恩,为之致死”。打东家,分田地,一下子翻身为了主人,怎能不致死效忠侯景新政权!
  此时,梁朝荆州刺史、梁武帝第七子湘东王萧绎听闻建康台城被围的消息,移檄其所督统的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譽、雍州刺史岳阳王萧詧,命他们率兵勤王。同时,梁朝江州刺史当阳公萧大心、郢州刺史南平王萧恪等人皆发兵入援。
  知道梁朝宗室纷纷派军赶来,侯景在王伟等人劝告下,用箭往城内射了许多“劝降书”,其中不少内容,确确实实揭开了梁武帝统治时代的“伤疤”:
  “梁自近岁以来,权倖用事,割剥人民,以供嗜欲。如曰不然,公等试观:今日国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姫姜百室,仆从数千,不耕不织,绵衣玉食。不夺百姓,从何得之!……今城中指望四方入援,吾(侯景自称)观王侯诸将,志在全身,谁能竭力致死与吾争相胜负哉!……”
  萧家宗室,真不知是何种遗传基因导致生成如此之多父子兄弟相残之徒。萧衍本人并非凶暴之父君。其侄萧正德叛梁逃魏,回来后萧衍惟哭泣申斥而已,照用不误,且当以重位。至于儿子辈,萧伦只是荒悖无断识,不算坏人;萧绎观望成败,居心叵测;萧纪、萧范、萧誉、萧詧等人,似乎闻有君难马上提兵赴援,但都是“迁延坐视”,惟一的目的就是等敌人把骨肉亲属干掉后自己称尊。找遍萧家子弟,只有简文帝太子萧大器是个全忠全孝的人物,至死不背君叛父。后人分析萧梁家族这种“不忠不义”病,大至皆认为是萧衍疏于教诲所致,所谓“慈过而背慈”。萧家各位翩翩子弟,“皆有文章名理之誉”,智商个个高出正常人,但因他们“所习有读者,宫体之淫词;所研诸虑者,浮屠之邪说”,因此,忠孝仁义的道德教育方面十分亏欠,故造成家国速亡的恶果。
  至此,侯景又遣使于东魏,肉麻的猛夸东魏皇帝和高氏一家上下,表示自己正在为东魏打江山,要高家兄弟放回他的家属。萧衍好骗,高家诸儿可个个是人精,书报,人家连理也不理。
  此时,发生了一件极富戏剧性的事件。
  白马将军陈庆之的儿子陈昕先前为侯景俘获,囚在侯景属下范桃棒军营。陈昕有好口才,以忠义打动范桃棒,劝他袭杀侯景大将宋子仙等人,诣城降梁。范桃棒从计,暗送陈昕连夜入城。
  梁武帝大喜,下敕刻银券赐范桃棒,并答应封其为河南王。朱异等人赞同(皇上所讲他没有不赞同的),太子萧纲犹豫,怕范桃棒是诈降,众人议来议去,一直没有下文。
  紧急关头,范桃棒又派人表示:“我马上率亲随五百人来降,到城下后,我们一齐脱甲,乞望朝廷开城容纳,事济之后,必破侯景”。本来是情急事切,太子萧纲听此更以为疑,一个劲摇头。老奸臣朱异此刻倒真清醒,抚胸大哭:“皇梁社稷大事去矣!”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范桃棒部下有人密告侯景,侯景立刻杀掉范桃棒。陈昕不知范桃棒死,出城接应,被侯景抓住,也丢了性命。
  原先奉命出击侯景的邵陵王萧伦听说侯景已渡采石进围台城,忙回军京口,率三万精兵自京口西上。侯景闻讯,忙调军到江乘(今江苏句容以北)迎击。萧伦等人径向钟山,避过侯景军,在蒋山上扎营。侯景大惧,忙把先前抢掠的珍宝、美女集中在石头城,准备随时乘船逃走。双方初战,侯景大败。但是,萧伦没有抓住时机,与侯景对阵不攻。侯景佯退,梁朝安南侯萧骏以为有机可乘,忙率壮士追击,不料侯景忽然止步反击,萧骏不支败走,梁朝“常败将军”赵伯超根本不救援,扭头就跑。侯景乘胜追击,梁军大溃,多名宗室、将领被擒,萧伦仅剩不到一千兵士,仓惶逃走。
  当晚,梁朝鄱阳王萧范的世子萧嗣与另外两路援兵赶到,于蔡州扎营。侯景见状把南岸居民全部赶到江北,“焚其店舍,扫地俱尽”。又过几日,湘东王萧绎遣世子萧方入援,并命竟陵太守王僧辩率舟师万人,自汉川出发,载粮东下入援。
  最为不幸的是,梁朝担任守城真正总指挥的羊侃因劳累过度,病亡于台城之内,死年才五十四岁。羊侃勇力绝人,年青时候挽弓十余石,能手提高大石人互击,使石人皆碎。这样一个武将,竟也善音律,自制《采莲》、《棹歌》两曲,新致感人。然而羊大将军生性豪侈,承平之日,天天宾客满座,酒樽不空,锦衣玉食,无日不宴。同时,羊侃又“性宽厚,有气局”,下属因醉失火,烧掉他七十多艘大船的宝货,羊侃闻之,毫不在意。惹祸人惧事逃走,羊侃召还不问,待之如初。可惜的是,豪俊之人,壮志未酬而死。
  各地梁朝援军纷纷赶到。衡州刺史韦粲率五千精兵,会同江州刺史当阳公萧大心,赶至南洲;袁粲表弟司州刺史柳仲礼也率步骑万余人至横江;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宣猛将军李孝钦、南陵太守陈文彻以及前司州刺史羊鸦仁均合军一处,屯于新林。在袁粲建议上,众人推柳仲礼为大都督,统师各路援军。
  梁武帝太清三年初,柳仲礼把大本营从新亭移至大桁。
  由于大雾,韦粲一军迷路,刚至青塘,被侯景攻击,韦粲与子弟数人皆力战而死,“亲戚死者数百人”。当时,柳仲礼正吃饭,闻讯,投箸披甲,师亲兵百余骑驰救大表哥,逆战侯景于青塘,竟也大败贼军,斩首数百,贼军掉入淮水中淹死的也有一千多人。最惊险的一幕,柳仲礼手中长矟已经差数寸就刺入侯景脖子,贼将支伯仁突马而前,一刀砍中柳仲礼肩膀。战马惊起,柳大将军堕于泥沼之中。贼兵数百人围来,齐齐举矟要刺。恰巧梁将赶到,柳仲礼得免。自此,侯景和柳仲礼两人都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侯景再也不敢上南岸,柳仲礼再不言出战。特别是柳仲礼,那一刀似乎不是砍在他肩上,而是砍在他的胆上,自彼时起,昔日英威四振的大将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成为缩头王八。
  败走的邵陵王萧伦此时也收散卒回返,与萧大连、萧在成等宗室合兵,屯于大桁南,仍推柳仲礼为大都督。
  羊侃武将刚死,身为文臣之首朱异也忧惧而死,时年六十七。老坏蛋荣华富贵三十多年,竟也善终于家。虽然众人皆怨朱异,梁武帝却十分痛悼,特赠尚书右仆射。朱异活着逃过大劫,其子孙均惨死于日后的城陷杀戮之中。
  台城内梁朝军民一直不知道外面数路援军复集,至此才得知消息,“举城鼓噪”,放声欢呼。但是,大家都高兴得太早了。
  鄱阳王萧范的世子萧嗣、劭陵王萧伦的儿子永安侯萧确、庄铁(这王八蛋首先出坏主意给侯景,后来“开小差”跑掉,又回到政府军)、羊鸦仁、李迁仕、樊文皎以及柳仲礼之弟柳敬礼等人一齐将兵渡过淮水,猛攻东府前栅,并放火焚毁了侯景贼军树立的栅栏,贼军败退。李迁仕、樊文皎两位勇将率五千锐卒乘胜独进,向纵深冲击,所向披靡。但他们有一点忽略了,侯景(包括几乎所有北朝将领),最会玩的就是先败后胜,你说他诱敌深入也好,说他败中反胜也好,说他使回马枪也好,反正就是瞅准了南兵“勇于乘胜、怯于交斗”的弱点,贼将宋子仙埋伏兵马,半路忽然杀出,反把梁军打得大败,樊文皎战死,李迁仕逃得一命,五千梁兵基本被侯景贼军包了饺子。
  此败之后,建康城外诸路援军离心离德,一盘散沙。乱世尊军将。柳仲礼不过一介州刺史,被推为大都督后,只是在刚到时为救大表哥韦粲时亲自打过一仗,差点临阵刺死侯景。肩上中刀后,这位大都督就再没有亲自打过仗,只知天天于营帐内饮酒吃肉,且“神情傲狠,陵蔑诸将”。邵陵王萧伦每天执鞭至门,准时报到,这位柳将军也常常延迟不见,由此,恨得萧伦和萧大连等人牙根直痒痒。同时,临城公萧大连又与永安侯萧确和不来。诸军互相猜阻,莫有战心。这些“官军”初至建康,老百姓扶老携幼迎候,谁料子弟兵刚过淮水,皆纵兵剽掠,“由是士民失望,贼中有谋应官军者,闻之亦止”。没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失去民心,肯定要玩完。
  内外相持,延至三月份,台城内军民日趋绝望。当初战事刚发之时,大家都以储粮为念,积贮大米至四十多万斛,特别可笑的,还“收诸府藏钱帛五十万亿,并聚德阳堂”,直正重要的柴木、食盐之类,却一无所备。
  被困日久,必需品很快耗损殆尽,台城内众人只能把尚书省全部拆毁,以名贵的梁木劈柴烧火。又拆掉各种席垫,剁碎干草喂饲马匹。草料用光,只能以米饭喂马。军士劳苦,没有下粮的吃食,只能煮铠甲、烧鼠尸,捕飞鸟来填肚子。找来找去,有人发现御膳房后的平地上有一片干苔味咸,就连根刨起掰碎成小块当盐的替代品分给战士。最后,军人纷纷在禁宫内外台省之间宰马为食,杂以死人肉,“食者必病”。
  台城军民如此,侯景日子也不太好过。军粮吃尽不说,四处抢劫抄掠也一无所获。同时听闻荆州勤王兵马也要赶至,侯景更是愁眉不展。谋士王伟给他出意:“东城有米,可支一年。梁军阻断取粮之路,我们可以假装求和,趁机休息士马,修缮器械,伺敌懈怠,突然袭击”。
  侯景为难,以为他已经把梁廷君臣一骗再骗,现在求和,对方又不是弱智,肯定不会同意。但事已至此,死马当活马医,怎么也试上一试。
  侯景求和使臣入见,梁武帝老头子大怒:“和不如死!”
  太子萧纲“固请”,说:“侯景围逼已久,援军相仗不战,宜暂许其和,更为后图”。
  梁武帝左思右想,迟回久之,叹息道:“你看着办吧,勿令取笑千载!”
  这位太子萧纲也饿急了死催,先前范桃棒真投降,他坚决怀疑不纳;如今侯景假求和,他竟然一口答应。天亡梁朝,使得这些高智商的帝子龙孙的脑子里堵成一团粥。
  出乎侯景意料之外,梁廷不仅允许求和,还令太子之子萧大款(瞧瞧这个名字,还大款呢)以侍中身份入侯景营为信质,同时,“敕诸军不得复进”,并下诏立封围城杀人的侯景为大丞相,河南王,“割江西四州地给侯景”。为了郑重其事,双方还在西华门外设坛盟誓。
  讲和已毕,侯景军队一点要撤的意思也没有,长围仍旧,贼兵趁间休整铠杖,放松筋骨。梁廷责让,侯景一会推说“没船无法撤围”,一会又推说“怕南军蹑后追击,”并遣回萧大款,要求换宣城王为人质掩护贼军出走。
  此时,又有南康王萧会理、湘潭侯萧退,西昌侯世子萧彧三人统大军三万来援,军于马卬洲。侯景害怕这路梁军自白下突来袭击,便上书要这只梁军还南岸,“否则,妨臣济江”。恐令智昏,太子萧纲竟然同意,严令萧会理等人从白下移军至江潭苑。
  侯景一直玩“逗你玩”的游戏,还真玩的上瘾。他又派人告知太子萧纲,说自己的寿阳老巢被东魏所占,要梁廷割谯州和广陵给他,并称要从京口渡江。“太子并答许之”,爽快得让侯景都觉不好意思。
  最后,实在找不出不撤走的理由,侯景上启,指称:“永安侯萧确和直阁将军赵威隔栅骂我,说‘天子和你讲和,我们最终一定平灭你’,如果皇上召回二人,我们马上引军解围”。
  至此,稍微有两块脑细胞的人,都会认为侯景在胡搅蛮缠。孰料,如此荒谬绝伦的“要求”,竟然获梁廷同意,梁武帝下诏调萧确和赵威入城,授萧确为广州刺史,赵威为盱胎太守。为了确保萧确别再“招惹”侯景,梁武帝又派吏部尚书张绾亲自出城入营召萧确入朝。
  “(萧)确累启固辞,不入,上(武帝)不许”。
  没办法,萧确先让赵威入城,自己想趁机南奔荆州投萧绎。邵陵王萧伦一直与侯景打仗,此时却把二儿子萧确召入帐中,“泣劝”他入朝面君。当时,催促萧确入朝的台使都在萧伦营帐内,萧确恳切地对来人说:“侯景讲和而不撤长围,其意自明。现召我入城,何益于事!”台使坚称:“敕旨如此,不能拒绝!”萧确仍旧摇头。
  萧伦也怒,对身边的谯州刺史赵伯超说:“你替我杀了这小子,台使可持其首级复命!”
  常逃将军赵伯超此时来了精神,抽出刀来直冲萧确公子直比划。萧确怕激怒父王,更怕内斗伤和气,只能流泪入城。
  可怜萧老爷子,堂堂五十年太平天子,台城之围,“上厨蔬茹皆绝”,邵陵王萧伦趁台使外出召萧确之机,为老头儿捎去几百个鸡蛋,“上(武帝)手自料简,歔欷哽咽”。此情此景,令人心酸。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正是梁武帝父子的柔仁“好心”,使得侯景能从容把东府粮米皆运入石头城。同时,闻知心怀鬼胎的湘东王萧绎又在西峡口屯兵不进,王伟便劝侯景立刻背盟进兵。萧正德想做“真皇帝”,也窜掇侯景:“大功垂就,岂可弃去!”侯景哈哈大笑,两人和他想得完全一样。
  为了有理有利有节,侯景进攻前,王伟又为他写檄文,除述梁武帝“十失”,一一数罪,最后,又为梁武帝的一生统治“定性”:
  “陛下崇饰虚誔,恶闻实录,以妖怪为嘉祯,以天谴为无咎。敷衍六艺,排摈前儒,王莽之法也。以铁为货,轻重无常,公孙之制也(公孙述据蜀乱民)。烂羊镌印,朝章鄙杂,更始、赵伦之化也(东汉更始的滥授官职以及赵王司马伦的滥赏)……修建浮图,厚度糜费,使四民饥馁,笮融(汉献帝时侫佛事)、姚兴之代也……政以贿成,诸阉豪盛,众僧殷实……皇太子珠玉是好,酒色是耽……湘东(萧绎)群下贪纵;南康(萧会理)、定襄(萧祇)之属,皆如沐猴而冠耳。亲为孙侄,位则藩屏,臣(侯景自称)至百日,谁肯勤王!今日之举,复奚罪乎!……”
  洋洋长文,文采华章,把萧衍家事国政骂得一无是处,且字字中的,大致无虚。
  梁武帝览文,“且惭且怒”。于是,梁廷在太极殿前又举行告天仪式,责侯景违盟,“举烽鼓噪”。此时还搞这一套,屁用不管。闭城时,台城中本有居民十多万,战士两万多,至此,“死者十八九,乘城者不满四千人,率略赢喘。横尸满路,不可瘗埋,烂汁满沟”。到了这些步,“而众心犹望外援”,仍抱最后一丝希望,幻想四周勤王军队可以进攻侯景。
  其实,城内军民坚守如此,有必死之心。如果勤王诸部四处攻击,给侯景来个“反包围”,里应外合,贼军必败无疑。但是,“(大都督)柳仲礼唯聚妓妾,置酒作乐,诸将日往请战,仲礼不许”。
  安南侯萧骏劝邵陵王萧伦:“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万一不虞,殿下何颜自立于世!今宜分军为三道,出贼不意攻之,可以成功”。萧伦不从。这位爷是萧衍第六子,对父皇还算忠心耿耿,就是无勇断之谋。
  柳仲礼之父柳津在朝内为官,登上城楼,大叫道:“汝君汝父临大难,你不能竭力,百世之后,谓汝为何物!”柳仲礼假装听不见。
  萧老爷子找来气哼哼的柳老头,向其问计,柳津回言:“陛下有绍陵(萧伦),臣有仲礼,不忠不孝,怎可平贼!”
  南康王萧会理与羊鸦仁、赵伯超进军于东府城北,相约夜间渡河突击侯景。不知何故,羊鸦仁一军至晓未至,侯景发觉梁军异动,主动派宋子仙出击。梁军刚立阵,赵伯超又依往常一样,未战先逃(寒山大败、玄武湖大败均因此人先遁而导致军溃),萧会理单军不支,大败,被杀及摔入河中淹死梁军的有五千多人。侯景命贼军把死亡梁军的脑袋全部割下,堆在城下以恐赫台城内守军。
  三月中旬,侯景见时成熟,便掘开玄武湖水灌城,又命军士百道攻城,昼夜不息。屯守太阳门的主将是邵陵王世子萧坚。此人不象其弟萧确那样英锐,“善草隶,性颇庸短”,是个书法爱好者,没什么统军管理能力。担任守门如此要务,这哥们天天赌博饮酒、玩乐一点儿也不耽误,“吏士有功,未尝申理,疫疠所加,亦不存恤”,士卒皆怨恨。关键时刻关键地点,萧坚的两个书吏夜间于城西北楼用绳子吊侯景贼兵入城,上城先把萧坚剁成数段。
  正在城中的永安侯萧确却眼见哥哥的脑袋被贼兵从城头上抛掷而下,一腔仇恨,引兵力斗。最终,寡不敌众,贼兵大开城门,越涌越多。萧确不敌,跑回内宫,直入爷爷萧衍寝宫,喘着气报告:“城已陷没”。
  “上(武帝)安卧不动,曰‘犹可一战乎?’(萧)确曰:‘不可’。上叹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萧衍最后两句话,多年来一直被认为是霉运帝王最终的潇洒雄豪之语,其实,自我得之失之,确实不必遗恨,但江东千万百姓的性命,皆随一家一姓的衰亡而遭屠灭,其恨不可谓不大。
  萧衍还算镇定,对萧确说:“你快跑吧,告诉你父亲,勿以二宫为念(指自己和太子萧纲)”。萧确含泪而出。
  很快,王伟奉侯景之命先至文德殿“奉谒”梁武帝,称侯景“领众入朝,惊动圣躬,今诣阙待罪”。
  “侯景何在?可以召来一见”。萧衍帝王风度确实不减。
  于是,侯景入见武帝于太极东堂,“以甲士五百人自卫”。侯景于殿下稽颡施礼,典仪官引其坐于三公官榻,距武帝御座很近。
  梁武帝神色不变,问:“卿在军中日久,很辛苦吧!”
  “(侯)景不敢仰视,汗流满面”。毕竟这贼头是北魏边陲一偷鸡摸狗出身的镇兵,确实没见过真天子和大场面。
  梁武帝又问侯景籍贯以及他家属何在,侯景皆因惶恐而不能回答。最后,梁武帝问:“你初渡长江时有多少人?”
  侯景闻言,仰头自答:“千人”。
  “围台城时有多少人?”武帝问。
  “十万”。
  “现在有多少人?”
  “率土之内,莫非已有!”至此,侯景忽然意识到自己才是建康的真正主人,高声悖辞,抗言梁武帝。
  “上(武帝)俯首不言”。老爷子顿时气索,千愁万恨,涌上心头。
  见完武帝,侯景又入见太子萧纲。“太子亦无惧容”。侯景亦下拜。太子和他谈话,这位大贼人仍然犯了自卑病,俯首吃吃,不能答言。
  出得宫来,侯景对左右亲信埋怨自己不争气:“我常年跨马对阵,矢刃交下,意气安缓,从不惊恐。今见萧公(武帝),使人自怖,岂非真是天威难犯!我以后再也不见他了”。
  于是,侯景派人撤尽武帝和太子的侍卫,纵兵大掠,把皇宫抢个精空。矫诏大赦,自封为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布置完毕,侯景派太子之子石城公萧大款出城以武帝名义下诏遣散建康城外诸路援军。
  柳仲礼召集诸位宗室、大将商议。邵陵王萧伦表示:“今日之事,由将军您作主。”
  柳仲礼“熟视不对”,死猪不怕开水烫,一点儿表示也没有。
  裴之高、王僧辩进言:“将军拥众百万,致使宫阙沦没,正当悉力决战,何所多言!”
  “(柳)仲礼竟无一言”。
  于是,诸军解散。萧伦、萧大连、萧方、萧嗣、萧侯退等宗室皆各领人还镇或奔亡,柳仲礼、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并开营降。军士莫不叹愤”。
  但按理讲,这些人是向梁武帝“开营降”,因为侯景还没有弑帝篡位。
  为此,后来在北周为官的梁臣庚信十分激愤:“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羽用江东子弟,人惟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荑斩伐,如草木焉!……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
  柳仲礼等人入台城,先拜侯景后,才去见老皇帝。萧衍灰心,也不搭理这些人。柳津见到柳仲礼,恸哭大骂:“汝非吾子,何劳相见!”
  侯景留柳仲礼之弟柳敬礼、羊鸦仁于内,遣柳仲礼归司州,王僧辩归竟陵(王僧辩未留亲属为人质,得以出建康,大概还是因为侯景认为他是“北人”的豫故。王僧辩的父亲王神念,是北魏降梁的鲜卑人,原姓乌丸,而侯景又是鲜卑化的羯人,说不定两人见面还整几句鲜卑语唠磕,故而能使王僧辩“潇洒”出建康。侯景没想到,日后让他灭亡的,主要是这个“北人”老乡)。
  武帝父子都在自己手里,自然挟天子以令诸侯,侯景游刃有余,处理“得当”。同时,他又下令尽焚台城内尸体,许多人饥饿困病半死,侯景贼军也把他们活活扔入火中烧掉。
  梁武帝此时作为皇宫内一个囚徒,心甚不平。临老临败,萧衍暴倔脾气忽然上来,多次拒绝在侯景对内外官员的任用书上用玺画押。侯景恼怒,逐渐断绝武帝的饮食。
  公元549年阴历五月丙辰,老皇帝躺在净居殿,多病口苦,想喝口蜜水,无人答应。凄惶之下,连叫两声“嗬嗬”,崩殂,时年八十六。“嗬嗬”之声,后人有不少解释,有的讲是武帝作冲杀之声,有的讲是武帝作愤恨呐喊,有的讲是武帝临终冷笑,笔者觉得,老爷子临死两声叫唤没有多大意思,就是想吃口甜东西,不能满足,哀叹叫唤而已。后世史官,对梁武帝个人的品格乘性评价甚高:
  “高祖生知淳孝。年六岁,献皇太后崩,水浆不入口三日,哭泣哀苦,有过成人,内外亲党,咸加敬异。……加以文思钦明,能事毕究,少而笃学,洞达儒玄。虽万机多务,犹卷不辍手,燃烛侧光,常至戊夜。造《制旨孝经义》,《周易讲疏》,及六十四卦、二《系》、《文言》、《序卦》等义,……凡二百余卷,并正先儒之迷,开古圣之旨。王侯朝臣皆奉表质疑,高祖皆为解释。修饰国学,增广生员,立五馆,置《五经》博士。……兼笃信正法,尤长释典,制《涅盘》、《大品》、《净名》、《三慧》诸经义记,复数百卷。听览余闲,即于重云殿及同泰寺讲说,名僧硕学,四部听众,常万余人。又造《通史》,躬制赞序,凡六百卷。天情睿敏,下笔成章,千赋百诗,直疏便就,皆文质彬彬,超迈今古。诏铭赞诔,箴颂笺奏,爰初在田,洎登宝历,凡诸文集,又百二十卷。六艺备闲,棋登逸品,阴阳纬候,卜筮占决,并悉称善。又撰《金策》三十卷。草隶尺牍,骑射弓马,莫不奇妙。勤于政务,孜孜无怠。每至冬月,四更竟,即敕把烛看事,执笔触寒,手为皴裂。纠奸擿伏,洞尽物情,常哀矜涕泣,然后可奏。日止一食,膳无鲜腴,惟豆羹粝食而已。庶事繁拥,日傥移中,便嗽口以过。身衣布衣,木绵皁帐,一冠三载,一被二年。常克俭于身,凡皆此类。五十外便断房室。后宫职司,贵妃以下,六宫袆褕三翟之外,皆衣不曳地,傍无锦绮。不饮酒,不听音声,非宗庙祭祀、大会飨宴及诸法事,未尝作乐。性方正,虽居小殿暗室,恒理衣冠,小坐押要,盛夏暑月,未尝褰袒。不正容止,不与人相见,虽觌内竖小臣,亦如遇大宾也。历观古昔帝王人君,恭俭庄敬,艺能博学,罕或有焉。”
  但是,身为帝王,自己一个人做“苦行僧”是没有用的,统治集团整个都靡烂腐化,尢其是武帝中晚年,宠任奸人,佞佛劳民,赏罚无章,最终使亿民涂炭,社稷成灰,可悲可叹!
  对于统治王朝来讲,自魏晋之后,如果皇帝及士大夫崇信沉溺老庄、佛教、法家任何一教,对于其统治肯定会造成巨大的危害。“不相济则祸犹浅,而相沿则祸必烈”。如果文人士大夫成日清谈老庄,肯定日益消沉荡志;皇帝醉心于佞佛求福,会慢慢使社会财力消耗巨大;最后,下层小吏以残酷之法,行申韩刻剥之术,又一定会造成民匮兵疲。特别有意思的是,纵观石虎、姚兴、萧衍以来的中国历史,以佛、老佛诞虚理为“上层建筑”者,必会以申韩刻薄严刑为“基础建设”,不幸的是,梁武帝首当其冲,作成了中国历史上正朔帝王亡于佛、老虚妄的第一个反面教材。
  武帝死后近一个月,侯景允许才发丧。太子萧纲继“皇帝”位,是为梁朝简文帝。“侯景出屯朝堂,分兵守卫”。
  先前密迎侯景的临贺王萧正德本来和侯景约定,台城攻破后他自率兵入宫杀掉叔叔萧衍和堂弟萧纲。现在,侯景食言,一入城就废自己为大司马;武帝死后,侯景又立萧纲为帝。气急败坏之下,他就派人送密信给鄱阳王萧范,让他带兵入城。信使出城不久,就被侯景军士捕得。至此,侯景才想起这个“废物”,立即派人用绳子勒死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侯景爱惜勇将,入城之后,常让永安侯萧确跟从于自己左右四处巡逛。萧伦密使人招儿子趁机逃出建康,萧确回报说:“侯景轻佻,杀之一夫之力耳。我欲手刃此贼,未得其便,望父王勿以我为念”。数日后,侯景率众人去钟山游猎为乐,萧确引弓假装要射鸟,忽然掉转箭头对准侯大贼头。估计是国恨家仇一涌而上,美少年用力引弓过度,竟然拉断弓弦,矢落于地。侯景从人发觉,争前击杀,萧确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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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01   凶徒横虐 恶贯满盈——侯景的称帝及被诛
  公元549年8月,梁朝西江督陈霸先袭杀本欲投附侯景的广州刺史元景仲,迎梁朝宗室定曲侯萧勃作广州刺史。至此,南朝最后一个朝代的开国者粉墨现场。
  一直拥众兵坐视建康失守的湘东王萧绎仍旧没有下决心真正讨伐侯景。他因自己的世子萧方被侄子河东王萧誉袭杀。命手下竟陵大守王僧辩和信州刺史鲍泉合力攻打湘州的河东王萧誉,“分兵给粮,刻日就道”。(萧方虽为萧绎世子,全然不受父王宠爱。萧方的生母是萧绎正妃徐昭佩。这位徐妃是南朝刘宋名臣徐孝嗣的孙女,于梁武帝天监十六年嫁与萧绎。迎嫁当夕,疾风大起,发屋折木。不久,又雨霰忽降,帷帘皆白,萧绎当时就认为这些是不祥之兆。洞房之夜,果然见到这位徐妃“丑而凶妒”,不仅没有大家闺秀气质,本性还极其淫荡。萧绎二、三年才和徐妃过次性生活,每次都赶上这位嗜酒的徐妃大醉,均把秽物吐萧绎一身。同时,徐妃妒悍异常,萧绎每有新妾怀孕,“即手加刀刃”,与西晋惠帝皇后贾南风有一比。这位徐妃还特爱给萧绎戴绿帽子,史书上有名有姓的情夫就有三个人:和尚智远、萧绎近臣暨季江以及小白脸贺微。中年之后,徐妃性欲大增,天天让暨季江入内“伺侯”,故而这位“美姿容”的爷们概叹:“柏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溧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这就是“徐娘半老”典故的由来。徐妃虽丑,却看不起萧绎。这位王爷有瞎一目,每次知道老公来,徐妃便“为半面妆以待”,简直就是故意气人。萧绎“见则大怒而出”,徐妃一待他走开便与小伙奸通。后来,萧绎宠姬王氏又生下萧方诸,不久暴死,萧绎认为是徐妃所害,更加愤怒。萧方死后,萧绎更见不得这位老丑徐娘,不久逼令她自杀。无奈,徐妃跳井而死。人死都死了,萧绎又还其尸于徐家,表示自己是“出妻”,并自制《金楼子》一曲令人传唱。他还自写徐妃秽行,“牌于大阁”,估计是中国历史上老公臭老婆的第一份“大字报”)
  王僧辩入府,表示自己竟陵部众还未集合完全,要等到几天才能出发。萧绎暴怒,大叫:“你害怕出战抗拒我命,想与贼同伙吧,今日只有死于此地了!”言毕,挥剑就砍,正中王僧辩左大腿,伤深入骨,砍得王僧辩一下子昏死过去。苏醒过后,王太守发现自己被关在监狱中。王僧辩老母闻讯,徒跣哭喊入萧绎府为儿辩解,使得这位湘东王“意解”,赐以良药,王僧辩得以不死。
  鲍泉一部出军,数败萧誉,最后,把这位河东王包围于长沙。
  萧誉向自己的弟弟岳阳王萧詧求援。岳阳王想使“围魏救赵”之计,自率两万多人马攻打江陵。萧绎忙向被自己关在狱中的王僧辩问计,王太守“具陈方略”。萧绎很满意,放出王僧辩,并以之为“城中都督”。恰遇大雨,萧詧军失利,忽闻萧绎属下有人正飞奔偷袭他的老巢襄阳,这位岳阳王连忙连夜遁逃而回,丢弃粮食、金币、铁甲无数。由于得罪了叔父萧绎,萧詧深感自己力单势薄,便向西魏送去自己的王妃和世子为人质,求宇文泰发兵相助。宇文泰正想经略江汉,马上接纳,并派大将杨忠都督三荆十五州军事,出兵梁地,与萧绎派去的坐镇竟陵威胁萧詧的柳仲礼相持。
  梁朝绍陵王萧伦见自己的六哥萧绎和侄子萧誉兄弟俩窝里斗,非常悲愤,写信给萧绎进行劝解。萧绎不从,指斥萧詧引西魏军入梁地,发誓要消灭这两个侄子。萧伦见书流泪,叹道:“天下之事,一至于斯,湘州若败(萧誉),我亡无日矣!”确实,只要萧绎干掉萧誉,下一个肯定要干掉萧伦。
  公元550年五月,王僧辩与鲍泉果然攻克长沙,抓住河东王萧誉,就地斩杀,传首江陵。萧绎验毕侄子人头,非常高兴,立封王僧辩为左卫将军,加侍中。
  这边厢萧绎、萧誉等梁朝宗室自相残害,侯景却不闲着。其属下贼将连克吴兴、会稽、信安等地,尽取三吴之地;东魏袭取司州,尽有淮南之地;西魏杨忠在安陆大败柳仲礼并俘其众,尽有汉东之地。
  始兴太守陈霸先交结郡中豪杰,率数千人欲出大庾岭讨伐侯景。广州刺史萧勃又是一个白眼狼,遣人止之,并派南康土豪蔡路养等人在半路遏阻陈霸先。公元550年二月,军至大庾岭,蔡路养将兵两万堵住陈霸先去路,陈霸先打败阻军,进至南康,向萧绎上表臣服。萧绎高兴,立即上封陈霸先为明威将军、交州刺史。
  此时,西魏大将杨忠乘胜至石城,想向江陵方向推进。湘东王萧绎大惧,忙送儿子萧方略为人质求和,并相约“梁以安陆为界,请同附庸,永敦睦邻”。杨忠很满意,满携礼品以及人质回军。萧绎责怪侄子萧詧引西魏军,其实他自己也作起“附庸”来。此外,早在549年八月,鄱阳王萧范为了借东魏之军讨伐侯景,已经送两个儿子于东魏为人质,最终为东魏所骗,一个兵也没有派来增援他。
  550年四月,侯景纳简文帝年仅十四的女儿漂阳公主为妻,“甚爱之”。一高兴,他把公主他爸简文帝也叫到玄武湖南的乐游苑,大会群臣,畅饮三日。简文帝被“护送”回宫后,侯景与漂阳公主“共据御床,南面并坐,群臣文武列坐侍宴”。
  五月,侯景又请老丈人“临幸”西州,精甲铁骑数千“护卫”于左右。坐定后,耳听丝竹声声,简文帝悲从中来,泫然泣下,一是感叹父皇惊崩,二是想起自己的高级囚徒身份。数杯热酒下肚,简文帝“命(侯)景起舞;(侯)景亦请上起舞”。翁婿两人大花园子里对着跳,跛贼头不知是羯舞还是鲜卑舞,简文帝肯定也要一脚高一脚低学着侯景跳。
  两人喝得烂醉,简文帝一把把侯景搂在怀里抱于御床,口里直喊:“我一直念丞相的好呀!”侯景也反抱老丈人,说:“陛下如果不念我好,臣怎能在这里!”两个老爷们,搂搂抱抱,抱头交泣,亲热个不行。
  由此,可以见出,凡是看见酒醉中互相亲热得亲爹亲儿子亲哥们亲姐们亲娘们相称大搂特抱的人们,千万别相信他们是“酒后见真情”,说不定清醒时在心中视对方为切齿仇敌,以酒遮脸罢了。
  湘东王萧绎方面,直到属下军队在王僧辩统领下攻克长沙,才开始为其父梁武帝发丧。同时,他不肯承认其兄萧纲的皇帝位号,对外犹称太清年号。至此,萧绎终于决定大举讨伐侯景,并移檄远近,大造声势。
  一直坐镇巴蜀之地的萧绎八弟武陵王萧纪此时蠢蠢欲动,“响应”六哥号召,派其世子萧圆照师兵三万出发,表示要听从湘东王的节度。萧绎私心甚重,很怕八弟萧纪出兵得胜后会与自己争位,便授侄子萧圆照为信州刺史,令其屯兵白帝,禁其东下。
  邵陵王萧伦大修铠仗,准备响应讨伐侯景,萧绎“闻而恶之”,派王僧辩等人以拒贼将任约为名,其实是阻遏萧伦。在鹦鹉洲,二军相遇,萧伦属下将士争请出战,萧伦不忍心与六哥自相残杀,乘船逃走,郢州为王僧辩占据。逃跑途中,萧伦又被“友军”裴之高抢略一空。无奈之下,萧伦遣使向北齐请和,北齐也封萧伦为“梁王”。
  西魏方面,挑来捡去,觉得梁朝岳阳王萧詧最可靠,宇文泰便派使臣册命萧詧为梁王,正式成为西魏的附庸,“始建台,置百官”。为了向新主子示好,“梁王”萧詧亲自往长安朝见西魏帝(其实就是宇文泰)。
  可惜锦锈江南,自侯景乱起,百姓流亡,广受屠害,又值旱蝗天灾,纷纷窜入山谷、河湖之中,采食草根、野菜、树叶为食,“所在皆尽,死者蔽野。富室无食,皆鸟面鹄形,衣罗绮,怀珠玉,俯伏床纬,待命听终。千里绝烟,人亦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而且,东晋渡江以来,三吴之地最为富庶,兵乱之间,民间财产皆被贼兵、政府兵抢掠一空,尤其是侯景贼军,“掠金帛既尽,乃掠人而食之,或卖于北境,遗民殆尽矣”。
  镇兵出身的侯景本性残酷,他在石头城内放置一个大石碓,凡有他认为“犯法”的人,皆扔入石碓内,用铁杵慢慢捣成肉酱。平时,他“以身作则”之余,常常告诫诸将:“破栅平城,一定要尽杀其人,以使天下知道我的威名”。由此,诸贼将攻城陷地后,焚掠一空,杀人如草芥,“以资戏笑”。也正是由于侯景贼军的残暴,“百姓虽死,终不附之”。
  侯景贼将于庆进攻豫章,守城的梁将侯瑱抵挡一阵,力屈不敌,便开城投降。被押送建康后,侯景认为侯瑱和他同姓,“待之甚厚,留其妻子及弟为质”,任命侯瑱为湘州刺史,派他和贼将于庆一起出外略地。这侯景也真没文化,他本是羯族,侯瑱是汉族,甭说五百年前,五千年前也不是一家人。
  眼瞅着属下诸将节节顺利,侯景一高兴,自己派人写诏,封自己为“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诏书送至简文帝处盖玺画押,吓了这位囚徒皇帝一大跳:“将军乃有宇宙之号乎!”所以,马季相声中“宇宙牌香烟”不是原创,一千四百年前的侯景已经注册使用了。
  由于侯景贼将贼兵皆四出攻城略地,建康空虚,梁武帝的孙子南康王萧会理就与在京城的柳敬礼、西乡侯萧劝、等人秘谋举事,想起兵诛杀侯景首席军师王伟,并先派六弟萧义理出城至长庐招兵。萧义理出城,一下子就召集一千多散落的军士。可恨的是,被侯景勒死的一直想当皇帝的临贺王萧正德侄子萧贲得知宗室密谋反侯景,立刻跑到王伟处告密。王伟马上派重兵逮捕萧会理、柳敬礼诸人,加以斩首。事起苍猝,萧义理也在奔亡途中被左右杀掉。萧会理、萧义理两兄弟皆梁宗室青年才俊,死年皆二十出头。柳敬礼是见死不救的柳仲礼亲弟,当初随其兄入城见侯景前,就曾劝其兄:“侯景来会,我抱住他,大哥你拔刀杀之,敬礼我死亦无恨”。侯景、柳仲礼两人饮酒,柳敬礼是一直给大哥使眼色让他动手,但这位大都督怯懦生悔,未能成功。至此,柳敬礼再谋不成,终于遇害。父子兄弟,一只血脉,人品德性如此不同,令人感思叹惋。至于告密的宗室萧贲等到人,侯景“赐”这几个王八蛋也姓侯。天大的笑话,堂堂萧家皇种,竟从贼姓。
  萧会理谋泄后,侯景怀疑简文帝萧纲事前知道并参予此事,对老丈人起了杀心。简文帝也知自己命不得久,指着自己所住的寝殿对侍臣说:“庞涓当死此下”。
  公元551年四月,贼将任约进攻失利,向建康告急,侯景自己率军西上。临行,他把太子萧大器作为人质与自己同行,留王伟留守建康。
  侯景此次出军,开阵就不利。西阳一役,梁将徐文盛打得侯景败遁,贼将库狄式和也被梁军射杀。
  侯景虽败,并不慌乱,听闻江夏空虚,便使贼将任约、宋子仙率精骑四百偷袭。在江夏的郢州刺史萧方诸才十五岁,是湘东王萧绎的爱子。萧方诸完全是个无赖少年,天天饮酒赌博,没事就让其副手鲍泉趴在地上当马,他骑在上面满大厅转。贼军入城时,萧方诸正坐在鲍泉肚子上,用五彩线绕鲍泉胡子给他“扎小辫”。听见外面贼兵叫喊,鲍泉一个鲤鱼打挺窜入床下,萧方诸又惊又吓,连忙向闯入的贼将宋子仙跪拜。宋子仙往床下俯窥,看见一个五彩大胡子的家伙下正偷眼往外望,当时吓一大跳,以为是妖怪。惊定之后,把两人抓起,全都执送建康。刚刚取胜的徐文盛梁军听闻江夏入守,“众惧而溃”,徐文盛等数人败归江陵。
  虽取江夏,侯景丧钟已经响起,此次胜利,是这位贼头一生运命中的“回光返照”了。
  湘东王萧绎闻知爱子被擒,比亲爹武帝死要急多了,悲痛之下,他以王僧辩为大都督,率巴州刺史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宣州刺史王琳、郴州刺史裴之横东上迎击侯景。诸军进至巴陵(湖南岳阳),闻知郢州已陷,就留戍巴陵,萧绎派人送信给王僧辩,嘱咐说:“贼既乘胜,必将西下,不劳远击。但守巴陵,以逸待劳,无虑不克”。同时,萧绎又下命另外两将分别率兵前往巴陵。与王僧辩合军。
  侯景这边,也分兵遣将。他派宋子仙将兵一万为前锋,直杀巴陵;派任约率军,直击江陵。侯景自己率水陆大军随宋子仙之后,也直赴巴陵。由于来势凶猛,“缘江戍逻,望风请服”,侯景非常得意。
  王僧辩“乘城固守,偃旗息鼓,安若无人”。
  侯景自我感觉特好,他遣先头小队先过江,至巴陵城下,仰头向城上喝问:“城内谁是主将?”
  “王领军”。
  又问:“何不赶紧投降?”
  王僧辩挺幽默,他本人凭城答言:“如果大军直向荆州,此城应该不是障碍”。
  轻骑驰去。不久,数马骑拥着一名儒官打扮人至城下,城上人仔细一看,原来是江夏城破时被抓住的梁朝官员王峋,其弟王琳正在巴陵协同王僧辩守城。王峋此来,是受逼来说降王琳。
  王琳闻讯,纵马上城,对王峋大喝道:“兄长你受王命讨贼,被俘不能死节,自己不惭,反而来为贼作说客!”言毕,搭了当头射向王峋。“(王)峋惭而退”。
  侯景自率大军继至,立刻指挥百道攻城。巴陵梁兵士气旺盛,鼓躁呐喊,矢下如雨,迎接贼兵。数轮进攻后,侯景贼兵死伤甚众,不得不停止攻城。
  王僧辩乘胜,又遣轻兵出战,“凡十余战,皆捷”。至此,终于出现一只真正能与侯景相抗的官军,不仅能守,还能转守为攻。由于战事激烈,不得有误,侯景亲自披甲持剑,于城下督战;王僧辩也不示弱,身披官绶,乘肩舆,排列鼓吹仪仗,全套行头,不紧不慢地绕城巡视,指挥若定。侯景仰望,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北人老乡王僧辩的勇猛与镇定。
  相持数日,天气渐热。江南六月天,已经是湿热气侯。侯景大军昼夜进攻巴陵,死伤无数,仍然看不见一点守兵松动的迹象。不久,贼兵军粮吃尽,死尸天热烘熏,疾疫四起,营中病死的倒比城下被打死的还多。
  这里两边相持,湘东王萧绎又遣晋州梁将胡僧佑率兵赴援。临行,萧绎告诫他,“贼军如果与我们进行水战,一定要以大舰出逼,必定取胜。如果对方要与我们陆上交战,不要理他们,径直驾船驶往巴陵”。
  侯景闻讯,立派任约率五千锐卒在中路准备迎击胡僧佑的梁朝援军。胡僧佑不与任约正面打照面,率军从旁边小路疾驰而去。任约得意,认定胡僧佑胆怯,快马加鞭,在芊口追及梁军,举刀向胡僧佑高喊:“吴儿,早点投降吧,逃能逃到哪里!”
  胡僧佑根本不搭理任约,仍旧狂驰而前。待得马队跑出贼军视线之外,胡僧佑悄悄引兵至赤沙亭,与信州刺史陆法和合军。这位陆法和当时以卜算准确闻名,兵将询问,他均表示此行可成大功。有这种心理暗示,梁朝兵将自然斗气昂扬。
  任约五千精兵一路如过无人之境,说说笑笑,精神抖擞。刚刚到达赤亭,被埋伏在那里的胡、陆联军忽然横击。贼兵大溃,一千多人被杀,三千多人逃跑到掉入江中淹死,任约本人也被生擒,囚送江陵。萧绎见任约勇将, “释而用之”。
  巴陵城下围城的侯景听到任约败讯,“焚营宵遁”。逃跑路上,侯景安排仍旧井井有条:留丁和、宋子仙率两万兵守郢城;遣支化仁镇鲁山;范希荣镇江州;任延和守晋州。侯景安排妥当,自率数千兵马顺河而下。
  兵败加气急败坏,侯景倒忙着逃走没怎么样。镇守江夏的贼将丁和泄愤,把先前抓住的萧绎儿子萧方诸和鲍泉诸人押至江边,用大石头活活砸死,然后把尸体都扔入水中。这位萧方诸虽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调皮捣蛋,但自幼聪智博学,“明《老》、《易》,善谈玄,风采清越,辞辩锋生”,如果现在活着上“大专辩论会”,肯定能拿冠军的主儿。至此,还没当上皇帝,萧绎已经损失了两个儿子。
  萧绎没心思悲伤。他立刻对王僧辩、胡僧佑、陆法和等人加官晋爵。陆法和自告奋勇,带兵去峡口屯结大军以栏自蜀地而来的武陵王萧纪。王僧辩等人乘胜凭气,一举攻克象山,生俘贼将支化仁;接着,又把宋子仙等人包围在江夏内城。不久,宋子仙等人支持不住,表示要献城,求王僧辩放他们几个主将回建康。王僧辩假装答应,并准备一百多艘船。宋子仙等人信以为真,纷纷上船。将发之时,梁朝水军忽然进行包围,贼兵多被杀或溺死,宋子仙和丁和被生俘。这两人被押送江陵,立即被斩首。报应真快,刚刚杀掉萧方诸和鲍泉,自己就被对手抓住弄死。
  侯景逃跑途中狼狈非常。梁朝豫州刺史荀朗忽出濡须邀击侯景,大破其后军船队,贼军船只首尾不接,互相失散。
  太子萧大器眼看船外箭飞火起,心腹从人就劝他乘乱逃跑。萧大器品德很正,表示:“自国家丧败,志不图生。主上(其父简文帝)蒙尘,作臣子的我怎样逃走。如果我逃跑,不是避贼,而是叛父”。言发泪下,太子命人划船跟从贼军后撤。
  梁军一顺百顺。陈霸先在南康发兵,本来赣江多险滩,水军难度,岂料天降暴雨,江水暴涨,“三百里间,巨石皆没”,陈霸行乘风顺利,一下子就进至西昌。不久,陈霸先至巴陵,并送三十万石粮给已经杀至湓城的王僧辩一军。兵精粮足,王部梁军连接击败贼将于庆、范希荣、任延和等,屯军寻阳,准备诸军合集,一举破贼。
  侯景跑还建康后,陆续收到诸将的败讯。不久,又得知先前投降的侯瑱又“反叛”,击走贼将于庆。侯景大怒,马上杀掉在建康作人质的侯瑱的儿子和兄弟。
  本来,侯景攻克建康后,一直觉得梁人怯懦,易于攻取,尽取荆、襄之后,再平定中原,一步一个脚印,最后称帝。人算不如天算,巴陵一行,损兵拆将,侯景十分郁闷。
  心情不好,侯景天天大灌老酒,接着溧阳公主温柔乡中缠绵,过一天是一天。王伟当然是为自己前程考虑,常常予以“忠谏”,侯景总把讲话内容泄露给溧阳公主,说王伟不让我整日和你缠在一起。公主也怒,常常向侯景说王伟坏话。天长日久,王伟怕侯景耳根子软,总听公主讲自己坏话对自己不利,便不时劝侯景杀掉简文帝自立。巴陵败归,侯景爪牙多失,也“自恐不能久存,欲早登帝位”。
  王伟出主意,“自古移鼎灭国,必先行废立,既示我们威权,又绝梁朝民望”。
  侯景从之。他派人写“禅位诏”,逼简文帝签字,迎立已故昭明太子的孙子豫章王萧栋继位。萧栋一直被关押于建康某处小破房内,正与王妃一起从地里挖野菜吃,虎狼之兵突至,二话不说,拥上法架,抬起就走。萧栋以为要被拉去杀头,“不知所为,泣而升辇”。
  侯景又下令,把建康城内太子萧大器、寻阳王萧大心、西阳王萧大钧等二十多个龙子凤孙全都杀掉,以除后患。同时,又下令其在京口、郢郡、会稽、姑孰的贼将遍杀当地宗室。
  自被幽执以来,太子萧大器一直神色怡然,未尝向贼人低声下气过。其左右近侍劝他不要再“摆架子”,太子说:“贼人如果慑于礼义,我即使陵慢呵斥,他们也未必敢杀我;如果运命将去,虽一日百拜,也不得活”。太子又讲,“我必死于贼灭之前。各位叔父如能灭贼,贼会在败前杀我;如果不然,贼也会除我以图富贵。如此,怎能以必死之命为无益之愁乎?”果然,贼兵来杀,太子颜色不变,从容言道:“久知此事,嗟其晚耳!”刽子手上前要用衣带勒死太子,太子表示这东西杀不死人,命贼人取床上帐绳。贼人“听话”,以绳把太子勒死,时年二十八。
  听闻侯景废简文帝,其党羽“太尉”郭元建从秦郡乘快马驰还,对侯景说:“我们挟天子,令诸侯,犹惧不济,怎可现在有废帝之举!主上(简文帝)乃先帝太子,又无过失,为什么忽然出此下策?”
  侯景不知说什么好,便支吾:“王伟教我这样做。”思前想后,他又想迎简文帝复位,以萧栋为皇太孙。王伟坚执不可:“废立大事,怎能反反复复!”侯景只得随他。
  在王伟窜掇下,侯景又杀掉简文帝萧纲,目的是“以绝众心”。公元551年阴历冬十月某夜,王伟与左卫将军彭隽、王修三人带酒去见被囚于永福省的简文帝。“侯丞相担心陛下您幽忧已久,令臣等来上寿。”王伟假惺惺地说。
  简文帝对三人来意心知肚明,笑道:“我已禅帝位,怎可再称我为陛下。既是寿酒,肯定要喝光呵。”
  彭隽弹曲项琵琶,王伟等人唱曲,“与太宗(简文帝)极饮”。萧纲知道自己马上要遭毒手,狂饮尽醉,畅言道:“真不知能快乐到这种地步!”醉倒后,作为弑君主谋的王伟不想亲自动手,让大老粗彭隽搬来一只二百多斤的大土袋子压在萧纲脑袋上。王修命人撤门板为棺,把这位废帝胡乱埋在城北酒库地下。
  简文帝自被幽废,深知性命难保,找不到书写纸张,便用笔在屋壁及板障上“为诗及文数百篇,辞甚凄怆”,王伟贼臣,命人皆剥凿挖毁,所余无几,现录其中一首,以显囚龙之怀:“恍惚烟霞散,飕飕松柏阴。幽山白杨谷,野路黄尘深。终无千月命,要用九丹金。阙里常芜没,苍天空照心”。
  侯景日子如此不好过,又传来新的坏消息:“东道行台、司空”刘神茂与数位贼将拥东阳背叛侯景,向湘东王萧绎输诚。这位刘神茂不是别人,正是侯景被慕容绍宗大败后走投无路之时给他出坏主意赚取寿阳城的大坏蛋。先是刘神茂,紧接着庄铁,力劝侯景趁虚袭建康,正是这两个人,引发了梁朝灭亡的导火索。此前不久,庄铁已为侯瑱杀于豫章。
  侯景听说刘神茂等到人叛己,急遣谢答仁、李遵二将前往攻伐。
  551年年底,侯景也来不及了,给自己加“九锡”没多久,就逼萧栋“禅位”,自称汉帝。萧栋被废后,与其两个弟弟一同被幽禁于密室之中。
  侯景“登太极殿,其党数万,皆吹唇欢噪而上“,恍惚之间,肯定让人以为是在塞北哪个蛮族的大王可汗帐落。至此,有人可能有疑问,侯景被东魏慕容绍宗大败,当时身边仅八百余骑,怎么忽然冒出这么多贼人来。确实,他起先一步一步攻击梁朝时,皆是滚雪球一样,日益裹胁被他击败的各部梁军。攻克建康后,侯景宣布全部释放在南方为奴的“北人”,这些人加起来大概有两万多人,再加上他所“解放”的奴客,构成了其主要心腹力量。奴才翻身,穷凶极恶,所以,江南一带的人民才遭受这么深重的杀戮和涂炭。
  当了皇帝,自然要大会群臣进行朝会。第一天朝会,“王伟请立七庙”。
  侯景一楞,“什么是七庙?”
  王伟解释,“凡作天子,一定要立庙祭祀以前七辈的灵牌。”
  侯景抓耳挠腮想半天,说:“我只记得我爸名叫侯标……而且,他的游魂远在朔州,怎么会大老远来江南这里吃冷猪肉?”
  众人皆笑,都觉侯“皇上”挺幽默。其实,侯景不是幽默,是实话实说。
  还好,一位跟随多年的侯景老兵知道侯景他爷爷名叫乙羽周(匈奴名),至于以上四世“皇祖考”名讳,王伟就自己瞎骗了,管他侯登侯头侯皮骨,大红牌位描金漆,供在神庙摆着就行。
  侯景当了“皇上”,一点也不快乐,这位“不满七尺、眉目疏秀”的跛子不爱穿金挂银着御服,他喜戴白纱帽,披青布袍,牙梳插髻,朴素得象个门人。在巨大的御床之上,他常常放置胡床,“著靴垂脚坐”——胡人没有习惯像当时的汉人“跪坐”(日本人现在的“座式”,是和古代中国人一样),所以侯景为了舒服把“胡床”又放在床上。至于娱乐,侯“皇帝”也就吹吹胡笛、牛角,有时单马在宫中驰骋,最多也只能去华林园弹鸟为乐。即使如此,“忠臣”王伟老大不高兴,“谏劝”说帝王不可轻出,使得侯景极其郁闷,成日埋怨:“他妈的我没事当皇帝,怎么觉得跟作囚犯差不多!”从前作“丞相”,侯景在西州大开府门,“文武无尊卑皆引接”,入宫之后,“非故旧不得见,由是诸将多怨望。”
  公元552年三月,湘东王萧绎严命王僧辩等人东击侯景。诸路大军齐发寻阳,“舳舫数百里”。陈霸先师甲士三万,舟舰两千,自南江出湓口,与王僧辩于白茅湾合军,“共读盟文,流涕慷慨”。梁军侯瑱一部首发得利,攻克重要军事据点南陵、鹊头二戍垒。不久,大军齐发,贼将侯子鉴心惧,奔还当涂。
  侯景早先派出的将领谢答仁进攻东阳的刘神茂,附近梁将要来救,“(刘)神茂欲专其功,不许,营于下淮”,想在平地与谢答仁对决。侯景贼军最擅长的就是野战,刘神茂属下又多北人,双方一开战,刘神茂大败,不得已,刘神茂只能开城向谢答仁投降,被囚送建康。侯景见之,咬牙切齿,专门为刘神茂特制了一台大闸刀,背厚刃细,“先进其足,寸寸斩之,以至以头”,切羊肉片一样慢慢把这位反反复复的小人折磨而死。刘神茂本来只是马头地方的一个“戍主”,相当于梁朝一个民兵连长或炮楼楼长,顶多助理副股级。正是他首劝侯景入梁,发江南之巨祸,竟也位至三公(司空),成了“国家领导人”级别,还甭说,他的司空一职是简文帝在位诏书任命,具有“合法性”。叛侯景后,刘神茂又想在新主子萧绎面前抢头彩立大功,好运已尽,坏事做绝,最终变成“羊肉片”。
  王僧辩军队一路皆捷,进至芜湖,贼将张墨不战弃城而逃,侯景听报,大惧,下“诏”赦湘东王萧绎等人“无罪”,闻者皆笑。弑了简文帝,又废了萧栋,手里没了萧家皇统的幌子,再“下诏”管屁用。
  贼将侯子鉴据姑孰抵拒梁军。侯景不放心,又派两千多兵马驰援,并想自己亲去姑孰督战。他派人警告侯子鉴:“梁人善水战,莫与争锋;如能步骑陆战,必可败敌。一定要于岸上结营,诱引敌船入港”。侯子鉴听话,舍舟登岸,闭营不出。王僧辩等人也不着急,在芜湖附近的江面上停留十多天,也以静制静,动也不动。侯子鉴大喜,回报侯景:“梁人畏惧我们兵强,看样子要乘船逃跑,如果不出击,就让敌人跑掉了”。侯景求胜心切,复下令让侯子鉴准备上船追击梁军。
  王僧辩水军慢慢驶至姑孰,侯子鉴率万余步骑渡洲上岸,于岸上挑战,同时,他又以千艘窄长小船装载军士,准备随时乘胜逐战。
  王僧辩挥令旗,梁军数千小船皆一齐退缩,只留大舰“夹泊两岸”。侯子鉴贼军见此情景,以为梁军败逃,争相挤上船,猛摇划桨,速度飞快,驶向梁军。此时,梁军两岸边巨舰起锚,尽断其退路。双方于江中大战,梁军自然得胜,贼兵淹死、被杀数千,侯子鉴仅以身免,败逃回建康,收散兵逃将据东府抵拒。
  梁军乘潮入淮,已经抵至建康郊外禅灵寺。
  听闻侯子鉴败讯,侯景“大惧,泪下覆面”,拉起一床被子盖住头,躺了好久才起身,叹息道:“这小子真害了你大爷我!(误杀乃公)”
  即便如此,侯景仍未完全慌神,他派人搜集无数小船,塞满石头,沉于河中以塞淮口。同时,又沿淮河作城,自石头城一直到朱雀桁,十余里长范围内,楼垒密布。
  陈霸先自告奋勇,率军入据北岸,在石头城西面落星山立栅。梁军诸部步步为营,连筑八垒,直出石头城西北。
  公元552年阴历二月丁亥(阳历三月十九日),侯景师一万多士兵、铁骑八百余匹于西州之西布阵,准备与梁兵决战。陈霸先又献计,分兵诱敌,以众击寡。侯景挥兵,直冲梁将王僧志阵,想打开一个缺口。贼兵绝望,奋不顾死,杀声阵阵,王僧志一军立时动摇。关键时刻,陈霸先令置弩手两千于王僧志军后,万弩齐发,贼兵不支,射倒一片,余众退走。
  侯景豁出性命,自率百余骑,弃枪执刀,左右突阵,与陈霸先做决死一斗。陈霸先兵阵不动,贼众大溃。
  据守石头城的贼将卢晖见大势已去,开城投降。
  侯景逃至台城,也不敢入宫,立于马上,召王伟责骂:“你让我当皇帝,今天真害死我了!”
  王伟惶恐不能对,跑回殿内躲藏。侯景用皮袋装盛他在江东生下的两个小儿子,准备去东阳投靠谢答仁。王伟见状,忙又跑出来,拉住马头谏劝:“自古岂有逃跑的天子!宫中卫士,犹足一战,弃此宫殿,将欲何之!”
  侯景长叹:“我昔年大败贺拔胜,破葛荣,扬名河朔;渡江平台城,击降柳仲礼,易如反掌。今日之势,天亡我也!”言毕,仰观宏伟宫阙,侯景泪下如雨。于是,他带房世贵等百余骑东逃,王伟、侯子鉴等人也夺路逃跑。
  王僧辩军入台城,这位得胜大将不驭军士,政府军“剥掠居民”,至使“男女裸露,自石头至于东城,号泣满道”。可怜老百姓,一茬苦过一茬。夜间,军士失火,“焚太极殿及东西堂,宝器、羽仪、辇辂无遗”。
  侯景逃至嘉兴,本来谢答仁还有一万多军马,正上前迎侯。梁朝投降侯景的赵伯超见势不好,又反叛侯景,吓得侯景又回返吴郡。附近的侯瑱闻讯,咬牙切齿,提兵就追,在松江追上侯景。当时,贼军散率相聚,还有大小船只二百多,士卒数千。但是,这些人已是败亡之余,侯瑱军一冲,立时星散,侯景多名亲随被生俘,包括那位用大土袋压死简文帝的彭隽。侯瑱想起自己兄弟子侄皆被虐杀,怒火攻心,绑起彭隽,亲自用刀活剖其腹,生抽其肠。倒拽了大半天,彭隽生命力持强,还哼哼着自己扯着肠子往肚里塞。侯瑱刀下,斩落其头。
  至此,侯景身边只有数十人,乘一条船由水路狂逃。半路,他又把两个小儿子连人带袋推落于水,省得累赘牵挂。连日奔逃,侯景累得要命,躺在舱内睡觉。随行人中,有羊鹍、王元礼和谢葳蕤三人。侯景纳羊侃小女儿为妾,羊鹍是羊侃儿子,两人就成了亲戚,平时侯景也待羊鹍甚厚。谢葳蕤是谢答仁弟弟。三人一商量,决定杀掉侯景以自全。
  本来小船应该驶向海的方向,中途侯景上甲板撒尿,忽见小船又回到了胡豆洲,大惊,忙命船工调转方向。羊鹍拔刀,叱令船工往京口方向划,并对侯景说:“我等为您效力可不算少,今至于此,终无所成,很想摘您项上人头以取富贵”。侯景未及答言,三人人白刃交下。侯景想不到两个亲信和大舅子会杀他,急得想跳水,羊鹍当胸就是一刀。惶急之下,侯景又跑回船舱,用刀砍舱底,想掏洞泅水。羊鹍持长矛,从船表直捅下去,把侯景钉死在船上。由此,羊鹍也报了这大贼头奸污其妹、污辱其父羊侃威名的大仇。
  侯景死后,尸体分成好几份,为了怕侯景尸身腐败后难于辩认,报捷的梁军就用生盐塞进尸体肚子里,立即运送建康;侯景首级由王僧辩送去江陵由萧绎“验货”;又派谢葳蕤把侯景一双手送至北齐(当时萧绎也向北齐称藩)。侯景尸体一入建康,在闹市中刚刚插标摆放,幸存的士民立刻涌上,“争取食之,并骨皆尽”。简文帝女漂阳公主“亦预食焉”,这位贼老公害祖害父害兄弟,又玷污了自己的青白玉体。但没过多久,梁军清算,漂阳公主毕竟嫁过侯景,还生过一子,也被抓送集市用大油锅烹死。碎骨粉身,也消不得“为贼所污”的耻辱。
  侯景在江南折腾期间,高澄把他在东魏的五个儿子尽数抓起,首先把他大儿子虐杀:先活剥其面皮,然后用大锅小火温油慢慢炸个焦脆,其余四子才十岁不到,都下蚕室阉割(并非要弄入宫内作太监,只为泄愤)。高洋当皇帝后,有天夜里梦见有只猕猴坐在他的床上,“猴”与“侯”同音,兆头不吉,转天早晨,这位北齐暴君就把侯景已经被割掉小鸡鸡的四个儿子从监狱里提出来,用大锅热油一一烹死。
  侯景,这位杰出的军事家,不俗的阴谋家,久经考验的常叛跛家,折腾五年多,叛东魏(北齐),乱梁朝,最终身死宗灭,可谓是罪有应得,恶贯满盈。还是那位曾经预言梁朝命数的和尚志公,在三十多年前的天监十年(公元511年)就已经 “预言”了侯景的下场:
  “兀尾狗子始著狂,欲死不死啮人伤,须臾之间自灭亡。患在汝阴死三湘,横尸一旦无人藏。”侯景小名就叫“狗子”,其最后奔败灭亡之地正是巴陵附近,其周围地名有“三湘”之称。最后横尸于市,任人宰割,果然是“无人藏”。
  王僧辩入建康时,王克等梁朝旧臣拜于道左迎侯。看见这位王家大族出身的被贼军以家世声名而封拜的“太师”,仍然全须全尾的活着,王僧辩不免嘲笑:“您真不容易啊,天天伺侯夷狄伪君”,接着,他又怅然叹息:“王氏百世卿族,一朝而堕!”绵绵数世,清高世族,不仅不能忠于王室,竟还成为侯景贼朝的高级摆设。
  秋后算总帐。萧绎下令诛杀王伟、品季略、周石珍等人于江陵闹市,赵伯超等叛臣“饿死于狱”,特赦谢答仁(因此将一直礼敬简文帝)和任约(以其能将兵)。
  王伟在狱中时,曾向萧绎上五百言诗。萧绎“爱其才,欲宥之”。左右有恨王伟的人,趁机对萧绎说:“王伟先前为侯景所作檄文更有文采”。萧绎好奇,赶紧索檄文观瞧,泱泱长文,其中特别刺眼的有这么两句:“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湘东王萧绎见王伟讽刺自己“独眼龙”,勃然大怒,“钉其(王伟)舌于柱,剜腹、脔肉而杀之”。萧绎此人,性格极其冷酷、阴毒。太清三年,由侯景处逃出的梁臣刘之遴将至江陵,这位刘才子当过萧绎的长史,博学能诗文,萧绎“索嫉其才,密送药杀之,而自为墓铭,厚其赙赠”。王伟是侯景“大脑”,一切坏主意皆出自此人,萧绎竟然也“爱才”想赦免他,忘君父之仇,如果不是王伟诗文中有讽刺他残疾的字句,没准这位大贼子会成为萧绎座上宾。其实,萧绎内心深处很可能要感谢侯景、王伟等人,没有这些人,他不可能离帝座如此之近!
  有罚必有赏。萧绎任王僧辩为司徒、镇卫将军,封长宁公;陈霸先为征虏将军、开封仪同三司,封长城县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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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02   自相残杀大乱至——梁朝的最后灭亡
  湘东王萧绎在梁武帝时的官职是荆州刺史、都督荆雍湘司郢宁梁南北秦九州诸军事,其辖区,大概是东至现在湖北与江西交界,南至湖南一直到云南边境,北至襄阳,西至陕南的汉中,可以说尽括上流重镇(除蜀地由他八弟萧纪统辖外)。而且,他手下兵多将广、粮食、器械充足,但侯景围台城时,各地勤王军有二、三十万之多,萧绎派来的只有万把人。可以想象,萧绎当时黑暗心理,无外乎是希望台城早早被攻破,老爸和三哥早点儿被人杀掉,这样的话,按继位次序,当时活着的排他前面的只有六哥邵陵王萧伦。但萧伦又在日后的东奔西逃中被西魏军杀掉,现在,侯景一灭,只有萧绎有资格做皇帝了。
  王僧辩入建康前,曾派人向萧绎请示:“平贼之后,不知应以何等礼节对待嗣君?”就是问怎么处置被侯景先立后废的豫章王萧栋。萧绎马上回答:“六门之内,自极兵威。”意思是让王僧辩杀掉萧栋。王僧辩表示自己不愿行“成济之事”(成济是司马昭时弑魏帝曹髦的将领),萧绎就吩咐自己心腹朱买臣见机行事。侯景败逃后,萧栋和两个弟弟萧桥、萧醪互相搀扶逃出被囚的密室,路中有梁将遇见他们,为他们除去身上的锁链。两个小弟还庆幸,对萧栋说:“今天终能免于横死!”萧栋摇头,“福祸相倚,我仍有惧。”果然,朱买臣很快就找上门,呼兄弟三人上船饮酒,刚喝几杯,朱买臣站起,用大酒坛子猛砸三兄弟后脑,一脚一个,把被砸晕的三人全都踢入江中淹死。至此,萧绎又“做”掉了三个侄子。
  侯景乱平,众臣劝进,萧绎终于登上了梦寐已久的帝座,于公元552年底在江陵称帝,改元承圣,是为梁元帝。虽称皇帝,但萧绎当下所统的地盘真的十分“拮据”:“侯景之乱,州郡大半入魏,自巴陵以下至建康,以长江为限,荆州界北尽武宁,西拒硖口,岭南复为萧勃所据,诏令所行,千里而近,民户著籍,不盈三万而已。”而且,称帝初期,萧绎因疑忌大将王琳,把他召入江陵关押,激起王琳手下将陆纳的反叛,打来打去,折腾了好几个月,死了不少人马。后来,萧绎释放王琳,双方才息兵。
  早在552年五月,萧绎的八弟益州刺史、武陵王萧纪已经在蜀地称帝,立其世子萧圆照为皇太子。九月,萧纪举兵由外水东下,也要争夺平侯景后的“胜利果实。听闻八弟东下,萧绎愤恨,让方士画萧纪像,“亲钉肢体以厌之”,想用厌胜之法,诅咒八弟早死。其实,萧纪出蜀,还是由于他的世子萧圆照“误导”,这小子知道侯景已死,却向其父报称“侯景未平,宜急进讨,已闻荆镇(萧绎)为侯景所破。”萧纪以为七兄萧绎被打死,更急着前来。
  梁元帝萧绎使出阴坏损的招儿,窜掇西魏出兵端萧纪的成都老窝。宇文泰闻讯大乐,忙遣尉迟迥派一万多铁骑伐蜀。萧纪刚到巴郡,听闻西魏来伐,忙分兵回救。由于大军都由萧纪自带出去争天下,其成都老巢只有不满万弱兵把守。很快,尉迟迥魏兵就把成都团团包围。
  萧纪到了巴东,才知道侯景已平,又悔又气,唤来儿子萧圆照责骂。萧圆照说:“侯景虽平,江陵(萧绎)未服。”萧纪一寻思,儿子说得也有理,自己已经先称尊号,不可能屈居人下,于是继续挥兵东进。萧纪手下军将兵士的家属皆在蜀地,惦念亲人死活,根本不想再前进,纷纷进谏,让他先回成都“以保根本”,萧纪大怒,斥言:“敢谏者死”,一意孤行。
  见到事急,萧绎擢用侯景降将任约、谢答仁,派他们前往硖口与陆法和一起抵拒萧纪。同时,萧绎又亲笔写信给萧纪,“许其还蜀,专利一方”。萧纪不从,“报书如家人礼”,不承认七哥的皇帝尊号。
  双方战了多日,胶着反复。萧纪不断接到成都危急的战报,“忧懑不知所为”,就派他的手下乐奉业去江陵找六哥讲和。表示哥俩息兵,自己要回蜀地。乐奉业深知萧纪内情,到了江陵把实情告知萧绎:“蜀军乏粮,士卒多死,危亡可待”。于是,萧绎坚不许和,下决心要干掉这位八弟。
  萧纪出蜀前,“以黄金一斤为饼,饼百为箧,至有百箧,银五倍于金”,每次战前,他都把这些金银悬示将士,但从来不真正拿出来赏军,财迷到失心疯。其将陈智祖劝他出黄金招募勇士,萧纪割舍不得,不听,气得陈智祖竟然“恸哭而死”。诸将要求见议事,萧纪怕人找他要钱,称疾不见,“由是将卒解体”。
  梁元帝承圣二年八月(公元553年),萧绎手下任约、谢答仁率先攻败萧纪,并降峡口附近“两岸十四城”。得胜后,萧绎派樊猛追击萧纪,“(萧)纪众大溃,赴水死者八千余人”,被包围在江上。萧绎马上送密信给樊猛,表示“(萧纪)生还,不算你成功!”下死命令要八弟的脑袋。樊猛攻入萧纪指挥大船,萧纪一边在船中绕床转圈逃跑,一面把大包黄金扔给樊猛,哀求说:“送我见一下七官(萧绎小名七符),当以此金相酬!”樊猛听了直笑,回答:“天子何由可见!杀掉足下,金子照样是我的啊”。上前一刀,把萧纪劈死,顺手又把这位武陵王身边吓得嚎哭、年方五岁的小儿子萧圆满脑袋砍下。
  萧绎闻听八弟已死,大喜,把萧纪从皇族中除名,改姓“饕餮氏”。同时,又下令把侄子萧圆照、萧圆正兄弟关在狱里,不给吃喝,两个年青人饿了十三天才死,饿极时自己咬自己胳膊上的肉吃。
  听闻萧纪败亡,梁朝成都守将投降西魏,蜀地又归西魏所有。
  至此,萧家宗室再无与萧绎争位之人。众臣齐聚江陵,商议在何处定都之事。
  本来,萧绎要还都建康,领军将军胡僧佑、大府卿黄罗汉等人谏称:“建业王气已尽,与虏(北齐)正隔一江,若有不测,悔之无及!”但尚书右仆射王褒等人坚称:“今百姓未见鸾驾入建康,还以为陛下是诸侯王,望陛下应四海之望,入都建康”。议来议去,由于当时萧绎群臣多是荆州人,不少人出来要求留都江陵。也有一些忠直之臣请定都建康。相持不下之时,萧绎竟然让一个巫师占卜,结果巫师说不宜于建康为都城。萧绎本人,也认为江陵未遭过兵灾,建康残破,便决定以江陵为首都。
  正是这个决定,导致了萧绎的迅速败亡。建康虽距北齐只隔一江,但长江自古天险。江陵方面,北有襄阳的仇敌侄子萧詧虎视眈眈,西面蜀地已经陷于西魏,宜攻难守,其实岌岌可危。而且,襄阳距江陵仅五百里,指日可至。
  553年十月,萧绎又下诏,令王僧辩还镇建康,陈霸先镇京口。
  公元554年四月,西魏宇文泰以萧绎接待西魏使节的规模低于北齐使节为借口,准备大举入侵。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十一月间,宇文泰派柱国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统大军五万齐发长安,来攻梁朝。
  消息传至江陵时,萧绎正和群臣在大殿上讲研《老子》,大家皆半信半疑,便下令戒严。不久得报,似乎没见西魏有动静,于是皇帝和大臣又重聚朝堂,又开始研习《道德经》什么的,只不过是群臣皆“戎服以听“。身穿铠甲听课,也是一大奇观。
  很快,大批西魏大军果真杀来。萧绎忙征王僧辩为大都督,又命陈霸先移镇扬州。梁元帝夜登凤皇阁,光脚倚在亭柱上,仰望天文,叹道:“客星入荆楚,今必败矣!”随从的嫔妃闻言皆大哭。
  早晨,梁元帝萧绎硬着头皮在津阳门外阅兵,忽遇狂风暴雨,狼狈还宫。
  西魏大军迅速渡过汉水,于谨命令宇文护、杨忠率精骑先据江津,阻断东路。西魏军很快就攻克武宁。又过两日,西魏军已至黄华,离江陵仅有四十里,一下子就打到梁军所立的栏栅下面。
  船漏又遇顶头风。梁军在江陵城四周六十里范围内广立木栅,突然又起火,焚毁二十五座城楼以及数千家民居。萧绎亲登了望塔,眼望黑衣黑甲的西魏军气势汹汹地过江,四顾叹息。
  于谨设围已定,命令在城周筑起长围,至此,“中外信命始绝”。
  王褒、胡僧佑、朱买臣、谢答仁等人开城门出战,皆大败而还。气急败坏之余,朱买臣按剑进见萧绎,大声道:“应斩先前倡议定都江陵的黄罗汉等人,以谢天下!”
  萧绎苦笑,“定都江陵,实出我意,黄罗汉等人无罪”。
  由于西魏兵突至,梁朝的外兵皆在外镇,根本一时来不及赴援。部署悉定,西魏军百道攻城。
  梁将胡僧佑身先士卒,亲冒矢石,迎前督战,一时间竟也打得魏兵前进不得。不幸的是,忽然一发流矢,正中胡僧佑颈部,大将立时身死,梁军“内外大骇”。魏兵趁势,悉众攻栅,又有内贼开江陵西门接应魏军。西门虽破,城内梁军仍苦战,至暮方散。
  萧绎在朱买臣、谢答仁、王褒等人护持下,逃入内城。惶怖之下,萧绎派两个侄子萧大圆、萧大封出城向于谨求和。
  梁元帝入至东阁竹殿,竟还有心思下令中书舍人高善宝尽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然后,他“将自赴火,宫人左右共止之”。临死烧书,萧绎是古今亡国之君第一人。悲惧之余,萧绎以剑砍柱,大叫:“文武之道,今夜尽矣!”于是,他让御史中丞王孝祀写降表,准备投降。
  谢答仁、朱买臣谏道:“城中兵众犹强,乘夜突围,可渡江往依附任约”。
  萧绎是个大胖子,不便乘马,思忖了一阵,便说:“事必无成,徒增辱耳!”
  谢答仁自告奋勇,要求亲自护持萧绎突围。萧绎扭头问大臣王褒,王褒回答:“谢答仁是侯景贼党,怎能相信!与其为他所卖,不如出降”。谢答仁大哭,又要求元帝让自己收兵坚守内城,王褒仍然力劝不可。毒火攻心,谢答仁气得吐血,大哭而去。当时,江陵狱中有死囚数千人,大臣们劝萧绎释放这些人为战士,萧绎不从,下令用大棒杀掉。如此昏暴之人,败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西魏统师于谨表示接受投降,让萧绎送太子为人质先出。萧绎忙派王褒带太子出城见于谨。久闻王褒是江南书法大家,于谨挺好奇,请王褒写几个字给自己观赏一下。这王褒聒不知耻,飞笔走墨,大书九个字:“柱公常山公(于谨)家奴王褒”。堂堂梁朝尚书左仆射,东晋宰相王导的直系后裔,国亡城破之时,竟奴颜婢膝到如此地步。后来,此人被西魏军当作“战利品”带往长安,在黄河边上,王褒作《渡河北》一诗:“秋风吹木叶,还似洞庭波。常山临代郡,亭障绕黄河。心悲异方乐,肠断陇头歌。薄暮临征马,夫道北山阿”。意境凄怜,诚为好诗,启发杜甫后来写出“无边落木萧萧下”。文人无骨,世族堕节,王褒就是个活样板。
  眼见身边随臣尽去,萧绎无奈,白马素衣,从东门而出,挥剑击门,长叹:“萧世诚(萧绎字)竟然有今天!”
  望见一个黑大胖子骑白马,自己一人在东门晃愁,魏军就知道是梁元帝,一涌上去,把他往白马寺方向押送。半路,西魏兵又把萧绎踹下白马,让他骑上一匹驽马,派一高大肉柱身高近两米的胡人“手扼其背以行”。路中遇见于谨,西魏兵又拳打脚踏,让萧绎下拜。
  西魏傀儡“梁王”萧詧见杀掉自己亲兄的这位七叔,恨得眼都冒火,派铁骑把萧绎押入自己营内,关进一间黑布营帐,上前拳脚相加,边打边骂。西魏兵将也纷纷前来看笑话。其中,有人问萧绎:“你干吗要烧书”。萧绎答:“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萧绎爱书,甚过珍宝,所以才有如此令人痛恨之举。明朝魏忠贤败后,其一个铁杆死党知道捕吏将至,也是把平时搜罗的价值连城的宝玩横陈当庭,仰头一杯酒,摔砸一宝物,此种心理,与萧绎烧书的阴暗心理实出一辙:如此世间稀罕宝物,我以后享用不到,别人也休想沾光,让它们与我一起毁灭!当时,中国印刷术还没有发明,萧绎所集,一部分是他一生珍藏,另一部分是王僧辩从建康运回的梁朝皇宫内精品,皆是手抄书卷,萧绎一炬,对中国文化的损失,无可限量!
  挨打换骂捱过数日,公元554年阴历十二月辛未,魏人让“梁王”萧詧杀掉萧绎。这位梁元帝几乎和哥哥简文帝萧纲一个死话,被侄子萧詧派人用大土袋子活活压死,时年四十七,其太子萧元良和另一个儿子萧方略也同时被杀。萧绎人品虽差,却酷爱读书,“所著《孝德传》三十卷,《忠臣传》三十卷,《丹阳尹传》十卷。《注汉书》一百一十五卷,《周易讲疏》十卷,《内典博要》一百卷,《连山》三十卷,《洞林》三卷,《玉韬》十卷,《补阙子》十卷,《老子讲疏》四卷,《全德志》、《怀旧志》、《荆南志》、《江州记》、《贡职图》、《古今同姓名录》一卷,《筮经》十二卷,《式赞》三卷,文集五十卷。”可见萧释确是文学修养深厚的“大杂家”。此公还好文字游戏,著有不少如《将军名诗》、《歌曲名诗》、《针穴名诗》……等等,内容无聊且绝大多数散佚不传,只留数首诗歌及檄文,现摘其被杀前写的《幽逼诗》四联:
  南风且绝唱,西陵最可悲。今日还蒿里,终非封禅时。(其一)
  人世逢百六,天道异贞恒。何言异蝼蚁,一旦损鲲鹏。(其二)
  松风侵晓哀,霸氛当夜来。寂寥千载后,谁思轩辕台。(其三)
  夜长无岁月,安知秋与春。原陵五树杏,空得动耕人。(其四)
  萧绎被杀后,引狼入室的萧詧也没得到任何便宜。他被西魏立为“梁王”,所辖范围只有方圆三百里不到,而经营多年的根据雍州(治所在襄阳),反而被西魏占取。西魏人命萧詧居江陵东城,而魏军留守的兵将居西城,实为助援,实则监守。当时,萧詧手下将领尹德毅给他出主意:“魏虏贫残,肆其残忍,杀掠士民,不可胜纪。江东人民涂炭至此,都认为是殿下您引至。如果您以设宴为名,引于谨等人来会,预伏武士,尽毙虏酋,可一举摧垮魏军,然后再抚慰百姓,招纳诸将,晷刻之间,大功可立”。尹德毅之谋,确是上天给予梁朝最后的机会,而且萧绎已死,萧詧是前太子昭明太子之子,于法统血缘方面宗属最近,梁朝众将必然会拥他为帝。
  萧詧无恢宏远略,当即拒绝,表示说魏人待他不错,不想做出“背德”之事。其实,西魏不是为了他出军,实是要攻城略地,乘乱拓境。不久,当得知西魏割其老巢,又把江陵全城百姓、士人、财物均掳走时,萧詧后悔,却已经为时过晚。过了几年,这个“梁主”(其实就是小城主)即郁闷而死。
  个人品德方面,萧詧“少有大志,不拘小节,虽多猜忌,而知人善任,抚将士有思,能得其死力”。不仅不饮酒,安于俭素,萧詧还不好声色,特别一指的是,此人还有洁癖,见不得已婚妇人,“虽相去数步,亦云遥闻其臭”。偶而与姬妇过性生活,“病卧累旬”,并会把当夜所有的被褥衣物全部扔掉。另外,萧詧另外一个怪癖是讨厌看见别人的头发,为他担轿的轿夫无论冬夏都要用帽子把头发遮住,不知他对七叔萧绎拳脚相加之时,是否只踢屁股不打脑袋。
  于谨回长安前,“收府库珍宝及宋浑天仪、梁铜晷表、大玉径四尺及诸法物”,并把梁朝王公以下及良家百姓男女数万(《周书》记载有十多万)没为奴婢,分赏三军将士,一路驱赶污辱。“小弱者皆杀之”。因为怕老人小孩消耗食品,西魏人便把他们统统杀死。配留给“梁主”萧詧的,只有三百余户居民。被驱北去的士家大族以及普通百姓,“人马所践及冻死者什二三”。平时峨冠博带、望若仙人的门阀子弟,也多被脖锁连枷,单衣赤足,一路任由西魏兵士其后拳打脚踢,完全沦为“贱隶”。象王褒、颜之推(写《颜氏家训》)等人,名声太大,便能骑“官给疲驴瘦马”,有幸捱过寒冬跋涉,活着到达长安。到达长安后,只有少数人被任为官。十二年后,周武帝“放免江陵人年六十五以上为官奴婢者”;又过七年,武帝才下令“放免江陵虏在官署为苦工者为平民”。一直到公元577年,周武帝才下会赦免公私全部江陵俘虏。二十四年过去,真正“享受”到获免的江陵士人百姓实际已经寥寥无几。大多数被俘的南朝高门士族,终身在北方“耕田养马”,沦为贱隶奴婢。也是经此劫难,南朝的文化以及人才受到严重削弱,到了南朝陈国时,南北通使,北齐、北周已经看不起陈朝使节的文学水平。
  颜之推日后回忆梁朝,写道:“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持,效郭之内,无乘马者。……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赢气弱,不耐寒暑,坐死苍猝者,往往而然。……”风俗至此,平日“薰衣剃面、傅粉施朱”的士家子弟们,终于迎来了地狱般噩梦般可怕的生活。
  梁武帝萧衍一时糊涂,因一个“吉梦”而接纳侯景之降,引狼入室,最终寻致了萧梁家国的灭亡,大片国土也为北齐、西魏所瓜分。在大动乱之中,西魏得到的实惠最多,雍、荆以及汉中和全部蜀地,全为西魏占取;相比之下,北齐方面由于当时北部边境多起战事,与契丹、突厥、柔然、山胡战事不断,占得的土地并不算多。陈霸先号称英雄,但他建立的陈朝,“西不得蜀、汉,北失淮、淝,”版图日蹙,只能在江南巴掌点大的地方,苟延残喘而已。
  通过侯景之乱,西魏(北周)成为最大的赢家,不仅国土扩展迅速,其经济和政治实力也迅速上升,为北周最后平灭北齐统一中国北方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而且,进一步讲,隋代北周之后,正是由于南朝已失去蜀地等到重要军事凭依,偏隅一方,也造成了陈朝的迅速亡国,最终在杨坚手里南北混而为壹。
  此外,侯景之乱带来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在不经意间极大推进了南北一统的社会基础和心理基础。侯景破建康占城后,打着萧梁(简文帝)的幌子,不仅超用北人,对于当地“南人”也大加利用,南北之人同朝为官,没见出有什么格格不入的巨大争执和水火不容的死拼景象。萧绎灭侯景,诸多北人也没被当作“贼”连根清除,关键时刻,降将任约帮他灭武陵王萧纪,另一个降将谢答仁在江陵城要破时还一直忠心耿耿保护他。由此,水到渠成之际,昔日南人北人天壤之隔、水火不容的理念已日趋淡漠。
  侯景乱江南,萧伦、萧詧、萧绎以及后来的王僧辩、王琳皆向北朝称藩,也打破了先前“江南正朔”的神话,从前“正统”的沦为“附庸”,从前“非正统”一跃而为“正统”,世道人心,已经逐渐丧失了昔日胡汉世仇的传统心理,大乱世变,实际上在客观上促进了日后隋、唐的“大一统”。福兮祸兮,真是相伏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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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03   18、小怜玉体横陈夜——北齐诸帝以及北齐“无愁天子”高纬
  一笑相倾国便亡,
  何劳荆棘始堪伤。
  小怜玉体横陈夜,
  已报周师入晋阳。
  巧笑知堪敌万几,
  倾城最在著戎衣。
  晋阳已陷休回顾,
  更请君王猎一围。
  《北齐二首》李商隐
  言及南北朝,由于大多史官总是以“本正流清”的南朝为“正朔”,代代相袭,一直对南朝的宋、齐、梁、陈多有详尽的阅读,待笔者抽暇细读北朝的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各国历史,发现其中不少让人拍案叫绝、引人入胜的故事,印象特别深的是几代北齐帝王,凶淫荒唐,所作所为很似小说情节。这一大家子人疯疯癫癫,估计是精神病因子遗传,到最后的末帝高纬更是“发扬光大”,惊心触目。
  北齐帝王姓高,是鲜卑化的汉人出身。开国皇帝高欢(同曹操一样,高欢生前未称帝,创下帝基,死后为儿子高洋谥为“神武皇帝”)少年时代家贫四壁,娶媳妇后才从女方一家的彩礼中得到一匹马,始有资格在边镇军队中当个小队长。高欢一生追随过不少反叛暴虐的人物——杜洛周、葛荣、尔朱荣。尔朱家族灭北魏,高欢背叛尔朱家族,立孝武帝。不久君臣互攻,魏帝西遁,是为西魏。高欢立孝静帝,建立东魏。
  高欢死后,其长子高澄接任大丞相。由此,开始了高家四兄弟一连串“兄终弟及”的统治。人品方面,除了高欢第六子高演孝友英特以外,高家子弟可以说是一个坏过一个。
  飞扬跋扈未篡身死——高欢长子高澄
  高澄,字子惠,是高欢长子。这小伙子的长相,以今天的审美观念来看可以说是“帅呆了”。长身玉立,脸庞清俊,一双桃花眼滴溜乱转,又是白部鲜卑人的显性遗传(其母娄氏是鲜卑族),肤色白晰如玉,风度翩翩。十二岁时,高欢就为他娶东魏孝静帝的妹妹冯翊长公主,“神情俊爽,便若成人”。
  高欢虽把持东魏朝政,但朝内勋贵日益横行,欺男霸女,贪污受贿,老头子又善做白脸人,不好下狠手整治这些“老哥们”,便于东魏兴和二年(544)任高澄做大将军,领中书监,摄吏部尚书一职。当时,高澄虽只有二十四岁,做起事来雷厉风行。高欢老友孙腾见大侄子高澄不拜,小白脸立即一沉,马上叱喝左右把这位孙大叔牵出门外,用大刀把子迎头一顿乱揍。司马子如广纳人贿,高澄命属下人把这位司马大叔押入大牢,还来个假杀头,吓得这位爷一晚上头发都白了,真切知道了伍子胥过昭关是怎么回事。对此,高欢也得便宜卖乖,对老战友们说:“儿子浸长,公宜避之”。意思是儿子大了,又是当朝大官,该给他面子一定要给面子,否则我这老脸也不管用。
  高欢病死,高澄秘不发丧。东魏司徒侯景听闻高欢死讯,在河南造反,高澄命韩轨率众讨伐,安排妥当后,他才驰还晋阳,为父发丧。东魏孝静帝封他一大堆官职:使持节、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寻尚书事、大行台等等。
  高欢生前,对东魏孝静帝礼敬有加。但高澄年青气盛,对自己这位皇帝大舅子根本不放在眼里,任亲信崔季舒为中书侍郎于朝中,实际上是作为他监视孝静帝的耳目。贵为皇帝,孝静帝与高澄在邺东打猎,骑马跑快了些,监卫都督就从后面急呼:“天子您别跑太快,大将军不高兴!”两个人打猎完宴饮,高澄没大没小,把满满一大觞老酒直捅到孝静帝鼻子下:“臣高澄劝陛下饮尽此酒。”孝静帝也急了:“自古无不亡之国,朕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高澄也怒,觉得这位皇帝竟敢不给自己面子,破口大骂:“朕!朕!狗屁朕!还敢在我面前充大!”言毕,站起身,让崔季舒“殴帝三拳”。臣下敢给皇帝老拳,还不自己动手,让自己手下人“代劳”,此行此举,中国历史上再也找不出第二桩来。
  虽然行为跋扈,高澄确实有真才实干,排兵布阵,打得侯景仓皇而逃。接着,他又亲自带兵,生擒西魏名将王思政。同时,小伙子任贤择良,咸得其才,短时间内得江淮以北土地二十三州。
  东魏孝静帝武定七年(梁武帝太清三年,549)五月,高澄进封相国、齐王,“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本来,这正是高澄篡位的前期准备,下一步就要“受禅”。不料,天意弄人,小伙子这年九月就被杀身死。
  高澄死因,史书上记载,是死于一个名叫兰京的厨子之手。兰京是梁朝大将兰钦之子,先前双方交战时被俘入东魏,分配到高澄府中作厨奴。兰钦多次派人携重金要赎回儿子,高澄皆“不许”。兰京怀恨,与六个同在厨房工作的大师傅想趁机刺杀高澄。事发当晚,高澄正与陈元康、崔季舒、杨愔等人在东柏堂密谋受禅之事,兰京举着食盘入见。高澄信手捡块肉放进嘴里,眼望兰京对旁人说:“我昨夜梦见这个奴才用刀砍我……过阵子我就要宰了他!”估计高澄只是随便一说,兰京受惊不小。小伙子回到厨房,弄把快刀置于盘下面,带着几个同伙进入房间。高澄大怒:“我没唤你,怎么敢自己进来!”兰京抽刀,大呼:“我来杀你!”高澄手无寸铁,慌乱间从坐床上掉下来,把脚摔伤,趁机钻入床下。陈元康上前阻挡,立马被捅个透心凉。崔季舒当时躲在厕所,逃过一命。杨愔跑得快,也捡了一命。几个厨子搬去床具,兰京当胸几刀,把这位“美姿容,善言笑”的高家王爷捅死在当地,时年二十九岁。
  高澄死所不在自己的王府,当时他住在北城东柏堂,是因为宠爱一个名叫元玉仪的美人。此女是东魏高阳王元斌的庶妹,做过孙腾家伎,不知在哪里为高澄发现,立刻迷恋不已,并封其为“琅琊公主”,“欲其往来无所避忌,所有侍卫,皆出于外”。依此,这高小伙也是因色而死。
  但上述种种史传,皆是铺陈故事,后世人不少揣测高澄是被其弟高洋派人谋杀,然后编出兰京和几个厨子刺杀的故事。真假与否,大概只有高洋、杨愔、崔季舒三个人知道,别的当事人都已被杀,死无对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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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04   武功不凡暴淫绝伦——北齐显祖高洋
  高洋,高欢第二子,字子进,比高澄小八岁。
  高澄高洋虽是同父同母兄弟,高洋的样貌与其兄长有天壤之别,“及长,黑色,大颊兑下,鳞身重踝”。史书把这些当作帝王“异征”来写,在现在人眼里,其实就是相貌奇丑的男子:“肤色黝黑,大肉脸蛋子往两边耷拉,一身牛皮癣,踝骨畸形”。但高欢对这个丑儿子很看重,一次,他为了试探诸子智力,每人面前扔一团乱丝线,观察当时还都是青少年的儿子们的反应。余人皆手忙脚乱想把丝理顺,唯独高洋“抽刀斩之”,口里还恶狠狠地说:“乱者须斩!”
  高澄被害消息传出,“内外震骇”。虽然时年仅二十一岁,高洋神色不变,指挥若定,亲自围捕兰京等人,“自脔斩群贼而漆其头”。袭其兄位,为相国、齐王。
  高澄一死,东魏孝静帝还暗自高兴,对左右说:“此乃天意,威权当重归于我。”没高兴几个时辰,高洋去晋阳宫入殿面辞,从者一千多人,和高洋一起持剑上殿的就有十多个武士,孝静帝下阶相迎,忽喇喇二百多武士上阶迎前,“皆攘袂扣刃,如对严敌”。高洋自己不说话,让随从人传话,告诉孝静帝说自己要去晋阳,虚拜两下,扭头便出。孝静帝大惊失色,望着高洋背影,沉痛地说:“此人似乎更不相容,吾不知死在何日!”
  没多久,高洋就在高德政、徐之才、宋景业等人撺掇下自晋阳向邺城出发,准备篡位。当时,不仅高欢的铁哥们儿司马子如、高隆之等人不大愿意高洋这么急着篡位,连他亲妈娄老太太也说:“汝父如龙,汝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事人,你以为自己是谁,敢行尧舜之事!”这样一来,高洋还真犹豫,半路回返晋阳,忽忽不乐。徐之才善察人意,进言道:“正为不及父兄,才应早升尊位以定人心!”恰巧,高洋自铸铜像成功(北朝人喜以铸像占卜吉凶),便欣然上马,率军马直奔邺城,登上皇帝之位。由此,东魏灭亡,齐国建立,史称北齐,其时为公元550年五月,改元天保。高洋追尊其父高欢为神武皇帝,其兄高澄为文襄皇帝,尊其母娄氏为皇太后。
  东魏孝静帝被废为中山王,一年多后就被毒死,并毒死其诸子。
  建国初期,高洋励精图治。高丽、蠕蠕、库莫奚、南朝萧绎都相继遣使朝贡。“终践大位,留心政务,理刑处繁,终日不倦。以法政下,公道为先”。
  天保三年(552)春,高洋亲自率军讨伐在代郡一带屡次侵境的库莫奚,“大破之,获杂畜十余万”。天保四年冬,高洋又北巡冀、定、幽、安四州,北讨契丹。“亲逾山岭,为士卒先,指麾奋击,大破之,虏获十万余口、杀畜数十万头”。此次征伐,高洋以皇帝之尊,露头袒膊,昼夜不息,骑行一千多里,“惟食肉饮水,壮气弥厉”。到达营州后,年方二十五岁的高洋和当年曹大丞相一样,临碣石,观沧海。年底,乘胜凭锐,高洋又“亲追突厥于朔州,突厥请降”。当时的突厥刚刚灭掉北方强大的游牧帝国柔然,慑于高洋之威,也不得不遣使贡献。天保五年,高洋自出离石道,进讨山胡,“大破之,斩首数万,获杂畜十余万,遂平石楼”。至此,远近山胡种落莫不慑服。同年五月,柔然残部进犯肆州,高洋又从晋阳出发击讨,“大破之”;天保六年夏,高洋又从晋阳出发,讨伐柔然残部。秋天,骁勇的高洋自率五千轻骑,追击柔然于怀朔镇,“躬当矢石,遂大破之”。同年底,高洋发一百八十万役夫筑长城,“自幽州北夏口至恒州九百余里——从此,高洋“既征伐四克,威振戎夏”。
  以后,高洋“以功业自矜,遂留情沉湎,肆行淫暴”。
  高洋淫暴之行,《北齐书》记载得不多,《北史》中记录得非常详细,林林总总,骇人心目。
  开始,高洋只是疯疯癫癫地找乐子,天天跳舞唱歌,高饮狂欢,夜以继日;不久,这位皇上又有“发展”,有时赤身裸体,有时涂脂抹粉,有时散发胡服,有时穿得像个小丑,手中提拎大砍刀,常常醉醺醺在街市坊间游走;慢慢地,高洋在京城又不停出入勋贵大臣之家,看见漂亮女人,不分贵贱高低,不分已婚未婚,立时霸王硬上弓;再往后,高洋又爱裸骑着梅花鹿、白象、骆驼、牛、驴等动物出玩,边游走边唱歌。无论隆冬炎暑,星夜白昼,高洋雨雪不避,又爱光着屁股在街上跑步,“从者不堪,帝(高洋)居之自若”。
  高洋还有观淫癖,征集坊间淫女大批,弄入宫中后,大家脱光光,命令侍从众宫和卫士与这些女人群交,朝夕临视为乐。有时候,高洋又骑高头快马,边跑边沿街抛洒金银珠宝,任人拾取,“争竟喧哗,方以为喜”。有一次,高洋被崔季舒背着,正在街上游玩,遇见一妇人,便问:“我这皇帝怎么样?”妇人性直,回答说:“癫癫痴痴,何成天子!”高洋大怒,抽刀就把妇人脑袋砍落。
  随着酒瘾大增,高洋几乎每日沉醉。别人大醉时昏睡,高洋一醉就杀人。杀人还不是好杀,或肢解,或焚燃,或投河,以把人虐死为至乐。
  大醉之时,高洋六亲不认。一次,亲妈娄太后在北宫中的小榻上正坐着,高洋摇摇晃晃走过去,伸手连榻带人举过头顶,把老太太摔个半死。酒醒,看见亲妈半边脸摔得血肉模糊,高洋“大怀惭恨”,聚柴成堆点燃,要自投于火,幸亏太后苦劝乃止。他让宗室高归彦用大棍子打自己五十棒,并说:“杖不出血,当即斩汝。”受杖后,跪拜母后,请求原谅,并“因此戒酒”。十天后,“还复如初,自是耽湎转剧”,酒量比先前更大了数倍。又有一日,他乘醉闯上岳母家门,高洋当庭一箭,把老岳母腮帮子穿个正透,嘴里还骂骂咧咧:“老母狗,我醉时连太后都不认识,甭说是你!”又上前用马鞭狂抽倒霉的老太太一百多下。
  高洋酒醉时,常登上皇宫中的屋背疾走如飞。“三台构木高二十七丈,两持相距二百余尺”。平时工匠上房,都身系安全绳一步一步慢挪前移。高洋只要兴起,常趁酒劲在殿尖快跑,从未失过脚。
  对于文臣武将及其家属,高洋也以虐杀为乐。大臣高隆之是高欢老哥们儿,高洋想起这老头先前谏劝自己不要称帝,便让卫士猛捣老爷子一百多拳,活活打死;大司农穆子容有事激怒高洋,暴君让老臣脱光趴在庭中,自挽弓弩射他,三发不中,高洋竟然拔起一根拴马橛,猛插入老头肛门,把这位贵臣活活插死;行到高欢贵臣、已病逝的仆射崔暹家里,高洋对崔暹妻子问:“你想崔暹吗?”崔暹妻子李氏回答:“结发情深,当然思念。”高洋狞笑,说:“如果想念,可以自己去阴间看他,我送你一路。”掏出刀来,一刀就把李氏脑袋剁下,“掷于墙外”;高洋去自己同父异母的五弟高浟家,见到高浟生母尔朱氏,大骂道:“还记得你得宠时不待见我母亲的事情吗?”言毕,当头一刀把这位皇太妃劈成两半;东魏宗室元昂,是高洋皇后李氏的姐夫。高洋与李皇后姐姐通奸,就把她绿帽老公召至内宫,“以鸣镝射一百余下,凝血垂将一石,竟至于死”。送葬之日,高洋“自往吊哭”,在大棺材旁当着元昂一家上下老小,公然奸淫李氏;三台殿上,高洋还亲自锯杀都督穆嵩;都督韩哲没有任何过错,正在值勤,高洋忽然看他不顺眼,叫出来当心一刀;由于杀人上瘾,大臣杨愔只得从监狱里拉出大批死刑犯人,简取随驾,每日供应数十上百,号为“供御囚”,专用以预备高洋“手自刃杀”。渐渐地,高洋杀人当游戏,每天都得亲手杀掉几个人练练手。
  高洋有一个非常宠爱的薛贵嫔,是他从堂叔高岳那里弄来的美人。一日,眼见薛贵嫔巧笑倩兮于床上梳头,高洋忽然发怒:此妞从前竟然被高岳用过!这位皇帝反正刀剑不离手,站起身就把没缓过神的薛美人脑袋砍了下来,随手揣在自己怀里。接着,他坐车驾到东山大宴群臣,大家刚刚举杯,高洋忽然从怀中取出美人头,投在食案之上。大臣们屏息惊骇之际,高洋又唤人把薛美人无头尸首送过来,摆在面前食案上,亲自动手肢解,去肉剔骨,割筋除脏,剁下美人大腿作了个肉琵琶,安上柱弦自弹自唱,“一座惊怖,莫不丧胆”。高洋连饮数杯后,弹唱几曲,忽然又潸然泪下,叹息道:“佳人难再得,可惜!可惜!”命人把美人“零件”装棺,他自己散发步行,大哭送葬。
  虽君昏于上,但臣明于下,大臣杨愔等人勤于政务,勤勤恳恳,所以北齐的国事并没有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杨愔忠臣,又是高洋姐夫(高洋姐姐先嫁东魏孝静帝,后改嫁杨愔),高洋常大便时让杨愔给自己进厕所擦屁股。有时兴起,高洋还爱用马鞭抽打杨愔,“流血浃袍”。最悬一次,高洋醉酒,亲自用小刀割划杨愔的大肚子玩耍。玩累了,又准备一口大棺材,把杨愔扔进去,准备拉出去活埋……
  天保八年,高洋又把高家宗室妇女召来百号人集结在一起,带去东山玩乐。他挑选精壮卫士数百,让这批兵士轮奸自己的女亲戚们,以为笑乐。高洋同父异母弟永安王高浚进谏,高洋大怒,派人逮捕高浚,关在地牢里。高洋另外一个弟弟上党王高涣,“天姿雄杰,倜傥不群”,排行第七。由于当时讥言有“亡高者黑衣”一说,高洋就问左右:“何物最黑?”有人答:“莫过于漆。”漆、七同音,高洋就把这位七弟关押,与三弟高浚同拘一个铁笼里,“饮食溲秽共在一所”。不久,高洋亲临囚所,左右高歌,高洋命两个弟弟和歌。两人战怖,声音颤抖。毕竟骨肉亲情,高洋一时心软,泣下沾衣,想赦免二弟。但陪同的高洋同母弟长广王高湛与高浚不和,劝说:“猛兽安可出穴!”高洋一听,大觉有理,下令卫士用矛槊乱捅,把两个弟弟混身捅满血窟窿,又投火焚烧,再填以石土。杀人后,又下令把两个王爷的妃子赏给卫士。
  天保十年,酒精深度中毒的高洋已经是多日不能进食,天天以酒为食。六月的一天,他忽然问高氏女婿、东魏宗室彭城王元韶:“汉光武刘秀何故中兴?”元韶心中惶怖,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因为王莽没有把姓刘的杀绝。”高洋狞笑点头,立刻下令诛杀东魏皇室元世哲等近宗二十五家。八月,高洋又下令把剩余的几十家元氏宗族不分男女老弱,尽数杀死。“或父祖为王,或身常贵显,或兄弟强壮,皆斩东市。其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槊。前后死者共七百二十一人,悉投尸漳水,剖鱼多得爪甲,都下为之久不食鱼”。至于元韶,也被关入地牢,最后饿得啃衣袖,活活噎死。
  同年十一月,恶贯满盈的高洋也因酗酒过度驾崩,时年三十一,谥文宣皇帝,庙号威宗。武平时(高湛),改庙号为显祖。
  高洋死,其太子高殷即位。高殷,字正道,聪慧好学,“温裕开朗,有人君之度”。但高洋不喜欢他,说:“太子得汉家性质,不似我(高洋以鲜卑自居)。”十五岁时,高洋在金凤台杀人玩,让太子用刀亲自杀囚。“太子恻然有难色”,但父命难违,只能战战兢兢去杀,砍了数刀,仍砍不掉犯人的脑袋。高洋大怒,上前用马鞭“撞太子三下”,惊吓之余,高殷自那时起患上了口吃和间歇性的神经病。
  高殷即位后不久,大臣杨愔、燕子献等人惧怕其叔父常山王高演夺位,欲下令派诸位叔王出京。高演等人在娄太后支持下杀掉杨愔等汉臣,并废高殷为济南王,自己登上了帝位,是为北齐孝昭帝。高洋死前,曾对高演讲:“日后你夺我儿子的皇位,夺就夺吧,不要杀他。”孝昭帝皇建二年在平秦王高归彦撺掇下,高演派人杀掉了侄儿高殷,时年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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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05   文武全才命数不永——北齐孝昭帝高演
  高演,字延安,高欢第六子,也是高洋同母弟。“幼而英特,早有大成之量”。成年后,“身长八尺,腰带十围,仪望风表,迥然独秀”。
  高洋为帝昏暴,高演常“忧愤表于神色”。高洋也知这个皇弟忠心,便说:“但令你在,我能不放心纵乐吗?”虽如此,数谏之下,高洋也怒。一次,高洋酒醉,把数位从前东魏皇宫的美女赏给高演。转天,高洋酒醒不记前事,认为高演是自己“擅取”,下令卫士们用大铁刀把乱敲高演,差点把这位常山王敲死,“月余渐瘳,不敢复谏”。
  幼主高殷继位后,汉臣杨愔等人想夺高演与其弟长广王高湛的兵权,两人先发制人,在娄太后支持下杀掉杨愔诸人。公元560年九月,娄太后下令高演继位,改元皇建。幼主高殷废为济南王。娄太后不放心,登基典礼过后,还嘱咐儿子高演:“可别让济南王出什么事!”意思是禁止高演杀掉侄子。
  高演明君,“既当大位,知无不为,择其令曲,考综名实”,尽废高洋弊政,加之他少居大位,明习吏事,勤勤恳恳,不酗酒,不好色,实是高齐最好的一位君王。此外,高演又属极孝之人,娄太后患心痛病,他数十天衣不解带,成日成夜侍奉于前,亲自煎药尝药,极尽人子孝心。“友爱诸弟,无君臣之隔”。同时,高演又“雄谋有断”,值其国富民强之际,将欲与宇文氏一决雌雄,以毕其父高欢一生未竟的事业。
  高演生平最大的一件错事,就是杀了侄子高殷。高演巡行晋阳时,其弟高湛在邺城。有占卜者说邺城有天子气。古人迷信,高演也不例外,怕侄子高殷被人拥立复辟,就派人带毒药给侄子喝。高殷挣扎不从,兵士便把这位少主活活掐死。
  为此,高演事后频为“愧悔”。做此亏心事后,高演常常精神恍惚,在晋阳宫常“见”到兄皇高洋带着杨愔等人忽来忽去,鬼魂们恨恨扬言要复仇。成日被这些幻觉折磨,高演身体越来越差,“遂渐危笃”。因此,他又广请巫师神汉,“备禳厌之事,或煮油四洒,或持炬烧逐”,但一切皆无济于事。幽幻之间,高演仍可“看见”他兄长高洋以及被他杀害的杨愔、燕子献等人骑于皇宫梁栋之上,向他吐舌嗔目,大作“鬼”脸。
  由于天文有日蚀,俗称天狗食日,迷信的高演强撑病躯,率军队于校场“讲武以厌之”,想以张弓射箭互相练习砍杀以为“厌胜”之法。半途之中,草丛中有野兔跑窜,惊其坐骑,高演一头栽下,肋骨骨折。在古代,肋骨骨折很要命,可能骨茬会挫伤肺或别的脏器,内部感染,他很快就至于弥留之态。
  娄太后探视病情,忽然想起多日未见孙子高殷,便问高演:“济南王何在?”
  高演愧惧,阖目不答。
  老太太问了几次,见儿子转脸均不回答,心中已经明白。她大怒道:“你把那孩子杀啦?不听我的话,你死也活该!”言毕,娄太后起身拂袖便出。
  高演临终,幻觉不断,一直是在床上整衣跪伏,叩头求哀,估计是向他想像中的高洋等人的鬼魂求饶。公元561年底,高演病死,时年二十七。临死前,他遣使召其同母弟长广王高湛入继大统,并亲手写下数字:“宜将吾妻子置一好处,勿学前人也”。意思是嘱托弟弟别学自己杀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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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06   荒淫凶暴国事日衰——北齐武成帝高湛
  高湛,高欢第九子,也是娄太后所生。此人“仪表瑰杰”,也是个美男子。外表虽好,高湛绝对是个坏蛋坯子。其兄高演病重时,他就和族侄高元海以及族叔祖平秦王高归彦等人密议,准备发兵篡位,正好有一巫师占卜,说“不利举事,静则吉”,高湛才未动手。很快,高演病死,遗诏高湛继统为帝,是为北齐武成帝,改元太宁。
  高湛初继位,以高演原太子高百年为乐陵郡王,以胡妃为皇后,以儿子高纬为皇太子。
  没过两三个月,高湛就把迎立他有大功的族叔祖平秦王高归彦外放为冀州刺史。不久,高归彦在冀州造反,高湛派大军围城,一举擒获这位老王爷,押至邺城,“载以露车,衔枚面缚,并子孙十五人皆弃市”。
  太宁二年(562),高湛又改元河清。年底,高湛闯进二哥高洋寡妻李氏所居的昭信宫,一见面就自己脱光衣服,要奸淫嫂子。李氏挣扎,高湛恶狠狠地说:“如果不从,我马上杀掉你儿子。”李氏   河清三年(564)七月,由于出现“白虹贯日”、“赤星见”天文星象,高湛就想起了六哥高演的旧太子、自己另一个侄子乐陵王高百年。当时,有个叫贾德胄的儒生教高百年书法,小孩子不懂事,看见什么写什么,曾描写过数个“敕”字,书法老师缺德,藏起这数个描画的字,秘密向高湛报告。这可不得了,“敕”字只可皇帝亲写,高湛抓住这个借口,传召侄子入宫。
  这位十四岁少年入宫前,知道自己一去凶多吉少,就与自己的王妃斛律氏辞决,割下所留玉玦以作忆念。入宫后,高湛高高上座,阴沉着脸,让高百年写几个“敕”字。验看之后,与贾德胄上呈的“敕”字相同。大怒之下,高湛重击桌案,立命武士数人上堂对这个侄子拳打脚踢,打得少年口中狂吐鲜血,倒于地上。高湛毫不留情,让人揪住少年头发在地上拖,后面卫士随行随用大棒击打,“所过处血皆遍地”。将死之际,少年哀求说:“阿叔饶命,我愿给您作奴仆。”高湛起身,亲手用刀当胸给了亲侄一刀,随即一脚踢入池中,“池水尽赤”。还怕这位旧太子不死,高湛又亲至后园看人埋尸。这位高湛真是凶虐不是人,高演从未对他有一句恶言,又传皇位与他,他竟如此杀其亲子来“报答”同父同母的哥哥。高百年王妃斛律氏小姑娘闻知夫君死讯,持玉玦哀号不已,再不肯吃饭,月余而死,临死时仍紧握那个玉玦。
  群臣之中,高湛最宠信侍中和士开。这位和士开先祖本是西域胡商,原姓素和,后来留居临漳,渐渐定居中原。高湛当王爷时好握槊(一种棋戏),和士开也是大玩家,于是两人便成了好朋友。“加以倾巧便僻,又能善谈胡琵琶,因致亲宠”。这两人磁场相吸,非常投缘。当时,和士开奉承高湛:“殿下非天人也,是天帝也。”高湛回言:“卿非世人也,是世神也。”当皇帝后,高湛“须臾之间,不得不与(和)士开相见。”和士开为报答“知遇”之恩,也放言“谏劝”高湛:“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贤君,粲纣昏君,死后又有何分别!陛下应该珍惜少壮之年,横行玩乐,一日快活敌千年。国事尽可吩咐大臣,何必自己劳心费神!”
  高湛大悦,果然从此以后,三四天才上朝摆摆样子,只是签一个字,“略无言,顺臾罢入”,返回后宫继续玩乐。
  和士开“奸谄日至,宠爱弥隆,前后赏赐,不可胜记”。为了更加忠心“报答”主上,和士开还勾搭上了高湛的胡皇后,搞得这一对帝王夫妻都舒服得了不得。
  高湛二十七岁时,有彗星出现,太史官奏称是“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易主”,即该有新皇帝出现。此时,北魏、东魏的皇族早已被高洋杀尽,高演时还有侄子高殷可杀,高湛已经杀却自己的侄子旧太子高百年。为了“应天象”,高湛就传位给自己的太子高纬,自称“太上皇”。至此,北齐又改元天统。
  高湛大哥高澄的儿子河南王高孝瑜因谏劝胡皇后不应该和做臣子的和士开玩握槊游戏,和士开便乘间对其加以谗毁。高湛大怒,在一次酒席上命高孝瑜饮酒三十七大杯,又让人在他回家的路上往这位侄子嘴里灌毒酒。难受至极,高孝瑜投水而死。高孝瑜的三弟河间王高孝琬是高澄嫡子,听说大哥被毒死,天天恨得扎草人射箭,以泄心中怨愤。和士开听说后,又对高湛说:“高孝琬把草人当成您来射!”高湛命人鞠讯,高孝琬一个失宠的姫妾又诬称:“孝琬画陛下图形夜哭切齿。”其实,那幅图象是河间王生父高澄,儿子忆父,每每对之流泪。高湛怒极,把这个侄子抓进宫中,派卫士用鞭把击打高孝琬。
  高孝琬看见高湛坐在上座饮酒观刑,大叫:“阿叔”。高湛更气,便问:“谁是你叔?你怎敢唤我作叔!”
  高孝琬也是执拗脾性,不仅不改口称“陛下”,反而说道:“我乃神武皇帝(高欢)嫡孙,文襄皇帝(高澄)嫡子,魏孝静皇帝(元善见)外甥,为什么不能叫你一声叔呢?”
  高湛闻言暴起,用大棒亲自击碎这位侄子的两腿胫骨,高孝琬活活痛死。
  坏事做尽,公元568年(北齐天统四年年底),酒色过度的高湛病重,临终握着和士开的手大叫:“别辜负我啊!”言讫而殂,时年三十二。
  高纬于公元569年改元,年号武平。至此,北齐进入了后主高纬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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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07   宠信奸佞绝爱小怜——亡国的齐后主高纬
  高纬当儿皇帝时很老实,大概坏事都让老爸干了,当时又是儿童,没有能力干坏事。高湛死时,高纬已当了五年皇帝,此后,他又作了七年皇帝。年头虽不长,却干尽了荒唐的坏事,成为后世恶君昏帝的“楷模”。
  史书上记载后主高纬“幼而令善,及长,颇学缀文”,很是个有上进心爱读书的少年人。十五六岁他爸爸高湛暴死,真正当了皇帝,但未几差一点被自己的弟弟高俨推翻。
  高俨是武成帝高湛第二个儿子。很受高湛宠爱,常代替父皇高湛本人在含光殿办公,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老成大度,王公大臣都跪拜畏惧。高湛未死时,高俨的器服玩饰和当皇帝的高纬一模一样。有一次他在高纬处见到有进贡的新冰早李,大怒:“我哥哥有这东西,我怎么没有。”从那以后只要是高纬宫里有高俨认为是新奇未见的东西,他的属官和工匠肯定获罪。高俨生性威猛,经常患喉疾,医生下钢针直刺入喉医治,高俨虽痛但连眼睫毛都不眨动一下。他常常对父皇高湛说:“我哥哥这么怯懦的一个人,怎么能统驭臣下呢?”高湛好长时间一直想废了高纬,立高俨为帝。高湛暴死后,高俨获改封为琅琊王。
  后主高纬的宠臣和士开很怕高俨,对人说:“琅琊王眼光奕奕,数步射人,刚才在他面前站一会就吓出一身大汗,在皇帝面前我都没有这种感觉。”高俨也很讨厌和士开,见和士开盛修第宅,讽刺他说:“你们等不到大宅子修好,自己可能就完了。”
  疑惧之下,和士开在后主高纬前进谗言,要小皇帝解除高俨的兵权。
  高俨在侍中冯子琮撺掇下,听说消息后,先发制人,假称高纬旨意,把和士开骗到御史台砍了头。本来高俨原意只为杀和士开,可一开了头就收拾不住,其手下徒众拥逼他去杀后主高纬。高俨就带着禁卫军三千多人直向宫殿闯来。
  高纬听到消息后吓得大哭,对冯太后说:“有缘的话能再见到您,无缘的话就永别了。”同时,他下旨急召大臣斛律光。高俨也派人召传斛律光。斛律光的女儿本是孝昭帝太子高百年的妃子,百年被杀后也绝食而死。但封建宗法社会尊正朔,斛律光仍卖命高家。而且斛律光也憎恶和士开,听说高俨杀了和士开后大笑:“龙子作事,本来就不和凡人一样。”他见高纬时,小皇帝已和四百兵士慌乱披甲操刀要出门抵挡。
  斛律光劝后主说:“这些少年舞刀弄抢,一交手就乱杀一通不分尊卑。只要您皇帝露一露面,那些人就死了心。”果然,小皇帝一露面,高俨的徒众“骇散四奔”。高俨也没了主意,站在原地不动弹。斛律光上前牵手拉他,说:“天子弟弟杀个人算什么呢。”把这位闹事的皇弟带到殿里,斛律光又对高纬说:“琅琊王年少不懂事,成人后就不会这样。”
  高纬此时忽长精神,抽出弟弟高俨的佩刀用刀柄对这位胆大妄为的少年大脑袋一顿乱击,咬牙切齿好久才把高俨放了。他又亲自用弓箭射杀高俨的徒党,肢解暴尸,以泄怒气。胡太后怕大儿子弄死二儿子,就把高俨关在自己宫内,高俨每次吃饭前,太后自己都亲口尝试怕有毒。几个月后,高纬趁胡太后睡觉,骗高俨早起打猎。这位失势的小王爷不知是计,刚刚进殿就被皇帝哥哥的卫士刘桃枝反绑起双手,用袖子堵住嘴,背负到自己的宫里砍了头,时年十四岁。高俨的四个遗腹子也都“生数月而幽死”。
  皇帝位子坐稳,转年七月,高纬就诛杀了大臣斛律光。斛律光一族自其父斛律金起就卖命高氏。“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千古名曲就是斛律金在高欢玉壁之战大败于周军之后,为安慰高欢用鲜卑语唱出的,听得高欢当时涕泪横流。斛律光位极人臣,平生为高家打过无数恶仗,又帮助高纬坐稳帝座,但不贪权势,不懂交结高纬的宠臣穆提婆和祖珽。两个人于是同上谗言,说斛律光有谋反之心,劝高纬杀掉他。高纬性怯,不敢诛杀如此重臣。祖珽给他出主意:“赏赐斛律光一匹马,说明天一起游猎东山,他一定来谢恩。”果然,斛律光来到凉风堂,皇帝卫士刘桃枝从后击其后脑,斛律光不倒,回头说:“桃枝常常干这样的事,我到死也不干对不起国家和皇帝的事。”刘桃枝和三个大力士用弓弦勒住不做丝毫抵抗的斛律光的脖子,勒死了一代名将。北周武帝听说斛律光死了,齐国自毁长城,高兴得全国大赦。
  诛戮功臣之后,高纬又把目光转向亲族。被谥为文襄皇帝的高澄有六个儿子。第四子是兰陵王高长恭。高长恭容貌美丽如纤洁妇人,上阵常面带一个铁面具以威吓敌人。邙山之战,他辅助高湛取得大胜利,武士们吟唱歌谣,名为《兰陵王入阵曲》,国人颂唱,声名显著。后主高纬有一次问他:“你打仗时深入敌阵,如果失利的话后悔也来不及呵。”兰陵王回答:“家事亲切,不知不觉我就冲了进去。”本来是效忠皇帝的话,但高纬对兰陵王“家事”一词深为忌讳,渐生猜忌。为免横死,英名一世的兰陵王得病也不医治,在家等死。
  武平四年(573),高纬派人送毒药给他。高长恭喝药前对妃子郑氏长叹:“我忠以事上,为什么要被毒死呢?”妃子哭劝让他亲自见见皇帝诉说无罪。兰陵王说:“天颜何由可见!”遂饮药而死。以前读史未多,观小说、史书等记载岳飞、袁崇焕等人被冤诛死,心中慨叹这些人有兵有权,干吗不举兵造反自己称王称帝。二十四史阅毕,始知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大伦,几千年来深入人心。每个王朝嫡君继位,再暴虐专恣也是众望所推,诸如伍子胥之父、萧衍之兄被昏君杀头前还献策要把自己的儿子兄弟骗回来杀掉,怕他们造反给国家添乱。斛律光之弟斛律羡知道使臣来杀他一家,大开城门,与五子跪接诏书,引颈受戮。西汉七王,西晋八王,都是皇帝至亲骨肉,有兵有地有钱,但都不是嫡子正统,没有正当理由反叛,乱常逆伦,无一好下场。因此,兰陵王虽勇猛绝伦,智力超常,呜咽受死,应不足为怪。
  假使北齐末帝高纬同时代的都是像他这样的庸君,估计还能保善终。不幸的是,与他相邻为敌的是雄才大略的北周武帝宇文邕。周武帝即位时正赶上北齐高演废高殷自立。两国开战,北周一直打不过北齐。每年冬天,周国人一直捣碎两国界河上的冰,以防齐国军队来袭。到高湛在位后期,反过来齐国人捣碎河冰,转恐被周国军人侵入。后主高纬继位,杀大将斛律光,皇族高长恭,又平灭勇武能战的皇族高思好,亲痛仇快,让周国人大大高兴了一阵,扩兵略地,日复一日,下了一城又一城。
  高纬当时宠信韩长鸾、穆提婆等人。一帮人天天宴饮无度,带刀走马,从未安生过。这些人见朝臣就瞋目张拳,有吃人之势。尤其是韩长鸾特别憎恨读书人,常常大骂朝臣:“我对这些汉狗不可忍耐,应该都杀掉才对!”(韩长鸾是鲜卑贵族)
  齐国大城寿阳被周朝军队攻陷,高纬还真忧惧了一阵子。穆提婆就劝他:“即使我们齐国尽失黄河南岸,还可作一龟兹国呢……人生如寄,唯为行乐,干吗犯愁呢?”左右嬖臣随声附和,高纬于是大喜,酣饮歌舞,日以继夜。李德林著《北齐书》,专门为这些人开个栏目:“恩幸列传”,共计有和士开,穆提婆,韩长鸾,高阿那肱等多人:“刑残阉宦、苍头驴儿、西域丑胡、龟兹杂技,封王者接武,开府者比肩……飞鞭竞走,数十为群”,连波斯狗和马匹都被封为仪同、郡君,可见其滥。侍奉高纬的宫婢都获封为郡君,宫女宝衣王食者500多人,一裙之费价值万匹布值,一个镜台就花费千两黄金,衣服只穿一天就扔掉。又大兴土木,在晋阳作十二院,西山造大佛,一夜燃油万盆,劳费亿计,还制作公马母马交合用的青庐,马饲料十几种之多,高纬“具牢馔而亲观之”。
  《颜氏家训》的作者颜之推在梁亡后被掳入周,而后逃至北齐,对于当时北朝世风有尖锐的描述:“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余曰:‘吾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俯而不答。”显然,当时的汉族士大夫都以攀附鲜卑贵族为荣,鲜卑语和弹琵琶,恰似如今的英语和驾驶技术,看来世易时移,人们趋炎附势的心态还是一样。
  北齐承东魏,高欢本人虽是汉人,但其老婆和诸多高氏儿媳妇是鲜卑人,高欢自己也以鲜卑自居,是完全鲜卑化的汉人。当时,原来北魏的高门大族已在尔朱荣“河阴之难”中基本被屠杀殆尽,汉族门阀也在孝昭帝因杨愔等汉臣的被杀而一蹶不起,北齐到后主时期,朝野上下皆是“大鲜卑主义”盛行,而且,掌握实权的,又多是昔日六镇边地穷苦粗悍的低极军士出身的鲜卑人,根本没有任何文化修养和素质,只知厮杀屠戮,完全看不起昔日的元魏门阀和完全没落的汉族士族。
  高纬小皇帝刚继位时虽怯儒无志度,却有识人之智。高俨举兵时左右误告他说是大臣谋反,他说:“这肯定是仁威(高俨字)啊”。杀了斛律光以后,众人推荐高思好做大将军,高纬独论:“思好这人本性喜欢反叛。”这两件事应验后,高纬自认为策无遗算,更加骄纵放荡。他自己创作《无愁》之曲,亲弄琵琶歌唱,左右百人歌舞和之,民间称其为“无愁天子”。
  “无愁天子”很有当今“行为艺术家”的喜好。他在宫内华林园做一个“贫穷”村舍,自己披头散发,穿叫花子衣服装做乞丐求食;又仿造穷人市场,自己一会装卖主一会装买主,忙乎不停;还仿建一些城池,让卫士身穿黑衣模仿羌兵攻城,他用真正的弓箭在城上射杀“来犯”的“敌人”。
  与北齐诸位列祖列宗相比,高纬不像爷爷、叔叔那些长辈们闺门污秽,高家诸位爷们几乎个个好色,肆行奸伦。高纬的爷爷神武帝高欢出身微贱,加之在鲜卑地方长大,伦常不修还能理解。掌权后,他先后纳北魏孝庄帝皇后(尔朱荣女)、建明帝皇后(尔朱兆女)、魏广平王妃郑大车、任城王妃冯氏、城阳王妃李氏等北魏宗室之后妃;高纬的叔父文襄帝高澄十四岁就和高欢妃郑大车私通,差点被父亲废掉,又想强奸功臣高慎的妻子,最后害得高慎叛逃至西魏,高欢另一个老婆柔然公主也被高澄搞上,还生下一个孩子。高纬另外一个叔父文宣帝高洋更过分,他称帝后就强奸了高澄的妻子元氏,说:“从前我哥哥奸污我老婆,现在我要回报喽。”又纳大臣崔修的老婆为嫔,娼女薛氏也被他弄入宫内为嫔,后来思起旧恶又砍头杀掉姐妹两人,后期他酗酒无度,常常把高氏宗族妇女无论亲疏,一起弄到宫里,脱光衣服,让左右卫士轮奸这些妇人,其荒唐残暴简直超出常人的想像。高纬的爸爸武成帝高湛更是有样学样,逼奸高洋皇后李氏,又残杀高洋的儿子、自己的亲侄高绍德。他还把魏静帝和高洋的嫔妃及几个功臣的女儿都一股脑招入宫中宣淫,秽不可闻。
  高纬本人总共有三位皇后,斛律氏、胡氏以及穆氏。斛律氏因父斛律光“谋反”被废;胡氏是胡太后亲戚,因事忤犯被胡太后废掉为尼;穆后原是斛律后的侍婢,本名轻霄,后主宠幸她,立为皇后。高湛曾经为高纬的妈妈胡后制造珍珠裙,所费巨万,不久为火所烧。至此,高纬又为穆后造七宝车,载满金银到周国买珍珠。周人恰值太后丧礼,不卖珍珠给齐国。齐主便更花费巨亿从别的地方购买珍珠制造宝车和裙袴。
  妇人色衰而爱弛。穆后以侍婢起家,按理应该对自己的侍婢严加防范才是。天意弄人,她自己的侍婢冯小怜聪明伶俐,样貌动人,一直与后主高纬眉来眼去,日久生情,于年中五月五日的一个花好月圆时分与皇帝共赴巫襄,云雨一处,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高纬亡国灭种也不顾惜,史家、诗家对此不绝于书,以李商隐“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最为有名。
  史载,冯小怜慧黠能弹琵琶,善歌能舞,后主与她坐则同席,出则并马,常祈愿生死一处。如果身逢太平之世,两个人可能也是对模范恩爱夫妻。不幸的是周军节节深入,后主勉强“亲征”,竟然无时无刻放不下冯小怜,带着她四处游走。后世史书都言北齐亡于冯淑妃,确也不无道理。古代军队本来就视妇人从军为不祥之兆,心理上已有必败的暗示,加之后主高纬与冯小怜两个人上演的一幕幕“爱情”荒诞剧,国家不亡才怪。
  周朝军队猛攻晋州,齐军奋勇抵抗。高纬正在附近的三堆打猎,闻讯就想率大军驰援。冯小怜玩兴正浓,请高纬“更杀一围”。等到这一圈游猎结束,晋州已破。齐大军至平阳城,由于将领统帅有方,气势宏盛,周武帝一时间吓得要班师回国。由于皇帝亲征,齐军无不以一当百,并修地道攻平阳,城墙塌垮十余步,将士人马乘胜欲入之际,高纬忽然传旨要暂停,派遣手下唤冯小怜观看大军攻垮城池的壮观景象(大概当时没有电影和数码技术,后主就学周幽王让褒姒一笑的伎俩博取美人一笑)。当时冯小怜正在化妆,对镜顾影自怜,磨磨蹭蹭,等她到来时周军已经修好塌垮的城墙,使这座战略要城重归防御之中。
  周武帝亲率大军八万人,从长安出发,逼城置阵,与齐军相望。齐军和周军之间本来有一道深好几米的土堑,横亘双方之间,高纬问左右交战与否。其中一名叫安吐根的宠臣大言:“这么一小撮贼寇,马上刺取,掷向汾河中罢了。”诸位内宠太监不识军阵,也在旁边附合:“他是天子帅军,我们也是天子督阵。他们远来攻伐,我们堂堂大齐天子怎能挖堑示弱!”高纬闻言觉得很有理,就下令填平两军之间的大沟,摆出两国天子决战的架式,“周主大喜,勒兵击之”。
  两军相交,齐军并不弱,奋勇冲杀。高纬和冯小怜并马观战。忽然之间东翼阵脚略有退却,冯小怜吓得花容变色,大叫:“军队败了!”齐主手下将领谏劝:“半进半退,战之常理。陛下您如果马足一动,人情骇乱,军旅不可复振!”齐主不听,带着冯小怜奔逃而去。齐师大溃,被杀万余人,百里之间,军资器械委弃山积。一行人跑到洪洞,冯小怜又在帐中涂粉施朱,从人又大叫周兵到,于是大家又跑。其间高纬忽发奇想,让太监化妆回晋阳取皇后衣饰,封冯小怜为左皇后,在逃跑途中让小怜穿上皇后礼服,反复观瞧欣赏后接着奔逃。
  高纬跑到晋阳后,忧惧至极。眼见形势吃紧,就想让安德王高延宗等人留守晋阳,自己去北朔州暂避兵锋。如果晋阳陷落,他就想顺势逃往突厥。君臣纷纷劝谏,高纬不听。安德王高延宗哭泣苦谏,还是不听,密遣左右送胡太后和皇太子前往北朔州。夜间,高纬想趁黑逃遁,诸将都不听令。他就下令以安德王高延宗为相国、并州刺史,留守晋阳,统领山西兵马。
  高延宗苦苦哀求说:“为了社稷江山,陛下您千万别走。为臣我定为陛下死战,肯定能击败周军。”高纬宠臣穆提婆一旁叱道:“至尊已经考虑得很明白,王爷不要阻碍!”于是高纬及属下从五龙门斩关而出,向突厥方向逃奔,途中从官多散,谁也不肯抛弃家乡到突厥的地盘去寄人篱下。见周围只有十余骑随从,高纬只得转向首都邺城。高纬手下穆提婆、贺拔伏恩等人纷纷奔向周军投降。
  留守晋阳的将帅聚集一起,跪拜安德王高延宗,恳请道:“王爷您不当皇上,我们军民就无法为您致死力。”高延宗不得已,即皇帝位,下诏说:“武平孱弱(武平是高纬的年号),政由宫竖,斩关逃遁,不知所之。王公卿士,猥见推逼,今承继宝位。”改元德昌。齐人听说此讯,不召而至,大批大批涌向晋阳。高延宗以府藏和后宫美女赐赏将士,杀掉留在晋阳的高纬宠臣内侍十多家。高延宗亲自接见士卒,执手称名,流泪呜咽,士兵们感动得都表示以死回报。晋阳城内就连儿童妇人,也都登屋上城,狂投瓦石以御敌兵。
  高纬听说高延宗继皇帝位,气呼呼地说:“我宁让周国得并州,也不想安德王以那里为窝。”左右附合:“是啊,陛下说的极是。”
  不久,周武帝亲率军队围晋阳攻城。周军蚁附登城,“四合如黑云”,高延宗也自帅兵士在城北迎敌。高延宗本来身体肥硕,平时人常常笑他。此时他乘马奋矛往来督战,劲捷如飞,所向无前。周武帝黄昏时分率兵攻入东门,焚烧佛寺。高延宗随后而入,前后夹击,周军大乱,争相回头想跑出城门,践踏乱击,死伤无数,大门也都被尸体堵塞住。齐军前后刺杀砍劈,杀死周军两千多人。
  周武帝左右禁军侍卫几乎被杀光,幸亏高纬从前的宠臣、刚刚投诚不久的贺拔伏恩不知现在哪来的忠勇,与几个人殿后掩护周武帝,从城东缺口逃生,周武帝多次险些被剑槊击中。当时已值四更时分,高延宗以为周武帝为乱兵所杀,派人在尸体堆中寻找大胡子的人,结果没有找到。天意灭齐,齐军取得城内胜利后,却入坊间喝酒庆祝,醉卧一地,高延宗再也整集不出一支劲军来。
  周武帝出城后饥渴不堪,本想下令逃走,诸将也劝他回军。唯独宗室宇文忻力劝他死中求生,败中求胜,一鼓作气。周国的齐王宇文宪也认为兵败如山倒,如果逃跑肯定会被齐军追击,不免于死。投降的高纬宠臣段畅等人也告诉周武帝晋阳城中空虚。周武帝于是鸣角收兵,不久兵士云集,军旅复振。
  一大早,周军整军还攻东门,齐军还多大醉未起,城池很快被攻克。高延宗逃至城北,被周军生擒。自十二月十三日受齐王高纬命令守并州,十四日称帝,十五日战败被俘,总共才做了两天皇上。当时好事者以为高延宗的年号“德昌”,拆开就是“安德王为帝二日”的意思。高延宗虽是高澄的儿子,却一直为高洋所养,很受宠爱,十二岁时还骑在高洋腹上玩耍。高洋还让这个侄子尿尿在自己肚脐中,疼爱异常。高延宗少年时淘气出格,在楼上解大便让仆人在楼下张嘴接着,又把猪食和人粪掺在一起强令手下人吃。孝昭帝高演继位后知道他的劣迹,派人到他任职的定州猛抽他一百多鞭,又杀掉他手下哄他胡闹的九人,自那时起这个顽劣少年开始痛改前非,日后与周国的交战中屡屡立功。可惜时兮命兮,最终不免被囚的下场。
  高纬逃回邺都喘息。后主的亲妈冯太后回来,后主理也不理。淑妃驾到,后主凿开城北大墙并出外十里迎接。
  齐国谋臣斛律孝卿请高纬亲自向守城将士发表讲话,鼓励军心,并亲自为高纬撰写了意气奋发、拼死守城的讲话稿,劝小皇帝在演讲时“应该慷慨流泪,以此感动激励士兵”。高纬面对十数万庄严肃穆、抱有哀兵必胜之心的将士,忽然忘了讲话稿上的词儿,于是自己大笑起来。左右太监幸臣也跟着大笑。由此,将士大怒,皆无战心。“皇帝都这样,我们急什么”!
  高纬把群臣将士召集在朱雀门,商议对策。人人异议,不知所从。宗室高励劝说:“现在叛逃的大多是贵人将领,士卒犹未离心。请陛下下令把五品以上官员的家属都汇集在三台,以此逼诸贵人将领力战,告诉他们兵败就烧光三台。这些人顾惜妻子,必当死战。我们虽然一直败退,周兵肯定有轻视我们的意思,如果背城决战,肯定打赢。”高纬没有采纳此计。
  宫内占卜官说天文有变,当有改朝换代的迹象。高纬就学自己父亲,禅位给太子,自己做太上皇。
  高纬心虚,未等周军攻城,带着妻儿老小往济州跑,只有百余骑随从。到青州后,他想跑到从前的敌国陈朝避难。跟随他的宠臣高阿那肱想活捉他献给周朝请功,骗他不要着急跑,说周朝追军还很远。
  高纬得闲,与冯小怜温存,殊不料“周师奄至”,高纬吓得肝胆俱裂,装了一大袋金子系于马鞍,带着后妃等十几个人狂跑,最终在南邓村被周军追及,一网打尽。
  被掳至长安后,高纬被封为温公。亡国之君,仍不忘向周武帝乞求把冯小怜还给他。周武帝不好色,笑言:“朕视天下如脱屣,一老妪岂与公惜之。”仍以冯妃赐还高纬。然后就开演周朝献俘太庙的大戏,高纬等家族大臣几百人作俘虏降臣状,跪于周国太庙前,至此北齐五十州,一百六十二郡,三百三十万户皆入于周。
  而后周主大摆庆功宴,令高纬起舞。史书没有详记高纬的舞技,估计他面带笑容,飞转盘旋,肯定以精妙绝伦的鲜卑舞步让周国君臣大悦。末代帝王大都是高级文化人才,高纬、陈后主叔宝都是自己会作曲的音乐家,南唐李煜是千古词人,北宋徽宗是书法大家、国画圣手,这些人天姿绝顶,就是不会治国。前朝就有晋朝两帝被俘后奉盏洗爵的先例。此后,被俘国君青衣洗酒杯、执酒壶劝酒、起舞、站在俘虏自己的胜王后擎伞盖成为定例,后来的徽、钦二帝等也遭此辱。
  半年以后,为斩草除根,周朝人诬称高纬谋反,宗族百口包括三十多个直系王爷皆赐死,只有高纬两个患白痴病和有残疾的弟弟高仁英、高仁雅活了下来,迁于西蜀偏僻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周朝皇帝把冯小怜赐给王室贵族代王宇文达。这位代王宇文达是周文帝的儿子,是个“性果决,善骑射”的王爷,绝对是个处事周慎的宗室老王。据《周书》记载,“(宇文)达雅好节俭,食无兼膳,侍姬不过数人,皆衣绨衣。又不营资产,国无储积”。他的下属曾劝他聚敛财物,他回答说:“君子忧道不忧贫,何必为财物烦恼呢。”典型是个严守孔孟之道的正人君子。周武帝俘获冯小怜后,正因为宇文达出名的不好声色、廉洁自律,才特别在高纬死后把冯小怜赐给他,估计是想让臣子们看看,身为宗室勋贵的代王是多么不溺声色犬马,肯定随便把小怜打发到丫鬟仆妇居住的地方,好让代王成为一代贵戚的好榜样。
  殊不料,宇文达对小怜见而奇宠,原来的代王妃李氏被小怜挤兑得差点活不下去。由此可见,坐怀不乱,久经考验大半辈子的代王宇文达见到小怜也丧魂失魄,可见小怜的模样肯定是天下绝色。小怜虽遇新王恩宠,仍然不忘高纬的好处。一次弹琵琶断弦,即兴还作诗一首:“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
  几年后,隋文帝杨坚篡了周静帝的位,大杀宇文氏,砍杀宇文达之后,把冯小怜赐给宇文达正妃李氏的哥哥李询。李询先让小怜穿着破布衣裤舂米,不久李询的妈妈逼令小怜自杀。一代艳花,香消王殒,终于和高纬地下团圆,如真能魂归一处,也不枉荒唐君王对她的万千宠怜!
  晚唐的王孙李贺有诗《冯小怜》写道:
  湾头见小怜,请上琵琶弦。
  破得春风恨,今朝值几钱。
  裙垂竹叶带,鬓湿杏花烟。
  玉冷红丝重,齐宫妾驾鞭。
  在后世万代的唾弃声中,在红颜祸水的指责声中,清人蒋文运独云不然:“齐高纬宁亡国,终不肯逆拂小怜之意,正所谓生死好友如此!”
  低徊思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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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08   19、被挥霍掉的帝国——北朝周宣帝宇文赟的荒唐旧事
  俗语说:虎父无犬子。
  但是,当人们读历史书多些,遍观历代王朝,就会发现一种很奇怪的现象:爹是盖世英雄,儿是无赖鼠辈,似乎已经成了屡见不鲜的现象。自汉朝起,汉高祖刘邦撒手归天后,其子惠帝刘盈只知仰吕后鼻息,荒淫终日,不理政务;三国蜀汉刘备身后更有“扶不起的阿斗”刘禅,在位四十二年,即使有诸葛亮这样的贤臣辅佐,最终也不免失国,被俘后“乐不思蜀”;晋朝武帝司马炎有呆傻痴憨的惠帝司马衷;隋文帝杨坚有汰侈昏淫的儿子炀帝杨广,游幸无度,致使以天子之尊为匹夫勒毙;唐太宗李世民有怯懦妇仁的高宗李治,怕老婆怕得要命,武后最终竟变唐为周;明太祖朱元璋仁弱的太子早死,把国家遗给犹豫畏惧的太孙建文帝朱允炆,大好帝座,竟为叔王所夺;……此辈后生不仅仅是一般的昏庸无能,还把老头子殚精竭虑、经营一生的大好河山糟蹋得不成样子,甚至最后更是把家国拱手让人,如果死人有知,定会把他们那些英名盖世的亲爹老子气得在坟墓里不能安息!
  北朝到了北周武帝宇文邕时代,此人神武过人,沉毅有智,莫测高深。同时,这位勇武皇帝还崇尚节俭,平时身穿布袍,寝布被,全身上下没有金银宝玉装饰,同时对于那些雕文刻镂的宫室,锦锈衣物,全都一概禁止。前朝宫殿有恢宏华绮的装饰,他严命撤毁,改为土阶数尺,务为俭朴。当皇帝十九年间,他先是韬光养晦,族灭权臣宇文护。而后亲掌万机,平灭北齐高氏。史载,这位周武帝劳谦接下,自强不息,打仗时步行山谷危涧,履涉勤苦,一般人不能忍受的,周武帝自己甘之如饴。行军时见有兵士光脚走路,周武帝甚至脱下自己的靴子给小兵穿上。与敌对阵,皆亲冒矢石,一马当先,多次差点以帝王之尊身陷死阵。破齐以后,又降服突厥,进攻南朝,从当时周朝的气势来看,一两年时间内,天下统一很快就要成为事实。
  然而,天妒英才,不假予年,宇文邕北伐路上忽遇暴疾,死在兵车之上,终年才三十六岁。遗诏,太子宇文赟袭统大宝。
  恰恰是这位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史书上所称的“周天元”周宣帝,袭位两年多时间,把武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好河山折腾得烟雾四罩,民不聊生,言所难言!
  讲起北周,还要简述一下西魏的历史。
  北魏孝武帝被高欢所逼,逃至宇文泰处,也称魏,至此,北魏分裂为东、西两魏,宇文泰所掌握的魏,史称西魏。
  孝武帝至长安后不久,即与权臣宇文泰发生龃龉,被毒酒毒死,时年二十五。
  宇文泰毒死孝武帝后,又立孝文帝孙子元宝炬为皇帝,是为西魏文帝。文帝在位十七年,安死于宫,时年四十五。虽身为皇帝,元宝炬完全是个幌子,大权尽在宇文泰之手。正因为他听话,所以一直让他在帝座上呆着。
  文帝死,宇文泰立太子元钦为帝,是为西魏废帝。元钦只当了三年皇帝,便被宇文泰废掉,转立文帝第四子元郭为帝,是为西魏恭帝。恭帝也只当了三年摆设,公元556年,宇文泰病死后,其堂侄宇文护拥宇文泰第三子宇文觉建立周朝,史称北周。西魏恭帝不久就被毒死。三十余年中,西魏的皇帝虽姓元,其实真正的皇帝是宇文泰。
  宇文泰不仅大大扩增了西魏的国土,最重要的贡献还在于他于公元535年建立了府兵制,并仿鲜卑旧制,将所统兵马分为八部,各设“柱国大将军”,称为“八柱国”,府兵是职业军人,专门编入军籍,只作军事用途,不从事屯垦生产(周武帝时,府兵制又走向“兵农合一”)。
  宇文泰是鲜卑化的匈奴人,出身也是六镇军人之家。由于一直要和东魏(北齐)作战,他虽在长安,信奉儒学,但也为了保持军队战斗力,不得不对汉人士兵进行“胡化”。当初,北魏孝文帝是改胡姓为汉姓,宇文泰反其道而行之,授有功的汉族兵将以胡姓,模拟鲜卑军事部落组织,不仅令幌子魏帝复姓为原来的“拓跋”,“九十九姓改为单者,皆复其旧……(宇文)泰乃以诸将功高者为三十六姓,次者为九十九姓,所有将士亦改从其姓”。同时,宇文泰又用周朝官制仪典装饰朝廷。与北齐不同的是,宇文泰西魏内部胡汉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北齐那样水火不容(鲜卑人欺凌汉人),而是相互间相处得比较融洽。
  周武帝活着的时候,对几个儿子约束很严,尤其是对太子宇文赟,偶有小过,动不动就大棍子狂揍一顿,并警告说:“自古至今被废的太子数目不少,难道我的儿子就不堪继任大统吗?”同时,他严令太子东宫官属每月写一份详细报告,细细禀明太子一个月的所作所为。这样一来,吓得这位好酒好色的太子爷竭力压抑自己的癖好,和众多臣下一样在北方冬天的五、六点钟即冒严寒伫立于殿门外等待早朝,可谓是用心良苦,戏演得很投入,毕竟惧从心来,真怕老爹一怒之下废了他,另立别的兄弟为皇储。
  史称:“宣帝初立,即逞奢欲。”周武帝的巨大棺材还摆放于宫中,未及入敛,宇文赟脸上不仅丝毫没有死了亲爹的愁容,还自抚着脚上的杖痕,大声对着武帝的棺材叫骂:“死得太晚了!”
  一转身,这位新皇帝马上把武帝的嫔妃宫女叫到面前,排队阅视,模样俊俏的都一一纳为自己的后宫。封建时代,伦常严谨,即使周武帝的嫔妃比宇文赟的还要年轻,辈分上讲仍是母辈,太妃级的人物,这位新皇帝全然不顾这些帝王礼仪,拥着那些年轻的后妈们共入花闱,春风遍度。
  此外,他当皇帝后下的第一道行政命今就是破格提升他当太子时一直为他出谋划策的吏部下大夫郑译为开府仪同大将军、内史中大夫,委以朝政。(正是这位郑译,两年后宇文赟一死就投靠杨坚,矫诏宣杨坚入朝辅政,帮助杨坚篡周立下首功。)
  宇文赟帝座刚刚坐稳,马上就诛杀了他的叔父、功高德茂的齐王宇文宪。
  宇文邕当皇帝之初,受制于权臣宇文护,终日沉默不语。当时的宇文宪却和宇文护关系很好,常常率领大军与齐国军队大战,并打败过北齐的名将斛律明月、高长恭等人,威势渐隆。宇文护上奏书,多让宇文宪代奏,宇文宪对与自己同父异母的皇帝心存敬畏,经常调解权臣与皇帝之间微妙的紧张关系,周武帝对此心里十分明白,故而在诛灭宇文护以后,不仅没有杀宇文宪,还常常让这位能征善战的兄弟率领前军,攻战四伐。伐北齐时,宇文宪率军打得北齐后主高纬一路狂奔,还俘虏北齐最能打仗的宗室安德王高延宗、任城王高湝以及广宁王高孝珩等,可以说是北周王朝平灭北齐的头等功臣。同时,这位仁厚老成的王爷又是一个深知急流勇退的有智之人,他深知当皇帝的兄长不仅英果刚毅,而且是雄才之主。平灭北齐之后,宇文宪觉得自己威名太重,就有意时常称病不出,不再追随周武帝攻打北方的外族,很想颐养天年,使自己能善终于家。
  周武帝一死,刚一继位的宇文赟马上就想到了自己这位功高盖世的叔父。某晚,他下诏宗室诸王入见,大家齐聚殿门时,独召齐王宇文宪入见。刚刚进门,殿门忽闭,一群壮士拥上前死死按住这位皇叔。宇文宪辞色不曲,陈说自己没有任何罪过。
  旁边录记证词的文吏就劝他:“以大王您今天的情势,还用得着说这么多吗?”宇文宪一声慨叹:“我位重属尊,贵为皇弟帝叔,一旦遭逢此难,也是死生有命,并不想还能活下去,……我只是留恋老母在堂,无人奉养呵……”话音刚落,壮士一拥而上,把这位齐王缢死于堂。时年35岁,所生六子,除长子宇文贵先前病死,其余五子一并伏诛。封建时代讲究斩草除根,这种下场并不奇怪。依理深究,如果宇文赟是幼主继位,主少国疑,尊亲大臣们为国家大计出发,诛杀像宇文宪这样位望尊隆的皇叔并非是什么坏事,这种作法能维持封建皇统的正当延续。但宇文赟时年已二十,青春正盛,乾纲独揽,马上以无名之罪冤杀这位仁德善战的叔父,天下顿时大失所望。
  宇文赟当太子时周围有硕儒指导,读书很多,对汉族的典籍很有研究。按理说这位青年皇帝天资不低,但偏偏只知断文取义,只尚浮皮表面的东西。他上台后不久就大会群臣,规定大家都按古制穿上汉魏衣冠,峨冠云带,博领大袖,飘然欲仙,好看是好看,但实用性肯定不如他父亲周武帝在世时的窄紧胡服实用。战国时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在乱世之中占了不少先机,宇文赟一反其道,采用汉魏朝仪,华而不实。当然,他身死以后,那位老丈人杨坚建立隋朝,由“胡”变“汉”的过程倒为他本人先完成了大半。
  刚继位时,宇文赟又认为周武帝的《刑书要制》里刑罚太残酷,便下旨废除。为了收买人心,又大赦囚犯,一时间盗贼们纷纷从牢里跑出来,为患乡里。见到国家量刑减轻,周围人也纷纷“以身试法”,社会一片混乱。南北朝时期四分五裂,群雄环立,所谓“乱世用重典”,周武帝的刑法应该是必要的。宇文赟年轻小伙子不懂事,按书本治国,不知变通,不谙时事,一时间搞得自己下不来台。加之他本人又“奢淫多过失”,为了慑服臣下,又颁布新法《刑经圣制》,上演祭天告地行新法的把戏,刑罚比周武帝时更重,臣下人民小有过失,马上就会被砍头且灭家。
  几个月后,宇文赟忽然又想起自己被父皇杖打的旧事,他闲聊天似地问宠臣郑译:“我脚上的杖痕该怪谁啊?”郑译马上回答:“都怪王轨和宇文孝伯!”本来这两个重臣皆无私心,当时周武帝在世时皆良言谏劝,希望太子宇文赟能自强自立。当时,王轨曾假装酒醉,摸着周武帝的胡子说:“这么好的一个爸爸,可惜没有好儿子!”周武帝当时也深知宇文赟好酒好色不成器,但次子更加无德无能,别的儿子又是孩提儿童,最终也没有采纳王轨之言。至此,宇文赟念起“旧恶”,加上郑译挑拨,把王轨杀死在徐州任上,宇文孝伯赐死于家。王轨被杀之前早有心理准备,知道马上就要大祸临头,对亲信说:“徐州地近陈国,如果我想保全自己的话易如反掌(意指投降陈国),但是忠义之节不可违,况且先帝(周武帝)对我恩重如山,不能忘怀。我就在此地等死吧,希望千载以后还知道我的一片忠心……”
  古人父母死后,起码要居丧三年,不能听音乐,不可嘻笑,还要穿朴素无装饰的衣服。宇文赟全然不顾这些丧仪。他天天在殿前观看歌舞表演,其宠臣郑译又把被周国灭掉的北齐末帝高纬的歌舞班子重新组织起来,招致殿前,号称“鱼龙百戏”,包括舞龙,侏儒搞笑,说相声,山车攻战,巨象游巡,拔河表演,杀马,剥驴皮等等奇异怪端,日以继夜,忙个不停。又在后宫聚集无数美女,增置了无数千奇百怪的嫔妃位号,连周国写起居注的史官也记录不下那么多名号;宇文赟沉湎酒色,整月地在宫内嬉乐,大臣奏事都由宦官处置,乱七八糟。
  继位不到一年,为了过一过当“太上皇”的瘾,才二十一岁的宇文赟传位给七岁的儿子宇文衍,自称“天元皇帝”,所居住的宫殿称“天台”。他又戴上有二十四毓的冠冕,车服旗鼓比古代帝王都多加一倍,对旧礼古仪随意变更,对臣下讲话时也不称“朕”,自称“天”,妄自尊大,吃饭时用典籍中记载的樽、彝、珪、瓒等古怪的东西装载饮食。他自己还戴个高高的“通天冠”,加上金蝉做的饰物,斜佩夸张的大授带,可以说是古代帝王中喜欢奇装异服的佼佼者了。大臣见他之前,都被要求斋戒三日,清身一日,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干干净净才能上殿。
  周武帝曾以于国不利、奢侈浪费为由灭佛毁像,宇文赟一反父亲所为,精工制作了一尊大佛像、一尊天尊像,他自己坐在两像的中间,南向而坐,并派人在面前的广场上大阵杂戏,让长安的士民纵观,确实有“天王巨星”的风采。
  周天元宇文赟还爱捶打臣下,而且打人也有“定制”,以一百二十杖为度,称为“天杖”,后来又翻倍,加至二百四,即使被宠幸的皇后、妃、嫔等众多美女也不能幸免,且喜怒无常,想打谁就打谁。
  虽然小皇帝荒唐,周朝的国力和战斗力并不弱。众大臣齐心合力,攻下敌国南朝陈国的寿阳、黄城、广陵等地,江北之地尽皆入周。为了庆祝胜利,宇文赟在富丽堂皇的正武殿大集百官,又让宫人、内外命妇集体参加仪式,大张伎乐。为了搞笑开心,又弄了一帮“胡人”大冬天光着膀子在庭院里四处游走,装作要饭花子乞寒衣,皇帝自己和众大臣及宫人齐操家伙,用冷水乱浇乱泼,看见那些“胡人”被冰凉的冷水激得四处乱跳乱叫,众人齐声大笑不已。
  玩完这些后,他又忽然巡幸洛阳。而且,皇帝本人亲自驾着驿马,日行三百里,风驰电掣。(当时的这个速度,大概能相当于今日开车时速300公里。)倒霉的是他的四个皇后,皆被命令紧随他之后并驾齐驱,文武侍卫都心惊胆战,稍有不如意就会遭受谴斥,并会挨皇帝自定的以一百二十为一回的“天杖”。一路之上,人马顿仆,旌旗散乱,很像是大败退慌忙逃命的景象。
  估计是游戏过度,纵酒荒淫,加上寒热不适,宇文赟回宫后不久就重病不起,几天后撒手西归,亡年二十二岁。
  宫内上下一片混乱之际,又是一朝孤儿寡母惶惶不知所措。年仅八岁的皇长子宇文衍被立为帝。天元皇帝宠臣郑译矫诏以杨坚入朝辅政。此时的天元皇后杨氏也高兴自己的父亲掌握权柄,以免他姓权臣或皇族中野心大的人篡位。殊不料,这位杨坚夺起外孙的位来毫不手软(宇文衍亲生母亲姓朱,与杨坚之女是名义上的母子),不到两年,就遍诛宇文皇族,共计杀周朝文帝子孙二十五家,节闵帝子孙及明帝子孙六家,武帝子孙十二家,荒唐皇帝宇文赟的儿子宇文衍禅位后即被杀,时年不到九岁。宇文赟另外两个幼子还在怀抱之中,为斩草除根,也被杨坚诛杀。加之其余宇文宗室疏属,几乎为杨坚诛杀无遗,成千上万的凤子龙孙均于一年多内惨遭屠戮。
  清朝历史学家赵翼感叹说:“古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隋文帝者,以妇翁之亲,安坐而登帝位……窃人之国,而戕其子孙至无遗类,此其残忍殆毒,岂复稍有人心!”然则,天道昭昭,隋文帝自夸为“真兄弟”的五个儿子(即五个儿子是同父同母,都是杨坚与皇后独孤氏所生),长子杨勇,被废后赐死。次子炀帝,被臣下勒死。次秦王俊,早死。次越王秀,废锢,死江都之难。次汉王杨谅,谋反被诛。而杨勇十子,均被炀帝贬于岭南杖死。杨俊、杨谅、杨秀之子,都死于江都之难。炀帝三个儿子,也都在江都被诛杀,杨氏子孙也无遗种。最巧的是,灭了隋朝弑了炀帝的人又恰恰姓宇文(宇文化及与周朝皇族同姓,但并不同宗),冥冥之中,令人慨叹,佛道报应之说似为真切之语。
  清代思想家王夫之在回顾这段历史事实时,认为周朝武帝宇文邕的政绩虽洋溢于史册,但其穷兵黩武已使民心背离。加之天元皇帝两年多穷奢极欲,两代君王皆忘记以德治国,致使老少两位皇帝尸骨未寒而宗社已移。细细思之,结果似乎也都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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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09   20、玉树流光照后庭――陈朝的兴盛与衰亡
  讲起南朝陈氏,似乎后人知道更多的只有陈后主、《玉树后庭花》这两个名词解释,至于开国皇帝陈霸先,估计好多人只是隐隐约约知晓这个符号式的名字而已。陈朝号称有五帝,祚命却只有三十二年。
  这样一个短命的王朝,实际上,开国皇帝得之甚难,亡国皇帝失之甚易,十足的传奇小说素材或电视剧戏说,只是从前史学家、文学家多对这个王朝太过忽略,才造成陈朝的“事迹”罕为人知。为什么如此呢?大概是陈朝前后朝代的开国之主和亡国之君都过于大名鼎鼎——陈朝之前,开国雄主有宋武帝刘裕和梁武帝萧衍。陈朝之后,开国皇帝有大名鼎鼎的隋文帝杨坚、唐高祖李渊和唐太宗李世民,陈霸先在这些名字面前稍显黯淡。亡国皇帝方面,宋、齐、梁各朝残暴的长君和青春期的小皇帝们一个坏过一个。陈朝之后的隋炀帝更在亡国排行榜上数一数二,相较之下。陈叔宝真算是个很乖的“败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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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10   靖难夷凶英谋独运——陈高祖陈霸先
  陈霸先,字兴国,籍贯颍川。永嘉之乱,其先辈南渡,迁居吴兴长城(今浙江长兴县)。
  陈霸先家世寒微,《南史》、《陈书》均讲他是西晋太尉陈准之后,也应该是乱认祖先,给皇帝脸上贴金的事情。有一点不假,即此人相貌堂堂,“身长七尺五寸,日角龙颜,垂手过膝”,是个当地土豪的好样板。年轻时,陈霸先因为“多武艺”,好舞刀弄棒,就先从小里长(街委会主任)做起,最终使银两走关系进入建康城,谋得一个很有油水的差使——梁朝的“油库吏”。陈霸先“倜傥有大志,不事生产”,终日游手好闲,又有铁饭碗,时常还能倒腾“公家”的油出来贩卖挣些碎银,年轻时的地霸身份使他在都城的下层社会中很有人缘,认识了上上下下不少人物。
  梁朝宗室新喻侯萧映当吴兴太守时,陈霸先又送礼走关系,成为这位高干子弟的僚佐。从此,他才算正式开始了他发达的运程。
  萧映对陈霸先非常器重,因为这位小吏出身的哥们儿黑道白道路路通,讲义气,重许诺,在吴兴地面一呼百应,自然使得萧映对他另眼看待,很快就当作心腹来使用。
  梁武帝大同年间,萧映获任为广州刺史,上任时自然带着这位使唤起来得心应手的陈霸先,并把他从原先“传教”一类的保安散职提升为“中直兵参军”,联防队长一下子成了军区司令的保卫团团长。由于在岭南镇压当地民乱有功,陈霸先不久就获升为西江都护、高要郡守。
  梁朝新州刺史卢子雄讨贼不利,被朝廷斩首,他的儿子与部下造反,进寇广州。陈霸先“率精兵三千,卷甲兼行以救之,屡战屡捷”,大破贼众。梁武帝萧衍闻知,“深叹异焉”,授直阁将军,封新安子,并派画师到岭南画陈霸先像送至建康亲自临观。至此,陈霸先已是名闻朝廷,确确实实是一刀一枪拼出的功名。
  萧映病卒后,陈霸先护送老上司的灵柩返回建康,中途获知贼人李贲重新反叛、朝廷任自己为交州司马的消息,便不顾私心甚重的定州太守萧勃的阻拦,拥兵进讨,大破李贲叛军。梁廷嘉奖,又除陈霸先振远将军、高要太守、督七郡诸军事。可见,岭南之地是陈霸先的发迹处。也正是在这里,他在征战中生俘了卢子雄部下两位猛将杜僧明和周文育,招降纳叛,此二人后来成为他的得力军将。
  侯景乱起,广州刺史元景仲与侯景暗通。陈霸先马上提拔朝廷委派的宗室萧勃为广州刺史,带兵攻打元景仲,逼得这位前广州刺史自杀了事。于是,陈霸先便以始兴(今广东韶关)为根据地,准备北讨侯景。
  萧勃虽为梁武帝堂侄儿,却一丁点儿不忠心报国,只想大乱之中保存个人势力,想方设法阻止陈霸先出兵。始兴土豪侯安都慧眼识人,帮陈霸先四处招兵买马,也想乱世取个功名。两人一起统兵,打破萧勃的心腹南康(今江西赣州)地头蛇蔡路养以及始兴令谭世远的大兵封锁,并收蔡路养的妻侄萧摩诃为将。萧小伙当时年仅十九岁,勇武绝伦,成为日后陈霸先旗下一位得力大将。
  后来,陈霸先与王僧辩会师,大败侯景,收复建康,并被梁元帝萧绎封为长城县侯,成为攻败侯景贼军的重要功臣之一。
  江陵失陷,梁元帝被西魏军俘杀,陈霸先就与王僧辩共迎梁元帝第九子、时任江州刺史的萧方智为帝,是为梁敬帝。梁敬帝时年仅十三岁,一切军国大事皆是陈、王两人说了算。
  北齐也是趁人之危,趁机掠地不说,又要把在寒山俘虏的梁武帝侄子萧渊明送回梁地为君。萧渊明经过“洗脑”,肯定会乖乖当傀儡。王僧辩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起初,王僧辩确实不同意北齐“遣返”萧渊明,但不久,拦击萧渊明的梁将裴之横被北齐军攻杀,东关失守。在此种情势下,“王僧辩大惧,出屯姑孰,谋纳(萧)渊明”。于是,萧渊明在齐军千人与王僧辩军人共同“护送”下入主建康,继皇帝位,改元天成,把原先陈霸先与王僧辩共立的小皇帝萧方智封为“皇太子”。
  陈霸先虽被萧渊明封为“侍中”,暗地里却十分不满,认为王僧辩废梁元帝之子萧方智之举名不正言不顺,多次劝阻,皆被王僧辩拒绝。两个人本来在平灭侯景过程中结成深厚的战斗友谊,还差点成为亲家。但王僧辩纳萧渊明,不仅给了陈霸先翻脸的口实,也使得王僧辩本人在道义上一下子跌于下风——外依夷狄(北齐),援立非次(萧渊明继位),确非人臣所为。
  王僧辩丝毫没有疑心这位曾大度地分给自己三十万石粮食的老战友陈霸先。得知北齐有大举入侵寿春的可能,王僧辩还派人告知陈霸先要他防备齐军。陈霸先也以拒抵北齐为名,留于京口,准备举兵突袭王僧辩。
  由于事关重大,陈霸先只与侯安都、周文育等四人密议。夜间出兵时,军人都以为陈大将军是要外出抵御北齐,根本不知是去建康突袭自己人。
  侯安都自告奋勇,指挥舟舰、兵士向建康出发。解缆之际,陈霸先有些犹豫,驻马不前。侯安都大惧加大怒,骂陈霸先:“今日作贼,事势已成,生死须决!若失败,大家一起死!你在原地犹豫,能免于被杀吗!”
  陈霸先闻言也笑:“安都怪我呀!”于是拍马前进。
  侯安都一部人马到达建康石头城北面,弃船登岸。由于石头城“北接冈阜,不甚危峻”,兵士们一齐把侯安都抬起,合力把他扔入女墙之内,这位侯将军真有武侠轻功的意思。然后,侯安都扔下绳索,众人随之攀上。陈霸先方面,也率军士自建康南门进攻。
  王僧辩深夜还在办公,忽闻禀报说城外有兵来攻,慌忙四处寻找兵甲。仓猝之间,又见侯安都等人自内杀出。情危之下,王僧辩与其子王NFDA6趋出亭阁,率左右亲兵数十人在听事厅前与陈霸先兵士苦战。“力不敌,走登南门楼,拜请求哀”。陈霸先做事决绝,派人在门下纵火,烧得王僧辩父子不得不下楼投降。
  陈霸先恶人先问罪,责斥王僧辩:“我有何罪,你想与齐军一起进攻我?”
  王僧辩苦笑无言。
  一不做二不休,陈霸先派兵把王僧辩父子押下去,用绳子双双勒死。这位平灭侯景的首功之臣,死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堪,可悲可叹!
  杀了王僧辩,陈霸先下一步自然就要废掉萧渊明,重新迎立萧方智为帝。当然,陈霸先立足未稳,仍向北齐“称藩”,并以萧渊明为“司徒”,做做样子给北齐看。至于陈霸先自己,一下子“加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
  公元555年(梁敬帝绍秦元年)年底,王僧辩的残余势力杜龛、王僧智等人纷纷起兵,并引北齐军入寇。
  面对强敌,陈霸先披甲跨马,亲自带兵从建康西明门出击,大败徐嗣徽等人,接着,又击败北齐军,缴获无数战利品。虽然取胜,龟缩于建康城内的梁廷大臣都内心疑惧,纷纷要求陈霸先以侄子陈昙朗为人质,与北齐讲和。陈霸先也想喘口气,他深知北齐想使缓兵计,就听从众臣建议,暂时与北齐息兵。
  没过多久,公元556年(梁敬帝太平元年)4月,北齐又遣萧轨、东方老以及任约等人率十万大军入寇。但是,北齐出师即败,陈霸先帐下大将黄业在梁山迎击北齐军,“破之”。
  相持一个多月,北齐军见无计可施,就要求陈霸先送还萧渊明。陈霸先一口答应,“具舟送之”。但萧渊明人还未出建康,却突然“疽发背卒”,自己“病”死了,当然是陈霸先等人做了手脚,提前送这位爷升了天。
  齐军生气,兵发芜湖,准备进攻建康。白城一战,又是侯安都率十二骑突入齐阵,大破北齐军,并生擒北齐仪同三司乞伏无劳。另一方面,陈霸先又派三千精兵在瓜步大败另一支北齐军,“获舰百余艘,粟万斛”。
  由于当时天降大雨,平地水丈余深,齐军昼夜不得休息,脚趾皆溃烂。梁军也不好过,粮运不至,军士们都饿着肚子打仗。陈霸先侄子陈蒨正好运三千斛米、一千多只鸭子至军中,陈霸先马上下命“炊米煮鸭”,让大兵饱餐一顿,然后就下令进攻。
  双方交战,陈霸先手下大将侯安都、萧摩诃奋勇当先,大败齐军,生擒北齐萧轨、东方老等大将四十六人。北齐军被杀、掉入江中淹死的不计其数,逃回江北的大概只有五分之一,梁军大获全胜。由此,梁廷进封陈霸先为长城公、司徒、扬州刺史。
  北齐方面,见多数将领被杀,大怒之余,斩杀了做人质的陈霸先侄子陈昙朗。北齐当时正是狂暴皇帝高洋在位,这位爷几年之间曾经把强悍、野蛮的山胡、契丹、突厥都打得嗷嗷狂逃、俯首称臣,却不想自己连连在江南平地里栽大跟头。也是气候地理原因,大个子壮身板儿的北方士兵,过了长江就拉肚子,打摆子,水土不服,战斗力急降不说,时兮运兮,总是不利连连。
  公元557年3月,陈霸先原先在岭南的老上司、萧梁宗室萧勃起兵,周文育率军征讨。折腾也就一个月,萧勃就被属下杀掉,广州被攻克,“岭南悉平”。
  6月,梁元帝旧将王琳在长沙起兵,扬言要出兵讨伐陈霸先。陈霸先便遣亲信侯安都和周文育会军武昌,合军进击王琳。
  公元557年9月,梁廷“进丞相(陈)霸先位太傅,加黄钺、殊礼,赞拜不名”。十来天过后,“进丞相为相国,封陈公、备九锡,陈国置百司”。又过一二十天,“进陈公爵为王”。刚过三天,“陈王”就让梁敬帝“禅位”于己。梁朝至此已正式灭亡,共四主,五十六年。
  “是日,梁帝逊于别宫。高祖(陈霸先)谦让再三,群臣固请,乃许”。封建史官也真好玩,曹操、司马懿祖孙三代、桓温、刘裕、萧道成、萧衍等诸人,成与不成,都慢慢熬着,虽然篡国的进程后来居上,一个快过一个,但谁也没有陈老头这么老不要脸的快,称王三天就当皇帝,简直是闻所未闻。对此,史官竟下笔说陈霸先“谦让再三”,几乎就把滑稽当庄严了。
  想想两年前王僧辩改立萧渊明为帝时陈霸先的一腔“忠义”之言:“嗣王高祖之孙,元皇之子,海内瞩目,天下归心,竟有何辜,坐致废黜!”王僧辩还把萧方智当成“皇太子”,好好敬养着。陈老头倒好,自己上台后废梁敬帝为“江阴王”,不久就派人去杀他。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被兵士追着围床而逃,边哭边喊:“我不愿当皇帝,陈霸先非推我入帝座,现在又要杀我!”兵士们大刀闪闪,少年身首异处。寒人土豪出身的陈霸先,读书不多,做事果决,省却不少“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拖泥带水,但也失于粗疏和远略。无论如何,反正皇帝位子已经坐上,别的事就慢慢料理了。
  陈霸先称帝前,确实是“武功独运”、“殄歼凶逆”。老哥们当上皇帝,上演的第一出大戏竟然是大搞“迷信”活动——先去钟山祭拜蒋帝庙,然后又自称找到遗失的佛牙舍利,“设无遮大会,帝亲出阙膜拜”。富贵荣华以及帝位到手得太容易,老头子很想找精神寄托。又过了数日,陈霸先竟然也学梁武帝,亲自到大庄岩寺“舍身”,群臣“凑钱”,才把这位雄武老皇帝请回皇宫。搞别的把戏,皆可以使当时、后代之人容易理解,佞佛、舍身,完全是尸骨未寒的亡国之君梁武帝萧衍的衣钵,真不知陈霸先当时是出于何等考虑,作出如此“形而下”之事。
  陈霸先在建康城里大搞“义演”,王琳那边也没闲着。陈霸先派去的侯安都、周文育两员大将起头还很顺利,大军至武昌,王琳留下守城的大将樊猛不及交手,就弃城而逃。侯、周两人在武昌城下“胜利”会师。正欢呼间,又有“大好”消息传来,陈霸先“受禅”为帝,梁朝已经变成陈朝。
  侯安都闻此讯,不喜反忧,叹息道:“师出无名,肯定要打败仗了!”
  本来侯安都、周文育二人攻伐王琳,打的旗号就是指斥王琳不依从梁敬帝指示,拒绝皇帝的封爵。挟天子以令诸侯,从道义上讲是正大光明。但陈老头已经把梁朝小皇帝扳倒自己做,篡位替君,侯安都、周文育大军一下子就变成了以邪侵正,因为王琳名义上是一直效忠于梁朝皇室的。
  王琳,字子珩,会稽山阴人。此人并非王、谢高门的王氏子弟,“本兵家”,出身寒微。由于王琳姐妹数人皆在梁元帝萧绎当藩王时入侍受宠,王琳自少年时代就在萧绎幕府中“行走”,“少好武,常为将帅”。依附萧绎这么一个亲王宗室,王琳得显才华。侯景之乱,王琳随王僧辩立有大功,又是攻克建康的先头部队,但他纵放将士在建康大掠,王僧辩“惧将为乱,启请诛之”。萧绎当时正依重王琳,就派人逮捕王琳。“(王)琳果劲绝人,又能倾身下士,所得赏物不以入家,麾下万人,多是江淮群盗。”由此,王琳自己入江陵陈辩,其长史陆纳率大帮江湖好汉奔赴湘州(王琳被授为湘州刺史,当时未及赴任)。
  王琳在江陵被送入大狱,萧绎便派廷尉卿黄罗汉、太舟卿张载到王琳军内喻示众人解散。陆纳等人大哭,极言王琳冤枉,拒不受命。最倒霉的要属张载,此人先前在荆州地区驭下严刻,以法杀人,深为萧绎所信,而王琳属下的“群盗”们对这位昔日屡屡杀伐自己人的这位“海军大将”恨之入骨,正好他自送上门,兵士们便把张载捆在木桩上,用小刀捅破肚腹,牵出一小段肠子,拴在马腿上,又拉着马围着木桩慢慢转,“肠尽气绝”。一不做二不休,陆纳等人又囚禁黄罗汉等人,兴兵抗拒萧绎。王僧辩率军去镇压,陆纳等人败走,退保长沙。由于当时陆纳等人并非真的造反,宗室武陵王萧纪又从蜀地顺流而下与萧绎争位,萧绎只得放出王琳,让他随王僧辩一起去长河“招安”陆纳。一见主帅平安,陆纳等人马上开城投降。
  “元帝(萧绎)性多忌,以(王)琳所部甚盛,又得众心,故出之岭外”。授王琳广州刺史,外放岭南。王琳忠心耿耿,感觉乱世中将有更大乱事发生,写信给萧绎亲信,希望自己坐镇荆南,“为国御捍”。书上不报,王琳只得率部众万里南下。萧绎也是倒霉蛋,如此虎狼能战之军,摒弃遐荒,待到江陵被西魏围逼,急下诏召王琳回援,却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王琳昼夜兼行赶到长沙,得知西魏军已经攻克江陵。老主人梁元帝被俘后,受尽凌辱被处决,而王琳自己全家老小也被西魏军押送长安。于是,王琳为元帝发哀,三军缟素,他自己坐镇长沙,传檄四方共拥梁室,又遣手下将侯平去进攻萧察的后梁。不久,被外派将兵征伐的侯平又阴图自立,不听王琳节制,王琳遣将征讨不克。师老兵疲之际,王琳只得先向北齐称臣。
  陈霸先杀掉王僧辩时,推立梁敬帝,任命王琳为侍中、司空,征其入朝。王琳觉察到陈霸先不怀好意,拒不从命,大修楼船,准备进攻建康。王琳水军大将张平宅所乘坐舰,每次战役之前,如果能败敌,这艘战舰就“有声如野猪”,因此,王琳把新造的千余艘大舰都称为“野猪舰”。估计也是陈胜、吴广学狐狸叫的伎俩,这样以在心理上鼓舞士气,给予必胜的暗示。
  侯安都、周文育“两将俱行,不相统摄,部下交争,稍不相平”。两人进攻郢州,不能成功,听闻王琳大军已近,便弃郢州不攻,想擒贼先擒王,直朝王琳杀来。到达沌口,侯安都等人逆风,不得行船,便据西岸,与东岸的王琳相持。数日后,双方合战。这两支大军从前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平侯景攻建康时都打着梁朝的军旗,而且当时王琳军才是攻城主力,大家都对对方知根知底。现在,双方开打,侯、周二军已经成为“陈军”,而王琳仍奉梁朝为“正朔”,刚刚变换服色的“陈军”心里别扭,又惧王琳军神勇,一交手,陈军就大溃败,王琳指挥自若,“乘平肩舆,执钺而挥之”,如果手中换成麈尾,整个就是一个诸葛亮再生。
  此仗王琳打得特别漂亮,侯安都、周文育、徐敬成、周铁虎等陈朝大将几乎一个不漏,全被王琳活捉。老战友见老战友,又骂又笑又问候,唯独周铁虎“辞色不屈”,惹得王琳恼怒,推出斩首。这位周铁虎原是与萧绎对抗的梁朝宗室萧誉部下。王僧辩平湘州,生擒周铁虎,本来要杀,铁虎大叫:“侯景未灭,奈何杀壮士!”王僧辩奇之,宥其一命,收为部下。此后周铁虎屡有战功,并获封侯爵。陈霸先杀王僧辩,周铁虎率本部人马归降,又成为陈朝大将。按理讲王琳和王僧辩关系很差,周铁虎又非陈霸先铁杆老部下,谁料这两人一见面就气场相克,谁看谁都别扭,言语相激,王琳就让刀斧手先要了这位大将的性命。
  杀掉周铁虎,王琳愈想愈气,在自己指挥的舰底设置一个大连枷,把侯安都、周文育等人一排锁起,命一亲信太监王子晋看管(此人原为萧绎手下,与王琳是多年“老友”)。
  公元558年(陈武帝武定二年)春,王琳奉梁武帝年方七岁的孙子萧庄为帝,率十万大军在白水浦屯结,准备大举进伐陈霸先。
  侯安都、周文育等人在大船舱底和太监王子晋慢慢混熟,许以高官厚赂,九月间,几个人一齐逃出,得返建康。“上(陈霸先)引见,并宥之,复其本官。”这几位陈朝大将命好,也托王琳宽厚不杀,竟也能有命一起上演“胜利大逃亡”。
  转年八月,为帝三年的陈霸先重病不治,殂于建康,终年五十七岁。
  史官对陈霸先评价不错:“帝雄武多英略,性甚仁爱。……雅尚俭素,不为虚费,其后宫衣不重采,饰无金翠,声乐不列于前。”陈霸先虽属篡位之君,但相比赵匡胤,他有平侯景之功;相比曹魏、司马西晋,他无处心积虑之阴险;相比于萧衍,他非以下犯上贸然兴兵夺位。而且,假使王僧辩成功,奉北齐之傀儡萧渊明为主,江南说不定就沦于北齐暴主之手,当时北齐上下“大鲜卑主义”歧视严重,很可能把江南人民拽入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从保存汉族文明这一角度讲,陈高祖居功至伟。
  陈武帝死后,其亲生儿子陈昌当时在长安,小伙子在江陵陷落时和堂兄陈顼由西魏军俘掠而去。于是,侯安都等人立推陈霸先侄子陈蒨为主,是为陈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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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11   恭俭勤劳宁乱靖寇——陈文帝陈蒨
  陈霸先死时,“内无嫡嗣、外有强敌,宿将皆将兵在外,朝无重臣”。章皇后虽是妇人,也非常明敏,急召侄儿临川王陈蒨入都,秘不发丧。但老皇帝尸身逐渐发臭,中书侍郎蔡景历又怕在宫内做棺材“斤斧之声闻于外”,泄漏消息,便与宫人用蜂蜡做棺材,先把陈霸先尸身密封起来,免得臭味招苍蝇。
  侯安都还军时正好与陈蒨相遇,便一起驰还建康。众臣皆推陈蒨为帝,这位临川王“谦让不敢当”。章皇后觉得自己亲生儿子陈昌在长安未归,开始时不肯下令让侄子继位,朝廷上下惶惶不决。最后,还是侯安都在朝会中表态:“今四方未定,何暇及远(来不及等陈昌来继位)!临川王有大功于天下,应共立之!今日之事,后应者斩!”于是,侯大将军按剑上殿,入后宫见章皇后,索取玺书,“又手解(陈)蒨发,推就丧次”,让他以皇储身份发哀举丧。于是,陈蒨就成为陈朝的第二任皇帝。
  听闻陈武帝已死,一直秣兵厉马的王琳便于公元560年3月进军栅口,陈将侯瑱在芜湖屯军,双方相持。西南风起,处于顺风的王琳“自谓得天助,引兵直驱建康”。但侯瑱等人从芜湖连连出兵,跟随王琳军后,“西南风翻为(侯)瑱用”。王琳派军士掷火攻陈朝水军,“皆反烧其船”,侯瑱也使火攻,大败王琳,接应王琳的北齐军在西岸“自相蹂践,并陷于芦荻泥沼中”,死伤无数。最后,王琳乘小船突阵逃跑,只与左右亲随及妻妾数十人挣得性命,跑到北齐地面寻求庇护。画虎不成反类犬,假使周瑜地下有灵,非得大大讥骂王琳一番。
  打败王琳与北齐联军,不久又破反叛的熊昙朗、周迪等人,陈文帝的帝座算是坐稳了。
  陈霸先当皇帝时,屡向西魏乞要儿子陈昌,魏人扣住不放;陈霸先一死,陈蒨继位,西魏居心不良,反而马上放陈昌归建康。由于王琳起兵阻道,陈昌一直被挡在安陆。王琳败后,道路通畅,陈昌便启程返建康,行于半路,陈文帝封其为衡阳郡王。由于自恃是陈霸先嫡子,陈昌对于自己没有及时当上皇帝很生气,给堂兄陈蒨写信,“辞甚不逊”。
  陈文帝很不高兴,对侯安都说:“太子快回来了,我得找个地方当藩王去养老。”侯安都是明白人,陈文帝又是自己当时力推,马上回答:“自古岂有被代天子!”自告奋勇,侯安都带兵去“迎接”陈昌。
  过江时,侯安都挥却陈昌左右,自己与这位“真太子”两人登于船楼顶处“赏景”,没说几句,侯大将军就掏出绳子把陈昌双手捆缚,以布塞口,头朝下扔入江中淹死。然后,侯大将军带自己人换船,凿漏了陈昌座船,遍杀陈昌从人以灭口。诸事办完,侯安都上表,宣称陈昌渡江时遭遇“事故”,船坏被淹死。
  陈昌之死,看似可怜,从历史角度看,此人也是活该。北周宇文氏奸狡,总爱挑拨别人骨肉相残从中取利。萧纪与萧绎相争,宇文氏得巴蜀;萧察与萧绎相斗,宇文氏得江陵。陈昌身经数事,按理应该从大义出发,拒不返江南也好,或低调返江南做一藩王也好。他如此气势汹汹回去与堂兄争位,假如被一些人拥戴,陈朝内乱必起,宇文氏又可趁机得利,灭亡建康汉文明最后一脉。由此观之,正是陈昌的“愚而不仁”,也怪不得陈文帝的“躁而不义”。
  陈昌丧柩至建康,陈文帝假装悲痛,“亲出临哭”,把堂弟风光大葬。葬礼毕,立封侯安都为清远公。
  杀掉堂弟,但亲弟陈顼还在长安,陈文帝便以割地为条件,以土换人,西魏终于把陈顼“归还”给陈文帝。这位文帝亲弟一回来,便授侍中、中书监、中卫将军,以安成王的尊位统摄文武大政。天道好还,陈文帝死后,正是这位皇帝亲弟陈顼废掉了陈文帝的儿子,自己坐上了帝位。
  陈文帝天嘉四年(563)六月,陈蒨又除掉了对他有拥戴大功的司空侯安都。
  侯安都,字成师,始兴曲江人,数世为郡里大姓。自陈霸先岭南起兵,侯安都就拥兵相从,“攻蔡路养,破李迁仕,克平侯景,并力战有功”。尤其是攻杀王僧辩,侯安都作为先锋将、先锋兵,单身一人被人扔过石头城女墙,确实独胆英雄。如此一个赳赳武夫,“工隶书,能鼓琴,涉猎书传,为五言诗,亦颇清靡”,文武全才,世所罕有。而后,侯安都又率兵屡破北齐军,生擒数员北齐大将,并协助周文育擒斩梁宗室萧勃。沌口一战,虽败于王琳,侯安都又能虎口脱脸,威名未堕。陈霸先死后,推陈文帝继位,杀掉碍事的陈昌,又进败王琳、留异。于陈文帝而言,侯安都怎么说也是第一功臣。所以,投桃报李,陈文帝荣显侯安都一家老小,其父病死,文帝在建康予其风光大葬。侯安都小儿子侯秘才九岁,就被授为始兴内史。
  由于功勋卓著,又“有恩”于陈文帝,侯安都慢慢“膨胀”起来,多次招聚文武之士,“或射驭驰骋,或命以赋诗,第其高下,以差次赏赐之”,完全就是个曹操大丞相的陈朝版。而且,其部下将帅仗着侯安都势力,多违法乱纪,朝廷查处,纷纷逃入侯安都处躲避,廷尉也不敢抓人。“世祖(陈蒨)性严察,深衔之”。侯安都恃功自傲,无所收敛,“日益骄横”,连给皇帝的书奏也不依格式,批公文一样随开随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最过分的一次,陈文帝在皇宫宴饮重臣,侯安都酒酣兴起,箕坐斜靠,大声问陈文帝:“现在您与做临川王的时候相比感觉如何?”陈文帝愠怒,假装没听见,不答。侯安都不识趣,连问好几次。陈文帝强按怒气,回答说:“为帝虽是天命,也多亏明公之力。”侯安都闻言大笑。
  大宴毕,侯安都借着酒劲,又向皇帝说要借用御用帐饮器具,转天想把全家老小都带来也摆他数桌欢饮一次。“世祖虽许其请,甚不怿”。果然,侯安都第一天满载妻妾家小,自己坐在御座上,其文武宾客坐在群臣位上,“称觞上寿”。陈文帝闻报,更是杀心欲起。
  其实,侯安都也就是恃功骄傲,倚老卖老,没有任何不忠之心或篡位的企图。重云殿大火,他自己亲率甲士带甲仗剑入卫,指挥救火,对于老陈家尤其是陈文帝一直忠勇不二,但这种带兵入宫之举更使陈文帝“甚恶之”,认定他有篡谋之心。中书舍人蔡景历(为陈武帝做大蜡棺材那位爷)揣知上意,便密奏侯安都要谋反。陈文帝便下诏征侯安都为江州刺史、征南大将军,令他从京口还建康受命。
  侯安都没什么戒备,率大批文武从官入城。陈文帝亲自在嘉德殿“私宴”侯安都,刚喝一杯酒,卫士冲入,把侯大将军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同时,御林军又尽夺侯安都属下将校的兵杖和兵权。转天,陈文帝“赐死”侯安都,时年四十四。
  虽下诏称侯安都“骄暴滋甚、密怀异图”要谋反,陈文帝也觉亏心,未忍对侯家加以连坐族诛,“宥其妻口家小,葬以士礼”。估计缢死侯安都之前,陈文帝与他也见过面,两人哭诉谈心,侯安都才明悟“功高不赏”的古训,可见,功高权重,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侯安都并非是那种只知打打杀杀的粗蛮武将,知书达理,竟也不知韬晦之计,没事总让皇帝下不了台,身死家存,还算不幸中的万幸。陈霸先有知人之明,登基之际,品评诸将,就曾这样说过侯安都:“侯郎傲狠而无厌,轻佻而肆志,并非全身之道。”此言果验!
  陈文帝在位七年,于天康元年(566)四月崩殂,谥曰文皇帝,庙号世祖。史称,陈文帝“起自艰难,知百姓疾苦。国家资用,务从俭约……妙识真伪,下不容奸,人知自励矣”。观其在位所为,确实是个不差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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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12   志大意逸丧师弃地——陈宣帝陈顼
  陈文帝死后,其太子陈伯宗继位,是为陈废帝,改元光大,时年十五岁。安成王陈顼以叔父之亲尊,马上被封为骠骑大将军、司徒、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陈文帝弥留之际,曾当着大臣的面对陈顼表示要传位于这位亲弟,想必是试探,陈顼也不傻,“拜伏泣涕固辞”。
  少帝继位后,中书舍人刘师知、尚书仆射到仲举、东宫通事舍人殷不佞等人以安成王陈顼“地望权势”过大,便矫皇太后诏令让陈顼出镇扬州。陈顼见诏,开始还很听话,马上收拾行装,准备带属官家人赴镇。其高级僚属毛喜劝谏:“陈朝享有天下时间不长,今日之诏,必非太后之意,大王以宗室大臣之重,岂可轻出!您一出京,便受制于人,到时想当富家翁也不可能啊!”陈顼觉得有理,称疾缓行,假托有事,召刘师知入府议事。同时,他又派毛喜入禀太后沈氏。沈太后确实不知情,对毛喜说:“今伯宗(少帝)年幼,国事并委二郎(陈顼),我没有下诏让他外镇。”毛喜又去见少帝,这位少年也不知就里。于是,安成王陈顼放开手脚,逮捕并杀掉了刘师知等人,“自是国政尽归于(陈)顼”。接着,安成王又把坐镇东扬州的少帝亲弟陈茂召回建康,任其为中卫大将军,实际上是剥夺了他的兵权,把他派在禁宫里值勤,形同软禁。
  公元568年底,陈顼便以太皇太后的名义下诏,诬称少帝陈伯宗与刘师知等人通谋,“悖礼忘德”,废为临海王,出居别馆。同时,又废少帝母弟陈伯茂为温麻侯,并在就镇的路上派人干掉了这个年仅十七岁的侄子。过了一年多,陈顼又派人杀掉被废的少帝,时年十九。
  陈顼继位,是为陈宣帝。立王妃柳氏为皇后,世子陈叔宝为皇太子。
  虽然只是窝在江南巴掌块大的地方当皇帝,陈宣帝继位时日子还很好过,因为当时的北齐正是北齐武成帝高湛与后主高纬当政期间,朝政糜烂。北方的宇文氏刚刚代西魏立国(北周),也无暇发兵相攻。同时,北周权臣宇文护派使臣来建康,与陈朝约定要一起伐齐,平分天下。
  北周其实是想让陈军牵制北齐,以便北周军队能一举灭齐。陈宣帝志大才疏,傻不拉叽就答应,于太建五年开始北伐。NFDA2人走狗屎运,陈朝大将吴明彻等人北伐非常顺利,一举攻克历阳、合肥、寿阳等重镇,几乎使整个淮南地区重归南朝。寿阳一役,吴明彻还活捉了一直与陈朝为敌的当时为北齐巴陵郡王的王琳。当时陈军中有许多人是王琳老部下,“争来致请,并相资给”,吴明彻怕日久生变,就命人把王琳押至城外,斩杀了这位一直忠于梁朝的将军,时年四十八。闻其死讯,当地百姓“哭声如雷”。
  王琳“体貌娴雅,立发委地,喜怒不形于色。虽无学业,而强记内敏,军府佐吏千数,皆识其姓名。刑赏不滥,轻财爱士,得将卒之心。少为将帅,屡经离乱,雅有忠义之节”。当然,后世也有人怀疑王琳的节操,指他“去华即夷”,向北齐称臣。同时,为使妻子回归,他又向宇文氏称臣,忘元帝被杀之深仇。假若王琳受梁敬帝之召入朝,估计陈霸先也不会那么快篡位。但历史不能假设,当时的处境也由人一念之差所造就,后人只是于嗟叹之余抒发自己的感慨和想法罢了。
  当时的北齐后主高纬君臣听闻寿阳失陷,根本不以为忧,反而说:“本来就是他们的地方,随他们取回好了。”假若陈宣帝君臣上下齐心,一举而进,很可能就消灭北齐。但南朝孱主,只想划淮而治,在当地磨磨蹭蹭,号为休整,实为观望,坐失大好良机。北周方面,趁着北齐、陈朝互相牵制之余,周武帝一举击灭了北齐,统一了北方。
  中原统一,陈宣帝却忽然来了精神,想与北周争夺徐、兖之地,并于太建九年(577)下令大举北伐。转年春天,陈朝大将吴明彻集数万大军,猛攻彭城。由于指挥失误,天时地利人和哪个也不搭边,退路又被周军堵截,陈军在清口之战中大败,吴明彻及三四万陈军皆被生俘,损失人马、器械无数,陈军只有数千人逃回。
  此后,北周再也不提与陈朝“中分天下”的事情,开始把矛锋指向陈朝,屡屡克捷,江北、淮南大片土地,尽为北周所有。如果周武帝宇文邕不死,估计一两年内陈朝就玩完了。但公元578年周武帝病死,他的儿子周宣帝又是历史上著名的荒淫暴君,在位期间没有再刻意南伐,两年后又病死,北周小皇帝才八岁,大权由姥爷杨坚把持。不久,杨坚篡位,建立隋朝,费尽心力在国内镇压宇文氏势力,无暇南顾,这才最终使陈朝苟延残喘了近十年的光景。
  陈宣帝虽一时趁北齐之危“开拓”了不少疆土,其实也是近视的小人之行。北齐国政紊乱,移重兵而抗宇文氏北周,并非是军力衰疲而不能与陈朝相抗。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北齐甫亡,吴明彻就大败于昔日誓言旦旦要与陈朝“中分天下”的北周;而延至北宋,诸将又联金灭辽;南宋时诸臣又联蒙古灭金。二国刚亡,南北宋也旋踵而灭,愚蠢之举,与陈宣帝同出一辙。
  陈宣帝在位十三年,于太建十四年二月去世,时年五十三。这位陈宣帝“美容仪,身长八尺三寸,手垂过膝。有勇力,善骑射”,也是个文武全才。梁元帝在江陵称帝,征各大将子侄“入侍”,其实就是做人质,陈顼因此和堂弟陈昌两人到了江陵。当时陈顼与好友李总一起饮酒,大醉而睡,李总上厕所后返回,“乃见高宗(陈顼)身是大龙”,惊骇而走。中国历史上尽记载这些荒诞离奇的事情,一直到民国,还有侍女见袁世凯是“大龙”,老爷子称帝失败后,婢女改口说见到的是大蛤蟆。陈顼这条“大龙”也很坎坷,江陵不久城陷,他与众多梁朝宗室、属官一起被掠押至西魏的长安。倘使陈顼后来没有登上九五龙椅,估计那位李总也不会编出那段故事来唬人,兴许会向后人讲古,说自己醉眼朦胧看见一只大王八(那当然,这是在陈顼被刘师知等人外派“镇压”后的假设前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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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13   偏尚淫丽寄情文酒——陈后主
    
  陈宣帝崩殂,其太子陈叔宝继位,这就是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陈后主。
  陈后主名叔宝,字之秀,小名黄奴,是陈宣帝嫡长子。
  言及陈后主,后世议论纷纷,一般人会马上就想到荒淫酒色亡国、张丽华、玉树后庭花什么的,懂得些文字的,也马上联想起魏征的评论:“后主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既属邦国殄瘁,不知稼穑艰难。”等等。其实,陈后主自小也是命运多舛,两岁时,江陵城陷,后主与其父其母一同被西魏掳走。而后,陈文帝继位,西魏也是先放还陈顼,仍留陈叔宝与其弟陈叔陵母子四人为人质(陈叔陵与陈叔宝异母),直到陈叔宝十岁左右,才得返回建康。因此,少经战乱,生死别离,在陈叔宝幼小的心灵里面应该种上艰难苦恨的种子。不知为何,童年的苦难似乎在陈后主大脑中全无记忆,此人生来就是个多情种子、天才诗人。
  大诗人继位时,年已三十,绝对是“长君”。而且,陈宣帝刚刚蹬腿咽气,陈叔宝泪眼未干,就差点被同父异母的兄弟始兴王陈叔陵一刀砍死。
  陈宣帝病重弥留,陈叔宝、陈叔陵以及另外一个兄弟陈叔坚三个“难兄难弟”入宫侍疾。陈叔陵早就“阴有异志”,让典药的官吏把切药刀磨快些。药刀再快,也不好使,陈叔陵试了几次,都不顺手。
  宣帝咽下最后一口气,消息传来,陈叔陵就吩咐从人到外面取剑。“左右不悟,取朝服木剑以进”,惹得这位始兴王跺脚大骂。陈叔宝另外一位弟弟长沙王陈叔坚起疑,便一直暗中监视这位二哥。宣帝小敛之时,陈叔陵搬出切药刀,猛砍跪地痛哭的陈叔宝脖子,刀钝,没有砍深,却也使得这位储君“闷绝于地”。陈叔宝生母柳皇后跑过来,陈叔陵又剁了这位母后数刀。太子乳母吴氏也在场,从后面抓住陈叔陵胳膊,陈叔宝及时醒转,才得以起身往外跑。陈叔陵揪住大哥衣服又举刀,陈叔宝挣脱得免。追赶之间,长沙王陈叔坚冲入殿内,扼住这位凶狂二哥的脖子,夺去其手中药刀,用衣带把他绑在殿柱上。
  陈叔坚急忙找太子大哥,要听他吩咐如何处理二哥陈叔陵。“叔陵多力,奋袖得脱,突走出云龙门”。这位狂王驰还东府,赦免狱囚充当战士,大散金帛,披甲提刀,召在建康的诸王将帅与他一起进攻皇宫,但王公大臣没有一人听召,只有新安王陈伯固“单马赴之”。这位新安王是陈文帝之子,貌陋心险,善嘲谑,与后主兄弟关系都不赖。由于同有喜欢射野鸡的嗜好,陈伯固与陈叔陵的关系越来越好,“遂共谋不轨”。
  当初,陈宣帝太建元年,时年仅十六岁的陈叔陵就被封为都督江、郢、晋三州诸军事,独当一面,“政自己出,僚佐莫预焉”。此人少年老成,生性严刻,横暴非常。太建三年,他又被父皇超迁为都督湘、衡、桂、武四州诸军事,平南将军。他在任上为所欲为,对当地的少数民族时不时就以征伐为名大肆抢掠,征求役使,无所不至。陈叔陵对部下凌虐备至,阿谀奉承者,升官发财。刚直憨厚者,逼辱至死。就这么一个坏蛋,由于陈宣帝的宠爱,太建九年,又得授扬州刺史,都督扬、徐、东扬、南豫四州诸军事。太建十年,征入建康,于东府治事,几乎就是皇帝之下的第一人了。太子陈叔宝虽为储君,但皇帝活着的时候,太子就像美国副总统,完全是个摆设,手中无军无地无实际统治权。
  陈叔陵无论是在外任还是在东府,都爱在白天睡觉,夜间玩乐,“烧烛达晓,呼召宾客,说民间细事,戏谑无所不为”。可见此王爷是个民间曲艺的酷爱者。他本性不爱饮酒,“惟多置肴脔,昼夜食啖而已”。每逢上朝,陈叔陵还爱演戏,常在车中马上执卷读书,高声长诵,洋洋自得,作出一副手不释卷、翩翩大儒的样子。老小伙子一回到自己府中,马上脱光衣服,手执大斧,“为沐猴百戏”,什么杂技都要自己亲自参与。
  此外,陈叔陵平生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喜做盗墓贼。建康周围古墓众多,他常率一二百人游于土馒头之间,纵马赏观,只要看见墓志铭上的墓主是知名人物,一定会驻马停留,下令左右挖掘,“取其石志古器”,把“文物”据为己有。这倒也罢,这位王爷还爱抚玩已死名人的“骸骨肘胫”,赏观把玩,并带回家藏于库中。游玩途中,只要途见民间“少妻处女,微有色貌者”,立即逼淫。不仅如此,其左右从官妻女也时常要替父亲、丈夫到陈叔陵处“值班”,供其淫乐。种种丑事,陈宣帝一直有耳闻,但“素爱(陈)叔陵,不绳之以法,但责让而已”。
  陈宣帝太建十一年(579),陈叔陵生母彭氏去世。东晋以来,王公贵族死后多葬于建康附近的梅岭(今南京城南),犹如洛阳附近的北邙一带。于是,陈叔陵也要把他生母葬在这么块“风水宝地”上。找来找去,他发现东晋太傅谢安的墓地位置不错,就让人把谢太傅的大墓砸毁,从中抬出仍未完全腐烂的巨大棺柩,就近找个地方把鼎鼎大名的谢安朽骨扔弃了事,然后,重新构筑墓室,把彭氏尸身葬于其中。遥想东晋末年,桓玄入建康,曾想占谢安旧宅为其“指挥部”,当时谢安的孙子美男子谢混力争抗诉,桓玄也是贵族子弟,虽已经是朝权在握,马上要当“皇帝”了,对王谢大族心中仍存尊敬之情,最后让一大步,谢家大宅平安无事。时至陈朝,陈叔陵问也不问,就把这么一个“江左伟人”的尸体刨出来丢弃,当时谢安的九世孙谢贞刚从北周回到建康不久,还有个“招远将军”的军号,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任凭赫赫先祖的大墓被人捣毁,谢安的骸骨也散落四处。这一事件,也暗透出这样一个消息:高门士族,连同南朝的命数一起,已经是气息奄奄,日薄西山了。谢贞这位谢家直系传人文采不俗,后来深为陈后主欣赏,但此人传世的诗歌只有一句,诗题为《春日闲居》,全诗散佚,唯留的一句是:风定花犹落!
  说回陈叔陵。为其母亲居丧之日,他假装哀毁过度,呈献朝廷一部《涅槃经》,自称是刺自己身上的鲜血写成的,其实是让手下人用狗血写出的。如果用王八血,就更恰如其分了。在丧礼上陈叔陵一脸哀痛,回到内室他就大吃大喝,嘻笑欢歌,典型是个双面人、伪君子。
  仔细分析,陈叔陵此人,并非是青春期叛逆,用大药刀砍他哥哥陈叔宝时他已经二十九岁了。此人又非精神病,在外镇和东府,管理属下还非常有手腕。与太子哥哥没有深仇大恨,两个人小时候还一起被西魏人拘押同为人质——这么一个成年人,竟然父皇刚死,就胆大包天要当众谋杀他的太子哥哥,真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估计最大的可能,是陈宣帝对他娇纵过度,让他总觉得自己是父皇的心肝肉,应该是理所当然的皇帝继承人。
  陈叔陵又释囚又招兵,凑了半天仅有千余兵马。但是,当时建康城内也没多少军马,“众军并缘江防守,台内空虚”。长沙王陈叔坚还算镇定,请示柳皇后,派太子舍人司马申出宫,以太子名义召右卫将军萧摩诃入宫受敕。萧摩诃当时虽然手下仅有数百兵马,此人是百战名将,职业军人出身,嗣皇有令,马上披挂上马,直奔东府杀来,并于城西门屯兵。
  听说萧大将军带兵来,陈叔陵心慌,忙派人把自己的全部仪仗鼓吹送过去,许诺说,自己为帝后,马上升任萧摩诃为“宰臣”。萧摩诃智勇双全,回报说:“王爷您派心腹人自来,我才敢相信。”陈叔陵大喜,忙派其两个心腹谋臣戴温、谭骐驎二人快马加鞭赶至萧大将军处。
  二人才下马,兵士立即上前捆住,押至阁道处,喀嚓两刀,斩首示众。
  听说自己“左右手”已经被杀,陈叔陵知道大事不妙,便飞奔入内宅,把他的王妃张氏和平时最受宠的六个美人叫到井边,也不多说,亲自动手,把她们头朝下扔入井中淹死。然后,他纵身上马,率左右亲兵数百人,想驰奔城外新林,那里有他的嫡系部属。如果能跑到新林,陈叔陵就可以乘舟船入水路,逃奔至北边的隋朝。
  一行人刚刚跑到白杨路,萧摩诃手下的军士已经在那里候着,齐声叫喊,手舞白刃。双方刚交手,陈叔陵手下就被砍死不少。跟随陈叔陵的新安王陈伯固见势不妙,掉转马头就往路边小巷子里面跑。这位陈叔陵见此也生气,“拔刃追之”,堂叔陈伯固没办法,只得被迫又返回陈叔陵身边。也就打斗了十来分钟,陈叔陵手下兵士死的死,逃的逃,剩下几十人也都弃甲扔刀,举手表示投降。慌急之间,陈叔陵瞠目驻马,不知所之。萧摩诃手下一个名叫陈智深的骑兵队长挺枪迎刺,一下子就把这位王爷挑于马下。本来跟随陈叔陵的小太监王飞禽心眼快,抽刀就剁,“砍了十数下”。另一个名叫陈仲华的骑兵队长纵马近前,一刀斩下陈叔陵首级,驰送宫城。新安王陈伯固也不用细表,当场也被乱兵白刃齐下,砍成数段。
  于是,尚书八座议陈叔陵、陈伯固罪状,依“宋氏故事(元凶刘邵),流尸中江”,把陈叔陵宫室毁为猪圈,遍诛其诸子,并挖毁其生母彭氏之坟,“还谢氏之茔”。陈伯固还算好些,其妻子儿女只被废为庶人,免死不杀。两个骑兵队长陈智深、陈仲华分别被封为内史和太守之职,小太监王飞禽也得授伏波将军,因祸得福。
  长沙王陈叔坚功劳最大,陈叔陵的职务几乎原封不动转移到他的头上: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没过几天,又迁司空。由于当时陈后主脖子上的伤很重,不能视事,朝政大事,全由陈叔坚一个人说了算,“于是势倾朝廷”,感觉一上来,长沙王也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
  权力使人腐败,极权使人极度腐败。长沙王陈叔坚“因肆骄纵,事多不法,后主由是疏而忌之”。而且,陈书宝当太子时的东宫旧臣以及孔范、管斌、施文庆等人对陈叔坚又妒嫉又愤恨,“日夜相持其短”,匿名信告状信不停地往陈后主案子上送。
  后主至德元年(583),下诏出陈叔坚为江州刺史。还未出镇,可能就有人劝后主不要纵虎外出,又下诏复封陈叔坚为司空,但尽去其手中兵马以及人事任用的实权。
  陈叔坚“不自安,稍怨望”,怏怏之余,使用旁门左道,让匠人制作木偶,真人大小,衣以道士之服,内设精密机关,白天黑夜连轴转,“能跪拜,昼夜于日月下醮之”,诅咒陈后主早死。显然,陈朝时期,中国的科技已经非常进步了,不用电不用发条,机器人就能真人一样灵活自如,还能“永动”,可惜没有用于生产生活军事方面,把好心思都浪费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左道巫术方面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同年冬,有人上书告发长沙王诅咒之事。陈后主大怒,派人把长沙王府授查一遍,人证物证齐全,“案验并实”,把陈叔坚囚于宫内反省,准备赐死。
  当夜,陈后主命近侍太监宣读赦令,历数长沙王罪行。陈叔坚跪地伏罪,大哭,连称该死。不过,这位王爷也有心计,服罪之余,泣诉道:“臣之无本心,非有他故,但欲求亲媚耳。臣现犯王宪,罪当万死。臣死之日,必见叔陵,愿宣明诏,责其于九泉之下。”长沙王意思很明白,自己犯法,不是想篡位什么的,只想媚主求宠,既然要被大哥弄死,也死个明白,带口信给地下的罪人陈叔陵,再申斥他昔日悖逆之罪。这一出“表功”真管事,陈后主感念这位四弟的前功,赦免其罪,以王爷身份免官还家。不久,又重新起用,封为侍中、镇左将军。
  陈叔坚也很乖,此后再不敢闹事,也不敢在后主宠臣前耍牛B,好好当孙子,洗心革面,奉公守法。陈朝亡后,陈叔坚以亡国之王身份入关,迁于瓜州,更名陈叔贤。当了大半辈子的尊贵王爷,“不知家人生产”,现在变成平民了,这位王爷与发妻沈氏开个酒馆,当垆酤酒,“以佣保为事”,成为一个改造很好的前朝样板。隋炀帝大业年间,这位王爷还当过遂宁郡太守,善终于家。
  该说陈后主了。
  《陈书毛喜传》记载,“后主为始兴王(陈叔陵)所伤,及疮愈而自庆,置酒于后殿,引江总以下,展乐赋诗……”可见,老哥们脖子伤一好,就暴露文学中年的禀性,开始搞创作了。当时他爸陈宣帝死了还不到一年,依据礼制做儿子的不能奏乐饮酒。至于后主此诗全文,已经散佚不传。
  大臣毛喜不悦,假装心绞痛忽然昏过去,搅了后主雅兴。这位毛喜,正是先前给后主之父陈宣帝出主意不要外出的“及时雨”,陈宣帝能为帝,全赖此人谋划。
  陈后主酒醒后,对左右亲信说:“我后悔召毛喜入殿。他肯定没病,假装摔倒,全为阻我欢宴!此人负气,不为我所用,我准备把他交给鄱阳王兄弟(指文帝诸子,鄱阳王陈伯山之兄陈伯茂以及陈废帝都是毛喜出主意被陈宣帝杀掉),让他们报仇算了。这样做好不好?”司马申等人附和,但中书通事舍人傅NFDAE不同意:“不能这样做!如果把毛喜交给鄱阳王兄弟杀掉,先皇地下有灵会怎么想!”陈后主一听也觉有理,就把毛喜废置不用,外派到一个小地方当官。可见,陈后主虽昏,但秉性不毒。虽如此,他一继位就开始玩乐,大臣劝谏又起心思杀人,亡国之君的面貌已经隐约显现出来。
  陈叔宝的“大陈”朝,疆域局促,人口也只有二百万人,户五十万。比起刘宋时期的户近百万、人口四百七十万,基本打了对折。当然,真正的人口数和户数应该比统计数字多,但这些数字也虚透这样的一种消息——南朝一代不如一代,自耕农的破产日益严重,政府编户当然会随之锐减。至陈朝时期,繁重的徭役、兵役以及官吏的层层盘剥,致使广大底层人民生活更加困苦不堪,衣食无着,兵士身份也越来越低,在此种情况下,可以想见南朝的战斗力会衰弱到何种地步!此外,中国北方隋朝的建立,皇帝杨坚本人就是汉族,北朝地区的人民基本上完全汉化,南朝方面,再以“犬羊”、“索虏”、“腥膻”等言辞激发民族情结来抵拒北方军队,已经难以奏效。而北方士兵自西魏起就在均田制基础上创造性地发明了“府兵制”,军人的自豪感、荣誉感以及他们身份的日益提高使得北军的战斗力越来越强,因此,陈朝的灭亡,只是时间上早几年晚几年的事情了。
  其实,杨坚“受禅”建隋之初,和南朝陈氏很想搞一把“睦邻友好关系”,当时,陈宣帝还活着,对杨坚这位没建过什么功业的篡国老丈人不感冒,也不约束陈兵侵略北境。隋军一度派军南征,适逢陈宣帝病死,“兵不伐丧”,隋文帝就下令班师,还遣使赴吊,信中谦恭地“称姓名顿首”。陈后主自我感觉不错,认为隋兵是“退走”而不是“撤走”,又自恃文才,见杨坚来信这么“有礼”,自己更加自傲,复信内有“想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等倨傲之语,隋文帝览之恼怒。
  公元583年底,陈叔宝遣使去隋朝,事前听说杨坚“状貌异人”,就派善于绘画的袁彦一起去,回来画隋帝“写真”给自己看。展开画幅后,看到杨坚沉毅魁奇的姿容,陈叔宝“大骇”,掩面说:“我不欲见此人”,忙让人把画像拿走。可笑的是,陈后主日后不得不数次“见此人”,而且是以亡国之君的身份“参拜”此人。
  陈后主继位两年多,便在光照殿前建造三座弘丽高大的楼阁,分别命名为临春阁、结绮阁、望仙阁。当初,陈后主被陈叔陵砍伤,居于承香阁,其结发之妻沈皇后无宠,只有张贵妃张丽华一人侍奉,宠贯后宫。
  张丽华出身兵家,八九岁时入太子宫,为龚贵嫔的侍女。十岁时,陈后主见而悦之,当即破瓜,竟一临有娠,生太子陈深。后主继位,马上拜这位宠姬为贵妃。由于出身贫贱,张贵妃聪惠的秉性发挥到极致,而且拥有男人最为心醉的美德:不妒。她常常把相识的美貌宫女推荐给后主“使用”,于是“后宫等咸德之,竞言贵妃之善,由是爱倾后宫”。此外,胡同串子出身的张贵妃也喜好厌魅之术,常常召集巫婆神汉于后宫歌舞,陈后主也常常加入赏观以为笑乐。由于自己家族出于民间市坊,张贵妃又爱侦访外事,“人间有一言一事,贵妃必先知之,以白后主。由是益重贵妃,内外宗族,多被引用”。
  张贵妃“发长七尺,鬓黑如漆,其光可辨”,估计比现在电视给洗发水做广告的明星还要醉人心目。而且,拍广告的女模特是往头上倒油,才造成特殊效果,张贵妃天生丽质,不用什么妆粉,已是风采浑然。这位贵妃娘娘气质还特别好,“有神采,进止闲暇,容色端丽,每瞻视盼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这么一个绝色女人,即使是生过小孩,身材也没有任何走样,“常于阁上靓妆,临于轩槛,宫中遥望,飘若神仙”。可以说,张丽华是女人中的无暇绝品,用不着摆什么姿式转什么角度露出好看的某个侧面示人,她是全方位的艳丽照人。更让人欣羡的是,张贵妃还不是那种胸大无脑之人,“才辩强记,善候人主颜色”。当时陈后主倦于政事,百官奏书皆由两个太监进呈御阅,陈后主每每把张贵妃抱置膝上,“共决之”,而且条理分明,批奏有度,“无所遗脱”。陈后主不是啥都不会的庸君,而是大文学家、大诗人,眼见张贵妃如此聪颖伶俐,“益加宠异”,“所言无不听”,真正与后主是异身并体,恨不得白天黑夜两人捏成一块儿。
  除张丽华外,陈后主还有龚、孔两位贵嫔,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以及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等人,与这十位美人轮流采战,也真够陈叔宝忙乎的。估计是陈叔陵那一刀,歪打误着,砍伤了哪根神经,让陈后主性欲亢奋,天天与这么多美人磨枪。不仅如此,陈后主还是高级脑力劳动者,诗词歌赋,件件不落,天天带着后宫这群美若天仙的嫔妃与大臣们游宴,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被以新声,选宫有容色者以千百数,令习而歌之,分部迭进,持以相乐。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旨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也”。可见,数场大型豪华阵容的歌舞套曲,都是为美人们而作,陈后主真是爱美颂美赏美的第一人。
  至于为美人们和后主自己新建的三座新阁,更是极尽奢华。“阁高数丈,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悬楣、栏槛之类,并以沉檀香木为之,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奇珍丽,近古所未有”。可以想见,那么豪华的装修,全是真材实料,以现代人有限的想象力,再怎么也想象不出那种骇人心目的奢侈景象。而且,朝日初照,江南风暖,宝石、珍珠、金银的光芒,映彻宫庭。“微风暂至,香闻数里。”现在的承德避暑山庄有一楠木殿,夏日凉风吹至,游人入内会顿有沁人心脾之感。而陈后主的一系列宫阁均是上好的沉檀香木,其豪华奢侈我们后人只能闭眼想象了。而且,“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杂以花药”,堂皇富贵的园林池苑,“此景只应天上有”了。
  大凡文人吟诗作赋,自己摇头晃脑很没劲,得需要一帮人互相吹捧、拍案叫绝地附和才算过瘾。陈叔宝贵为人主,自然不必为缺乏“酒肉朋友”和“诗文朋友”发愁。仆射江总,虽挂名宰辅,实则一个老花花公子,六十多岁的人,花白胡子一大把,不亲政务,天天与都官尚书孔范等十余名文士于后宫侍宴,“无复尊卑之序”,插科打诨,嘻笑饮酒,时人谓这些人为“狎客”。孔范更会趋炎附势,与孔贵嫔结为“兄妹”,一笔写不出两个孔字吧,这倒好,陈后主倒成这位臣下的“妹夫”。同时,又有后主当太子时的从官施文庆以及施文庆老友沈客卿等人掌理财政大权,不停地加重对人民的税赋盘剥,以满足皇上的穷奢极欲,“督责苛碎,聚敛无厌,士民嗟怨”。
  如果只是一帮轻薄文人,饮饮酒,赋赋诗,打打炮,大概也没什么太大的祸害,偏偏有孔范这等人,“自谓文武全才,举朝莫及”,感觉好得不得了,没有裤裆里面的东西坠着估计就自己飘上天去了。他对陈后主说:“外镇诸武将,行伍出身,匹夫之勇,哪里有什么深谋远虑啊。”施文庆、司马申等人也在一旁附和,使陈后主不以为然。这样一来,只要陈朝将帅稍有过失,陈后主就会下诏夺去诸将手下的兵马,分与孔范等文士指挥。任忠数朝老将,其属下部曲也被后主下诏解散,重新拆散后再行安排,拨派在几个受宠“狎客”手下当差役。“由是文武解体”。
  虽然昏淫侈靡,陈叔宝的诗词确实做得不错,文学修养极高,试想,数年酒醉金迷堆砌,文采不能不绚烂,现摘其《独酌谣》二首,以使后人想见其诗人“风采”:
  独酌谣,独酌且独谣。一酌岂陶暑,二酌断风飙。三酌意不畅,四酌情无聊。五酌盂易覆,六酌欢欲调。七酌累心去,八酌高志超。九酌忘物我,十酌忽凌霄。凌霄异羽翼,任致得飘飘。宁学世人醉,扬波去我遥。尔非浮丘伯,安见王子乔!(其一)
  独酌谣,独酌酒难消。独酌三两碗,弄曲两三调。调弦忽未毕,忽值出房朝。更似游春苑,还如逢丽谯。衣香逐娇去,眼语送杯娇。余樽尽复益,自得是逍遥。(其二)
  乍见陈后主《独酌谣其一》,可能有读者觉得眼熟。不错,后来有茶中亚圣之称的唐朝诗人卢仝《七碗茶诗》(又称《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流传千古,其语意诗髓正是脱自陈叔宝的这首诗:
  日高丈五睡正浓,军将打门惊周公。口云谏议送书信,白绢斜封三道印。开缄宛见谏议面,手阅月团三百片。闻道新年入山里,蛰虫惊动春风起。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仁风暗结珠蓓蕾,先春抽出黄金芽。摘鲜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在奢。至尊之余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龙头自煎吃。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莲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俗归去。山中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颠崖受辛苦。便函为谏议问苍生,到头合得苏息否?
  虽然卢仝袭陈后主诗意,但卢先生属“形而上”,以茶代酒,又有“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地颠崖受辛苦”的脚坠,整个诗境一反颓糜,变得高雅、深沉,可谓是“抄”亦有道,化腐朽为神奇了。
  当然,言及陈后主的诗,还不得不提他的《玉树后庭花》: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诗句脱俗,诗格却极俗。
  此外,陈后主与其发妻沈皇后关系很冷淡,一年半载才去一次。即使偶尔去看望,也无云雨敦伦之事,“暂入即还”。沈后人既贤慧,又隐忍,总是起身黯然相送,也无相留之意。后主自己不正经,还问沈皇后:“你怎么也不说句留我的话?”沈后无语。于是,陈叔宝也诗兴大发,作《戏赠沈后》一诗:“留人不留人,不留人亦去。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这不诚心气老实人吗!
  陈后主朝中,也不是没有正人君子。中书通事舍人傅NFDAE是陈叔宝当太子时的东宫属官,不仅为文典丽,“性又速敏,虽军国人事,下笔辄成,甚为后主所重”。但此人过于忠直,负才使气,得罪了后主朝中的一帮佞臣,于是,施文庆等人诬称傅NFDAE收受高丽使者贿金,把他逮捕入狱。傅NFDAE刚直,身陷囹圄,仍上书后主,直陈过失:“……陛下倾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之神,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恶忠直若仇雠,视生民如草芥;后宫曳绮绣,厩马余菽粟,百姓流离,僵尸蔽野,货贿公行,帑藏损耗,神怒民怨,众叛亲离。恐东南王气,至斯而尽!”
  后主览奏,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地转了几圈,念傅NFDAE是自己东宫旧人,怒气稍解,派人对这位老臣说:“我欲赦卿,卿能改过否?”傅NFDAE也干脆回答:“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
  陈后主气急败坏,让太监“穷治其事”,把傅NFDAE在狱中弄死,时年五十五。
  陈后主昏淫如此,上下皆怨。
  隋文帝杨坚坐稳帝位,平息了内部反对势力,开始把目光转向南朝。公元585年,后梁国主萧岿病死(萧岿是萧察之子,其“国土”也就是江陵一城,一直是西魏、北周、隋的附庸),其子萧琮继位。隋文帝对新君等人不放心,于公元587年9月征萧琮入朝长安,并遣大将崔弘度带兵“戍守”江陵。萧琮叔父萧岩等人害怕隋军吞并自己剩余不多的军队,就向陈朝投降,率江陵城内后梁文武百官以及百姓十多万人叛隋附陈。
  隋文帝趁机废除梁国,拜在长安的萧琮为隋朝上柱国,赐爵莒公。虽然二位叔父叛隋,但萧琮未受牵累,隋炀帝时也甚见亲重,改封梁公。由于隋炀帝后期有“萧萧亦复起”的讥言,萧琮才受疏忌,但最后下场是善终于家。
  福兮祸所倚。对于陈朝来说,后梁的投附不仅不是好事,反而给了隋文帝杨坚大举伐陈的口实。当时,陈朝的钱塘县临平湖一直因水草淤塞,忽然自开,民间传言:“湖开天下平。”陈后主听后“恶之”。依理,“天下平”是天下统一的意思,陈叔宝也知道天下统一的主人肯定不是自己,故而十分郁闷和忧虑,“乃自卖于佛寺为奴以厌之”,又搞梁武帝“舍身”那一套把戏来欺骗自己。
  大臣章华在国家危亡之际,上表极谏陈后主:
  昔高祖(陈霸先)南平百越,北诛逆虏;世祖(陈蒨)东定吴会,西破王琳;高宗(陈顼)克复淮南,辟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继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溺于嬖宠,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拜三妃而临轩,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谄佞谗邪,升之朝廷。今疆场日蹙,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张,臣见麋鹿复游于姑苏矣!
  书上,正戳中陈后主短处,惶惶不可终日的陈叔宝不仅不幡然悔悟、重新振作,反而羞怒交加,当日就捕杀了章华。
  大儒王夫之对此发表感慨:“大臣不言,而疏远小臣上谏,其国必亡。小臣者,权不足以相正,情不足以相接,骤而有言,言之婉,则置之若无。言之激,则必逢其怒,大臣虽营救而不能免,况大臣之妒忌以相排也乎!”观后世历史,此言极当,屡试不爽。
  公元588年4月,隋文帝下伐陈诏:
  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驱逼内外,劳役弗已;穷奢极欲,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祭鬼求恩;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受律,应机诛殄;在斯一举,永清吴越!
  同时,又派人“送玺书暴帝(陈后主)二十恶,仍散写诏书三十万纸,遍谕江左”,做足了宣传攻势。
  各方准备充分,诸将安排妥当,隋朝便于公元588年冬以晋王杨广、秦王杨俊、清河王杨素为行军元帅,共九大总管(大将),五十一万八千士兵,杨广任名义上的伐陈总司令,八道并出,“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以席卷之势,大举伐陈。由于晋朝郭璞有过预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隋军文武,皆怀必克的信心。
  陈文帝听闻北军前来,还自我安慰:“王气在此,自有天佑。齐兵三来,周师两至,无不摧败。隋军此行,又能何为!”
  都官尚书孔范也马上附和:“长江天堑,自古以来,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边将军校想邀功,妄言事急,没什么大不了的!为臣我常患官小,北虏若渡江,为臣可依凭杀贼之功,将能当太尉的大官了。”朝中众佞臣,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吹捧,后主听得高兴,深以为然,“奏伎,纵酒,赋诗不辍”。
  隋文帝开皇九年(589)正月十五,隋朝大将贺若弼已从广陵渡江。同时,晋王杨广大军也在六合镇扎下大营。正月庚午,贺若弼又攻拔京口,隋军南北并进,“缘江诸戍,望风尽走”。辛未,贺若弼军又进据钟山,韩擒虎屯军新林,对建康形成合围之势。“陈人大骇,降者相继。”
  当时,建康城内还有十多万军队,但陈后主不懂指挥,“唯日夜啼泣”,大权均委于施文庆。施文庆知道诸将深恨自己,更怕这些人立功后对自己不利,处处抑制军将,“诸将凡有启请,率皆不行”。
  此前,陈朝大将萧摩诃数次请兵,趁隋军立足未稳出击,皆为陈后主所拒。待建康城被围成铁桶一般时,大将任忠、司马消难劝后主北据蒋山,南断淮水,坚守建康与隋军相持,待其师老兵疲后再想办法破敌。如此关键时刻,佞臣孔范不知哪里生出胆子,想要立大功,他对陈后主说:“司马消难狼子野心(此人是北来降臣),任忠淮南伧士,怎能听这两个人的话!请陛下下令,我率军与敌一决,定能成功,博取燕然勒石之青史芳名!”
  陈后主好主意不听,竟听这么一个军事方面百分百业余的“狎客”之议,下令诸军出击。“诸军南北二十里,首尾进退不相知”。
  隋朝大将贺若弼闻讯,率轻骑登山,观察军情后,以甲士八千人为阵,以待陈军。
  陈军方面,只有大将鲁广达一人率部下两三千人进战隋兵,也杀掉隋兵近三百人,“隋师退走者数四”,吓得名将贺若弼也“纵烟以自隐”。但是,陈朝其余诸将各怀鬼胎,孔范自不必说,他由一帮亲兵围着处于陈军核心中的核心,龟缩观望;萧摩诃前计不用,又恨陈后主与自己老婆奸通(萧大将军已是年过花甲之人,其正妻年龄不会太年轻,陈后主性趣多多,连什么granny sex和mature sex也不偏废),故而一直率部下“观战”,没有出力。
  刚得小胜的陈朝兵士斩杀隋兵后,纷纷拿着人头回奔建康城内向后主“领赏”,趁陈兵骄惰,贺若弼指挥隋军,直朝孔范一军杀来。两军还未交手,孔范纵马便逃,一时之间,“陈诸军望见,骑卒溃乱,不可复止,死者五千人”,连大将萧摩诃也被活捉,军败如山倒。
  陈朝老将任忠跑得不慢,奔回台城,告知陈后主:“陛下您好好呆着,为臣我无所用力。”后主惶急,拖出两大箱笼黄金给任忠,让他出外募人出战。
  任忠带着两大箱黄金,一出城就投降了隋将韩擒虎,并掉转头带领隋军直入朱雀门,为敌前导。陈朝残军欲战,任老将军大手一挥,“老夫尚且投降,你们还要干什么?”众人闻言,一时散走。
  陈后主召集百官,根本没有人来,只有尚书仆射袁宪一个人在殿中陪侍左右。陈叔宝长叹:“我平日待卿甚薄,今日深感惭愧。非唯朕无德,也是江东衣冠道尽!”
  隋兵四面八方冲入皇宫,陈后主又惊又怕,准备避匿。袁宪劝说:“请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见侯景故事。”陈后主本性怯懦,表示“白刃兵锋,不知祸福,我还是避一下再说”。言毕,“下榻驰去”。他跟着一帮宫人往景阳殿跑,不大功夫就累得喘不上气,于是便想投井自尽,侍人蔽井,“陈(后)主与争,久之,乃得入”。
  “既而军人(隋军)窥井,呼之,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后主)乃与张贵妃、孔贵嫔同升而上。”
  有关后主与两美人投井的描写,千百年来,大家一直是当作笑谈,但从未有对此产生置疑:古代宫中大多是进口狭窄的小井,怎容三人一起龟缩于其中。又有考证说“白莲阁下有小池,面方丈余”,即使如此,后主与两个美人又是如何“跳入”而不淹死,又怎样空手扒住那么湿滑的井壁或池壁的呢?这三人又不是壁虎,手脚无吸盘,井壁直上直下,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再者,后主跳井本意“自杀”,又怎么能有时间带着两个宠妃在井水中“潜水”!种种推断,皆不能成立。因此,笔者认为,陈后主应该是举手投降,至于与两美女投井之说,可能是得胜的杨广等隋军编造的故事,一来彰显这位亡国之君的可耻与可笑,二来凸现隋军的声威。而且,这一出编造的故事,也符合陈后主香淫好色的性格。
  陈后主是NFDA2蛋,其皇后沈氏却“居处如常”。张贵妃所生的太子陈深年才十五,也闭宫门而安坐,舍人孔伯鱼一旁侍立,见隋军推门闯入,这位英俊少年安坐不动,神色安祥,并向兵士道辛苦:“戎旅在途,众位辛苦。”隋军见陈朝太子如此风度,皆立于原地不敢妄动,一齐向他行军礼。
  晋王杨广的长史(参谋长)高颎先入建康城,刚刚坐稳,其子高德弘就急忙入见,传杨广口讯,要高颎留下张丽华贵妃给晋王。高颎说:“从前姜太公蒙面以斩妲己,现在岂可留张丽华这样的祸水!”于是,下令斩张美人于青溪。杨广闻之大恨。这件事情,也成为日后隋炀帝杀高颎的导火索。
  杨广入建康后,立刻下令,斩杀施文庆、沈客卿、阳慧朗等佞臣,“以谢三吴”。孔范等人当时“过恶未彰”,隋人未知虚实,所以逃过一劫。后来陈朝亡国君臣入长安,坏事逐渐为文帝所闻,把孔范等四个佞臣流放边地荒僻之所,坏人的下场,也不是太坏。
  陈后主被俘前,在建康的陈朝宗室王侯有一百多,陈叔宝怕这些人趁乱自立,都集中在皇宫内一个地方软禁。这下倒好,后主自己被抓,这些人也一并成为俘虏。接着,隋军又持陈后主亲笔诏谕,到陈朝各地招降,一时俱下,只有陈宣帝第十六子岳阳王陈叔慎在湘州起兵抵拒,苦战数日,被隋军俘杀,小伙子时年十八。可见,陈家子弟当中,有血性的人还真不多,只有陈叔慎这一个例外,“情哀家国,竭诚赴敌,志不图生”。
  至此,陈朝灭亡,隋朝得三十州、一百郡、四百县,平毁建康宫室。公元589年5月,献俘太庙,“陈叔宝及诸王侯将相并乘舆服御、天文图籍等,以次行列”,向隋文帝杨坚叩拜。隋臣宣隋帝诏书,“责以君臣不能相辅,乃至灭亡”。陈叔宝及宗室、群臣“并愧惧伏地,屏息不能对”。隋文帝统一四海,心中大悦,“既而宥之”,对陈朝亡国君臣,皆饶以不死,并好吃好喝好宅子地养起来。
  虽然杨坚把他所篡夺的周朝宗室皇族杀得一个不剩,对陈叔宝一族却很宽厚,并赏他做三品官,每次朝宴时还怕陈叔宝伤心,嘱咐乐师不许演奏江南音乐。不料,陈叔宝奏称说每次朝会自己没有官号,要隋文帝给他实封一个官当当。隋文帝苦笑,对侍臣们说道:“叔宝全无心肝。”
  听监守的人说陈叔宝天天喝得大醉,很少有清醒的时候,隋文帝还真为陈后主身体着想,让监守官员节制供酒,不久,又下令:“任他喜欢供酒吧,否则他不畅意喝酒,日子肯定也过不舒服。”把陈氏宗室子弟分置各州,赏赐土地衣物,派人护卫。
  本性严酷的杨坚之所以能容忍陈氏子弟存活,主要是这一大家子没人能对隋朝构成威胁(如果像南唐后主李煜那样再写什么怀念故国的诗词,说不定早被弄死了)。说来也怪,在南北皇朝迭兴、杀戮至惨的时代,只有南朝陈国五个皇帝及宗室子弟皆得善终,也真是个奇迹。后来,跟随隋文帝东巡游幸,陈叔宝还献诗一首:“日用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称颂隋文帝功德,表请封禅。隋文帝心中十分快意,他目送陈叔宝下殿时,又叹息说:“如果陈叔宝把作诗和喝酒的心思用于治国,又怎会有今天呢?”
  隋文帝仁寿四年(604)年底,陈叔宝因疾善终,时年五十二,竟比隋文帝杨坚还多活了大半年。可笑却又让后人深感意味深长的是,陈叔宝死后,被刚刚继位的隋炀帝追赠为大将军、长城县公,谥曰炀。谥法:好内怠政、好内远礼、去礼远众,逆天虐民曰“炀”。谁料十来年后,隋炀帝死后自己也被谥为“炀”,这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戏剧性事件。为此,唐代大诗人李商隐有《隋宫》诗一首,以抒幽幽怅惋之情: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王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最后,还有一事值得一提。陈叔宝被生俘的时候,隋军中有一大将名叫王颁,时为开府仪同三司,是王僧辩之子。当夜,王颁亲自与兵士一起,挖开陈高祖的陵墓,“焚骨取灰,投水而饮之”,以报三十二年前陈霸先缢杀其父王僧辩的深仇大恨。
  倘使死人有知,陈霸先在天之灵,不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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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lixue114   两晋(十六国)南北朝世系表
    
  西晋世系
 
    
    
    

     年号     

     纪年     

     庙号     

     姓名     

     即位时间     

     即位年龄     

     在位年数     

     死时年龄     

     世系     

     备注     
    

     泰始     

     265     

     世祖武皇帝     

     司马炎     

     265     

     30     

     26     

     55     
河内温县人,司马懿之孙,司马昭长子
     。     

    
     265年十二月代魏建晋,279年发兵攻吴,280年初灭吴。     
    

     咸宁     

     275     
    

     太康     

     280     
    

     太熙     

     290     
    

     永熙     

     290     

     孝惠皇帝     

     司马衷     

     290     

     32     

     17     

     48     

    


     武帝第三子     


     九岁立为皇太子,甚愚,武帝欲废之,遭杨皇后反对,未果,后即位为帝,贾皇后掌权,酿成八王之乱,帝被毒杀。     
    

     永平     

     291     
    

     元康     

     291     
    

     永康     

     300     
    

     永宁     

     301     
    

     太安     

     302     
    

     永安     

     304     
    

     建武     

     304     
    

     永安     

     304     
    

     永兴     

     304     
    

     光熙     

     306     
    

     永嘉     

     307     

     孝怀皇帝     

     司马炽     

     306     

     23     

     8     

     30     
武帝第二十五子      惠帝死后,被司马越立为帝,311年刘曜攻破洛阳,怀帝被执赴平阳,313年被杀。     
    

     建兴     

     313     

     孝愍皇帝     

     司马邺     

     313     

     14     

     4     

     18     
武帝孙,吴孝王司马晏之子      311年,怀帝被俘,翌年贾疋拥立邺为皇太子,次年怀帝被杀,邺即位于长安,316年八月,刘曜攻长安,帝出降,西晋亡。        
  东晋世系
    
    
    

     年号     

     庙号     

     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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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位年数     

     死时年龄     

     世系     

     备注     
    

     建武     

     中宗     

     司马睿     

     317     

     42     

     6     

     47     

     司马懿曾孙,琅琊王司马觐之子     

     十五岁嗣父爵琅琊王,317年三月在建康称晋王,次年即帝位。     
    

     大兴     
    

     永昌     
    

     永昌     

     肃宗     

     司马绍     

     323     

     24     

     4     

     27     

     中宗长子     

     以皇太子即位。     
    

     太宁     
    

     太宁     

     显宗     

     司马衍     

     325     

     5     

     18     

     22     

     肃宗长子     

     325年被立为皇太子,同年嗣位。     
    

     咸和     
    

     咸康     
    

     咸康     

     康帝     

     司马岳     

     342     

     20     

     3     

     22     

     显宗之弟     

     成帝时封吴王,后徙琅琊王,成帝病,诏岳为嗣。     
    

     建元     
    

     建元     

     孝宗     

     司马聃     

     344     

     2     

     18     

     19     

     康帝子     

    
     帝幼冲,太后临朝,357年亲政,时年十五岁。     
    

     永和     
    

     升平     
    

     升平     

     哀帝     

     司马丕     

     361     

     21     

     5     

     25     

     显宗长子     

     穆帝死后,被皇太后立为帝。     
    

     隆和     
    

     兴宁     
    

     兴宁     
                                                       
    

     太和     

     废帝     

     司马奕     

     365     

     24     

     7     

     45     
显宗子     
     哀帝弟哀帝死后,被皇太后立为帝,371年十一月,被桓温废为海东王,372年又降为海西县公。     
    

     咸安     

     简文帝     

     司马昱     

     371     

     51     

     2     

     52     
中宗少子      322年受封为琅琊王,后徙封会稽王。桓温废司马奕,立昱为帝。     
    

     宁康     

     孝武帝     

     司马曜     

     372     

     11     

     3     

     35     

     简文帝第三子     

     365年封会稽王;372年立为皇太子,同年嗣位。     
    

     太元     

     22     
    

     太元     

     安帝     

     司马德宗     

     396     

     15     

     23     

     37     

     孝武帝长子     

     帝痴呆,不辨寒暑,由司马道子摄政。
      
    

     隆安     
    

     元兴     
    

     大亨     
    

     义熙     
    

     元熙     

     恭帝     

     司马德文     

     418     

     34     

     3     

     37     
孝武帝子,安帝弟      安帝死,刘裕称奉遗诏迎立为帝,420年六月,刘裕逼帝让位,废以为零陵王、东晋王,次年被杀。        
  十六国世系
  汉(前赵)世系
    
    
    

     年号     

     庙号     

     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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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系     

     备注     
    

     元熙     

     高祖     

     刘渊     

     304     

     不详     

     7     

     不详     

    
     新兴县匈奴人,呼韩邪单于之后,曹魏时改姓刘,祖父为南匈奴单于,父刘豹为匈奴左部帅     

     西晋太康末为北部都尉,后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受晋封为汉光乡侯,后起兵反晋,304年称汉王,308年十月称帝,迁都平阳。     
    

     永凤     
    

     河瑞     
    

     光兴     

     烈宗     

     刘聪     

     310     

     不详     

     9     

     不详     

     刘渊第四子     

     刘渊死,太子刘和即位,刘聪杀兄夺位,311年,派刘曜攻破洛阳,俘晋怀帝,316年,派刘曜破长安,俘晋愍帝,灭西晋。     
    

     嘉平     
    

     建元     
    

     麟嘉     
    

     汉昌     

     隐皇帝     

     刘粲     

     318     

     不详     

     1     

     不详     

     刘聪子     
以皇太子总摄朝政,318年七月即帝位,九月,为大将军,录尚书事靳准所杀。     
    

     光初     
      
     刘曜     

     318     

     不详     

     12     

     不详     

     刘渊侄,少孤,由刘渊收养     
靳准杀刘粲夺帝位,曜率兵攻准,被太保呼延晏等拥立为帝,进军平阳,尽杀靳氏,迁都长安,改汉为赵,史称前赵,后被石勒所杀。        
  成汉世系
    
    
    

     年号     

     庙号     

     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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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时年龄     

     世系     

     备注     
    

     建兴     

     太宗     

     李雄     

     304     

     31     

     31     

     61     

     氐族人,李特子,巴西容渠人     

     301年,其父李特在绵竹率流民起义反晋,李特战死,李雄继为帅,304年取成都,为成都王,306年称帝,国号成、成汉,或称前蜀。     
    

     晏平     
    

     玉衡     
    

     玉衡     

     戾太子     

     李班     

     334     

     47     

     1     

     47     

     李雄之兄,李荡子     
被李雄立为太子,334年六月即位,十月被李雄之子李越所杀,在位不及半年。     
    

     玉衡     

     哀皇帝     

     李期     

     335     

     22     

     4     

     25     

     李雄第四子     

     李越杀李班后,被拥立为帝,帝暴戾骄虐,大臣多不自安,338年四月,汉王李寿拥兵矫太后令,废李期为邛都县公,自立为帝。     
    

     玉恒     
    

     幽公     
    

     汉兴     

     中宗     

     李寿     

     338     

     39     

     6     

     44     
李特子,弟李骧            
    

     汉兴     
      
     李势     

     343     

     不详     

     5     

     不详     

     李寿长子     

     347年三月晋征西将军桓温攻成都,李势降,361年死于建康。     
    

     太和     
    

     嘉宁         
  前凉世系
    
    
    

     年号     

     庙号     

     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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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位年数     

     死时年龄     

     世系     

     备注     
    

     建兴     

     高祖     

     张寔     

     314     

     44     

     7     

     50     

     张轨长子     

     301年,西晋任张轨为凉州刺史,轨保据一方,314年轨病死,其子张寔继之,317年西晋灭亡,张氏以姑臧为中心世守凉州。     
    

     建兴     

     太宗     

     张茂     

     320     

     44     

     5     

     48     

     张轨子     
320年六月,张寔被部下杀害,寔子骏年幼,茂袭平西将军行都督凉州诸军事,护羌校尉,凉州牧,西平公。     
    

     建兴     

     世祖文王     

     张骏     

     324     

     18     

     23     

     40     

     张寔子     
张茂摄位,立骏为抚军将军,武威太守,西平公世子,茂死,无子,张骏立,于345年称假凉王。     
    

     建兴     

     世祖桓     

     张重华     

     346     

     20     

     8     

     27     

     张骏第二子     
以世子即位。     
    

     和平     

     威王     

     张祚     

     354     

     不详     

     2     

     不详     

     张骏之长庶子,张重华之兄     
张重华死,其幼子灵曜嗣立,张祚以其年幼,废以为宁凉侯,自立为大将军、凉州牧、凉公,后为其臣下所杀。     
    

     建兴     

     冲王     

     张玄靓     

     355     

     6     

     9     

     14     

     张重华少子     

     355年,河州刺史张瓘杀祚,立玄靓为主,后为其叔张天锡所杀。     
    

     升平     
    

     太清     
      
     张天锡     

     363     

     18     

     14     

     61     

     张骏少子,重华弟     

     363年杀张玄靓,自立为凉州牧,西平公,376年降于前秦,前凉亡。        
  后赵世系
    
    
    

     年号     

     庙号     

     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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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时年龄     

     世系     

     备注     
    

     太和     

     高祖     

     石勒     

     319     

     46     

     15     

     60     

     上党武乡人,羯族,父祖皆为部落小帅     

     起兵后投奔前赵,为刘渊大将,319年自称大单于,定都襄国,330年改称大赵天王,同年改称皇帝。     
    

     建平     
    

     建平     
      
     石弘     

     333     

     20     

     2     

     22     

     石勒第二子     

     石勒称帝后立为太子,即位后,石虎自为丞相、魏王、大单于,总摄朝政,334年十一月,石虎废弘为海阳王,寻杀之。     
    

     延熙     
    

     延熙     

     太祖     

     石虎     

     334     

     40     

     16     

     55     

     石勒之侄     

     334年废石弘,自立为帝,称大赵天王,349年改称皇帝,335年九月迁都于邺。     
    

     建武     
    

     太宁     
    

     青龙     
      
     石鉴     

     349     
      
     1     
      
     石虎子     

     349年十一月,石闵(石虎养孙,汉人)废杀石遵,立石鉴,闵改国号为卫,易姓李,杀石鉴及石虎子孙二十余人,石氏几尽,闵自立为帝,又改国号为魏,复其原姓冉,史称其国为“冉魏”,石鉴在位,实一百零三日。     
    

     永宁     
      
     石祗     

     350     
      
     2     
      
     石虎子     
石鉴被杀,石祗于350年三月自立为帝,起兵讨冉闵,战败,于四月为部将刘显所杀,后赵亡。        
  前燕世系
    
    
    
年号      庙号      姓名     
     即位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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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位年数     

     死时年龄     

     世系     

     备注     
    
       太祖      慕容皝      337      41      12      52     
     昌黎棘城人,鲜卑族,慕容廆第三子     

     西晋灭亡后,慕容廆自称大单于,在辽河流域建立政权,其子慕容皝嗣位于333年,337年称燕王,于342年迁都龙城。     
    
元玺      烈祖     
     慕容儁     

     348     

     30     

     13     

     43     

     慕容皝第二子     

     慕容皝立以为世子,皝死,嗣位,受东晋穆帝册封,为使持节中外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燕王,350年攻克蓟城而迁都于蓟,352年灭冉闵,同年称帝,后迁都于邺。     
    
光寿     
    
建熙      幽皇帝      慕容      360      34      11      45     
     慕容儁第三子     
慕容儁立以为皇太子,后嗣位,370年十一月,苻坚攻入邺城,NFDAA外逃被俘,前燕亡,后被苻坚所杀。        
  前秦世系
    
    
    
年号      庙号      姓名     
     即位时间     
即位年龄      在位年数      死时年龄     
     世系     

     备注     
    
       太祖      苻洪      350      66      1      66     
     略阳临渭人,原姓蒲,后改姓苻,先世为部落小帅,父怀归     
西晋末,被氐族各部落推为盟主,后被前赵刘曜封为氐王,后又受后赵封号,以石遵削其职而降晋,350年,苻洪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秦王,改姓苻,同年三月,被其军师将军麻秋毒死。     
    
       皇始世宗      苻健      350      34      6      39     
     苻洪第三子     
斩麻秋,旋即位。翌年,占关中,据长安,称天王、大单于,国号大秦,改元皇始,翌年称帝,都长安。     
    
       寿光厉王      苻生      355      22      3      24     
     苻健第三子     
即位后嗜酒残暴,肆行杀戮,357年六月,被苻健侄东海王苻坚废以为越王,旋被杀。     
    
永兴      世祖     
     苻坚     

     357     
20      29      48     
     父苻雄,祖苻洪     

     杀苻生后嗣位,370年灭前燕,370年灭前凉,统一中国北部,383年八月,亲率大军攻东晋,败于淝水,北方各族纷纷自立,中国北部再度分裂,385年,慕容冲围攻长安,苻坚出逃,被姚俘获后缢死。     
    
甘露     
    
建元     
    
太安      哀平皇帝      苻丕      385      不详      2      不详     
     苻坚长子     
385年七月苻坚败死,八月丕在晋阳称帝,次年,与鲜卑人慕容永激战于襄陵,惨败,后又败于晋将冯该,被杀。     
    
太初      太宗      苻登      386      44      9      52     
     苻坚之族孙,父苻敞     
苻丕败死,诸将拥立苻登,394年为姚兴所败,旋被杀,其子苻崇奔逃于湟中嗣位,当年被西秦乞伏乾归逐杀,前秦亡。        
  后秦世系
    
    
    
年号      庙号      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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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系     

     备注     
    
白雀      太祖      姚苌     
     384     

     55     

     11     

     64     

     南安赤亭人,羌族,父姚弋仲     

     其兄为苻坚所杀,姚苌率诸弟降于苻坚,苻坚伐晋,以姚苌为龙骧将军,淝水战后,苌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386年称帝,都长安,国号秦。     
    
建初     
    
皇初      高祖      姚兴     
     394     

     29     

     23     

     51     

     姚苌长子     

     以皇太子嗣位。     
    
弘始     
    
永和             姚泓      416      29      2      30     
     姚兴长子     
416年,东晋太尉刘裕乘姚兴新丧而举兵北伐,攻克洛阳,次年攻占长安,生俘姚泓至建康而杀之。后秦亡。        
  后燕世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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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系      备注     
    
燕元      世祖      慕容垂      384      59      13      71     
     昌黎棘城人,鲜卑族,前燕慕容皝第五子     
原为前秦大将,苻坚惨败于淝水之战后,慕容垂即图恢复燕国,于384年称燕王,两年后称帝,定都于中山。     
    
永康      烈宗      慕容宝      396      42      3      44     
     慕容垂第四子     
以太子嗣位,398年四月,为部下鲜卑族兰汗所杀。     
    
建平     
     中宗     

     慕容盛     

     398     

     26     

     4     

     29     

     慕容宝庶长子     

     398年四月即位,杀兰汗,称长乐王,同年十月称帝,400年,去帝号,改称庶民天王,401年被部下射伤,寻死。     
    
长乐     
    
光始     
     昭文皇帝     

     慕容熙     

     401     

     17     

     7     

     23     

     慕容垂少子     

     慕容盛死,太后废太子,立熙嗣位,407年七月,冯跋杀慕容熙自立,后燕亡。
      
    
建始        
  西秦世系
    
    
    

     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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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     
    

     建义     

     烈祖     

     乞伏国仁     

     385     

     不详     

     4     

     不详     

     陇西乞伏部鲜卑人,父乞伏司繁。     
其父为前秦苻坚之镇西将军,385年司繁卒,国仁即位,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领秦河二州牧。
      
    

     太初     

     高祖     

     乞伏乾归     

     388     
      
     25     
      
     乞伏国仁之弟     

     乞伏国仁死后,群臣以其子年幼,乃推国仁弟乾归为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河南王,394年改称秦王,迁都金城,再迁都苑川,412年为兄子乞伏公府所杀。     
    

     更始     
    

     永康     

     太祖     

     乞伏炽盘     

     412     
      
     17     
      
     乞伏乾归子     

     乞伏公府杀乾归,炽盘追杀公府而继位,414年灭南凉,428年五月病死。     
    

     建弘     
    

     永弘     
      
     乞伏慕末     

     428     
      
     4     
      
     炽盘第二子     
431年降于夏王赫连定,被杀,西秦亡。        
  后凉世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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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系     

     备注     
    

     太安     

     太祖     

     吕光     

     386     

     49     

     14     

     62     

     略阳氏族人,先世世为豪酋     

     受苻坚命,以太尉领兵攻略西域,降服三十余国,后闻苻坚为姚苌所杀,于386年十月自称使持节、侍中、中外大都督、凉州牧,酒泉公,建元太安,后改称三河王,天王。     
    

     麟嘉     
    

     龙飞     
    

     咸宁     

     灵皇帝     

     吕纂     

     399     

     不详     

     3     

     不详     

     吕光庶长子     
399年,吕光立太子吕绍为天王,自号太上皇,吕光死,吕纂攻绍,绍自杀,纂即位。     
    

     神鼎     
      
     吕隆     

     401     
      
     3     
      
     吕光弟,吕宝之子     
401年,吕超杀吕纂,让位于吕隆,隆即位,改元神鼎,为沮渠蒙逊与秃发傉檀所侵逼,于403年降于后秦,后凉亡。        
  南凉世系
    
    
    

     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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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系     

     备注     
    

     太初     

     烈祖     

     秃发乌孤     

     397     
      
     3     
      
     河西鲜卑族人,秃发氏为鲜卑族拓跋部之一支     
 传说秃发氏先人寿阗生于被中,鲜卑语谓被为“秃发”,遂以为氏,传至乌孤,始强大,于397年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平西王,建元太初,都于廉川堡,后坠马死。     
    

     建和     

     康王     

     秃发利鹿孤     

     400     
      
     3     
       乌孤之弟      乌孤死,利鹿孤即位,改称河西王。     
    

     弘昌     

     景王     

     秃发傉檀     

     402     

     38     

     13     

     51     

     利鹿孤之弟     
利鹿孤死,嗣位,迁都于乐都,改称凉王,414年七月,西秦乞伏炽盘攻陷离都,傉檀降,西凉亡。     
    

     嘉定        
  南燕世系
    
    
    

     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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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系     

     备注     
    
燕平     
     世宗     

hualixue115   跋:黄昏的偶像——梅毅(赫连勃勃大王)印象
  德国作家尼采与音乐家瓦格纳相识、相交、相恶,由爱生恨,由敬生仇,著《偶像的黄昏》一书,大谈特谈“日神状态”、“酒神状态”,对于他青年时代顶礼膜拜的“大家”们极尽诋毁、揶揄之能事,并引用苏格拉底的话语:“活着,就意味着长久生病!”同时,这位伟大的厌世者言之凿凿地表示:虚构一个“彼岸”世界是无意义的,是我们以一种“彼岸的、更好的”生活向生命复仇。“真正的世界”纯属道德幻象,它事实上就是虚假的世界。所以,这位疯狂的哲学家用拉丁文狂呼:“ec—ce homo!(看哪,这人!)”他还咬牙切齿、将信将疑、自言自语地反问:这些历代最智慧的人,都迟暮了?都摇摇欲坠了?都颓废了?
  由此,我想,梅毅的存在,是传统中国士大夫的一个异类,一个“当代自欺者中的聪明人”,一个商品时代不合时宜的舞文弄墨者,一个一面享受当代纸醉金迷生活又一面沉浸于历史幽暗时光中的无害的“好人”。所以,“偶像的黄昏”,这一不无笑谑意味的名称,就是我以及周围的好友送给他最恰当不过的称呼。但是,从梅毅的嘴里、笔下,我们都从来没有听说、看见任何一种“充满怀疑、充满忧伤、充满对生命厌倦的声调和态度”。
  梅郎为人,自负才情,恣意山水,豪而达,放而逸,实有魏晋名士之遗风。合其意者,虽当百欺而不悟,相待如初;逆其情者,纵供万媚而嫌其俗秽,严拒千里。此种天真烂漫性情,淳朴无邪气度,使得梅郎与“世故”二字了无粘连,雅有古君子之遗风。程普尝言周瑜:“与周公瑾交游,如饮醇醪,不觉自醉!”以此语谓梅郎,可当得一“切”字。由此,梅郎周遭友朋甚多,茶来酒往,虽皆以“酒肉”为名,仍多率真反俗之辈。而仗势欺人、顺口接屁、粪里嚼渣之徒,几绝迹于梅郎门下。
  明人张岱有言:“人无癖者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梅郎自是书淫橘虐,诗痴花魔,兼有寡人之疾、陆羽之嗜,体虚神疲之际,仍陶然其中而不知倦。既无俗累,又多逸情,梅郎笑谈之间,每每有剔肤见骨、妙奥高绝之语,时而排调滑稽,时而笑谑臧否,皆冲口而出,无多避讳遮掩,砭骨之余,往往令人粲然解颐。才兴高格如此,然梅郎少有矜高刻意之举,无“清高达人”之矫饰,少佞友俗朋之缠累,常令众人心神俱爽,欢笑之间,钦其识,服其量,高其才,畏其口。
  风雅之闲,梅郎常宣异端于恣肆,暴道学于纵横。坐谈纵论,虽偶言经世务实之略,实无仕进进取之心;啜茶之余,恒恶刻薄伪善之行,心存隐恶扬善之意。嬉笑怒骂,梅郎挥洒自若,能使“梦者觉,躁者静,睡者醒,肠热者冷,心冰者融”,有此良朋,诚为幸事。
  观梅郎文章,骨傲而不肆,意狷而不僻。正似才子酒酣耳热,高咏闲情。梅郎文笔至切,崇尚性灵,其浩繁史评,琳琅满目,亦庄亦谐,旁征博引,如对九宾盛宴,大嚼快爽之余,顿生消积排滞之效。梅郎爱写乱世,“死生之际,感叹尤深!”两晋南北朝,正是生死爱念极致之时。梅郎恰喜由此入手,托此幽幽之史,呈其磊磊之怀。古往今来,多少峨冠大肉,尽湮没于荒草斜阳;自此以后,无数美人豪杰,皆付诸滚滚东流!“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月明更思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愁。”
  一日,梅郎昵友数人,毕集欢饮,品评其为人。
  李鸣钟:“梅郎一可笑无用之人,宜束之高阁。”
  文华:“梅郎做人太鲜明,非有保身处世之道。”
  李辉:“梅郎赅涉广博,有屠龙之术,诚可惜叹者,世间已无龙可屠。”
  江华:“梅郎千金之茶味道极好!”
  田颇:“梅郎自得其乐,有脱俗凌云之态。”
  亚明:“梅郎了无遮藏,堪称善类。”
  梅郎闻吾辈品题,嘿然哂然,曰:“生与此辈为伍!”
  我与梅郎,相识十年,友情非浅。钦慕之余,自忖吾辈有不能学者五:
  梅郎北人南相,燕赵慷慨之风犹存,一饭必偿,睚眦必报,敢爱敢恨,快意恩仇。而我等随时俯仰,逆来顺受,唯中庸是举,此一不能学也;梅郎文士豪韵,魏晋达人清操犹在,遇同道纵达之人即青眼相加,见貌陋心险之人辄嗔怒作色。而我辈唯唯是是,但求一团和气,怯于直抒胸臆,此二不能学也;风采朗然,有贵胄公子之度,豪豁不羁,不修细行,纵有陷溺,皆发于至情。而我等中规中矩,瞻前顾后,雷池少越,此三不能学也;通才博识,学兼中西,开樽诵青史,关门即深山,有意无意之间,收放自如。而我等常拘泥于“显学”,安坐于生计囹圄,一心不试二用,凡夫俗体,此四不能学也;梅郎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以毒为药,直言危行,夜半临深池,啸傲江湖间。而吾辈蹑足屏息,唯恐画虎不成,感壮之余,常怀惴惴,此五不能学也。
  最为可慰者,生世无网罗,遇人少机心,可免却相濡于枯岸;最为可喜者,微醺常大笑,迷离有真情,可欢与相忘于江湖。酒足饭饱,扪腹啜茶,观梅郎“黄昏之偶像”狂态毕现,不亦乐乎!
  是为跋。
  亚明
  2005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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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ex(daminlin)   明朝,是一个欲望自始至终都勃勃膨胀的年代。其实,欲望,绝非一个贬义词。人之所以为人,欲望乃基本的原始驱动力。中国社会,从历史的经验大体上讲,一向对“人欲”采取优容的态度。遥想圣人孔子,曾侃侃言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肯定了人生的基本欲望。
即使是给后世人以刻板说教印象的理学宗师朱熹,他所谓的“存天理,灭人欲”,原本的指向是要求帝王敬理克欲,并不是板着面孔训斥一般士民来压抑基本的欲望。个体性和社会性欲望的无限膨胀和放纵,最终导致了明朝的灭亡!
纵欲的困惑:明朝灭亡的历史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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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帝的大错之六 犹豫不决的和议
杀人如草不闻声:李自成、张献忠的成败
狡黠驿卒成王业
李自成

陕西“老家”的回归
势如破竹的“东征”
敲骨榨油的“追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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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人“黄虎”天煞星
张献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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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蜀水巾帼雄
秦良玉

四海狼烟美少年
夏完淳

“圣朝”不留旧皇脉:满清对崇祯三子及明宗室的杀戮
附一 明朝世系表
附二 满族的兴起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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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如风。赫赫元帝国,既不是流星,也不是昙花,更不是遗憾。那地跨三大洲的庞然巨物,虽然短暂,却极其辉煌,一千多万平方公里内范围内,大元帝国百年间曾经发生那样多的故事,有过那样令人目眩神迷的血肉人生:元帝国疯狂的对外扩张、宫廷内部的权力争斗、北方汉人在夹缝中的艰难生存、文坛艺苑知识分子的特立独行与不朽创作……如果暂时“忘却”蒙元东征西杀的残酷性、破坏力,那个时代所迸发出的勃勃不可抑止的创造力、扩张力、竞争力、进取力,依然值得后人悠然神往。   对于唐、宋、明、清各朝的历史,我们并不陌生;但是,对于元朝,我们知道多少呢?纷繁杂乱的线索,佶屈聱牙的文字,记不住的人名,加上翻译的混乱,读来真是一头雾水,给了解元史设置了重要的障碍。   梅毅这个历史的守望者,他在众多资料中耙梳整理,钩沉往事,复原历史,写出了一部脉络清析、生动有趣的元朝史,为当前的历史阅读填补了一项空白。 跋:思考的病痛
序:壮丽的废墟——回望元朝
南朝千古伤心事,每思豪杰泪满襟——南宋的文天祥们
1、临安城上竖降旗——南宋都城的陷落
2、苦战扬州的英雄——李庭芝
3、江西的游击苦战——文天祥的最后努力
4、靖江的誓死抵抗——马墍与娄钤辖
5、重庆的五路被围——张珏(钓鱼城)
6、悲壮的厓山之役——陆秀夫与张世杰
7、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的最后岁月
泥足的巨人——忽必烈的“政治遗产”
经济危机下的煌煌帝国——敛财三贼臣:阿合巴、卢世荣、桑哥
1、五百美女的“主人”——阿合马
2、肆无忌惮的短命鬼——卢世荣
3、自树“功德碑”的吐蕃人——桑哥
从沙漠到大海——元朝的越海攻击
1、二次征倭,台风败事
2、占城爪哇,铩羽而归
3、西南森林的泥沼——安南战场的狼狈
元朝帝王的“精神生活”——佞佛滥施
虚幻的“大一统”——忽必烈死亡时的政治现实
TO BE OR NOT TO BE——蒙元帝国汉族知识分子的生存困境
1、从天堂到地狱的幻灭——元代的民族界限与知识分子境遇
2、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谢枋得
3、昔为水上鸥,今如笼中鸟——赵孟頫
4、歧路茫茫空望眼,兴亡滚滚入愁肠——汪元量
5、举世无人识,终年独自行——郑思肖
百炼难柔铁石肠——甘为鹰犬的蒙元初期汉人:张弘范、史天泽、郝经
1、死而后已的灭宋鹰犬:张弘范
2、急流勇退的“郭子仪”——史天泽
3、被遗忘的“苏武”——郝经
《窦娥冤》的背后——挣开人性的枷锁
1、文学史上的“孙志刚”——关汉卿
2、不朽的名剧———《窦娥冤》
“八百媳妇”的密林——元成宗“守成”时代的蹉跌
1、并不顺利的继位——元成宗之立
2、“八百媳妇”——南方又一个陷阱
3、海都之死——西北诸王的最后“归顺”
元武宗与元仁宗兄弟——兄终弟及后患无极
1、武宗未必“武”——海山时代的瞎折腾
2、爱育黎拔力八达在位时期的政治得失


附:元代“大科学家”郭守敬

生如夏花:汉化帝王的悲剧——“南坡之变”前后事

1、少年帝王少年臣——元英宗、拜住的政治改革
2、天上掉来一顶大皇冠——元英宗的被弑与泰定帝的登基
帝位至尊,手足相残——元文宗、元明宗兄弟的“礼让”
1、耀日干戈两京间——大都与上都之间的较量
2、骨肉至亲不相容——元明宗的“暴崩”与元文宗的“复位”
绿睛“色目”亦能诗——苜云石、萨都剌、马祖常、迺贤
1、情深不寿贵公子——贯云石
2、浩歌笑舞真诗人——萨都剌其人其诗其词
3、正直不阿大元官——马祖常
4、谈辩悬河突阙种——迺贤
权臣燕帖木儿、伯颜、脱脱、哈麻生前身后事
1、热火烹油——权臣燕帖木儿家族的覆灭
2、重蹈覆辙——权臣伯颜的倒台
3、为善不终——权臣脱脱的贬死
4、自食其果——权臣哈麻的杖死
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杀身殉国的元末士人
1、大义殉国显赤诚——汉人樊执敬
2、忠魂俊骨堕深渊——泰不华与余阙
3、不为异朝太平臣——伯颜子中与王翰
歌尽桃花扇底风——元朝的覆灭
1、沉迷于古怪性爱和精细制作的皇帝
2、乱哄哄自己人杀自己人
3、惨兮兮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4、“北元”的延绵余绪
黄泉无精舍 今夜宿谁家——元帝国最后的诗人们
1、“铁笛道人”乃诗雄——杨维祯
2、乘肥衣轻半世豪:顾瑛
3、洁癖难避真浊世——倪瓒
4、不容回忆的时代:诗人的荒诞而又必然的死亡
附录:蒙古历史大事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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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ex(diguowu)   梦回唐朝,千年萦绕。诗歌的浸润,胡风的影响,音乐歌舞的盛行,书法艺术的臻至极盛,民俗生活的丰富多彩,多种宗教形态的繁兴,各种文明的输出与输入,在中华帝国的土地上生长成一个无比辉煌,无比强盛,无比光荣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盛世。八表九极,神韵悠扬,令人无限神往。 由隋唐到五代,中华帝国从如日中天的盛世滑向极度衰弱的末世:反叛、杀戮、饥荒、瘟疫、欺骗、背叛、汗与血浸透了历史的书卷。混乱之中,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凯觎着雕有九条金龙的无上宝座。乱哄哄你方战罢我登场之际,中华帝国的实际统治疆域极度萎缩,对燕云十六州的割弃,更为数百年后中原帝国的浩劫埋下了最大的一个伏笔。 唐承隋制而发扬光大,至五代却乱之,本书深刻揭示了中华文明由盛而衰的内在逻辑。
序:黄金时代的凋零——隋唐的极盛与五代的极衰
那个姓“普六茹”的汉人——隋文帝杨坚隐忍弘博、沉猜刻薄的一生
样貌怪异的“奇”男子——杨坚的“蛰龙”岁月
狰狞毕现的大丞相——杨坚“辅政”的过程
混壹南北的大功——隋文帝灭陈的大业
文治武功 四方宾服——隋文帝的功绩
精明不到黄泉界——杨坚晚年最大的失误:废嫡与立储
寒鸦飞数点 流水绕孤村——隋炀帝杨广的功业与可悲下场
罪在当时 功用千秋——大运河的开凿
南征林邑 北过突厥——好大喜功的雄心帝王
三征高丽 盗贼蜂起——隋朝灭亡的前奏
江都变起 死于匹夫——隋炀帝的最后岁月
时来天地皆同力——李渊唐朝的建立
倜傥豁达 任情真率——太原起义前的李渊
反经合义 妙尽机权——太原起义后的李渊
拾取天下治端拱而治——李渊唐朝的建立
李渊主事期间的内外征战
英雄乱世争从龙――光辉大唐的开国功臣元勋们
贵戚豪族 英冠人杰——长孙无忌
宗室名王,独称军功——河间王李孝恭
贤辅谋深 遭逢明主——莱公杜如晦
智者尽言 青史美臣——郑公魏征
命世之才 善建嘉谋——梁公房玄龄
才高望重 社稷之臣——申公高士廉
夺槊陷阵 智勇双全———鄂公尉迟敬德
南平吴会 北定沙漠——卫公李靖
骨鲠大儒 直言不隐——宋公萧瑀
临危不惧 真正将军——褒公段志玄
开国猛将 入京首功——夔公刘弘基
隋室贵臣 唐朝义夫——蒋公屈突通
参预谋略 秦府能臣——勋公殷开山
驸马英雄 临危不惧——谯公柴绍
太原从龙 晚节不终——邳公长孙顺德
出身寒贱 外恭内诡——勋公张亮
摧凶克敌 恃宠矜功——陈公侯君集
助定奇策 英年早逝——郯公张公瑾
骁勇虎臣 义气将军——卢公程知节(程咬金)
德行淳备 良谏纯臣——永兴公虞世南
高祖旧臣 举义殊功——渝公刘政会
忠纯不贰 心存唐朝——莒公唐俭
国家长城 义名天下——英公李勣
马槊英雄 勇武绝伦——胡公秦叔宝
附:唐朝对手系列
谄谀求荣 篡逆奸雄——王世充
仁德盖世 天命不及——窦建德
一时人雄 命亡突厥——刘武周
乡里泼皮 称王一方——刘黑闼
义结金兰 富贵成隙——杜伏威与辅公袥
食人恶魔 乱世狂贼——朱粲
千年灭倭第一战――唐高宗龙朔三年白江之役
半岛也三国――高丽、百济、新罗与唐朝的关系
倭奴自送死――百济的“复国”活动
嗜血的妇人——女皇武则天的杀戮一生
茅庐初出——武才人与太宗、高宗的父子“情缘”
“二圣”在朝——唐高宗时代的真正“皇帝”
变唐为周——真正过了“皇帝瘾”的女性第一人
高寿遗祸——武则天的晚年
天潢贵胄 横空出世――李隆基光艳绝伦的青年时代
倒霉一辈子的绿帽皇帝――唐中宗李显
仁懦迟疑的过渡帝王――唐睿宗
英武明决的盛世帝王――唐玄宗
九重城阙烟尘生——“安史之乱”前后的大唐帝国将军们
时兮命兮 自折栋梁——倒霉透顶的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三大将
临危救难 再构国家——唐朝中兴大将李光弼、郭子仪、颜杲卿、张巡
力挽狂澜 殊死报唐——中兴大将之李光弼
完名高节 福禄寿全——中兴大将之郭子仪
生死度外 求仁得仁——“安史之乱”中的忠烈义士颜杲卿
见危致命 万世丈夫——“安史之乱”中的忠烈将军张巡
善始无终 反噬国家——“安史之乱”中的另类大将仆固怀恩
附:“安史之乱”的两大魔头安禄山与史思明
乱世真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唐朝“藩镇割据”大戏的上演
跳梁弄乱第一人――田乘嗣
太监坏事惹大祸――李宝臣的“玩寇”之举
既成事实的割据――藩镇的成型
不合时宜的冒动――唐德宗的“削藩”
自以为是的举措――以藩治藩
唐军忽然而就的”胜利”――王武俊的起事
赏罚不均造恶果――王武俊、朱滔的节外生枝
群雄拒唐的纷乱――“四王”加一李
腹心几溃的大难――京城泾原军士的叛乱
“隐龙”破囚而出――朱泚的上台
板荡识忠臣――奉天保卫战
否极泰来的好消息――王武俊、朱滔的暗中分裂
鱼死网破的决斗――血战奉天城
并非突然的变故――李怀光因怨欲叛
难兄难弟“窝里反”――藩镇之间的猜忌
怨多成叛――李怀光的最终反叛
乱上添乱――魏博田悦的被杀及其余波
反目成仇的“朋友”――王武俊对朱滔的进攻
重造社稷立奇功――李晟收复长安
伪龙末日――朱泚的最后结局
昔日忠臣的穷途末路――李怀光下场
附:相关诸人结局
夕阳无限好——元和君臣的削藩大计
元和天子初发威——平定西川
师出镇海又一功——擒斩李锜
群狼俯首甘称臣——河北成德、魏博二镇的“归顺”
平灭彰义立奇功——李愬雪夜入蔡州
端取淄青十二州——李师道的最后下场
“靡不有初 鲜克有终”——元和天子的“暴崩”结局
不光荣的“革命”——“甘露之变”后的晚唐政治
置易帝王掌中轻——中晚唐的宦官乱政
血雨腥风意悠悠——“甘露之变”后几位诗人的反应
乘时运智也立功——李德裕的“会昌之政”
矫枉过正行“灭佛”――武宗君臣兴道毁佛始末
我花开后百花杀――黄巢之乱
少年帝王手中的老大帝国――唐僖宗的荒嬉与时政的糜烂
盐贩子纵横天下的“长征”――黄巢势力的作大与唐朝内部势力的内斗
唐僖宗重走玄宗路――长安的陷落以及黄巢的“盛极而衰”
四海滔滔的鼎沸局面――黄巢灭亡前后的混乱局面
贱民朱三也天子――唐朝的灭亡及五代“季世”的肇始
谋而少断 躁终至祸――无力回天的唐昭宗
阴狠猜忌 乱伦灭性――贱民为帝的梁太祖
认得胡儿做“父皇”——“汉奸”石敬瑭的悲喜剧
残唐五代的戏剧性历史
乱世播迁中的石敬瑭
割送燕云十六州的耻辱及后果
“儿皇帝”崩后的身后事
相关诸人的悲喜剧下场
血火总破温柔乡——前蜀末帝王衍与后蜀末帝孟昶
前蜀末帝王衍
后蜀末帝孟昶
有国有家皆是梦 为龙为虎亦成空――五代后周两代帝王的经营
五代后汉的混乱局面与郭威的上台
郭威代汉为周的迅捷过程
后周王朝的新气象
神武雄略的周世宗柴荣
周世宗的西进与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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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65年至公元589年,在这315年间中华历史上称作“两晋南北朝”的时间段上,发生了许许多多惊心动魄、叹为观止而又骇人心目、荒诞离奇的“故事”。在长达三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只有西晋王朝有幸“享受”过短短三十七年的暂时统一,其余时间内,中华大地一直陷入四分五裂的状态,共出现过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割据政权,数百万胡族民众涌入中原,无数北方汉族人口流寓江淮以南地区,各种阶级关系、民族关系达致了崭新的重组,士族门阀经历了从巅峰到谷底的过程,中华民族的血肉交融也在这一时期攀升到一个高潮。   两晋(十六国)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最痛苦、最黑暗的时期,同时,它又是中国古代一个伟大的英雄时代,文明的崩溃总会带来“时势造英雄”必然后果。西晋的灭亡,虽然使黄河流域跌入了血海深渊,各个少数民族政权你方唱罢我登场,烽火处处,但也最终在最大程度上促成了中华国家第一次民族大融合,胡族新鲜的文化和尚武精神为中华民族精神血脉中增添了勃勃的活力,为中华文化增加了无与伦比一的新鲜因子,并为日后隋、唐的盛世大一统奠定了丰厚的民族心理积淀。

(序言)中华盛世的胎动期——两晋南北朝的华丽血时代
1、喜剧怎样变成悲剧——白痴皇帝晋惠帝年代的“八王之乱”及西晋王朝的衰亡
三分一统晋业兴——晋武帝时代的大好局面
大好江山谁承继――晋武帝的生前身后事
“牝鸡司晨”朝纲紊——晋惠帝登基后的西晋时局
树欲静而风不止——元康年间巨变之前“歌舞升平”的西晋政局
血肉横飞杀戮始——皇太子司马遹被杀引起的大乱
攻伐大乱满京城——“八王之乱”高潮迭起
你方唱罢我登场——“八王之乱”的“渐入佳境”
2、血海中原的狼头大纛——匈奴刘渊的瞬间崛起及其短命王朝
群“狼”的缘起——内迁的匈奴们
狼血在流动——刘渊的青壮年时代
海鼎沸时——“八王之乱”后的天赐“机遇”
“天赐”的帝业——匈奴人的复“汉”大业
西晋掘墓人——刘聪雄武与残暴
狼群攫一龙——晋怀帝的被擒
胜后起骄心——刘聪残暴本性的暴露
晋龙又堕地——刘聪攻陷长安俘获晋愍帝
骨肉亦相残——匈奴刘氏内部的互相杀戮
身死宗又灭——刘聪死后的皇族被屠事件
匈奴的延续——刘曜的称帝与改“汉”为“赵”
后赵灭前赵——刘曜的最后败亡
3、功业未及建 夕阳忽西流——悲剧英雄刘琨(附祖逖)
夜宴金谷园的豪客和四处逢迎的青年时代
荆棘丛生、胡贼横行的并州路
苦心经营、屡北屡战的艰难岁月
仓惶逃亡、寄人离下的最后岁月
(附)关河大志 闻鸡起舞——祖逖的恢复大志
4、从疯狂走向灭亡——羯族石氏后赵王朝的兴亡
一时英豪——后赵开国皇帝石勒
万世暴君――后赵皇帝石虎
大乱交迭羯赵亡
英豪冉闵梦难成
5.江南罡风吹浮萍——东晋建国后的内耗:王敦、苏峻、祖约之叛
“王与马,共天下”
强龙与地头蛇之争
王敦的愤怒
东晋草创之际的首次大内哄
王敦最后的下场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苏峻因激怒起兵
苏峻之乱的最后平定
6、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应骂名千载!——大英雄桓温的抱负与遗恨
天生奇骨的驸马爷——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桓温
蜀地立勋灭李势——一战平灭成汉的桓温
“不图今日复见官军——第一次北伐的桓温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第二次北伐的桓温
嗟叹英雄业不竟——桓温的最后结局
7. 远去金成铁 时来铁似金——最令人惋惜的一代人杰:苻坚大帝
“草付应王”天意偏——前秦的缘起
“瞎儿一泪”掌生杀——苻生的暴虐
姿貌瑰伟幼不凡——苻坚的帝王之路
风云际会君臣缘——名士王猛的辅弼
纳谏如流邦国乐——前秦的极盛之时
英雄末路淝水边——最不可思议的败绩
大帝梦断新平寺——苻坚的最后结局
帝国分崩如沙散――前秦的黑色休止符
8、雨后复斜阳——东晋的衰亡:司马道子父子擅权以及孙恩、桓玄之叛
福兮实为祸所伏——“淝水之战”后的东晋政局
萧墙伏祸连踵至——各怀鬼胎的东晋臣将
江东鼎沸晋祚摇——孙恩之乱时的东晋政局
灵宝终为篡逆贼——桓玄破灭的帝王梦
9.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刘裕的开国之路
大将出手自不凡——刘裕平灭南燕
平灭邪乱收岭南——刘裕击卢循
清除异已独擅权——刘裕诛杀“老同志”
从头收拾旧河山——刘裕北上灭后秦
寒人终成帝王业——刘裕篡晋建家国
10、大漠孤烟冲天起——鲜卑拓跋王朝的兴起
“代国”时代的什翼犍
建立北魏的道武帝拓跋硅
道武帝晚年的暴虐
少年英豪临难登基
英杰辈出元嘉之治
元嘉草草仓皇北顾
太子元凶祸起萧墙
12、十六国的终结者――威武雄豪、残忍无情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
内和外缉的仁德帝王——北魏第二任帝王拓跋嗣
一统北方的雄猜之主——太武帝拓跋焘
太武帝拓跋焘末年的昏暴
13、青春期的帝王们——南朝宋、齐两朝的荒淫少主们
国权夺自荒淫少主
萧齐自出骄淫少主
后来居上的荒暴少主
14、鲜卑血汉族魂的伟大君王―――北魏孝文帝拓跋宏
略猜忍威福兼作——文明冯太后
长图远略 迁都洛阳
统一语言 变姓重族
一生事业 万古流芳
15、美妇人与美男子:北魏亡国的祸首――胡太后和尔朱荣这对雌雄双煞
成也太后 败也太后――精明多智、放纵轻脱的胡太后
功高孟德 祸比董卓——北魏王朝的掘墓者尔朱荣
16、狼性男儿自英豪——北齐创建者高欢的征战诡谲一生以及东魏、西魏的五次大战
家境贫寒 落草为寇
精明善谋 乘乱而起
宰制朝廷 魏裂东西
两魏五战 英雄辈出
17、五十年繁华一朝尽——侯景之乱与南朝萧梁的灭亡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梁武帝的统治时代
主人本意善 豺狼终伤人——萧衍引狼入室
养狼反噬,悔之无及——侯景进攻梁朝
凶徒横虐 恶贯满盈——侯景的称帝及被诛
自相残杀大乱至——梁朝的最后灭亡
18、小怜玉体横陈夜——北齐诸帝以及北齐“无愁天子”高纬
武功不凡暴淫绝伦——北齐显祖高洋
文武全才命数不永——北齐孝昭帝高演
荒淫凶暴国事日衰——北齐武成帝高湛
宠信奸佞绝爱小怜——亡国的齐后主高纬
19、被挥霍掉的帝国——北朝周宣帝宇文赟的荒唐旧事
20、玉树流光照后庭――陈朝的兴盛与衰亡
靖难夷凶英谋独运——陈高祖陈霸先
恭俭勤劳宁乱靖寇——陈文帝陈蒨
志大意逸丧师弃地——陈宣帝陈顼
偏尚淫丽寄情文酒——陈后主
两晋(十六国)南北朝世系表
跋:黄昏的偶像——梅毅(赫连勃勃大王)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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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太平天国运动,不断被人们改写和重塑。曾经热极一时的太平天国研究,目的往往不那么纯粹,所以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也未必是历史的本来面目。各种出于不同目的的涂抹,非但无助于人们廓清和理解那段沧桑的历史,反而让这段迷雾重重的历史更加混乱难辨。
  如今,著名历史写作狂人赫连勃勃大王以发自历史良心深处的冷静审视,广泛搜罗中西文献、深入细致分析人物事件,重新梳理太平天国运动十几年中清廷、洋人、农民起义军各种势力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博弈的过程,带我们重新认识那段内外交困中人们的无奈和挣扎……

序言:刺痛帝国生命的夜晚——“金田起义”点燃的劫火
“上帝”到广西——洪秀全的勃然而兴
潜“龙”在渊——落第穷酸的人生选择
革故鼎新——“金田起义”前后时机与运气
力争上游——东乡称王与永安建制
附:韩山文《洪秀全之异梦和广西叛乱的起源》节选
好男好女坏下场——“洪大全”夫妇的严肃笑话
附一:三合会会员、三十六誓
附二:洪大泉自述
附三:军机大臣刑部会奏
红龙狂试云雨情——长沙之战:挫折与机遇
南京!南京!新耶路撒冷!——太平天国“都城”的困惑
附一:《避难记略》
附二:《贼情汇纂》
空幻的帝京之旅——太平军偏师冒进的北伐
渡河!渡河!——“北伐军”的初试锋芒
坚守!坚守!——静海、独流的鏖战待援
突围!突围!——太平军残部的垂死挣扎
附一:“厘金”制度及其他经济措施
附二:张德坚《贼情汇纂》卷11中对太平军童子兵的描述
“个人英雄主义”的绝佳表演——“西征”战役中的石达开
开头就碰硬钉子——南昌城下费踟蹰
中途又遇新障碍——长沙城下遭败绩
山重水复疑无路——石达开的转败为胜
附:《虏在目中》
卧榻之侧难容鼾睡——清军江北大营、江南大营的首次崩溃
妇女解放,一个冬天的童话——“天王”眼中的女人们
附:张德坚《贼情汇纂》卷12中有关太平天国对待妇女的记述:
上帝死了!天王万岁!——血雨腥风天京城
附:在南京生活数月的两名欧洲人的叙述
大渡河水尽血流——“负气出走”的石达开
勇悍出柙红虎——石达开的极盛时期
拨乱反正统帅——石达开1857年上半年的“辅政”
负气出走不返——石达开与太平天国的决绝
大渡河畔悲歌——石达开的英雄末路
附一:石达开自述:
附二:骆秉章奏稿
回光返照的胜利——太平军二破“江南大营”及占领苏常地区的“复兴”
新人新面貌——浦口之战与三河之战的大胜
从胜利走向胜利——太平军二破“江南大营”及东征苏常
附:夏福礼的报告
那个香港来的胖子——洪仁玕与《资政新篇》
附一:富礼赐有关洪仁玕的记载
附二:罗孝全牧师的两封信
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饶舌也!——太平军二次“西征”的失败与陈玉成之死
自古英雄出少年
虎落平阳被犬欺
美丽而残酷的东方“新世界”——为“大清国”个人奋斗的洋人:华尔(附戈登)
附一:东王杨秀清答复英人三十一条并质问英人五十条诰谕
附二:英国海军麦勒西船长致东王书,回答其有关英国教义的问题
附三:富礼赐天京见闻
天荒地老出奇人——天京陷落与李秀成的被俘
腹背受敌的窘境——安庆失守后的天京危局
“进北攻南”的老套——故伎重施的战略
可怜白骨天京城——“太平天国”的覆灭
千古凄凉英雄路——李秀成的下场
沙上余波难成浪——“太平天国”的余韵
兔死狐狗竟未烹——湘军系的“好”结局
附一:干王洪仁玕自述与诗句
附二:洪天贵福亲写自述与诗文
附三:李鹤年奏稿
电光飞火走游龙——捻军的极盛与衰亡
有组织有编号的队伍——由捻党到捻军
并行猛虎逞威风——捻军与太平军在淮南的携手
附:太平天国大事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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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乱年代的复杂人性》资料从网上收集,很喜欢,随做电子书,将成书时,在网上游荡,偶尔发现这本《历史的人性》,且有正式出版的图书封面,二者内容相近,只有一章节不同,《混乱年代的复杂人性》中有““道”与“心”——小论庄子与禅宗的共通之处”一章,《历史的人性》中将这章删去,加入了“白练赐予美人归——风流能诗的辽朝皇后萧观音“通奸案”始末”一节,原书我没看过,未识庐山真面目,不知去留哪一章,且E书将成,再改比较麻烦,故成书主标题还用《历史散文集之混乱年代的复杂人性》,从出版成书的书名《历史的人性——混乱年代的悲喜英雄》来看,后者更近主题,随加入此章。原“道与心”一章虽不合主题,但我很喜欢,附在后面。章节顺序也可能与原书不同,但内容具全,特做说明。
历史中国——大一统方向标下的多民族国家
混乱年代的复杂人性——“安史之乱”前后的大唐将军们
时兮命兮自折栋梁——倒霉透顶的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三大
临危救难再构国家——唐朝中兴大将李光弼、郭子仪、颜杲卿、张巡
力挽狂澜殊死报唐——中兴大将之李光弼
完名高节福禄寿全——中兴大将之郭之仪
生死度外求仁得仁——“安史之乱”中的忠义烈士颜杲卿
见威致命乱世丈夫——“安史之乱”中的忠烈将军张巡
善始无终反噬国家——“安史之乱”中的另类大将仆固怀恩
附:“安史之乱”中的两大魔头安禄山与史思明
寂寂江山摇落处——唐朝“藩镇割据”大戏的上演
太监坏事惹大祸——李宝臣的“玩寇”之举
即成事实的割据——藩鎮的形成
不合时宜的昌动——唐德宗的“削藩”
自以为是的举措——以藩制藩
唐军忽然而就的“胜利”——五武俊的起事
赏罚不均照恶果——王武俊、朱滔的节外生枝
群雄拒唐的纷乱——“四王”加一李
腹心几溃的大难――京城泾原军士的叛乱
板唐识忠巨——奉天保卫战 
否极泰来的好消息——王武俊、朱滔的暗中分裂
鱼死网破的决斗――血战奉天城
并非突然的变故――李怀光因怨欲叛
难兄难弟“窝里反”――藩镇之间的猜忌
怨多成判——李怀光的最终反叛
乱上添乱——魏博田悦的被杀及其余波
反目成仇的“朋友”——王武俊对朱滔的进攻
重造社稷立奇功――李晟收复长安
伪龙末日――朱泚的最后结局
昔日忠臣的穷途末路――李怀光下场
附:相关诸人结局
潘岳河阳一县花——“八王之乱”杀戮年代才子士人命运的“黑色幽默”
一枝早秀聪慧才——潘岳令人羡慕而又多灾多难的青年时代
山雨欲来风满楼——潘岳初涉官场时的京城政治
“牝鸡司晨”朝纲紊——晋惠帝登基后的西晋时局
树欲静而风不止——元康年间巨变之前“歌舞升平”的西晋政局
血肉横飞杀戮始——皇太子司马遹被杀引起的大乱
攻伐大乱满京城——“八王之乱”高潮迭起
你方唱罢我登场——“八王之乱”的“渐入佳境”
白练赐予美人归——风流能诗的辽朝皇后萧观音“通奸案”始末
金漠银水逞英豪 亦有契丹能赋诗——漫述辽代汉诗的发展
春来草色一万里 绝色红颜正愁余——懿德皇后萧观音的汉语诗词创作
龙床不容小蛇 出宫帷秘事有人知――辽朝版“斯塔尔报告”的出台
殿角泥香留萧字 仍旧花铃深夜语――萧观音身后的辽朝国祚
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从诗文观风流才子唐伯虎的真实一生
出身寒门聪颖超俗
欲将年少待富贵 富贵不来年少去
人生不向花前醉 花笑人生也是呆
世事灯前戏 人生水上泡
今日给孤园共醉 古来文学士皆贫
偶随流水到花边 便觉心情似昔年
一日兼作两日狂 已过三万六千场
一生事业论定难,也肯冲冠为红颜——明清易世之际“刽子手”枭雄李成栋的反反复复
诸贼”出身乱世沉浮——李成栋“出山”的时局
弘光昏庸半壁沦亡——李成栋对清朝的降附
嘉定三屠百姓切齿——李成栋亲手策划的大屠杀
先行鹰犬隆武殒落——李成栋对隆武帝的歼灭战
铁蹄迅疾再擒一龙——李成栋生擒南明绍武帝
穷追不舍誓平两广——李成栋对肇庆的进攻
且战且行抵抗重重——李成栋在两广战场连遇挫折
天良发现立意反正——李成栋广州宣布归明
时穷节见杀身成仁——李成栋的最后岁月
最成功最无情的篡弑者——朱棣“半由人事半由天”的帝王之路
不成熟的“正确”选择——建文帝削夺诸藩
潜龙蜇伏——朱棣起兵前的准备活动
狂龙横飞——朱棣的“靖难”起兵
龙虎决斗——“靖难之役”的六次大战
终极目的——通往帝都的最后胜利
壬申殉难——朱棣残杀建文臣子的倒行逆施
盖棺论未定——明成祖朱棣一生功业得失
有样学样——朱棣死后的“高煦之叛”
锦绣蓉城藏帝家,只是凋零似落花——前蜀末帝王衍与后蜀末帝孟昶
前蜀末帝王衍
后蜀末帝孟昶
“道”与“心”——小论庄子与禅宗的共通之处
“自然无为”“与任运随缘”
“道之无限”与“心能作佛”
“齐死生”的洒脱与“离境无生灭”的放达
“恍恍惚惚”与“以手点空”――庄禅的神秘主义
不做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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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ex(shunliao)   言起宋朝,人们首先会想起“靖康之耻”的奇辱和“匿山之役”的惨败。相较大汉盛唐、朱明满清,两宋的领土小得可怜,北宋最盛时也只有2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宋朝的士大夫,像极了一个酒足饭饱、事业有成而又身体虚弱的中年男人,自恋至极(当然他们有理由因自己文明的高级而自恋),太关注自身精神层面的至高享受,全然忘记体内的衰落和“高度发展”所引致的迟钝。野心勃勃、充满活力的蛮人如同窥视猎物的群狼,髓时会蹴然一跃,扑向这些定居的、文明的、软弱的好邻居。野蛮毁灭文明,于蛮人而言,是一种莫大的成长;于文明人而言,却是万劫不复的、可悲的停滞。
  暂时忘却那些宿命般的悲剧历史,我们回顾两宋三百余年的文明成就,确实顿生骇然惊叹之感。昔日的繁华,早已成为深埋于地下的废墟;从前的风华,也化为过眼云烟,但无法否认那一个灿烂时代的光荣与不朽。往事越千年,我们仍能嗅到那三个多世纪汴梁与临安传来的梅花香气,还能依稀听闻诗人词家那一叹三叠的华丽吟咏。伟大的宋朝,绝非是死亡的朝代,即使它崩溃的瞬间,也如流星陨落一般,照亮了野蛮的黑暗,驱散了内心韵恐惧,足以启发后人的心智。在我们民族的记忆中,总是萦绕那个与野蛮为邻的伟大时代的方方面面。伟大的宋朝,已成为永恒。

不老实的“厚道人”——宋太祖赵匡胤化家为国的事迹
英雄出于乱世——赵匡胤的青年时代
兵权释于杯酒――宋太祖“一手硬、一手软”的对内统治方针
先南后北定统疆――宋太祖的赫赫武功
宋太祖“斧光烛影”的死亡之谜――“仁者之愚”致大惑
雄龙雌凤相对决――宋太宗的北伐与萧太后的南征
降旗飘出太原城――宋太宗攻灭北汉
高梁河畔尝败绩――宋辽首次主力对决战
“雍熙北伐”再无功――宋太宗二次伐辽的失利
懦弱与妥协:一种心理距离――“澶渊之盟”前后的宋辽两国
见“好”就收――“澶渊之盟”时的宋真宗
喝饱就忘挖井人――寇准的结局
过于严肃的滑稽剧――宋真宗君臣的“天书降神”泰山封禅
贺兰铁马彻地来――狼子野心的西夏“开国者”们
喂不饱的群狼――从李继迁到李德明
西北烽烟连年起――元昊的十数年战争
大战之一:延州之战
大战之二:好水川之战
大战之三:定川寨之战
大战之四:河曲之战(夏辽之战)
天让谁灭亡,先让谁疯狂――元昊的下场
一个人的“改革”――王安石变法
宋朝太后也垂帘――真宗皇后刘氏的十一年之政
四面边声连角起――从宋仁宗到宋英宗
“安石不出,奈苍生何!”――吊起来卖的青年王安石
偏执狂的生存之道――王安石大行“新法”
君臣开边意未已――宋神宗末年对西夏的两次大败
皇后“偷汉”的政治性后果――辽国皇后萧观音“通奸案”始末
齐天萧后怀恨死 传弟传子兴宗疑――辽兴宗到辽道宗
龙床不容小蛇出 宫帷秘事有人知——辽朝版“斯塔尔报告”的出台
殿角泥香留萧字 仍旧花铃深夜语——萧观音身后的辽朝国祚
浪子皇帝流氓臣――宋徽宗与他的宠臣们
“性情中人”宋徽宗
无赖“六贼”朝堂坐
美貌金晴的大侫臣――王黼
“花石纲”的始作俑者――朱勔
繁华帝京如梦里――“靖康之变”前后的宋朝东京汴梁
天堂到地狱――东京汴梁的陷落
残山剩水留半壁――南宋初立的艰难时局
出人意外的帝位――康王赵构
谋不见用的忠臣:李纲
自首将军振臂呼――宗泽
杭州的“政变”闹剧――苗傅、刘正彦
战鼓声声黄天荡――韩世忠
关陕失却川蜀危――张浚、曲端、吴玠
中原傀儡也猖炽――刘豫
左右逢源终得利—西夏乾顺
奸帝奸臣“二人转”――赵构与秦桧共位的时代
顺昌大捷振军心――刘锜的胜利
直捣黄龙平敌穴――岳飞的信心
理直气壮主降派――秦桧的“议和”
天日昭昭毁长城――岳飞之死
甘为臣妾江南隅――“皇统和议”的最终签订
大柄若在手,清风遍天下――有雄才而无大略的完颜亮
“蛰龙”岁月跌宕多――金熙宗时代的完颜亮
大柄在手任诛戮――果于出刀的完颜亮
文才武略兴规模――改制迁都的完颜亮
处心积虑壹南北――一心侵宋的完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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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ex(wangtianxia)
  回顾那个崩溃的时代,在那个病态人格比比皆是的混乱社会中,甚至是慷慨成仁的自我牺牲,都会被认作是一种消极的反抗行为。随波逐流呢,又不能带来真正的解脱。于是,对于动荡、杀伐年代的读书人来说,人生变成了一种绝望的煎熬过程。
  在“亡天下”的浅层忧虑和“失身家”的深层恐惧二重夹击下,明末清初的中国士大夫阶层,面对一个即将完全倾覆的世界,惶恐之余,他们日益艰难地要作出自己的人生选择。顺从恭卑地自暴自弃,心如止水地削发为僧,弃暴力而合作地加入“新朝”一人生的道路有那么多蜿蜒和歧路,出现在血染泥泞的中华大地之上。

序——让历史照亮未来

半明半灭大明朝——崇祯帝的自杀和凤子龙孙的下场
屋漏偏遭连夜雨——内忧外困下的崇祯帝
势如破竹进皇城——李自成的“成功”路径
四十二天“帝王梦”——李自成的短命政权
覆巢之下无完卵——清廷对崇祯三子及明宗室的杀戮

欲向江南争半壁——弘光君臣的梦呓
雄鸡一唱天下白?——崇祯帝死后的时局
白皙通侯最少年——关键人物吴三桂
可向江南争半壁——南明政权的有利条件
恰当机会中的不恰当人——弘光帝即位
最无远见的政略——南明“借虏灭寇”的国策
使臣碧血洒北京——左懋第的凛然北行
萦绕不去的阴影——与国偕亡的党争
飞扬跋扈为谁雄——“四镇”与“左镇”
以下犯上窝里斗——许定国杀高杰的“睢州之变”
衰世争出离奇事——弘光朝的“南渡三案”
八十万众齐渡江——左良玉以“清君侧”为名的反叛
数点梅花亡国泪——史可法的血肉扬州
忽喇喇华厦一时倾——弘光朝廷的覆灭

留发与留头:两难的抉择——被征服者的反抗
衣冠发型比命重——江南人民的流血抗争
留发复衣罪当死——陈名夏案始末

四海狼烟美少年——壮烈殉国的夏完淳
香兰秀竹生雅庭——夏完淳的生父与尊师
黄花白草英雄路——夏完淳不屈殉节
面对英烈惭煞人——审讯夏完淳的洪承畴

两个太阳照南明——隆武帝与鲁监国两朝为政
脱却牢笼继帝位——隆武帝的坎坷身世
偏处一隅难抒怀——鲁监国抗清屡战屡败
忠臣殉难帝星落——黄道周出征与隆武朝的覆亡
降清反入囚笼内——郑芝龙的悲剧

彩云之南的诱惑——大西军进军云贵
吃人“黄虎”嗜杀狂——“大西王”张献忠
乌鸡妄想变凤凰——沙定洲的“云南王”之路

将军奋剑南天起——李成栋反正
“诸贼”出身 乱世沉浮——李成栋“出山”的时局
穷追不舍 誓平两广——李成栋对肇庆的进攻
且战且行抵抗重重——李成栋在两广战场连遇挫折
天良发现立意反正——李成栋广州宣布归明
时穷节见杀身成仁——李成栋的最后岁月

南明的北风——华北地区的反清运动
好汉今日又重来——山东义军的抗清
孤注一掷争意气——姜瓖的大同“反正”

木棉花开血样红——两广汉人不屈不挠的抗争
拜佛王爷杀人狂——尚可喜广州屠城
丹心难为利刃改——瞿式耜桂林殉国

永历朝廷活"曹操”——跋扈骄横孙可望
无聊而较真的“原则”问题——“一字王”还是“二字王”
武治武攻两不误——孙可望的内外“进取”
跋扈更胜曹孟德——孙可望的一意孤行
到死难洗一生羞——丧家狗孙可望的下场
十一
“国姓爷”的私心——海上称雄郑成功
初出茅庐见自奇——郑成功早年的识见
诡异人间父子情——郑芝龙和郑成功
乘风破浪江南行——郑成功的“长江之役”
功亏一篑千古恨——郑成功南京之围
十二
弓弦一铰送君王——永历政权的终结
注定要凝固的“欢乐”——永历君臣的昆明大撤退
蛮荒国里当客囚——南明君臣在缅甸的遭遇
龙落浅滩遭虾戏——永历帝在缅甸的最后岁月
真龙堕地成飞灰——永历帝被绞篦子坡
十三
一腔忠愤血 飞溅于群虏——张煌言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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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ex(xiaolian)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帝王将相在刀光剑影中频繁更迭,草民百姓在金戈铁马中血肉横飞。文人美女在权力机器中歌哭笑泪,虏骑胡马在恶凶淫暴中立地成雄。   历史是一场场众味横陈的盛宴,总是叫人难忘:宫廷喋血,王朝倾覆,城池灰灭,神州陆沉……那些本已久远的、随风而逝的历史人物的音容笑笑貌、苦乐更迭,以及他们未经雕饰的素朴亲情和戏剧人生,经过赫连勃勃大王的钩沉和再现,又重新放出炫目的光彩。作者笔力雄放而华丽,酣畅舒展,读之让人爱、使人恨、让人怜以、使人悲,让人悟、使人叹。
看,这个历史守望者——梅毅的“大历史散文”印象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遥想伟大汉人当年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豺狼当道 安问狐狸——东汉大将军梁冀一族的盛赫与凋零
忠孝传家的梁氏一族
骄横跋扈的逆子权臣
烈火烹油的最后结局
由“奸雄”曹操所想到的——历史上的权臣与皇帝
疯狂的万世暴君——后赵皇帝石虎的荒淫一生
迫不急待忙篡位
父子凶淫世间稀
天灾人祸频兴兵
骨肉相屠天所报
南朝宋、齐两朝的荒淫少主们——青春期的帝王们
国权夺自荒淫少主
萧齐自出骄淫少主
后来居上的荒暴少主
小怜玉体横陈夜 已报周师入晋阳 ——“无愁天子”高纬的“爱情故事”
飞扬跋扈未篡身死——高欢长子高澄
武功不凡暴淫绝伦——北齐显祖高洋
文武全才命数不永——北齐孝昭帝高演
荒淫凶暴国事日衰——北齐武成帝高湛
宠信奸佞绝爱小怜——亡国的齐后主高纬
嗜血的妇人——女皇武则天的杀戮一生
茅庐初出——武才人与太宗、高宗的父子“情缘”
“二圣”在朝——唐高宗时代的真正“皇帝”
变唐为周——真正过了“皇帝瘾”的女性第一人
高寿遗祸——武则天的晚年
因果报应本无凭?——北宋赵氏子孙与金朝完颜子孙的悲惨下场
玉京曾经忆繁华,万里帝王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红粉哭随回鹘马,为谁一步一回头
甲子两周今日尽,空将哀泪洒江天
白练赐予美人归——风流能诗的辽朝皇后萧观音“通奸案”始末
金漠银水逞英豪亦有契丹能赋诗——漫述辽代汉诗的发展
春来草色一万里绝色红颜正愁余——懿德皇后萧观音的汉语诗词创作
龙床不容小蛇出宫帷秘事有人知——辽朝版“斯塔尔报告”的出台
殿角泥香留萧字 仍旧花铃深夜语——萧观音身后的辽朝国祚
最成功最无情的篡弑者——朱棣“半由人事半由天”的帝王之路
不成熟的“正确”选择——建文帝削夺诸藩
潜龙蜇伏——朱棣起兵前的准备活动
狂龙横飞——朱棣的“靖难”起兵
龙虎决斗——“靖难之役”的六次大战
1、大战之一——真定之役
2、大战之二——北平之役
3、大战之三——白沟河之役
4、大战之四——东昌之役
5、大战之五——夹河之役
6、大战之六——滹沱河之役
终极目的——通往帝都的最后胜利
壬申殉难—朱棣残杀建文臣子的倒行逆施
盖棺论未定——明成祖朱棣一生功业得失
有样学样——朱棣死后的“高煦之叛”
一生功业论定难 也肯冲冠报红颜——明清易世之际“刽子手”李成栋的反反复复
“诸贼”出身乱世沉浮——李成栋“出山”的时局
弘光昏庸半壁沦亡——李成栋对清朝的降附
嘉定三屠百姓切齿——李成栋亲手策划的大屠杀
先行鹰犬隆武殒落——李成栋对隆武帝的歼灭战
铁蹄迅疾再擒一龙——李成栋生擒南明绍武帝
穷追不舍誓平两广——李成栋对肇庆的进攻
且战且行抵抗重重——李成栋在两广战场连遇挫折
天良发现立意反正——李成栋广州宣布归明
时穷节见杀身成仁——李成栋的最后岁月
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从诗文观风流才子唐伯虎的真实一生
出身寒门聪颖超俗
欲将年少待富贵富贵不来年少去
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
今日给孤园共醉古来文学士皆贫
一日兼作两日狂已过三万六千场
  落日万山寒 萧萧猎马还——纳兰性德的[边塞词](暂缺存目)   跋:天若有情天亦老(暂缺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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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ex(yinbilisi)
  笔者并非学专家那样对佶屈聱牙的古籍考证源流,也不敢自称综合百家独树一帜,更不是想对洋洋大观的中华典章制度和学术嬗变进行精细辟里的探析。我只是以一个历史爱好者身份,去宏取精地拈出中国历史中数位大家十分熟悉又可能十分陌生的人物来,从汗牛充栋的信史中摘取他们精粹绝伦的人生片断,站在一个别人所忽略或者从来没有想到的一个“异端” 角度去进行文学、趣味地观察,回避“人的历史”而更加关注于“历史的人”,特别是聚焦于那些曾经无比鲜活、无比富有个性却又为时光积垢所黯淡的真实历史中的个体。
我一直努力争取以流畅平易的文笔和清晰达意的描述使得一般读者能从中享受历史带给我们的真实乐趣,并试图让读者能在莞尔或拍案之余重温那些未经加工和润色的音容笑貌,展现出他们原本的、未经雕饰的、人性化的、非戏剧而恰恰又是最戏剧化的精彩一面,并由此力图引发普罗大众对波澜壮阔历史的一丝兴趣。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公元前200年,汉朝初立。被刘邦徒至代地的韩信(是韩王信,不是淮阳侯韩信)同匈奴在马邑作战时失败投降,冒顿单于引兵攻太原,包围晋阳。气势正盛又有大流氓习气的汉高祖刘邦亲自带兵进击匈奴。其时正赶上大寒雨雪,冒顿单于假装兵败撤退,引诱汉兵追击。汉军一路势如破竹,只见匈奴都是老弱残兵,于是聚集三十二万大军乘胜冒进,刘邦自己亲率先头部队抵达平城,立马未稳,冒顿单于忽然率领一直埋伏等待的三十多万精锐骑兵把刘邦军队切断。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梁冀此人,绝非是那种市井之徒出了个漂亮女儿嫁给皇上就鸡犬升天的暴发户。其五世祖梁统在东汉光武帝即位后就归顺,封高山侯,拜太中大夫。常常上书言事,劝皇帝立君之道,以仁义为主。梁统后来到九江任太守,清廉刚正,当地人畏而敬之。梁统死后,其子梁松袭侯,娶光武帝刘秀的女儿舞阴长公主。梁松博通经书,常与皇帝一起议定礼仪,宠幸莫比。


英雄一跌千古恨

十六国中,其中最令人慨叹,最令人惋惜,最令人扼腕思忖的当属一代英豪帝王苻坚——此君在王猛等汉族大臣辅助下,灭张平,收张蚝,击乌延,威震西凉,并使东晋权臣桓温(就是那位大言“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应骂名千载”的东晋英豪)大败而归,最后,他还在潞川大破燕国慕容暐四十万大军,灭亡前燕,继而又灭凉击代,一统北方。
朔漠英豪,巍巍雄国

中国最著名的佛教石窟有三:甘肃敦煌石窟、洛阳龙门石窟、大同云岗石窟。其中龙门石窟和云岗石窟均始建于北魏王朝。仰视这两个石窟在北方湛蓝天空映衬下的壮丽精美,可以依稀想见北魏帝国的强盛荣光。
兴也太后,亡也太后

有文字记载以来的中国文明史,叱咤风云的大都是男性统治者,无论是万世流芳,或是骂名千载,帝王、国王们或强横、或英武、或暴虐、或荒淫、或懦弱、或颓靡、或文雅、或粗俗,是非易判,恩怨能名。而以儒家思想为主要统治思想的中国历史,女性统治者寥寥无几,从数量上讲根本无法与男性帝君匹敌,但从名气来说她们都是声名赫赫……
功高孟德,祸比董卓

英雄莫问出处。在群雄四起、狼烟遍地的情势下,尔朱荣出场了。
英雄莫问出处,富贵当思原由

高欢,字贺六浑,勃海修人(今河北景县)。六世祖高隐曾为晋朝的太守。后来的三位先祖又仕慕容氏燕国。他曾祖父高湖在慕容宝亡国时降附魏朝。他爷爷高谧官至魏朝侍御史,因犯法被流放到怀朔镇。到他父亲高树生时早已家世沦落,树生又是个“性通率”、“不事产业”、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高欢的少年时代确实是“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成长”。
小怜玉体横陈夜 ,已报周师入晋阳

言及南北朝,由于大多史官总是以“本正流清”的南朝为“正朔”,代代相袭,一直对南朝的宋、齐、梁、陈多有详尽的阅读,待笔者日后抽暇细读北朝的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各国历史,发现其中不少让人拍案叫绝、引人入胜的故事,并明晰了隋、唐两朝都是源起于北朝勋贵,融会贯通之际,对于北方各民族在动荡时代相互大融合的历史脉络也一清二楚。
英豪龙虎父,荒唐犬虾子

俗语说:虎父无犬子。但是当人们读历史书多些,遍观历代王朝,就会发现一种很奇怪的现象:爹是盖世英雄,儿是无赖鼠辈,似乎已经成了屡现不爽的规律。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永寿兵来夜不扃,金莲无复印中庭

读《南史·齐本纪上》中的萧道成传记,其中也少不了中国史书中特有的“异征奇相”描述,什么“姿表英异,龙颡钟声,鳞文遍体”等等。为了把帝王附会成天授龙子,史书中有不少怪力乱神的类似记载;此外还有“重瞳”的描述——上古的舜、楚霸王项羽以及大词人李煜都是“重瞳”,当然还有北齐的高洋是“重踝”。
《梦溪》拾英

说起沈括(1031年—1095年),总是想起中学语文课笔中对“石油”的记载,以及他对毕升活字印刷术、古代指南针等的推介。“中国古代科技史上的座标人物”,是后世中外学人对沈括最中允的评价。虽然他一生中大部分是以官员身份从事政治活动,但他一直刻苦自学,“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皆有所论著”,共计有著述近40种,但后世流传的只有《梦溪笔谈》、《补笔谈》、《续笔谈》等五种。
君王忍将平陈业,换得雷塘数亩田

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 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
——罗隐(唐)


由“奸雄”曹操所想到的
说到权臣,首先会想到曹操。罗贯中一部《三国演义》,不仅使短短几十年的三国历史脍炙人口,更使曹孟德蒙上千载骂名,以“白脸奸臣”的形象遗之后世。少年时读《三国演义》,也真为汉献帝的懦弱而叹息,愤恨曹操的奸诈凶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当人们看见“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句隐含戏谑之意的文字,肯定首先会想到明末大汉奸吴三桂因名妓陈园园之故降清的故事。吴、陈二人的传奇、轶事自清朝以后多不可数,笔者不想赘述,而巨奸吴三桂之降清、叛清的经过,也非野史小说中所述为“红颜”那么简单。
杂货店里的关公

初人岭南,我很是对大街小巷中的饭馆、杂货店里供奉的关羽神像所不解,当其败走麦城之时,身上也无金元宝、祖母绿或大钻石什么的,何以粤地商贩多供关羽做财神呢?不管那杂货店有多破陋,也无论酒馆多么陈颓,里面的关云长永远是金身不坏,赤面长髯,卧蚕眉下一双丹凤眼乜斜着芸芸众生。在众多的关羽神像包围之中,不由得让人想起历史上真实的关公及几桩非常不光彩但又由罗贯中粉饰涂金的“事迹”。
“道”与“心”

庄与禅是中国古代艺术哲学中两大神奇而绮丽的瑰宝。它们对于中国古代艺术的发展,都产生过深远的影响,二者既有相通之处,又有不同之点。辨明两者的关系,对于了解和掌握古代艺术哲学大有裨益。从其产生来看,庄子哲学是中华本土的产物,禅宗则是印度佛学传入中土之后,由中国士大夫加以改造吸收之后而成的一个佛教变宗。
生活在现在 & “流行文化”的误区

“现在”是个很明晰很简单的时间概念。但是,茫茫人海之中,又能有几个人是真正生活在“现在”之中呢。 
近来令我闷肠百结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原因是晚间播放的那些胡编乱造的电视剧。我毕竟是俗人一个,不能(象法兰西知识分子那样对电视节日一概不看。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上)

晚唐奇才李贺一生困顿坎坷,虽属皇族远枝,却一生沉伦下僚,不得仕进通显,一辈子只做过“奉礼郎”之类的小官(从九品)。由于不堪“臣妾意态间”的屈辱,李贺辞官归家,加之身体羸弱,最终郁郁而死,终年才27岁。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下)

张亮,郑州荥阳人。出身寒贱,务农为业。史载,张亮“倜傥有大节,外敦厚而内怀诡诈。”隋炀帝大业年间,投李密瓦岗军,因告密而获得信任。后来从属李世勣,在李世勣投唐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
大一统的语言及跋

时下国内许多港式粤语和洋泾浜英语正不断侵蚀着普通话,使国语的纯洁性遭受严重损失。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些领流行潮流之先的歌星们以及地方台节目主持人嗲声嗲气拿腔做调地咬着舌头说港式普通话,使得许多年青人也争相仿效。在深圳有些小商场买东西,也时有商店小老板坑骗讲普通话“北佬”的事情发生,似乎讲普通话的就是初来广东打工的穷人语言,堂皇正统的普通话有时竟沦为二流语言,这不能不说是“咄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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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ex(yuti)   “历史写作狂人”
  赫连勃勃大王以出人意料的“新感觉主义”的历史大手笔,生动无比地描绘了南北朝北齐国家那个梦幻般的、遥远的、艳丽绝伦而又血腥十足的疯狂时代。这是一部改变我们传统观念的新历史小说,无论是技巧还是语言,都会让人耳目一新。小说中,作家通过展现那么多“我”的华丽碎片,架构了南北朝华丽血时代的绚丽图景。娓娓道来的此多的“我”,以令人信服的“亲眼”所见,给人们展示了北齐国家波澜壮阔时代的帝王、后妃、军将、僧侣、平民等各色人等的生活侧面。读者在恍惚的沉迷中,陷入他笔下南北朝时代无数个鲜活的人生,或奇妙,或庸俗,或壮丽,或悲凄……   赫连勃勃大王那处心积虑又巧夺天工的文学设计与叙述,总是让人处于不知疲倦的兴奋期待中,小说还为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悬念与思虑。

序言:奇幻而哀伤的历史美感

一 建德六年①的刑场
二 回忆的眼睛
三 我身上滴下的鲜血
四 活下去,并要活得更好
五 骨肉相煎
六 让我羞愧的美貌
七 “丈夫一生不负身”
八 如蜜君臣情
九 大齐君王,舍我其谁!
十 梦幻般的欢乐
十一 乐极生悲
十二 刺痛我生命的夜晚
十三 朕,英雄天子!
十四 假如明天来临
十五 从龙朔风扫柔然
十六 披荆斩棘
十七 佳人难再得
十八 华年流水尽血腥
十九 醉龙狂杀
二十 金枝玉叶总凋零
二十一 沉重的肉身
二十二 罪孽与沉沦
二十三 空色色空何所有
二十四 欲焰如炽
二十五 麻雀成凤凰
二十六 陷阵!陷阵!
二十七 只差一步就成功
二十八 长 夜 沉 沉
二十九 狡兔未死狗先烹
三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三十一 帝王真滋味
三十二 不许名将见白头
三十三 人生如寄且行乐
三十四 小 怜
三十五 美妙人生那一天
三十六 国事累卵
三十七 独楼幽梦凄
三十八 江山倾斜风雨
三十九 欢乐一日敌千年
四十 惊涛舟已漏
四十一 今天,永不褪色
四十二 誓将黄旗换黑帜
四十三 血光照晋阳
四十四 颤抖的大地
四十五 玉 碎
四十六 有家有国皆是梦
[附录一]北齐高氏皇族男性谱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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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ex(铁血华年)
  “暴力革命造成的一个并非本意的后果,常常就是独裁。总是这样,法国革命带来罗伯斯庇尔和拿破仑。17世纪时的英国革命带来克伦威尔的独裁。……因此看来,革命理想的拥护者,几乎总是成了革命的受害者。”这段话,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辛亥革命,带来了袁世凯和日后的混战的军阀。确确实实,“有暴力倾向的革命,肯定不容批评的自由和建立反对派的自由”,但这种苦涩的结果,绝非起义英雄们的初衷。怀着许多好奇,许多敬畏,许多怀疑,我们回望1911那激动人心的铁血华年。
还是多余的话
序言: 早产的革命
1.暗夜沉沉血作灯——唐才常,新世纪率先倒下的英雄
2.赤血横流洗乾坤——史坚如、吴樾、徐锡麟的无悔青春
大好头颅何轻掷——为什么辛亥革命时间暗杀多
百烈刚肠如火热——吴樾刺五大臣
百烈刚肠如火热——吴樾刺五大臣
誓灭胡奴出玉关——徐锡麟刺恩铭
3.引刀成一快 不负少年头——韶华时光汪精卫
当时年少春衫薄——革命的喉舌
惟有实践出真知——南洋的鼓动
拼却头颅刺虏酋——暗杀摄政王载沣
血泪已枯心尚赤——多余的感怀
4.夕阳回射照龙旗—— “君主立宪”:满清政府最后的稻草
端方的迫切——满清权贵心目中的“立宪
满汉畛域——不能回避的问题
又一批人的利益受损——各省咨议局、督抚们在“立宪”中的角色
没有“回光返照”经历的死亡——清廷“立宪”的最终失败
5.天下未乱蜀先乱——四川保路运动及其后果
尽是人民血汗钱——四川路权纷争的由来
让洋人来“抄底”——川汉铁路矛盾的加剧
热釜泼油激民愤——从“文明争路”到武装抗暴
仇恨怒火势燎原——保路同志会大起义
两个“能臣”的悲剧——赵尔丰与端方
可惜白首悬朱门——赵尔丰
万古同悲蜀道难——端方
6.一夫鸣枪 三军皆反——辛亥首义之精彩华章
为什么是武汉?为什么是新军?
作为革命的催化剂的政治团体——“文学社”与“共进会”
“八月十五杀鞑子”
忙中添乱的烟灰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被谣言激促的革命
摧枯拉朽树大旗
7.多米诺骨牌这样倒塌——辛亥革命长镜头
纸人傀儡高高挂——作为“幌子”的黎元洪
班子虽草亦搭台——湖北军政府的新气象
辛亥革命长镜头——风起云涌独立潮
八日都督说焦、陈——湖南起义
五千旗卒尽被戕——西安起义
兵不血刃定九江——江西(九江)起义及清朝海军起义
千年之醉梦惊回——山西起义
彩云之南响震雷——云南重九起义
8.天降大任于斯人——袁世凯出山
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北洋系的兴起以及袁世凯的“开缺回籍”
静观天下“抱膝吟”——袁世凯洹水“钓鱼”
坐看中原鹿正肥——袁世凯出山
革命抛与鄂江潮——革命军在阳夏战争中的重挫
养敌自重观形势——袁世凯按兵不动
9.过把瘾就走——昙花一现的南京“临时”政府
水陆并发下雄城——南京的光复
锣鼓声声催人忙——和战皆是戏
别人洒血我摘“桃”——孙中山归来
倾心真悦惟东瀛——孙中山与日本人的关系
任他白云来去飞——南北和谈第一阶段“搁浅”
百劫山河乱愁叠—清朝的覆亡及辛亥诸人惨淡
世运因人常转旋——袁世凯的利用与反利用
孤儿寡母履冰薄——清廷那些惊悚的日子
“大清”未救身先死——良弼被刺
天道好还终归汉——清帝逊位后的时局
风云满地起龙蛇——大总统职位变数交接
国殇为鬼无新旧——从张振武看辛亥首义元勋们的下场
辛亥革命大事记(1894年11月~191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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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01   序言:刺痛帝国生命的夜晚——“金田起义”点燃的劫火
  人们对于天堂的渴望,往往会最终诱引他们堕入地狱的深渊。
  1850年,当身在德意志的马克思博士得知大清帝国南方省份广西发生了革命时,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认定“(中国这个)世界上最古老最巩固的帝国,八年来在英国资产者大批印花布的影响下,已经处于社会变革的前夕,而这次变革,必将给这个国家的文明带来极其重要的结果。如果我们欧洲的反动分子不久的将来逃奔亚洲,最后到达万里长城,到达(这个)最反动最保守的堡垒的大门,那么他们说不定就会看见这样的字样:中华共和国——自由、平等、博爱(这几个字原文为法语)。”
  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后,马克思博士从他所擅长的政治经济学角度先行锲入,剖析清朝因鸦片战争后内外交困而导致逐步解体的深层因素,并信心十足地预言道:“中国革命,将把火星抛到现代工业体系即将爆炸的地雷上,使酝酿已久的普遍危机爆发。这个危机一旦扩展到国外,直接随之而来的,将是欧洲大陆的政治革命。”
  不久,受老战友影响,恩格斯也兴奋写道:“古老中国的末日正在迅速到来。……过不了多少年,我们就会看到世界上最古老的帝国作垂死的挣扎。同时,我们也会看到整个亚洲新纪元的曙光。”
  仅仅过了12年,在1862年夏(当时太平天国还没有灭亡),马克思博士在他的《中国纪事》一文中,笔锋一变,毫不容情地指出:“(太平天国)除了改朝换代以外,他们没有给自己提出任何任务,他们没有任何口号,他们给予民众的惊惶比给予旧统治者们的惊惶还要厉害。他们的全部使命,好像仅仅是用丑恶万状的破坏来与停滞腐朽对立,这种破坏没有一点建设工作的苗头……太平军就是中国人的幻想所描绘的那个魔鬼的化身。但是,只有在中国才有这类魔鬼。这类魔鬼是停滞的社会生活的产物!”
  从兴高采烈改为恶毒诅咒,展现出马克思博士对东方古老的国家那个正在长大的邪恶怪胎具有超常的、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洞察力。
  中国民族革命的先行者孙逸仙博士对太平天国也是经历了一个从推崇到批判的过程。1907年,他在同盟会所办《民报》上发表《哀太平天国》一文,呼吁“有仁者起,仗太平(天国)之所志”。但是,思想渐趋成熟后的中山先生,认真研究了太平天国之后,就指出:“洪秀全之所以失败……最大的原因,是他们那一班人到了南京之后,就互争做皇帝,闭起城来自相残杀。”最终,他得出结论说:“洪氏之覆亡,知有民族而不知有民权,知有君主而不知有民主。”(《太平天国战史·序》)果然一针见血。
  由“保皇”而“改良”的儒学大智者梁启超所言,最能戳破画皮:“所谓太平天国,所谓四海兄弟,所谓平和博爱,所谓平等自由,皆不过外面之假名。至其真相,实与中国古来历代之流寇毫无所异。”与梁启超同为康有为弟子的欧榘甲,一直力主反满,但他坚信:“洪、杨与其徒党,起于草泽无赖……稍得土地,即以为安,封王数百,彼此争功。”他还明确指出:“(洪、杨)一旦得意(成功),其骄横无礼,贻害众民,恐有甚于满清者。”即使写《革命军》的激进派邹容,从来是“反满复汉”,他也认定:“太平天国之立也,以汉杀汉,山尸血海,所保者满人……”只有“难酬蹈海亦英雄”的陈天华对太平天国的消亡稍有遗憾:“太平天国有天下三分之二,将要成功,又有湘军三十万人,替满洲死死把太平天国打灭……恨的是曾国藩,只晓得替满人杀同胞,不晓得替中国争权利……”民智初发之后,大儒钱穆先生讲:“……他们(太平天国)只知援用西方耶教(基督教)粗迹来牢笼愚民,却没有根据西方民主精神来创建新基。”此语,最为鞭辟入里。
  坚信科学理念的共产主义者们对太平天国更有清醒的认识。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的李大钊表示:“他们(太平天国)禁止了鸦片,却采用了宗教;(他们)不建设民国,而建设‘天国’,这是他们失败的重要原因。”共产主义理论家恽代英从两个方面论证了太平天国一定失败的原因:第一,“太平天国”是“领袖的结合,不是主义的结合,只是‘感情’的结合,而‘感情’是靠不住的……后来北王杀了东王,内部闹个不休”;第二,他指出太平天国最大的弱点,就是反对文化,造成“知识分子不为所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以邓力群、华岗、范文澜为主的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也非常客观地对太平天国加以评析,指出了导致他们败亡的狭隘性、保守性、自私性以及贯穿始终的宗派思想、享乐思想和低级趣味。
  极“左”思潮一度泛滥时期,出于狭隘的意识形态原因,国内学者大多失去客观性,他们对马克思、孙中山、李大钊等人有关太平天国的评价视而不见,只是从简单的“阶级”立场出发,一叶障目,对太平天国大唱赞歌。他们在史料挖掘和史实钩沉方面的工作做了极多,却均是出于“一面倒”的治学原则。凡是有利于突出太平天国“高大全”的东西,即使是经篡改过的民间歌谣、谶言,也当成史实加以“发扬光大”;凡是不利太平天国“光辉形象”的东西,抛开汗牛充栋的清政府原始档案不讲,即使是当时身经战乱,对交战双方均加以客观描述的士绅、学子笔记,也均斥之为“地主阶级”对太平军的“诬蔑”和“抹黑”。更有甚者,极“左”学者们往往背离“双百”方针,对不同的学术声音加以围剿,甚至把太平天国的治学研究引入“儒法斗争”的死胡同,似乎谁只要歌颂农民起义就等同于给谁的研究打上百分百的“历史唯物主义”保险,失去了实事求是的客观态度。这种治学严谨程度,远远不如民国初期的梁启超。
  梁启超在痛诋太平天国和洪秀全的同时,仍旧大力推崇扶危定乱的李秀成,他满怀深情地写道:“李秀成真豪杰哉!当存亡危急之顷,满城上下,命在旦夕,犹能驱使健儿千数百,突围决战,几歼敌师。五月十五日之役,曾军(湘军)之不亡,天也!及城已破,复能以爱马救幼主,而慷慨决死,有国亡与亡之志,虽古之大臣儒将,何以过之!……(倘)使以(李)秀成而处洪秀全之地位,则今日之城中,安知为谁家之天下耶!呜呼,刘兴骂项,成败论人,今日谁复肯为李秀成扬伟业、发幽光者!百年而后,自有定评。后之良史,岂有所私。虽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亦人杰矣!”
  反思极“左”思潮下,对太平天国的赞不绝口,无外乎着力于以下几点:第一,太平天国是一场反帝反封建的“农民革命运动”;第二,《天朝田亩制度》是一个“伟大”的“农民革命”纲领,具有“彻底废除封建土地制度的意义”;第三,马克思曾称太平天国运动为“中国的社会主义”。
  一切的一切,谬误以外,还是谬误。
  首先,太平天国自其建立之始,因为“拜上帝教”与“基督教”的“血脉”关系,其头目们就与洋兄弟们勾勾搭搭,直到李秀成攻上海受挫,才与“洋鬼”结下深仇,所以“反帝”无从谈起。
  1858年,英国军舰“李氏号”(Lee)经过金陵,遭太平军将士误击,额尔金下令反击。洪秀全把发炮的军士斩首后,派人向英国人道歉,希望洋人兄弟帮他灭“臭虫”(满清)。同时,写下打油诗诏书示好,让额尔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天父上帝真上帝,天兄耶稣真天兄,爷哥带朕坐天国,扫灭邪神赐光荣,西洋番弟听朕诏,同顶爷哥灭臭虫。天国迩来今既来,西洋番弟把心开,朕前上天见爷排,万国扶朕在天台。爷排定定今来到,替力出力该又该。替爷替哥杀妖魔,报爷生养战胜回。西洋番弟朝上帝,爷哥带朕坐山河。朕今实情诏弟等,欢喜来朝报爷哥。朕据众臣本章奏,方知弟等到天都,朕诏众臣礼相待,兄弟团圆莫疑狐。”此后,以洪秀全本人为首,一直对洋兄弟十分看重,身居深宫的洪天王连洋人舰只加煤加水这样的琐事都会亲自过问。即使到了太平天国与洋人撕破脸的后期,1863年,忠王李秀成和慕王谭绍光仍然与常胜军统领戈登等人通信,要求做买卖,搞军火生意,明白表示:“我朝系与清朝争疆土,与外邦毫无嫌怨。”洋商洋行(包括戈登)为了获利,同时将大量军火卖给清朝和太平军这交战的双方。法国人狄支沙(C.A.M.deJesus)的文章中证明,仅1862年4月,上海一家外国洋行就卖给太平军步枪3046支,野炮795尊,火药484桶,子弹18,000余发。(简又文《太平天国全史》)即使天京被围期间,洋人们仍不断供应粮食、茶叶、丝绸、军火,甚至鸦片。(《北华捷报》选译,第467-468页)由此推之,可以想见太平天国和“帝国主义”之间的密切关系。
  “反封建”方面更不必讲,清朝咸丰帝有名号的嫔妃只有18个,洪天王有88个“嫔妃”,后宫供其纵欲者近两千女性。相比封建帝王,洪教主个人享受方面要“反动”得多。
  至于等级制度、服饰规定、官员品级、爵位世袭等等,太平天国比起清朝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根据清朝《贼情汇纂》等详实的官方文件,可查太平天国早期领导人物二百多,出身能得以查证的一共有50人,绝大部分是会党成员、盗贼、地主、塾师、各类商贩、戏子,真正出身农民的只有14人(这还算上富农在内),所以说它是“农民革命战争”完全是信口雌黄。太平天国对于犯法官员的处罚之一,就是“罚为农”——这哪里有一丝对农民的尊重,又怎能把这场运动算成农民运动!再者,总是被以前的极“左”学者奉为土地纲领的《天朝田亩制度》,这只是平均主义的乌托邦理想而已,从未真正落实过。毛润之先生早就指出过:“绝对平均主义的来源,和政治上的极端民主化一样,是手工业和小农经济的产物。”他还特别指出:“在分配土地问题上主张绝对平均主义的思想,它的性质是反动的、落后的、倒退的。”(分见《毛泽东选集》第89页、1209页)所以说,太平天国这一个披着神秘宗教外衣的,以“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为诱饵的虚空纲领,不仅仅是农业社会主义的空想,更是“物物归上主”的对农民产生新束缚的梦呓。
  第三,马克思真的说过太平天国是“中国的社会主义”吗?他确实有过类似表述,但其本意与我们学者的“断章取义”截然不同。
  马克思原文见于1854年第二期《新莱茵报》,他主笔写道:“中国的社会主义跟欧洲的社会主义像中国哲学跟黑格尔哲学一样具有共同之点。”而后所述便是他对太平天国革命的善良展望。但马克思博士所指的“社会主义”并不是指太平天国运动,其实指当时德国人居茨拉夫(此人加入英国教会)所说的“社会主义”,此人在中国多年传教,中文名字为“郭实腊”。他于1849年左右回欧洲后,听到当时的人到处谈论“社会主义”,恍然大悟道:“中国许多平民近来也流传这一套东西。”所以,郭实腊和马克思在当时讲的“中国的社会主义”,其实是财产平均分配的“农民社会主义”,与“欧洲的社会主义”一样,在当时的马克思口中说出来,其实含有辛辣的贬讽之意。马克思、恩格斯二人的“社会主义”,直至1873年才成型,他们称之为“科学社会主义”。弄清了此“社会主义”非彼“社会主义”,极“左”学者们对太平天国涂饰的立论点不攻自破。
  早在《原道救世歌》中,洪秀全曾装出一副“仁慈”面貌,假模假样唱道:“嗜杀人民为草寇,到底岂能免祸灾。白起项羽终自刎,黄巢李闯安在哉!”但是,历时近15年之久的波及18个省份的太平天国战争,不仅仅造成了中国经济历史性、全面性的大倒退,还使整个国家丧失了近一亿左右的人口。当然,对于这么一个庞大死亡数字的责任所在,难以细究,大致上讲,清军与太平军(加上捻军)可以“平分秋色”。
  太平天国,于后世而言,它最大的“积极意义”早为梁启超一语道破:道(光)、咸(丰)以后,官吏之庸劣不足惮既已显,而秕政稠叠,国耻纷来,热诚者欲扫氛雾以立新猷,桀黠者欲乘利便以觊非分,此殆势有必至、理有固然者耶!于是,一世之雄洪秀全、杨秀清、李秀成等,因之而起;于是,一世之雄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因之而起。
  正是太平天国的冲击,使得腐朽的大清国内满蒙权贵派一步一步走向衰弱,经世派(庶族汉人派)一步一步走向权力的巅峰,最终形成不可逆转之势。这些,恰恰为后来袁世凯和孙中山的崛起奠定了坚实的精神基础和民族基础。在这一点,也仅仅在这一点,邪恶的怪胎终于有幸成为日后中华民国的一掬肥料。
  洪秀全、杨秀清以及他们身后那些幢幢地念着“天国”咒语的幽灵,在国人心中徘徊了一个多世纪。我们现在不需要僵硬意识形态的招魂,不需要砸偶像派与敬偶像派之间的争辩,不需要武断肯定与简单否定地轻下结论,我们恰恰需要发自历史良心深处的冷静的审视,从昔日的破坏中寻找建设的起源,重新寻找逝去年代的精神体验。
  柳亚子二诗,最能表达笔者此时心境:
  其一
  已无遗老说洪王,志怪传奇说渺茫。
  多少英雄兴废感,最怜鹬蚌斗韦杨。
  其二
  帝子雄图浑幻梦,中原文献已无征。
  我来重读太平史,十丈银釭焰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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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02   “上帝”到广西——洪秀全的勃然而兴
  公元1843年(道光二十三年),春天某日。
  广州街道上,因昨宵一夜风雨,地上飘满了摧落的枯叶。岭南的气候正是如此怪异。四季常青,深秋不见枯黄飞叶,春天却往往两三天内落叶满地,但枝梢之间,同时即有迅速冒出的嫩叶,生长速度快得惊人。地面深绿发干的叶子还未腐烂,各种树木间已经燃烧般腾满了鲜绿。
  一位在岭南人群中很显高大虚胖的男人(约1.78米,80公斤重),蜡黄的脸上满是阴郁,他揪了揪自己已经多半花白的胡须,望着国子监外张贴的榜文,狠狠地往上吐了口唾沫,用广府话骂了句“丢佢老母黑!”接着,他又急速地用旁人难解的客家话骂了几句什么,愤然转身离开那面贴有中第举子名字的黑墙。
  这位看上去极有凸颧凹目马来人种特征的中年样貌男子,其实刚刚30岁。这个看似样貌平平、浊肥、再普通不过的广东男子,正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
  自道光八年(1828年)开始,16岁的洪秀全就开始应试,很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现实极其“残酷”,经历了道光十六年、道光十七年的连续失败,一直到道光二十三年,他前前后后应试了四次,15年间,终日头悬梁锥刺股地苦读,屡败屡试,屡试屡败。一股无名怨毒之火,蹿腾于这位岭南士子的松垮鸡胸之中。
  洪秀全生于嘉庆十八年阴历十二月十日(1814年1月1日),当时出生地是广东花县一个名叫“福源水”的地方,后迁至官禄埗村。此地距广州几十公里。现在的花县称为“花都”,已经并入广州市。洪秀全原先的名字叫洪火秀,依排行又名洪仁坤,后来的“秀全”是他为自己起的“号”。这位“洪秀全”,出身绝非苦大仇深的贫雇农,乃是富裕中农的家庭条件。其父洪镜杨,老实巴交的本分种田汉,客家人,其祖籍是梅州(清时称嘉应州)石坑镇。洪秀全有兄弟姐妹五人,其排行第四。由于儿时聪颖好学,小火秀深得父亲喜爱,七岁时即被送入私塾念书。老洪对这个儿子很有溺纵之情。16岁时,洪秀全首次参加科举考试,第一次考试就失败。名落孙山之余,家境也中落,估计是因为兄弟姐妹吃饭嘴多,老洪头年高力衰,生活每况愈下。
  第四次落第后,洪秀全怒火攻心,咬牙切齿,似得狂疾。回到家里,他终日困兽般在院子里疾行狂走,口中念叨不停:“再不考清朝试,再不穿清朝服,老子以后要自己开科取士!”怒狂之下,他手持锄头,把家中所供的孔圣人牌位砸得稀烂。
  谁也没料到,这么一个花县落第青年,日后成为开挖清朝第一锨墓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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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03   潜“龙”在渊——落第穷酸的人生选择
  多次落第,洪秀全胸中的怒火绝对不比杀人前的马加爵会少一些。闷憋之余,他恨和尚憎及袈裟,对满清政府怨毒满胸,常常向族弟洪仁玕表示说:“我们以五万万兆汉人受制于数百万鞑妖,天下哪有如此之大耻!(洪秀全文科脑子,当时汉人连五万万也没有)如今,中国每年几千万金银又化为烟土,汉人膏血,皆成为百万满人之花粉钱,年复一年,至今二百余年,中国之民,富者安能不贫,贫者安能规矩忍耐!思此虎狼之世,真真让人拍案愤叹!”(有关内容见于洪仁玕所著《英杰归真》)
  科举对旧时代读书人的影响真是巨大!屡考不中,落第连连,竟最终促成一个人思想上发生“质”的转变,由自身的“不遇”上升为民族情感方面二百多年的积怨宣泄。确实,历史的许多大事,究其因由总是源于某个个人的一些“细节”和“小事”,冥冥之中,个人际遇有时候必定成为一个时代的临界点。但一定要讲明的是,洪秀全第四次落第后,并非当时就变成一个“革命者”,他当时不是,即使在“金田起义”打响第一枪后也不是,一直到永安建制后,这位落第举子的“革命”目标才明晰起来。先前的种种事情,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没有“来土争杀”的大形势,根本也不会发生“金田起义”。所以,时势造英雄,非常重要。
  洪秀全所处时代,决定了“太平天国”日后能以星星之火遍烧燎原的“机遇”。当时满清统治下的中国,内忧外患,满目疮痍,各种社会矛盾都处于极其尖锐的状态,无法调和。抛开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的国际国内“大形势”不讲,仅就国内局势看,已经在当时就使有识者终日有岌岌可危之叹。
  自嘉庆、道光以来,中国的土地兼并现象日趋严重,地租最高者甚至占佃农收成的80%,农民形同奴隶,富者愈富,贫者愈贫,两极分化触目惊心。而且,随着人口过剩现象的出现,人多地少,道光中期(1833年,道光十三年)每人平均亩数只有1.86亩,比例严重失调,进而造成米价飞升。中国老百姓老实,无田农民为了活命,不少人自平原举家迁入蛮荒山区,开山布种,烧野种田,垦山刨食,江南、福建一带称这些人“棚民”,广东称“寮民”。“太平天国”大名鼎鼎的杨秀清、李秀成两人即是这种人出身,贫寒到骨,糊口而已。同时,由于鸦片战争后二千多万巨额赔款以及五大港口的“开放”,白银外泄,鸦片蜂拥入内,国内的银价高涨,钱价暴跌。清朝一直是银钱并行的双本位币制,但实际生活中都是以钱折银来计数,法定折率是一千文钱折一两银子。由于钱贱银贵,无形中使得乡村农民和小地主阶层的负担一下子加重了三倍多,更多的人破产破家。政府从来不体恤民情,更加如狼似虎催逼赋税,相互之间的关系形同水火。
  农民如此,东南一带许多市镇从业者也因“五口通商”丢掉饭碗,挑茶工、运输工、船工等等“苦力”,人数达上百万人,纷纷失业。由于陆路交通都转为水港出口,原先的国内船商经受不住洋资本的冲击,纷纷歇业。加上英国、美国等“资本主义”国家向中国倾销棉布、棉纱,成百倍的进口增长下,江南纺织业基本垮掉,断绝了无数从业工人及家庭作坊的生路。“资本主义”总是占便宜,从前一亿码土布抵不上一千万码洋布,今天几亿条裤子抵不上一架波音飞机,似乎吃亏的总是我们。
  人祸有此,天灾并行。每个王朝发展到晚期,宿命般都会持续遭受天灾。1846年始的五年间,黄河、长江流域各省水灾旱灾连年不断,特别是1849年,长江大水灾覆盖六省,皆为百年罕见特大洪水,淹没人命无数,损失极其惨重。1851年,黄河在江苏溃堤,千里汪洋。而在“金田起义”的母省广西,更是旱、涝、蝗、雹不断,饥民遍野,僵尸满路。在这种情况下,清朝官府仍旧敲骨吸髓般进行压榨,“仇恨的怒火”到处燃烧。
  洪秀全创制“拜上帝会”,并非第四次落第后才忽然“皈依”的举措。早在道光十六年(1836年)他二次赴广州赶考时,一日闲逛,在龙藏街的贡院门前得到一份免费派发的小册子《劝世良言》,作者乃中国的基督教徒梁发(梁发乃苏格兰长老会员马礼逊的信徒,他在道光十二年出版了《劝世良言》九本小册子,每册有50页厚,皆是他引摘《圣经》章句然后自己发挥“释义”)。当时,对其中奇特的“教名”,洪秀全深感兴趣,很是当“奇门小说”猛读了一把。当然,过瘾之后,“教义”当不得功名,洪秀全又努力钻入经史子集之中,转年复来广州考试。结果,不出所料,他仍旧落第不果。大刺激之下,洪秀全回家后病倒,高烧四十多度,连续四天,烧得他五迷三道,眼前出现了不少“幻象”,估计把不少正常的大脑细胞均烧死,头脑中窜乱筋搭错线,开始“自命不凡”起来。
  高烧甫退,先前一向温文尔雅的洪秀全提笔濡墨,作诗一首:
  手握乾坤杀伐权,斩邪留正解民悬。
  眼通西北江山外,声震东南日月边。
  展爪似嫌云路小,腾身何怕汉程偏。
  风雷鼓舞三千浪,易象飞龙定在天。
  此诗之中,已有“反意”森然。至于诗格,四五流而已。
  第四次科场失意后,绝望归绝望,肚子最要紧,洪秀全只得到他继母李氏的娘家莲花塘村去当塾师,挣点粮食糊口。穷极无聊之中,郁闷寡欢之下,他拿出道光十六年在广州街上获派的《劝世良言》。洪秀全一个表兄名叫李敬芳,粗通文墨,对这本小册子产生了极大的痴迷,称赞不已。苦闷至极的洪秀全听表兄这么一说,濒死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赶忙再次仔细“研读”,萌发了“罢黜诸神,独尊上帝”的“进步”思想,开始了他的“宗教”造神历程。
  此后,他与小时玩伴冯云山、族人洪仁玕一起,开始把“上帝”当成件事来做,发展徒众,宣扬“教义”,结会礼拜。大概在1846年前后,特别是冯云山在紫荆山地区传教的效果明显,徒党日多,才有了“拜上帝会”这个正式名称。手下有了几个信奉者,落魄的洪秀全胆气倍增,他用“教友”捐赠的银钱,立刻去找铁匠打制了一把“斩妖剑”,大吟歌诗以明志:
  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
  擒尽妖邪归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
  东南西北效皇极,日月星辰奏凯歌。
  虎啸龙吟光世界,太平一统乐如何!
  小打小闹之余,仍旧还是穷酸措大做白日梦的意思。
  忙乎数日,洪秀全、冯云山几个人在花县老家官禄埗、五马岭以及莲花塘等地确实吸收了不少“教徒”,口沫飞溅地“宣教”之余,洪秀全四处敲砸孔圣人牌位。此举引起轩然大波,广州附近虽然人民接受“新鲜事物”多,传统上对孔儒仍旧抱有十分尊崇的心理。洪秀全这么一个落第士子疯狗一样四处搞事,引起众多人的反感,最终连累他失去了塾师的饭碗。世上之事,就是有得有失。
  精神力量是巨大的。丢了工作,洪秀全没有灰心,受《圣经》上一句话“从未有先知受人尊敬于本乡及家中的”(也就是“外来和尚会念经”之意)鼓励,他与冯云山以及村中几个年青人开始离开老家,数十天内遍游广州、顺德、南海、从化、清远、曲江、阳山、连山等地,在珠江三角洲地区开始了他们游走布道的征途。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冷酷的。几个爷们奔走两个多月,沿路倒弄些笔砚挣点小钱喂肚子,传教的成绩非常不理想,总共只有五十多人入教门,其间多数还是因贪小便宜少给钱买纸砚口头表示入教的。在连山(今天也是瑶族自治区)呆了十多天,只有一个汉人入会,失望之下,二人决定去广西“发展”。
  于是,洪秀全、冯云山沿贺江河谷而下,先到封川,自浔江西上,在1844年(道光二十四年)夏天到了贵县赐谷村(今名长谷村)。之所以在此地落脚,是因为洪秀全有个表兄王盛均在这里居住。二人住下后,一面当塾师谋生,一面传教。由于“独尊上帝”,排斥当地人祭祀的“土神”,村人愤恨,仅仅呆了几个月,洪、冯两个人就黯然离开赐谷村。
  洪秀全恋家,回到花县。冯云山为人倔强,仍旧留在广西,在桂平一带边教书边传教。
  洪秀全回到花县,表面上“老实”许多,仍旧在当地以塾师身份挣饭吃。但是,他的头脑正处于“狂暴”期,天天奋笔疾书,大半夜才睡,一清早就起,两年多时间内写出了《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百正歌》、《改邪归正》五篇“裹脚布”文章,但这些文章内容均非指导“革命行动”的“革命理论”,大多皆是基督教劝人“向善”的客家民歌体打油诗。在这些“革命”著作中,一改昔日破孔圣牌位的张狂,洪秀全只斥佛老为“邪教”,反而重新说了不少孔孟之道的“好话”。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老洪深悟孔孟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不可动摇,故而从“痛批”转为“利用”(定都天京后,洪秀全才故态复萌,重刻这些文章时删去了所有对孔孟之道的“歌颂”)。
  有了“宗教”的外衣,打扮起自己来就很得心应手。但是,由于对基督教真正的教义并不通,连《旧约》、《新约》都没读过(只有到了1847年,他才在广州传教士罗孝全那里看了这两本著作),洪秀全只能走“捷径”,从儒家典籍中“钩沉”,并首先找出与中国“天”这个词相匹配的“上帝”一词。甭说,《诗经》中有“上帝临汝”,《易经》中有“荐之上帝”,《书经》中有“唯皇上帝”,但其实与基督教的“上帝”之意十六杆子也打不着。找到了“上帝”这个古词,洪秀全“创造性”地认为:“历考中国史册,自盘古至三代,君臣一体,皆敬拜皇上帝。”同时,他大肆附会第三次赶考后的发高烧见幻象说胡话的经历,声称自己那一次“死过去”,其实是上天见上帝,受命再次“下凡”,诛妖救世。这种伎俩,同历代农民战争的头头们假造“符瑞”、“谶言”,并无二致。他还编造出一个“上帝”的“对头”——阎罗妖,或东海龙妖,随时把这个假想敌附会到任何反对者或反对派身上。
  平心而论,“拜上帝教”的仪式一点也不复杂:众人集结于一屋,男女分别列座,开始共唱赞美诗。然后,“主持人”宣扬上帝之仁或耶稣救赎之恩,劝诫信徒勿拜偶像,悔改过恶,一心崇服上帝。只要有人当时愿意入会,马上施以“洗礼”——在一张“忏悔状”上写上自己名字,面对神台跪下。“主持人”问:“愿不拜邪神否?愿不行恶事否?愿恪守王条否?”“申请人”随声答应,于是“主持人”从一大脸盆中取水一杯浇于“受洗者”脑袋上,语称:“洗净从前罪恶,除旧生新!”礼毕,焚化写有申请人姓名的“忏悔状”,饮尽神台前所供清茶三杯,仪式结束。
  洪秀全的“基督教”,看似基督教,其实也就仿个皮毛,与真正的基督教有天渊之别,所以,英国人富礼赐就说过:“教皇如果有权治他洪秀全,早就把他烧死了!”(见其《天京游记》一书)
  下面,笔者仔细“八卦”一下洪秀全“新教”与基督教的实质不同。
  首先,基督教有“三位一体”说,即父、子、圣灵三个位格,其本意在于推究“上帝”对人的救赎,因此,上帝(父)、耶稣(子)与圣灵并非是三个神,而是一体。洪秀全当然不懂这么深奥的东西,《劝世良言》那个小册子中也没有讲这些,最多只懂“救世主天兄耶稣赎罪功劳”,他以为“三位一体”是三个人,并编造“天父”派他本人“天王”下凡代世人“救赎”的神话。此“救赎”非彼“救赎”也。自公元4世纪开始,“三位一体”已经成为基督教最基本教义之一,洪秀全连这一点都弄不清楚,胡搬“上帝”,确实有“中国特色”。
  第二,在基督教仪式方面,最重要的当属洗礼和圣餐。此仪式源自耶稣和门徒共进最后晚餐时,他亲自掰开面饼分给门徒,说:“吃,这是我的身体。”而后又举杯递给他们,“喝,这是我立约的血……我是从天上降下来生命的粮,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末日我要叫他复活。”所以,门徒吃“圣餐”,意即“原罪”得赦。洪秀全对此一知半解,他只知道“洗礼”,从未见过领圣餐的仪式,所以拜上帝教从来没有这种仪式。同时,汲取中国传统喜丧仪礼,洪秀全等人总会把讲道的文章当众焚化,鸣鞭放炮,很是热闹。而基督教根本没有此种仪式,一直要求信徒“用心灵和诚实拜他(上帝)”。至于“太平天国”宣教活动最有特色的“讲道理”,全然不同于基督教的“布道”,基本上是盅惑宣教的政治活动,与宗教无关。
  第三,基督教认为上帝是一个“灵”,因此上帝是人的肉眼所不能看到的。而洪秀全对此不理解,为突出他自己的“神异”,他逢人就讲他升天时见过“上帝”本人,而且这个“上帝”的样子还十分清晰:“披金发,衣皇袍,巍然坐于最高之宝座上。”可见,洪秀全是根据教堂中耶稣的形象推测出他爸“上帝”的模样,不伦不类,却有“遗传”道理。此种“人神同形论”,稍有基督教知识的人,都会觉其荒谬不堪,以这种“拟人观”描述“上帝”,老洪的神学知识基本上只有20分,离及格还远得很。
  第四,基督教所理解的“天国”在“天上”和“来世”以及信众“心里”,而洪秀全理解的“天国”或“上帝国”、“天堂”主要指他自己建立的“拜上帝会”和日后“南京”这个“新耶路撒冷”。
  第五,基督教憧憬“天国”的来临,对门徒不主张做现实的抗争,要求逆来顺受,时刻准备耶稣的重临。但洪秀全一直主张争斗,主张“斩邪留正”,要杀“妖”,杀有罪之人,完全一副入世夺权的态度。
  此外,洪秀全对圣诞节和复活节这两个基督教最重要的节日从来没听说过,所以日后他的“太平天国”就从来没有过这两个节日,他自己却“制造”出六个“节日”——正月十三“天兄升天节”、二月初二“报爷节”、二月二十一“太兄暨朕登极节”、三月初三“爷降节”、七月二十七“东王升天节”、九月初九“哥降节”。连杨秀清被杀也成为一个“节日”,闻所未闻,荒谬至极。
  当然,洪秀全所著的“教义”,并非全部是歪理邪说,也有很“健康”的说教,比如诫劝世人戒鸦片饮酒,义正辞严,放到今天都很是具有“先进性”:“炼食洋烟最颠狂,如今多少英雄汉,多被烟枪自打伤;即如好酒亦非正,成家宜戒败家汤。请观桀纣君天下,铁桶江山为酒亡。”
  英雄莫问出处,富贵甭提原由。“二杆子”的人,总是能歪打正着干成大事。
  其实,很有必要“八卦”一下给予洪秀全“上帝”启蒙的《劝世良言》的作者梁发。
  梁发是广东高明县人,1789年(乾隆五十四年)出生,本为一个很普通的雕版印刷工人,略识文字。1811年左右,他收受了英国传教士马礼逊数两银子,冒险替他刻印中文版的《圣经》,这在当时是“杀头之罪”。在大清国非法宣传“邪异”之教,后果极其严重。马礼逊曾在印度公司(英国人所开)干活二十多年,他本人是个有冒险家意味的基督教传教士。在他的劝诱和“启发”下,梁发成为中国第一个“华人牧师”,时间为1823年。以那时起,梁发再不用挥汗如雨搬雕版印东西,开始穿上半洋半中的衣服,暗中秘密宣教,并每年从伦敦新教教会支领薪水。1832年,已经习教并上升到几个层次的梁发写出《劝世良言》,由其恩师马礼逊亲自审核出版。当然,那时候的政治气候不利于梁发以真名出版这本宣传册子,当时他的署名是“学善者”(梁发有时还有“学善居士”之名)。
  洪秀全所观的《劝世良言》,其实就是基督教《新约》、《旧约》的“编写本”,一半引原文,一半由梁发自己发挥。梁发所引原文大约只有新、旧约全书的九分之一左右,删掉了原书的类似神话的故事情节,主要保留基督教的基本教义,可以说这个工厂学徒出身的中国人中年以后确实深悟了许多基督教神学原理。梁发的《劝世良言》中没有丝毫“革命”的意思,主要鼓励人们信仰上帝,顺从基督,安贫乐道,戒杀戒贪,并宣称“天国”在来世,死后能“永生”。梁发书中唯一稍显激烈的,就是对佛教、道教大肆“批判”,对儒教稍有微词,其他方面没有什么“火药味”。日后,洪秀全断章取义,逢佛灭佛,遇庙拆庙,焚烧经籍之余,丧心病狂到“读者斩!收者斩!买者卖者一同斩!”大声高叫要“杀妖杀有罪”,与梁发的《劝世良言》基本“精神”完全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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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04   革故鼎新——“金田起义”前后时机与运气
  洪秀全在花县老家埋头搞“创作”,其“革命同志”冯云山一直踏踏实实在广西紫荆山地区做基础工作,时而打短工,时而做塾师,中心任务就是传播教义,拉信徒入伙。
  这位洪秀全的“发小”冯云山,家乡距洪秀全的村子仅一公里,村名“禾落地”,出身也是殷实小地主家庭。同洪秀全一样,冯云山也是屡试不第的秀才,科场失意,心肝冷却,热血却沸腾,加上又是实干家,冯先生两年多忙个不停。而且,此人志向远大,可从其当时一首诗中窥见端倪:  
  穿天透地不辞劳,到底方知出处高。
  溪涧焉能留得住,终须大海作波涛。
  诗品方面,显然比俚俗的洪秀全要高出一大截。
  紫荆山地区是广西很落后的山区,距离最近的桂平县有近三十公里距离,岩壑深广,深山老林,近三百平方公里内,险山环列,从战略角度上讲确实是个打游击的好地方。
  1847年秋,洪秀全第二次来到广西,发现老哥们冯云山已经发展了两千多徒众,十分欢喜。这些“拜上帝会”新入会者,包括了石达开、杨秀清、萧朝贵等人,皆成为日后“太平天国”的开国功臣。
  选择了易守难攻的高坑冲卢六家为栖身之所后,洪秀全和冯云山准备一试身手。为了扩大影响,他们先是选择象州当地有名的“甘王庙”下手。在广西东南部,“甘王”是非常有名的民间祭祀对象。“甘王”确实有真实原本的个人,本为五代时期象州人,从征南汉立下战功,死后为乡人祭为土神,称为“甘王庙”。庙宇建筑物宏伟壮丽,香火旺盛。于是十月间,洪秀全、冯云山、卢六等人手持利器,冲入象州甘王庙,打毁了内塑的偶像金身和香炉等祭器,并在庙内白壁上四处题诗,宣示“甘王”为邪神。
  象州当地人正要聚众找洪秀全等人“算账”,街头忽然摔倒一位十二三岁的当地男孩,口吐白沫,自称“甘王”附体,大嚷道:“这些打我的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你们不能伤害他们!”众人骇然,纷纷散去。事后,装神弄鬼的男孩得钱一大串,原来他早为洪秀全等人买通。
  得意之余,几个人连连展开毁像活动,在紫荆山地区四处寻庙找像,予以捣毁拆除,破毁雷神庙和土地庙许多座。广西人好淫祀,特别崇信这些地方“神圣”,所以,当他们发现捣庙者大肆破坏后没有任何“报应”时,心中逐渐信服起“上帝”来,不少人加入“拜上帝会”。中国人一贯如此,很少有坚定的、纯粹的精神信仰,大多是“临时抱佛脚”,哪个神的神通大,自然倾向哪一方。
  快心事后首尾多。砸庙砸东西痛快,很快就砸出事来了。
  1847年(道光二十七年)底,紫荆山地区石人村的士绅王作新带领家丁、团练,以毁庙、宣扬妖书为罪名,捕捉了冯云山。这下捅了马蜂窝,会众人员很齐心,拜上帝会会员卢六很快找了一些会众,把冯云山抢了回去。为此,王作新把此事告官,向桂平县衙投状,指称冯云山以村民曾玉珍家为窝点,非法集会,毁捣社稷神明,结盟惑众,不从清朝法律。其实,王作新作为主控方有理有据,非法集会和捣毁公有建筑在封建时代确为犯法行为。但是,当时的满清政府,自鸦片战争失败后,上上下下畏洋如畏虎,清朝中央政府应外国传教士之请,已经有公文派发到各地,明令地方政府不要干涉洋教活动。因此,桂平县的官员息事宁人,在押解冯云山和卢六到官衙的同时,发传票要王作新到庭,并声言他有诬告和捏造事实的嫌疑。冯云山方面,在监狱中不停申诉,辩称自己只是相信基督教,并无不法行事,坚称自己完全清白。由于察觉风向不对,事主王作新又怕教徒报复,屡不到庭对质,而卢六(冯云山的表兄)又在监狱中得病而死。
  押了几个月后,新上任的桂平知县索性小事化了,以“查无情实”为名,把冯云山从牢狱中放了出来,只是认定他“无业游荡”,派两个差役押送他回广东花县原籍。一路上,冯云山巧舌如簧,竟然说服两位差人也皈依了“拜上帝会”,三个人一起转回了紫荆山地区。当然,冯云山得释,最关键在于会门兄弟集资捐款“科炭”钱(拜上帝会多烧炭矿徒,集资敛钱称为“科炭”),四下在衙门中走关系打点。钱能通神,最终才使冯云山顺利出狱。从另一方面讲,也可看出这些抱成一团的“拜上帝会”势力越来越大,吓得王作新一家人都不敢再在石人村家中居住,很怕招惹这些事儿头。
  冯云山刚刚被逮时,洪秀全又怕又急,匆忙离开紫荆山,赶至广州,准备亲自鸣鼓喊冤,向两广总督耆英告状,以图救出冯云山。因为清政府在道光二十五年经耆英上奏,已经明旨谕准对广东的礼拜堂驰禁。可巧耆英内调离开广东,冯云山得释,洪秀全就没有见到这位身任两广总督的“青天大老爷”。
  次年十月,二人终于在花县老家会面,相拥久之,恍若隔世。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提。冯云山在桂平县被羁押期间,这年的三月三日,拜上帝会会员中的骨干分子杨秀清自称“天父”附体,玩起降神把戏,咣当一声当众晕倒,然后突然跃起,神情肃穆,自称代“天父上帝”来传言,把会中摇摆不定的黄姓家族成员驱逐出会。由于广西一带流行人神交通与鬼神附体的风俗,会众们信以为真,杨秀清不仅获取了极高的威信,也稳定住了冯云山被逮后拜上帝会内部的恐慌情绪。
  很快,杨秀清的烧炭同伴萧朝贵有样学样,咣当一声也倒地,鲤鱼打挺跃起后,自称“天兄”附体,与杨秀清演起了双簧。
  所有这一切,洪秀全、冯云山两个人,当时一个在狱中,一个在广州,皆不知情。事定之后,二人就此也产生过犹疑:如果承认杨秀清、萧朝贵的“天父”、“天兄”代言权,会友们对此坚信,那么就意味着这两个人日后在宗教上有超越洪、冯二人权威的可能;但是,如果拒绝承认,闹不好会使会员产生内讧。思来想去,觉察到杨秀清、萧朝贵二人当时没有野心,洪、冯二人就决定接受这一事实。洪秀全声称自己是上帝之子、耶稣之弟,如此一来,天父、天兄二人的“代言人”地位,自然超越不了“上帝”的亲儿子。日后太平天国的“爷降节”、“哥降节”,就是“纪念”这杨秀清、萧朝贵这两个人的“下凡”。
  杨秀清祖籍嘉应州(今天的梅州),其四世祖开始移居广西。他本人于1821年出生,五岁丧父,九岁丧母,孤儿苦出身,多亏伯父抚养成人。成人之后,杨秀清以烧炭为生,生活极其困苦。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加上慢性疾病,杨秀清身材矮瘦,胡须稀疏,而且眇一目,是个面有残疾而体格虚弱的人。但此人抱负远大,广结朋友,仗义施财,情商和智商都特别高。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拜上帝会”危难之际脱颖而出,一装成名,取得了“代天父传言”的特权。至于萧朝贵,是杨秀清山中烧炭的老伙计,其人性情凶悍,相貌凶丑,但对会门与杨秀清等人忠心耿耿。
  1850年左右,洪秀全在拜上帝会内的地位日益得到巩固,多次“预言”得验(无非是装神弄鬼说些某时某人要得病的“神言”),加之其本人知晓些治病偏方,日益被会众渲染为“能令瞎者见物,能令哑者开口”的神人。同时,金田村的大财主韦昌辉家族也加入了会门,为拜上帝会增加了极大的物质基础。不少学者讲韦昌辉是壮族人,完全是以其“韦”姓揣测。韦昌辉也是明末从广东迁到广西的客家人后代。在所有太平天国的高层头目中,基本是客家人。至此,笔者简述一下“拜上帝会”重要成员中的“客家人”构成情况。
  笔者十多年前从天津初到岭南,对“客家人”这个概念十分模糊,以为是广东的一个少数民族。其实不是。客家人是中原汉族南迁后形成的一个特殊支系。自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为了南定百越,他派几十万大军进军岭南,修灵渠,灭蛮族,由此就把汉族的文明之花散播于五岭以南。其后,每逢中原战乱,朝代更迭,就有大批民众扶家携口南迁,由黄河流域到江淮流域,由江淮再迁至赣闽粤的广大山区,与当地畲、瑶等少数民族打打杀杀,来来往往,最终形成了一个“客家”群体。“客家”,取自“客而家焉”之意,最早出自晋元帝诏书,而实意的“客”是从少数民族口中而来,相对于当地土著,这些外来汉自然是“客家”。
  客家人一直保留着浓郁的中原传统文化,即使今天的语汇中仍旧保留了许多古词语,可称是古汉语的“活化石”。其传统守礼重义,好学讲理,耐劳耐苦,坚忍不拔,确实具有中国古代河洛精神的遗风。明末清初之际,由于满清入关后推行的民族压迫政策,大批广东、福建地区的客家人西迁至广西,在武宣、桂平、平南、贵县、陆川、藤县等地区居住,或垦山,或开矿,努力求食,艰辛生存。不仅来自广东花县的洪秀全、洪仁玕、冯云山是客家人,死于狱中的卢六是客家人,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赖文光、黄文金、曾天养、李秀成、陈玉成等等,全都是客家人。特别让后人慨叹的是,首先派人把冯云山抓起来的王作新是客家人,镇压太平天国的曾国藩是湖南的客家人,一直作诗作文大骂太平天国的清末启蒙思想家黄遵宪也是客家人。上世纪50年代,有学者“考证”说石达开、韦昌辉、林凤祥、李开芳(后两位是太平军“北伐”主将)皆是广西壮族人——此说完全是根据当代居村人员现状的“揣测”,如果石达开、韦昌辉是壮族人而非客家人,他们二人不可能进入太平天国最高决策层。特别是韦昌辉,堂堂“六千岁”,仅居洪秀全、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之后,如果不是客家人,万万不能拥有这种地位。有学者总以他姓“韦”而误认其为壮族,实是犯了“经验性”错误。
  即使在冯云山被逮前后,洪秀全也没有想过真的要“造反”,广西的“来土之争”,正是导致“金田起义”最直接的催化剂。
  何谓“来土之争”呢?金田起义前,在广西桂平、贵县、武宣、平南(浔州治内)等地,一直存有大规模的武装械斗。所谓“来人”,主要指从广东迁入广西的讲客家话和广府话(白话)的人,所谓“土”,主要指久居广西当地的土著居民(包括汉人和少数民族,主要是汉人)。由于广东客家话和广府话(白话)不同于广西当地的“土白话”,当地人也称“来人”为“讲客的”,称土著为“讲土的”。“来土之争”绝非民族之争,因为广西本地的壮族、瑶族并无鲜明立场,有些人支持“来人”,有些人支持“土人”。广西这地方由于久在“化外”,民间械斗一直是流行的“民俗”现象。特别是道光末年土地兼并剧烈、内部矛盾激烈的情况下,大批广东、福建、湖南游民进入广西,造成了地少人多的局面,官府有时又暗中怂恿当地土著与游民争田,故而梁子越结越深。为争一口井、一块田、一个媳妇,整村整村的人互相持械仇杀,有时一打成年累月,你来我往,你杀光我半村人,我再拉人杀光你一村人。男女杀掉不说,还把对方的孩子抢走卖掉,房屋付之一炬,整村烧成白地,成千上万的人死于这种大规模仇杀之中。
  道光二十四年,桂平县金田村黄谭两姓械斗;道光二十八年,贵县北岸来土械斗;道光三十年,贵县赐谷村农民之间因争水源械斗。不久,“来人”打死土人多,贵县奇石寺村数百土人来寻仇,开始互相仇杀;再后,教子岭一带的“来人”想强娶壮族美女为妻,壮人和土人联手与“来人”械斗。“来人”打不过土人,便又四处联络“来人”来帮忙,愈演愈烈之下,整个贵县地区上万人大规模械斗,互杀四十余天,尸横遍野,瘟疫肆虐,“来土之争”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金田起义”发生。起事之初,根本不是洪秀全等人要打“江山”,完全是应大部分落难的、无家可归的客家人之请,准备武装迁徙。从前的教科书和历史研究基本都宣称洪秀全是一位深谋远虑的“革命者”,一直策划推翻腐朽的满清政府,从来就反帝反封建,那完全是拔高。不必看别的资料,仅看太平天国被清军生俘的两个重要人物石达开与李秀成的《自述》,均讲“来土之争”是“起义”之基本原因:“拜上帝人与拜上帝人一伙,团练与团练一伙,各争自气,各逞自强,因而逼起。”(《李秀成自述》)
  “道光二十九年,因本县(贵县)土人赶逐客人,无家可归,同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萧朝贵、冯云山共六人聚众起事。”(《石达开自述》)
  而且,“来土之争”的结局,正应验了洪秀全早先的“预言”:“有田无人耕,有屋无人住!”自得之余,洪秀全很精明,提前让人把自己的家属从花县搬来广西,并通知各地教徒到金田村集中。确切日期,大概是道光三十年五月间。冯云山就“傻”一些,他没有及时搬迁亲属。金田事变后,冯云山一家三族均被官府抓住,因大逆之罪基本都丢了脑袋,而冯、洪二家的祖坟也被刨开铲平。
  自道光三十年七月开始,各地的拜上帝会信徒,特别是那些在“来土之争”中失利的客家人群,携家而来,奔向金田村。人流络绎之中,清朝的地方政府不以为意,没有想到这些人要造反,以为他们是逃难。还有大黄江巡检带了几十官兵入山敲诈会众,更使得群情激愤。
  韦昌辉一家本身就是金田富户,他一大家子人昼夜忙乎,弄了不少人在家铸造武器,磨刀擦枪,而韦府也成为洪秀全的指挥中心。贵县人石达开率一千多生力军到达;陆川的赖九自玉林率众来投;博白会众和象州会众来投……只有广东信宜的凌十八所率拜上帝徒众倒霉,他带了数百武装自信宜出发,但中途贪攻城池,攻玉林、博白等县城不果,失败后想掉头跑回广东,最终在罗定被清军全歼(凌十八及其数百随从全是客家人)。
  眼看会众愈聚愈多,不第举子洪秀全满心欢喜,手拈须胡,又做歌诗一首明志:
  近世烟氛大不同,知天有意启英雄。
  神州被陷从难陷,上帝当崇毕竟崇。
  明主敲诗曾咏菊,汉皇置酒尚歌风。
  古来事业由人做,墨雾收残一鉴中。
  显然,洪秀全诗中已经暗隐有自己要与朱元璋和刘邦比肩的意思。但此诗中,可见洪秀全文化修养确实一般,不是人们所吹嘘的精熟史集的水平。“汉皇置酒尚歌风”,是指刘邦做《大风歌》,虽是瞎押韵,还算看得懂。而“明主敲诗曾咏菊”很让人费解,黄巢杀人八百万,此贼头曾经大咏“我花开后百花杀”,明太祖朱元璋,正史上却无记载他有咏菊诗。很有可能洪秀全爱看民间演义,似乎传有朱元璋做过一首仿效黄巢的《咏菊诗》:“百花发时我不发,我一发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满身披就黄金甲。”
  从实际上说,“金田起义”不是一天的事情,是指各地会众一路打杀到金田聚集的几个月过程。最终,冯云山等人选定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十日(公历1851年1月11日),趁这天给洪秀全做寿过生日当作纪念日,称之为“万寿起义”,所以一般后人就把这一天当成金田起义“纪念日”来对待。其实,太平天国真正的起事要早几个月,他们内部也一直没有专门纪念“金田起义”的节日。
  在金田村的韦昌辉家里,洪秀全已经自称当日为“太平天国元年”的起始,但仍旧是以“教主”名义宣布,与清政府完全对抗之心还未敢十分表露。从当时拜上帝会所发的一份檄文中,仍可见出痕迹:忖思未拜上帝以前,未尝扰害良民,既拜上帝以后,何尝劫掠城乡。不过志甘泉石,自成世外之逍遥,性乐烟霞,别有无名之天地,于是托迹颖水、箕山,聊效巢、由之洗耳,潜踪西山、北海,暂比夷、齐之采薇。孔子云:“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何乃尔等愚官劣宰,捉我同帮,押死公堂,轻如鼠蚁,讹诈不为痛心哉!(指拜上帝会会员卢六、黄为正二人瘐死狱中之事)故不得不纠集英雄,结盟豪杰,以为报仇之举。尔乃复起官兵,联络团练,与我颉颃,相争上下,岂不谓我营中无人乎?(指政府团练等武装与拜上帝会会员在新塘、紫荆等地的打杀)抑知我文官二百,人人有安邦定国之才,武将千员,个个有擎天跨海之勇。雄兵三万,势若天丁,战士数千,威如猛虎,(人数有夸大,只有两万不到)恰似一天星斗,固若铜城,恍犹四海洪波,坚如铁柱。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谅尔小小蛇儿,乌能与蛟龙斗胜,微微犬子,何敢与虎豹争能?大师一出,望风而逃阵,官心惊而胆裂,壮士窜走似狼忙,抛盈城之戈甲,弃满地之刀枪,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窝,无面目见关中父老,何颜入将府之厅堂。倘能各安本分,息战停征,免苍生之涂炭。至若执迷不悟,兴兵动将,使庶民遭殃,军威所至,定扫浔江为平壤,踏闾邑作丘荒。
  从文件的文笔上看,应该出自冯云山或洪秀全之手,《三国演义》味道极浓,叙事累赘铺排,牛气哄哄,可称的是其中斗争目标所指仍旧是地方的“愚官劣宰”,吓唬中有心虚,显示出他们的真实目的在于“息战停征,免苍生之涂炭”,即使是地方政府要镇压,最大的威胁仅仅是“扫浔江为平壤”,还未有什么大的造反野心。
  但凡“造反”之事,开了头就不能收脚步,硬着头皮也要干下去。特别是广西平南县的拜上帝会信徒在向金田村进发的途中,与清政府地方武装发生了激烈冲突,双方死人不少。在花洲和思旺的战斗中,仅团练和瑶兵就被杀五十多人。
  道光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杨秀清派出蒙得恩率数千人马猛攻在思旺墟驻扎的浔州副将李殿元部清军,旗开得胜,并杀掉了清军一个巡检。这可是第一次真正同满清正规军开战。此役得胜,拜上帝会众人心思奋。由于当时洪秀全和冯云山在思旺指挥平南拜上帝会,杨秀清派来的这支得胜队伍与平南会众会师,迎洪秀全从思旺回金田,所以,思旺墟之战,太平天国称为“迎主之战”。当时情况确实很危急,由于清军在思旺墟驻防,洪秀全被困于山人村内,倘若杨秀清不派人来救,说不定洪头领就成了韩山童,事不成就会被官府捉住杀头。
  可笑的是,即使官军有多人被杀,北京政府仍然以为是广西的“天地会”(三合会)所为,不知道有新组织“拜上帝会”的存在,更不知有洪秀全这个人。洪秀全“大名”,思旺墟之战半年多后才为清政府所知。当然,李殿元当时率军在思旺墟驻扎,绝非是因为想抓住贼头“洪秀全”。当时,李殿元根本不晓得有洪秀全这么个人物,他在那里驻军,正因为当地是连控平南、桂平的交通隘口,必须在此地驻军,一切仅仅出于普通的军事常识。日后太平天国自己极力渲染清军大部队围困以及“天王”智能双全、福大命大,皆是为了“造神”使出的宣传伎俩。广西僻地的一股乱众,当时还真未入清政府的法眼。
  思旺墟之战后,清朝地方政府确实着慌,贵州清江副将伊克坦布和松桃副将清长、浔州知府刘继祖、桂平知县李孟群等人纷纷汇聚,各带正规军和壮勇团练,分成二路向金田村开始进攻。恰在此时,博白县的会众、贵县龙山矿徒以及各地在“来土之争”中失败的客家人纷纷奔至金田。
  特别是洪教主的安然返归,使得拜上帝会会众信心大增。
  精神原子弹一爆不得了,未等清军攻近金田,会众们蜂拥四出,头领们个个披发持剑,口中念咒,狂舞红旗,奋死杀向清军。由于“壮勇”(壮勇不是壮族兵勇,而是当地天地会投靠清政府后被武装成的民兵组织)身上装束与拜上帝会人员的衣服相仿(均头缠红巾),这些人率先惊溃。清军正规军很少见过这么不要命的“贼”,个个脚软,争相奔跑往后退却。清将伊克坦布提剑督阵,被自己手下溃退的士兵撞倒,拜上帝会会员冲上,一刀就结果了他的性命。(也有说他是骑马逃跑时跌落蔡村江桥下后被杀的)
  这一阵,清军损失三百多人,加上伊克坦布这样的副将一员,可谓是大败亏输。
  洪秀全信心更增,在庆祝自己生日的同时,发布五条军令:第一、恪遵条命(树立绝对权威)。
  第二、别男行女行(分男营女营)。
  第三、秋毫莫犯(严肃纪律)。
  第四、公心和傩,各遵头目约束(公库制度,战时“共产主义”)。
  第五、同心合力,不得临阵退缩。
  在冯云山帮助下,洪秀全依照《周礼》“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的依据,自创军制,即一“伍长”管四人,“司马”管五个“伍长”,“卒长”管四个“司马”,“旅帅”管五个“卒长”,“师帅”管五个“旅帅”,军帅管五个“师帅”。而“军帅”之上,又有“将军”、“总制”、“监军”来加以节制。在“将军”之上,有“检点”,也分殿左“检点”和殿右“检点”,共36人。“检点”之上有“丞相”,分为“天、地、春、夏、秋、冬”六种,共24人。“丞相”上有“前、后、左、右、中”五军“主将”。此外还有“御林侍卫”,官名皆以天干和节气命名。金田一地,至此共集会众二万多人。
  拜上帝会众人心非常齐,不少人均是在参加金田起义前把所有地产房屋和财宝变卖,全部换成银子后缴纳入“圣库”,所有会员的一切支出皆由“圣库”支出,上下平等,同吃同住。同时,拜上帝会人员严格禁欲,女营、男营各分一处,夫妻亦不得见。这种“军事共产主义”和清教徒式的禁欲,对于拜上帝会初期起事时保持旺盛的战斗力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同时,为了独标一帜,拜上帝会会员遵洪秀全之命,开始蓄发,此后便被清政府及各地“非解放区”人民称为“长毛”。
  对于广西山区的“大动静”,清政府不得不着急。北京城内,早在当年(道光三十年)春正月,道光皇帝本人已经“崩”了,庙号“宣宗”,其四子奕继位,明年改元“咸丰”,是为清文宗。
  道光帝在位30年,恭俭宽仁,是一位勤快节约的苦心皇帝,个人品德几乎无可指摘,只可惜“有君无臣”,在其统治后期,鸦片战争失败,《南京条约》签订,大清王朝一天不如一天,这位仁德皇帝可称是郁闷愤懑而死。所以,道光帝本人在咽气时并未知晓有“拜上帝会”的大患。
  帝国广大,新君咸丰初立,内忧外患,摆在眼前的是一个大烂摊子。但人生就是一个又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广西“贼”虽然在当时不是什么大事,也得要正视。早在道光三十年七月,广西提督闵正凤已经因办事不力被革职,不久广西巡抚郑祖琛丢官。湖南提督向荣和云南提督张必禄分别带领楚兵和黔兵被清廷调至广西去解决问题。在虎门销烟倒大霉的林则徐也被起用,被任为钦差大臣兼广西巡抚。可巧,老林头刚走到潮州就病死,终未成为“镇压太平天国革命的刽子手”。如果他多活几年,无外乎生前身后有两个结果:其一,拜上帝会根本没有机会成为“太平天国”;其二,林则徐再也无法享受上个世纪后五十年国人对他的尊崇,“苟利国家生死已”这条标语也不会在今天的福州街道上看得见。总而言之,老林头死得很是时候,以其老迈之年,在烟瘴之地的广西辗转劳累,想必不会有太好的结局。老林头病死,云南提督张必禄前后脚也病死,镇远总兵周凤岐代领其军。
  到咸丰元年(1851年)初,已有两广、云贵、湖北、福建六省正规军开至广西,人数大概有一万多人,接林则徐棒子的是前两江总督李星沅。
  1851年1月11日(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十日)这一天,清政府辖下广西浔州紫荆山地区金田村出现了“太平天国”,但“天王”早在1837年时就已经“存在”了。因为洪秀全诈称他生病发烧时上过“天堂”,天父上主皇上帝当时已经封他为“太平天王大道君王全”。其实“太平”二字,早在东汉何休对《公羊传》作解诂时已经使用过,汉末的造反者张角也曾称他所组织的“宗教”为“太平道”,元末江南农民造反也称“杀尽不平方太平”,明末有几个农民军头目也自称“太平天”什么的……“太平”一词相同,意义到了洪秀全时代却大有不同之处。
  由于会众日多,已有三万多人,金田村再也盛不下这么多人,粮食也成问题,于是,建“天国”后的第三天,即1851年1月13日,会众们沿大湟江而上,直杀江口墟。此次行动并非多么有目的性,因为“大湟”二字的客家和白话读音类同“大王”,“出大湟”意即“出大王”,如同“拜金田”等同“拜金殿”音声一样,这群人已经痴迷“拜上帝教”,拥“大王”浩浩荡荡而出。
  不巧,由于清军正规军越来越多,拜上帝会会众顶不住,便于三月间撤出江口墟,奔向武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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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05   力争上游——东乡称王与永安建制
  咸丰元年二月二十一日(1851年3月23日),洪秀全在武宣的东乡正式对外称“天王”,并封杨秀清为左辅正军师,领中军主将;萧朝贵为右弼又正军师,领前军主将;冯云山为前导副军师,领后军主将;韦昌辉为后护又副军师,领右军主将;石达开左军主将。由此,规模初立,五军主将制度成型。
  与此同时,咸丰皇帝派赛尚阿为钦差大臣,前往广西督师。由于李星沅、周天爵、向荣等人将帅不和,广西高层内部大乱,确实需要一位威望高的能臣来当地镇服诸人,统一指挥。
  赛尚阿是蒙古正蓝旗人,字鹤汀,嘉庆年间中举,道光时代已做过军机大臣,官至理藩院尚书。此人人品很不错,又是满蒙贵族血统,在道光末期以协办大学士兼九门提督,时人以“宰相”目之。咸丰帝继统后,非常重视这位前朝贵臣,封他为文华殿大学士,委以首辅重任。见广西乱起,忧心之余,咸丰帝就想以赛尚阿领头,兜头浇灭“太平天国”这把邪火。
  出发之前,咸丰帝不仅赏赐赛尚阿“尚方宝刀”,又加军费白银两百万两,京兵京将随行,将似英豪,儿郎虎豹,高参如云,忽喇喇直奔广西。由于相爷带头,皇帝撑腰,朝中不少玩命往上爬的中小官吏纷纷“搭车”,随同赛尚阿前往广西“平贼”。他们心中小算盘打得好,自认为此行肯定一马成功,旅游一样跑一圈回来,得胜还朝,加官进爵。当然也有清醒的人,满族宗室遐龄在其笔记中就记载,当时其外祖父、时任翰林院侍讲的铁林就说:“(赛尚阿)此去必不成功,然天下之兵灾自此始矣!”
  赛尚阿为人清慎廉洁,审案办公是把好手,军事方面却是个庸才。而且,他出京时排场极大,时任礼部侍郎的曾国藩对此很是不屑,他在写给弟弟的信中表述说:“赛中堂视事广西,带小钦差七十五人,京兵二百四十名,京炮八十八尊,抬枪四十杆,铅子万余斤,火药数千斤。沿途办差,实为不易。”而赛尚阿本人,表面硬撑,其实内心也很惶惑,临行与武英殿大学士卓秉恬揖别流涕,深恐此去凶多吉少。
  洪秀全东乡称“天王”后,杨秀清指挥前锋军占领县城东南三十里的三里圩。1851年3月2日,向荣、周天爵率六千多清军向太平军展开攻势,却反被对方杀得大败,损失无数辎重不说,黔兵被杀几十人,掉头奔逃。此战胜后,洪、杨等人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深知清军大集,眼前形势不容乐观,于是,4月15日夜晚徒众召开“总结会”时,杨秀清咣当一声又摔倒在地,开始“天父”下凡;4月19日,萧朝贵也咣当一声倒地,开始“天兄”下凡。装神弄鬼的主要目的,均是代“天父”、“天兄”传言,要众人共扶洪秀全这个“真主”,拼死战斗。
  挨打受挫之后,向荣、周天爵也学乖,不敢再主动上前捋虎须,开始采取“坐战之法”,与太平军相抗。此种战法,即首先设立一个大营,下设炮眼两座,以守代攻。由此,“贼一无所见,一炮不能伤。我军更番迭打,一人不能走。其一人不能走者,四面皆厚墙深壕,死即同死,生则俱生,盖即淮阴(韩信)背水(之战)之遗意也”。后来,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在此基础上发展成为“长围坐战法”,很见成效。
  后来有成效,当时并不见得。延至5月15日,太平军由于缺衣少食,冒死从东乡突围,直趋象州,周天爵的“坐战法”最终在广西没能成功。
  清军很着急,乌兰泰和向荣二军闻讯即急行军赶至,准备围攻太平军。独鳌岭一战,本来清军已占先机,但太平军关键时刻选出七个敢死勇士,攀绝壁突入清军大营,高喊冲杀。正在附近山岭激战的清军以为大营被破,顿时泄气,四处狂逃,摔死的就有一百多人,总共被杀三百多,散溃大败。
  7月,太平军从中坪奔往桂平的新墟,在双髻山,又遇到向荣、周天爵等人的拦截。由于有赛尚阿派来的生力军到来,清军战斗力增强,打得太平军有些招架不住。交仗十多天内,杨秀清、萧朝贵不得不三次“咣当”下凡,鼓舞士气,向会众施以精神战胜法。由于众寡相差太大,太平军死伤无数,“天父”、“天兄”下凡也帮不上忙,只得集体败走双髻山,突围而走。
  福兮祸兮。洪秀全在茶地“下诏”,明确了杨秀清的首席军事指挥权。杨秀清有勇有谋,整顿纪律,严令太平军为了“天国”死拼。连清朝的官员都曾说过:“初洪逆(洪秀全)至金田传教,志在蓄财致富,无反乱之心;自杨秀清入党,怂恿洪逆聚众谋叛,教以战守之计,洪逆积财渐裕,结党亦多,且见土寇蜂起,官兵懦弱,遂从杨秀清之语,始怀异志,诸事听杨调度……”(《粤寇起事纪实》)所以,金田初起,杨秀清绝对是个关键性人物。
  9月11日,太平军趁夜从新墟遁走,在五峒山跋涉后,东出平南。向荣、乌兰泰(当时周天爵奉谕至北京复命)闻讯,立刻率清军在官村扎营,准备消灭太平军。
  结果,清军没料到这些先前被追得到处逃跑的太平军会反扑劫营,萧朝贵等人连夜劫营,杀死不少清军,其中包括一名千总,并夺得几乎所有军械物资。向荣此次输得极惨,率残军奔回平南县城,称病不敢再出。他在与友人的信函中承认:“(我)生长兵间数十年,未尝见此贼;自办此贼,大小亦数十战,未尝有此败。”为之胆寒不已。
  官村之战得胜后,太平军乘锐水陆共进,直杀永安州(今广西蒙山县)。途中,太平军发展了许多新徒众,力量增强,其中包括时年14岁的“娃娃兵”陈玉成。1851年(咸丰元年)9月25日,罗大纲率太平军前锋攻克永安。永安之战意义重大,这是太平军第一次占领“大城市”。此时的太平军,已有近四万之众。
  乌兰泰率清军随后赶到,逡巡不进,在城南屯兵观望;向荣更倒霉,他还没赶到永安,在距城二十里开外的古苏冲中了太平军一部的埋伏,被抢走大批军资,兵士死伤不少。
  赛尚阿方面,他出京后走走停停,走了两个多月才到桂林。永安沦陷的消息传来,赛中堂心中惊惶,忙把军营移往阳朔。他倒不是贪赏风景,而是因为这里靠近山区,兵败后容易躲和逃。太平军对赛尚阿本人没有丝毫惧意和敬意,他们在永安城张贴赏格,向荣脑袋值千两白银,赛尚阿脑袋才值五钱银子,完全是拿赛中堂开涮。此外,赛尚阿文官出身,对驾驭武将之道根本不通。乌兰泰百战猛将,达洪阿有功名将(曾在台湾平“贼”),向荣依违称病,这位赛中堂均无可奈何。
  清军将领手下兵士并非全是软蛋,只是因为不少兵士来自平原地区,只习陆战,他们穿靴持矛在平原上打仗是好手,而在广西跋涉崇山峻岭,个个累得脱力,未战已经软成一摊泥。而太平军中多炸山凿矿的矿徒,擅长使用火药,对枪炮等热兵器得心应手,接战即开火,轰毙不少清军。双方对阵,清军楚豫籍兵士持矛抡刀奋勇冲杀,往往被太平军抬炮一轰,哗啦一死一大片。至于赛尚阿所带的那些京兵京将更不用提,这些人一直住于高堂广厦之中,出入奴仆相随,根本吃不了任何苦。风吹雨淋数日,他们不是拉肚子就是感冒,根本没有战斗力可言。所以,太平军占据永安城后,跟随赛中堂出来的那些本想博个封妻荫子的众官们个个后悔,纷纷想从前线溜回京城。
  太平军盘踞永安城,清军各部严重受挫,只能深壕高垒,在城外隔山结营,双方形成了数月的相持。
  咸丰元年十月二十五日(1851年12月17日),洪秀全酬功,下诏封五王:杨秀清为东王,萧朝贵为西王,冯云山为南王,韦昌辉为北王,石达开为翼王,四王“俱受东王节制”。同时,秦日纲(原名秦日昌,因为他要避北王韦昌辉的“讳”,改名秦日纲)受封为天官丞相,胡以晃为春官丞相,众将士均加官晋级,上下欢心。
  过了一个多月,太平天国自颁“天历”,即冯云山1848年被逮于狱中时瞎琢磨出来的“历法”,规定每年实日为366天,单月31日,双月30日,用干支纪年纪月纪日,但“天历”以干支纪日相比当时农历纪日干支要早一天,所以太平天国的“礼拜日”比当时阳历礼拜日要早一天。洪秀全等人把金田起义那年定为太平天国“辛开元年”,而颁历的当年就顺推为“壬子二年”。
  占领永安后,太平天国大打宣传攻势,刻印了《天父下凡诏书》、《天命诏旨书》、《太平诏书》、《天条书》、《太平礼制》等多种宣传品,广为散发。同时,太平军将儒教、道教、佛教一概放入打倒之列,不管什么孔庙、关圣庙、道观,一概砸烂摧毁,原先的场地统统当作兵营来使用。为加强纪律,他们发布《太平条规》,其中包含有《行营规矩》与《定营规条十要》,明令太平军军士要早晚礼拜,恪守“天条”,男女别营,严禁私藏财物,并着重申明内外官卒见天王及各王要“避道呼万岁、万福、千岁”,从人“不得杂入御舆宫妃马轿之间”这一条来看,当时洪教主身边也有不少女人陪睡(有妃36人)。
  由于客家人有爱卫生的习惯,《行营规矩》中还有“不得出恭在路并民房”的规定,对拉屎也有明确限制。为确保后勤供给,太平军在永安周围严格查田,在打击地主的同时,下令收获的粮食一半归农民,一半归太平军。这种“土改”政策很有成效,佃农们立刻行动起来,秋收大忙,把财主们的庄稼割个干净,留下“自己”一半后,另一半送给那“英勇的太平军”。如此,太平军粮食充足。
  在进行各路“建设”的同时,太平军不忘“肃反”工作,诛杀了内部与清军有联系的周锡锟、周八叔侄。杀人也不是直接杀,杨秀清装神弄鬼,佯装“天父”下凡,自称有“天眼”,辨识二奸,对会众的心理更产生了巨大的震慑作用。
  自1851年9月至1852年4月,太平军在永安城内封王建制,一待就是大半年。
  赛尚阿又惊又慌,硬着头皮前往“前线”督战,严令乌兰泰与向荣二军发动进攻。由于清军使用长围战术,太平军饷道被断,再窝在永安只能坐以待毙。于是,洪秀全与五王仔细商议后,趁贵县银矿矿工数千人来援的机会,在1852年4月5日,趁夜间大雨之际,突然突围。
  太平军杀出永安城,奔向古苏冲。清军乌兰泰部勇悍,挥军尾追,杀掉两千多太平军,并俘获了洪大全(此人乃湖南人焦亮,三合会成员,本来为洪秀全软禁。赛尚阿谎称此人是与洪秀全地位相当的“一字并肩王”,笔者另开章详细表述此人)。
  太平军虽受挫败,并不慌乱,逃跑之间设下伏兵,在龙寮口大洞山把乘锐而进的乌兰泰部打得大败,杀掉清军四个总兵级高级将领(郧阳总兵邵鹤龄、凉州总兵长寿、河北总兵董兴甲、天津总兵长瑞),一千多清军或伤或亡,一片混乱。由此,太平军主力得以突围。
  从此之后,对清政府来讲,太平军从广西地方之乱变成了全国范围的大乱。
  自永安突围后,太平军向北进发,直扑桂林。杨秀清有勇有谋,派一股太平军穿上在大洞山缴获的清军号衣,化装成向荣部清军,想骗开桂林城。幸亏向荣本人早几个时辰已经在桂林城内,闻讯大惊,立刻下令封门,这才避免了桂林的失陷。
  太平军赚城不成,就在文昌门外象鼻山下扎营,准备攻克桂林。由于桂林城坚,清军各路援军赶至,太平军打了一个多月后,难以攻入,于是,他们撤围杀向兴安。
  在桂林攻城战中,清朝大将乌兰泰中炮,伤重身死。
  赛尚阿依旧躲在阳朔不敢出马。清廷闻之震怒,先把他削官四级,然后派两广总督徐广缙代替他为钦差大臣。很快,清廷以“调度无方,劳师费饷”的罪名把赛尚阿逮回京城治罪,并抄其家。仅仅一年多时间,老赛便从“中堂”沦为“有罪犯官”。
  回京之后,清廷会审,论成“大辟”,但咸丰帝念老赛在先朝有功绩,定为“斩监侯”。和现在一样,“死缓”一般就死不了。咸丰三年,太平军的北伐部队攻开封时,赛尚阿被放出来,与僧格林沁一起协防京师。老赛与僧格林沁同为蒙古人,自然互相“照顾”回护,先前的失败罪责,咸丰帝自然不再追问。日后太平天国败亡,同治“中兴”时,赛尚阿之子崇绮得中同治四年乙丑科状元。依理,满蒙贵族一般不会点状元,因为清朝有“汉不选妃,满(蒙)不点元”之说。如此“破天荒”之举,实是慈禧等人受咸丰影响,以此举来安慰赛尚阿这位老臣之心。同治十一年,同治帝16岁大婚,皇后正是崇绮之女,即赛尚阿之孙女。夫妇二人感情不错,但慈禧却不喜欢这个儿媳。同治帝得性病死后,这位皇后吞毒殉夫。赛中堂本人身子骨硬朗,光绪元年才病死。
  “太平天国”之所以能崛起于广西,从更远的历史因素考虑,还可溯源如下:其一,明末清初之际,南明的永历帝最终在云南被杀,广西仍旧有不少李定国等南明将领的手下士兵散落于乡间山林,也有南明湖广籍旧部避难于其中,被当地人称为“山湖广”。这些人与壮族、瑶族山民杂居,势必把反清复明的思想播植于其间。其二,对历朝历代封建朝廷来讲,广西一直是“穷山恶水”、“烟瘴之地”,属于流放犯人的特别区域之一,军流杂配,遍布全区。这些人犯本性犯上,又遭流放,自然对清政府怨毒满胸,蠢蠢思动,自清初就不断有人造反,经久不息。连著名的“黑旗军”(刘永福为头),原先也是造反的人犯队伍,日后受招安,成为在越南等处抗击法国入侵的有力军事武装。其三,乾隆末年清政府为了帮安南(越南)国王打仗,派大军自广西等处进攻,结果损失惨重。清朝的军事行动不仅对广西当地人民造成巨大的人财力消耗,清政府还把米谷、银饷等开支算在当地人身上,对广西人民造成极大的负担。此外,加上地方官员贪黩,虚报增垦数字,巧取豪夺,致使广西农民不断被开科加赋,民不聊生,种下无数动荡的种子。
  洪秀全的“拜上帝会”已经成为“太平天国”。
  假设,仅仅是个假设——假设当初紫荆山石人村的士绅王作新捉住冯云山指控他“集结妖匪”得以成立,假设桂平县知县王烈是个一心为公的“好干部”,并怀着“水落石出”的心态深究此事,冯云山、洪秀全数人不死也得脱层皮,最轻也要在广州大狱中关上十几年,“太平天国”只能是洪秀全头脑中的谵妄梦幻了。
  当太平军在永安封王建制大施拳脚时,东躲西避的王作新忧心忡忡,作诗曰:
  治乱循环古有言,多因执事惮其烦。
  积薪厝火终为患,蝼蚁穿堤久不论。
  破贼如期为众一,争功时见久徒繁。
  连年巨寇于何靖,坐使英雄手击樽。
  作为大清王朝的顺民和知识分子,王作新做了他应该做的一切,其一家子侄辈四人均在与太平军作战中阵亡。可称幸的是,王作新在有生之年终于看到了太平天国的覆亡,他本人死于同治庚午年(1870年)。极其可悲的是,虽然成王败寇,洪秀全、冯云山等人的名字却永远留在了历史之中,王作新这个人却永久地遭到了世人们的遗忘。光绪年间,清朝政府只按照“积劳病故”惯例准许让他的牌位进入桂平县的祠坊,并未特别褒奖他当初“料事如神”的预见性。“文革”中,极左思想影响下,各地大揪历史账,其后人很可能遭受更大的冲击。如果以“悲剧”二字加诸王作新身上,可能再恰当不过。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本书中会多处使用“太平军”这个概念,但是,拜上帝会和后来的太平天国从来没有自称过是“太平军”,他们自称“天军”、“天兵”,当时的老百姓管他们叫“长毛”,清政府管他们叫“粤匪”、“粤寇”、“发逆”、“粤贼”。一直到20世纪初,满清灭亡,民国乍兴,在各种著作中才逐渐有“太平军”之称。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当局正式下文,要求日后记述太平天国历史的作品不能再用“粤贼”等“诬蔑”称呼。这是因为老国民党好多主力干将都出自广东,对于“粤寇”、“粤贼”这样的词汇十分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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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051   
  
  附:韩山文《洪秀全之异梦和广西叛乱的起源》节选
   (说明:这篇关于洪秀全早年生涯的叙述,是驻香港的瑞典传教士韩山文有关洪秀全“异梦”的早期记述,根据洪仁玕讲述所写,对洪秀全多有渲染和美化。)
  韩山文《洪秀全之异梦和广西叛乱的起源》节选(香港,1854年)
  洪秀全本乡的全部人口仅约400人,大部分系洪姓族人。村落的前面仅有六间房屋,其后则有另两排房屋,有一条小径与此相接,第三排房屋的西边便是洪秀全父母的简陋住宅。在该村房屋的前面,有一满是泥水的大水塘,全村所有的污秽物和垃圾均被雨水冲到此处,成为灌溉施肥的丰富的水力资源。尽管对于不熟悉中国农村经济的人而言,它所散发的气味实在难闻。在该村左边紧挨着水塘处有一书塾,这是村童们念书的地方。他们和全国各地的书童一样攻读中国的古典著作,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从目前卑微的地位一跃而为帝国的高官显爵。
  洪秀全于1813年降生在这个村庄,取名“火秀”;成年时又得一名,以表明他在洪氏家族中的辈分;后来,他自行给自己取了一个学名,叫“秀全”。秀全的两个哥哥帮助其父耕耘稻田和种植一些常见的蔬菜,他们的食物主要赖此供给。其家境较为贫寒,除了一些猪、狗和家禽外,仅有一两头耕牛,这些都是中国农户通常所拥有的东西。儿时的秀全很快就表现出非凡的学习能力,七岁时被送去上学。在五六年间,他已能熟诵《四书》、《五经》和《古文》、《孝经》等书,后又自行阅读了中国历史以及中国文学中一些较为奇异的书籍。所有这些书,他在初次细读后都能很轻易地领会其含义。于是,他很快便赢得了他的塾师和族人的称道,人们为他非凡的才华而感到骄傲,对他的前程抱有很大的信心,认为他有朝一日会高中进士,甚或会进入皇帝遴选最高级官员的翰林院,从而因其身居高位而光宗耀祖。有几个塾师自愿不收任何酬金而教他念书。
  尽管他就读的有些私塾离家很远,他的家境也不很宽裕,但为了他能够继续求学,他的家人仍然乐于供其所需,有几位族人也为此而送给他衣服。他的老父亲在同朋友们聊天时,特别喜欢谈论其幼子才华非凡的话题。每当听别人夸他的儿子,他便会眉飞色舞,并因此而邀请此人来家中饮茶或吃饭,继续悠然自得地谈论他最喜欢的话题。
  秀全约16岁时,他的家庭已贫困到无法继续供他念书的地步。于是,和村中辍学的其他少年一样,他在家帮着干些农活,或到山野放牛。在中国,这是那些因年龄太小无法干重体力活的人通常做的事。但人人都为秀全在家务农不能继续求学而感到惋惜。次年,和他同岁的一个朋友邀他伴读一年,希望通过和天分如此之高的人同窗共读而能够从中受益。伴读期满后,他的族人和朋友不忍其天资白白荒废在田间农活上,便聘请他担任本村的塾师,他因此得有机会继续安然地研读古书和修身养性。中国塾师的收入取决于入学学童的人数。通常的人数介于10至20人之间。少于10人,塾师的束修将不足以维持生计;多于20人,塾师授课时就较显吃力,因为他必须对每个学童单独施教,在书童牢记课文后一一听其背诵。每一名学生每年必须向塾师交纳以下物品:50磅米,充抵额外食物的300文现金,灯油、猪油、盐、茶各一斤;此外,按照学童的年龄和智能,每人尚需交纳1.5-4元的修金。在花县地区,私塾授课全年从不间断,仅在过年时间歇约一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塾师聘期已满,必须订立新的聘约,而改聘塾师一事时有发生……
  县考时,秀全总是名列前茅,但他一直未能考中秀才。1836年,23岁的秀全再度赴广州应试。就在布政司衙门前,他见有一人身穿明朝服装,长袍宽袖,结髻于顶。此人不会讲中国话,所以请了一个本地人当翻译。这名外国人的周围聚集了许多人,他声称可以满足众人的愿望,说话时滔滔不绝,甚至不等别人发问。秀全挨到此人身边,打算询问自己是否会博取功名,但此人不等他开口就说道:“你将会赢得最高的功名,但不要悲伤,因为悲伤会使你生病。我为你德行高尚的父亲道喜了。”第二天,秀全在龙藏街又遇见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手持一部共分九册的小书,书名为《劝世良言》,他将全书赠给了秀全。秀全在考完试后将此书带回家,稍稍浏览其目录后便放到书架上,当时并不认为它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重要之处。次年,即1837年,他又赴广东省城应试。初考时他的名字高列榜上,但最终依旧名落孙山。他陷入深深的悲伤和不满之中,被迫再次带着无限的失意返乡。就这时,他觉得身体极为不适,便雇了一顶轿子,由两个健壮的轿夫抬送回家。他于阴历三月初一回到家中,身体非常虚弱,只好暂时卧床不起。在此期间,他产生了一连串的梦幻或异象。他最初梦见一大群人一一向他表示欢迎,便以为这预示着他行将死去,将去见阎罗王。于是,他就将他的父母亲和其他亲属喊到自己的床边,告诉他们说:“我的余日已经不多了,我的生命很快就会结束了。父母啊,我羞于未能报答你们对我的恩泽!我再也不能赢得功名来光宗耀祖了。”他的两个兄长在他说话间已将他扶坐在床上。秀全说过这些话后便闭上了眼睛,全身气力全无,不能动弹。所有在场的人都以为他将不久于人世,他的两个兄长静静地将他放卧在床上。秀全一时失去了知觉,全然不知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他的五官失去了作用,他的身体看上去同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但是,他的灵魂被一种奇特的力量所驱使着,因此,他不仅能感受到一种性质迥异的经历,而且事后还能回忆起所发生的一切。
  一开始,当闭上双眼后,他看见一龙、一虎、一雄鸡进了他的屋,随即又看到有许多人奏着音乐抬着一顶美丽的轿子走上前来,邀请他坐进轿中,然后肩舆而去。秀全对自己所受到的荣宠极为惊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很快就来到一个美丽而又熠熠生辉的地方,许多容貌悦人的男女聚集在两旁向秀全敬礼,表现出极大的欣喜。当秀全离轿后,一位老妪将他领到河边,对他说道:“你这污秽的人啊,为什么和那边的人们为友,以至弄脏你自己呢?现在我必须替你洗干净。”洗毕,秀全和一群年高德劭的人一起走进一座大的建筑,他注意到这群人当中有许多是古代的圣贤。在该建筑中,他们用刀剖开秀全的身体,取出了他的心肝五脏,另以殷红的新器官放入。随后,伤口顷刻间愈合,切口处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秀全注意到这座建筑四周的墙壁上有许多刻有劝善诫恶之言的木牌,遂一一阅读。后来,他们进入了一个其富丽堂皇难以描绘的大厅。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老人留着金髯,身穿黑色长袍,正仪表堂堂地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他一看见秀全就开始流泪,并说道:“世间的人无一不是我所生所养,他们吃我的饭,穿我的衣,但没有一个人记住我和尊敬我;更有甚者,他们居然拿我所赠的东西来敬奉魔鬼;他们有意识地背叛我,惹我发怒。你千万不要效仿他们。”随后,他授予秀全一柄剑,命令他斩除魔鬼,但慎勿伤害兄弟姐妹;另授一块印,用以降服邪神;又赐一枚黄色的果品,秀全吃后觉得其味甚甘。当秀全从这位老人接过这些皇室的徽志后,他便随即开始劝诫聚集在大厅里的那些人重新对坐在高位的令人尊敬的老人恪尽义务。有些人就此回答说:“我们的确已忘却了对这位长老的义务。”另一些人则说:“我们为什么要尊敬他呢?我们还是只管与朋友们饮酒作乐吧。”秀全见人们如此铁石心肠,便继续声泪俱下地进行劝诫。老人又对他说:“放胆去干这件事,每当你遇到困难,我会出手相助。”说完,他转过身对在场的年高德劭者说:“秀全堪当此任。”随后将秀全领了出去,令他从上往下看,说道:“看那世上的人啊!尽是些怙恶不悛之人。”秀全鸟瞰世间,见到如此堕落和邪恶的情景,不禁觉得目不忍睹,口不忍言。
  接着,他便从昏迷状态中醒来,但精神状态仍未摆脱其梦境的影响,只感到怒发冲冠,骤然间义愤填膺,竟忘记了自己的身体还很虚弱,径自穿上衣服走出寝室,走到他父亲的面前鞠躬长揖,然后说道:“天上令人尊敬的老人已经下令,世间之人尽归我统辖,世间之财宝尽归我所有。”其父见他出了屋,并且听到他如此说话,感到既喜又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秀全的病状和异象持续了约40天,在这些异象中,他经常遇见一位他称之为长兄的中年人,此人教他如何行动,不辞鞍马之劳地陪伴他四处搜寻邪神,并且帮助他杀死和消灭他们。秀全还听见那位身穿黑袍的老人斥责孔子,因为孔子在其书中明显地疏于阐明真理。孔子似乎深感羞愧,自认有罪。在秀全患病期间,每当神志处于漫游状态时,他常常在屋内四处跑动,像战场上的士兵那样作跳跃搏杀状,并不断地大声喊道:“斩妖,斩妖,斩呀,斩呀。”“杀死这些魔鬼!杀死这些魔鬼!斩,斩;这里有一个,那里有一个;再多的魔鬼也不能抵挡我宝剑的一斩。”其父对他的神志状态大为忧虑,认为眼下的这些不幸都是风水先生误择了不吉利的地点作为其先人的坟地而引起的。于是,他便请来了借巫术驱逐妖魔鬼怪的术士。但秀全说道:“这些妖魔怎么敢与我作对呢?我一定要杀死它们,我一定要杀死它们!再多的魔鬼也不能抵挡得了我。”当他在幻觉中追逐魔鬼时,这些魔鬼似乎变化多端,一会儿化作飞鸟,一会儿又变为狮子。假如他不能制服它们,他就拿出那块印玺与之交手,魔鬼一看见它便立刻逃遁。他幻觉自己追杀群魔到天涯海角,每到一地,必与它们交战,直到将其消灭。每当获胜,他总是开怀大笑地说道:“它们抵挡不了我。”他还常常吟唱旧歌中的一段歌词:“有德青年云游河海,拯救群友杀其敌人。”当他劝诫时,他经常涕泪纵横地说道:“你们无心敬奉年老的父亲,却同妖魔沆瀣一气;你们实在没有心肠,一点良心也没有。”秀全的两个哥哥常常关上他卧室的门,在一旁看守他,以防止他跑出屋子。
  当秀全因四处跳跃搏杀、唱歌和劝诫而精疲力竭后,他就重新躺到自己的床上。在他入睡时,许多人不时地来看他,不久,全村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疯子。他经常告诉别人自己已被敕封为中国皇帝,每当有人如此称呼他时,他便非常高兴;但是,如若有人称他为疯子,他就常常反唇相讥道:“你自己才是真正的疯子,你还叫我疯子?”每当品性恶劣的人来看他时,他往往斥责他们,称其为魔鬼。他整天都极为虔诚地反复唱歌、哭泣和劝善惩恶。在患病期间,他写了下面这首诗:
  手握乾坤杀伐权,斩邪留正解民悬。
  眼过西北江山外,声震东南日月边。
  展爪似嫌云路小,腾身何怕汉程偏。
  风雷鼓舞三千浪,易象飞龙定在天。
  有一天清晨,秀全正打算起身下床,忽然听见春鸟在村边的树上鸣唱,遂吟诗一首:
  鸟向飞兮必如我,我今为王事事可。
  身照金乌灾尽灭,龙虎将军都辅佐。
  秀全的亲属曾求救于几位医生,这些医生试图借助于药物来治好他的病,但都未能奏效。有一天,其父发现门柱的缝隙中塞有一张纸条,上面用朱笔写着“天王大道君王全”数字。他便将此纸条拿给家中的其他人看,但谁也不明白这七个字的含义。
  从此以后,秀全逐渐恢复了健康。他的许多朋友和亲戚便来看望他,希望听他亲口讲述卧病期间所经历的事情。秀全毫不隐讳地讲述了他能记忆起来的所有异象。众亲友只是说这一切的确很奇异,当时并不认为其中有什么真实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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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06   好男好女坏下场——“洪大全”夫妇的严肃笑话
  太平军永安突围时,乌兰泰率清军随后撵追,除杀掉两千多人以外,还生俘一位衣衫鲜亮,谈吐不俗的“大人物”——洪大全。此人身材魁梧,面容壮伟,侃侃能言,一看就非两广地带土生土长、一般的穷酸农民或悍武矿徒。起初,清军以为是俘获了太平天国“二号人物”杨秀清,立刻把这位爷送至钦差大臣赛尚阿的大本营中细审。结果,魁伟爷们高声朗朗,言道:“杨秀清只是我臣崽而已,我是天德王。我也不是洪秀全,洪秀全是我兄弟,我叫洪大全。我好饮酒,我弟(洪秀全)好女色。如果赛中堂您让我前去招我弟来投顺,想必他一定听从!”
  钦差大臣赛尚阿闻听此言,高兴得差点脑溢血死过去。劳师费饷这么多天,不仅让太平军可劲折腾,如今他们又窜向省城桂林,自己的罪过不可谓不大。现在,逮住了与洪秀全并肩的“天德王”,总算能遮掩败绩与无能。于是,他立刻命手下官吏丁守存、士魁二人仔细审问,一面驰报北京这一“天大”喜讯,准备玩“献俘”的排场给自己与大清脸面涂金。
  赛尚阿文人出身,很懂斯文一脉,自然不搞严刑逼供那套硬的,派人好酒好肉好菜天天供养着这位“洪大全”,闲聊一样来软的套口供。
  有关洪大全的研究资料,原始的文本仅有他自己的供述状《上咸丰表》与赛尚阿手下记录的口供,同时代一位文人“明心道人”所撰的笔记《发逆初记》中很详细地描画过此人。在供述状中,洪大全自称多次应试,屡屡不第。他是湖南兴宁人(民国后改为资兴,不是广东客家人聚集的兴宁县),地主出身,家资丰饶,在道光二十九年己酉科乡试时还去赶过考。也就是说,“太平天国”起事前一年,这位洪爷仍在湖南想通过中举得功名。当时湖南主考是车顺轨,没有看中洪大全,不予录取。
  与洪秀全相类,洪大全屡试不第,胸中郁郁,又自诩多才,每每饮酒乘醉大谈国事,表示说清朝承平日久,文恬武嬉,百事荒废,万一天下有豪杰趁机而起,天朝国事便不可收拾。当然,他口中的“豪杰”是指他自己,当时他还不知道有拜上帝会与洪秀全。由于有才气有文名,湖南郴州的许佐昌非常器重洪大全兄弟,把自己两个女儿许月桂、许香桂分别许以兄弟二人为妻。这位许佐昌,乃郴州天地会一位头目。
  乡试落第后,洪大全携重资前往广西,准备做买卖挣大钱。恰恰赶上广西“会匪”、土匪乱多,他就自告奋勇前往当时代替林则徐到广西当钦差大臣的李星沅处,表示说自己可以帮助官军平贼。李总督特别讨厌洪大全这种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是诸葛亮的秀才,很不待见他,辱骂一顿后把他赶了出去。恼怒之下,洪大全便转投了洪秀全。
  在供述中,洪大全自己说:“道光三十年十二月间,等他们(洪秀全)的势力已大,我才来广西会洪秀全的。我来广西,洪秀全就叫我为贤弟,尊我为天德王,一切用兵法,均请教于我。”同时,他夸称自己在太平军中被称为“赛诸葛”,正是自己指挥太平军攻下永安城。
  在赛尚阿安排下,洪大全本人被关押于河中大巨船雕梁画栋的内舱之中,巨烛高列,美酒无限量供应,一切都是让他写好供述。他还向赛尚阿索要《通鉴纲目》一书,边举巨觥痛饮,边奋笔疾书,不知道的人,乍看他那派头,还以为这位爷是在搞奢华的文学创作。
  洪大全供词中水分不少。首先,洪秀全不可能封他为“天德王”,他根本没有军事指挥权。其次,他隐瞒了特别重要的一点,即他是湖南当地的天地会香堂小头目。在《上咸丰表》中,他供述说:“至十九日引见赛中堂,中堂以礼相待,臣为(他)写书(信)离间贼党(太平军)。奈何送书之人,(只能)将箭(绑信)送去。二十日,赛中堂复以礼送臣入京。臣视死如归,并无惧怯。”好玩的是,洪大全已经犯了“大逆”,供述中对咸丰爷一口一个“臣”,俨然以清朝治下的顺民、官员自居,又称自己“视死如归”,确实荒悖。无可否认的是,洪大全是真有才气,“(清军)问其贼中情形,诱以许令投降,(他)颇肯直陈,并手书数纸,千言立就。与之酒食,毫无畏惮”,显然是个不畏大场面的满腹经纶的士人。所以,当时就有文化人作诗讽刺赛尚阿:“相公新自永安回,十万精兵拥上台。但说先生能下士,谁知小丑竟多才。”
  为了讳败为胜,赛尚阿大张旗鼓把洪大全解送入京。刑部审讯后,很快就把这位爷送往菜市口凌迟。北京方面根本不似赛尚阿想的那样兴奋,因为大臣们都知道太平军首犯中根本没有“洪大全”这个人。
  给事中陈坛就上表说:“洪大全不过供贼驱策,并非著名渠魁。从前查奏逆首姓名,亦并无此人。嗣因贼众窜出永安,于无可如何之时,不得不张皇装点,以稍掩己过。”此奏,狠狠揭了赛尚阿一把。
  洪大全被杀的时况,据《平定粤匪纪略》的眉批记载:“洪大全性极狠忍,被磔时,开目自视脔割,至刃刺心头,一呼痛而已。”可见,这位爷绝对是“慷慨就义”。
  当时围观的闲人众多,众指谩骂。洪大全忍刑叹息,还赋诗两句:“汉儿尽作胡儿语,争向城头骂汉人。”
  杀洪大全,时为咸丰三年间。赛尚阿本人很快被贬官抄家,没人再注意他送入京城被杀的俘囚到底是什么人。过了四年,咸丰六年,湖南地方官奏报当地平“贼”事宜,又提到了先前的这位“洪大全”。在湖南地方的奏折中,讲洪大全原名是焦亮,兴宁县人,与其弟焦三同为廪生,颇有文名。他早年就加入天地会(添弟会)。天地会又称三合会、三点会(现在香港还有),日后上海的“小刀会”也是天地会支系。自康熙以来,清朝各地一直闹天地会,时大时小,从未止歇。天地会原本的政治纲领是:“红旗飘飘,英雄尽招。海外天子,来复明朝。”这种帮派人员入会后一般均有化名,焦亮化名是“洪大泉”,入广西后见了洪秀全,他就改成“洪大全”了。
  湖南地方政府文件言及洪大全,并非是想上交洪大全的“外调”报告,乃因当地天地会造反案牵涉此人。太平军起事后,自广西入湖南,占领道州,湖南各地天地会支派纷纷群起响应,郴州和桂阳州暴乱规模最大,而焦亮之弟焦玉晶(焦三)和焦亮之妻许月桂及妻妹许香桂三人,分别在兴宁和郴州揭竿而起,配合天地会等会党成员以及太平军猛攻郴州、兴宁等地,还一度占领过上述地区。
  咸丰六年,清朝官军在宁远把天地会人员围堵,杀得他们大败。走投无路之时,焦玉晶与嫂子许月桂在嘉禾县自首。湖南巡抚骆秉章很兴奋,查实身份后,上报北京说已经擒获广西“首逆”洪大全之兄弟与妻子,还报告说,许月桂“自称大元师”,焦玉晶“充当三省贼营军帅”,他们“攻城掠野,罪大恶极。因官兵迭次痛剿,力穷势蹙,始来身归命,希图免死”,并奏称已经依法把二人在当地凌迟处死。许月桂的妹妹许香桂,不久也在路亭被人抓住,审讯后凌迟。可叹的是,焦玉晶、许月桂这两个“革命”家属造反后向政府“投诚”,仍旧不免被杀。但焦玉晶的口供,倒是解开了“洪大全”身份的历史疑团。遥想许月桂、许香桂姐妹也曾是巾帼英雄,“穿红袍,执长矛,跃马如飞,率其党拼死鏖战”,此段描写出自清朝官员笔下(《王壮武公遗集》),绝非天地会会众的自我渲染。
  由于赛尚阿当时为伪造“功绩”,让手下加工了一个《天德王洪大全供状》,把洪大全描述为一个拥有手下强大武装力量并与洪秀全联合造反的“一字并肩王”,中外学者不少人不顾此口供水分极多,纷纷把洪大全附会成湖南天地会首领朱九涛。其实朱九涛根本没去过广西,他本人于咸丰五年在湖南战败后遭磔杀。还有研究者添油加醋,认为天地会(洪门)提倡反清复明的“民族思想”,洪秀全提倡“宗教改革”,双方格格不入,所以洪秀全排斥“洪大全”。这些“研究”均是受赛尚阿伪造的洪大全口供所误导而得出。
  最接近历史真实的情况是,洪大全(焦亮)在广西加入太平军,自称湖南天地会大头目,夸下海口,引起洪秀全等人疑忌,把他好酒好肉软禁起来。永安突围时,洪秀全自己还怕跑不赢,就把他当累赘扔给清军。同时,洪教主给洪大全一身好衣服穿,派人把他锁起,安排一个妇人向清军“告密”,说此人是杨秀清。由此,大大拖慢了清军对拜上帝会徒众的追击速度。
  拜上帝会为主的太平军金田起义,根本不是与天地会的联合起义,洪大全不可能与洪秀全“并肩称万岁”。广西当时各地就有天地会会党的多处造反,清政府称之为“土匪”,称太平军为“会匪”(拜上帝会),很明确划分了两者的不同。此外,广西天地会“山堂”特别多,根本没有统一指挥,几乎可看作是流氓黑势力的趁乱抢劫,“散则为民,聚则为寇”,但对清政府并非心腹大患。
  洪秀全起事之初,他本人曾经明确表明对三合会(天地会)的态度:“我虽未尝加入三合会,但常听说三合会宗旨在于反清复明……如今自康熙时已过二百年,反清尚可,复明何谈!三合会又有几种恶习为我所憎,例如新入会者必须拜魔鬼邪神,发三十六誓,又以刀加于人颈迫献家财为入会之用,皆无道理。我们拜上帝教乃讲真理,有上帝真神助佑,与我们相比,三合会卑污不足道也!”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随着太平军在广西的壮大,不少原先三合会成员纷纷受政府招安,被编为“壮勇”,作为“民兵”武装打击太平军。这些“壮勇”并不是壮族乡勇,他们都是三合会(天地会)成员,而且他们装束与太平军相类似,头戴红巾。太平军占领永安后,见“壮勇”日益增多,洪秀全还很不高兴,在发布的《救世要民谕》中提及说:“况查尔们壮丁(客家话一直以“尔”为“你”),多是三合会党,盍思歃血洪门,实为同心同力以灭清,未闻结义拜盟,而反兆面于仇敌也!”至此,洪秀全才想到要争取天地会人员。
  所以,日后太平军入湖南道州、郴州攻略时,就积极招募天地会成员加入。湖南的天地会,又称“添弟会”、哥老会。接着,长沙、武昌一带的天地会也纷纷响应。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后,湖南、湖北、福建、广东、江西天地会纷纷表示“受编”,四处开花。可惜的是,石达开在太平天国乙荣五年在江西招募了一帮广东天地会“花旗贼”,让他们保留原先的称号,原将统原军,最终导致严重后果。这些广东天地会成员多属流氓土匪出身,旗帜多用花色,故称“花旗”(与City Bank无关),而太平军本身用黄旗。“花旗军”犷悍难制,又独树一帜,石达开本来目的是想让这些人牵制官军,但这帮贼军四处扰民,到处杀人放火,极大败坏了太平军的信誉。特别是太平天国晚期,这群广东本地人出身的“花旗贼”纷纷投降政府军,充当向导,熟门熟路引官军入粤,在嘉应州(梅州)等地连端太平军老巢,终使太平天国死灰不能复燃。
  洪大全这位才大志疏的读书人被押解入京途中,在信阳曾慷慨悲歌作《西江月》词:
  寄身虎口运筹工,恨贼徒不识英雄。谩将金锁绾冰鸿,几时生羽翼,万里御长风。
  一事无成人渐老,壮怀待要问天公。六韬三略总成空,哥哥行不得,泪洒杜鹃红。
  词意壮烈,水平不俗,比洪秀全歪诗高出八个档次。
  (所有上述事情,如果哪位读者看过清朝一个在广西巡抚郑祖琛手下当过幕僚的笔名“半窝居士”所写的《粤寇起事纪实》(郑鹤声藏本),会完全改变印象。因为据他讲,所有洪大全之事,全是赛尚阿手下捏造,他这样认为:“所有擒获(洪大全)递解情形,皆比部某君粉饰。此贼途中所作诗词,亦系比部代撰,斯事凭空结构,粤中人人嗤笑。”他说的“比部某君”,是指赛尚阿手下的机要幕僚、军机章京丁守存。如此一来,似乎我上面写的数千字有关洪大全的事情都是废话了。但观其书中所记张国梁投降的事情,完全不是真事,都属于市井传言,所以,只能也把这位“半窝居士”的记述当成参考书了,不能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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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07   附一:三合会会员、三十六誓
  读此,可知这种准黑社会组织的各种奇名怪目:会员公所之首领称大总理或元帅,普通称大哥,为万云龙所拟。以下之头目称香主,普通称二哥,为陈近南所拟。再次之头目称白扇或先生,或三哥。再次为先锋,为天佑洪所拟。次为红棍,以执行会员之刑罚。以下总称草鞋,为最下级,供服役使令随从等事。(以下略)
  三十六誓
  一、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是我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是我兄弟姊妹,尔妻即是我嫂,尔子侄即是我子侄。如不遵此例,不念此情,即为背誓,五雷诛灭。
  二、倘有父母兄弟,百年归寿,无银埋葬,有白磷飞到,求兄弟相帮,必要通知各兄弟,有多帮多,无钱出力,以完其事。如有诈作不知者,五雷诛灭。
  三、各省外洋洪家兄弟,不论士农工商,江湖之客到来,必要支留一宿两餐。如有不思亲情,诈作不知,以外人相看者,死在万刀之下。  四、所有洪家兄弟,未相识挂牌号,说起投机,必要相认。如有不认者,死在万刀之下。
  五、洪家之内事,父不能传子,子不能传父,兄不能传弟,弟不能传兄,以及六亲四眷,一概不得传。讲说以及私传衫仔、腰平以及本底,私教私授,贪人钱财者,死在万刀之下。
  六、凡我洪门兄弟,不得做线捉拿洪门兄弟。倘有旧仇宿恨,必要传齐众兄弟,判其是非曲直,当众决断,不得记恨在心。倘有不知者,捉错兄弟,须要放他途走。如有不遵此例者,五雷诛灭。
  七、兄弟患难之时,无银走路,必要相帮,钱银水脚,无论多少。如有不念亲情者,五雷诛灭。
  八、捏造兄弟有逆伦,以及谋害香主,行刺兄弟者,死在万刀之下。
  九、不得奸淫兄弟妻女及兄弟姊妹。若犯者,五雷诛灭。
  十、兄弟托寄银钱以及什物,必要尽心交妥,带到支还。如有私骗者,死在万刀之下。
  十一、兄弟寄妻托子,或有要事相托,如不做到者,五雷诛灭。
  十二、今晚入洪门,年庚八字须要报真姓年月日时。如有假报瞒骗五祖者,五雷诛灭。
  十三、今晚入洪门之后,不得叹息自怨入错,当天解愿。如有此心者,死在万刀之下。
  十四、私劫兄弟财物,暗帮外人抢夺兄弟财物者,五雷诛灭。
  十五、不得强买兄弟货物,以及骗买争卖,亦不得强为。如有恃强欺弱者,死在万刀之下。
  十六、所借兄弟钱财物件,有借有还。如有欺心不还,不念情义者,五雷诛灭。
  十七、或有抢劫取错兄弟财物者,即速送回兄弟。如有欺心不送回者,死在万刀之下。
  十八、倘或被官兵捉获,此乃天降横祸,不得供出洪门兄弟,亦不得记念旧仇,乱供兄弟。如有乱供兄弟,不念洪门结义之情者,五雷诛灭。
  十九、兄弟被捉去,或出外日久不得回家,留下妻儿子女无人倚靠,必要留心帮助,以得长大成人。如有诈作不知者,五雷诛灭。
  二十、有兄弟被人打骂,必要向前,有理相帮,无理相劝。若系屡次被人欺打者,即传知众兄弟商议。若其家贫,必要帮助钱财,代他争气。如无钱者出力,不得诈作不知。如有犯此例者,五雷诛灭。
  二十一、各省外洋兄弟文书对象,有官府追拿,实时通知他途走为上。如有故作不知者,死在万刀之下。
  二十二、或赌博场中,不得使假吞骗兄弟钱财,以及串同外人骗赌,贪图利己以伤兄弟。有此欺心者,死在万刀之下。
  二十三、不得捏造是非。有增言减语离间兄弟者,死在万刀之下。
  二十四、不得私做香主。入洪门之后,三年以外为服满,果系忠心义气,有香主传授文章,或有三及第保举,方可做得香主。如有私自为者,五雷诛灭。
  二十五,自入洪门之后,遇有前仇旧恨,不得再行记念,前事了过,无容怀恨。如有私怀恨者,五雷诛灭。
  二十六、有亲兄弟以及洪门兄弟相打或官讼等事,必要相劝,不得帮助一边,总要以和为是。如有不遵此例者,五雷诛灭。
  二十七、兄弟看守之地方,不得犯他,各有事业。如有诈作不知,固犯兄弟所守之地,连累兄弟受苦者,五雷诛灭。
  二十八、有兄弟劫抢偷拐或骗执之财,不得眼红。兄弟有财帛以及对象,如有心怀恨兄弟,因以图谋分润者,五雷诛灭。
  二十九、有兄弟发财,不得泄漏机关。如有不遵此例者,死在万刀之下。
  三十、不得以外人包押货物,指东话西。庇外人骗吞洪门兄弟者,死在万刀之下。
  三十一、勿恃我洪家人多,倚势欺虐外人,不得横行凶恶,须安分守己,各守职业。如有恃众欺人者,天地难容,死在万刀之下。
  三十二、不得因借不遂生怨,以及怪饮怪食。如有怀恨含怨于心者,此乃小人之见,五雷诛灭。
  三十三、不得弄奸我洪家兄弟之幼童少女。有犯此例者,五雷诛灭。
  三十四、不得受买洪家兄弟妻妾为室,亦不得与兄弟妻妾通奸,如有犯此例者,死在万刀之下。
  三十五、三十六、(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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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08   附二:洪大泉自述
  我是湖南衡州府衡山县人,年三十岁。父母俱故,并无弟兄妻子。自幼读书作文,屡次应试,考官不识我文字,屈我的才,就当和尚,还俗后,又考过一次,仍未取进。我心中忿恨,遂饱看兵书,欲图大事,天下地图,都在我掌中。当和尚时,在原籍隐居,兵书看得不少,古来战阵兵法,也都留心。三代以下,唯佩服诸葛孔明用兵之法。就想一朝得志,趋步孔明用兵,自谓得天下如反掌。
  数月前游方到广东,遂与花县人洪秀泉、冯云山认识。洪秀泉与我不是同宗,他与冯云山皆知文墨,屡试不售,也有大志,先曾来往广东广西,结拜无赖等辈,设立天地会名目。冯云山在广西拜会,也有好几年。凡拜会的人,总诱他同心合力,誓共生死。后来愈聚愈多,恐怕人心不固,洪秀泉学有妖术,能与鬼说话,遂同冯云山编出天父天兄及耶稣等项名目,称为天兄降凡,诸事问天父就知趋向,生时就为坐小天堂,就被人杀死,也是坐大天堂,藉此煽惑会内之人,故此入会者,固结不解。这是数年前的作用,我尽知的。
  我是道光三十年十二月间,等他们势子已大,我才来广西会洪秀泉的。那时他们又勾结了平南县监生韦正即韦昌辉,广东人萧潮溃、杨秀清等,到处造反,抢掠财物,抗官打仗。拜会的人,有身家田产,妻室儿女,都许多从他,遂得钱财用度,招兵买马,胆智越大,又将会名改为上帝会。
  我来到广西,洪秀泉就为贤弟,我为天德王,一切用兵之法,请教于我。我自称为太平王,杨秀清为左辅正军师东王,萧潮溃为右弼又正军师西王,冯云山为前导副军师南王,韦正即韦昌辉为后护又副军师北王。又设立丞相名目,如石达开称为天官丞相右翼王,秦日昌称为地官丞相左翼公。又封胡以晃、赖汉英、曾四为侍卫将军,朱锡琨为监军。又有曾玉秀为前部正先锋,罗大刚即罗亚旺为前部副先锋。此外又有旅帅卒长等名目,姓名记忆不清。旅帅每人管五百人,卒长每人管百人或数十人不等。打仗退后即斩,旅帅卒长都要重责,打胜的升赏。历次被官兵打死者亦不少。
  我叫洪秀泉为大哥,其余所有手下的人,皆称我同洪秀泉为万岁。我叫冯云山等皆呼名字。去年闰八月初一日攻破永安州城,先是韦正同各将军、先锋、旅帅带人去打仗,杀死官兵。我同洪秀泉于初七日才坐轿进城的。止有我两人住在州衙门正屋,称为朝门,其余的人皆不得在里头住的。历次打仗,有时洪秀泉出主意,多有请教我的。我心内不以洪秀泉为是,常说这区区一点地方,不算什么,那有许多称王的,且他仗妖术惑人,那能成得大事?我暗地存心藉他猖獗势子,将来地方得多了,我就成我的大事。他眼前不疑心我,因我不以王位自居,都叫人不必称我万岁,我自先生之位。其实我的志愿,安邦定土,比他高多了。他的妖术行为,古来从无成事的。且洪秀泉贪于女色,有三十六个女人,我要听其自败,那时就是我的天下了。那东王杨秀清统掌兵权,一切调遣是交给他管。那韦正督军打仗,善能苦战,是他最勇。常说他带一千人就有一万官兵也不怕。
  在永安州这几个月,城内就称为天朝,诸臣随时奏事。编有历书,是杨秀清造的,不用闰法,我甚不以为然。近因四路接济不通,米粮火药也不足用。官兵围攻,天天大炮打进城内,衙门房屋及外间各处都被炮子打烂,不能安居,因想起从前广东会内的人不少,梧州会内人也不少,就起心窜逃。
  二月十六日,是我们的历书三月初一的日子,发令逃走。是分三起走的,头起于二更时韦正带二千多人先行;二起是三更时候,杨秀清、冯云山等共约五六千人拥护洪秀泉带同他的妇女三十多人,轿马都有;第三起就是我同萧潮溃带有一千多人,五更时走的。我离洪秀泉相去十里路远,就被官兵追上。萧潮溃不听我令,致被打败,杀死千余人,将我拿住了。我们原想由古束云昭平梧州,逃上广东的。出城时各人带有几天的干粮,如今想是各处抢掠,总有用的吃的了。那晚走的时候,东炮台火起,是烧的住屋,都是众兄弟主意,在城外着火,城内便好冲出。
  至我本姓,实不是姓洪,因与洪秀泉认为兄弟,就改为洪大泉的。洪秀泉穿的是黄绸衣黄风帽,那东西南北王戴的是黄镶边红风帽,其余丞相、将军、军帅、军长等每逢打仗,都穿的黄战裙,执的黄旗。我在州衙门也有黄袍黄风帽,因我不自居王位,又不坐朝,故不穿戴的。所供是实。
  (原件藏于故宫。本书某些引文处人物称呼与原名不同,如“萧朝贵”写作“萧潮溃”,此系清政府占嘴上和文字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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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09   附三:军机大臣刑部会奏
  从这个会奏的记载中,可以看出当时清廷还不知道洪大全的底细。
  咸丰二年壬子四月二十六日内丙午,军机大臣刑部会奏言:逆犯洪大泉押解到部,奉旨着军机大臣会同刑部严审定拟具奏。臣等遵旨将该犯提讯,据供认从逆踞城抗杀官兵等情属实。缘洪大泉籍隶广东南海县,自幼跟随胞叔洪云秀在湖南衡阳县读书。旋披发为僧,阅看兵书,潜蓄异志。咸丰二月间,洪大泉前往广东一带地方闯荡,与洪秀泉伙党胡以晃会遇,胡以晃引至贼营与洪秀泉见面,彼此投契,结拜弟兄。维时洪秀泉伙党有冯云山、韦政即韦昌辉、萧潮溃、杨秀青、石达开、秦日昌、赖汉英、曾四、朱锡琨、曾玉秀、罗大网即罗亚旺、胡以晃等,藉添弟会(天地会)名目里肆,到处抢掠财物,屡与官兵打仗,俱系洪大泉主谋。洪大泉又自领贼匪与官兵打仗三次。洪秀泉僭称为伪太平王,封洪大泉为伪添德王,冯云山等俱受伪封。闰八月初一日,逆伙韦政等攻破永安州城与官兵抗拒,后因四路接济不通,官兵围攻甚急,起意窜逃。本年二月十六日烧毁民房,乘便冲出。韦政等拥护洪秀泉带领贼匪五千余人,与洪大泉一并逃窜。十八日走至郁树从山地方,被官兵追击,经守备全玉贵将洪大泉拿获。查洪大泉投入洪秀泉贼营,代为主谋,抗拒官兵,攻破永安州城,复受伪封,实属罪大恶极。合依谋反大逆,不分首从,凌迟处死律凌迟处死,枭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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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10   红龙狂试云雨情——长沙之战:挫折与机遇
  太平军围打桂林不成,就转攻兴安,破城后焚毁衙署,然后直杀全州,时为1852年6月3日。如果当时太平军攻下桂林省城,估计洪秀全就把这里当“首都”了。当时拜上帝教的这些首领们志向都不大,只要能占据一个大地方,过把王爷瘾,享受些时日,死了也值。可是,桂林难克,太平军只得走一步算一步,暂时没有什么明确的战略意图。
  由于水陆并进,又有矿工会员在城下填埋炸药,太平军炸垮全州城墙,杀清政府军数百人,连知州曹燮培等文武将吏也宰了十多个,可谓出手顺利。
  可惜的是,全州战略价值不大,城内金银粮食不多,于是太平军向湖南永州(今零陵)进发。刚出全州没多远,清朝官员江忠源(知州)在一个叫蓑衣渡的地方集军。此人有军事指挥才能,他派军士伐木造堰,在水边两岸结营,迎头截击太平军。
  由于事出仓猝,兴致勃勃的太平军没有思想准备,会众们被杀不少,被堵在当地。枪来弹往互攻之下,冯云山运气差,一块弹片嵌入肚子中,肠子都流了出来。迁延数日,6月10日,冯云山咽气。
  洪秀全抚尸大哭道:“天妒英才,为何夺我良辅性命!”
  这位冯爷,原名冯涣,又名冯逵,饱读经史子集,是块真正的读书料子。科考蹭蹬下,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下子痴迷于洪秀全的“拜上帝教”,第一个受其“洗礼”,从此走上不归路。想当初在广西,洪秀全吃不了苦回到老家广东花县,只有冯云山一人苦苦坚持,可谓对教门用心良苦,不辞险阻。正是他两年时间的不懈努力,才得以在紫荆山地区吸收数千拜上帝教会众。虽然出身地主家庭,又是读书人,冯云山丝毫没有架子,天天挑泥、挑粪、打谷当苦力,目的就是能和当地人打成一片。杨秀清、萧朝贵二人,本为山中烧炭苦力,一日,二人挑炭到大冲市场去卖,遇见冯云山。冯云山把二人唤入自己住处,循循善诱道:“你们兄弟如此穷苦,烧炭一辈子,何有出头之日?如今官绅鱼肉百姓,我们要趁此机会起事,要有大志,做大事!”二人感悟,立刻成为拜上帝教的信徒,很快在炭工中为太平军招来许多精壮汉子入会,成为日后金田起义的中坚骨干。金田村的财主韦昌辉,原先住在王谟村,虽有银子田地,但韦家无功名,与当地有功名的刘姓地主争斗,很是吃亏,被逼迁移到金田村。到金田后,韦氏家族又受当地兰、冼两姓地主欺侮,为了他爸爸祝寿时挂一个捐来的“功名”,被同村财主威胁说是僭越,要把韦家告官。知道此情后,冯云山劝诱韦昌辉入拜上帝会,说入教后能帮他干大事。韦昌辉思前想后下决心,倾尽家财帮助拜上帝会——可见,太平天国最有名的东王、西王、北王,皆是冯云山这位“南王”拉入伙。在他鼓舞下,陆川、博白、玉林、东乡、中平等地村民纷纷信教,使得形势一片大好,会员范围迅速波及至象州、浔州、郁州等广大地区,入拜上帝会成为当地民众的“时尚”。
  冯云山志向不凡,他在黄泥冲曾玉珍家当塾师时,书房的对联正可明其心迹:“暂借荆山栖彩凤,聊将紫水活蛟龙。”被当地士绅王作新抓捕弄入官衙后,冯云山也能自写申诉,有情有理,加上会员使钱活动,最终得脱囹圄。此外,冯师爷巧舌如簧,本来桂平县判他应被押回原籍,途中他竟然能以利舌说服两个押解他的衙役入拜上帝会,三人一起重返紫荆山。
  由于熟通文义,太平军初时军制,皆由冯云山主创(还有一个文人卢贤拔也参与其中)。此外,太平军的《天条书》、《三字经》等规章制度和宣传手册,大多出于冯云山之手。太平天国重要的“天历”,也由冯云山所创。虽然“天历”从科学角度上讲荒唐,但他突破了清朝的“正朔”,在政治方面意义巨大。
  可是,从实际上讲,冯云山军事领导方面的水平很一般,金田荨江村之战、武宣三里圩之战、平南官村之战中,冯云山有份参与指挥,却皆是协助杨秀清、萧朝贵等人,实际临战指挥的并不是他。
  无论如何,由于他死得早,没有卷入太平天国后期内讧,众人对他评价倒都很不错:“(冯云山)前随天王遨游天下,宣传真道,援救天下兄弟姐妹,日侍天王左右,历山河之险阻,尝风雨之艰难,去国离乡,抛妻弃子,数年之间,仆仆风尘,几经劳瘁,历尽艰辛,艰耐到底!”(《天情道理书》)可见,太平天国内部对他有绝佳的“盖棺定论”。
  如果仔细推究,冯云山在桂平获释后没作任何交待,回花县找洪秀全,原先的拜上帝会众失去主心骨,杨秀清得以借“上帝附体”坐大,已经为日后“天京”的太平天国上层仇杀埋下伏笔。如果他能多活几年,可能太平天国不会内讧得那么厉害。可悲的是,历史不能假设!
  蓑衣渡一战,冯云山中弹而亡。太平军被杀多人,由永安突围时的五万多人(包括家属)减员至“不满万人”,损失极其惨重。
  如此,洪秀全、杨秀清等人只得改变早些时候直攻长沙的行军计划,在湖南南部逗留打圈,一面恢复军力,一面伺机而动。
  咸丰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公历1852年6月12日),太平军进入湖南后,因湘江潇水阻隔,未能破永州,就南折攻占道州。在此地,杨秀清与萧朝贵二人联名发檄,共有三篇:《奉天诛妖救世安民谕》、《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谕》、《救一切天生天养中国人民谕》。由此,太平军明指清朝统治者为胡为妖,正式宣布了造反。其中文字,今天读来也十分解气,又成为日后孙中山等革命党人的神往之作:真天命太平天国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杨、右弼又正军师西王萧为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若曰:嗟尔有众,明听予言,予唯天下者,上帝之天下,非胡虏之天下也;衣食者,上帝之衣食,非胡虏之衣食也;子女民人者,上帝之子女民人,非胡虏之子女民人也。慨自满洲肆虐,而中国以六合之大,九州之众,一任其胡行,而恬不为怪,中国尚得为有人乎!妖胡虐焰燔苍穹,淫毒秽宸极,腥风播于四海,妖气惨于五胡,而中国之人,反低首下心,甘为臣仆。甚矣哉,中国之无人也!
  夫中国首也,胡虏足也。中国神州也,胡虏妖人也。中国名为神州者何?天父皇上帝真神也,天地山海是其造成,故从前以神州名中国也。胡虏目为妖人者何?蛇魔阎罗妖邪鬼也,鞑靼妖胡,唯此敬拜,故当今以妖人目胡虏也。奈何足反加首,妖人反盗神州,驱我中国悉变妖魔。罄南山之竹简,写不尽满地淫污;决东海之波涛,洗不净弥天罪孽。予谨按其彰著人间者约略言之:夫中国有中国之形像,今满洲悉令削发,拖一长尾于后,是使中国之人变为禽兽也。中国有中国之衣冠,今满洲另置顶戴,胡衣猴冠,坏先代之服冕,是使中国之人忘其根本也。中国有中国之人伦,前伪妖康熙暗令鞑子一人管十家,淫乱中国之女子,是欲中国之人尽为胡种也。中国有中国之配偶,今满洲妖魔悉收中国之美姬,为奴为妾,三千粉黛,皆为羯狗所污,百万红颜,竟与骚狐同寝,言之恸心,谈之污舌,是尽中国之女子而玷辱之也。中国有中国之制度,今满洲造为妖魔条律,使我中国之人无能脱其纲网,无所措其手足,是尽中国之男儿而胁制之也。中国有中国之言语,今满洲造为京腔,更中国音,是欲以胡言胡语惑中国也。凡有水旱,(满清)略不怜恤,坐视其饿莩流离,暴露如莽,是欲我中国之人稀少也。满洲又纵贪官污吏,布满天下,使剥民脂膏,士女皆哭泣道路,是欲我中国之人贫穷也。官以贿得,刑以钱免,富儿当权,豪杰绝望,是使我中国之英俊抑郁而死也。凡有起义兴复中国者,动诬以谋反大逆,夷其九族,是欲绝我中国英雄之谋也。满洲之所以愚弄中国,欺侮中国者,无所不用其极,巧矣哉!
  昔姚弋仲,胡种也,犹戒其子襄,使归义中国。苻融亦胡种也,每劝其兄(苻)坚,使不攻中国。今满洲乃忘其根源之丑贱,乘吴三桂之招引,霸占中国,恶极穷凶。予细查满鞑子之始末,其祖宗乃一白狐一赤狗交媾成精,遂产妖人。种类日滋,自相配合,并无人伦风化,乘中国之无人,盗据华夏。妖座之设,野狐升据,蛇窝之内,沐猴而冠。我中国不能铲其廷而犁其窟,反中其诡谋,受其凌辱,听其吓诈,甚至庸恶陋劣,贪图绳头,拜跪于狐群狗党之中。今有三尺童子,至无知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弗然怒。今胡虏犹犬豕也,公等读书知古,毫不知羞。昔文天祥、谢枋得誓死不事元,史可法、瞿式耜誓死不事清,此皆诸公之所熟闻也。予总料满洲之众,不过十数万,而我中国之众,不下五千余万,以五千余万之众受制于十万,亦孔之丑矣!
  今幸天道好还,中国有复兴之理,人心思治,胡虏有必灭之徵。三七之妖运告终,而九五之真人已出,胡罪贯盈,皇天震怒,命我天王肃将天威,创建义旗,扫除妖孽,廓清中夏,恭行天罚。言乎远,言乎迩,孰无左袒之心;或为官,或为民,当急扬徽之志。甲胄干戈,载义声而生色,夫妇男女,挟公愤以前驱。誓屠八旗以安九有,特诏四方英俊,速拜上帝,以奖天衷。执守绪于蔡州,擒妥欢(指元帝)于应昌,兴复久沦之境土,顶起上帝之纲常。其有能擒狗鞑子咸丰来献者,或有能斩其首级来投者,或又有能擒斩一切满洲胡人头目者,奏封大官,决不食言。盖皇上帝当初六日造成天下,今既蒙皇上帝开大恩命我主天王治之,岂胡虏所得而久乱哉!公等世居中国,谁非上帝子民,倘能奉天诛妖,执蝥弧以先登,戒防风之后至,在世英雄无比,在天荣辉无疆。如或执迷不悟,保伪拒真,生为胡人,死为胡鬼,顺逆有大体,夏夷有定名,各宜顺天,脱鬼成人。公等苦满洲之祸久矣,至今而犹不知变计,同心戮力,扫荡胡尘,其何以封上帝于高天乎!予兴义兵,上为上帝报瞒天之仇,下为中国解下首之苦,务期肃清胡氛,同享太平之乐。顺天有厚赏,逆天有显戮,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道州休整五十多天,太平军得到了自蓑衣渡惨败以来的喘息机会。由于湖南、广东等地天地会会众纷纷来投,军队数量又恢复到五万余人(但根据清政府的《贼情汇纂》中记述,是连老弱妇孺共五万,能战者不满万人)。
  输进新鲜血液后,太平军重鼓雄风,一路东向,连下宁远、嘉禾、蓝山等地。8月17日,攻克湘东南战略要地郴州。郴州在今天仍旧是交通枢纽,此地不仅物产丰富,土地肥饶,且北面水陆两路都可达长沙,南经宜章可下广东。
  初入湖南的太平军,此时的军纪属于最严的时期,他们只杀衙门胥吏和官员,号令严肃,违犯军令抢劫、强奸者一律处死,故而士民少怨。相比之下,清朝的潮州兵勇最为淫毒,杀人强奸,无恶不作,并与湖南当地的乡军和政府军相互仇杀,无法无天。
  太平军之所以在湖南恋恋不去,是因为不少广西籍军将士兵想回老家,幸亏杨秀清在危急时刻的决断:“已骑虎背,岂容复有顾恋乡土之心。今日上策,应直前冲击,循江而东,略城堡,攻要害,直杀金陵(南京),据为根本。然后遣将四出,分扰南北,即不成事,黄河以南,可为我有!”
  清廷闻报十分着急,立刻抽调川、贵、赣、陕、豫、闽等地官军来援。但各地官兵行动缓慢,湖南省内的驻军兵员极其有限,省城长沙的防御兵力连两千人都不到。如此关键时刻,人在衡州(衡阳)督师的湖广总督本人手下也仅有两千多士兵。
  本来,太平军可以自郴州经耒水、湘江走水路直抵衡州、长沙,但由于清朝地方政府早已防备,沿江烧毁船只,太平军没有足够多的水上运输工具。在此情况下,他们只能由陆路走耒水、湘江以南,途经安仁、永兴、攸县等地向长沙发动进攻。
  依理,攻取长沙大镇这么艰巨的任务,太平军应该倾巢而出,自郴州直扑长沙。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洪秀全、杨秀清仅仅派萧朝贵统李开芳、吉文元两将,带一千多人去完成这个任务。这一举动,显然是个失策。在道州休整后,太平军军械、粮秣精足,根本不需长驻郴州休整。笔者认为,贪图享受,意志松懈,才是洪、杨二人没有倾全力进攻长沙的最重要原因。
  萧朝贵虽只率领一队偏师进攻,仍旧是锐气十足。加上后来洪、杨亲临前线,血战81天,太平军还真的差点攻克这座湖南巨镇。
  8月26日,萧朝贵率千余太平军自郴州出发,一路势如破竹,安仁、攸县、茶陵、醴陵等地守官守兵早已逃得影都没有。
  太平军可称兵不血刃,行军16天,已经杀至离长沙城南仅10里地的石马铺。在此地,正好赶上刚刚从陕西调来的两千多绿营军,这些清军猝不及防,就被萧朝贵“练”了手,被打得四散溃逃,总兵福诚和副将尹培立两位满汉将军皆登时被砍杀。清军刚刚在本地招募了几百名浏阳的乡勇,还未及进行训练,丢下武器哭爹喊娘全跑光。此时,在三里地之外,还驻扎有沅州副将朱瀚,他手里有大批火药军械。闻知福诚的绿营兵被太平军进攻,他不仅不前来求援,也不坚守自己在金盘岭的军营,反而率众撒丫子就跑,为太平军留下大量精好的军械。
  由此,长沙城外的“防线”立时崩溃,太平军迅速占领长沙南门之外的妙高峰以及城外的坚固民房,以这些地方为依托,开始进攻长沙城。
  当时的长沙城内,仅有正规军四千多人,练勇三千多,总共也就八千号人马守城。他们对于太平军的到来,起初一无所知。城外溃兵涌入,太平军大炮轰响,长沙城内的官吏将卒才知道大祸将临。
  不仅兵少,城内还无将。提督鲍起豹从前没打过什么正式的仗,只得下令关闭城门,然后立刻四处发书求救。此时,萧朝贵手下仅有士兵两千多人,如果再增加一倍,很可能就会趁乱一举攻破长沙城。由于人少,太平军只能集中兵力火力攻南城。
  城上架排炮,城下发火炮,双方展开激战。
  西王萧朝贵作战很勇敢,身先士卒,亲率牌刀手进攻。南城之上,清军在魁星楼上发炮,轰然一声,一粒弹片正入萧朝贵胸部,这位西王一下子“口眼俱呆”,当时就“归西”了。
  南王刚死,西王又去,接连报销两个“王”,太平军上下震动,暗中怀疑:上帝去哪了?
  杨秀清本来恼怒近期萧朝贵在会议上多有抗言不尊的举动,所以他迟迟不发兵援长沙。听说西王在长沙城外被打死,他也心惊。悲痛之下,杨秀清立刻与洪秀全一起率大军主力来攻长沙。此时,已经距离萧朝贵出发有一月之久。
  太平军主力行军路线与萧朝贵相同。10月5日,前锋军到达长沙附近。10月11日,杨秀清、洪秀全大部队抵至长沙南门,与萧朝贵死后留下的军队会师。
  洪、杨二人在郴州时,清将和春部队确实在城外与太平军相持,这也是他们留在郴州的一个借口。
  长沙被围,和春已经率主力自郴州赶往长沙救援,虽然依旧有近万名清军留守于郴州西南,但当时洪、杨二人大可自城东北从容向长沙进发。二人松懈,部署失当,待到听萧朝贵死讯后才集军出发,丧失了攻陷长沙的绝佳机会。
  所以,当太平军主力在洪、杨二人统领下抵至长沙时,城内城外的清军力量已经大有改观:长沙发出紧急求援后,已经卸任的湖南巡抚骆秉章、前湖北巡抚罗绕典等人立刻派人与钦差大臣赛尚阿和正赶往湖南会剿太平军的两广总督徐广缙联系,又告知驻岳州的湖北提督以及各省援湘部队全部前来长沙增援。心惊肉跳的赛尚阿当然不敢怠慢,严命各部齐集长沙。
  在洪、杨二人抵至长沙时,清朝官军已有三万多人。同时,还有两万多官军朝长沙方向移动。
  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和新任湖南布政使潘铎都很卖力。他们冲破太平军封锁入城后,加紧城防布置,并带去了两万多斤火药和两万多弹丸入城,提高了长沙守军的防御实力。在桂林称病不出的向荣(时为广西提督,但遭免职)此时也以大局为重,于10月2日十万火急赶至长沙。赛尚阿如获至宝,忙让这位有与太平军作战经验的向爷统领川、豫、陕等来援清军。此时,长沙城内高官云集,共有一帮办事大臣、两巡抚、两提督,总兵以下数十位,如临大敌(是真的“大敌”)。
  清朝援军,如江忠源部,非常有实战经验。他们到长沙后即抢据城东南的蔡公坟高地,占据了有利地形,广设营盘,深掘壕堑,使得太平军不能围城围攻,只能在南城一隅屯结。而且,被围清军在援军抵达后,逐渐反守为攻,多次主动出击,烧毁了南门外不少太平军以为屏蔽的民房,给予对方以极大杀伤。
  向荣本人入城后,登上城东南最高的天心阁瞭望,然后指挥手下点放50门大炮向城下太平军轰击,轰死成百成百的头裹红巾的太平军。此炮其实一直就有,但长沙当地兵将未用过,没人敢放,一是他们不知如何使用,二是也怕巨炮炸膛。向荣手下兵将有经验,填药后连连施放,震耳欲聋之际,太平军的阵地血雾纷纷腾起……
  洪、杨二人及主力军的到来,确实在短时间使长沙战局出现某些改观。士气大振之下,太平军生力军立刻攻城,首要目标直抵城外战略据点蔡公坟。清将和春、江忠源等人率军力战,受到兵锋正锐的太平军沉重打击,被杀数百人,江忠源本人被飞矛刺穿脚踝,落马几乎丧命。太平军虽小胜,但蔡公坟高地仍牢牢掌握在清军手中。
  见南城不易攻入,杨秀清指挥七八千精兵绕路直扑东门。这些太平军绕道妙高峰,直扑浏阳门外校场,分三路进攻。和春、江忠源等人拦击,向荣从城内又发援兵,施枪放箭,迎面痛杀太平军。
  见不能敌,太平军就由校场东首败去,清军紧追。此时,太平军其实是假败,他们有一种“伏地阵”战术,即:“但遇官军追剿,至山穷水阻之地,忽一旗偃,千旗齐偃,瞬息间万人数千人皆帖伏于地,寂不闻声。我军(清军)急追,忽见前面渺无一贼,无不诧异徘徊,疑神疑鬼。贼贴伏约半炊之顷,忽一旗立,千旗齐立。万人数千人,风涌潮奔,呼声雷吼,转面急趋以扑我兵,一疑不释,又增一疑,而益以一惊,其不转胜为败者鲜矣!”(《贼情汇纂》)但可巧的是,太平军此次“伏地阵”用错了地方,他们只知身后有追兵,不知前面还有迎面而来的清军援军。几千太平军刚刚趴下不动,正好让自外而来的清军当成不动的靶子。一阵枪炮猛轰,立时打死大片,近千人的太平军登时成为鬼魂,余众逃归大营。
  丧败之余,洪秀全、杨秀清等人一合计,知道硬攻长沙不能成功,在挖地道坚持攻城的同时,派出石达开统两千多人渡湘水西进,以分清军兵势。
  此时,太平军腹背受敌,师老城下,给养渐失,即使是想突破反包围,也要扯开一个口子。湘水两岸物产丰饶,北可至常德,南可达宝庆,自可有迂回的余地。清将也深知太平军企图,湖南巡抚张亮基与江忠源等人一直忧心忡忡,但时任统帅的赛尚阿本人在衡州,无人挑头,张亮基与向荣等人关系不睦,不能统一调动各军实现战略意图。
  石达开天才干将。10月17日,他率兵渡至湘水西岸,连筑数垒,并收掠了阳湖晚稻为军粮,太平军军心稍固。同时,石达开命人在战略要地回龙潭筑堡垒,在水面多置木排、炮船,搭起浮桥,把粮食源源不断地送至长沙城下的太平军大营内。
  控制了湘水西岸,其实预示着太平军从“反包围”中逃出生天。即使长沙攻不下,他们自可安然而走,终将漫然不可复制。
  咸丰帝闻讯震惊,连下数道谕旨,指示当地的官将必须先严剿西岸的太平军士兵。各处大员闻讯,立刻赶来会剿,连人在湘潭已被革职的“赛中堂”赛尚阿竟然也亲自出马,带领三千当地团练来直接进攻石达开。身任钦差大臣一年多,赛中堂第一次真正临敌。由于太平军已经高筑堡垒,清军各部受挫。
  清将向荣急红眼,在10月31日亲自统三千精兵,直攻湘江中间的水陆洲。这个地方如果被攻克,清军等于在太平军东西两岸打入一个楔子,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如此,湘水两岸的要地回龙潭等处就等于失去了战略意义。
  对此,石达开早有准备。他初渡两岸时,已经留伏兵隐藏在水陆洲洲尾,藏于树木深处。向荣军队上洲后,时有零散太平军出现诱敌。清军放枪施箭,太平军就躲入林中。向荣以为是敌人散兵,不以为意。主力清军半渡之时,满树林太平军忽然树立旗帜,大声呐喊,一齐杀出,清军惊溃,被杀近两万人,向荣和清朝的河北总兵王家栋幸亏马好,逃得性命。
  很值得一提的是,用奇计杀败清朝老将向荣的石达开当时年仅21岁!
  长沙城上清朝守军望见己军惨败,为之气夺。由此,清军再无人真正敢渡湘水向西岸进攻。
  进攻长沙的太平军仍旧大造声势攻城,但主要是进行“地道战”。由于军中有不少人是广西、湖南矿徒出身,太平军在战斗中总爱挖地道接近城根,然后装填火药炸城。十多次“地道战”中,有四次炸坍城墙,长沙城几陷。多亏清军多层防守,终于守住长沙。
  为了鼓励士气,11月初,洪秀全制造“玉玺”,像模像样正式称“万岁”。他设立四人一组的史官,“主记洪秀全每日言动”,开始修《起居注》了。同时,洪、杨二人提拔了不少“干部”,李开芳、林凤祥、黄再兴、曾水源等人均在长沙攻城战中得到升迁。
  11月30日,趁夜黑大雨之际(太平军多次突围均是选取这种天气和时辰),太平军主力撤围,渡湘水西走,与石达开合军。
  在撤围前,太平军使出疑军计,派人假装奸细,向长沙城内清军“告密”说太平军正要掘大地道,入天心阁下炸城。城内清军官将十分紧张,注意力皆集中于城内地下挖壕埋缸防地道,根本没发现城外太平军已经全军开溜,从而失去追击的大好机会。
  安全渡湘水之后,杨秀清计多,派出小股部队南行湘潭,迷惑清军,而主力则直趋宁乡、益阳、岳州方向,准备攻取武昌。
  转天一大早,清军见城外太平军营垒一空,怅然之间又感庆幸:坚城终得不失。于是,大家各上奏表,夸大战功,并说已经“歼毙”了贼头“翼王石大剀”。
  几十天后,见向荣奏折上又出现“石达开”之名,咸丰皇帝气急败坏,朱笔写了一个问句:“何又有石达开,是否即系石大剀?”天子这么一问,很让向荣等人下不了台阶。
  长沙之战,太平军虽不胜,却锻炼了队伍,最终成功遁走;清军虽不败,其实损失不小,失去了聚歼太平军的绝好机会。
  不过,有一点值得言及的是,原贵州巡抚张亮基代替骆秉章为湖南巡抚,他随员中有个道员,即日后大名鼎鼎的胡林翼。正是这位胡林翼立即向张亮基推荐了一位人才做幕僚——左宗棠。胡、左二人,日后均成为剿灭太平军的最得力之人,长沙之战也成为他们崭露头角的绝佳舞台。
  更可值得注意的是,日后剪灭太平天国最大的“功臣”曾国藩,当时也在长沙城内,他是因丁忧回籍,其时还未受帝命兴办团练。倘若长沙被太平军攻破,作为清朝侍郎京官,被抓砍头于曾国藩而言肯定难免,那样一来,就不会有日后的“中兴名臣”了。
  为此,时人许瑶光就在《谈浙》一书中感慨:“咸丰二年,粤逆(太平军)扑长沙不破,天留以为恢复东南之本也!”
  12月3日,太平军杀进益阳城后,又劫掠了水上数千只民船,水陆并进,出洞庭,克岳州(今岳阳),再得六七艘大船。
  岳州正处于湖南湖北交界处,地理位置特别重要。也甭说,清廷的湖北巡抚常大淳在太平军进攻前,还专门来当地“考察”过,拍板施行两个措施:第一,派自己的心腹满人博勒恭武(时为湖北提督)亲自带精兵驻防;第二,雇用民夫倒腾几十天,用巨石沉船,把洞庭湖的土星港堵死,以防止太平军水军进入。两项措施已毕,常巡抚施施然而去,自以为运筹被窝,可决胜千里。
  殊不料,太平军很会搞人海战术。他们行至土星港后,四处拉夫抓人,弄出大于常巡抚几倍的“工程队”,竟然一天之内,把常大淳花一个月工夫派人填塞的土星港水下的沉船大石全部搬走清净,使得太平军水军直逼岳州。
  而常巡抚派在岳州当地的“煞星”博勒恭武将军,骑马技术很有八旗先人的遗传,“嗷”的一声自顾自离岗逃走。所以,太平军一枪未发,占领重镇岳州。更离奇的是,这位满大人日后再无踪影,咸丰帝本人想找他算账,国内也遍寻他不得,真不知这位逃跑的满大人有何高招,说不定逃上哪只船,自卖猪仔到美洲当掌勺大师傅去了。
  常大淳用大石沉船塞土星港,没有阻止住太平军,但是,水上行船运物为生的数千只民船,却一直被滞留在当地。这下可好,太平军一到,这些人、这些船全被征为军用。此时,大多数船民心中对清政府断他们生计不给补偿抱有怨恨,索性全体参军,加入太平军,致使太平军“水军”一时间声势浩大,忽喇喇遮天蔽江,蔚然壮观。
  由于岳州城内还留有昔日吴三桂军存留的大量军械和火药,太平军进攻实力大增。
  占取岳州仅仅十天后,12月22日,太平军乘水顺风,连克汉阳、汉口,武昌城隔江在望。
  20天后,武昌文昌门在太平军的“地雷”巨响中轰然飞迸,城墙崩塌二十余丈,头裹红巾的太平军高声喊杀,抡刀持枪冲入武昌重镇。
  入城之后,洪秀全一边四处搜掠美女“选妃”,享受生活,一边着意正经事,两不耽误。
  太平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中国政治、历史的标志之一: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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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11   南京!南京!新耶路撒冷!——太平天国“都城”的困惑
  太平军在武昌呆了一个月时间,即1853年1月至2月间(准确时间是1月12日至2月9日)。此时的太平军,威势赫赫,已经有50万人的规模(包括老弱妇孺),不仅军械精全,更有数千艘船只。
  眼看着清朝在江苏、安徽、江西的统治呈现土崩瓦解之态。
  清廷震怒之下,把时任钦差大臣署湖广总督的徐广缙逮治入狱;以湖南巡抚张亮基署理湖广总督;提升湖北提督向荣为“钦差大臣”,专责两湖军务;以两江总督陆建瀛为“钦差大臣”,率军入防江苏、安徽;以河南巡抚琦善为“钦差大臣”,驻守湖北、河南;以云贵总督罗绕典专守荆襄之地。可见,三个“钦差大臣”来防太平军,不可谓不重视。火上房的关键时刻,这些举措其实效用不大。何者?从前合力拒守尚抵抗不住,如今分兵四出,结果自不待言。
  太平军占领武昌后,城内的满人、汉军旗人以及官吏、士人阖家自杀的不少。在“镇压反革命”方面,太平军毫不留情,特别是对抓到的河南、山西、安徽、四川、云南、贵州等地来援的官军,基本全部杀掉。投降的也杀。只有对在武昌迎降的守将,太平军才稍显仁慈,留下几个当“参谋”。根据“敌人拥护的我们反对,敌人反对的我们拥护”心态,太平军对于武昌城内各处监狱犯人无问情由,尽数放出。不少当地地痞流氓趁机与犯人们一起,红帕裹首,冒充太平军,日夜四出,恣意搜抢民财。他们连穷巷陋室也不放过,皆抢个空净,丝毫没有朴素的“阶级情感”。由于当地居民害怕太平军,见面就下跪呼为“王爷”,对这些老乡贼人,就背地叫他们“本地王爷”。武汉人的穷幽默,可见一斑。
  文化宣传工作自不可少。太平军在武昌城大规模刻印宣传品,号召居民入拜上帝会,每25人为一馆,青壮年(包括妇女)均着短衣,持“圣兵”牌号,入城外军营参加训练。同时,严命民间向上交纳一切财物,除金银珠宝外,钱米、鸡鸭、茶叶,甚至连咸菜也要上缴,称为“进贡”。得物后,太平军发给缴纳者一张“凭证”,上书“进贡”二字,下钤一印。如果有人匿物不交,被查出后就会被按住打屁股,一般会打数十下,鲜血淋漓,以示警告。由于逼索严苛,民众逃亡不少。
  纪律方面,太平军对强奸处罚最严,只要被查出有奸淫妇女行为者,会立刻遭到斩首。数天内,血淋淋人头数百悬于汉阳门外,大多为犯奸污妇女罪的兵士。
  武昌居民对“贼”的印象,一是这些人皆长发,红帕包头;二是太平军所有人均“短装”,即使穿紫貂海龙外套,也中间一剪断之;三是发觉广西的客家“女贼”皆“大脚高髻”,气力非凡,不少人能背二百斤货物。她们身穿绫罗绸缎,背扛粗包兵仗,很让人印象深刻。至太平军从武昌撤走时,这些“贼妇”开始强抢当地妇女首饰,见有鲜亮衣衫,也夺之而去。武昌妇女当然打不过这些大脚“花木兰”,忍气吞声任其抢走自己身上心爱之物。
  在武昌的阅马场,太平军天天派人在那里“讲道理”,场面宏大,每次均敲锣呼唤地方居民以及新入会的人员临听,宣讲“天父”的“功德”、“天王”的“勤苦”、“东王”的“操劳”,让大家一心一意跟随“天王”打江山。
  据身临其事的文人陈徽言《武昌纪事》上讲,太平军在阅马厂建一高台,每日临讲的是一个“戴红毡大帽贼,年四十许,面瘦削,系玻璃眼镜,手持白蓵,俨然踞上座。另一童子,执乃传贼,挥蓵招人近台下,若相亲状。所言荒渺无稽,皆煽惑愚民之语”。这位宣讲“大师”应该不属于“广西老贼”,他能用“官话”宣讲,可能是湖广一带入拜上帝会的儒师或乡间冬烘塾师。此人也不可能是太平天国高层,因为除洪秀全、黄文金、曾天养外,大多数人都很年轻,四十岁以上的人很少。
  “讲道理”大会期间,也有不和谐之音。陈徽言本人讲,他曾看见一位身材魁梧的人推开众人,高声抗辩,驳斥太平军宣传“大师”所讲的内容是摧毁儒学道统。老羞成怒之下,“大师”立派太平军士把此人四肢分绑,准备五马分尸。见对方这么没“风度”,抗辩人笑言:“我死得其所,不忘儒宗,终于于地下见祖宗!”怒极的太平军首领把“讲道理”变成“不讲道理”,命令兵士甩鞭打马。可这五匹马从来没搞过这种“专业”训练,不知分头跑,拖拉半天也没把人弄成五块。最后,宣讲“大师”亲自下台,抽刀砍死了这位挺身抗言的“封建卫道士”。
  太平军并不想在武昌久留。2月9日(咸丰三年正月初二),由于向荣、张国梁兵在东部大举进攻,太平军把夺取的官银和物资捆载至船上,逼使几乎所有武昌的男性居民上船,然后自武昌直下江南。
  2月9日开拔,仅仅四周时间,太平军已经兵临南京城下。武昌距南京有一千多里(589公里),可见太平军行军之神速。其间,这支水陆大军经武穴(今广济),克巢湖,下九江,破安庆,占池州(今贵池),连下铜陵、英湖、和州,神兵天将一样在3月8日出现在南京西南的善桥。
  太平军自武昌蔽江而下的情景实在骇人,帆幔蔽空,衔尾数十里,炮声遥震,喊杀冲天,声势炫赫,乘风破浪而来,清兵望风遁逃。
  清军之中,只有向荣一部远远蹑随,这时候再不敢追上硬拼。更可笑的是,当时清朝军事高层内部根本不知道太平军的目的地,有人猜是自上游走荆州,有的猜是分股窜长沙,并不十分明确太平军的真正目的地。
  2月15日(咸丰三年正月初八),太平军在下巢湖(距鄂东咽喉要地武穴镇很近)设计,大破清朝钦差大臣陆建瀛的江防军,俘获无数枪炮弹药,杀掉清军两千多。陆建瀛本人从九江逃回南京。接着,石达开率水军自下巢湖顺流而下,2月18日就攻占了九江,一举掌握这个控扼皖、赣、鄂三省门户的重镇。待向荣尾随的清军赶至九江,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当时太平军主力已经杀入安徽。
  2月24日,安庆虽然有狼山总兵王鹏飞所统万多人的山东兵,可这帮花拳绣腿的绿营兵不战自溃,藩库饷银五十余万两及城上二十门重炮皆为太平军所得,王总兵本人“单骑奔桐城”。
  2月26日至3月7日间,池州、铜陵、芜湖、太平府(今当涂)、和州皆相继为太平军攻克。
  3月8日,南京城被困,太平军“自城外至江东门,一望无际,横广十余里;直望无际,皆红头人也(太平军头戴红巾)”(江士铎《乙丙日记》)。
  围城后,太平军扎大营,立垒24座,开始昼夜攻城。3月19日,太平军在仪凤门外挖掘地道,往里面填塞装满火药的棺材。一声巨响,城墙崩垮数丈,太平军将士蚁登而上。可能弄错了引线,红巾兵士登城喊杀之际,二次“地雷”又震,一千多太平军兵士被崩上天空。守城的清朝官兵反败为胜,提刀猛杀,争割死人首级、耳朵掉头去府衙“报功”。
  由于争功抢首级引起混乱,城防转弱。太平军主力忽然蜂拥而至,清军来堵缺口时,另外一支太平军已经从水西门(三山门)越城而入,南京失陷。
  钦差大臣陆建瀛从将军署往外跑,在一个叫十庙的地方被太平军捉住,未及求饶,就被当街砍头。前广西巡抚邹鸣鹤、署布政使巡道涂文均、粮道陈克让、上元县知县刘同缨等人,均被太平军处决。江宁将军祥厚、副都统霍隆武有血性,率少数清兵死守内城,危难时,尽驱兵士家属(多半是妇人)登陴拒守,与太平军相持两昼夜,最终众寡不敌,均被杀。有老弱未死者数百人,都被太平军中的娃娃兵驱赶到城外河中淹死。三万多满人,看似下场悲惨,不过,如果读过《扬州十日纪》的人,可能会对他们的遭遇有另外一种感受。
  陆建瀛死讯传至北京,清廷认为他属于“死节”,想大加赠恤。有御史上言,直斥他在恩长之役中见死不救,并说他遁还金陵后,又与将军祥厚不和睦,致使南京如此坚城12天被陷。“其被杀于十庙地方,是已逃而终不能逃,非阵亡自尽者,不可同城亡与亡者(祥厚等)比。”清廷认为有理,只赏还其总督一衔,算是对这个庸官的恩恤。对于陆建瀛的贻误大局,当时就有人作诗讥评:“疆帅控上游,初议岂不壮。舳舻亘千里,江皖赖保障。前矛甫遇贼,一战总戎丧。翩然乃退飞,踉啮弃兵仗。匿迹归白门,吾民复何望。城中十万户,湍决各奔放。大府方闭阁,精嫌仍未忘。”老陆此人,实无大略,乃当时“巧宦”的典型,只知曲投时好,俯仰浮沉,遭逢有事之秋,肯定没有好下场。太平军靠“上帝”,陆建瀛自己信“霜神”。初迎战时,他每每对士兵大言己军上方有裸身女神在督兵,骗人骗己,谁都不信。回奔南京后,他又声称“观音大士”帮助守城,下令南京士民天天焚香礼拜,敬崇观音。最后几天,老陆实在无计可施,派兵士扛无数神道纸人上城,吓唬城下太平军说有“众神天助”,使得城下的太平军笑声一片……所以,如此一个钦差大臣,只能以八字相赠:荒诞骗民,粉饰欺君。
  南京陷落,不仅北京的清政府中枢震惊,全国震惊,全世界都感震惊,时任英国使华全权代表兼香港总督的文翰,就立刻向伦敦发去报告,分析南京被太平军攻陷之事对满清政府的影响:如南京陷落一成事实,中国政府将受到自变乱发动以来所未曾有之严重打击。所以者何?中国故都之地位,以及其在历史上之关系,在中国人心中如何重要,姑置不论;即以地势言,南京城在扬子江岸,大而且要,居帝国之中央,接近运河,实足以阻碍一切交通,切断米粮运往北京之路;今竟被强有力的大队武装叛徒所占据,此事诚未可忽视,尤不应随意加以掩饰。
  福祸相倚。南京,这个中国极具政治意味的大城市一朝得手,于太平军而言,虽然号称奇胜、大胜,最终在此为“首都”,却丧失了千载一时的大好历史机会,也为太平天国日后的丧亡埋下伏笔。
  想当初,洪、杨等人起事时,目光窄浅,“江南”之地,他们只嘴上说说而已,万水千山哪等闲!将近一年半时间,这些戴红头巾、拖家带口的队伍一直在广西境内兜转,桂平、武宣、象州、平南,悠悠转绕,直到1851年9月25日攻占永安(今广西蒙山县)。如此巴掌大的一块城池,对当时没见过世面的众多太平军将士来说,已经是“大城市”了。他们在此地一待就待了半年多,洪秀全本人还弄了36个美妃天天“言传身教”。小小永安城,偏于一隅,拜上帝会头头们封王建制,制作礼乐,说好听的,是志向远大,说不好听的,是过把瘾就死的心态。自永安突围后,太平军直扑桂林,猛攻32天,目的就是想拿下省城。可惜桂林城非常坚牢,不能攻下,洪、杨二人只能率众经兴安、全州入湖南,在湘桂边境打转。当其时也,不少太平军将士皆思恋老家,想由灌阳而归,仍窜回广西。幸亏杨秀清有远略,决意北攻长沙。虽然那时的太平军主力驻于郴州,仅派萧朝贵率一两千人进攻长沙,但这种决策最终打消了军将南归广西的念头。长沙未能攻下,萧朝贵又死,太平军却最终凭借石达开取得水陆洲大胜,顺利撤围。那个时候,洪秀全产生了“以河南为家”的念头,同时杨秀清想从益阳攻常德。当时太平军无船,想打到南京的领导人几乎没有。到达益阳时,太平军意外地获取船只数千艘,于是他们就弃常德陆路不走,自湘阴临资口漂入洞庭湖。下岳州后,在1853年1月12日攻陷武昌大镇。依理讲,湖北西连秦蜀,东控吴会,南达湘粤,北连中原,应该可以稳定一下政权。当时太平军内部议论纷纷,有入川之议,北进襄樊取中原之议,以及南下取金陵之议。选来选去,杨秀清本人决定以南京为目的地。
  太平军内部争论可能非常激烈,杨秀清便搬出看家“法宝”,咣当一声摔倒——天父下凡!“天父”命令大伙去南京,那是“小天堂”,是“新耶路撒冷”。由此,再无人敢有异议。
  也甭说,由于军中船中日益增多,顺流而下,太平军连战连捷,自武昌28天就打到南京,又用12天时间攻取了这座中国南方最具政治象征性的城市。这,不能不说是个军事史上的奇迹。
  即使在南京初破之际,洪秀全仍旧持有入河南问鼎中原之意,但最终为杨秀清说服,移驾入南京,改为“天京”,以之为首都。催使杨秀清下这一终极决定的,乃是一年老湖南水手,他“大声扬言,亲禀东王(杨秀清),不可往河南。(他)云河南河水小而无粮,敌困不能救解。今得江南,有长江天险,又有船只万千,又何必往河南!”(《李自成自述》)所以,日后洪、杨仅派林凤祥、李开芳率一支偏师北伐。
  为了稳定军心、人心,为了替自己主张定都南京大造舆论,在杨秀清授意下,太平天国出版了一本小册子《建天京于金陵论》,共有41名高级领导人表态,语气近乎一致,盛赞南京“虎踞龙盘”,“形险地胜”,从地理、经济等角度大称南京之好,集体为杨秀清抬轿子。一直颇具前瞻性和有进取心的杨秀清此时忽然变保守,没有果断地指挥军民直接北伐扑向帝国的心脏北京,实为铸成千古大错。形随势起,势随形生。以当时太平军昂扬的斗志和生猛的战斗力,直落而下攻取北京,并非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完全有成功的可能。而且,偏师北伐在初期取得的连连胜利事实也表明,当时什么水土不服、官军众多的顾虑完全是多余,假设太平军全军尽力在攻落南京后立刻扫北,胜算极大。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太平军主力至其灭亡也没能真正踏上北中国大地,只能借豫王(胡以晃)、燕王(秦日纲)两个王号,来意淫一下中原土地了。
  太平军自上而下最没想到的是,他们自己入了南京这个“小天堂”后,腐化堕落得异常之快,很快就沉湎于温柔乡中。日后的内讧残杀,更使得“天京”本身成为孤城一座。
  当然,杨秀清决意定都南京,也有其可称之处。当时,太平军号称“百万”,那是算上家属和沿路裹胁的民众,真正有战斗力的士兵仅十万左右。而太平军一路“攻下”的城市,其实多为清军自己弃守,诸如长沙、桂林等战略要地一直就没能拿下。江南大块地方虽然被占,清政府并没有到达崩溃地步,一直能组织起有效的军事力量抵抗。太平军入城仅十天,向荣就在城外孝陵卫扎立“江南大营”;未几,琦善在扬州建“江北大营”。如果当时太平军不顾疲劳即刻北伐,拖家带口近百多万的大军腹背有敌,确实也是一个大问题。
  建都南京,最起码经济上有保障,假如领导层军事调动有方,立刻平定南方九省,集中兵力占领苏南和浙江,即使不打垮清朝,占领南中国应该没有问题。但是,保守的思想和贪图安逸的作为,最终让杨秀清等人定都南京后不思大的进取。
  胜利之鼓轰天作响之际,其实隐约已经传来了丧钟之声。
  将领之中,时任“殿左一指挥”的罗大纲最明确反对建都南京和分军北伐,他抗言说:“欲图北必先定河南,大驾(洪秀全)驻河南,军乃渡河。否则,先定南九省,无内顾忧,然后三路出师,一出汉中,疾趋咸阳;一出湘楚,以至皖豫;一出徐扬,席卷山左。咸阳既定,再出山右,会猎燕都(北京),虽诸葛(亮)不能御也。”为太平天国效过力的英国人呤唎也有类似看法:南京的占领至是已经成为太平军成功的致命伤。任何一种成功的起义,都决不能放弃进攻的军事行动;起义一采取守势,它的威力就会受到挫折,除非它具有某种奇异的组织。革命成功的要素乃是迅速行动,一旦抛弃这点,旧制度的集中统一的力量就会十分便利地被运用来攻击革命。
  天王以安身于南京和着手于保护他的地位而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因这一错误而丧失了这个帝国。如果不这样做,不供给他的敌人以时间来重振旗鼓,从他们极其混乱的惊惶狼狈中复元,并集中他们的军队的话,那么他就已经指向了北京这一个终点。毫无疑问,就是他的声势赫赫的凯旋进军便会为他已经带来了一个几乎是不可抵抗的占领首都的大胜利,因此而引起的满洲王朝的灭亡就会已经给与了他这个帝国。多年以后,尽管遇到不利的反动,但太平军仍然不仅能抵抗清军,并且还能全部粉碎他们——如果不是英国干涉的话——即此一事实便足以证明,他们要是乘势追求他们最初的胜利是何等容易。
  对太平军说来有两条道路是无阻碍的,根据他们的经历来判断,两条道路中的一条便能导致满洲压迫统治的消灭。第一条道路是,毫不踌躇地继续向北京进军,放弃每一个他们夺取的城市,并在以战利品和财物来丰富他们自己,以他们所经过的任何地区的不满群众来加强他们的军队的同时,决不允许以分遣单独驻军来造成他们人数的丝毫减少。
  第二条道路当为放弃南京,并集中他们所有的军队到南方各省——广东、广西、贵州、福建——中国的这一部分比起任何其他各地来都更剧烈地反对满洲人,更加重要的是太平军主要领导者们的本省。在这种情况下,扬子江以南的整个地区就能在一个短时期内从满洲人手里全部夺取过来,然后他们即使不能取得全部帝国,至少当能在充分完整的意义下建立一个南方的王国——这条行动道路比起他们所实行的那条不适合的道路来会是好到怎样一个地步呢!
  对天王说来,在实行上述两条道路中的任何一条以前就建立首都,并开创新王朝,那不仅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并且也是完全不合理的。(这个上世纪初期的译文很别扭,姑且用之)
  有关太平天国入南京后一段时间的见闻,以江宁李圭所著《金陵兵事汇略》以及无名氏所著《金陵纪事》较为详实。二位作者都身经太平军攻占南京后的实际生活,虽然处处以“贼”称呼太平军,其笔下所记大都属实,皆为耳闻目睹,亲身经历。
  笔者现从这两个读书人当时的记述中摘取数段“亲历”,一一释义证明之,由此可以大概勾勒出洪、杨在南京初期的政治、经济措施,也可以帮助读者了解某些有关太平军圣库、官制、称呼、战法、军制、习惯以及拜上帝会仪式等方面的细节。
  先举《金陵兵事汇略》:贼既入城,诡言不杀人,(南京)有以土物入献者,给以贡单,无相扰。人多信之,争馈银、米、牲畜、菜蔬,取伪贡单榜于门。讵贼见单益搜索,以其不为备,私藏必多也。初犹未排户入搜,惧有官兵伏匿,唯遇人于路必镣。至十二日,见人则逼使舁尸弃诸河,不从杀之,如是者数日。忽出伪示逼民如常贸易,其时店铺百货掠几空,无有应者。忽又以查人为名,比室搜括,令壮男子听驱使,胸背以黄布写贼衔,谓之“招衣”。携幼童使为小仪,俾持旗伴随其行。男子毋许归家,归则谓与妇女私,干天条,罪应诛。于是立“男馆”,搜其家有私藏金银者,立置重典。驱妇女出于外,不使家居,襁幼稚,负行李,仓皇道路,惨不可言。(这些妇女)或得间自投江河,或投子女于河。贼既驱而之东,又复驱而之西,有啼哭者目为“妖”,鞭棰交下,夜则露宿檐下。越日乃立“女馆”。是时夫妇虽觌面而不敢交言,否则谓不遵天令。
  (评曰:上世纪“极左”文人谬赞太平天国入南京受到“人民群众”热烈欢迎,完全是乌有之事。献银献物,当属居民惊吓后的无奈之举。南京人本来生活正常,忽然夫妻家人分离,男入“男馆”,女入“女馆”,形同劳改,夫妻不得聚,父母子女不能见,何谈生人之乐!)
  城北幽僻之地尚有民众潜居者,贼以搜屋至,男子尽惊逸,贼怒其避己,因驱妇女赴旱西门(即石城门),悉付洪流焉(赶入江中淹死)。
  贼将分股窜镇江、扬州,逼壮者数万登舟,欲使为前锋,城中知之鼎沸,或自尽,或窃逃。贼惧一时不能制,有伪丞相钟芳礼、伪巡查周才太者,性稍平和,乃请逆酋设机匠馆、牌尾馆。机匠馆处工役织纫人,牌尾馆处残废老弱人,二者皆不调战阵。
  (评曰:驱平民为前锋,太平军多为此事,当时之人多有记载,实为大不人道。)
  入馆之家,凡遇贼搜括,告伪丞相辄杖责追还,残废者得安食室中,老病者使扫街道,于是入馆伏处者几四万人。旋又设杂行菜圃,杂行亦工匠之流,菜圃者,贼使人于隙地种植蔬菜,两处亦不下二万数千人。
  (评曰:这些举措,稍安众心,使老弱残废免死于沟壑战垒之中。)
  无何,贼传伪命,凡读书识字者,悉赴伪诏书馆,否则斩,匿不报者同罪,因得数百人使为伪造文檄示。合贼式者,分入各酋馆为伪书吏。又捏造天主书教人,不能背读者杖之。
  (评曰:强迫人民改信“拜上帝教”,背诵不了经文就打板子,此种粗暴的“灌输”非为怀柔之术。)
  出伪示,谓人死为升天,不许哭,不用棺木,不设香火,违则为妖邪。黄烟之禁与洋烟同严,有犯辄斩。各巨酋伪府多毁民居拓益之,封土木匠为伪将军、伪总制,俾率队课上。以督衙署为伪天王府,用锣鼓数百人,前导后护,迎洪秀全入居之。王娘数十人,悉以黄绢蒙头,跣足乘马入,自是遂不复出矣。
  (评曰:大兴伪教,强制性“移风易俗”,高官们毁民宅修奢侈私宅,一点不像“人民队伍”。)
  六月,计贼中裹胁人数:男馆,广西约千五百人,广东约二千五百人,湖南约万人,湖北约三万人,安徽约三千人,各省总约二千人,金陵约五万人,镇江扬州约五千人;女馆,广东西约一千人,湖南约四百人,湖北约二万五千人,安徽约三千人,镇扬约万人,金陵约十万人。贼逐一设门牌,凡男子十六岁至五十岁谓之牌面,余为牌尾,立馆长分统之。
  (评曰:说“裹胁”,并非完全都是,确有一些“自愿”加入者。)
  女馆则有“元女”、“妖女”之别,“元女”即处女,“妖女”谓妇人及被污之女子,统以伪女军帅等官,禁贼众不得犯。伪令甚严,唯洪逆及东、西、南、北、翼五贼,得不时选逼元女充媵妾。
  (评曰:太平军对高层头目以下的性生活约束甚紧,也为中外历史一奇。)
  各馆按月送册核其数,男馆远调及逸出均注明。贼初入发粮无限,来取即与。自名籍可稽,每馆发米有定额,于是米价陡贵,百斤需六金,尚无购处。又用北贼(韦昌辉)伪印票,交贼官及馆长出城者,以此为信。
  十一月,贼船由芜湖进泊相近高淳县之臼湖,图犯东坝以解镇江之围。向大臣(向荣)遣邓提督绍良等守东坝迎击之,斩获甚众。
  时城贼待被掳之众若犬马,少壮者纷纷逃亡,不足于用,乃取老而健者,使登陴击柝,犹不足,则虽老病者亦予役,伺便逃逸者甚众。妇女亦日供奔走操作,惫不得息。贼于湖北、安徽掠得盐米各船皆泊仪凤门旱西门外,令伪女官执旗悉驱出城,首戴肩负,运入仓中,尚途命童子持鞭驱策,行稍缓,则鞭扑交下。并使女馆削竹签置城外濠沟,跋涉委顿,泥涂颠仆,自寻死与受矢石鞭棰死者无算。
  (评曰:太平军虐民如畜,是入南京后的实际情况,并非以“革命的恐怖”对付“反革命的恐怖”,完全是对南京平民的“恐怖”,虐之使之,污之辱之,完全凭借暴力手段。)
  至十二月,统计南(男)馆广西千余人,广东二千人,湖南五千人,湖北万余人,各省总约千余人,安庆二千人,金陵约二万人,镇扬约三千人;女馆广东西约二千四百人,湖南约三百人,湖北二万三千人,安庆二千七百人,金陵不及九万人。此外陆续新虏者,统计男馆与国州黄州约万人,庐州约万人,江西五六千人,扬州仪征约四千人。女馆自镇扬虏者共一万二千人。
  (评曰:同六月间人数相比,人员减少得很厉害,多属“非正常死亡”。)
  贼逼男女拜上帝,以黄纸作誓语,拜毕焚之,谓之悔罪。其赞美语南贼(冯云山)所撰,各馆长率众朝夕诵之,每日睡起饮食必默念“小子某同众小子跪在地下,敬谢天父上主皇上帝老亲爷爷”等语。谓天父七日造成天地山海人物,每阅七日,为一赞期,谓之礼拜。先一日街设大旗写“明日礼拜各宜虔敬”字样,三鼓具果品糕饵,群诵赞美,各伪府金铙爆竹声不绝耳。其赞美语曰:“赞美上帝为天圣父,赞美耶苏为救世主。赞美圣神风为神灵,赞美三位(为)合一真神。真通(道)岂与世道相同,能救人灵享福无穷。知者踊跃,即(接)之为福,愚者省悟,天堂路通。天父洪恩,广大无边,不惜太子,遣降凡间。捐命代赎吾侪罪孽,人知悔改,天子万年。”
  (评曰:上述描述详细记载了太平军“霸王硬上弓”地强制人民信教的荒谬行为以及当时所行的怪诞仪式。)
  洪逆(洪秀全)更善掉弄文字,不可以意测,如“圣”改“胜”,“上”改“尚”,“耶”改“耳”,“国”改“郭”,“火”改“亮”,“清”改“菁”,“秀”改“莠”,“亥”改“开”,“卯”改“荣”,“丑”改“好”。辛亥之岁,为洪逆在大黄江僭号之始,癸丑洪逆踞金陵,则称“辛开元年”,“癸好三年”。又称历代帝王均为“相”,有所谓改定四书曰:“孟子见梁惠相,相曰:‘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郭乎?’”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评曰:太平军在南京开“删书局”,专门删改历代儒家经书,可笑的是他们并非“去芜存精”,而是玩笑一样大搞荒唐变字游戏,让人啼笑皆非。)
  又有隐语,火药曰“红粉”,炮弹曰“元马”,巨炮曰“洋庄”,掘地道曰“开垅口”,敛费曰“科炭”,百姓曰“外小”,遗矢曰“调化”,溺曰“润泉”,社稷宗庙寺观俱曰“妖”,悉令毁除,书籍字纸亦曰“妖”,必残践而后快,官兵曰“妖兵”,官曰“妖头”,自贼中逸出者曰“变妖”。别刊时宪书谓为“颁历”。单月三十一日,双月三十日,每年以三百六十六日为率。初不许用“日月”二字,旋仍用之,谓由天父改还。又捏造天兄升天等节凡六。其称呼:洪逆称万岁,东贼(杨秀清)称九千岁,西贼(萧朝贵)称八千岁,南贼(冯云山)称七千岁,北贼(韦昌辉)称六千岁,翼贼(石达开)称五千岁,其余伪王称千岁。妻俱称王娘,子称嗣君,伪官丞相以下俱称大人,妻称贞人,子称公子。陷永安以前附贼者,称功勋加一等。伪王昆弟叔侄,俱称王宗。亦设女官,其在伪府者,有女丞相、女检点,在外统带女馆者,有女军帅、女百长。其服色尚黄,次红紫,次青蓝黑白。伪王绣龙,余各有等差。
  (评曰:观太平军之“隐语”,大存“山贼”之气,殊有江湖黑道色彩。官品官爵设置,类同戏文,终不似成大气候者。)
  伪王居为“府”,官居曰“衙”,阖城千数百处。伪府则有“辕门”、大门三,高可数丈,门墙壁彩画龙虎,甬道中筑亭一,两旁悬金锣数十,有事则鸣锣以达。门以内不许男子入,以侍女传递。肴馔酒浆皆伪典厨官自外传进,后皆有堂室园囿,多者数百间,少亦六七十间。若伪衙则择民居之高大者,加以粉绘,或用红笺作联,或以黄纸写朱字,遍贴大门为美观。门外多建瞭台,高十数丈,以备望远。东贼(杨秀清)伪府在将军署,北贼(韦昌辉)在中正街李宅,翼贼(石达开)在大中桥刘宅。贼相见,下一等者跪,不揖拜。爱跣足,虽袍服乘舆马亦然。嗜著朱履,厚其底,高者几半尺许。每乘马出,携洋人所制八音盒,铿锵作声以为乐。
  (评曰:太平军衣、食、住、行的审美“品味”,皆俗而又下,暴露出穷人乍富的气息以及及时行乐的低俗。)
  将与官军角拒,发伪令必先吹角以集人,至北贼(韦昌辉)伪府听令,以贼目执尖角令旗,率众立俟指挥。占必驱被胁者在前,积贼随其后,败则跪祈天父,官军或谓其有妖术,往往竟疑惧不进。
  (评曰:可见韦昌辉当时在南京的重要作用。此外,太平军跪祈上帝的仪式,竟能使政府军疑其在施法搞“妖术”,可见清朝官军对太平军太不“知己知彼”。)
  伪撰之书,则有《天理要论》、《天情道理书》、《千字诏》、《原道救世歌》、《旧遗诏》、《新遗诏》、《天父天兄下凡诏书》、《行军总要》、《士阶条例》、《制度则例》、《天道诏书》、《真圣主诏》、《武略》、《醒世文》、《三国史》、《三字经》、《天朝田亩制度》、《太平军书》、《太平营规》、《天条书》、《改定四书》等类,逼人诵读。
  (评曰:太平天国兴起时间不长,但“理论体系”真庞大,可惜皆是荒诞不经、自相矛盾、毫无条理的东搬西抄,哄弄愚民可以,真正当“指路明灯”就难!)
  伪律一百七十七条,点天灯者三,五马分尸者三,斩者四十一,杖者五十二,鞭者七十八。妇女有罪,入伪官重治。伪官之刑曰天灯、分尸、剥皮、铁杵、顶车,皆死刑,反弓、跪火、杖肋、鞭背、木架,皆生刑。伪天条十事:一拜邪神,二杀人害人,三不孝,四奸淫,五窃掠,六欺诈,七私藏财货,八变草,九三更,十吸烟。变草,投效官军之称,三更,逃亡之称,违者立斩,违者未尝有斩,斩者必方其违,此贼之所以为贼也。
  (评曰:太平军爱把人“点天灯”,近乎玩笑的残虐暴露了高层领导人“怪力乱神”的心态。在宫内对妇女的刑罚也如此残暴,可称是“大不仁”。)
  是时洪逆(洪秀全)伪府日渐开拓,僭纵工役日必千人,已兴造年余,府前有牌楼一,上横四大字曰“天堂路通”,大门额曰“荣光门”,二门曰“圣天门”,皆冠以“真神”两字。两傍有栅,栅内横额数方,皆伪僚属所赞颂。左右有亭,高出墙外,覆琉璃瓦。二门内伪朝房东西各数十间。西有一井,以五色石为栏,上镂双龙,石质人工俱坚致,非近时物。伪殿前牌坊一,上下雕龙,文饰精彩。伪殿尤高广,梁栋涂赤金,纹以龙凤,四壁彩画龙、虎、狮、象。伪殿东有墙一围,凿池于中,池中以青石砌一船长十数丈,广六七丈,备极工巧。内室多至千数百间,伪王娘以下备媵妾者一千二百余人,而侍女不与焉。洪逆既荒于色,深居简出,一切不闻问,于是东贼渐跋扈不可制。
  (评曰:洪秀全这位“革命领袖”的荒淫渔色,比起“北京地主阶级总头子”咸丰帝来讲,厉害上百倍。穷奢极欲,土木繁兴,这就是他心目中渴望和追求的“天堂”。)
  东贼(杨秀清)伪府自将军署迁于旱西门长芦鹾使何宅,榜曰“正九重天府”,规模服御几与洪逆埒。性尤淫纵,逼取民女未盈十七岁者三十六人为王娘,好杀人,奇酷之刑多为所定。出必前后拥护数千人,金鼓旌旗之属凡数十事,轰雷耀日,继以绸扎五色巨龙,音乐从其后,号曰“东龙”,乐已,大舆至,舆夫五十六人,舆内左右立一童执蝇拂,捧茗碗,曰仆射,舆后伪属百余人,又继以龙,乃毕。顾仅至洪逆处,或登城,他弗往也。见洪逆不跪,称曰“二兄”,自称曰“弟”,此为东贼得称,余皆不可。尝造大床,四面玻璃,中贮水,蓄金鱼荇藻,枕长四尺二寸,此可见淫乱之一端。北贼(韦昌辉)伪仪制半于东,翼贼(石达开)又半于北。
  (评曰:烧炭出身有勇有智的“九千岁”,腐化之速,难以想像,喜幼女,喜群交,喜排场,剥削阶级一切恶习,均倍而增之。权力使人腐化,极权使人极端腐化。信然!)
  贼中初以演戏为邪歌,继于池州得戏班衣服器具数十箱回金陵,乃招优伶装演,筑台清凉山大树下,东贼(杨秀清)观之喜,于是皆尚演剧,作乐歌唱。各伪府朝夕敬拜天父,男乐在外,女乐在内,遍搜城内曾为乐妓者充之。
  每逢各贼生日,馈物者不绝于道,而女馆此风尤盛,以糯米制成各色糕饼,列于方几,令人肩之前行,导以金锣黄伞,女官乘马随之,送入伪府,至日往贺,陪诵赞美酬谢天父。洪逆父子生日俱赐宴,畀以金牌。皆先期逼人入贡院考试,洪逆为正试,东贼则东试,余仿此。所取伪状元、榜眼、探花、传胪各一,伪翰林数十,伪进士倍之。一日,东贼逼多士赋诗,题曰:“四海之内皆东王。”有诸生郑之侨者,作诗起句云:“四海皆清王,安容鼠辈狂,人皆思北阙,世忽有东王。”贼大怒,肢解之。又有诸生夏宗铣者,贼胁就试,终卷有骂贼语,亦被磔。又恒逼民女百人,送总理女营事务伪赞王蒙得恩处,再选约得十五人,以进洪逆东贼各六人,北贼二人,翼贼一人,谓天父赐美女以偿其劳。
  (评曰:昔日以清教徒自居的革命者,一入繁华大城市,意骇神迷,东王变成为戏迷票友,真可发一笑。各位王爷生日party之盛,几同“国庆”。又渐附庸风雅,开科取士,出题揭榜,真沐猴而冠者,难怪有大胆读书人瞧不起他们。)
  除《金陵兵事纪略》之外,另有无名氏所撰《金陵纪事》,也从细节方面勾勒出太平军在南京的活动以及当时一般百姓对他们的“看法”,尤其是文中多涉太平军某些奇特的战法、称呼和习俗,尤补其他史料之不足:贼皆黑瘦,相貌多犯杀,断不能成也。初出示皆魔障语,专以天父哄人,以天条杀人。
  伪官以司马为最小,不用红头,换黄绸扎头,自旅帅以上皆戴风帽,六月不除,以黄边宽窄验官之大小。自夸十日破城,不是人做事,乃天做事。
  贼多赤足,其胆皆泼,心多入魔,目直视若痰迷者。其逐日给米,遇节及贼首生诞散肉,皆苗人土司法,衣服亦多为苗装,髻蟠于额上,上服齐腰,下敞裤脚。
  以天为父,以狗肉敬之,以耶苏为天兄,即其祖师。以二三十字为讳,改丑为好、亥为利(开),凡姓王者皆改姓汪或姓黄。以神庙为妖庙,毁神佛抛于水。午餐吃粥,唯早晚赞美拜上,掳来人皆使拜上,又曰“拜祖”,能拜者即为天父之子,虽洪秀全亦以为弟兄,故外虽仆役,食则同起同居,明明强盗用夥计也。
  (评曰:太平军的“老贼”多为客家人。客家人相貌与中原汉族无甚分别,大多数人相貌端正,并无马来人凸颧凹腮的面相。他们之所以多“黑瘦”,乃多年在岭南炎热气候下生长所致。加之几年的栉风沐雨征战,当然不可能白胖。至于有苗装苗俗者,皆因客家人长久以来与少数民族混合杂居而成,且两广炎热,人们习惯赤足。笔者十年多前初到广东,对当地人光脚穿皮鞋就很纳闷,日久则见怪不怪矣。至于以狗肉敬耶稣,实为洪秀全等人具有“中国特色”的基督教。)
  男女日皆给米,米完给稻,稻少则女给二合,老人则日给四合,较胜于扬州之贼。扬州乏食,已杀老弱男女,并烧死数万人矣。女人逐日削竹签、担砖、挖沟、驼米稻、割麦豆秋禾,令将裹成之脚脱出缠足布。有女百长四更即起而催促,无不残虐之人。女伪官出行,亦有伞有锣,敲不歇声。老人则为牌尾,为扫街、拾字纸、看鱼塘菜园、割菜子蚕豆等事。木瓦匠皆有总制,称“大人”。碾米为“臼人”。各伪官之女儿皆欲称“金玉”与“雪”,名其书曰《礼仪》。
  (评曰:在如此严苛的太平军专制主义管理下,很难讲南京人民真正拥护“太平天国”。太平军“解放区”的天,不是晴朗的天;太平军“解放区”的人民,一点也不“喜欢”。)
  每逢夜战,贼在城隅只点一灯极明亮,又用人在城上擂大鼓、打锣鼓以助军威。有夜战则更鼓尤众盛,平时将神香遍收,每晚在城垛洞内焚烧,烟雾迷离,伪若守城人众,其实城上并无多人。六月大东风半月余,炮架倾倒,屋以板隔在城上者皆吹倒于城上,城中屋瓦皆飞,惜此时并无攻城者。当时城中并无埋伏。厥后恐因怯者之言转致伊心立机设伏,且停留长其智慧,凡事皆然。过水西门外大街,见有大将军炮约重五千斤者两尊,月城内约重二三千斤者四五尊,想各门不过如此。而杨秀清忽闹龙灯,且多用灯彩在鼓楼一带山上盘旋,以惑外人之耳目,以壮城里之声威。有兵攻城,亦带往在各城呼喝喧嚣,明是虚者实之,因城空,伪为多人之意。
  (评曰:城中人尽晓“太平军”虚实,城外清军全然不知,可反证杨秀清的多勇多智。)
  库为“圣库”,兵为“圣兵”,粮为“圣粮”,其狂妄殊甚。七月间,要织五色锦缎被三百床,闻有大配之意在八月间,是贼思淫佚,以为享天福矣。贼之东、西贵亲以杨、萧而分,国丈又有陈姓者,国伯皆洪、冯、杨、萧、韦、石之尊属,黄、赖、蒋、魏皆贼首旧姻,事皆从刻。又有吉、侬两姓,侬当是侬智高之种裔,皆苗倮。钟、周两人略为和平顺理,然亦非善类。贼之杀人打人,皆听小崽之唆,故欲剁为脔,不足惜也。伪官之司马亦曰“牌长”,曰“卒长”,管二十五人,以上有百长管百人,旅帅管五百人,军帅则管千人,用风帽黄边矣。再则典金、典妆、典竹、典炮、典硝、典铅码、参护、监军等名。又有巡查、检点、指挥、侍卫、总制、内医、国伯、国丈、东西贵亲、丞相。天官以下六官,官皆有协理,皆稍知文理识字者。其余掌仪、舂人,名目甚多,忽增忽改,并无定见。最重牌刀手,错杀皆不问,封伪职则为“参护”。亦最重书手,敬如宾客,即识字与知文理者封升伪职则为监军,余多为总制。今忽南京数十人皆封为总制,分各行铺,牢笼之术也。事事求异于人,伪官不曰“加级”而曰“加等”,亦自以为独得。尤可笑者,自造历书不用闰与大小建,月有三十一日,是全无知识也,积久必有夏冬倒置之时。其语屡变不可信。
  (评曰:南京城中,读书人与受过教育的人非常多,太平军对这些人仍旧使用拜上帝教“灌输”那一套,根本不能成功,徒增被强迫者的反感和恶意,只是迫于淫威,不敢明言耳。太平军在南京所制官职军职,繁诞多端,殊为可笑。)
  贼善为奸细,多办(扮)医卜星相小卖买者,且杂入官所募之乡勇中。贼性桀骜,与软语乞怜,多见杀,直与硬语,竟置之。贼亦有毒烟药,战稍却,即放毒烟,使人昏闷致溃败,贼或转败为胜。初到立营,亦遍烧毒火于长围外。此方以黑砒石、黄漆叶、人粪为最毒,如无解药,预于出战前以醋洗面则不受毒,或以某草泡醋薰棉絮塞鼻亦能解。
  (评曰:太平军“魔鬼在细节”,平时侦察工作做得极好,粗中有细,又能搞“化学战”,战术运用灵活。)
  贼之可异者,持竹竿而战,插竿首以长钉,以此为战具。掳不知战之良民以与官兵战,明用以当官兵之头刀,贼心洵不可问。而广西距南京数千余里,破数十府州县,以及镇江、扬州,复远扰河南、直隶,数年来人多空城自逃,不与相战斗者何也?长毛贼但恃其胆之泼,逢危急时,恒骗呼其众曰:“放胆,有天父看顾!有天父保佑!”以此愚弄人。湖南、广西人心蠢笨,往往堕其术中。江南人力本软弱,心尚明白,皆不信其言也。又曰:“越吃苦,越威风。”又曰:“代打江山打先锋,要汗如珠。”又激怒官兵曰:“尔有十分命,只有一分胆,我只一分命,却有十分胆。”其被围时云云,而兵不怒也。然则兵之雅量为何如。以战死为能人,以人死为可贺,谓死者魂已升于天堂,其语不近人情,皆非人类语。其意不过煽惑人心,欲人帮助伊相叛逆而已。问伊魂何不即升天,乃若是扰乱滋闹耶?
  (评曰:无论正邪与否,信仰的力量,在太平天国前期起到支撑士气的极大作用。正是“有天父保佑”的精神胜利法,才让众多徒众有“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战斗勇气和大无畏斗志。)
  敢怒而不敢言。政治高压下,知识分子读书人表面低眉顺目,内心中却冷眼旁观,所以,这位撰写《金陵纪事》的作者写如下“反动”诗歌讥嘲太平军。其中语句虽涉偏激,但可从中见出太平军这些南京新主人翁们不少可笑之态以及“移风易俗”嫁寡妇、强迫妇人放大脚的“激进”:
  登塔凭高作望楼,雨花营垒又坚筹。
  一旬竟把南京破,千里来从西粤流。
  白胖无人皆黑瘦,红头封职换黄绸。
  自矜十日天行事,昼夜排搜匿满洲。
  胆泼心魔跣足忙,本来巨盗又苗装。
  长毛连须盘前髻,短服齐腰敞下裳。
  神庙毁来原木偶,贼魂疾望入天堂。
  无情忌讳尤堪笑,不许人家说姓王。
  妄称天父与天兄,拜上相交若有情。
  穷困求粮需掳掠,豪华屠狗供粢盛。
  岁时朝贡无些差,朝暮饔餮有诵声。
  济众博施良不易,百般勉强盗虚名。
  弟兄姊妹逼相呼,视十天条自犯无?
  道理听来皆蛊惑,尘凡谁降莫疾愚!
  书藏孔、孟皆须杀,令出杨、韦不足虞。
  邪法弗灵兵法少,不知何物是耶苏(耶稣)。
  牌刀手果有何能,手执滕条面似冰。
  上帝弗劳伊赞美,下民尽受尔欺凌。
  家家搜括都无物,处处伤残转自惩。
  还说入城怜百姓,者番蹂躏已难胜。
  伪官风帽看黄边,小大绸衣暑尚棉。
  洋伞非关遮赤日,严刑先戒食黄烟。
  红鞋倒镫常骑马,白浪空舱亦放船。
  如此太平诳天命,火神六合聚歼旃。
  魂得升天骗法新,将来成谶自先陈。
  盗言甘美徒调舌,叛语支离惯弄唇。
  贺死信为真悖逆,开科那解用儒珍。
  想伊欲补冬官制,木匠居然做大人。
  寡妇频言与丈夫,柏舟节义笑为迂。
  挖沟驼米朝朝苦,削竹担砖事事粗。
  一日万家缠足放,四更百长竭情驱。
  蛮婆大脚鸣锣过,女伪高官意气殊。
  太平天国的许多荒唐怪诞举措,确实让当时老百姓觉得不近人伦情理。在“天国”大家庭中,皆以兄弟姐妹相呼,但当哥当弟以官大官小来界定,所以21岁的石达开在信中和“红头文件”中称六十多岁的曾天养为“弟”,年青的陈玉成称其族叔陈得才也为“弟”。后世好事者把太平天国“龙凤合挥”当成彰显“男女平等”的结婚证,其实是类似粮票、布票一样的“人票”,妇女只是有功将士的“奖品”。大多出身贫民的太平天国高官,只对下严格要求禁欲、禁酒、禁烟,上层什么都不禁,且都是最高级的“供应”。平日里出门,这些人又最爱几十人抬的大轿,比清朝官员还要摆威风显阔,其实,此种行为,源于他们昔日挥汗如雨持锄站路边遥看官员出行的欣羡。长工当地主,也把鸡蛋补。当然,宣传方面讲,太平天国早就“天下为公”了。无论是工商业还是个人财产,太平天国全部施行“国有化”,大家都在“供给制”下生活,按级别领取吃穿用物。表面上看,洪秀全本人特朴素,每日领十斤牛肉票而已,似乎俭素异常。但想想他后宫中的数千女官和佳丽,想想他堂皇宫殿的穷奢极欲,十斤肉票只是某种符号而已。在格调方面尤为低俗的是,太平军将士尤喜金银穿戴,大金镯子二金镯子常常在臂上挂带,官大的甚至套满两胳膊,一举一动叮当乱响。同时,在砸烂一切“腐朽事物”的同时,高层们对“龙”大有偏好,所以洪秀全和杨秀清、萧朝贵假造“天兄”之言,宣称金龙大龙是“宝”,不是“妖”,各自以“真龙”自居。他们在摧毁一切封建“旧事物”的同时,本身又添出“避讳”这样的强制措施,把基督教各神的“名字”、宗教用语以及各王爷的名字都强求避讳,违者处死,一般人不得在名字中有“龙”、“天”、“主”、“王”、“德”等字,姓王的一律改姓“黄”(广府话中二字同音),连天王表兄王盛均一家人也要改。所以,翻开太平天国文件和名册,没有一个姓“王”的……林林总总,怪异多多。天王府的对联更牛气:余一人乃圣乃神乃文乃武,众诸侯自南自北自西自东。对此,有看不过眼的当地书生冒死在对联旁另贴纸联:一统山河四十二里半,满朝文武三十六行全。讥笑了太平天国局促于南京一地的窘况和其内部高层的低俗泥腿子气。
  英国历史学家埃利亚德说:“任何一种宗教,即使是最原始的宗教,都是一种本体论:它揭示神圣事物和神圣形象的存在,并进而表明那种存在实际上是什么,从而建立了一个不再如睡梦一般的、飘忽不定的、无法理解的世界。”(《神话、梦想与神秘事物》)可值得慨叹的是,太平天国迷狂的革命者们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随着胜利果实愈长愈大,愈长愈多,他们既不可能对不可认知的事物做出更加准确的猜测,又不能与不可控制的环境达成妥协,地上的“天国”,又是奇异纷扰不能摆脱的诱惑。
  特别是洪秀全和杨秀清等“万岁”与“九千岁”这样的宗教兼世俗头领,实际上已经改变了他们头脑中所崇拜的对象的性质,一步一步陷入傲慢与自大。如此一来,日复一日,走向灾难。
  无论如何,熙攘之间,洪、杨在南京定都,看上去前途无限。
  一水涓涓看不绝,滔天已是满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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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12   附一:《避难记略》
  (说明:此书的作者曾含章是江苏常熟人。他生于清道光廿三年(1843年),卒于民国二年(1913年)。清同治二年(太平天国癸开十三年),他当时是常熟县秀才。《避难记略》记载了他当时在常熟对太平军的耳闻目见。这本笔记对于太平军的爵职称谓、避讳、衣冠、考试、路凭、设关收税、砸毁孔庙和神庙的行为等等多有翔实记述。特别有意思的是,对孔夫子加以“孔老二”(孔阿二)之蔑称,还有“发洋财”一说,最早实源于太平军。)
  贼之焚杀掳掠曰“打先锋”。不杀人放火,而但掳物,曰“太平先锋”。每以此胁人,谓钱粮不清,将打先锋也。
  收粮不足,令伪乡官与贼众至各乡村人家取米、麦,曰“盘粮”。
  贼之暴殄特甚,煮饭盛器即秽溺其中,甚有以字纸作草纸用者。
  夜间以大木炽火,睡于其侧,曰“烤火”,虽暑天亦然。或谓身上有疮,烘之以代搔痒也。
  贼中有讳用之字,或添写,或改用,最为可笑。如秀字添草头写“莠”字,全字添草头写“荃”字,青字添草头写“菁”字,皆因伪天王洪秀全、伪东王杨秀青之名也。山字改用“珊”字,伪南王冯云山之名也。贵字改用“桂”字,伪西王萧朝贵之名也。又顺字缺偏旁中一竖,国字中或字改写王字,亥字改用“开”字,丑字改用“好”字,皆不知其何意也(按:客家话和白话中,这两个字谐音很不好)。又上字改用“尚”字,华字改用“伍”字。
  贼中伪考试,常熟取者曰“秀士”,苏州取者文曰“博士”、“约士”,武曰“猛士”、“勇士”,金陵取者曰“俊士”、“杰士”。可笑者伪报条上写秀士为“莠士”,可谓名称其实矣。
  应伪考试之人,初犹令伪乡官胁从之,皆无耻之辈,稍识数字者应之,亦无有不取者,取后皆与洋钱三四元,此贼之以利诱人也。后通文墨者亦应之,甚有生员、廪生亦应之,如钱竹(筑)溪名敦钧,住南门外关帝庙开弄,咸丰元年青宗师科试案首,后应贼试取伪秀士、伪博士辈,竟以得取莠士、博士为荣,真狗彘之不若矣。
  贼中禁吃鸦片烟,钱竹溪适被贼查出,捉去杖责,荷校鸣锣示众,秀士、博士,如是如是。
  伪干王为伪天王下第一人,自命不凡,贼中称为“圣人”。有伪诗集示考试者,诗中皆不脱东、西、南、北四字。又将四子书涂改,称孔圣人为“孔阿二”,侮圣毁贤,罪不容于死。
  伪考试之题有曰:“四海之内皆东王。”又曰:“天父原来有主张,磨来磨去试心肠。”尚有数题目,不能悉记。
  伪示上伪职,自侯起俱有天朝九门御林字样。其系粤西起事老贼,皆曰王宗。系两湖、安徽之贼,皆曰天朝勋臣。
  贼初至时,伪示上书太平天国庚申十年,盖以咸丰元年为伪元年也,后上又加书天父天兄天王字样。
  凡伪王之伪示与他贼异,用黄纸若誊黄样,四边皆盘龙。伪天王之伪诏亦然。
  贼之衣服亦无定式。头上或以布、或以绸缠之,唯贼目及伪王得用红绸、黄绸,上缀帽花,余皆青色、黑色或花布,唯白色独无。上身之衣,短不过腰,衣袖小如竹筒,伸宿不舒。棉袄曰打袄,皆五分密行,色以红、绿为贵,长衫、棉袄、皮袍亦红、绿色者多,亦五分密行。大贼目及伪王得穿黄衣,或穿神袍,戴神帽,而发仍打辫,辫线甚大,有一二斤重者,大、小贼皆然。或有用红、绿线者,辫皆盘于发际,或结为旋螺状,曰得胜结,虽戴帽穿袍时亦然。裤管甚大,有二尺余,虽严寒皆穿单绸,常抽至腰下,两股尽露。鞋子以红、绿绣花为贵,贼目时穿厚底,余皆薄底,或穿草鞋,或赤足,穿袜者绝少。伪乡官之帽,皆贼与之,如范阳兜而小,色黄,戴者亦少,唯西周市周甫容、张市陈瑞芳时戴之,以为荣幸。
  贼之月日,大月三十一日,小月三十日,无二十九日作一月者,亦无闰月,朔望、上下弦皆不知也。或谓此西洋之法,贼之变于夷也。贼欲于彼之十五日月圆,将木板上画月之形,令之荷校,诞妄极矣。
  各镇店家账簿上不书年号,亦不书贼之伪号,但以干支纪年,其日月悉遵时宪书,不与贼同。至除夕、新年皆半开半掩,盖贼必以彼之除夕作准故也,亦迫于势之无可如何耳。
  贼称本朝(清朝)曰“妖朝”,官曰“妖头”,官兵曰“妖兵”,神像曰“死妖”,骂人曰“妖魔鬼”。
  贼称伪天王曰“真圣主”,伪王及头目曰“大人”,余皆曰“兄弟”,新掳入者曰“新兄弟”。初至金陵时讳言“长毛”,后亦不忌,老贼曰“老毛子”。掳富贵家子弟及年轻而貌端正者,认为己子,曰“公子”。掳女子少妇为妻,曰“正(贞)人”。掳十岁以上小儿,以好衣穿着随身事者,曰“小把戏”。掳少壮有力男子可使打仗者,曰“牌面”。掳老弱无力男子,使之打柴、割马草、挑水、煮饭、作杂工者,曰“牌尾”。在贼中作吹手者曰“典乐”,作厨子者曰“典厨”,吊硝者曰“典硝”,凡司其事者皆曰“典”。奸狡土人,不受伪职,而与贼往来者,亦曰“董事”。
  贼每七日一朝,曰礼拜,谓祭天父、天兄也。天父、天兄者,贼之造作名目以惑人者也。祭用方桌二张连排于檐下,上设茶数杯,点烛一对,无香。贼目皆向外环坐,诵天父经一遍,经共二十四句,计九十六字,亦不知作何乱语。诵毕皆跪下,读伪祝文一篇,中有“一个当十,十个当百,百个当千,千个当万,万万千千,杀尽妖魔”云云,读毕而止。
  贼中称天父曰“老亲爷爷”,天父之名曰“基督”,天兄之名曰“耶苏”。
  贼目时至各乡镇,或庙宇中、或贼馆内,搭高台,南向而坐,旁坐伪乡官,若两司马而下皆环立庭前,呼土人聚其下,而告之以征粮、索贡之语,名曰“讲道理”。道理二字,何不幸而出之贼口乎。
  贼于圣贤像、神像、佛像及专祠中之有像者,若范公祠、杨公祠、于公祠,皆毁坏无遗,若东周市普善庵内之佛像深藏而完好如故者,不多得矣。
  贼铸伪钱,前面“太平天国”四字,后面“圣宝”二字,或在孔之上下,或在孔之左右,无定式也。
  贼中之伪腰牌曰“圣牌”。以长竹竿装枪头曰“苗子”,弓箭、藤牌俱无。
  旗帜最多且大,五色俱备,顶上俱有铁枪头。每十人中八人执旗,二人执鸟枪或洋炮。用铜帽子不用火绳者,夷人所卖也。
  水路来往,船上间有水炮,旱路走者无之。
  贼犯上海,掳得夷人之物,曰“发洋财”。
  贼之掳人,以麻绳穿辫根牵之以走,掳至贼馆,不得外出,夜间以麻绳缚住手足,数日方免。
  城中修造改作,用水作、木作及杂作者,俱令伪乡官雇之。城门上进出,皆于面上打一图记,以为识认,或向贼馆中取一伪凭,曰“飞纸”。
  土人携家眷什物而避难者,恐途中被扰,向伪乡官取一伪凭,曰“路凭”。
  土人中不得剃发,而商贾有往上海、通州、海门去者,不能不剃。至从上海、通州、海门归者,短发又不便,因有向贼中说明缘故,而取伪凭为据者,曰“剃头凭”。
  贼中铸炮,将在城与各乡庙宇中之铁香炉、铁烛筌(签)及钟、磬等物,搜括无遗。
  画轴楹联,贼所不取,故毁坏甚多。闻贼馆中有以人家挽联悬挂者,不知何意,或谓挽联上有大人二字者最多,取意在此,可笑极矣。
  贼之初至也,令人家门上贴一顺字,以为彼之顺民也,各乡镇亦间有贴者。
  取年久墙砖,令人敲细成末,吊出墙硝,以充火药之用。乡镇上亦间有夺民房而作吊硝处者,曰“吊硝馆”。
  吊硝每以大树及房屋中之大梁、大柱烧之,所以山木及大屋也毁去甚多。
  常令伪乡官每图解稻柴灰数十担,亦以充火药之用。又令每图解树柴数十担,以为煮饭之用。
  甘心作贼,类皆无赖下流罔命之徒。盖良善被掳,迫于势之无如何耳,断不以杀人放火为快事,且常存逃避之心。唯罔命者逞其所欲为,方视为得志之秋,所以愈凶恶愈得用。为伪王及大头目者,皆此等也。其中监囚甚多,缘贼陷一城,即将监囚放出,即用为头目故也。其余乞丐盗贼九流三教无不容之,故贼在馆中或在各乡镇,有时端坐椅中,忽然两足盘于椅下,忽然跳立椅上,丑形毕露,盖其本相固然也。
  贼中作伪文书、伪札、伪示者,待之如幕宾,称之曰“先生”,出亦乘轿,亦有小贼服事者。
  贼虽凶恶,而亦时时虑人,如在乡镇,日间无单身远行,夜间宿贼馆中,必群贼同睡一处,闻警无不逃避,亦知积怨于人者不浅也。
  其抗拒官兵也,败不相救,甚有无故而自相践踏者,所以不难扑灭也。
  贼中送礼,各物俱排设桌上,活猪、活羊亦然,小贼以竹杠舁之。
  各贼馆中贼妻,亦时相往来,间有乘马者,亦有小女子服事如婢女然。
  城上俱拆民房遍盖之,以蔽风雨,曰“走马台”。
  城中民房,小者皆作柴料,大屋为贼馆者尚可,然伤于投诚后者亦不少,其余皆墙倾壁坏,门窗板壁拆毁无遗,甚至拆去楼板,而搁栅亦皆截去。
  贼将房屋改作及拆彼造此者甚多,如钱贼之馆在陈家巷杨砚芬家,将对面民房拆去,改造照墙;又将后面民房拆去,改造花园,将常熟城隍神庙花园中之亭台楼阁移去。又陈家巷庆顺典当厅场上添造房屋一所,诸如此类,不可胜记。
  衙门官舍,若常熟县衙仅存头门及大堂,昭文县衙仅存头门,道辕及游文书院唯瓦砾而已。文、武庙及两邑城隍庙尚可。忠孝祠、杨公祠、范公祠、安济堂俱毁。节孝祠、于公祠尚可。文庙大成殿拆为平地,今圣位(孔夫子牌位)暂供明伦堂上。文庙大成殿、崇圣祠两庑俱无,唯存明伦堂、尊经阁及斋房。
  庵观寺院,若城中之致道观、致和观、慧日寺、方塔寺、白衣庵,及城外之破山寺、三峰寺、维摩寺、拂水寺、龙殿、小云栖寺、普福寺、普仁寺、资福寺、接待寺、新塔寺,毁坏甚多,间有存者,唯破屋数间而已。在各乡镇者亦有毁坏,然较之在城附郭,则大相悬矣。
  贼有伪令,众贼皆听贼目之指挥,有不听伪令而适被贼目知觉者必杀,曰“犯令”。杀后将首级挂竹杠上,以黄纸书伪示,使二贼扛首级,一贼鸣锣,一贼读伪示,呼于贼众中,以为榜样,曰“喊令”。
  贼之调出别处去,曰“出师”。在路上行时,旗帜皆卷。如贼目有伪令,使众贼掳掠乡村,则旗帜皆放开,狂奔尽起,故土人见贼过,以旗之卷与不卷,卜其掳掠与否也。
  凡贼掳得衣服器用归,或在城外,或在乡镇,廉其值以卖,贪利土人每买之,而互相贩卖者,曰“先锋货”。日后仍被掳去,屡试而不一悟,甚有付钱而不得取物者,何其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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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13   附二:《贼情汇纂》
  (说明,这是清朝张德坚《贼情汇纂》所记太平天国的印章、朝仪、服饰、仪卫、称呼、饮食等内容。观林林总总的太平天国的这些荒唐作为,大可发现这个政权的性质和政体仍然是封建等级制度的翻版。他们的礼仪繁琐森然,贵贱尊卑比清朝官府还严,世袭特权远远超过中国古代历朝历代封建王朝。其中对太平军的一些细节描述,有助于我们深刻思考这个政权最终失败的原因。)
  伪 印贼众皆乡愚市侩,多不识字,安知篆文,故所刻伪印皆宋字正书,四面刻阳文云龙边,留正中一行另镌一线边,刻伪官衔于其中,并无印信关防字样。伪王皆金印。伪天王印八寸见方,四面云龙,中空一行刻“太平天王大道君王全”九字。左首角上镌一金字,右首角上镌一玺字。左首边上刻“奉天诛妖”四字,右首边上刻“斩邪留正”四字,然非紧要诏旨,不用此印。另有三寸六分见方一印,四面龙文,中刻“旨准”二字,凡批答伪奏章及各伪书皆钤之。伪东王伪西王印,长六寸六分,阔三寸三分,亦云龙边。如杨秀清印,中一行刻“太平天国”四字,下忽双行以“劝慰师圣神风禾乃师”为一行,“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为一行,下接“杨秀清”三字居中。萧逆印伪衔亦双行并列。伪南王、伪北王印,字则单行居中。伪燕王、豫王印,伪侯印字,字皆单行,然必系以姓名,如“太平天国燕王秦曰(日)纲”“太平天国真忠报国佐天侯陈承瑢”之类。伪东王对伪燕王印,长各递减二分,阔递减一分,伪侯印长减四分,阔减二分。
  伪王侯印凡笔画粗肥之处,皆中空如飞白体。伪侯、伪天官正丞相银印,以下皆木印。伪丞相印长五寸,阔二寸五分,以次至两司马,每降一等减长二分半,其阔皆对折,如伪指挥印长四寸五分,阔二寸二分半,是也。凡金银印,其质皆极薄,金印则金匣、金匙钥,银印则银匣、银匙钥。自丞相至两司马印,中一行但刻伪衔,不系姓名。伪衔甚多,各举一以概其余:如伪丞相则刻“太平天国天官正丞相”。各伪衔皆首缀“太平天国”四字,并改“国”为“囯”。凡伪印皆同,后不复叙。伪检点则刻殿左殿右几检点,指挥则刻殿左殿右几指挥,将军则刻炎一正将军,总制则刻金一总制,监军则刻木正木一甲一监军,军帅则刻中一军军帅,师帅刻中一军中营师帅,旅帅则刻前一军前营前旅帅,卒长则刻前一军前营前前一卒长,两司马则刻前一军前营前前一东两司马。其余杂职及各典官,职同何官,印之长阔即同何官。伪典官极多,已详伪官制门内。如某军正典圣粮、某军副典硝之类,各伪印皆刻伪衔,别无暗记。伪官卑者多有正副,正副亦皆有印。伪天王印龙凤双纽,伪王印龙纽,伪侯印象纽,伪丞相印麟纽,皆有人见过。丞相以下亦分狮、豹、熊、虎诸纽为等差,会见伪奏章议定。
  然各木印至今并未刻纽,并无直纽,伪国宗提督军务印仅用银包而已。贼中制度标新立异,朝更夕改,繁冗太甚,故群下亦不甚遵。溯立伪印之初,皆江湖星卜者流为之创置,其式如神牌,如羽士疏文标签,丑俗已极,尤不值一笑也。
  ……
  伪朝仪逆贼无参拜揖让之仪,凡打躬叩首皆呼为妖礼。虽贼礼拜敬天父,群下朝洪逆,亦止长跪,其余伪官互见平行,并无礼节。官降一等,卑者跪白事,尊者坐受之,跪后仍杂坐谐谑。尊者自外入,卑者但起立、让坐、奉茶而已。贼知粗鄙人绳以礼法,则手足无措,故简略之,使其易知易从耳。
  初至江宁,杨逆日朝洪逆所;近则洪杨诸贼深居不出,妄拟垂拱而治,必有大喜庆事,方设朝会。如杨逆有事要见,亦必请伪旨批定日时,大抵午未时居多。届时杨逆率各伪官毕集,舆马填塞街市,伪天朝门洞开,大门外立伪引赞官,传呼各官进,唯杨、韦、石、秦各剧贼得进见,虽宠任如伪佐天侯,亦不得望见颜色。伪侯以次俱排列于大门内,引赞官呼跪,则皆跪,左右史跪于阶下,侍臣递茶,伪通赞官呼曰:“天王有旨,诏众官珠贯而入,各肃班联,趋跄起跪,不得嚣喧,三呼万岁,听旨传宣,朝觐已毕,站立两边。”读讫,则众伪官如仪起立。少顷,杨贼白事毕,出则转身向内而立,各伪官皆跪其后,又呼万岁者三,然后掩门而散。他如生子弥月等喜事,杨逆具奏请朝觐,洪逆每批“勤理天事便是朝见”也。寻常礼拜日,群下唯具本请安而已。杨、韦、石各伪王亦自有受贺之仪,杨逆则自韦、石以下皆朝之,余伪王唯本府属官朝之,然亦不常见。一切军务皆由杨逆主裁。仅东殿尚书侯谦芳、李寿春等一二人与之计议。凡有令则交佐天侯传至检点林锡保、胡海隆处,各伪官日至检点衙听令,虽佐天侯等有时燕见,一月之间亦不过二三次。其一切文书多不能面白,故纤芥之事必具禀奏,层层转达,以取伪旨。贼多市井无赖,识字不多,厌见文字,悉任掌书裁处。于是则多设簿书掌书诸伪官,而被胁充先生者,似可渐操其柄也。
  夫首逆数人起自草莽结盟,寝食必俱,情同骨肉。且有事聚商于一室,得计便行。机警迅速,故能成燎原之势。今踞江宁,为繁华迷惑,养尊处优,专务于声色货利,往之倚为心腹股肱者,今乃彼此睽隔,猜忌日生,禁令则徒立科条,军务则全凭文告,气脉不通,已成麻痹不仁之象,贼之灭亡,可烛照而数计矣。
  伪服饰贼由粤西至长沙,尚皆布衣蓝褛,缝数寸黄布于衣襟,以为记号,囚首垢面,鹑衣百结者,比比皆是。即首逆洪秀全、杨秀清等,亦止红袍红风帽而已。打仗前则短衣赤足,取其登涉轻便,故掳来之人,无论士农工商,必先褫其衣冠履袜,唯以包巾分别新旧与尊卑。兵及新虏之人皆扎红巾,伪官与老长发则包黄巾,旅帅以下黄布巾,以上黄绸巾。拖长一寸,官大一级。百姓男女概令包蓝布巾。
  逮陷武汉,繁华之区,锦绣山积,贼遂户搜刮,所得鲜衣华服貂褕狐裘,虽觉华丽可喜,然多不能辨识。于是有裂妇女红蓝裙裤以帕首者,拆金绣挽袖以系腰者,有贼妇而着男子马褂,穿厚底镶鞋者,有男贼而着妇人阔袖皮袄者,更有以杂色织锦被面及西洋印花被单裹其首者,青黄红绿,错杂纷披,丑恶之态,难以言喻。掳得貂狐绸缎长衣,必齐腰剪断,改作窄袖小襟短袄,或改对襟坎肩,以数疋红绿绸缠于腰际,带头拖至足跟,若珠毛灰鼠之衣则着诸贴体,海龙紫貂之袖,则用以抹桌。
  粤西女子双足如漆,多有不着鞋袜不着裙者,插戴满头珠翠,压首难胜,披裹数重绫绢,怀挟叠叠金银,形同孕腹。
  掳得幼童貌者,伪官得之,谓之“公子”,众贼得之,谓之“老弟”,周身皆着花绣,以抄得香珠玉佩手镯指环及荷囊扇袋之类,悬带于腰项襟袖之间,行动则金玉撞击,铿锵有声,且使之颠狂跳掷,以为笑乐。
  时当雪后泥淖,以被褥帐幔之属,铺垫通衢。其单夹纱罗衣衫一时无用,则各伪府用以铺地,往来践踏,略不顾惜。鞋帽领袖并剪剩半截衣,及一切铜锡磁器,随处抛弃,填塞沟池巷道几满。然其时伪职尚少,唯以风帽分别职级,无职老贼并无风帽,伪王亲戚戴全红风帽,其余伪官皆红风帽,以黄边宽狭定官职之大小。另用白绫一小块,或写或绣,揭其官衔,如正将军或副将军三字,标于帽额正中。贼目风帽遂改用全黄,如洪、杨各伪王则戴绣龙黄风帽于内,上戴龙凤金冠,全掳戏班行头,以为伪服。如黄龙袍龙帽,则伪王分用,红袍紫袍金盔,则丞相以下自分等次攫取,盖彼时尚无金绣诸匠作为之执役也。
  由武昌下窜,船只多载妇女,群贼皆各携刀械陆行。始爱衣饰华美,尽数背负,既而力不能胜,则沿途抛掷,久之身着重裘过燠,汗出力绵,举前截改之短衣一并撩弃。贼过之后,衣衫被褥狼藉原野,如此暴殄,实旷古所无。
  迨至江宁,乃锦绣缎疋出产之区,其繁华更胜于湖北。贼于是又变易其服饰,更张其伪制,平时戴风帽者谓之功勋加一等。又自金田起至永安州止,相从之贼不拘有官无官,俱谓之功勋,准着黄马褂,朝帽额中写“功勋”二字,职同伪总制。永安州至岳州相从者,自将军以下至师帅,皆红袍红马褂,以上则红袍黄马褂,有功小官亦有赏黄马褂者。凡穿袍(按此段为抄本所无,疑有错简)有喜庆朝会大事则戴盔名之日角帽,故有典角帽衙。
  其伪王等角帽,又名金冠,伪官角帽又名朝帽。自洪逆以下金冠皆以纸骨为之,雕镂龙凤,黏贴金箔,即戏班盔头也。洪逆冠如圆规纱帽式,上缀双龙双凤,凤嘴左右向下,衔穿珠黄绥二褂,冠后翘立金翅二,冠前立花绣冠额一,如扇面式,亦绣双龙双凤,上绣满天星斗,下绣一统山河,中留空格,鎏金为“天王”二字。杨逆朝帽如古制兜鍪式,左右各一龙,其中近上立一凤,盔顶竖一缨枪,四围皆珠宝缨络,冠额则绣双龙单凤,中列金字伪衔。韦石两逆之冠如杨逆式,但上改缨枪为小黄伞盖,周围拖排绥珠络。韦逆帽额亦绣双龙单凤,中缀伪衔,石逆帽额则一边绣一蝶,上绣单凤,中列伪衔。杨逆单凤栖于云中,韦逆单凤栖于山岗,石逆单凤栖于牡丹花上。此伪王金冠朝帽之制也。伪国宗朝帽同各伪王式,如韦姓则从韦逆之制,但额字必标明某国伯、某国兄。伪侯伪丞相朝帽如无翅正方纱帽式,亦系纸骨贴金,上缀双龙单凤,龙头向下,亦衔贯珠黄绥二褂,帽额绣百蝶穿云,中列伪衔。自伪检点至伪两司马朝帽,皆兽头兜鍪式,如检点指挥兜鍪,上缀一狮,左右各缀一龙,中缀一凤,帽额绣百蝶穿花,中列伪衔金字,至检点止,指挥以下伪官衔绣红字。将军总制朝帽同上式,但去单凤,只蟠双龙,冠顶缀一麒麟,帽额绣百蝠穿云,中绣伪衔。监军军帅朝帽同上式,冠顶缀一虎,帽额百蝠穿花,中绣伪衔。师帅朝帽同上式,但龙去一爪,冠顶缀一豹,帽额绣云彩。自师帅以下,皆绣黑字伪衔。旅帅朝帽同上式,但去双龙,帽顶缀一熊,帽额绣牡丹,中绣伪衔。卒长朝帽同上式,冠顶缀一彪,帽额荷花,中绣伪衔。两司马朝帽同上式,冠顶缀一犀牛,帽额绣菊花,中绣伪衔。凡有功动平湖监试诸字样,亦标于帽额之上。帽上之龙又以节数分等级:伪王九节,侯相七节,检点指挥将军五节,总制监军军帅三节,此伪官朝帽之制也。其秋冬平常所戴风帽,以角帽上所有之物皆绣于风帽上,如洪逆风帽绣双龙双凤,一统山河满天星斗。伪丞相绣双龙一凤,余可类推。帽额悉如角帽之额,花绣递分等差,亦列伪衔。伪王则全黄风帽,伪侯至伪两司马皆红风帽黄边,两司马风帽镶一寸黄边,官大一级,黄边加宽二分,加至伪侯,黄边宽至三寸二分。其中又分花素绣绒,自两司马上至师帅素黄绸边,自军帅上至将军花绸黄边,自指挥上至伪侯则用黄绒绣成黄边,深浅相间,如水纹然。
  夏日则另有凉帽,自伪王至两司马帽胎皆同昆卢帽式而稍狭,四围帽沿如莲花瓣,帽顶四面挖空如意云头,帽上龙凤狮虎,则以角帽上所有之物,悉移置凉帽之上,后缀一长柄五彩圆光,下缀黄绥绿绥,拖出冠外五六寸,通体皆薄竹片编扎,以五色纱绸糊成者。若于其夜置一烛于其中,俨然扬州之包灯也。
  至伪服,仅黄龙袍、红袍、黄红马褂而已,其袍式如无袖盖窄袖一裹圆袍,洪逆黄缎袍,绣龙九条,杨逆绣龙八条,韦逆绣龙七条,石逆绣龙六条,秦胡二逆绣龙五条,伪国宗绣龙从各伪王制,伪侯伪丞相绣龙四条,伪检点素黄袍,伪指挥至两司马皆素红袍。其等差则于黄红马褂内分别。洪逆黄马褂绣八团龙,正中一团绣双龙,合九龙之数,杨逆绣八团龙,韦石秦胡四贼皆绣四团龙,自伪侯至伪指挥皆绣两团龙。自洪逆至指挥皆于前面正中一团绣伪衔于其中,伪将军至伪监军黄马褂前后绣牡丹二团,伪军帅至伪旅帅红马褂前后绣牡丹二团,俱绣伪衔于前面团内,伪卒长两司马红马褂,不绣花,前后刷印二团,书伪衔于团内。其伪衔之字亦分金字红字黑字,如帽之制,皆由各典袍衙绣绵衙制造,此伪服之制也。
  贼初呼靴为妖服,只准着鞋。近立典金靴衙,制黄红缎,亦有定制:靴皆方头,洪杨韦三逆皆黄缎靴,绣金龙,洪逆每只绣九条,杨逆每只绣七条,韦逆每只绣五条,石秦胡三逆素黄靴,伪侯至指挥素红靴,伪将军以下皆皂靴。其女官冠服如男制,然未见有戴角帽凉帽者。冬月则戴风帽,夏月则戴绣花纱罗围帽,如草帽形,空其顶,露发髻于外,或亦有定制未考。女官尊者,则金玉条脱两臂多至十数副,头上珠翠堆集;官渐卑,则金玉珠翠亦渐少矣。
  大抵伪冠服初皆攫自戏班,既则任意造作,前次攻克岳州,获绣龙黄袍、黄马褂,绣“承宣”二字,团龙黄马褂及织金团龙黄马褂,錾金为字,蟠龙金冠多件,制尤侈僭。盖贼中金银玉帛皆自掳劫而来,毫无顾惜,任意标新立异,穷工极巧,彼则欣欣自得,以为尊贵无比,殊不知诡制亵色,俗恶不堪,真所谓槐国衣冠也。长发老贼用五彩丝绒,编成条子,若续命缕然,紧扎发根后,将发挽髻,以所余之条盘于髻上。伪制将军以下不得用五彩,只用红绿丝绳编挽。其无职群贼发短者打红辫线,发长过尺,或挽发贯以妇女银簪,并有扎网巾及披发者。打仗必穿空号衣,戴竹盔,着平头薄底红鞋,老贼与有官者空红黄小袄,着黄鞋,而不着号衣。夏日多以掳来男女绸绉衣裙,改为窄袖衫,宽脚裤,伪官老贼穿红黄衫,其余除白色不穿外,就原衣杂色,或为短衫,或为坎肩,其衫裤尤尚黑色,幼童或有穿红蓝裤者。掳来书写人统称先生,准穿长衫,着鞋袜,小馆扎黑绸包巾,大馆扎黄包巾,无腰牌号褂。贼中禁令,虽极热,夜卧不准光身,白昼不得裸上体,犯则枷打。
  贼目所用画龙宫扇,柄长三尺,每以幼童环扇之,出则列于马前,并以黄红缎或金字寿帐改为短柄手伞,谓之洋伞。伪王侯则黄缎而绣金龙,其次亦有五色彩画者,贱者则以印花洋布为之,每出必挟于肘下,亦有戴草帽而用花边镶沿者。
  贼党多半胁从,贼目防人私积,即所以防逃,故立法甚严。检点以上方准带金条脱,其余唯准带银镯、银指环。然银镯分两亦有轻重,如军帅以下不得过五两,旅帅以下不得过四两。不准私藏丝毫金银以及剃刀,倘或搜出,谓欲变妖,轻则捶楚,重必斩首。所得首饰金珠,不准昧匿,必令层层进献,归之伪王圣库而后己。
  至于所定伪制,奢侈已极,一冠袍可抵中人之产,其伪王剧贼掳掠之赀富厚,何事不办,下逮各散职伪官各军旅帅卒长两司马等辈,既贱且穷,安能有力制此。且其制屡更,又安能制而复易,似贼之侍从及有执掌者,或从其制,余多赭衣若囚,虽任伪官,并不能一服伪官冠服也。更有外出掳粮之贼,职仅总制,竟僭用检点冠服,务精其制以鸣得意。亦有被胁为伪官者,虽尊至指挥,仍敝衣粗服,视伪冠服如桎梏。此则天良不泯,人禽之分。逃出难民默识之,出语人,恒欷歔不置焉。
  (注:广西情形方靖、罗凤池说,湖北情形张玉琴等说,江宁情形程奉璜说,一应伪制及式样或曾见俘物,或考自伪文告。又伪书中角带字样,难民迄未见过,故不叙。)
  伪仪卫舆马贼踞永安弹丸之地,重兵围攻数月,穷蹙窜逃,蓦越山险,奔走于榛莽陵谷之间,自携军火,裹粮以行,无舟车之载,安从见轿马?洪杨诸首逆亦自敝衣草履,徒步相从。偶至乡村掳得民夫,或以竹椅舁之,已属至幸。迨后由长沙下窜,尽掳大江船只,多得绸绢,恣意制造旌旗炫耀,凶焰渐张。旋陷武汉,以武昌省会汉口巨镇百货匠作舟车轿马,无所不具,贼始创设卤簿仪仗,其下伪官女官亦攫得骡马游行街市。然皆揽辔抱鞍,以足踝置镫外,使人牵马缓行,惶惶恐坠。群下掳得各公廨绿蓝围轿,献之伪王,多制黄绸画龙凤旗帜,用五色镶边,以分别东西南北,每出不过铜钲三五对,幡旌三五对,绣龙黄盖一擎,鼓乐两班,护卫数十人而已。既陷江宁,则侈然自得,踵事增毕,则设典天舆、典天马伪职,其东西南北翼各伪王亦各署此职,专司其事。并迭次议奏,于仪卫分别等差:凡伪王皆黄缎轿、绣云龙,侯丞相检点指挥皆红缎轿、绣彩龙云凤,以龙凤之多寡分尊卑。将军总制监军皆绿轿,军帅师帅旅帅皆蓝轿,百长两司马皆黑轿,亦定有绣虎绣鹿之制,然未曾用。伪天王舁夫六十四人,伪东王舁夫四十八人,以次递减,至两司马舁夫四人而止。
  洪逆从未出行,唯杨逆每出必盛陈仪仗,开路用龙灯一条,计三十六节,以钲鼓随之,其次则绿边黄心金字衔牌二十对,其次则铜钲十六对,用人肩挑,后飘数尺黄旗,墨书金锣二字,其次绿边黄心绣龙长方旗二十对,其次同上色绣正方旗二十对,其次同上色绣蜈蚣旗二十对,高照提灯各二十对,虽白昼亦用之,其次画龙黄遮阳二十对,提炉二十对,黄龙伞二十柄,参护背令旗,骑对马约数十对,最后执械护卫数十人,绣龙黄盖一柄,黄轿二乘,杨贼乘坐,或前或后,盖仿古副车之义,而恐人之伺己也。轿后黄纛十余杆,骑马执大刀者数十人,更用鼓吹音乐数班,与仪从相间,轿后亦用龙灯钲鼓,凡执事人皆上黄下绿号衣。至于执盖执旗,多用伪官,皆着伪公服,每一出[伪]府,役使千数百人,如赛会状,以此炫骇愚民,以为尊贵无比,若天神然,然奢纵不伦至于此极,似古之叛逆说未必尽如是也。伪北王以下虽乘黄红轿,一切仪卫,较之杨贼不逮十分之一;其余丞相检点等官,无非铜钲两对,黄盖一二柄而已。唯舆马前所张之盖,用人执持,不住旋转,若演剧中张盖式。其伪东王妃出行无龙灯,一切执事较简,唯多护卫穿黄红衣女官耳。悍贼不乐乘轿,散秩卑小之官亦爱乘马,其鞭缰虽无定制,亦伪王侯始用黄色,下不敢僭焉。各伪官争奇斗富,盛饰鞍鞯,掳得花绣帐幔被面,任意改造。唯带串铃则有等差,指挥以上双串铃,一系马颈,一缀马臀,将军总制监军单串铃,军帅以下不准带串铃。然在外掳掠之贼,人人僭用,群丑连镳而过,一片铃声,依然响马行径也。
  (注:广西湖南情形李采、黄鼎等说,湖北情形张玉琴、吕佐之等说,姚敦三《壬癸笔记》等载亦同,安徽情形柳森等说,江宁情形程奉璜说,众难民所说皆然。)
  伪称呼父子夫妇人之大伦,贼逆天背理,不知长幼尊卑之序,安知有兄弟,是其所谓兄弟者,不唯自兄其兄,自弟其弟,并欲强一切而兄弟之,于是有老兄弟新兄弟之称,强妇女而姊妹之,有老姊妹新姊妹之呼。至其起事首逆,皆拜会结盟之党,不以少长排行,而以入会先后分次第,如伪王侯呼洪逆为二兄、杨逆为三兄之类。其次则以有功勋有科炭为最老兄弟,下此皆由新入老,是老贼有尽,而新新不已之无尽,为可慨也。即如全家被掳,则必使祖孙父子齐一而兄弟之,姑嫂妯娌齐一而姊妹之,及至同胞兄弟数人,则反东西互调而分处之,是舍亲亲而强仇仇以为兄弟者。
  群下称洪秀全为天王,三呼万岁,及各伪王、伪官、女官、公子,枝枝节节,皆改易称呼,详后所抄伪太平礼制原本,不赘。然摭拾烦琐,群贼多不遵奉,如丞相下至两司马,伪制虽有分别,而贼中皆呼大人。各伪官之子皆呼公子之类。亦有寻常称谓与其制不同者,如两司马或呼管长,卒长或呼百长,女馆之长亦称管长,各贼所带幼童均称老弟,贵者称小大人,能打仗谓之牌面,老幼服役之人谓之牌尾。是贼虽妄标色目,谬分等差,究属劫贼之暗号隐语,并无所谓义意也。他如能写字者概称先生,贸易人及百姓概称外小,妇女曰外小婆,呼我显官为大妖头,卑官曰小妖头,兵曰妖兵,勇曰妖勇,以及妖婆、妖崽、妖团、帮妖、跟妖诸名色,贼本妖孽,如我文告中辄曰迅扫妖氛,果何指乎?贼若不知己之为妖,而强呼他人为妖。呜呼!丧心病狂可谓极矣。
  伪《太平礼制·称呼》原本天王诏令王世子臣下呼称幼主万岁第三子臣下称呼王三殿下千岁第四子臣下称呼王四殿下千岁第五子臣下称呼王五殿下千岁以下第六子至百子千子皆仿此类推王长女臣下称呼天长金第二女臣下称呼天二金第三女臣下称呼天三金第四女臣下称呼天四金以下第五女至百女千女皆仿此类推东世子臣下称呼东嗣君千岁第二子臣下呼称东二殿下万福第三子臣下呼称东三殿下万福以下第四子至百子千子皆仿此类推东长女臣下称呼东长金第二女臣下称呼东二金第三女臣下称呼东三金以下第四女至百女千女皆仿此类推西世子臣下呼称西嗣君千岁第二子臣下呼称西二殿下万福第三子臣下呼称西三殿下万福以下第四子至百子千子皆仿此类推西长女臣下呼称西长金第二女臣下呼称西二金第三女臣下呼称西三金以下第四女至百女千女皆仿此类推南世子呼称南嗣君千岁北世子呼称北嗣君千岁翼世子称翼嗣君千岁南女呼称南金北女呼称北金翼女呼称翼金皆与东西一式丞相至军帅皆称大人,如丞相则称丞相大人,检点则称检点大人,以下类推。
  师帅至两司马皆称善人,如师帅则称师帅善人,旅帅则称旅帅善人,以下类推。
  丞相子至军帅子皆称公子,但同称公子亦有些别,如丞相子称丞公子,检点子称检公子,指挥子称指公子,将军子称将公子,侍臣子称侍公子,侍卫子称卫公子,总制子称总公子,以下类推。
  师帅子至两司马子皆称将子,但同称将子亦有些别,如师帅子称师将子,旅帅子称旅将子,以下类推。
  丞相女至军帅女皆称玉,但同称玉亦有些别,如丞相女称丞玉,检点女称检玉,以下类推。
  师帅女至两司马女皆称雪,但同称雪有亦有些别,如师帅女称师雪,旅帅女称旅雪,以下类推。
  王世子及东西南北翼各世子,皆是管理世间者也,故均称世子。
  宫城女及东西南北翼各女,皆是贵如金者也,故均称金,金贵也,色美而不变者也。
  丞相至军帅皆是公义之人,故均称其子曰公子,又皆是虔洁之人,故均称其女曰玉,玉洁也,色润而可宝者也。
  师帅至两司马皆是典兵之人。故均称其子曰将子,又皆是清净之人,故均称其女曰雪,雪清也,色白而可爱者也。
  女丞相、女检点、女指挥、女将军皆称贞人,妇人以贞节为贵者也。
  军师妻呼称王娘,丞相妻呼称贵嫔,检点妻呼称贵姒,指挥妻呼称贵姬,将军妻呼称贵嫱。
  钦命总制妻呼称贵媪,监军妻呼称贵奶,军帅妻呼称贵姻。
  师帅妻呼称贵娴,旅帅妻呼称贵婕,卒长妻呼称贵妯,两司马妻呼称贵娌。丞相妻至军帅妻加称贞人,师帅妻至两司马妻加称夫人。
  朕(洪)仁发兄、仁达兄称国兄,嫂称国嫂,庆善伯、缵奎伯、元玠伯辈称国伯。庆轩、绍衍叔辈一体同称国叔,仁正兄、仁宾称国宗兄,元清、辅清、四福、韦宾辈一体同称国宗兄,贵妹夫及后宫父母伯叔兄弟辈一体同称国亲。细分之后宫父称国丈,后宫母称国外母,后宫伯叔称国外伯、国外叔,后宫兄弟称国舅。
  朕岳丈天下人大同称国丈,岳母天下人亦大同称国岳母,国岳与国岳两相称,自因其长次,则称为国亲兄,国亲弟,千岁岳丈天下人大同称某千岁贵丈,岳母天下人亦大同称某千岁贵岳母。
  贵岳与贵岳两相称,自因其等职,譬如七千岁贵岳见九千岁贵岳,则称东贵亲兄,又譬如七千岁贵岳会六千岁五千岁贵岳,则称北贵亲弟、翼贵亲弟,如此为兄弟相称也。
  国岳丈与群千岁七千岁六千岁五千岁之贵岳,会见八千岁贵岳,两相称自因其长次,同称亲家兄亲家弟也。
  贵丈见国岳,则称某国岳。
  国岳会贵岳,亦因其等职,譬如会九千岁贵岳,则称东贵弟,会七千岁贵岳称南贵弟,如此则国岳为兄,贵岳为弟也。
  国岳母与国岳母两相称,自因其长次,则称国亲嫂、国亲婶。
  贵岳母与贵岳母两相称,自因其等职,譬如七千岁贵岳母见九千岁贵岳母,则称东贵亲嫂。又譬如七千岁贵岳母会六千岁贵岳母、五千岁贵岳母,则称北贵亲婶、翼贵亲婶,如此则为嫂婶相称也。
  国岳母与九千岁七千岁六千岁五千岁贵岳母会见八千岁贵岳母,两相称自因其长次,同称亲家嫂、亲家婶也。贵岳母见国岳母,则称某国岳母。
  国岳母会贵岳母,亦因其等职,譬如会九千岁贵岳母则称东贵婶,会七千岁贵岳母则称南贵婶,六千岁贵岳母则称北贵婶,会五千岁贵岳母则称翼贵婶。如此则国岳母为嫂,贵岳母为婶也。各宜凛遵,钦此。
  饮 食贼不耕种而饱食终日,溯其源皆由掳劫而来,凡到一处,尽封油盐食物,归伪典官看守,礼拜日凭伪照发给各贼馆分食。当逐户抄虏时,虽零星食物必尽括以去,每过镇集村庄,必肆行凶横,动谓不办饭者必加烧杀,乡里愚民仓皇失措,谁不欲款以饮食,而保一时之安全。故贼至一家,必罄其所有以供啖嚼。
  其实贼平居之日,掳得何物,即食何物,多则哺啜狼藉,无亦素餐淡食。若官兵断其粮道,求粗粝不得,竟有煮皮箱以充饥者,各伪王盘踞江宁,虽有山珍海味,茫不知为何物。凡抢得牛羊犬豕,每用刀矛刺杀,不甚洗剔,膏血淋漓,即置釜中烹而聚食。乡村多鸡,贼逼人贡献,或逐家搜捉,及其烹也亦往往不熟而食。尤可笑者,每以海参炒白菜,鱼翅炒豆芽,燕窝煮罗葡,高丽参桂元煮肉,宜水浸者或竟干炒,宜油煎者或用水煮,种种颠倒,不可枚举。
  广西老贼嗜食煎炒,绝不饮汤,谓饮汤则腹痛而泻。每肴必加秦椒苦辣棘喉,他人不能下咽。食果品多不去壳,如金橘连肉不知酸,莲子莲心不觉(知)苦。凡遇蔬圃,纷纷争取,或甫生之物亦不待其成长,掘割恣啖,食尽遂不复栽种。夫五谷所以养人,贼掳掠充,每以白粲喂马,以代刍豆,兽相人食,暴殄天物,莫此为甚。
  贼所最重唯鱼,偶有所得,不敢私食,必进之伪王,各伪王有喜庆事,群贼进献食物,亦必以鱼为至敬,缘贼氛所过之处,渔人引避,因其希而重之。至金陵时城内多蓄鱼池,贼令伪官看守,官曰典天鱼,唯各伪王方准烹食,以下群贼则徒有临渊之羡耳。其不与人同嗜者则狗肉,每敬天父必用之,如攫得羊豕,必与狗肉共烹,以为味美无比。更有凶狠之贼食人肉,饮人血,燔人心肝以为馔,残忍之性尤堪发指。
  至于烟酒,为贼最禁之物,吸洋烟谓之犯天条,杀无赦。水旱烟名曰黄烟,名酒曰潮水,有犯禁吸饮者,重则立决,轻亦枷杖。贼令虽严,然未能周察,故杀者自杀,而食者自食也。从来贼盗行为鲜不如是,且有甚者,诚无足怪,如张献忠手下健儿,每剖人腹,实以菽米喂马,谓可肥壮,狂寇恣肆,何事不可为。
  若洪杨诸逆实山野鄙夫,陷贼冠裳之士,又安忍出而掳劫,操刀为割,不过随众饮食,待尽而已。其攫取烹调,类皆乡愚乞丐为之,宜其脔割失饪,诸堪齿冷。至于伪王虽有典厨诸役,亦皆沿其俗以治馔,孰肯竭技奉之?故诸伪王侯虽自负豪华厌足。其实被体皆优孟衣冠,充口则味同嚼蜡也。
  (注:被掳逃出者所说皆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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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14   空幻的帝京之旅——太平军偏师冒进的北伐
  公元1855年(咸丰五年)5月31日,山东荏平县冯官屯。
  满清军大营,气氛肃穆。主帐内,僧格林沁王爷正襟坐在中央的大马扎上,身穿灰布棉袍,外套青布马褂,脚上青布靴,看上去非常寒素的打扮。唯一显示他王爷身份的,只有僧格林沁头上青呢帽上的三眼花翎和宝石顶戴。这位蒙古王爷,平日在阵上骑黄鬃马,手持一柄大关刀,由于他面色枣红加上长髯飘飘,像极了传说中的关圣帝君。
  僧王饮了口刚烫的热酒,大声用汉语说了一句:“押逆贼李开芳来见!”
  帐内帐外一阵小忙。
  不久,帐帘撩起。随着一阵凛冽冷风的吹入,门中闪现出一人,大摇大摆地进入营帐。此人30出头年纪,身材健硕,相貌英俊,头戴黄绸绣花帽,上身穿月白绸短袄,下半身着一大红灯笼裤,脚登一双扎眼的大红鞋。最惹人注目和令人侧目的是,这位已成阶下囚的太平军北伐主帅李开芳,身后仍跟随两个十六七岁的娈童,二人均着大红绣花缎子衣裤,脚登红绣鞋,粉面朱唇,貌似美貌女子。他们仍旧左右相随执扇,俨然在太平军帅营一样的排场,伺候着李开芳。
  与这三位鲜衣粉面的太平军军人相比,清军营帐中几十名按刀而立的将官和正中而坐的僧格林沁王爷及他身后侍立的贝子(僧王儿子),从装束上看,被李开芳和他身后的两个娈童显衬得朴素至极,近乎寒酸。
  李开芳,这位大名鼎鼎的太平军大将,这位戎马倥偬中不忘狎玩娈童的拜上帝教教徒,外表和打扮看上去更像个西门庆式的纨绔子弟。
  见了僧格林沁,李开芳仅一膝屈地象征性地行了一下礼,根本不跪拜。然后,他盘腿席地,大大咧咧坐了下来。
  帐内清军中有不少是总兵级的高级将官,皆持刀环立,怒目而视。
  李开芳与其身边侍立的两个美貌男童无丝毫惧色,左右扭头观顾,洋洋自得。
  未等僧格林沁问话,李开芳首先开言:“如果僧王能使朝廷恕我反叛之罪,我愿意前往金陵说降同党——呵呵,肚中饥饿,王爷可否先赏我一碗饭食?”
  僧格林沁阴沉着脸,挥了挥手示意。须臾之间,几名清兵抬上一大盘热酒热菜,置于盘腿坐在地上的李开芳面前。
  这位俘囚身份的美男子眼前一亮,立刻开怀畅饮大嚼。其间谈笑自若,食得饮得,胃口奇佳,在僧王及帐内数十名清军高级将校恶意炯炯的注视下从容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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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15   渡河!渡河!——“北伐军”的初试锋芒
  太平军北伐军队,自1853年5月8日(咸丰三年四月一日)出发,到1855年5月31日(咸丰五年四月十六日)李开芳被捕,整整折腾了两年多。总观“北伐军”的北上进程,大致可分为如下三个阶段:长驱北上,静海、独流鏖战以及坚守待援不果而败。
  北伐的正副统帅,分别是天官副丞相林凤祥和地官正丞相李开芳,此外还有春官正丞相吉文元。他们所带部队,大概有21“军”,二万多人。
  本来,林凤祥和李开芳二人在太平军攻破南京后奉命镇守扬州。接到洪秀全、杨秀清的命令后,他们随即令曾立昌、陈仕保二人留守,然后率二万多精兵走水路,乘船沿长江西行。他们准备到达浦口时,与接应的朱锡锟一部会合后合众北伐。
  五天之后,北伐军即在浦口登岸,驻防此地的清军将领西凌阿等人手下虽是数千来自东北的骑兵部队,皆无胆交仗。听闻太平军上岸,清军枪炮也不放它几响,大队人马慌忙向滁州逃去。太平军尾追不放,紧随而往。
  太平军负责接应的朱锡锟一部在浦口迷路,误走至东北方向的六合城。与当地乡勇小规模武装接触交火后,朱锡锟准备攻下六合城。结果,半夜宿营时,太平军军营的弹药库被清军派人纵火,发生剧烈爆炸,伤亡好几千人。朱锡锟只得在拂晓时分带残兵赶往滁州。
  为此,清军上下士气高涨,大力宣传“纸糊金陵,铁铸六合”,军心稍稳。
  5月16日,太平军攻占滁州城,杀清朝知州。而先前自浦口来逃的清朝都统西凌阿再次发挥他迅捷的“机动性能”,狂奔定远。
  北伐军一路顺利,5月28日已经抵达凤阳。
  虽然一路克捷,北伐军每占一地,总是掳掠后弃之不顾,继续前行。如此行事,也是出于不得已,如果一路打下每座城池后遣人留守,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兵力打到北京。所以,看上去北伐军步步深入,连战连胜,但他们身后与南京的联系基本被清军切断。
  其后,蒙城、雉河(涡阳)、亳州相继被北伐军攻下,不少清朝地方政府的官吏将校被杀或者自杀。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北伐军势盛,趁清政府焦头烂额之际,涡河、淝河一带的“捻党”乘机忽然壮大,由“捻党”而成“捻军”,实际上开始了清朝捻军战争的序幕。
  随着零星“捻党”的加入,这些人熟门熟路,带着太平军的北伐部队自安徽亳州进入河南,立刻就击溃了由清朝河南巡抚陆应谷前来迎战的数千清军。太平军不仅杀掉大部分清军,还俘获了火药数万斤与大炮数门,挟锐气直下归德。至此,太平军的当务之急就是立即从刘家渡渡过黄河。
  于是,留下吉文元、朱锡锟率部分人马留驻归德,林凤祥、李开芳自率前锋军直扑距归德四十里开外的渡口。
  清军方面,河南巡抚陆应谷不甘心,重新纠集数千清军来攻归德,再被太平军留守部队打得大败。
  由于后续部队完全到达,吉文元等人率军放弃归德,前往刘家渡渡口与前锋军会合。
  可惜的是,万事俱备,只欠渡船。清朝的曹县知县姚景崇有先见之明,早已经把北岸船只尽数收集后付为一炬,几万太平军只得呆呆望着黄河浊流发叹。
  太平军好不容易从曹河上游费尽心力搜找了两只船,载上一百多士兵准备慢慢把人渡过去。行至河中央,对岸早已准备的清军大炮猛轰,登时把两船及上面的太平军炸成碎片。无奈之余,太平军只得绕道西上,经开封、朱仙镇、中牟、郑州、荥阳、汜水、巩县,总共费了22天工夫,才得以在汜水和巩县之间找到民船渡河。
  由于船只太少,北伐军仅渡河就花去七天时间。
  由于身后有清军托明阿、西凌阿等部蹑踪而至,北伐军吉文元所率的一千多人未及渡河即遭截击,只得与主力部队分离,掉头往南回奔。这些人边打边撤,虽然有一支捻军雷六部对他们予以援手,仍旧连遭失败,最终在八月间被清军消灭于安徽境内。
  北伐军主力渡河后,立刻在7月7日对怀庆府(沁阳)展开猛攻,拉开怀庆战役序幕。
  怀庆一带的清军,总共有胜保、托明阿、善禄以及察哈尔军总共六万人集结,直隶总督纳尔经额以“钦差大臣”身份全权指挥。总共攻打近两个多月,怀庆城坚,清军顽强,北伐军只得弃攻怀庆,向西挺进。
  北伐军占领济源后,越王屋山进入山西。其实,攻怀庆是北伐军一招臭棋,贪攻城池,浪费大好时间。假如当初太平军渡黄河之初趁清军在河南北部未集结时,由温县、新乡北上,可以走捷径杀向北京。而且,山东、河南交界地区捻党、白莲教、盐贩子势力活跃,肯定会应声而起。那样的话,一路滚雪团一样,大可直逼北京城下。
  由于放跑了北伐军,清政府大怒,下诏逮问直隶总督纳尔经额。但怀庆坚守有功,胜保等人得以加官晋爵,他本人还被授予“钦差大臣”关防。
  听说太平军进入自己的辖境,清朝山西巡抚哈芬“嗷”的一声率几个随从就从省城往外跑得没影。清廷震怒,下旨逮问,捕快差人也找不到这位山西一把手,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后来,捕快们才知道这个兔子一样脚快的巡抚躲在了潞安。
  太平军在山西境内如入无人之境,连下垣曲、绛县、曲活、平阳(临汾)、湖洞、赵城、霍县等地。在平阳,由于守城清军开炮打死一个北伐军的执旗手,此人乃林凤祥同村乡亲,惹起他大怒。城破之后,他下令屠城,搜杀三日,把全城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尽数杀死,尸体叠压狼藉。正要继续北上之时,忽闻清朝胜保一军已经绕过太平军,在霍州以北的韩侯岭布下重兵准备截击。至此,北伐军只能再次绕道,从洪洞折向东行,在屯留打败清将托明阿部队,克潞城、黎城,又回河南。
  涉过清漳河后,北伐军打下涉县、武安,直达直隶(河北)辖境。恰恰在同一时间,在南方的上海,又有刘丽川的小刀会起事。清政府头顶冒脓,雪上加霜。
  北伐军出手很快,袭取邯郸的临洺关后,十余天内连克沙河、任县、隆平、柏乡、赵州、栾城、晋州、深州,飞速逼近张登,这里距保定才六十里的距离。
  消息传至北京,京城大恐,城内居民(特别是大户人家)纷纷出逃,短时间内有三万多户十几万人携家带口拖着家财逃出城去,据说连咸丰帝本人也做好了外逃热河的准备。
  惊怒归惊怒,发昏当不了死,咸丰帝强打精神,派惠亲王绵愉为奉命大将军,以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为参赞大臣,总督四将军及察哈尔兵马,与胜保等人协力,倾全力以保北京。同时,北京全城戒严。人心惶惶之际,物价飞腾,米珠薪桂,一片混乱。
  于太平军北伐部队而言,看上去似乎形势大好,其实也有不少困难。他们进入华北腹地之后,缺兵缺粮,两万多步兵,在大平原上即将面对数万清政府自东北和内蒙调来的骁勇骑兵,显然凶多吉少。而且,以两万对十四万,又无后援,北伐军实际上到达保定后已成强弩之末。
  由于前方有大批清军阻截,北伐军不得不又绕道,弃深州后向东北疾行,陷献县、交河,攻占沧州后,直向天津杀去。
  10月29日,静海已经落入太平军手中,不久,独流(镇)、杨柳青皆克,天津城已经近望在即。
  僧格林沁、胜保二人不敢怠慢,分别率军由涿州和保定向东阻截太平军。太平军想在清军汇集前攻克天津,但遭到城内义勇与守军的顽强抵抗。他们扒开南运河堤岸,有效阻止了太平军的进攻。
  由于天气转寒,缺粮少草,遭受挫败,太平军只得往静海方面回撤。林凤祥守独流镇,李开芳守静海,以为犄角互援之势。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说明北伐军已经由攻势变为守势,原先的两万多精兵,也已经打得剩下不满万人。
  寒风相持之中,双方谁都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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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16   坚守!坚守!——静海、独流的鏖战待援
  据当时被太平军掳去的读书人陈思伯《复生录》书中记载,由于天寒地冻,太平军狼狈驰突,无衣无粮之间,夜间行军中,冻死的就有数千人之多,军队减员情况极其严重,形势危急。待至1854年2月,受清朝大军压迫,林凤祥、李开芳二人不支,只能从静海、独流向南撤退,边撤边打,其间冻饿受伤,又报销了近三千人。阜城一战,北伐军第三号人物吉文元被打死,军中士气极为低落。
  清军把阜城团团包围,穴地为重壕,欲图就地歼灭太平军。
  情急之下,林、李二人不断派人化装成难民、乞丐和艺人,乔装打扮出城,奔向南京求救。
  南京的杨秀清很重视此事,派出一支八千人左右的队伍,由曾立昌(夏官又副丞相)、陈仕保(夏官副丞相)、许宗扬(冬官副丞相)数将带领,在1854年2月4日出兵前去救援北伐军。他们疾行而进,仅四天就经桐城到达舒城。由于六安的“捻党”积极响应,援军很快拿下六安,连破正阳关、颍上,在3月初由亳州杀入河南。
  由于亳州、雉河集地区捻军张乐行部很能折腾,不少“捻子”纷纷加入太平军,二部声大势大,永城、夏邑等地被攻陷。
  3月10日,北伐援军已经杀至江苏。攻下萧县后,四处伐木结筏,准备在丰县渡河。捻党、天理教、白莲教、盐贩子纠集附近地区的灾民和饥民(咸丰元年丰北地区黄河决口,附近存有大量饥民和灾民),纷纷加入太平军,北伐援军的人数一下子由八千多变成了数万人。
  3月13日,以太平军和捻军为主力的反清大军自丰县蟠龙集、包家楼等数个渡口抢渡黄河,突入山东辖境。
  乱哄哄之际,也有一万多人未及渡河,反而折向南方,经正阳关回到属于太平军活动范围的庐州。一部分捻军也未随大部队向前,几千人返回皖北。
  渡河后的太平军援军滚雪球一样发展。江苏、山东交界的地方以及山东西南等地的零散捻军奋起响应,四处开花。北伐援军主力从3月17日开始,连下丰县、金乡、单县、巨野,直杀济宁。
  受太平军援军的牵制,清军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堵截,派山东巡抚张亮基、将军善禄等人率数千人自德州等地南下,向济宁方向拦堵。但是,原先的八千北伐军援军如今变成了四五万,气势汹汹扑来。张亮基、善禄深知自己不敌,不敢试其锋锐,只得让开路使这支大军过去,小心翼翼随后蹑随。
  大军乘势展威,破郓城,下阳谷,夺冠县,于3月底进围临清。短短五十多天时间,太平军北伐援军奋战千里,一路狂搅,并使安徽、河南、江苏、山东等地捻军乘势而起,四省骚然。
  此时,北伐援军距离林凤祥、李开芳被围的阜城,只有两三天的距离。倘若大军继续兵势而进,对阜城的围城清军形成反包围,最起码可以实现最低的战略目标:救出阜城被围的老北伐军,双方合军合师。如果斗志坚,运气好,说不定他们还能对胜保或僧格林沁部队予以重创。如果打击成功,北京城上升起太平天国的黄色旗帜,绝非梦想。
  不知走错了哪个筋,北伐援军没有继续前进,反而停下脚步把临清坚城团团围住,玩命攻打这座坚城。
  在阜城围城的胜保以及山东巡抚张亮基等人迅速向临清方向集结。如此一来,清军不仅阻止了北伐援军的继续北上,又对攻打临清的太平军形成反包围。
  清军大好局面下,发生内讧,由于张亮基杀掉了几个胜保手下抢掠的兵士,被胜保参劾,诬他捏造战功,清廷下旨逮问张巡抚。临清城内数百川勇叛变,与太平军里应外合,临清落入北伐援军之手。由此看来,“上帝”似乎很高兴。
  事件发展有时波谲云诡。数万太平军援军进入临清城,这才发现城内粮食早已被临危有胆的清朝地方官员下令烧毁,几万张嘴的吃饭顿成问题。而且,援军大军入城后,锐气顿失,被清军四面围困,反而成为瓮中之鳖。特别要命的是,主将曾立昌是李逵式人物,只知喊打喊杀,根本没有脑子定下远谋。另外的陈仕保、许宗扬心中发慌,暗中动摇,想突围逃回南京。不过,陈、许二人之所以没有底气,绝非仅仅因为心中怯懦,也是因为新入伙的捻子、盐贩子、流民等人各自三心二意,不听调遣,纪律极差。这些人在大军得胜时可以造势,稍遇困难就心中打鼓,个个把鞋带绑紧想趁机窜逃。
  由于缺吃少穿,太平军中冻饿而死不少,还有少数人绝望之余自刎、上吊、投水,以免自己被俘后多受痛苦。毕竟手中还有数千太平军老兵,曾立昌在夜间组织了一次有秩序的撤退,最终安然撤出临清,南退至清水镇,并于夜间对追击的清朝胜保部队进行夜袭,打了一个漂亮仗。胜保本人跑得快,遁走馆陶。
  此时,如果剩下的两万来人再掉头北上,解阜城之围仍存在可能性。许宗扬非常担心回不去南京,撺掇曾立昌全军南返。
  结果,心慌撤退途中,清军正规军与地方乡勇四处截杀,太平军边打边减员。行至冠县三里庄时,胜保追兵杀至,混战中杀掉了北伐援军主将之一的陈仕保。由此,北伐援军大溃,四处散逃。
  5月5日,曾立昌率残卒千把人自江苏丰县突围,准备由黄河北岸渡河。结果,由于岸边河泥淤住马足,太平军残兵成为清军枪炮和掷枪的靶子,基本全部被消灭掉。
  北伐援军主将曾立昌虽然有勇无谋,本人很有血性,知事不可为,纵马跃入黄河中自杀。
  最终,只有许宗扬一人在8月率少量残卒遁回南京。震怒之下,杨秀清把他下狱治罪。此人出狱后,划拨韦昌辉手下。天京事变时,替北王韦昌辉攻入东王府杀杨秀清的,许宗扬算是一个得力干将。
  当时,杨秀清还想派北王韦昌辉再次提军北上援救,但由于二人嫌隙日深,杨秀清恐怕韦昌辉北去后自立山头,便封秦日纲为“燕王”,鼓动他前往“燕”地北伐。
  秦日纲非常勉强,率军行至凤阳、庐州(合肥)一带,就以兵少为借口,再不北行。他留在安徽磨蹭,二次北伐援军不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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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17   突围!突围!——太平军残部的垂死挣扎
  由于消息不通,5月5日,被困于阜城的林凤祥、李开芳冒死突围,玩命南奔,遁至东光的连镇。连镇跨运河,分为东西两镇。林、李二人各守一镇,在运河上搭架浮桥,互相接应之余,与僧格林沁部清军相持。
  僧王爷是个经验老到的武将,他将自己军队扎于河东,命托明阿部屯于河西。
  胜保一部在击败太平军援军后,整齐人马回返,与两部清军会合,紧围连镇。
  这个时候,林凤祥、李开芳仍然不知援军已败亡殆尽。在拼死突围与援军合军的精神鼓舞下,5月28日,李开芳率数千北伐军突围南驰,想到达临清与南来援军接上头。林凤祥余部坚守连镇。
  李开芳确实能战,他自吴桥奔入山东,经德州、平原后,攻下恩县和高唐州。待到进入高唐州后,李开芳这才得知北伐援军已经失败。无奈之下,他只得率军据高唐死守,与前来攻打的胜保展开较量。
  从此以后,林、李二人军分势单,只得各自为战,能拖一天就是一天。
  西连镇方面,僧格林沁清军日夜炮轰枪击,太平军死伤惨重。危急之时,忽然冒出一位姓李的火夫,声称自己乃耶稣附体,受天命来保护林凤祥突围。这位火夫肯定见过杨秀清“表演”,如今也要过把瘾。林凤祥大喜,忙为李师傅设“军师府”,还为他派选一个副手,调拨数百人归其统管,天天操演“龙门”、“八卦”等阵法,像模像样,短期内很是鼓舞了一把士气。李师傅常常立于高台之上,在上面高谈阔论,以带客家口音的官话“讲道理”,林凤祥等大小将卒皆在下跪听。迁延一个月,李师傅指挥乖张,多次败绩,林凤祥忽悟其伪,一朝大怒,亲手把李师傅脑袋砍下,送他上了“天堂”。
  延至1855年1月初,被围于西连镇的林凤祥一军粮食吃光,骡马吃光,皮箱刀鞘吃光,野菜榆树皮吃光,最后,只得把抓获的清军和己方逃兵杀掉当“干粮”。
  清军展开“攻心战”,日日让太平军逃兵高举“投诚免死”牌在营垒外转悠,招降了数百太平军。
  1月7日,清军猛攻西连镇,几乎杀尽坚守的太平军。
  清军搜查俘虏的北伐军,见人人身上都揣有作为口粮的一方人肉,审问才知,这些肉皆是从他们本已掩埋的同伴尸体上割下。由于士兵实在饿不过,林凤祥只得下令翻掘尸体当军粮。
  彻搜三昼夜,把连镇查了底掉,又在运河中下网捞寻,清军就是找不到林凤祥本人尸体。
  一直搜到第四天,清军终于在连镇内一处帐篷下查到一个地道入口。这个地道上盖石板,石板上又堆了大量砖瓦。僧格林沁闻报,立即亲自率人来看。
  掘开洞口后,清军喊喝,地洞中悄然无应。于是,昔日在北伐军中当过大厨的一位施姓降兵自告奋勇,只身一人入洞查看。
  入洞之后,施大厨吓了一大跳。他看见洞里面异常宽阔,其中有灯,有床帐,有桌椅,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再仔细看,他发现林凤祥与检点、指挥、总制等三十多名北伐军将领躲藏在其中,壁间堆满粮食,看上去可供这些人消费月余有足。
  众人见施大厨入洞,纷纷提刀要杀,被林凤祥喝止:“洞口已破,天意可知,杀他无益。”
  由于林凤祥右臂左腿均受重伤,只得率众出洞认栽。
  僧格林沁粗略审讯后,立刻派人把林凤祥押上囚车运送北京。不久,这位北伐主将被凌迟于市。林凤祥很是条汉子,受剐刑期间一直注视刽子手的刀法,临死不吭一声。他与李开芳是老乡,皆是广西武鸣的客家人(二人并非壮族),是最早加入拜上帝教的徒众。
  见僧格林沁大有战功,清廷怪罪围高唐久无战功的胜保,把他逮治入京,治罪后发往新疆“劳改”。
  于是,僧格林沁并胜保军,合力围攻高唐,并派人先携巨炮轰击。
  听闻僧格林沁本人将来,又知林凤祥被擒,李开芳知道高唐守不住,连夜开城逃走。一行人奔至荏平县冯官屯后,凭借堡寨死守。
  僧格林沁快马赶到,立刻指挥清军包围冯官屯,筑城于四周,围攻李开芳。
  艰难困苦之中,李开芳仍然不气馁。僧格林沁有一门名曰“黑虎”的千斤巨炮,每次装药子数十斤,开炮前必祭之以酒,轰隆声中,每次都打死不少太平军。仔细观察了巨炮炮台位置后,李开芳命人掘地道,直达炮台正下方,然后堆满炸药,牵长长引信而出,点燃。一声巨响,炮台上的“黑虎”以及百十号炮兵全部被炸飞上天。
  先前在连镇自告奋勇下地道察看情势的施大厨此时又来精神,他上献一计,劝僧格林沁向冯官屯内灌水。
  僧王大喜,立刻找来地方官四处寻来民夫挖沟,一天给这些人发三百文工钱,昼夜不停干活,决运河水连夜灌营。
  转天一大早,就有营中难民凫水逃出,报告说由于大水突涌,不仅把太平军在营内的地道灌塌淹死多人,营中炸药也被水浸湿,成为废物。再仔细询问,僧王得知太平军已经挖通二十多条地道达往清营之中,正运送火药。如果没有运河水灌入,火药齐发之下,不知又会炸死几千清军士兵。僧王思及此,冷汗直冒。
  过了十来天,穷愁之下的李开芳想出一计。他派人往营外送降书,表示投降。
  僧格林沁不傻,深知李开芳有诈降之意,就派人牵两条巨绳,绳头放在冯官屯中,绳尾系于清营大树上,命令“投降”的太平军脚踏一绳,手牵一绳,一个一个过来。清军将士在营内严防,对过来的每个人登记造册后,皆一一捆缚,押往营后集中。
  刚刚出来一百三十多人,冯官屯内的太平军在李开芳指挥下忽然以残存炸药点燃大炮,向外猛轰。但是,僧格林沁早有防备,射程内根本无清兵密集,仅仅砂弹溅伤数人而已,太平军诈降突围失败。
  最倒霉的是那一百多号诈降兵士,依次被清军斩首处决。其间,清军一个施刑的马兵见一名太平军手上有巨大金镯,见财起意,上前掠取。太平军士兵说,这镯子戴得紧,反正我要死了,留此何用?你给我松梆,我自己取下,你再斩我,咱们两方便。马兵很高兴,忙替太平军兵士松绑。说时迟那时快,太平军兵士忽然抽拔清军马兵的腰刀,挥手把对方砍成两段,夺马狂逃,沿途砍伤十多个清兵。由于天黑不辨方向,这位太平军最终不能逸出,为清军包围搏杀。
  一直坚持到5月30日,李开芳营内弹尽粮绝,只得亲笔写降表表示投降。
  由于冯官屯内外水深数尺,僧格林沁命军士乘船而入,二十人一批,分批押送降兵出外。把这些生俘的太平军士兵一一绑缚后,分送各营处决,共计两千多人。
  至于太平军高级军将以及跟随李开芳的两名美貌娈童,均被清兵捆绑结实,齐跪于供案之前。僧格林沁下令把这些人生剖挖心,祭奠数日来在高唐州、连镇、冯官屯被太平军打死的八千多清军将士。
  李开芳本人终于到达了北京。
  不过,他不是以胜利者姿态,而是以一个俘囚身份坐槛车而入,在西市受剐刑而死。
  太平军的“北伐”,至此划上句号。
  南京方面,由于在北伐的同时又有更重要的“西征”,怕顾此失彼,所以洪、杨二人根本不敢分军对北伐施以更实质性的援助。
  由于石达开能干,太平军1855年初在湖口和九江取得两次大胜,总算扭转了西征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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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18   附一:“厘金”制度及其他经济措施
  由于太平军占领南京,全国形势危急,浙江长兴一个名叫钱江的士人献计给政府生财,时在扬州帮办军务的刑部侍郎雷以諴加以采纳,于1853年深秋在扬州附近地区试行“厘金”制度。而后,这种制度推广至湖南、湖北、江西、四川,乃至全国。
  “厘金”是指对商人货卖的商品按1%抽税,按月征之。由于当时兵荒马乱,盐引停运,关税难征,地丁钱粮也因战乱中的益蠲免措施收不上来。所以,“厘金”的抽取,保证了清政府短时期内的银两收入,可称是雪中送炭。
  众所周知,清朝政府对于军费、赈灾等计划外开支,一般是靠捐输和库存银子来实现。但鸦片战争的爆发,基本耗存了清朝的库存银。捉襟见肘之余,太平天国又起,对清政府来讲,经济上极其困窘,可谓雪上加霜。
  道光之前,清朝财政收入主要有三大方面:地丁、盐课、关税。一般年份支出和收入相抵,每年能有五百万两左右盈余归于府库。自道光末年起,各项收入大幅减少,军费激增,特别是江南地区遭兵之后,当地盐课、地丁基本收不上来,政府窘急至极,以至于咸丰三年夏天,国库中仅有存银两万出头。对于拥有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大清朝,这点钱,太少太少。
  打仗其实就是打消耗。太平军崛起广西后,清政府用于防剿的款项,仅1851年一年,就近一千万两白银,占全国财政总支出的五分之一有多。到了1852年,用于军事行动的费用已达两千多万两白银。清政府库银几空,开捐收入一年不如一年,各省之间东挪西支,勉强应付。南京陷落之后,清政府更是元气大伤,全国的财政制度体系面临崩垮的境地。
  病急乱投医。自1853年起,清政府想出各种各样的“新奇”方法增加收入。大臣们主意不少,以左副都御史花沙纳为代表,要求进行“币制改革”——发行银票,其实就是多印钞票“救国”。反对者认为此议是“恃此空虚之钞,为酌盈剂虚之术”,不仅“病民”,最终“病国”。辩论许久,钱还是主要的,于是清政府只能用滥发通货的手段来“救急”。这种没有现货准备的“印钱”和滥铸新的铜钱、铁钱,只能使经济更加混乱,“通货”最后变成“壅滞”之货,造成“大钱出而旧钱稀,铁钱出而铜钱隐”,也就是不可避免地发生“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
  更可笑者,清朝各地地方官员为救急,四处查矿,真所谓“临渴而掘井”。有人主张对鸦片开禁,征收高税以敛钱,实为荒唐短视至极。有人上书要求停发朝中官员的“养廉银”,开源节流,结果是碰个没趣。更有翰林院的“文豪”上书,要求政府在四川锦江打捞明末张献忠埋藏的千万两金银,把传说当成救急药方。甭说,在清廷谕令下,四川总督裕瑞果真带人掀袍撅腚捞了几个月。江底寻宝,茫茫无功。
  想钱想到疯。清政府便把从前临时性“捐纳”,改为长久性的政策。捐纳,说明白一点,就是花钱买官做。捐纳,本为“捐输”,是士大夫出钱向国家“作贡献”,政府发个奖状委任状啥的名誉鼓励。后来,“捐输”买官不好听,就都叫“捐纳”了。由于急需钱用,清政府准许官爵“卖价”打折。1854年与1826年相比,卖价实际上已经打了六折。自1857年起,一改从前“捐纳”、“捐输”都用现银的规定,政府表示可以“半银半票”。“票”是指清政府发行的不值钱的“新钞”和“大钱”。想买官的人到投机钞贩手里低价购买银票和大钱,再去买官,自然便宜不少(千两银票,只花二百两多一点白银即可买到)。
  后来,为了收取更多的钱,清政府又明示,除了可以花钱为本人买官爵外,限度再次放宽放阔,有钱人可以给自己亲戚“捐取”官爵,而且,政府简化办事手续,一手交钱一手交“官”(荣衔委任状),各省各军营粮台有北京发下的大叠大叠空白“部照”,收钱立填,顷刻而待,“当官”或让自己死去的老爹老妈姥爷姥姥“当官”,比现在照快相还容易,立等可取。
  为了“竞争”,各省、各粮台竞相削价“处理”官职,卖货一样“招待”前来买官的“顾客”。好事者多,中国人又爱过“官瘾”,政府确实捞了不少钱。政府官职一般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二十千钱,九品;四十千,八品;六十千;七品;八十千,六品。想当时二千文换折一两银子,就是说花四十两银子就可当个“知州”(六品),“地市级”大员了,不可谓不便宜。如果“捐”银上万上十万的,“顾客”对政府的举人头衔、盐运使头衔,可以“自由”选择。州县上交捐银多的,清廷也加以鼓励,增加文学、武学定额以及中试名额。
  此外,在太平天国活跃的江苏、浙江等地,清政府还想出新的名目:“罚捐”。也就是说,那些被迫为太平军服务做过“伪官”的人,依“官职”大小,捐银当罚,可免“从逆”之罪。
  到太平天国后期,清政府为扩大财源,规定“捐输”不再局限于“银两”,银钱米面,豆草粮食,驼马驴骡,鸡鸭鱼肉,统统可以收纳,折银给官。也就是说,卖豆腐的石老二,只要天天给衙门送一车豆腐,连送一年下来,最后很有可能让他儿子石跃、石高兴弄个九品官,名义上也是政府“公务员”啦。
  也甭说,积少成多,几年下来,“捐输”收入占每年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要多。
  至于“厘金”这种商业税,本来从米开始抽税,日后越来越“普及”,又有盐厘、茶厘、洋药厘、土药厘(洋药是进口鸦片,土药是国产鸦片)等等,最终形成了百货厘金。只要是货物,肯定要被抽“厘金”,政府还设有专门机构收取,名为“厘局”。所有厘金收入,悉充兵饷。
  总之,太平天国起后,清政府出台了各种苛捐杂税,除了增加田赋,借取外债和开放东北、内蒙以及热河等地“禁地”外,各地方滥行抽税和派捐,借捐、当捐、炮捐、油坊捐、饷捐、堤工捐、船捐、花捐(妓女捐),捐种混淆,名目诡奇,真是“大清国万税!”其情其景,似极了明朝末期。
  而在大搜刮年代中,从中自肥渔利的,多是地方胥吏、军中武将以及各种各样的投机商人。老百姓的身家元气,凋耗于无形之中。特别是那些“一线”稽征人员,巧取豪夺,未充公府,先饷私囊,最终造成了社会财富的更大不平均,引致更深的矛盾。
  究乏原由,清朝“剥民饷兵”之举,实由“太平天国”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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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19   附二:张德坚《贼情汇纂》卷11中对太平军童子兵的描述
  (说明:这个清朝的官方记述中,详细从心理、行为方面分析了普通百姓家的少年儿童被太平军掳掠入军后的变化,从某个侧面展现了童子兵的悲惨遭遇以及战争对儿童带来的巨大伤害和摧残。)
  古人有胎教之说,及其成童也,有洒扫应对之仪,自有知识至冠婚,盖无日不秉父母师长之教也。童蒙气质未定,见闻所及,辄躬效之,故贤母择邻而居,父子至性,虑责善伤慈,故严父每易子而教;庶不致趋于不善,流为放辟,此固专指贤父兄及阀阅之家而言。若夫村童牧竖,岂可比论?然处熙皞之世,且居浑朴之乡,亦何致濡染恶习,亦不过作桑阴种瓜之童孙,沧浪作歌之童子已耳!
  不意遭逢粤匪(太平军),掳胁良民,其视童子为至宝,每陷一城、过一乡,避匿不及,举富贵贫贱之家钝敏妍媸之童子,悉一网打尽。当(童子)被掳之时,父母如燔肝肺,痛哭牵护,徒被杀割,无计挽留。孤孀独子之妇伤痛自尽者有之,而被掳之童子遽受非常惊恐,如醉如痴,任贼抱抢而去,转茫然不知悲戚。
  大抵(童子中)聪俊者贼目认为义子,辄从其姓,群下以“公子”、“小大人”呼之;陋劣者散贼带为“老弟”。然贼中章程,非发长五六寸(发长可证实其入伍时间长短)仍不得役使老弟也。
  童子初掳入馆,尚具天真,惊魂少定,未有不系念父母,号泣求归者,贼乃大加楚毒,鞭挞之,若稍倔强必致身无完肤,更以血刀利剑华服美食互置其前,谓顺从则衣食而抚育之,否则杀却。试思剐诱兼施,童子何堪,(何)有不俯首乞怜、任所欲为者乎?即有器识童子,贼欲狎玩之,甘受夏楚,(如果)辗转抵拒,贼必衔恨折磨以死,或竟藉事杀之。
  嗟乎!童子至此,无异舍慈母而就虎狼,眈眈皆是,谁可告诉者?亦唯有吞声饮泣,任其禽处兽蓄而已。
  童子安有卓识定力,久之,贼目曲尽调护,且恣纵之,居然以贼中为乐土,耳闻目见,无非邪说暴行,遂习而与之俱化,效其杀人放火,无所不至,随贼愈久,残忍愈甚,竟忘其身之所自出,其视贼亦不啻亲父兄,居则(为贼)浣衣涤器,行则背负刀剑,谨步后尘。冬则为之拨火温衾,夏则为之扇凉拭浴,客至则捧茶,贼出则居守,日相偎,夜伴宿,虽妾媵无此殷勤。卑贱贼所带童子,皆徒行马后气促流汗,若贼目公子,群下尊奉之,快马安舆,并无跋涉之苦,甚至拨数十人伺候之,贼亦待如亲子弟,又不致如以上所云充一切贱役矣。
  凡监阵攻城,(贼)亦惯用童子为倡,以童子暋不畏死,无不以号叫跳跃为乐者。且(童子兵)手足轻便,往往登高陟险如履平地,更有捷若猿猱之童子,倏忽至前,为人所不及防,转瞬而去,为人所不及追。
  贼每用(童子兵)以为导者,使在后之贼自计,童子尚威猛如此,我辈退缩竟童子不若矣,贼目又安能贷我死耶?每陷一城,掳一庄,童子又愿为前驱,群贼随其后,每入人家搜刮金银,官中文书、服饰虽藏之至密,童子攀高入暗,如猫捕鼠,意在必得。其焚烧庙宇,毁坏神像诸事,童子最乐;为屠杀人民,搒掠妇女,童子又爱见觳觫之状,喜闻呼号之声,其暴虐之惨,视群贼为尤甚。
  若我兵(清军)偶挫,童子率众穷追,驰逐甚急,盘获逃人及我之侦探官人,当刑拷不堪言状时,他贼或稍缓延,童子独持之甚力,驳诘最刻。其于本馆搜查洋烟、黄烟及逻查犯天条、犯令各事,童子最认真不遗余力。
  被杀未绝者蠕动于血泊中,童子见之必于要害处加之以刃,或剖其腹而践骂之。每追魁梧兵勇,知力不敌,则绐之曰:“弃刀跪降,绝不杀若。”及(清军)掷刀长跪,举手决之,毫不费用,是兵勇何其愚,童子又何其巧也!
  于戏!童子迹其被掳之初,威劫之酷,亦殊可怜,今视其习染肆行,则又至可恨。唯贼败溃,往往弃童子而不顾,同归剿洗者有之,践骨为土者有之,逃匿四乡、辗转送回其家者间有之,兵勇收养者恒有之。
  唯其是童子也,即俘获亦鲜(少)杀之,而不知从贼已久之童子,无不应杀之童子,盖童子至能杀人虐人故也。舍此而外,童子未有能自拔者,即有父兄同陷贼中,有心计能逃又可携童子同逃,此诚千万中之一二耳。
  至可诧者,有缙绅二子为贼掳去,数月后贼复挟之过其村打馆,有邻居稔熟者告童子曰:“尔父母自尔之去,肝肠寸裂矣,今近尔居,何不一归省视?”童子瞪目曰:“尔少说妖话,我父母打骂我,教我读书,回家何为?此中甚乐,我父是检点,比学院大多矣。”此童子固属鸱枭,然贼之移换人心,果操何术以至此也!
  散贼带童子者尚少,如伪官自显要至卑贱,莫不有“公子”、“老弟”,多者数十人,少者亦一二人,减多益寡,以一伪官有三童子为断,似其数已多伪官三倍矣。伪王之童子谓之“仆射”。侯相以下则谓之“伺”,皆有同职,是贼中不独有童子兵,并有童子官矣。
  不特此也,昔之童子,今已壮大,能战嗜杀者以及徇情授官者又可胜计哉!是今之童子,皆他日剧贼,(这些人)年少喜动,膂力方刚,久经战场,数见不惊,尤神安而气足,无一切杂念。(他们)受贼恩育,一心事贼,虽死不悔,临阵勇往直前,似无不一以当十。剧贼而外,唯此童子,亦心腹之大患,可不深计熟虑之乎!
  或谓:“先天畀赋亦有不同,岂无成人风之童子不如以上所叙者乎?”
  对曰:“尽有,然此等童子不数日即忧泣挫折以死,并不得厕公子老弟之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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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20   “个人英雄主义”的绝佳表演——“西征”战役中的石达开
  太平天国的“西征”,开始期与“北伐”差不多,稍晚,大概是在1853年5月19日(咸丰三年四月十二日)。在杨秀清派遣下,胡以晃(春官正丞相)、赖汉英(夏官副丞相)为主将,率曾天养、白晖怀、林启容等人,以水军为主,人数大概八千左右,拥千余艘大小船只,直朝西向,开始西征。
  西征军初战告捷,6月10日,安庆重镇落入太平军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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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21   开头就碰硬钉子——南昌城下费踟蹰
  从太平军的军事过程上推断,他们西征的战略目标是要尽快拿下安庆、南昌、武昌这三个地方。如果进行顺利,太平军自可乘胜入湖南,檄定两广,如此,中国南方即可全部掌握于太平天国版图之内。
  初见大股部队从南京出发西向,在城外觊觎的清军将领以为是太平军想抛弃南京外窜。钦差大臣向荣尤觉高兴,以为自己可以乘机“克复”南京。
  等到太平军水军出现在湖口,清朝官员才觉察事情的危险。他们知道南昌危急,急忙碰头商量对策。正好,以湖北按察使身份的江忠源正率千余“楚勇”(皆是湖南人,当时“湘军”刚刚由曾国藩兴办)往“江南大营”去报到。他途经九江时,收到江西巡抚张芾的告急文书,立刻星夜兼程赶往南昌,并在6月23日进入城里,仅比太平军早到一天。
  有了江忠源这位经验老到的人坐阵,南昌城内人心稍安。
  江忠源是湖南人,举人出身,熟悉兵法,能干大事。金田事起,当时在广西的“钦差大臣”赛尚阿就写信调他入援,江忠源立刻率几百个湖南子弟前往参战,可以说是最早与太平军交手的湖南籍士兵。冯云山之死,长沙城之全,都与江忠源有关,可以说他是清政府鼎鼎功臣。
  刚入南昌,江忠源审时度势,即命军士烧毁一切接近南昌城墙的民居,以免使得太平军借此为巢穴,盘踞登城。
  大火盛燎之下,滕王阁也成为一片灰烬。(所以今天的滕王阁是“假文物”)由于各地兵马纷纷被急调入南昌,加上原有的万把号人,至八月间,清军在南昌已有近两万人的守卫力量。
  江忠源虽为文人出身,但魄力非常,他严刑峻法,约束军队,只要军士不卖力,连满人小头目他说杀就杀,使得南昌城内守军的军纪为之一变。
  6月24日,太平军甫至南昌,在派小股部队四出抢粮外,主力部队立刻开始攻城。
  多亏江忠源有先见之明,烧毁与城墙相邻的房屋,一来太平军无所栖身,二来他们又没了挖地道所用的掩体。
  但是,章江门外的文孝庙还是为太平军所据,他们凭墙为垒,向城内清军猛烈开火,打死不少人,最危险一次,差点把清朝巡抚张芾也打死。
  攻城不果,太平军只能仍旧依靠挖地道炸城墙的老办法。但是,由于邻城的地方没有遮蔽,太平军只能多费气力,在更远处挖掘,耗子一样掏掘寸进,一点一点逼近城墙根儿。
  江忠源读过不少明朝大将戚继光的兵书,此刻派上大用场。他教会官军用“瓮听法”鉴查,即在城内紧靠城墙处埋设大瓮,派人静坐其中,伺听地下的动静。如果发现有掘土之声,立刻由内往下挖。挖通后,清军把热桐油灌入,烫死不少太平军的“工兵”。同时,清军在南昌城外挖掘不少明濠,内灌入水,如此一来,太平军许多地道刚挖至清军处就被水淹冲垮掉。
  由于基础工作做得好,南昌城外居民偏向政府军。所以,太平军多次偷埋炸药,均被人偷偷告知清军,一一起获。
  楚勇胆量过人。在江忠源激励下,稳守南昌之余,百长李光宽率数百人从永和门出城,主动进攻太平军。双方血战,你争我杀,数千太平军抵拒这些湖南汉子都感吃力。但李光宽立功心切,太过深入,被太平军乱枪轰毙。虽然清军失却一勇将,但楚勇以几百当数千的战绩,极大鼓舞了守城军民的信心。
  恶战之中,你来我往,太平军三次用炸药炸塌过德胜门城垣,双方拼死争斗,尸如山积,但最终守方获胜,太平军无法克城。
  江忠源终日立于第一线指挥作战,并手刃过数十太平军攻城战士,因此守军勇气百倍。
  围攻93天,伤亡数千人,太平军仍旧无法攻克南昌坚城。气怒之下,由于实现不了攻下南昌后由赣西直插入湘的军事计划,杨秀清只得下令撤军,并把主将赖汉英革职问罪,贬入删书局去做“编辑”工作。老赖是洪秀全的妻弟,是“国舅”,所以未遭严惩。后来杨秀清仍旧要杀他,赖国舅想不开,自己在安庆途中投江自杀。
  太平军在南昌唯一的彩头,就是在丰城、瑞州、饶州、浮梁、彭泽等地弄到许多粮食运回天京,算是一大收获。
  相对于清朝整体国运来讲,南昌之役也是险过剃头。假如南昌城溃,太平军一定会从容杀向湖南,那样一来,刚刚成军的湘军肯定不是对手,曾国藩本人肯定逃不出被杀和被活捉两条路。
  如果没有曾国藩和湘军,清朝也就玩完了。
  由于江忠源守南昌有大功,清廷诏加其“二品顶戴”。
  太平军撤围南昌后,攻占九江。然后,西征部队一分为二,胡以晃、曾天养率一军由安庆在皖北发展,石祥祯、韦志俊率一军溯江而上。
  胡以晃、曾天养很能打,接连攻下集贤关、桐城、野城,直扑庐州(合肥)。
  庐州四战之地,扼要江淮,实实在在的战略要地。由于田家镇失陷,江忠源在湖北急趋未及求援,他上书自劾,“降四级留任”。没隔几天,即有新诏,任其为安徽巡抚,立命他赶往庐州救急。但由于太平军连陷黄州、汉阳等地,江忠源不能抽出大军出庐州,最终只携两千多兵士冒雨疾行。士兵们中道多病,他本人也染上重病。
  经六安时,留下千余人助守,江忠源只带千余人,被人用担架抬着赶往庐州。
  庐州守军仅两千人不到,双方合军仅仅三千挂零。未及喘息,太平军杀到,开始攻城。
  挖地道,埋炸药,太平军故伎重施,连连炸毁庐州城墙。江忠源纵马回击,率守军拼死抵抗,击退太平军多次进攻。
  当时,清朝的陕甘总督舒兴阿拥兵万余人,号称来援,但畏于太平军兵威,逡巡不敢出击;江忠源之弟江忠浚与清将刘长佑统数千兵来救,被拦截于城外五里墩不得进。
  被包围一个多月后,庐州知府胡元炜暗中与太平军约降。
  得知庐州城内粮食、弹药已空,太平军加紧进攻。1854年1月14日,太平军首先由水西门突入,冲杀入城。
  江忠源知事不可为,挥刀自刎。其手下人急忙夺刀,其中一老仆人背上脖子已经出血的江忠源就往城外跑。江忠源奋力挣脱,不顾脖子上的伤口,提刀迎杀太平军。转斗至水闸桥,这位巡抚大人已经身受重伤,怕被敌人活捉受辱,他奋身跃入水潭自杀。
  事闻,清廷震悼,赠总督,谥“忠烈”。
  由此,安徽22个州县,尽在太平军掌握之中,成为南京以西有力的保卫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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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22   中途又遇新障碍——长沙城下遭败绩
  石祥祯与韦志俊所率的另外一支西征军,在西上湖北的途中进展顺利。特别是田家镇一战,他们大败清军,接连攻占黄州、汉口、汉阳,此乃1853年10月底的事情。不久,由于扬州方面吃紧,杨秀清立召这支西征军回援。石祥祯协助秦日纲,韦志俊帮助赖汉英,分军在扬州、庐州等地作战。事毕后,这一支西征军重新配备人马,集军四万,重又掉头西征。
  1854年2月12日,西征太平军在黄州城外的堵城,以人海战术拼命冲击清军大营。寡不敌众之下,清军大溃,湖广总督吴文镕投湖自杀。
  吴文镕不简单,此人江苏仪征人,嘉庆二十四年进士出身。道光十九年,他被清廷任命为福建巡抚,曾与总督邓廷桢在沿海抗击英国入侵,劳苦功高。此后,他历任湖北、江西、浙江、云贵大员,为官清廉,勤政爱民。由于吴文镕有“剿贼”经验,清廷调他为湖广总督,坐镇武昌。
  当时,西征太平军正围攻武昌。满洲巡抚崇纶想逃脱,想以驻营城外为藉口,带部队护送他遁走。吴文镕不同意,誓以死守。不久,西征军被杨秀清召回,武昌围解。
  巡抚崇纶很恨吴文镕,上书劾奏他“闭城坐守”,逼他出武昌驻军黄州。当时,吴文镕已经发信约人夹攻太平军。胡林翼率黔勇、曾国藩率湘军水军正在路上。如果二军毕至,武昌一带清军大出,会剿之下,肯定能打败太平军。
  崇纶不听,严逼他出城往黄州与太平军交战。愤懑之下,吴文镕高言:“我受国厚恩,岂惜死之辈!今湘军、黔军未至,孤掌难鸣,死国可耳!”于是,他率数千清军进至黄州,屯军堵城。
  当时,大雪纷飞,天气严寒,武昌又不按时运送粮草,清军士气极其低落。困窘之时,数万太平军分路杀至,一拨接一拨,清军不敌惊溃。吴文镕投塘自杀。
  可恨的是,崇纶上奏,报称吴文镕“失踪”,意即寓示吴总督可能逃跑或投降。后来,还是曾国藩在黄州从当地人口中得知吴文镕奋勇拒敌死节之事,据实上奏。咸丰帝见奏震怒,下诏逮崇纶入京治罪。身在陕西的崇纶闻讯,慌忙服毒自杀。清廷没再追究,好歹给了这个满清贵族一点面子。
  清廷赠吴文镕家骑都尉世职,谥“文节”。曾国藩当时为吴文镕出头,也有私人感情在其中,因为吴文镕是他的“座师”。道光十八年曾国藩入京赶考,时为侍郎的吴文镕为主考官之一。所以,当年中举的人,皆认当时的考试“总裁官”为“座师”。
  攻破吴文镕之后,西征太平军克汉口、汉阳,继续西上,进入湖南境内。2月27日,克岳州;3月4日,下湘阴;3月7日,占靖港。如此一来,西征军大有占取整个湖南,兜裹两广之势。但是,高兴没多久,太平军遇到了从前没怎么听说也没打过什么交道的武装——湘军。虽然这些湖南士勇衣装配备都很差,战斗力却强,打得太平军在靖港、宁乡一带节节败退,不得不重回湖北添人添后勤,再重新入湖南攻略。
  结果,优势兵力下,曾国藩在岳州不敌太平军,遁回长沙。太平军乘胜追击,又回到靖港一带。另一支太平军由林绍璋率领,在4月24日直下湘潭,准备合击省城长沙。
  亢龙有悔。4月28日、29日、30日,三天之内,太平军与曾国藩湘军大战十次,均未取胜,最终由攻变守,在湘军水军大炮的轰击下,仓惶逃出了湘潭城。而太平军水军两千多战船也在交战中被烧毁,损失惨重。
  此战,曾国藩属于拼死一搏,他本人在4月28日自率水陆两军进攻靖港,大败亏输,曾三次在铜官渚想投水自杀,均为左右从人拦阻。回省城后,受到当地官绅鄙夷,曾国藩更感无脸见人,他自己在妙高峰连夜写好遗书,交待后事,并向皇帝写了“遗折”,准备自杀。恰巧,湘潭捷报传来,一下子让正琢磨怎么个死法的曾国藩欢喜若狂。如果太平军再多坚持一天,估计这位曾爷就在4月30日晚上自挂东南枝了。
  得胜有精神。曾国藩稍事休整后,于7月率水陆湘军猛攻岳州,打跑了太平军骁将曾天养。这位“老贼”逃跑途中,在城陵矶遭湘军将领塔齐布迎击,乱中被杀。
  湘军越战越勇,水陆大进,在汉阳、汉口大败太平军水军,直逼武昌。武昌在1854年6月26日被太平军陈玉成(时年18岁)等人率众攻克,成为太平天国“天京”的上游重要屏障。愣的就怕不要命的,在湘军强大压力下,武昌太平军不敌,于10月14日自武昌败走。仅仅占领武昌三个多月,此城易手。
  由此,太平军只能退守田家镇。太平军与湘军水陆大战十天,最终湘军得胜。太平军大败,数千艘船被焚,伤亡万余人。秦日纲、韦志俊等人节节败退,一直逃到宿松、太湖才得喘息。
  1855年1月2日,湘军大军进围九江。
  至此,简要表一表曾国藩的湘军,分析一下这支地方民兵类武装为什么有这么强的战斗力。由于先前唐浩明先生首先为曾国藩“翻案”,有关这位“中兴之臣”以及湘军的著作,坊间极多,精芜相杂,水分不少。笔者试图客观、不偏不倚地简述一下曾国藩的湘军发迹因由和成功端倪。
  太平天国起事之时,昔日纵横天下的“八旗”兵,早已是明日黄花。甭说时光荏苒了二百多年,早在吴三桂等人“三藩之乱”时,“八旗”兵的战斗力已经退化得厉害。除“八旗”外,清政府最倚重的还有一支“绿营”军,以步兵为主,基本上都是汉人,为满清立国后国家军队的主要构成部分。到清朝后期,“绿营”这支生力军也已经腐败变质,平乱不足,扰民有余。兵士将官们终日吃喝嫖赌抽大烟,械斗争气,“见贼则望风奔溃,贼去则杀民以邀功”,十足的无赖兵痞。而且,世界潮流已经进入热兵器时代,绿营军的装备还是刀矛弓箭等冷兵器,最多有一些鸟铳、抬枪、“火箭”等东西,那些只能叫“火器”,不能称为“热兵器”。清朝依袭这种募兵制度,征兵愈多,“贼势愈炽”。
  汲取嘉庆年间平灭“白莲教”的经验,咸丰二年开始,清廷正式下诏在各省组织“团练”,并以大臣专责主持。开始时,“团练”这种民兵式的半军事组织没什么效用,参加者多为失业农人或市井无赖,他们为钱受雇,唯利是图,临危不受命,打仗先讲价。这些人不仅奸懒馋滑刁,不少地方的“坏分子”们还以组织团练为名,各自结寨称雄,藐视地方长官,聚众仇杀械斗,更严重的甚至抗粮拒税,成为大“不和谐”因素。但是,有了曾国藩,就有了“湘军”,这些湖南的团练,气象全新。
  自1852年曾国藩在家守制时,即受命于湖南组织团练。在地方和中央磨砺多年,曾国藩办事老到,经验丰富。湖南本省,其实是个会道门组织众多的地方,天地会不必讲,什么大乘会、捆柴会、串子会、红黑会、一股香会、半边钱会,名目奇异,千奇百怪,皆为邪教歪门,往往勾结成乱。自太平天国乱起,湖南各地如鼎沸一般,有数万数十万人应声而起,或乘间劫掠,或结众杀人,无法无天。在大乱之时,人心思定,各地乡绅和本分农民特别支持曾国藩训练“湘军”来保乡卫民。
  曾国藩办团练,先从人员抓起。首先,他要求新招兵勇一定要那些老实巴交的忠勇之人,特别喜欢山间僻乡的老实农民子弟,认定近城市的青年最难选用,凡是“油头滑面有市井气者,有衙门气者”,皆不收用。至于各级中小军官,绝大部分都是知识分子出身。曾国藩懂得思想工作的重要性,这就不似绿营和八旗那样是粗鲁的职业军人在军中为将为校。文官代替武夫为将的好处在于,这些人饱读诗书,无官气,有血性,忠君爱国,所以一直能保持勃勃朝气和锐进之心。
  除步军外,曾国藩深知水上作战的重要性,在衡州一直加紧训练水师。所以,在1854年太平军西征时,曾国藩才能水陆并用,使太平军在湖南止步。此时的湘军,已经在湖南境内小试牛刀,先后平灭了浏阳征义堂、常宁何六吴、衡山刘积厚等小股造反,有兵一万七千余人。而后,越来越势大,至最后灭亡太平天国时,各地作战的湘军几近二十万人,而清政府原先的全国绿营兵数也就是六十万。在当时,能与湘军抗衡并论的军队,只有僧格林沁所领的数万旗兵与李鸿章的数万“淮军”。
  湘军的特别,概括而言,无外乎以下几点:乡土性、私人性、理学性。
  先说乡土性。湘军湘军,自然90%以上的将卒是湖南人。“总以一方一会之人同在一营为宜,取其性情孚而言语通,则心力易齐也。”(胡林翼语)所以,江忠源是新宁人,其部下自然全是新宁子弟;李元度平江人,手下皆平江人;曾国荃、罗泽南湘乡人,手下皆为湘乡乡党,甚至“曾国荃不独尽用湘乡人,且尽用屋门口周围十余里内之人”。老乡观念,用到极致。因此,如果不是湖南人,在“湘军”中就很吃亏。勇将鲍超立功无数,由于他是四川人,一直受到排挤压抑;金国琛江西人,多才有智,在湘军中打滚近十年,顶多混个道台虚衔顶戴……而且,湘军将校之间盘根错节,同学、同乡、同年、同宗,或师生,或姻亲,上下固牢,枝攀藤缠。曾国藩兄弟五人有四人在军,江忠源兄弟五人在军,刘坤一、刘培一兄弟,李续宾三兄弟,王錱、王勋兄弟,都是真正的父子兄弟兵,整族亲属相率入伍,亲故众多。另外,“师承”也是一大特点:胡林翼、左宗棠、罗泽南为同学,老师是贺熙龄;江忠源、曾国藩的“座师”,乃湖广总督吴文镕;李续宾兄弟以及王鑫,又都是罗泽南的学生……仅以曾国藩一人为例,他与罗泽南、李元度、李续宾、郭嵩焘、左宗棠、胡林翼等人,皆有“姻亲”关系。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乡里乡亲,血缘相通,自然是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相互忘死救护,而清朝正规军往往胜不相让,败不相救。
  私人性,是湘军最大特点之一。湘军在清朝为最独特的组织系统,这也拜太平天国所赐。如无战乱,清政府不可能容忍如此“私人化”的汉人武装出现。最高首长方面,自然是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这样的人,他们这几个大魁目下辖“统领”。“统领”皆是在清政府有官职的人,他们在政府的级别差异甚大,但在湘军地位一律相等,各领一军。每军置若干营,营下有哨,哨下有百长,百长下有什长。而募兵之法,自上而下,先择将,“而后有营官,有营官而后有百长,有百长而后有什长,有什长而后有散勇,逐加遴选,递相钤制。”(《毛鸿宾奏稿》)如此一来,下级只对自己上级负责,私人性极强。在私恩愚忠观念指引下,将士打仗很卖力,但恪守这样的“准则”:勇丁只听从自家统领。如浙江战役中,胡林翼调唐训方(他本人升任粮台长官)手下归萧翰庆指挥,但唐训方的兵士不愿为“新主人”卖力,接阵即逃,害得萧翰庆本人也在阵中为太平军所杀。即使是原有主将战死,兵士只认主将的亲戚来当主将,否则只能把原军遣散,重新再行募选。刘坤一升任江西巡抚,必须受命赴任,他手下二十营湘勇无人敢接。清廷只得根据刘坤一的要求,让他弟弟刘培一来当这二十营的主将。而刘培一当时身份,仅仅是一小小县丞,其兄手下将官中,文有臬司、道台,武有提督、总兵,却都对刘培一俯首听命。如此“奇迹”,在湘军中被视为寻常之事。即使是曾国藩这样的魁首,调用老弟曾国荃手下的程学启率部归淮军李鸿章指挥,程学启也明白相拒:“无九帅(曾国荃)之命,我不敢改任。”最后,只能曾国荃发话,这才算数。好在咸丰帝知人善任,对湘军这种“私人性”加以尊重,才最终倚恃这支军队挽狂澜于既倒。
  第三,湘军能抱团苦拼的精神原因,在于它本身高层长官集团的“理学性”。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罗泽南等人,他们本人都是理学大儒,特别强调“伦理纲常”,常常在演兵场亲自演讲君臣父子之理,要求士兵背诵《爱民歌》、《得胜歌》等歌谣,毛润之先生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实则脱胎于他的湖南老前辈曾国藩。而在王錱的“老湘军”营中,几乎就是“军校”,平常小兵也要在打仗之余背诵四书五经和《小学集注》这样的“大书”,诵声琅琅,终日不倦。有信仰、有理想的新式“湘军”,自然不同于腐朽的不堪一击的清朝政府军。
  当然,湘军在勇猛之外,凶残也是他们的一大特点。曾国藩本人都有“曾屠夫”之号,其手下自不必说。攻城陷地之后,他们对被俘的太平军施以凌迟、剜眼酷刑不说,常常以“从逆”为名滥杀百姓,并乘机抢掠奸淫,作恶不少。对此,同样官僚出身的谭嗣同就曾指责湘军的掳掠滥杀。
  无论如何,曾国藩在1854年正月所发的《讨粤匪檄》,确实可作为湘军的“宣言书”:逆贼洪秀全杨秀清称乱以来,於今五年矣。荼毒生灵数百余万,蹂躏州县五千余里。所过之境,船只无论大小,人民无论贫富,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其掳入贼中者,剥取衣服,搜括银钱,银满五两而不献贼者即行斩首。男子日给米一合,驱之临阵向前,驱之筑城濬濠。妇人日给米一合,驱之登陴守夜,驱之运米挑煤。妇女而不肯解脚者,则立斩其足以示众妇。船户而阴谋逃归者,则倒抬其尸以示众船。粤匪自处於安富尊荣,而视我两湖三江被胁之人曾犬豕牛马之不若。此其残忍惨酷,凡有血气者未有闻之而不痛憾者也。
  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自其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贱役,皆以兄弟称之,谓唯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而谓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买以取息,而谓货皆天王之货;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於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
  自古生有功德,没则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虽乱臣贼子穷凶极丑,亦往往敬畏神祗。李自成至曲阜不犯圣庙,张献忠至梓潼亦祭文昌。粤匪焚郴州之学宫,毁宣圣之木主,十哲两庑,狼藉满地。嗣是所过郡县,先毁庙宇,即忠臣义士如关帝岳王之凛凛,亦皆污其宫室,残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坛,无庙不焚,无像不灭。斯又鬼神所共愤怒,欲一雪此憾於冥冥之中者也。
  本部堂奉天子命,统师二万,水陆并进,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救我被掳之船只,拔出被胁之民人。不特纾君父宵旰之勤劳,而且慰孔孟人伦之隐痛;不特为百万生灵报枉杀之仇,而且为上下神祗雪被辱之憾。
  是用传檄远近,咸使闻知。倘有血性男子,号召义旅,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为心腹,酌给口粮。倘有抱道君子,痛天主教之横行中原,赫然奋怒以卫吾道者,本部堂礼之幕府,待以宾师。倘有仗义仁人,捐银助饷者,千金以内,给予实收部照,千金以上,专摺奏请优叙。倘有久陷贼中,自拔来归,杀其头目,以城来降者,本部堂收之帐下,奏授官爵。倘有被胁经年,发长数寸,临阵弃械,徒手归诚者,一概免死,资遣回籍。在昔汉唐元明之末,群盗如毛,皆由主昏政乱,莫能削平。今天子忧勤惕厉,敬天恤民,田不加赋,户不抽丁,以列圣深厚之仁,讨暴虐无赖之贼,无论迟速,终归灭亡,不待智者而明矣。若尔披胁之人,甘心从逆,抗拒天诛,大兵一压,玉石俱焚,亦不能更为分别也。
  本部堂德薄能鲜,独仗忠信二字为行军之本。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长江之水,幽有前此殉难各忠臣烈士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檄到如律令,无忽!
  此慷慨激昂的檄文,也给日后老曾的仕途留下后遗症:卫道的意味太浓,勤王的忠贞不够,致使满清朝廷对他产生疑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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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23   山重水复疑无路——石达开的转败为胜
  西征太平军节节败退之时,石达开指挥的湖口战役和九江战役,大胜克捷,一下子扭转了整个战局。
  取得湘潭和田家镇两次大胜,曾国藩大受鼓舞,萌发出一股“灭此朝食”的精神头,立刻率水陆湘军杀向九江。湘军为南路,北路方面,还有清朝湖广总督杨霖率一支军队,率先入屯广济。
  屡战屡败之际,杨秀清派出石达开和罗大纲率援军前来接应。
  经过一番分析,石达开深知湘军厉害,特别是湘军水师,乃当前大敌。敌人乘胜之下,和湘军正面硬拼肯定不行。于是,他派林启容死守九江,罗大纲带人守卫湖口西岸的梅字镇,他本人率军固守江水东岸的湖口县城。
  石达开严肃军纪,命令士兵深壕高垒,切勿轻易出营与湘军争锋。同时,太平军白天扰敌之外,天天夜间也不闲着,在江面散置三五成群的小船,上面堆满柴草,实以硝药膏油,点燃后顺江而放。接着,士兵在岸边鼓噪惊呼,大量发射火箭,使得船上湘军彻夜无眠。一天没事,两天没事,三天没事,到第四天湘军头领和士兵就有些熬不住。人不睡觉,肯定没胃口;没胃口,肯定身体要垮;身体一垮,精神烦躁,日久成疲,战斗力急剧下降。
  如此一个月的相持,石达开的“疲敌计”取得重大成效。
  深知湘军有急切求战之心,石达开故意命令湖口太平军佯装全线撤退。湘军见状,立刻派出水上致胜的“法宝”——一种轻捷性类似舢板的快船,几百艘轻舸齐发,狂追太平军。
  见引蛇出洞计成,湘军主力军外出不及归,石达开下令埋伏的太平军乘小划子满携引火之物,突入湘军水营,向那些笨重的大船上扔火把和引爆物。同时,岸上太平军狂射火箭,呼声震天,烧毁大船九艘及其他运兵船三十多艘,两千多湘军葬身鄱阳内河。
  仓惶之下,曾国藩退守九江。
  仅隔12天,即1855年2月11日,在石达开指挥下,太平军自九江城内偷偷划出几十只轻舟,月黑风高之夜,偷入散泊于九江城外的湘军水师营内,忽然放火,四处投掷浸油燃烧的柴捆。
  湘军各哨惊乱,齐齐扬帆遁逃。由于摸清了曾国藩座船,一支太平军突击队很快就攀援而上,尽杀船上之人,缴获了大批重要文件。太平军清点首级,却不见有曾国藩。原来,火攻猝发之时,卫兵立刻扶持曾国藩登上条小船逃命。否则,他性命难免。
  湖口、九江两次大胜,太平军西征转败为胜,基本消灭了曾国藩辛辛苦苦建立的“王牌”水师。
  狼狈之余,曾爷逃到南昌喘息。
  当时的曾国藩,乃45岁盛壮,官场老经验,而予他致命打击的对手石达开,时年24,风华正茂,恰似周瑜重生。
  乘胜之下,秦日纲、陈玉成、韦志俊等人率太平军从宿松、太湖等地跃击,直扑湖北,并于1855年(咸丰五年)4月3日第三次攻克武昌。如此一来,南京上游的三大战略城市安庆、九江、武昌,全归太平军掌握,确保了“天京”的安然无虞。
  武昌争夺战在清朝与太平军作战中也算一奇。早在咸丰二年,太平军首次攻下武昌,湖北巡抚常大淳举家自尽。但太平军很快就主动弃城攻向南京。咸丰四年,西征军二下武昌,湖广总督吴文镕战败在黄州自杀。不久,湘军夺回武昌。至此,西征军三下武昌,湖北巡抚陶恩培自杀。直到转年年底,此重镇才复为清朝湖北巡抚胡林翼夺回。三次血战反复争夺,可见武昌城的重要性。
  虽经大败,湖南人曾国藩仍旧坚忍,赶忙指挥塔齐布率湘军水师猛攻九江,准备下此坚城以雪前耻。但太平军守将林启容贯彻石达开指示,坚守不出,一次又一次击退湘军进攻。愤懑羞恼之下,塔齐布呕血而亡。
  在武昌方面,曾国藩指派罗泽南提军,配合湖广巡抚胡林翼攻城,日久未下。
  由于清朝的和春统三四万清军围攻庐州,石达开便于1855年秋率军赶往援救。毕竟清军势众,石达开心忧武昌、九江战局,很快率军回返,庐州在1855年年底为清军夺回。
  石达开率胡以晃等人乘船从安庆西上,往赴武昌。途中,湘军罗泽南率军来阻,双方在崇阳、通城一带交战,互有胜负。
  审时度势下,青年统帅石达开想出一条妙计:在湘军拼死进军武昌之际,江西的大后方肯定空虚。于是,他下令西征军自湖北通城一带,越过幕阜山,杀入江西境中。这一来不得了,曾国藩立即命令围攻九江的周凤山(接替气死的塔齐布)率军回援,九江围解。
  太平军连克新昌(宜丰)、临江(清江)、吉安等城,并攻克湘军水陆大军重要的战略要地樟树镇。如此江西咽喉要地落入太平军手中,又见溃退的湘军奔窜回城,南昌军民人心大骇。曾国藩心中也惊,忙率众回南昌城内,闭门自固。
  由此,江西五十余县(占三分之二)的地方全部由太平军占领,曾国藩困守愁城。为求能保南昌,他飞书罗泽南要他回援南昌。
  但身在武昌城外的罗泽南出于大局考虑,没有按照曾国藩的指示去做。他认为武昌乃南北枢纽之地,如果湘军骤撤,胡林翼一军不足以当太平军兵锋。而且,据报武昌城内太平军守军粮食已经接近吃尽,再坚持一下,可以克复这一坚城。
  在曾国藩书信发出后的第十天,武昌城外又有太平军援军赶到,形势危急。还好罗泽南事先安排有后备队,自洪山驰下,奋击太平军。交战之间,有弹片正中罗泽南左额,血流如注。坚持许久,卫兵最终不得不护送罗泽南回归洪山大营,但他仍旧危坐营外,指挥战斗。
  由于弹片嵌得太深,止血不住,罗泽南转天亡于军营之中。这位罗泽南,曾国藩的湘乡老乡,非一般军将,乃清朝后期一代大儒,著有《小学韵语》、《西铭讲义》、《周易附说》、《人极衍义》、《方舆要览》等著作,是诠释程朱理学的大家,时称“罗山先生”,其弟子也多为湘军名将,如李续宾、李续宜、王錱、刘滕鸿、蒋益澧等人,这些人皆在《清史》中有传。
  听闻罗泽南死讯,南昌城中的曾国藩悲从中来,绝望至极,只得听天由命,坐以待毙。
  这时候,只要石达开等人在南昌加紧攻势,或迟或早,此城肯定不守。
  路到绝处开生面。南京方面,洪、杨二人力命石达开东援,以齐力共破清军的“江南大营”。
  上命不得不听,石达开只得从南昌撤围。曾国藩咸鱼翻身。
  至此,太平军“西征”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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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24   附:《虏在目中》
  (说明:《虏在目中》著者不详,抄本原藏于北京图书馆。此文应该是一个曾经被太平军俘虏的读书人所写。《虏在目中》对于太平军的军营制度、仪节、纪律、习惯、作战技术、文书格式等等,多有详细的第一手描述。对于研究太平军作战方式,很有参考价值。)
  贼营出阵,皆以大率小,如:伪丞相当头,次伪检点,左、右伪指挥,次伪将军,次九军伪总制,率各属下伪典官、监军、军帅、师帅、旅帅、卒长、司马等。以三军居中,六军分左、右翼。伪总制,进则视伪指挥之旗,退则视伪丞相之旗。众贼目进退,皆随伪总制之旗。
  贼临阵遇官兵时,伪丞相之旗居中,分开门户,滚牌手数十面,隐住大炮。俟伪指挥、将军由左右抄出,则滚牌一散,大炮打出,左右继以抬枪、鸟枪,众贼兵呐喊,遂就势冲出。官兵为贼所惑,每在此时。人声、炮声,其势甚大,不知黔驴止此一技耳。伪检点之旗居后,视贼有不按队伍者,收兵时斩。如前军败,后军零星先走者,即斩。
  贼与官兵交战时,约十余合之后,故退二三十步,复一拥而进,谓之“回马枪”。贼每战皆施此计。视官兵稍败,则左右之军追上,两军一合,后军随后一围,如连环之式,用长矛混战。大约贼之阵势,皆不出一分一合之法。倘左右有接应之兵,由中一击,其围自溃。
  贼视官兵远走,前军已成围者不动,后军抄出追之。
  贼屯兵之所,四方皆筑土城,约高八尺,厚二尺,用木柱埋在土内,相去约四尺远,两两对埋,里外卡以木板,中实以土,如江南筑土墙者然。但筑墙者,墙成即将板木撤去。兹则筑一层,加一层。墙上开两小方洞,一大洞,两两相间。小洞内安置抬枪,大洞置铁炮。外面看之,全不见枪炮形迹。贼每从洞内窥伺官兵。城上亦可登望。
  土城外,有濠沟,即筑城取土之处,城完而沟亦成矣。内插竹钉,以防官兵冲突。
  贼印以松木为之,约长三寸,宽寸半,旁刻二龙,中刻贼伪衔,皆是真字,无篆书。
  贼谓枪头为“札嘴”。用竹竿长一丈二尺,逐节用火炙过,将札嘴安于竿首。自伪总制以上用大刀,余皆用此。
  贼营竹帽,谓之“胜盔”,用竹编三层,可以搪刀斧,唯广西起首之贼有之。贼便帽,用绸缝一长筒,将线缩成花纹,下用飘带,扎于额上。
  贼营逆书有名《天条书》者,上云:“第一天条,崇拜皇上帝;二,不好拜邪神(逆书中应用“可”字处皆用“好”字);三,不好妄呼皇上帝之名(注:名爷火华);四,七日礼拜,颂皇上帝之恩德;五,孝顺父母;六,不好杀人害人;七,不好奸邪淫乱;八,不好偷窃劫抢;九,不好讲诳话;十,不好起贪心。”
  每食念经,首四句云:“赞美上帝,为天神父,赞美耶稣,为救世圣主。”
  贼奏章头尾,通用套云“小子某,同众小子某,一齐跪在地下,敬告天父皇上帝老亲爷爷”,(题头)“托救世主天兄耶稣赎罪功劳,转求天父皇上帝,在天圣旨行成(成行)”,(题尾)“在地如在天焉,俯准所求,心诚所愿”。
  有名《三字经》,首数句云:“皇上帝,造天地,造山海。六日间,尽造成。人共物,得光明。”
  有名《幼学诗》者,其词如小说中之劝世文。
  有名《太平诏书》者,内载伪檄文三篇。
  有名《天父下凡诏书》者,其词皆是惑人之说。
  有名《太平新历》者,无干支,有二十八宿营,单月三十日,双月三十一日,至节令亦与宪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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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25   卧榻之侧难容鼾睡——清军江北大营、江南大营的首次崩溃
  早在1853年3月27日,即太平军占领南京的第八天,时任湖北提督的“钦差大臣”向荣已经在朝阳门(现中山门)门外的孝陵卫建营筑垒,此即“江南大营”。4月16日,钦差大臣琦善在扬州外围建立“江北大营”。
  1854年下半年,由于琦善病死,江宁将军托明阿继任江北大营统帅。病死的琦善,不是别人,正是1840年接替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到广州与英国人议和的偷割香港的那位爷。他曾被道光帝逮治,不久释放,后任四川总督。1853年,他奉命镇压太平军,仅一年多,老哥们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太平军在1853年3月19日占南京,3月31日攻克镇江,4月21日攻占扬州,所以,这三处地方,构成了“大天京”的概念。扬州在1853年底即被清军夺回,太平军在江北只能以瓜洲为军事据点坚守。
  江南、江北两个大营,尤以向荣的江南大营为重要。向荣老将,扎立大营后,即派军东攻镇江,南守东坝,这就堵死了太平军攻取苏州、常州的去路。同时,他又派兵西守宁国,北击芜湖,由此也守住了皖南入浙江的宣城(时称宁国府)门户,保证了自浙江运送的饷粮能及时运至。
  向荣这个人是太平军的死对头。1952年中国史学会主编的厚厚八大卷《太平天国史料》中,仅《向荣奏稿》就占了整整一大卷。向荣,四川大宁人,字欣然(真是“欣欣向荣”呵)。此人非士人非贵族,最早在甘肃固原当兵,为当时的提督杨遇春识拔,常年征战于青海、新疆等地,积功至甘肃镇羌营游击。道光十三年,时任直隶总督的琦善很赏识向荣,调他回京城训练京营,累迁开州协副将。道光二十七年,擢为四川提督。道光三十年,向荣又参与平湖南李沅发之乱。拜上帝会初起,时任巡抚的郑祖琛无能,咸丰帝亲自下旨,调当时在军中颇有威望的向荣为广西提督,专门主剿广西刚刚崛起的太平军。早期的大黄江、牛排岭等战,向荣力战,屡屡成功,得清廷“霍钦巴图鲁”赐号。不久,由于新任巡抚周天爵与向荣不睦,致使上下不能协同,被包围的太平军乘机窜去象州,向荣本人因此遭降三级的处分。大学士赛尚阿来广西督师,向荣与乌兰泰二人合剿太平军,开始还算顺利,但未几就大败于官村。太平军陷永安州,向荣遭削职处分。隔了数月,永安得复,向荣复官。但是,他与同为大将的乌兰泰又不和,清军屡屡贻误战机。太平军攻桂林不成,由兴安、全州窜入湖南。朝廷盛怒之下,准备把向荣削职发配新疆。好在赛尚阿保他,让他率兵追击太平军。在湖南,向荣于浏阳门、岳麓山等处屡次得胜,解长沙之围大有功。太平军北走,陷岳州,入湖北,直击武昌,诸部官军仅敢遥遥尾随,赛尚阿等人因此均遭罢黜。由于向荣多次使危城得保,清廷不仅没处罚他,反而复任他为广西提督,提军援武昌。武昌被太平军攻克,向荣仍然被授湖北提督一衔,不久为“钦差大臣”,专办军务。太平军主动放弃武昌沿江东犯,向荣上奏“克复”武昌,蹑追太平军。
  太平军攻克南京后,向荣总算能在通济门及七桥罋等地打了几场胜仗,进屯孝陵卫结营。清廷为了鼓励他,赏“黄马褂”,让他与琦善分掌江南、江北军事。如此老将,与太平军自广西而湖南,自湖南而湖北,自湖北而江苏,转战几年,向荣可谓没功劳也有苦劳。
  向荣建江南大营后,不时进攻南京城,在东南各门楼与太平军交战,还打死过石祯祥等很有名的“贼将”。但是,在96里周长的坚城面前,清军攻入南京在当时根本不可能。向荣绞尽心机,又调集水军,积极控制南京附近的长江水面。
  1855年(咸丰五年),在上海刚刚平定“小刀会”的江苏巡抚吉尔杭阿率军攻镇江。南京的杨秀清大恐。因为向荣扼长江水路,如果镇江、瓜洲等地再失,清军合军于江南大营,南京压力将变得非常大。于是,杨秀清发军东援镇江。
  年底,听闻太平军出援镇江,向荣迅速抽兵驻扎于东阳镇。吉尔杭阿派总兵虎嵩林率二千多人马在镇江以西高资镇布防。由于向荣布兵有方,其手下德安、张国梁两总兵能战,三支准备由南京出援的太平军均被阻挡回去。无奈之余,杨秀清只得下令从长江上游的芜湖、三河、和州等地调兵回援,以秦日纲为主帅,统领冬官丞相陈玉成、地官副丞相李秀成等人,各自提兵东援镇江、瓜洲。
  秦日纲很有头脑,他先派出一军在仙鹤门与向荣主力张国梁等部交战,吸引注意力。东王杨秀清也派人从南京龙脖子一带出兵,以分清军兵势。如此,赴援镇江的太平军沿江而进,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扑清军。1856年2月1日,清军不敌,由龙潭退至下蜀街。双方交战几日,最终血战之后,太平军攻占下蜀街。一直坚守镇江的太平军守将吴如孝执行杨秀清命令,数次从镇江开城突出,准备与下蜀街一带援军会合,合攻战略要地高资镇。双方相持,互有杀伤。
  相持一月有余,清军与太平军在汤头僵持。清军严把水上、陆路各要路,切断南京太平军援军与镇江守军的联系。
  关键时刻,冬官丞相陈玉成神勇过人,乘小船冒死冲过清军封锁线,进入镇江与守将吴如孝见面,敲定了合攻清军的计策。
  清军沉不住气,率先进攻汤水山边上的李秀成部太平军。得知镇江守军已经开门出城后,李秀成立刻率三千精兵奇袭位于汤头岔河的清军营垒,使之进退失据。
  3月18日,湘军、太平军相杀整整一上午,不分胜负。忽然,清军内有人高叫“营垒已失”,顿时军心大乱。恰巧,镇江的太平军援军突至,夹击之下,清军不敌,大溃而去。
  此时,太平军仍旧面临很大困难,一是瓜洲守军广受层围,二是镇江严重缺粮。权衡之下,秦日纲下令大军攻扬州,如此不仅可解瓜洲之围,还可得粮入镇江劳军。议定之后,秦日纲率陈玉成、李秀成、吴如孝等人于4月2日乘夜从金山渡河,直杀江北大营。
  当天,清军诸将皆为雷以瑊过生日,根本不以太平军为意。松懈之军,必有灭顶之灾。在太平军突然攻击下,清军纷纷败退,两天之内,虹桥、朴树湾、三汊河一带一百二十多座大小清军营垒全部失掉,“江北大营”报销。4月5日,太平军二克扬州。
  咸丰帝闻讯大怒,下诏逮治托明阿、雷以瑊,升任德兴阿为都统,授为江北大营钦差大臣。
  太平军目的不在于占领扬州。见瓜洲围解,镇江得粮,秦日纲就想率军自南岸北渡回南京。清军张国梁、吉尔杭阿合军猛攻下蜀街,当地太平军败走,纷纷撤回镇江。吉尔杭阿率所部用大炮猛轰镇江城,下决心要拿下该城。攻打几日,不果。
  秦日纲本人先率一支几千人的部队先行而西。
  由于南岸已为清军占据,江上清军水船密集,太平军只得准备由浦口渡江。天京方面,杨秀清派数千人来接应。
  太平军在4月14日占领江浦,几天后占领浦口,这样,就为大军由此渡江创造了有利条件。
  4月17日,留守扬州的小部分太平军也撤出。
  听闻太平军攻占江浦,吉尔杭阿与向荣都很焦急,分别派出共几千人的部队各自从下蜀街和石埠桥出发,一举夺回了浦口和江浦。
  紧急关头,杨秀清飞檄调正在江西连连克捷的石达开回援。石达开闻命即拔军,从江西经安徽南部东归,扑向宁国府。
  向荣闻讯,马上派骁将张国梁回江南待命,又派出近两千人驰援宁国府。
  4月28日,秦日纲那支先行西上的部队占领仪征,准备由此地渡江往南。由于清军纷纷在六合增派人马,太平军只得弃仪征,抵至三汊河扎营。
  石达开方面,攻克宁国府(宣城),气势汹汹。向荣心慌,抽出军马守黄池之余,四处调兵。吉尔杭阿也手忙脚乱,遣兵布将重新布置兵力。
  石达开拥三四万大军,开至苏南的小丹阳、陶吴地区。向荣心更慌,忙令张国梁统军往溧水县急奔。
  向荣的江南大营,也可称为“石埠桥—东坝防御带”,它以孝陵卫的江南大营主营为中心,自北由长江南岸的石埠桥开始,顺栖霞、尧化门、黄马群、孝陵卫、高桥门、秣陵关、溧水等地,一直南到东坝,自北而南,形成了一道沿南京东山以及城南秦淮河、石臼湖、固城湖的有力防线。溧水连接溧阳,距离东坝极近,是出入苏州、常州的战略要地。
  石达开抓住向荣心理,玩了个声东击西。所以,他诱引向荣把主力都集中抽调前去抢占溧水这一战略要地。如此一来,江南大营反而变得非常空虚。
  秦日纲方面,在5月26日弃三汊河,突然至瓜洲,并自瓜洲渡江,攻打黄泥洲。
  吉尔杭阿率军来救,反被太平军包围于烟礅山。鏖战五天五夜,仍不得脱。窘急之下,吉尔杭阿以洋枪抵胸自杀(《清史稿》等称他是中炮而死)。这位爷乃满洲镶黄旗人,工部笔帖式出身,乃文乃武,仍不免身死,最终连尸体也未寻到。清廷震悼,赠其总督,谥“勇烈”。他这一死,清军在镇江周围的军队群龙无首。七八十座大营溃决。
  秦日纲乘胜,又击败向荣派来的援军,于6月14日回到南京,扎营于燕子矶观音门一带。
  与此同时,石达开所分一军已经攻占溧水县。
  在杨秀清指挥下,秦日纲分军屯于太平门、神策门等处。很快,太平军由龙脚子出兵,前往仙鹤门扎营。向荣忙遣人去仙鹤门堵御。石达开主力已经赶抵南京姚坊门、仙鹤门一带,与秦日纲一起完成了对向荣江南大营的包抄之势。
  向荣急得发跳,忙派人让张国梁自溧水回援,同时严令总兵虎嵩林自丹阳、秣陵关等地抽调水陆兵丁往大营来援。
  6月19日,天刚刚亮,石达开、秦日纲二部人马即猛攻仙鹤门的清军营盘,激战竟日。至晚,清将张国梁驰至,在青马群连夜筑垒。
  6月20日,石达开自统大军猛攻青马群的清军。同时,太平军又从紫金山杀出两路兵,猛扑山脚的清军兵营。
  混战之中,秦日纲又有一支别动队四千多人从灵谷寺翻山进攻清军马队大营。合力进攻之下,杨秀清大开洪武、朝阳诸门,把门外清军营垒数十个一一攻毁。
  太平军数军合力,直杀孝陵卫向荣本营,清军骁将张国梁被击伤,参将陈明志等人被打死,清军溃散。
  向荣见势不妙,拍马窜向淳化镇方向,江南大营第一次被太平军攻破。屹立三年多的江南大营,一朝即为太平军破毁,时为6月20日。
  向荣毕竟有经验,以句容为前哨阵地,沿运河退守丹阳、溧阳。杨秀清命秦日纲率军继续追杀清军,攻拔句容。
  7月31日,清军虎嵩林部猛攻黄庄桥,终于克陷太平军数座营垒,好歹稳住阵脚喘口气。
  兵败之后,气病交加的向荣想不开,于8月9日在丹阳营帐中,搭上一根白绫,自己把自己挂了起来,自缢身死。清廷闻之震悼,以“病卒”报闻,依例赐恤,谥“忠武”。
  向荣死后,清廷派和春(时为江南提督)为钦差大臣,接办江南军务。
  秦日纲攻丹阳不成,转而南攻金坛,准备由此东下苏常地区。
  清军张国梁等部驰援金坛,双方相持二十多天。9月3日,太平军撤围,连夜退至句容丁角村一带。
  在此前一天,9月2日,天京城内发生了洪秀全、韦昌辉杀杨秀清的“天京事变”,所以秦日纲本人回天京。太平军余部驻队于句容,反攻为守,不再进攻。
  如此大胜之际,太平军因内讧停止了军事行动,没能乘胜进击占领苏南富庶地区,可谓失去了一次天赐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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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26   妇女解放,一个冬天的童话——“天王”眼中的女人们
  说起太平天国的“积极意义”,极“左”时代最爱渲染的就是《天朝田亩制度》中所规定的男女一样可以均分土地,还从演义传说中“钩沉”出“洪宣娇”、“苏三娘”以及女状元“傅善祥”啥的,并在各种文章中都引述洪秀全早期话语:“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其实,《天朝田亩制度》,这一出自中国古代文献《禹贡》和“大同”思想的不切实际的文件,完全是美丽的梦呓,没有任何实际操作性。
  “天国”的妇女,真的很幸福吗?时代,真的在“天国”中进步了吗?回答是否定的。
  确确实实,太平天国中,有女营、女官、女试,但除了洪秀全利用客家大脚妇女守卫宫殿和迫使被占领城市的良家妇女从事男子一样沉重的劳役外,他们没有任何真正“妇女解放”的迹象。洪秀全天王府中他个人霸占的嫔妃侍女,多达一千多人,而同时代的“封建”帝王咸丰,宫中有名有份的仅仅18个嫔妃,两个人的美女拥有量是100比1。而且,太平军早期占领大城市后严厉施行的“女馆”制度以及强行劳动的制度,使得昔日弱不禁风的广大城镇乡村好人家的妇女,个个变成了挖沟、砌墙、搬运的“劳改犯”,严重摧残了太平军占领区的妇女身心健康。细细思之,令人发指。
  先讲“洪宣娇”、“苏三娘”的神话。
  太平天国还是“拜上帝教”时,花洲冲尾有女信徒胡九妹,特别虔诚,天天帮助会众来打扫屋子,奉献全部财物入会。为此,当时拜上帝教会门中有“男学冯云山,女学胡九妹”一说。拜上帝会初发难时,由于营中客家妇女不少,在男女别营制度下,这些人确实勇敢能战。而且,女性如果在精神上受到控制,对“组织”和“教门”的忠贞度远远高于男人。一路杀下来,直到南京,太平军中皆有大脚广西妇女的身影。
  至于众口相传的“洪宣娇”,其人是否真有,确实很难说。清朝人在笔记中讲,洪宣娇又称为“萧王娘”,是西王萧朝贵的老婆。有人称是洪秀全之妹,也有人说是洪秀全认的“干妹”。但据瑞典人韩山文(Hamburg)在《太平天国起义记》(1854年)中所记,他称萧朝贵之妻为杨云娇,此人是杨秀清的妹妹或者堂妹。拜上帝会初起时,这个女人自称在道光十七年灵魂升天,看见一金发长老对她说:“十年后,有人自东方来,教汝等拜上帝。”所以,当时会众中也有“男有冯云山,女有杨云娇”之说。在当时穷乡僻壤的广西,人们最信灵魂附体等歪理邪说,所以,杨云娇特别受洪秀全器重,把她与自己并列为受过“上帝”接见的人。韩山文的著作,是根据“真人”口述写成,叙述者不是旁人,正是洪秀全的族弟,日后的“干王”洪仁玕,所以,这一资料应该可靠。
  那么,洪宣娇是不是杨云娇呢?
  后人查寻洪秀全家族的族谱,并未见有“洪宣娇”之名。而讲过洪秀全早期活动的《太平天日》中,也只有其姐洪辛英之名。最有可能的是,由于杨云娇见过“上帝”,自然与自己是“兄妹”,洪秀全便认下这个“干妹”,杨云娇即成了洪宣娇,经后人渲染,就成为一位叱咤风云的巾帼英雄。
  其实,太平天国的“巾帼英雄”们最出彩的时候,是当“天京事变”之时。洪秀全唆使韦昌辉杀掉杨秀清。借刀杀人后,他又要杀韦昌辉给石达开消气。这位“北王”气急,领部下欲攻入“天王府”,负责守卫的千余大脚客家女舍生忘死,抡刀捉枪冲杀,誓死保卫洪秀全,最终迫使韦昌辉及其手下遁走。有人可能会问,天王宫中没有太监吗?没有!洪秀全曾经让手下在南京精挑细选了80个十岁以下的俊俏男童,阉割他们,想用于后宫内充当宦者役使。但是,他们不知道,阉割是件高难度的技术活儿,太平军阉牲口一样残割男童,80个孩子死了77个,制下三个活的还成了废人,下半身严重溃残。
  至于传说中的太平天国“女英雄”苏三娘(或萧三娘),基本就是个演义人物,正史中根本找不见此人踪影。据当时的清朝士人笔记记载,最有可能的是太平军装神弄鬼吓唬人,以一个男戏子男扮女装,常常率数百大脚女兵招摇,一为厌胜,二来惑人眼目。太平军将官中有不少人好男风,“苏三娘”的存在也不足为奇。
  最能反映太平天国不尊重妇女和洪秀全丧心病狂的文字,当属这位教主洋洋洒洒的500首《天父诗》。
  这部厚厚的宣传册子,完整本藏于伦敦不列颠博物院。但据《天朝田亩制度》印制本所附诏书的“总目”看,《天父诗》又称《天父圣旨》,恰似《原道救世歌》改为《原道救世诏》,《太平救世歌》改为《太平救世诏》一样,都是日后为尊显洪秀全的进一步造神运动的一部分。
  《天父诗》在小封面上虽题为“天父在茶地题”,其实只有约十首是冒充天父之名在茶地所作,其余均为日后洪秀全在南京宫中“创作”。最开始的十首诗,很可能是杨秀清假托天父下凡所作的政治恐吓诗,当时在茶地、永安遭受围攻,部分拜上帝会会众动摇,所以“天父”才显灵:“天父下凡事因谁,耶稣舍命代何为。天降尔王为真主,何用烦愁胆心飞!”(其三)等等皆如此类,一是恐吓,二是鼓气。除此以外,其余的490首滥诗,皆是“洪天王”在宫中吓唬、“教诲”嫔妃的“诗”,十足俗俚,十足浅白。我们看毕天王这方面的“文学创作”,就会明白洪秀全为什么四次考试都考不上。以他的水平,考四十次也肯定不会中举。
  《天父诗》中的这些类似民俗口谣的“诗”,洪秀全严格命令嫔妃们背诵,以为她们宫中的“行动指南”,其间有不少客家土语和狗屁不通的修辞,着实引人发噱。
  花团锦簇的天王府内,可以想见,这位一边大纵其淫一边道貌岸然对女孩们进行精神控制的洪教主,是多么的虚伪。巫山云雨之间,时时疾言厉色;遍采鲜花之余,终日寡言默语。如此花县一个穷酸,真是会扮神扮鬼骗好人。
  在诗中,洪教主总把自己比拟成“太阳”、“日光”,把他所有的嫔妃比拟成“月亮”。由于洪秀全诡称他“上天”时曾娶天帝之女为妻,所以就把梦遗的那个对象称为“正月宫”——正后皇娘。而他的原配妻子赖氏,反而成为“又正月宫”,排行第二了。
  老洪本人后宫有正式名号的嫔妃88人(显然是广东人,总离不开吉利数字),统称为“副月宫”。同时,内廷设有女官,有“统教”、“提教”、“通御”,下面有众多“理文”、“理靴”、“理袍”、“理事”等称谓,皆由嫔妃们“兼职”。所以,洪秀全的私生活,比起“封建天子”咸丰帝“丰富”许多许多。
  首先,让我们先共同欣赏一下洪天王狰狞毕露、对嫔妃们喊打喊杀的恐吓诗:十四天兄耶稣曰:右眼惑尔,则挖尔右眼。左眼惑尔,则挖尔左眼。
  宁双眼上天堂,好过双眼落地狱千万倍也。
  十七、服事不虔诚,一该打。硬颈不听教,二该打。起眼看丈夫,三该打。问王不虔诚,四该打。躁气不纯静,五该打。
  十八、讲话有大声,六该打。有喙不应声,七该打。面情不欢喜,八打该。眼左望右望,九该打。
  三十三、练好尔条性,顾稳尔条命。若不练好性,怕会害了命。
  七十六、尔们何故咁逆旨,总是红眼睛迷缠。缠尔去做鬼喙粮,速快挣脱好上天。(咁,客家话,这样。喙,嘴。)
  七十七、心有些恶害死尔,心有些邪上帝知。心有些假天难瞒,今时不醒到何时。
  七十八、朕弟朕妹,莫被鬼害。身宁受刀,莫犯天条。
  九十三、眼邪变妖眼该挖,不挖妖眼受永罚。挖去妖眼得升天,上帝怜尔眼无瞎。
  九十四、喙邪变妖喙该割,不割妖喙凡不脱。割去妖喙得升天,永居高天无饥渴。
  九十五、心邪变妖心该刳,不刳妖心发大麻。刳去妖心得升天,心净有福见爷妈。
  九十六、手邪变妖手该断,不断妖手祸多端。断去妖手得升天,尔手仍在无苦酸。
  九十七、脚邪变妖脚该斩,不斩妖脚鬼且阚。斩去妖脚得升天,永随上帝脱危险。(谁缠足就砍脚,老洪审美观爱大脚丫子。)
  一百零十、奉天诏命尽势打,乱言听者不留情。
  一百零十一、乱言讲者六十起,敢者亦杖六十尔。已醒即道要尔好,不醒反说天父恃。
  一百二十三、几多因为一句话,五马分尸罪不赦。一言既出马难追,天法不饶怕不怕。(五马分尸的刑罚,不是吓唬,是真干。)
  一百九十七、起眼看主是逆天,不止半点罪万千。低头垂眼草虔对,为得丈夫敬倒天。(洪教主真大恶之人,嫔妃正眼看他也是罪。)
  二百三十四、一些恶样看不得,一些恶声听不得。一些鬼心容不得,一些鬼计宽不得。
  二百六十四、扇密密拨眼密洁,格外虔诚方为得。半点怠慢不容情,莫怪尔主性咁烈。
  三百二十、一个作怪要打多,错在无心不用苛。想脱痛苦速练好,狗子条肠见爷哥。
  三百二十一、千祈千祈莫讲偏,讲偏一句是瞒天。瞒天速认该何罪,逆命双重糯饭泯。(千祈,客家话,千万,一定。)
  三百三十一、设谤冒渎五马分,鬼人心缠听不闻。心内谤渎罪更大,想上高天赶早遵。
  三百四十三、不打不骂还过得,惹打惹骂要道虔。不欢不虔逆双重,莫怪满天尽亮延。
  三百四十四、面情善好是人面,面情不好是鬼面。声气善好是人声,声气不好是鬼声。
  三百五十五、手不顾主该斩手,头不顾主该斩头。些不顾主些变妖,周身顾主福已求。
  三百五十八、天情道理莫嫉妒,嫉妒最惹爷义怒。天情道理要敬主,毁谤骨渎真可恶。
  三百七十八、只有媳错无爷错,只有婶错无哥错。只有人错无天错,只有臣错无主错。(绝对权威,绝对的话语权。)
  四百零一、别样或留邪无留,天条犯七定斩头。爷爷圣旨单留正,想上高天落力修。
  四百八十一、打千打万因大胆,大胆莫怪天法严。杀千杀万因奸心,奸心云中雪难堪。
  四百八十二、问尔怕打不怕打,怕打莫练曲恶假。问尔怕斩不怕斩,怕斩心莫邪半点。(如此打油诗之威胁,也是一绝。)
  四百九十、跟主不上永不上,永远不得见太阳。面突鸟骚身腥臭,喙饿臭化烧硫磺。(这不是作诗的比拟和修辞需要。“烧硫磺”是洪教主一种刑罚,如同“煲糯米”一样,是把人活活闷煮。也就是说,“烧硫磺”是以硫磺火药等物洒满犯事妃子身上,点火燃之,类似“点天灯”。)
  四百九十一、醒一样睡又一样,一时一样假心肠。假心肠定赏假福,贱人那得永荣光。(洪天王要求真是太严,要求嫔妃当面背后以及睡前睡后都要效忠他。)
  恫吓威胁之余,洪秀全还有一本正经的、婆婆妈妈的、不厌其烦的说教,仔仔细细告诉嫔妃们如何侍候好他这位宫中“太阳”:
  十九、不得大胆,不得瞒天。不得逆旨,不得歪心。
  三十二、耳莫乱听,喙莫乱讲。眼莫乱望,心莫乱思。
  九十、行条路一步一步,出句言谨静悠然。举下眼要正要善,起下心莫奸莫淫。一坐装正直端方,一立企正身正仪。手一动看天从容,脚一踏天情要合。
  一百零七、虔诚欢喜又悠然,娇声细气福齐天。有这锁匙开这锁,何至门外咁冤牵。
  一百十七、朝晚拜爷拜在心,心先拜敬道理深。心拜更真身拜假,各练真真贵如金。
  一百十九、敬我天父要好心,敬我天兄要好心。敬我天王要好心,为尔丈夫要好心。
  一百五十一、每夜内殿正朝门,出入闹锁旨当遵。一出一入有不锁,不晓提防有处分。
  一百五十三、醒来洁眼理泉茶,须嚏周时洁无差。千年万载同半刻,不开过口记清些。
  一百六十六、拨扇虔诚莫已由,当轻当重心对夫。亮红举手须虔洁,水凉救好亮方乌。
  一百七十日、夜琴声总莫停,停声逆旨处分明。天堂快乐琴音好,太平天下永太平。
  一百七十一、理文洗身后洗帕,笔墨金帽理莫差。颈钏扇插虔理好,好坐殿游苑敬爷。
  一百七十七、帕拨飞虫离五寸,一些挨着不殷勤。榨底飞虫来则扑,乱挨风大有处分。
  (观上述诫嘱,洪爷真是“魔鬼在细节”,完全给嫔妃制订服务手册。)
  一百七十九、新帕换二共八条,四洗四洁莫差毫。黄帕三十白绉十,扇各七烂换夜朝。
  一百八十一、洗身茶后朝摄裳,文袍行先理朝堂。见有草涩除净净,放正灯草对太阳。
  一百八十八、礼毕统锁宫巷门,化奏看响鼓声匀。朝夜理文奉帕扇,三十白十扇七分。
  一百九十二、无事莫到洗身宫,晏后凑徒遵玲珑。去不遵旨有责罚,文袍靴茶一样同。
  二百二十二、天王旨到响金锣,立即跪接呼声和。一个不接是逆天,又贬又斥不是苛。
  二百二十四、帕匙换教带玲珑,须面手汗帕不同。须面用新洁手旧,汗帕换开立锁对。
  二百二十八、越为得多越大份,各为尔主要殷勤。今日积福后来享,锁匙带紧得入门。
  二百三十七、看主单准看到肩,最好道理看胸前。一个大胆看眼上,怠慢尔王怠慢天。(洪教主对人太苛求,嫔妃正眼看他都是罪过。)
  二百五十、不使得性速减性,不是校笑早当知。天兄圣旨争半点,从今好醒莫鬼迷。
  二百七十二、日夜拨扇扇莫停,草拨榨底要记清。拔由已不拔由已,大胆逆天不成人。(人不是电扇。洪教主比周扒皮还周扒皮。)
  二百八十二、早朝统看袍靴茶,加先整容插好花。头回锣响出前殿,灯草对夫即对爷。
  二百八十四、颈额额角共眉毛,永远不准扯一条。不准扎脚讲妖话,不准同姑话言交。(如果眉如远黛,眼如秋波,不知天王如何以水平来衡量。)
  二百九十四、因何当睡又不睡,因何不当睡又睡。因何不顾主顾睡,因何到今还敢睡。(伺候洪爷太难,早睡晚睡都不行,嫔妃们肯定精神高度紧张中。)
  二百九十六、捧茶不正难企高,拿涎不正难轻饶。万样都是正为贵,速练正正福滔滔。(涎,痰桶。茶,茶杯。)
  二百九十七、天寒洁身最紧关,起身帕到草莫奸。四条燥帕何候便,闲手不顾个个难。(客家人爱干净,苦了嫔妃们。)
  三百零三、嫂在洗宫姑莫进,姑理洗水嫂莫进。嫂还为嫂姑还姑,见有混杂奏秉正。(洪教主管得真宽。)
  三百三十六、旧果放盘到明日,新果来时平匀食。新果未来有乱食,同从奏出有重责。(可见出洪天王的小农出身。红薯屎未拉尽,仍有悭吝的积习。)
  三百三十七、着袍离颈转面前,穿开袍袖乃雨边。自今一个不遵旨,重责不准带金钱。
  三百三十八、左边左领右牵袖,右边右领定肩头。左袖转前轻放颈,企前向后两边悠。(又是洪秀全的“魔鬼细节”,连穿衣服都定标准操作。)
  三百五十一、爷圣旨万样节俭,一饭一丝当悭廉。今日悭廉积上天,积福多多万方沾。
  三百六十九、当食就要像食样,当睡就要像睡样。万样遵旨要像样,天父专诛带歪样。(恰似小店主训伙计。)
  三百七十九、千祈莫明知故犯,千祈莫逆令双重。千祈莫同人瞒天,千祈莫假草不忠。
  四百十二、三分人才四分扮,成人仪容要好看。爷哥不恤陋容人,从今好醒好打算。
  四百三十六、宫内代代莫乱行,金鼓云板响大声。见有偷闯当奏出,逆旨瞒天责不轻。
  四百五十八、后宫各字莫出外,出外母鸡来学啼。后宫职份服事夫,不闻外事是天排。
  四百九十六、子女幼细不用扇,宁可热些要遵夫。自古成人不自在,遵守天条万万年。(如此要紧的下一代教育,洪天王关键该讲的都不讲,只说不要给小“天王”扇风。)
  在恐吓和安排嫔妃琐细生活之外,洪天王自然也是发挥他传销老鼠会头目的甜言蜜语,大晃胡萝卜,给后宫的女人们指出把“爷”侍候好的美妙前景:
  二十、遵旨得救逆旨难,天王旨令最紧关。想做娘娘急放醒,各为丈夫坐江山。
  二十一、尔不顾主有人顾,尔不扶主有人扶。为主即是为自己,做乜不遵天令书。(乜,什么)
  二十二、尔对夫主心常真,金砖金屋住尔身。尔对夫主心常假,难上高天难脱打。
  二十四、一眼看见心花开,大福娘娘天上来。一眼看见心亮起,薄福娘娘该打死。
  二十六、练好道理做娘娘,天下万国尽传扬。金砖金屋有尔住,永远威风配天王。
  二十七、心虔口虔头面虔,手虔身虔衣服鲜。六虔一鲜事夫主,威风快活万千年。
  二十八、好心有好报,歪心有歪报。尔门做娘娘,要识天理道。
  三十七、狗子一条肠,就是真娘娘。若是多鬼计,何能配太阳。
  四十六、悠然定叠莫慌忙,细气妖声配太阳。月亮不同星宿样,各练长久做娘娘。
  四十九、一个遵旨得上天,一个逆旨有免牵。成人头要遵旨令,方可享福万千年。
  七十九、为人千祈想长远,切莫鬼迷顾眼前。眼前极好后难过,长远威风万万年。
  一百四十、尔们不晓主悠然,那得夫主甚悠然。尔们个个真悠然,何愁夫主不悠然。
  一百四十一、悠然悠然得上天,悠然悠然福万千。悠然悠然无免牵,悠然悠然万万年。
  一百八十四、一好好到无底好,一了了到无底了。问尔想好还想了,不是同尔作笑校。
  二百、洗身穿袍统理发,疏通扎好解主烦。主发尊严高正贵,永远威风坐江山。
  二百二十三、天情道理莫眼青,爱人如己心放平。姊妹多多都一样,巴望水涨船高行。
  三百八十五、朕妻朕儿行真道,真道出自爷教导。遵爷圣旨得常生,好心定然有好报。
  四百九十五、尔想爷哥夫主惜,好心遵旨就会惜。今朝遵旨今朝惜,永远遵旨永远惜。
  读洪秀全这些狗屁诗,俚俗可笑之余,可能不少读者会发现“咁”、“千祈”、“几”、“乜”等等奇怪的字词,这些皆是客家话。我到深圳十余年,听懂全部广府话(白话),一半客家话(深圳从前是客家人聚集地),但潮汕话完全不懂。广府话与客家话许多词一样,但发音天壤有别。
  最早,清朝的张德坚在编辑《贼情汇纂》中,以为太平军文告和文件中的许多语言是“隐语”和“暗号”,其实因为他不懂客家话之故。客家话中,除本身特点外,留有不少古汉语痕迹,加上变音,所以会让人觉得如堕云雾。
  现摘些太平军文告和宣传品中常用的词汇:几(多么,多少)、千祈(千万)、乜(什么)、人侪(别人)、过刀(被刀杀)、咁(这、这样)、肚肠嫩(经验不多)、硬颈(不服从、倔强)、企(站立)、炼速速(快快修炼)、悠然悠然(闲适自得)等等。
  天干地支方面,客家话中“丁”与“癫”相同,改为“天”,所以“丁酉年”为“天酉年”;“丑”同“媿”,改为“开”;“卯”同“没有”,改为“荣”;“亥”同“害”(也是广府话中女阴的意思),改为“开”。
  由于客家人好“山歌”,所以上至洪秀全谕旨,下至一般宣传单,常常打油诗一样内容多多,以致于当时各省的读书人及官员,都觉得这些宣传类的东西特别荒唐,甚至在《天情道理书》这样的“圣谕”中会出现这样的词句:“打鼓求得雨,高山好开田……食烟食得饱,放屁好肥田。”鄙俗词句,琳琅满目。入南京后,由于军中裹胁的读书人日多,太平军对外正式谕令和文告才逐渐“文学化”和“书面化”。
  洪教主在金碧辉煌、穷奢极欲的天王府玩弄女人写歪诗之外,他在“天京”干出的最大一件“正”事就是杀杨秀清。(连锁而发的是杀韦昌辉以及逼石达开出走)
  而后,洪秀全一边写歪诗,一边又胡乱批注《圣经》,弄出本《钦定旧前遗诏圣书批解》。他亲手“批解”的地方真不少,前前后后80条,基本分为以下几大类:
  其一,神化洪秀全本人和“太平天国”。他把《马太福音》中原来讲世界末日、耶稣再来的情景——“日头就变黑了,月亮也不放光,众星要从天上堕落”——批解成:“朕是太阳,降世为人,则天空变暗矣;朕妻月亮降世为人,则(月亮)不发光矣;天将天兵是星宿降世为人,则(星宿)自天坠地矣。”《创世纪》中讲上帝同挪亚立约,“凡有血肉的,不再被洪水灭绝”,立约的征兆是“有虹现在云彩中”。洪秀全把“洪”、“虹”二字如此批解:“爷立永约现天虹,天虹弯弯似把弓。弯弯一点是洪日,朕是日头故姓洪。”完全是牵强附会,狗屁不通。
  其二,抨击“三位一体”。《马可福音》上讲“上帝是一位”,“是独一的主”。洪秀全则为了证明他自己“上天”时见的神多,批解道:“缘何朕上天时将见天上有天父上帝、天母老妈,又有太兄基督、天上大嫂,今下凡又有天父天母天兄天嫂乎?”如此胡说,几近诞妄,与日后的义和团胡排神仙有的一比。《马可福音》又说上帝“是活人的上帝”,洪秀全“批驳”耶稣上天后与上帝合一之说,他认为:“误解基督即上帝,上天合为一。缘何大辟之前太兄来,生得见上主语太兄乎?”以自己的胡乱理解理直气壮反诘正统基督教教义。
  其三,他把“太平天国”神奇化。《启示录》上讲“圣城新耶路撒冷”是从“上帝那里从天而降的”,为此,洪秀全批解为:“天上地下一样。新也路撒冷,今天京是。上帝基督下凡,带朕暨幼主作主,开创天朝天堂。上帝天堂今在人间,验矣!”《使徒行传》上讲:“我要回来,重新修造大卫倒塌的帐幕,叫余剩的人,就是凡称为我名下的外乡人,都寻求主。”洪秀全把这则原本描述耶稣设立教会的事,批解为:“今上帝基督下凡,再建上帝殿堂在天京天朝矣,普天下合一均求上主矣。”《启示录》讲:“世上的国,成了我主和主基督的国。他要作王,直到永永远远。”为此,洪秀全自然把基督教的“天国”替换到他自己的“天朝”上,批解道:“上帝基督带朕及幼主管理,世世靡暨矣。今验矣!”……
  总之,洪教主深宫无聊之余所有这些“批解”,满纸荒唐言,一把离奇意,与其说是神学“新解”,不如说是政治作秀,高举宗教的幌子麻痹属下。
  看到他这些豪壮的谎言,真不知正宗基督教教徒看后会有何感想了。
  下面,仅从清朝当时人所写笔记中,摘取太平天国三个有关妇女的记述,可以想见“太平天国”妇女的地位和当时状况:
  其一,赵碧娘。  
  赵碧娘,良家好女子,年仅十五六岁,神姿秀美。太平军攻略江南时掳入军中。她被掳时,三日不食,有同被掳之妇女相劝:“我辈忍死,或可日后与家人相见。不要自苦如此,待贼人疏忽可伺机逃脱。”赵碧娘始进食。不久,她被选入女匠绣馆,为太平军首领作精制冠帽两个,暗中衬以污秽之布(可能是月经布),希望以厌胜之法咒死对方。不久,同馆女工向东王杨秀清告发。杨秀清裂冠见到污秽的布条,大怒,立刻派兵士逮捕赵碧娘,并准备转天“点天灯”示众,以儆效尤。赵碧娘半夜苏醒,趁人不备,自缢于树,以免惨遭焚刑。东王大怒,遂杀其同馆女工数十人以泄愤。
  其二,傅善祥。
  傅善祥,金陵人,自幼习学文史。太平军陷江宁,掳入军中,见其习书善写,用为女书记,一直在东王宫中掌文书。傅善祥貌美得东王宠,恃宠而骄,批阅文牍,屡骂诸首领猪狗不如。东王杨秀清侦知傅善祥语侵及己,大怒。即以傅善祥吸食黄烟为罪,逮之枷于女馆示众。情急之下,傅善祥亲笔作书于东王,备极哀怜。东王怜之,遂释其罪。傅善祥得间逃去。东王派人大索,不得。
  其三,朱九妹。
  自傅善祥逃去,东王府中无人合意主掌文书。有湖北女朱九妹,年十九,慧艳能文,为太平军一女百长所庇。东王多次公告选人入宫,百长怜朱九妹柔弱,不以之应选。东王常佯作天父下凡言某事,以神其说。知有朱九妹此人后,东王遂作天父下凡状,指出九妹藏身之所。于是,兵卒搜得,逮朱九妹及女百长齐入东王府问讯。东王问九妹:“汝识字否?”对曰:“不识。”又问:“百长藏汝否?”九妹曰:“女馆中人众多,何得藏我!”东王怒,命兵士杖之。大杖数折,朱九妹浑身鲜血,昏绝于地。于是,东王下令,将女百长挖目割乳,剖心枭首,称是天父降罚,以儆余众。朱九妹被拘于东王府月余,创伤稍平,暗中结纳一王娘,将以砒霜毒杀东王。谋泄,朱九妹惨遭“天灯”之刑,同时被杀九人。
  洪秀全在议事殿内,铸有一巨大的白银鸟笼,内中有一个大绿鹦鹉,会讲话。只要有人,它就会用客家话叫嚷:“亚父山河,永永崽坐,永永阔阔扶崽坐!”(上帝的江山,天天来坐,永永远远天王坐!)相比这只大鹦鹉,即使锦衣玉食的后宫嫔妃,仍然远不如它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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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27   附:张德坚《贼情汇纂》卷12中有关太平天国对待妇女的记述:
  自古叛逆,从无妇女并掳者,亦未闻行军以千万妇女随行而可制胜者,贼之初意,不过欲以众胜寡耳。况广西妇女赤足强有力,尽可用为伍卒。逮陷湖北、江南,所得妇女何止数十万,要皆膏粱脆弱,即属村妇亦不敌广西贼婆之凶悍,择美丽者充妾媵,余者无用,故役使工作,磨折以死者不可胜计。于是知妇女不可用而不掳,且憎已掳之妇女为累(赘),减其粮,日给米四两。
  (太平军)多设女馆,以女官领之。其各贼目之眷口悉充伪王府女官,皆隔别不令共处。倘(太平天国男女)私约就宿,则谓之犯天条,男女皆杀。伪冬官副丞相陈宗扬竟因夫妇同宿骈首就诛。
  各伪王盛置姬妾,而使群下绝人伦之源,且始之曰:天下一日平定,方许完聚,未娶者方准婚配,功高者始准置妾。往往杨贼(杨秀清)议奏某官功高,应先准娶妻,其实并未见准。其犯天条得用之贼之又恒贷之,罚以将来大家娶妻之日迟娶三年及不准多娶一妻,其意谓男女人之大欲,以此诱之,实以此迫之也。现无淫欲之事,既可保人人精壮,许以事定得妻,庶诸恶少舍死战斗,以冀一朝遂愿耳。然稍有知识者未始不知事不可成,妻不可得,甚至己妻转为所得,安得不痛恨而深衔之,特徒恨无益,且因无益灰心,亦渐忘其恨已。(采程奉璜说)
  湖北武汉,江南江宁、镇江、扬州等处多富商大贾,士文民逸,享受承平之福二百余年,其骄奢淫佚恣情暴殓,匪夷所思,莫可穷诘,故此数处受害最久,被祸尤惨。至可怜者,莫过阀阅子女,锦衣玉食,不离保姆,一旦仓皇被掳,男或用为“公子”、“老弟”,犹可偷生,妇女则概归妇女馆,隔绝亲人,分与有壳之谷,令其舂煮。有援引者或入绣锦衙,余者迫令放足,役使挑砖、背盐、挑濠沟、削竹签,要皆梦想不到之苦,一朝受之,其不死也几希。及其死也却有数等:上等烈妇闺秀不待入馆,先即自裁;其次或勉强入馆,知事不可为,乘间就死;又其次则忍辱偷生,因不耐磨折,不服粗犷,挫折而毙;至下则苟延一息,甘为役使,甘受捶楚,甚至有背盐美妇行烈日中,卤汗交流,肩背无皮,如著红衫者。嗟乎,天地间至惨安有此耶?然亦以见人之一死,实非易事,罪业未尽,真求死不能也。(据王福兴、李丕基等说)
  江宁城内又有一妇背负婴儿,被贼驱逐入馆。此妇迟回不行,贼骂之,妇亦回詈(骂),贼遂挺矛戮杀。此妇压儿于肩下,呼娘不绝,呱呱乱啼,而不知其母已死。一妇行于道,怀抱数月之儿,且走且泣,忽袖出一剪将欲自刺其吭,复以泪眼熟视抱中儿,遂大哭掷剪于地,仍向前行。贼之残虐致天地间有此惨境,真不忍下笔矣。(据周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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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28   上帝死了!天王万岁!——血雨腥风天京城
  公元1856年9月1日(咸丰六年八月初三,太平天国丙辰六年七月二十六)。深夜。南京城。东王杨秀清府邸。
  北王韦昌辉率属下三千余人奉洪秀全密诏,星夜兼驰,在陈承瑢(日后的英王陈玉成之叔)接应下,自“天京”南门而入。一行人快马加鞭行至距东王杨秀清住处几百米远的地方,韦昌辉令从人皆下马,数百人分成几队,他自率一百余人率先趋向东王府。
  守卫门人见是北王来谒,韦昌辉手中又有天王府出颁的令牌,以为是有紧急军情,立刻大开府门。
  韦昌辉率手下人即刻涌入,喀嚓数刀,东王府数十门卫均在片刻被客家老乡们砍掉了脑袋。
  隐约听见大门处喧嚣,东王杨秀清忙命从人掌灯,很不情愿地从床上坐起。数日之内,捷报频传,太平军老对手向荣都被气得自杀,杨秀清为此颇为自负。晚间多饮了几杯西洋葡萄酒,吸食了几口上好洋膏(鸦片),十分舒坦之余,忽然被惊醒,东王十分不快。他思忖:“军情再急,怎敢扰本王九千岁(马上就要万岁)的清梦呵。”
  杨秀清的卧室十分宽绰,有二百平米左右,可称是大寝殿了。室内精美楠木摆架,遍置异宝奇珍。最为奇异的,一是东王床上笼围的、用数斗珍珠串成的珠帐(天王洪秀全也有一帘,形制相同,唯独顶上多一颗大夜明珠),一是巨大香木床四周晶莹剔透的玻璃水围——这在当时是十分稀罕之物。数片巨幅白晶玻璃围砌成墙,内中注水,放养数百尾珍稀品种的金鱼。巨烛照耀下,水围屏、珠帐上异钻奇石炫人眼目,光华四射。
  东王平日极讲排场,有12个绝色女子充当“传宣”,侍奉左右。闻听北王来谒,这些值班的女子们以最快速度更衣着靴,赶往寝殿面前迎候北王。孰料到,北王与从人杀气腾腾,浑身血迹,上来二话不说,钢刀猛挥,12个美女立刻身首异处,鲜血浸透了殿内外充当地衣的明黄锦缎。
  东王杨秀清听到门外声音有异,赶紧从床上跳起欲细作观瞧。双脚刚刚着地,映入眼帘的是平日对自己低眉顺眼的北王韦昌辉一张愤怒的脸。
  未及杨秀清喊出声,数把钢刀齐搠于他的胸前。韦昌辉上前一步,揪住东王发髻,手中刀一使劲,把血淋淋首级拎于手中。
  北王韦昌辉长吁一口气,信手一掷,东王的脑袋被抛入晶莹透亮的金鱼缸内。在无数支巨烛和景泰蓝琉璃灯的照耀下,东王杨秀清的首级在水中自上而下,慢慢沉落,腔中鲜血蔓散开来,渐渐遮掩住了他脸上瞠目张嘴的惊讶表情……
  “太平天国”奠基人如果把洪秀全、冯云山比拟为“太平天国”的理论指导者,那么,真正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并使“理论”最终变成“实际”的,非杨秀清莫属。从金田村到武昌,从武昌到南京,一直到太平军第一次击垮清朝的江南、江北大营,这位东王绝对是太平天国实际意义上的全局指挥者。
  自1848年到1856年,八年之中,杨秀清假借“天父”下凡,共代天“传言”近三十次,绝大多数是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稳定了军心、民心。“传言”内容庞杂,有宗教的,有军事的,有政治的,有文化的,甚至有假借“天父”名义“识奸”、“杀奸”的。特别是太平军定都“天京”前,杨秀清的“传言”对于“太平天国”的事业大多具有积极的意义。
  杨秀清第一次“天父”附体进行“传言”,是1848年4月6日。当时,为了团结紫荆山一带会众和壮大组织,杨秀清首次搞这种神秘把戏。如果他在经济发达的江南地区和直隶地区附近搞这种东西,可能不会有太多人相信。但在经济、文化落后的广西,特别是浔州地区,这套东西大有人迷崇。要知道,浔州一带长久以来一直有一种类似跳大神的“降僮”迷信,即常有人自称为鬼魂附体,沟通阴阳两界。而客家人的精神故乡嘉应(梅州),本来也有类似仪式,客家话称为“落童”或“落娘”。浔州地方上多神盛行,不同人群崇拜信仰不同的神佛仙道,有信佛的,有信道的,信孔圣人的,信关圣帝君的,信当地城隍的,信乡野法神的。所以,洪秀全、冯云山当初四处破坏庙宇和神像,就惹起当地人的极大反感,一时间拜上帝会有“人人喊打”之危。
  杨秀清有脑子,他更聪明,想出“降僮”的形式,以更简单、更原始、有便于当地人接受的迷信方式,把“天父”、“上帝”带到了人间。
  由于“拜上帝会”本身根本不是正统基督教,所以就没人出来揭穿驳斥杨秀清的把戏。如此一来,杨秀清就创造性地利用多神论的外套,塞进了一神论的基督教观念,最终目的在于使他们自己独创的“拜上帝会”能够成事。而且,“降僮”在广西等地是一般巫师、游医和乡镇老娘们谁都可以做的事情,杨秀清对于自己的“代天传言”资格,却绞尽脑汁加以垄断,使得即使洪秀全本人也要敬崇他这种“权威”。而他“代天传言”的那一天,日后也成为太平天国的法定节日“爷降节”(太平天国只有六个法定节日)。
  杨秀清“传言”效力首次大显神威,是冯云山被桂平县政府关押的那段时间。彼时人心涣散,洪秀全本人又不在广西,拜上帝会大有消亡之势。关键时刻,杨秀清拉萧朝贵演双簧,“天父”、“天兄”齐下凡,愚众不信却也难。杨秀清不仅在危急时刻稳住了会众的心,又宣扬了独一真神“上帝”的不可怀疑性,继而突出了洪秀全不能替代的“教主”地位。那时的杨秀清,绝对是甘当洪秀全人梯,他咣当一倒,忽喇一起,摇身变成“天父”,对信众谆谆教导:“各为尔主行真道,信实天父莫狐疑。”同时,随着不同时段的政治需要,杨秀清“传言”各具特色。该批孔击孟的时候,他讲“爷哥下凡,斩邪留正,收麦焚稗”,该利用孔孟思想团结会众时,他又讲“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即使是他自己因早年营养不良导致一只眼失明,杨秀清也能大做文章,以“天父”身份来表示他自己是代人赎病。得病都能把自己抬得“高尚”了,可知这位杨爷确是一个鼓动家。
  随着太平军的不断壮大,杨秀清“天父下凡”日益具有权威性和强制性,往往以“天父”的名义审人、杀人,或斩人首级,或五马分尸,或点天灯,使得拜上帝教会众对他又畏又敬。甚至1851年底在永安斩杀“叛徒”周锡能,杨秀清也是借“天父”附体来对周锡能进行审讯和审判。凡此种种,让太平军将士觉得“上帝”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所以,有了如此巨大的精神力量支撑,太平军早期真是一不怕死,二不怕苦,跟定上帝去杀“妖魔”,几乎所向无敌。
  对天王洪秀全来说,杨秀清的“天父传言”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精神支柱。1851年初他在东乡称王,正是杨秀清代“天”传言:“我差尔主下凡做天王,他出一言是天命,尔等要遵。尔等要真心扶主顾王,不得大胆放肆,不得怠慢!”最使拜上帝会会众(包括当时的洪秀全)信服杨秀清的案例,当属1851年年底的一件事:当时,清朝将官乌兰泰由于在广州做副都统,吸收了不少先进洋东西,就派人假装向太平军投降,携书信及“礼物”到太平军军营。杨秀清拆信观瞧,又掂了掂“礼物”,觉得其中有诈,知道乌兰泰送的这东西不是什么好货,便立刻一翻白眼倒地,复翻白眼起身,以“天父”口吻说:“此内有炸药,众人小心!”军士们忙把乌兰泰的“礼物”移出营帐,掷于深沟。果然,轰隆一声,炸弹爆炸,就这样,一块铁皮还把冯云山肩膀削去一大块肉。除此以外,洪秀全等人毫发未伤。自此以后,连洪教主也把杨秀清当真“天父”对待,并下诏道:“爷降凡间悉圣旨,朕尽读过记清清。故此认爷能不错,爷哥带朕宰太平。”
  见这种“附体”把戏作用大,杨秀清心中得意,认定自己“金口”有神,凡立法创制,无不借助“传言”来实现。渐渐地,杨秀清感觉上来,开始以“传言”一步一步神化他本人:“凡东王打我们一班弟妹,亦是要(我们)好;枷我们一班弟妹,亦是要(我们)好;杀我们一班弟妹,亦是要(我们)好!”“天爷”这张嘴真是太厉害,杀谁都是为谁好,反正天法至公,天父无过,严刑峻法,打击异己,均是上帝的“天意”。
  到南京后,杨秀清的代天“传言”完全成了他搞特权最有效的手段。即使对于洪秀全的二哥洪仁达,他也敢借“天父”的名义把这位“皇兄”捆上打一顿。至于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等人,更是畏惧有加,每当有杨秀清“表演”时,皆跪伏屏息,汗流满面,唯恐东王以“天父”的名义把自己杀掉。
  在1855年所颁布的《行军总要·序》中,杨秀清忘乎所以,基本把他自己就当成“天父”了:今东王亲受天父天兄默中指授神妙机宜,左辅天王主宰天下,统驭寰宇。自金田起义以来,由湖南、湖北、安徽诸省直抵金陵,战胜攻克,马到成功。且闾阎安堵,若忘锋镝之惊;士女归心,共效壶浆之献,非由东王智虑精锐,防维周密,训练有素,赏罚至公,断不及此。盖东王具生知安行之资,展经文纬武之略,拨乱反治,除暴安良,功烈迈乎前人,恩威超乎后世,盖其时在运筹帷幄之中,所设规条号令,尽善尽美,诚为亘古未见未闻者也。
  所有这些谀辞,大部分是实,但把他自己比拟为“生而知之”的神人,杨秀清确实忘了他是二把手了。
  也想尝试当“万岁”
  早在1853年底,洪秀全这个一介穷酸出身的“太阳”就在宫内开始虐打并任意以酷刑处死后宫“嫔妃”和宫女。大雪酷寒下,天王宫内的女官、宫女凿挖池塘时干活慢,让急于赏景的洪秀全大怒,他大发淫威,又点天灯又蒸活人,弄死不少无辜的女孩。洪天王后宫的作为,让杨秀清看不过眼,就佯装“天父”附体,指责洪秀全随意杀人和在宫内以“靴尖击踢”宫女,并进而“传言”道:“为君者常多恃其气性,不纳臣谏,往往以得力之忠臣,一旦怒而误杀之,致使国政多坏。”表示了对洪秀全的不满。
  洪天王知道自己要赖杨秀清扶持,只好当众允诺:“自今以后,凡事定与兄弟相商而行之。”
  此前不久,军中有被掳百姓好奇,偷溜入洪教主营帐,夜间窥看老洪与妃子们欢好。洪教主发现后,立刻把老乡绑了,在自己帐前杀头。杨秀清又不高兴,咣当变成“天父”,责斥洪天王:“尔与兄弟打江山,杀人大事,何不与四弟商议!此须重罚!”也就是说,“天父”借杨秀清之手,要打洪秀全屁股。洪教主无奈,只得跪下认错,表示愿打愿挨。北王、翼王等人也跪求,表示愿意代替天王受杖责。见自己目的达到,杨秀清满意之余罢手。为此,清朝官吏深感不解:“夫古之叛逆,末路受制于臣下,篡夺者有之,缚献者有之,袭杀者有之,未闻跪而受杖仍尊为王者,荒唐儿戏,真蜂衙蚁队之不如!”(《贼情汇篡》)
  到达南京定都以后,太平天国一切军国大权,皆握于杨秀清一人之手,只有东殿尚书侯谦芳、李寿春等人参与谋划,凡纤芥之事,必禀东王府而后才能得行。
  穷人乍富,最喜排场。杨秀清不仅本人高高在上,出行时也大讲排场,每出均有扈从千余人,盛陈仪卫,有大锣数十对,龙凤虎鹤旗数十对,绒彩鸟兽数十对,还让人举舞洋绸缝制的数十丈五色彩龙,鼓乐齐奏,上面大书“东龙”两个巨字,在前面开道。杨秀清本人坐一个五十人抬杠的大轿,身边童子侍立,啜茶端然,煞有介事。显然平时看戏不少,对他大有启发。
  杨秀清的大轿,大到在南京街道不少转弯处都转不过去,为此,他的卫队拆除了不少房屋,以供杨秀清大轿通过。特别是夏天,杨秀清府中的手下人又为他创制“水轿”——“宽约三尺余,深约五尺,下围用夹板,两面镂云龙,嵌玻璃,承以锡底,注水养金鱼。围上两旁窗六扇,后四扇制如围轿,顶四方制如窗,其陂如瓦檐,正顶一方,上下皆玻璃,不用板,灌水养鱼,表里愈加莹彻。轿中置雕龙黄椅一具,轿窗用黄缎,镂云龙,贴玻璃,与帘围无异”——如此骇人耳目的招摇,只能显示其穷人乍富的低级趣味。
  至于杨秀清的宗教头衔,也精灵古怪:劝慰师、圣神风。现在游戏制造者以为自己多有创意,名字起得好,其实翻开太平天国封官文件,上面玄幻奇特的名号海了去,大可以拿来现在命名游戏人物。
  所以,指挥太平军攻破清军“江北大营”、“江南大营”之后,杨秀清完全陶醉于自己的“丰功伟绩”之中,觉得自己的“九千岁”不满足,便又咣当一声,伪称“天父”下凡,唤天王洪秀全,当着一大帮高级官员训斥道:“尔与东王,均为我子,东王有咁大功劳,何止称九千岁?”(“上帝”讲客家话?)
  洪秀全在下面跪着,心中也烦,但不敢硬顶,因为戳穿杨秀清就等于戳穿自己,只得回答说:“东王打江山,亦当万岁。”
  “天父”得寸进尺,又问:“东世子(杨秀清儿子)岂止是千岁?”
  洪秀全答:“东王既万岁,世子亦便是万岁,且世代皆万岁。”
  “天父”哈哈大笑,作手舞足蹈状:“如此大好,我回天堂矣。”
  洪秀全留个心眼,没有当即封杨秀清“万岁”,假装为隆重其事,表示要等下个月,即9月23日(太平天国丙辰六年八月十七日,咸丰六年八月二十五日)杨秀清生日时,当众正式开大party封东王为“万岁”。
  杨秀清欢喜,又感心中过意不去,就对洪秀全说:“我当万岁,尊你为万万岁。”
  洪秀全故作大喜状,二人尽欢而别。
  从“太平天国”体制上看,杨秀清当“万岁”是大逆不道吗?回答是否定的。
  “太平天国”在当时是洪、杨整成的“新事物”,与一直以来中国社会的“伦理”大相径庭。各个王朝,“万岁”自然只有一个人敢称,但在“太平天国”中,“主”有五位,“万岁”有八位。由于他们公认为只有“天父上帝”可以称“帝”,所以首义的六个人,包括洪秀全自己,都只称“王”。当然,六王之中,洪秀全“天王”排第一,杨秀清虽然第二,但“节制诸王”,其余四王均属他统管。依照拜上帝会的规矩,“天王”与其余五王之间是兄弟关系(只有西王萧朝贵以“帝婿”身份),所以五王称洪秀全为“二兄”(大兄是耶稣),并非称他为“圣上”或“主上”,洪秀全称杨秀清为“清胞”,称石达开为“达胞”,称韦昌辉为“正胞”。几个人吃饭,也是一起“坐宴”。
  至于“太平天国”的“五主”,即天父“上主皇上帝”,耶稣“救世主”,洪秀全“真圣主”,洪秀全儿子洪天贵福“幼主”,杨秀清“赎病主”,洪秀全本人也承认:“朕是禾王,东王禾乃,禾是比天国良民。禾王、禾乃俱是天国良民之主也。”依据这种理论,杨秀清称“万岁”,并非僭越。所谓的太平天国“八位”万岁,见于“太平玉玺”之上,上有“八位万岁,恩和辑睦,永定乾坤,永锡天禄”等字。这八个“万岁”,刨去上帝、基督、洪秀全、洪秀全儿子洪天贵福以外,应该还包括洪秀全另外两个儿子洪天光、洪天明,这两个小孩都是“龙”子,连同杨秀清、萧朝贵,自然加起来就“八位万岁”。而且,早在1852年的《天条书》中,有这样句子:“赞美上帝为天圣父,赞美耶稣为救世主,赞美圣神风为圣灵,赞美三位为合一真神。”“圣神风”和“圣灵”,都是杨秀清,可见他在教门地位之高。而且,洪秀全本人也曾写道:“东王是上帝爱子,与天兄及朕同一老妈所生,在未有天地之先,三位同是一脉亲。”
  由于劳苦功高,杨秀清在被杀前又有宗教上“三师一主”的封号,即禾乃师、劝慰师、左辅正军师、赎病主。
  由此可见,即使杨秀清真的获封“万岁”,他不一定会把“万万岁”洪二哥弄死。如果有这种野心,杨秀清大可借手中权力或假托“下凡”,直接把洪秀全杀掉,那样最省力省事。依据当时“天京”的现实状况,手握军权的东王杀天王很容易,身居深宫的天王杀东王很困难。但是,细究起来,在基督教中,甭说天王和东王,连“皇上帝”也不应该称为“万岁”,因为“上帝”是超越时空的神,是永恒的象征,是永远不休的,“万岁”何能显示其神圣?
  当然,当时的《金陵省难纪略》等笔记,也有一些道听途说,都讲杨秀清想刺杀洪秀全,连爱尔兰人肯能也以“目击者”身份言之凿凿地作如此说,表示说是杨秀清“篡弑未成”。肯能这个老外,他所记述大多是瞎编,其中破绽百出。清人笔记《金陵省难纪略》对于洪杨关系也是妄自揣测。杨秀清如果真要杀洪秀全,极容易不过,借口“天父”下凡,洪秀全就不敢不来。所以,杨秀清个人膨胀是真,篡弑在当时还未在考虑之内。因为毕竟洪秀全是“太平天国”的象征和符号,把他弄死,整个“太平天国”的理论基础就消失,玲珑剔透的杨秀清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很难能下决心果断动手。
  “替罪羊”韦昌辉国人在数十年的“阶级分析”宣传下,说起韦昌辉,基本上都会切齿痛骂:这是一个混入农民队伍中的地主分子!我们依据贫乏的想像,总觉此人是个相貌猥琐的坏人样子。其实,单从相貌而论,韦昌辉身高一米八多,相貌堂堂。而“副统帅”杨秀清反而是个身高一米六几、瞎一只眼的“残疾人”。
  韦昌辉是个真正的悲剧。他破家倾财加入“革命”,先被领袖洪秀全利用杀杨秀清,又被领袖出卖,被人杀掉,他本人又在历史上被后人一直泼污水,如此的悲剧遭遇,世间罕有。
  韦昌辉,又名韦政、韦正,广西桂平县金田村人。《天情道理书》记载:“至于(韦)昌辉、翼王(石达开),亦是富厚之家。后因认定天父天兄,不惜家产,恭膺革命,同扶真主。”如此一个“背叛”了自己阶级、弃财不惜身加入造反队伍的人,后来竟被说成是“混入革命队伍的异己分子”,确实悲哀。
  当然,韦昌辉加入拜上帝会,也不能就说明他“觉悟”多么高。因为同乡有功名的生员梁嘉与大黄江巡检黄基数次勒索欺侮,韦昌辉悻悻之余欲报仇,才愤而加入“革命”。
  韦昌辉家在当地,家境虽富,却也是个土豪,因为没有功名,常常遭受同村刘姓等大姓地主的欺侮。韦昌辉之父韦源玠很想望子成龙,不时催儿子辈去桂平赶考,希望有朝一日光大门楣,弄个功名当个官儿,以泄昔往受人欺压的鸟气。但韦氏兄弟考试无运,与洪秀全一样,连年名落孙山。无奈何之余,韦源玠只得花钱为儿子韦昌辉捐了个“监生”,这样,儿子总算有了个“功名”。
  不久后,恰逢韦源玠七十大寿,韦昌辉以孝子名义,大请四周村邻,显摆抖阔也就罢了,为了慰老父之怀,他还特意让人做了块“成均进士”的金匾,高挂府门。所谓“监生”,原指在国子监肄业的学生,而国子监在中国古代就叫“成均”(大学的意思),所以,韦家挂一块“成均进士”之匾,依礼制,并非僭越牛逼过头,因为他们家确实有一个买来的“监生”身份。
  但是,大酒大肉大摆谱,让旁人眼红嫉妒。邻村一位大烟鬼秀才蓝如鉴和乡内的催粮官吏骆某人,在韦家大口吃喝之余,合谋想敲诈韦家。于是,夜半无人时分,骆某人带几个伙计,铲除了大匾上的“成均”二字,然后,稍等了一会,早晨就带差人闯入韦家,指称韦昌辉假冒“进士”,违越礼制。
  韦家老小当然不干,立即争辩。但出门一看,却见匾上只剩“进士”二字,韦昌辉一家顿时哑口无言,如遭棒喝。这种“罪名”可大可小,但比现在的假冒学历,后果要严重得多。
  同乡有功名的生员梁嘉和大黄江巡检黄基得报后,正在一起吃酒的二人拍掌大笑,他们也正好缺钱用,立刻觉得可拿韦家这窝土老冒当银号来使。于是乎,小事做大,把韦源玠老头抓入新屿的团局,又打又逼。
  大板子实在抗不过,老韦只能忍痛交出数百两雪花白银,这才能暂得归家。
  如此,事情还不算完,蓝、骆二人撺掇巡检黄基,几个人要再敲韦家几千两白银,所以韦昌辉不得不四处借银。
  此时,洪秀全、冯云山正在附近“传教”,韦昌辉向二人借钱、问计。老洪不是吃素的,他对韦昌辉说:“银子如水,滚进官府没个完,不如开炉打制刀枪,共除这些妖魔鬼怪害人虫!”
  韦氏父子怨气满胸,闻言立刻拍腿应允,从此加入“革命”队伍,在家中大院开架12座炉炼铁,以打制农具为名,打制起事用的武器。
  武器很多,打制完毕后,韦昌辉悄悄投入犀牛潭中。金田起义时,洪秀全对教友们说:“上帝阿爸已经赐给我无数刀枪钉耙武器,要我们灭除清妖,现在,犀牛潭中已有不少天降武器。”
  农民教友们将信将疑,结果,入潭寻摸,果然发现大批武器,大家一下子高兴雀跃,更加迷信洪秀全。
  所以,韦家对洪秀全起事之初的帮助,无人能比。
  倘若没有韦昌辉家族的倾力相助,“金田起义”便成为不可能之事。而且,在“金田起义”爆发后近一年的时间里,清政府的许多官方文件均把韦昌辉列为“逆首”,显然可见他在当时的影响力。直到咸丰元年九月初八咸丰帝给赛尚阿的一份谕令中,清廷才称洪秀全为“逆首”。
  “逼封万岁”事件发生后,据事后天王府中一位姓王的老妈子回忆,洪秀全连夜召集一些人紧急密议,准备诛杀杨秀清。韦昌辉、秦日纲受密诏,先后回城参加诛杨活动。如果说是韦昌辉假称奉旨杀杨,秦日纲也不可能有这么大胆参与军事行动,所以,洪秀全的两道密诏是杨秀清的催死符。
  后来的不少研究者,总以石达开被俘后写下的《自述》中一段话引申,证明并非是洪秀全授意杀韦昌辉:“杨秀清平日性情高傲,韦昌辉屡受其辱。……韦昌辉请洪秀全诛杨秀清,洪秀全不许,特加杨秀清伪号。韦昌辉不服,便将杨秀清杀死。”从这段话中,似乎韦昌辉是主要责任人,但大家可能忘了,石达开本人也是“天京事变”的关系人之一,韦昌辉杀了他全家,而他日后跑出城,挟众而来,更是迫使洪秀全转舵杀了韦昌辉。正因如此,石达开的话供肯定有倾向性,大说韦昌辉的不是。相较之下,李秀成的《自述》比较公允,但出于为尊者讳(或者他也不十分明白实情),只作如下表示:“东王自己威风张扬,不知自忌……北(王)、翼(王)二人同心,一怒于东(王),后被北王将东王杀害……”可以明确地讲,参与杀害杨秀清,石达开本来也有份,只是当时路远,他没有及时赶回南京而已。
  杨秀清在世时,非常猜忌石达开。他曾怕石达开在安徽独大,屡次调人以分其权。石达开日后所写的《自述》中,其实有三大问题与“天京事变”真实情况不符:其一,他把“天京事变”提前了一年(也可能是误写);其二,本来是石达开兴兵以大军逼洪秀全杀韦昌辉,《自述》中却说是洪秀全主动杀韦昌辉;其三,杨秀清是在“逼封万岁”后被杀,而《自述》中讲洪秀全故意加封杨秀清,韦昌辉不服气,杀杨秀清——所有这些,都是石达开故意编造,以证明他本人完全没有参加“洪杨内讧”。其实,种种史料证明,在洪秀全诛杀杨秀清的行动早期,石达开本人也是密谋者之一。
  杨秀清有勇有智,自不必说,但他为人也是“阴忍而残刻”,严刑峻法,果于杀戮,威风跋扈,不知自抑。他对洪秀全本人假装“天父”下凡予以折辱不说,对天王的二哥、族弟,皆敢责辱呵斥。英明神武如石达开,每见杨秀清也要跪禀听命,还特别怕他“下凡”时杀掉自己。杨秀清本人和韦昌辉、秦日纲等人最大的直接冲突,源于1854年夏初的一件小事:燕王秦日纲手下有个牧马人,路遇杨秀清一个族叔,没认出人来,所以没有立即下跪行礼。杨大叔怒了,立即让从人把这个牧马人揪下马,鞭打二百后,送往刑部黄玉琨处要求“严加惩处”。黄玉琨也是个侯爷(卫国侯),觉得杨秀清族叔太过嚣张,不买他的账。杨大叔更怒,一脚蹬翻黄玉琨桌案,转身跑去族侄杨秀清处告状。
  杨秀清闻言大怒——不给叔叔面子,就是看不起自己,于是他立刻下令当时主管刑部的石达开逮捕黄玉琨。相关部门的首长秦日纲和陈承瑢很生气,上书辞职,杨秀清雷霆大发,下令韦昌辉杖责秦日纲和陈承瑢,最后,把那位倒霉的牧马人五马分尸,以清族叔怒火。
  杨秀清和杨大叔气平了,但其余诸人胸中的怒火勃勃燃烧。杨秀清为如此小事得罪那么多人,可见他当时多么猖狂。
  作为北王的韦昌辉,日受挫辱,却也不敢发作,只能对东王跪迎跪送,常常脸带笑容低三下四地讲:“非王兄教导,小弟肚肠嫩(客家话,指自己见识短),几不知此。”杨秀清不傻,一直暗防这位北王,所以,北伐关键时刻派援军,他就没有让韦昌辉前去,生怕他出外“另立山头”。后来,他屡夺韦昌辉兵权,并因水营之败杖责过北王。
  怨恨日深的情况下,身在江西前线的韦昌辉接到洪秀全密诏,自然把此事当作头等大事,即刻率三千军马火速赶回“天京”。当时,虽然清军江南、江北大营被太平军击溃,但局势仍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天京”城防守森然,各个城门皆由杨秀清嫡系把守,如果韦昌辉手中没有洪秀全的令牌,他那三千人马根本没有入城的可能。而且,“东贼(杨秀清)军令,凡伪官率众出而败回者,不准入城,必待寇他处获利乃许入(城)”,韦昌辉本人恰恰在江西连吃败仗,如果不受洪天王密诏,有八个脑袋他也不敢在不知南京城内虚实的情况下回来。
  9月2日上午,洪秀全亲眼看见了韦昌辉送来的杨秀清首级后,仍不放心,与这位北王再合演双簧,佯称韦昌辉擅杀有罪,下诏说要当众鞭打北王四百,诱使东王杨秀清属下数千人临观。
  慌乱之际,听说有天王诏旨,东王手下的人皆放松警惕,这些人大多是广西出来的太平军骨干分子,哀痛之余,响应号召入天王府去观看杀掉自己老首长的韦昌辉受刑。
  进入天王府之前,肯定要去掉兵器。结果,这些人就被乖乖缴了械,进去后皆被赶入几间大库房内,大门紧关。大概来讲,这些人都是东王属下的中下级军官,约五六千人之多。大伙正纳闷,窗户忽然被打开,炸药包一个又一个扔进来,轰隆巨响之下,东王属下血肉狼藉,当场就被炸死不少。大门复大开,趁硝烟未尽,北王韦昌辉手下冲入,对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同志加以集体屠杀。
  杀掉这些人,洪秀全、韦昌辉仍旧不放心,两个多月内在“天京”城内四处搜杀杨秀清族人、部下及他们的所有亲属,共杀二万多人,可谓是斩尽杀绝。韦昌辉作为执行命令者,他手下三千人也干不了这件事。当时“天京”城内共有军士近三万人,这些人在洪秀全的命令下,也配合韦昌辉杀人,所以才有这么大的“成果”。
  杨秀清被杀后,尸体仍被洪秀全下诏分尸,然后投入大铁锅煮成肉糜,集合众将士来啖此“大奸贼”。吃着“革命”老同志,不知当事人作何感想?
  9月中旬,同样受密诏诛杀杨秀清的石达开赶回“天京”,见天王、北王滥杀这么多人,又有自己的属下乱中被杀,石达开很生气,责斥韦昌辉。
  韦昌辉告之洪秀全,深宫中的天王又大动杀心。幸亏石达开并非愚忠之人,见形势不妙,入城仅仅数小时,便率手下由小南门斩门而逃。
  在洪天王授意下,韦昌辉残杀了石达开全家。同时,为了不留后患,燕王秦日纲受诏,率一万多人出城追杀石达开。
  石达开不是吃素的,他在军中威望很高。武昌的洪山军闻调而动,约四万人齐集石达开手下,自安庆渡江至泾县,声言要回城杀讨韦昌辉。
  老奸巨猾的洪秀全接报,心中着实害怕石达开手下的精兵良将。他忙派人当众谴责韦昌辉:“尔我非东王不至此,我本无杀他之意,而今已拿戮之(东王),其下属何辜,又尽杀之,应念天父好生之心,以宽纵为宜。”这样一来,洪天王把自己伪装成不知情的大好人。
  韦昌辉此时气得头发昏,深知自己被洪秀全利用,怒言道:“我为渠除大害,今反责我,欲沽名耶!”
  洪秀全忽然变脸,下诏诛杀韦昌辉。从前被人当枪使,现在又要被杀,气急败坏的韦昌辉两眼冒火,率手下三千人就扑向天王府。天王府的府墙比当时南京城墙还要厚坚,即使手中有火炮,韦昌辉一时也攻不下来。关键时刻,天王府中的大脚客家女兵突显神威,这些被洗过脑的女性们为了誓死捍卫伟大的天王,在被围攻的第二天,突然大开天王府,持枪举刀,主动冲杀。如此出奇不意地遭到一群不要命的女兵攻击,韦昌辉及其手下不知所措,惊溃而去。其中,有一部分北王士兵趋朝阳门,斩关而去。韦昌辉本人带着一些残兵,返回北王府抵拒,这样一来,北王成了瓮中游鱼。
  洪秀全亲自布置,严令在城内各街设栅,派军围攻北王府。见势不支,韦昌辉仅率两三从人偷溜出来,想从内桥栅口逃往城外。其间,恰好遇上巡逻队,北王答不出口令,被人当场抓获,押送天王府。
  洪秀全并不见他,立刻下令把北王“五马分尸”,算是对大众有个交待。然后,他又派人逮捕了率兵追击石达开的燕王秦日纲,斩首示众。再后,洪秀全把二人首级装匣,派人送至率大军自泾县到宁国的石达开军中。于是,石达开便于11月28日回到了天京。
  洪秀全见石达开,放声大哭,泣诉自己被韦昌辉“挟持”的委屈,显得特别无辜。石达开信以为真,泪如雨下。
  但是,对于这种内讧残杀,太平天国上层讳言,并不敢对外宣布杨秀清是篡权被诛,声称东王是“赎罪期至,被世人陷害”,和耶稣一样,“升天”了,所以,日后太平天国就把杨秀清被杀的那一天定为“东王升天节”。即使对韦昌辉,也不敢“显诛”,称其“死”为“丧”。
  “天京事变”之后,对太平军最大的影响,就是“太平天国”从精神上丧失了昔日的“神灵性”和“正统性”。所以,百姓们私下传说:“天父杀东王,江山打不通。长毛非正主,依旧让咸丰。”
  太平军士兵很迷惘,“上帝”咋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天父杀天兄,总归一场空。打包回家转,还是做长工。”
  再笃信“拜上帝教”的人,也会产生疑问:代“天父”传言的东王,怎会被“天父”另一个儿子北王杀掉?而“真主”天王,又怎能把北王五马分尸?
  信仰出现了裂痕,对于军国来讲,是最致命的一件事情。
  船到江心补漏迟为了挽救信仰危机,洪秀全对东王杨秀清作了一系列“追封”工作,不仅把北王韦昌辉的“雷帅”、“后师”爵位转给东王,还封东王为“传天父上主皇上帝真神真圣旨”的“高大全”东王,并作歪诗“深情”呼唤:“七月念七东升节,天国代代莫相忘!”
  由于杨秀清两个儿子均被杀掉,洪秀全把自己的第五个儿子洪天佑过继给东王当嗣子,封之为“幼东王”。日后好多人不明就里,以为洪天王对东王多好,替他留一支血脉,其实,这个“幼东王”,也是洪天王自己的儿子。
  随着日后太平天国在各地的节节失利,洪秀全本人倒有百分百真心怀念帮他打江山的杨秀清。1858年,洪天王作诗:“九重天上一东王,辅佐江山耐久长。”1859年,他下诏称:“天历三重识东王,降托东王是父皇。”1861年,“天京”上游的关键门户安庆将要失陷时,洪秀全连睡梦中都想得东王之力,写诗道:“东王奏兵交妹夫,杀妖灭鬼有伊当。”真是临急抱佛脚,希望杨秀清活着,他自可以在深宫中作诗纵欲拜耶稣,根本用不着忧心忡忡亲问军国大事。
  “天京事变”,自己人杀自己人,对于“太平天国”来讲,贻祸无穷。
  首先,洪秀全、韦昌辉对东王及其属下的大屠杀,加上后来洪秀全对韦昌辉及其属下的杀戮,刨去老弱妇孺不算,也有两万人左右的太平军中坚被杀。这些人,绝大多数是从广西走来,劳苦功高,久经考验,是那种三千顶十万的人才。杀了这些人,太平军绝对是自毁长城。第二,如果“天京事变”没有发生,太平军挟破“江南大营”之胜势,大可攻下苏常富庶地区,还很可能一举击溃正在成长中的湘军。而且,当时的湘军被切分在湖北武昌和江西南昌两个地方,岌岌可危。假使太平军乘锐而进,几乎百分百可一举攻破之。第三,“天京事变”直接导致了军事重镇武昌的失守。因为武昌当时的太平军守将是韦昌辉之弟韦志俊,石达开本人也在距武昌城十里以外的洪山督师。洪山大军应石达开之命回师南京杀韦昌辉,武昌的敌我均势被打破,迫使太平军不得不放弃武昌。武昌扼金陵上游,可固荆襄门户,可通两广、四川饷道,如此坚城一失,造成太平军日后被动挨打的局面。
  话又说回来,“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后,腐化堕落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从天王、东王两个人大修府第的情况,就可见出一斑:伪天王洪秀全改两江总督署为伪天朝宫殿,毁行宫及寺观,取其砖石木植,自督署直至西华门一带,所坏官廨民居不可胜记。以广基址,日驱男妇万人,并力兴筑,半载方成,穷极壮丽。以金陵文弱之人逼令挑砖运土,稍不遂意,则鞭棰立下,妇孺惨遭凌虐,亘古罕闻,茹苦含冤,天地惨变,是以工甫成即毁于火。讵虫蝎之心,冥顽不灵。四年正月,复兴土木,于原址重建伪宫,曰“宫禁”,城周围十余里,墙高数丈,内外两重,外曰“太阳城”,内曰“金龙城”,殿曰“金龙殿”,苑曰“后林苑”,雕琢精巧,金碧辉煌,如大兰若状。唯外面纯用黄色涂饰,向南开门,曰“天朝门”,门扇以黄缎裱糊,绘双龙双凤,金沤兽环,五色缤纷,侈丽无匹。其宫殿堂庑,下及厢簃庖煏,无不如是。且以黄绸十余丈挂诸门外,朱书大字,字径五尺,其文曰:“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准进,否则雪云中。”贼中呼刀曰“云中雪”,忽作歇后隐语,言外必杀也。门之两傍设东西朝房二所,内外各三层,亦皆宽敞高广。门外用红黄绸绉扎成彩棚,风雨任其淋漓,月余即更换一次。门前丈余开河一道,宽深二丈,谓之御沟,上横三桥以通往来。过桥一里,砌大照壁,高数丈,宽十余丈,照壁适中搭造高台,名曰“天台”,为洪逆十二月初十日生日登台谢天之所。台傍数丈,外建木牌楼二,左书“天子万年”,右书“太平一统”。牌楼外有下马牌,东西各一。此洪逆伪宫之大概也。
  伪东王杨秀清至江宁,初据藩署,因有金甲神到处呵叱,不获安居。三日后移至内城将军署,又以逼近东门,唯城外炮子飞入,复移至旱西门黄泥冈,改前山东盐运使何其兴住宅为伪府,尽毁附近民居阛阓开拓地基。以窃夺之物料,威胁之人力,何所顾惜,穷极工巧,骋心悦目,以耀同俦。百姓震惊,以为尊严无比,虽逊于洪逆伪宫,然已回环数里,垣高数仞矣。更以碎磁锋密布墙顶,拥以油灰,防人攀越以谋己。大门亦糊黄缎,并用铜环彩画,则止一龙一凤,彩棚仍以红黄绸绉为之。东西设伪宫厅各一,东曰承宣厅,西曰参护厅,并有东殿尚书挂号所。此杨逆伪府之规模也。其伪西王萧朝贵、伪南王冯云山,久经殄灭,今仍列其伪衔,逆属亦有伪府,奢侈暴殄,大略相同。伪北王韦昌辉初至江宁,据富室李姓家,嗣移中正街前湖北巡抚伍长华新宅。伪翼王石达开先据故明张侯第,嗣据上江考棚。伪燕王秦日纲据中正街升平桥前湖北宜昌府程家督宅。除洪逆外,所居皆谓之伪府。伪西王府门画一龙一凤,与东王同。他如南、北、翼及燕豫五伪王,则画一龙一虎。国伯国宗及各伪侯亦画龙虎,而所据之第则又谓之衙。丞相画象,检点、指挥至总制俱画鹿,监军下至两司马则画豹,但监军军帅画豹踏云,师帅至两司马虽亦画豹,则踏山冈,丞相至军帅公堂画龙,师帅至两司马公堂一概画虎。其伪侯、丞相以下分据文武衙署并缙绅富室房屋殆尽,无不大张旗鼓,粘帖伪衔,互相夸胜。而穷奢极欲,唯洪杨两逆首为最,余皆不逮矣。改妙相庵为伪天朝花园,改惜阴画舍为伪东王别业,独古林庵、随园,杨秀清周览以为朽坏,弃之不用。凡宫殿服饰等差,必由杨贼奏取伪旨,方兴工制造。初贼陷雄郡、省会,必以官廨巨第据为伪府,如洪逆所居则用立匾黄纸朱字大书曰“天朝门”,杨逆曰“东王府”,丞相以下别用黄纸封条曰天官正丞相某姓馆,下至两司马皆然。伪王府必用黄纸糊门,上画龙凤,帷幔桌围皆用黄绸绣龙凤,后至江宁则以黄缎糊门。盖地方瘠苦,购买不出,虽帏幔亦用黄纸。总之,贼暴弃天物,有则尽用,无亦迁就,为绸为纸不同,然尚用黄色则一也。若伪王侯对聊,皆黄绫或黄纸朱书,伪检点以下则黄纸黑字,语皆狂悖。(《贼情汇纂》卷6)
  早在这一年年初,就有不少太平军将士公开抱怨:“从前在金田、永安时,天父曾答应我们到金陵小天堂后,令男女团聚,得成家室,今忽忽三年过去,大家仍无女人,是不是天父诳骗我们?万一士兵逃跑,可能会越跑越多。”
  杨秀清听众人如此说,心中也惊,便讲道:“汝辈怎能测天父之高深!时间愈久,天父许赐你们的女人越多,现在你们大家想速配,高职者一人仅得十余妇人,依次递减,可不要到时候又嫌少!”于是,隔了几个时辰,杨秀清就咣当“天父下凡”,“指示”军中速配:丞相可得十二个女人,国宗可得八人,依次递减,兵士也可得配一个女人,原有夫妇可以团聚。太平军在南京城中封闭“女馆”,自十五至五十岁,一个不免,即开列名貌分档注册,然后抽签匹配。仓猝之间,有老夫得少妻的,有十四五岁的娃娃兵配五十老妇人的,都不准更换原配。女馆中的百姓不少人不愿意嫁与这些穷棒子,杨秀清命人挑出几个,当众砍去手足示众,“于是饮泣含冤者不可殚述”。自此以后,女馆为之一空。“在外之贼亦得掠配或竟逼妻,从此,诸贼无不呢少妇,拥多资,为贼酋尽死力,然凶悍之气,亦以此而渐杀焉。”(《金陵兵事汇略》)
  生活腐化,自相残杀,坐失重镇,“太平天国”一下子由盛而衰。这还不算完,紧接下来的石达开“出走”,又给太平军一次致命的打击。
  “东王”生前身后事清同治四年,湖广总督官文主修、汉官杜文澜主编的《平定粤匪纪略》中,有这样一段记载:“……杨逆(杨秀清)本名嗣龙,湖南衡州人,其父杨大鹏因传教伏法。杨逆流徙广东,遂为嘉应州(梅州)人。”不仅如此,早些时还有湖南常德一个士绅杨彝珍,他看见太平军在常德附近所贴布告的杨秀清衔名中有“禾乃”二字,便认定“禾乃”二字相合为“秀”,就把被左宗棠压下来的一桩案子重新“翻案”。那么,左宗棠压下的那件“案子”又是如何呢?
  咸丰四年,胜保在山东高唐州俘获一名太平军北伐军中的军官,那人供称东王杨秀清是湖南耒阳人,家住耒阳城外西乡三角坪,并说杨秀清之父杨大鹏本来就是朝廷要犯,因抗粮被杀头。胜保不敢怠慢,立刻飞奏朝廷。咸丰帝很上心,送折批于军机处,让人急谕时为湖南巡抚的骆秉章彻查。骆秉章便命令属下一名叫张丞实的道员往当地查访。
  张丞实查了几天,确实查到有杨大鹏此人,但此人被杀,根本没有儿子。张道员办事认真,却查出另外一个事情:杨大鹏所居三角坪不远处,有个老头名叫梁人泰,其妻姓杨。此人于嘉庆十八年(1813年)生子名梁宗清,小名“禾乃”,生性顽劣,于道光十九年(1839年)出逃在外,不知所踪。梁人泰听说清政府彻查杨大鹏案件与太平军“东王”的事情后,心里不踏实,怕自己的儿子梁宗清逃出老家后加入“长毛”,姓母姓改名“杨秀清”,立刻自首。梁人泰害怕事发受累,因为根据清律,大逆乃是“族诛”重罪。
  张丞实报告上交后,时任骆秉章“师爷”的左宗棠为人慎重精细,经过审慎验正和推敲后,以骆秉章名义向清廷秉奏此事原委:臣前奉谕旨,……当密札署衡永郴桂道张丞实往耒阳县密查逆首杨秀清是否杨大鹏之子,并杨大鹏有无子侄亲属在外年久未归之人,密速禀覆。旋据禀称奉委后遵即驰抵该县,查杨大鹏本姓欧阳,系耒阳西乡哑子山(即瓦子山)人。其弟杨大鸿、杨大鸠与杨大鹏之子石来、二来均已照例缘坐,所抚异姓子钟绍宗当经解省释回归宗。随经确切密查该逆杨大鹏并无子侄亲属在外数年未归之人。往勘该县西乡哑子山系欧阳族人勘居之所,检查谱系,该逆杨大鹏自其本身上三代均系独子单传,该逆始有同胞兄弟,均经查办,并无余孽。差传族长里邻查讯核实谱载相符。又查三角坪在该县北门城外,仅止杨平龙一户在彼居住,父子四人,其子均幼,现在家耕读生理,调核宗谱,并无杨秀清之名,是逆首杨秀清实非杨大鹏之子,确有可信。据该护道禀称离三角坪不远,苏家巷地方有民人梁人泰闻查办严紧,具禀称民现年六十九岁,原娶杨氏,于嘉庆十八年生子宗清,乳名禾乃。杨氏故后,续娶严氏,宗清不听教训,于道光十九年逃去在外,至今杳无音信,恐其流而为匪,恳求关拘究办,以免后累。当询署耒阳县知县张济远,据云该民素称良善,现据该地方保充团长,其子宗清逃去在外,为匪与否实无确据。臣于接到张丞实禀后,复密饬衡阳县教谕吴宏焘就近改装易服潜往该处详细查访。唯逆首杨秀清前据逆犯洪大全供系广东人,湖南屡次生擒匪党有供称该首逆系广西壮人者,亦有供称广东人者。该逆党坚交秘,不但其真实姓名不可得详,即籍贯亦无从指实,要之非杨大鹏之子则断无可疑。至该民人梁人泰之子梁宗清是否流入匪党,尚未可知,安可以影响疑似之谈,遽行提省质问,致无辜枉受株连。拟俟吴宏焘确切查询明白后,再行分别办理。事关重大,臣自当详慎酌办,断不敢掉以轻心,谨据实覆奏,伏乞圣鉴训示,谨奏。
  也就是说,左宗棠认定,杨秀清不是杨大鹏儿子,也不是梁人泰早年在家惹事后逃跑的儿子梁宗清。这件事,从政府层面,在当时已经被压了下来。
  但是,常德士绅杨彝珍深觉左宗棠是故意隐瞒事实,由于他本人有功名在身,是“翰林院庶吉士”,就上书清廷,认定杨秀清就是梁人泰之子。清廷中有人信以为真,下令当地政府毁掘梁人泰家族的祖坟。挖坟就是毁风水,几千年的中国历史中,政府常用这招来断绝造反者的“龙脉”,(最显著的就是明末挖掘李自成祖坟)可巧的是,梁人泰祖坟被刨只过了几个月,“天京事变”发生,东王杨秀清被杀。
  闻知信息后,杨彝珍认定自己为大清建奇勋一件,深信他一纸奏文毁掘了贼头家祖坟,才使杨秀清断头。洋洋自得之余,杨彝珍写诗道:“冢遁金蛇孽运终,连天烽燧遂销红。不矜一纸神通力,恐掩熊罴百万功。”为了详细说明他此诗的背景和功劳,老杨详细引摘了张丞实的报告内容,认定梁人泰之子梁宗清出走后改姓母姓,并把乳名“禾乃”合为“秀”字,起名“杨秀清”。这位杨爷根本不知道杨秀清衔名“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杨”中的“禾乃”,其实是太平天国教义中的一种宗教称呼:“今当禾熟之时,即得救之候。朕是禾王,东王禾乃。禾是比天国良民,禾王、禾乃俱是天国良民之主也。”(洪秀全《钦定前遣诏圣书》)
  杨彝珍的自吹自擂,当时还真有不少人相信,连大文豪俞樾(杨彝珍同年好友)都为此事作文吹捧,故而以讹传讹,直至现在还有学者在研究杨秀清的“湖南”籍贯问题,显然是读书不多之误,把传说当成“悬案”来考证。
  更可笑的是,官修历史的杜文澜既不知胜保奏章,也没看过张丞实的调查报告和左宗棠为骆秉章所写的奏折,牵强附会,以杨彝珍笔记和诗后记当成真事,把传说当成史实记入“正史”,造成日后一连串的“考据”与“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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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29   附:在南京生活数月的两名欧洲人的叙述
  (说明:在这篇文献中,对于太平天国领导人均以数字提及:“第一位”指洪秀全,“第二位”指杨秀清,“第五位”指韦昌辉,“第六位”指石达开,“第七位”指秦日纲,“第八位”指胡以晃。
  读这两个西方人叙述,可以与国内“天京事变资料”加以互证。但“西方人”的叙述不可能全令人信服,比如爱尔兰人肯能的叙述就有夸张之处,而且这两个人对杨秀清与石达开的关系也不十分清楚。但他们描述了韦昌辉、秦日纲二人受鞭刑的事,非常有价值。可以发现,文中对胡以晃的记载不正确,此人之死是病死在江西,不是在天京事变中被杀。)
  “在南京生活数月的两名欧洲人”的叙述《中国陆上之友》,1857年1月15、21、31日之记述密迪乐关于中国的近著在谈到英国皇家军舰“何默士”号南京之行和其他事情时,曾提到雷诺兹(E.Reynolds)先生,正是这位先生善意地将这篇叙述交给了我们。这是他根据两名欧洲人中某人的口述撰写的,这两个欧洲人在南京逗留了数月,几天前回到上海。我们对叙述其经历的这些人有所了解,因此可以确认故事是真实的。令人遗憾的是,本报今天只能刊登一两栏。东王(杨秀清)及其党羽无疑已遭杀戮,著名的琉璃塔确已被毁,极端的狂热情绪已处于失控状态,而我们本希望那里的情形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镇江和南京——原始的叙述……
  我们(两名欧洲人)离开了大部队,从城西距琉璃塔约第三个城门入城。我们身穿中国服装,通过了第一道门,但在过第二道门时被阻。我们与门卫一同进餐,他让我们等待允许我们进城的命令。在停留城门期间,我们吸引了不少观众,过道上挤满了过往行人。我们被带到第八位(胡以晃)处,他问我们是否认识一位名叫安东尼(Antonie)的意大利人,他们称他为“罗大纲”(Lo-ta-kang)。此人很受首领们的恩宠,跟随他们已有三年半左右,是从吴健彰所雇用的葡萄牙快艇上开小差加入他们行列的。我们不认识他,也从未见过他,我们认为他已经死了。他们说,他膂力过人,佩一柄14斤重的剑。当清军向他射击时,他就倒地装死,等到一群清军涌上来想砍下他的脑袋时,他便突然跃起手刃其中的两三个。他享有特殊待遇,被拨给钱买他似乎十分嗜好的鸦片和酒。他几乎可以随心所欲。
  第七位(秦日纲,即我们同他一道从镇江来的那位首领)听说我们在第八位(胡以晃),便派人来叫我们。他随即领我们去见第二王(即第二位,杨秀清)。我们被事先搜身,任何人不得携带武器接近他。他的所有官员,他的妹夫和我们都在他面前下跪;官员们齐念一篇短的祈祷文。他有两个各为三岁和七岁的男孩,当其中的任何一位出现在街上时,所有的官兵都得立刻下跪;只要他们出现时,连我们也不得不这样做。有时我们得下跪十分钟之久。
  由于当时没有翻译,第二位(杨秀清)讲了寥寥数语后,就把我们托付给他的妹夫。其妹夫将我们领到他的住所,我们在此受到很好的照顾,住在一个很不错的房间里。我们的翻译从前在广州当过木匠,当他来到第二位跟前时总是下跪,并让我们也这么做,但当我们依旧站着时,首领并不见怪。我们因此认为,若不是广州人当翻译,我们的境况会更好些。
  第二天早晨约6点左右,我们被召到第二位(杨秀清)面前,他问我们是如何打仗的,似乎认为我们仅会使用拳头。我们便示范给他看,我们不仅会用刀,而且还会使用火器。于是他递给我们一根棍子,我们便使出浑身解数表演攻守动作。我们告诉他,我们只在喝醉时才用拳头搏击,并举起杯子摆出喝醉的姿势来表达这层意思。他们让我们表演了几招拳术,第二位(杨秀清)觉得很有趣,不禁开怀大笑。他们递来一支英国手枪让我射击,在相距50码的墙上贴了一张纸。我射中了纸的中心。我瞄准时第二位(杨秀清)就站在我的身后,当我开枪时他显得有些紧张。
  第二位(杨秀清)环顾并注视着他的宽大宫殿,问我们的皇帝是否也有与此类似的宫殿,我们当然回答没有。在他死前逗留南京期间,我们大约见过500名从事烹饪、做鞋等杂役的妇女。每天早上8点,约有800-1000名穿着体面的女子跪在第二位(杨秀清)的门口听候吩咐。我们获悉这些妇女是业已阵亡的那些叛军的妻子、亲戚和朋友,受雇在第二位(杨秀清)的王府里。翻译来到后,我们告诉第二位(杨秀清),在我们国家并无向长官下跪的习惯,故而我们第二次与他见面仅有十分钟。
  此后的三个多月间,我们在城里闲逛,在情形许可的范围内自行娱乐。该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即使我们离开住所数月也不会被怀疑已离城出走。有一次,我们看见三个男人和三个女子因私通而被斩首——一位年轻的男子因乱伦被斩首后又被肢解,而这名女子仅被斩首;一名男子因偷窃被斩首。
  我们通常看到的是那些被发现吸食鸦片的人的头颅。这些首级被系在长杆上,由两个人抬着穿行在主要街道上,一人敲锣,一人宣布罪状,以儆戒众人。抽大黄烟和饮酒者一经发现即遭鞭打,凡醉酒者将被斩首。我们不能断言第二位(杨秀清)不抽鸦片,只是倾向于相信他不抽鸦片,但我们确知他的妹夫既抽鸦片又喝酒。在第二位死后,他被指责其宫殿里藏有大量鸦片和大黄烟。凡交出烟灯、烟盘等烟具者,将被奖赏五块大洋。但我们从未听说何人被发现拥有烟具,直到我们离开南京时依然如此。他们要烟具的目的是要证明其主人抽鸦片,因此是个坏人。
  由于厌倦于无所事事,我们便让翻译告诉东王,我们想出城参战。他劝我们不要忧闷和气馁,因为他想马上就和我们交谈。但他并没有找我们谈话。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一个公共场所作讲演。大约有3000名广东人下跪着。我们听说他们对出城作战犹豫不决。我们注意到在该城的所有地方和所有街道,到处都有妇女;没有人被限制居住在某一特定的地方。凡是有丈夫的妇女都可以不工作,但所有没有依靠的妇女都不得不干各种体力活,诸如搬运砖头、木料、大米等。南京城里的大部分男子都是士兵,他们不做杂务,也不搬运。第二位的宫殿紧挨着西门,满城的所有房屋和大部分城墙已被毁。仅有叛军军官才可以穿黄色衣服,士兵可以任意穿除此之外的任何颜色的衣服。尽管他们从不剃光头的前部,但并没有废除辫子,仍然将头发编成辫子,有时还用红色和黄色丝绸将辫发扎起来。辫子垂扎在头后,盘叠在帽子里。
  我们曾两次看到由纸糊的龙和各种动物的象征物组成的很长的队伍。我们的住所距第二位(杨秀清)的宫殿约50码,位于街道的对面。
  我们听说,第二位(杨秀清)已下令第五位(韦昌辉)将其部队从原来的驻地分调到不同的地点,另命令驻扎在丹阳的第七位(秦日纲)开往安徽。第七位(秦日纲)在途中遇到了第五位(韦昌辉),后者问他向何处进发,他答称奉第二位(杨秀清)的命令赶往安徽。第五位(韦昌辉)说,你应当和我返回南京,因为我收到了第一位(洪秀全)的信函,你并不知道此事。第七位(秦日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们行抵南京(他们驻扎在城外),第五位(韦昌辉)这才告诉第七位(秦日纲),第一位(洪秀全)命令他杀掉第二位(杨秀清)。就在这时,第二位(杨秀清)已下令所有第一位(洪秀全)的人出城作战,但他们没有从命。他还召他的朋友第六位(石达开)的人马进城,但他们已来不及在第五位(韦昌辉)和第七位(秦日纲)进城之前赶到:第五位(韦昌辉)和第七位(秦日纲)的部队已在午夜未被怀疑地进了城。官兵们说,如果说第五位(韦昌辉)和第七位(秦日纲)没有入城,那么杀掉第一位(洪秀全)正是第二位(杨秀清)打算要干的事。
  一天早晨约4点左右,我们被炮声惊醒,一发炮弹就落在我们住所的附近。我们立刻起身,想跑到街上去,但被阻拦住了。街面上排列着许多士兵,禁止任何人离开房屋。
  黎明时分,我们出了屋,吃惊地发现满街都是死尸——我们辨认出这些是第二位(杨秀清)的士兵、下属官员、司乐、文书和家仆的尸体。我们还看到一具女尸。此时,数千名第五位(韦昌辉)和第七位(秦日纲)的士兵,甚至第二位(杨秀清)的属下,正在第二位(杨秀清)的宫殿里抢劫。我们随着一群人进了宫殿,发现房间的装饰并不奢侈。我们曾听说他的筷子、笔架、印玺和其他几件小物品都是金制的,他的脸盆是银的。我们看到他的桌面上有两个小的金狮子和一个金钟。在几个小时内,宫殿被洗劫一空。
  全城在那一天处于极度的骚动状态,大多数人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所有的城门都紧闭着,城墙上也有人看守。我们听说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去拿第二位(杨秀清)所属官员的财物,因为需要马匹,我们便抢了两匹马,但当晚就被第五位(韦昌辉)的一个部下强行牵走了。
  第二位(杨秀清)的妹夫已因病从我们的住处搬走。我们在第二位(杨秀清)死后去看他(指杨秀清妹夫),发现他的住宅未被骚扰,但他的妻子告诉我们,他已被用锁链套着脖子带走了。我们从那里来的第七位(秦日纲)处,逗留了一天也没有见到他,他的部队在第一位(洪秀全)处。
  第二天,我们到第一位(洪秀全)处来找第七位(秦日纲)(因为他是我们唯一的朋友,是他把我们从镇江带到这里的)。我们的翻译也在那里,他将我们的朋友指给我们看,我们惊奇地看到,他们和第五位(韦昌辉)一同跪在第一位(洪秀全)的门前,每个人的脖子都套着锁链,头裹蓝巾。他们并不像犯人一样被拘禁着。
  第一位(洪秀全)的一个女宣诏使出示一块两码半长、半码宽朱笔书写的大黄绸,放在他们两人面前。他俩便读上面的诏书,许多第二位的官员也挤上去看。诏旨很快就念完了,被递出来贴在正对第一位(洪秀全)宫殿的墙壁上。第五位(韦昌辉)和第七位(秦日纲)屡次通过这些女宣诏传递消息,她们都是大体上还算美丽的广东女子,传递口信时声音清楚而又沉着,在30码处都能听得见。
  传话间歇期间,第五位(韦昌辉)和第七位(秦日纲)退到一个小屋里一同商议。最后,两位宣诏使宣布他们每人将被责打500下。随即有人递过了五根棍杖,第五位(韦昌辉)和第七位(秦日纲)被自己的军官带去受刑。
  第五位(韦昌辉)让某个军官抽打他,打到第300下时,第五位(韦昌辉)抽出小刀说,如果不打得重一点就杀死他,同时还装出哭的样子。
  就在第五位(韦昌辉)和第七位(秦日纲)受罚的时候,他们的一些部下涌上前将自己的手放在他们的背部,以代替他们受刑。我并不知道这纯粹是场闹剧,当时我正给第七位(秦日纲)摇扇子,看到其他人将手搁在第七位(秦日纲)的背部,便也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我的手被打了几下后,棍杖断了,又换了一根。然而,他们每人所受的杖责并不超过320下。第五位(韦昌辉)的一个军官想解下第五位脖子上的锁链,被他制止了。在这场虚假的惩处过程中,我看到有几百名官兵在哭。
  第二位(杨秀清)属下的几个官兵也在场,他们是囚犯,脖子上套着绳索和沉重的锁链。大约有6000名第二位(杨秀清)的部下无疑已成了囚犯,被关押在第一位(洪秀全)宫殿两侧的两间大房子里。在返回第七位(秦日纲)住宅的途中,我们遇见了我们好管闲事的翻译,他和两个士兵押着两名在躲藏中被抓获的第二位(杨秀清)的军官。他告诉我们,等这两个人被斩首后,第七位(秦日纲)即刻要见我们。
  被带到第七位(秦日纲)面前后,翻译随即拉我们下跪;我们通过翻译向第七位表示,对他受到杖责深感遗憾。第七位(秦日纲)表示不要紧,并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卧室,紧挨着第一位(洪秀全)宫殿的大门,对面便是长时间悬挂着第二位(杨秀清)首级的地方。
  当天夜间,我们跟着第五位(韦昌辉)和第七位(秦日纲)查看关押那6000人的房子,他俩在窗外察听,并策划如何消灭这些人。
  次日黎明时分,这些囚室的门窗被打开,几个炸药包被扔到这些囚犯当中,出口处则被牢牢看守着。士兵们冲进了其中的一个囚室,几乎未遇到什么抵抗就杀死了所有的囚犯;但在另一个囚室,囚犯们用墙壁和隔墙上的砖块殊死抵抗了六个多小时才被消灭。这些囚犯除了被枪击外,还遭到两门发射葡萄弹的炮的轰击。这些可怜鬼自己脱光了衣服,许多人因气力衰竭而倒下。第五位(韦昌辉)和第七位(秦日纲)最终命令他们的人将右臂从袖中抽出,以便与第二位(杨秀清)的人区分开来;这些士兵接着便冲了进去,杀死了仅剩的人。
  此后,我们随即也进了屋。天啊,场面太恐怖了,有些地方死尸竟重叠了五六层;有的自己吊死,有的被扔进来的炸药包炸成重伤,这些尸体被抛到一片荒野上,无遮无盖。
  此后,城里每户家长都得报告家中所有男女孩童的人数,每个人被发给一块小木牌,佩戴在胸前,一旦发现第二位(杨秀清)的人就得抓住。在几周之内,被抓获的第二位(杨秀清)的人五人一队,十人一队,甚至成百成千地被押到刑场斩首。所有吃过第二位(杨秀清)饭的妇女儿童也都不能幸免。
  约在第二位(杨秀清)被杀的六周后,第六位(石达开)和他的部分人马进了城,赶往第一位(洪秀全)处,在那里与第五位(韦昌辉)和第七位(秦日纲)相遇。第五位和第七位给他看了他们的行动记录,第六位(石达开)说:“你们为什么杀了这么多为我们作战的长发兄弟?难道第二位(杨秀清)和他的几个要员的死还不能使你们满足吗?”第五位(韦昌辉)回答说:“你是贼!”第六位(石达开)回敬道:“你也是贼!我们都是在为同一个事业战斗,因此我们都是贼。”第六位(石达开)接着说:“既然你们已一意孤行到如此地步,你可以自己了结这件事,这与我根本不相干。”当夜,他悄悄地集合了他的部队来到西门,但因未经第五位(韦昌辉)的许可而被拒绝通行。他便杀了门卫,同他的大部分属下出了城。如果那天夜里他没有出城,他就会被斩。不少人也乘机出了城。
  第二天早上,全城处于极度的骚动状态,每个人都携带着武器。他们四处出动,欲逮捕第六位(石达开),但不能断定他走的是哪条路。他们洗劫了他的住宅,杀死了他的妻子和小孩以及夜间没有出走的他的所有部下。
  第二天一早,第七位(秦日纲)派人来叫我们,我们非常担心他会杀我们,便打算宁愿越城而逃也不去见他。我们找到我们的翻译,让他向第七位(秦日纲)的一个军官探听找我们的目的——原来他只是想知道我们是否已出走。
  对第二位(杨秀清)追随者的屠杀持续了三个月,我们估计约有四万名成年男女和儿童丧命。
  当他们感到心满意足后,第七位(秦日纲)便率领载有15000人的船队溯江行驶到芜湖江岸的新岭山,我们两个人也随同前往。
  第七位(秦日纲)奉命回南京。镇江的第二号头领带领500名手下一同前来,他接掌了对整个部队的指挥权。这似乎引起了极大的不满和不小的牢骚。第七位(秦日纲)当晚就赶往南京。在此之前,我们两名外国人和我们讲葡萄牙语和英语的侍童曾过江,来到第六位(石达开)的营地和堡垒,从其部下那里得知,第七位(秦日纲)因为在南京的暴行,很快将被斩首;他们还相告,第五位(韦昌辉)已被砍了头,如果我们有什么危险,可以过江和他们住在一起。
  由于第七位(秦日纲)不在,我们便加入了第六位(石达开)的部队,发现已有一些第七位(秦日纲)的人投奔了第六位(石达开)。我们想亲自面见第六位(石达开),对方便为我们备好轿子。我们走了约40英里来到芜湖,发现那里驻有6万-8万的军队。我们没有见到首领,但他捎口信给我们,表示我们会相安无事,并让他的一个军官照看我们。
  我们在芜湖看到第五位(韦昌辉)的一名军官脖子上套着锁链,还看到第五位的首级被挂在一根杆子上,它是保存在盐里从南京送来的。此前,在我们离开南京期间,第六位(石达开)曾致书第一位(洪秀全),表示如不处死第五位(韦昌辉),他将率部攻取南京。因担心第六位(石达开)会从琉璃塔方向逼近城垣,并利用琉璃塔作为制高点向城里射击,该塔被下令炸毁。当我们离开南京时,琉璃塔还矗立在那里,当我们回来时却已站立在它的废墟上了。
  由于没有接到任何回音,第六位(石达开)便率领所部猛攻南京三天,杀死了第五位(韦昌辉)的官兵500人。攻城未遂后,他将部队撤回到芜湖,不久就收到了第五位(韦昌辉)的人头。我们随同他再次返回南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城门像第二位被杀前一样洞开着。
  第六位(石达开)对第五(韦昌辉)、第七(秦日纲)和第八位(胡以晃)的死感到满意,但并不准备杀死他们的任何一位手下,仅要求将从他家中抢去的物件(事发于他匆匆离城的那天夜间)归还给他,已抢劫者也不予追究。在我们离开芜湖的好几天前,第六位(石达开)已先行派出600人为他准备住所;然而,在我们到城之前,这些人已抢劫了第五、第七和第八位的住所。我们试图见到第六位(石达开),以领到一些衣服和钱,但未能遂愿,任何人都不允许见他。同我们住在一起的几位军官便写了一封反映我们请求的信转呈第六位,接着就得到答复,领到了足够的衣服和10吊钱。
  第六位(石达开)的地位如今仅次于第一位(洪秀全),他一直深居简出,所有的请示都以书面形式交给他,答谕则贴在他住所外面的墙上,所有的官员第二天早上去看批示。我们曾一次看到50份这样的答谕。
  第六位(石达开)让他的侄子(一个20岁的年轻人)统领芜湖和太平府的军队。我们第一次进城时就感到南京非常沉闷,此次回来后更感到如此,城内的外观似乎还会变得更糟。但是,中国人是很富有活力的,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极强,因此,我们想南京会在几周内恢复它从前的生气。
  ……
  对第二位(杨秀清)属下的屠杀持续了三个月。在此期间,他们中止了一切宗教活动。在此后我们外出征战时依旧如此。但当我们回到南京后,他们已恢复了宗教活动,像往常那样举行宗教仪式。我们见到第二位(杨秀清)王府中的500名妇女均被斩首。
  我无法说出南京居住着多少人,街道上总是挤满了士兵,尽管已有不少人被杀,却让人觉察不出。从南京到镇江的途中,我们看到穷人提着蓝色的黏土。侍童告诉我们,由于粮食极为匮乏,他们便用黏土掺和着大米吃。在侍童剃头的地方,我们曾见过他们吃这种混合食物。当行走到距离南京大约20英里时,我们听到大炮的轰鸣声,从声音的方向我们推断是在城内(尽管距离太远,我们有可能判断错了),是由第六位(石达开)正欲除掉第一位(洪秀全)而引起的炮击,他们已告诉我们此事可能会发生在这一天。除非出现纷争,否则城里不会发生炮击。
  第一位(洪秀全)的王府前有两尊漂亮的发射12磅炮弹的铜炮,炮身标明马萨诸塞州1855年造,美国橡木制成的炮架,铅色涂抹,配有马来树胶的震垫。我们常被叫去解释撞针的用途。该炮的撞针和其他配件都十分完好。炮塞上的塞圈相当新,表明此前清军极少使用过这两门炮。上海的许多清军对这些炮都很熟悉,叛军从他们手中缴获了它们,并移送到第二位(杨秀清)处。从我们最初进入南京城直到他死去,第二位(杨秀清)一直是该城摄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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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30   大渡河水尽血流——“负气出走”的石达开
  1935年初夏,中央红军疲惫之极的数万将士,在国民政府军队围追堵截中,遁至大渡河畔。大渡河,乃岷江支流中最大的一支,河水湍急,两岸群峰夹峙,处处险峻,远远望之便让人不寒而栗。蒋介石先生闻知情实之后,欣喜无限,迅速调集国民党中央军以及四川军阀部队共十余万人,南攻北堵,兴高采烈地向手下人宣称:“此次誓要朱、毛变成第二个石达开!”
  太平天国石达开的覆亡,殷鉴不远,距中央红军到达大渡河的时间,仅仅72年而已。
  朱德、毛泽东当然不是石达开。这两位,一位是四川仪陇客家人,一位是湖南辣椒汉,他们面临着比当年石达开还要危险的局势。当时山洪爆发,河水汹涌咆哮,大渡河给人插翅难飞的感觉。
  朱、毛计奇量大,不拘泥于行军规则,他们指挥中央红军派出少部分军队自安顺场以小船陆续渡河,主力部队不慌不忙沿大渡河自安顺场北上疾走,然后两岸相互声援,强攻400里开外的泸定桥,最终保证了大部队的顺利渡河,成功上演了绝地反击。所有这一切,使得包括蒋委员长在内的时人皆瞠目结舌。
  由此,追思太平天国的翼王石达开,当时他为什么会身陷绝境最终成擒呢?是运气?是决策失误?是诅咒?还是地理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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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31   勇悍出柙红虎——石达开的极盛时期
  石达开的先祖是广东兴宁县人(兴宁的客家话很拗口,他们说普通话时就可以从其口音中听出),至其高曾祖那一辈,迁至广西桂平白沙。石达开之父石昌辉,再迁移到贵县那帮村。从家庭成分上面讲,石达开应该是“富农”出身。虽然他自称是“耕种为业”,并非表明他本人真的种地干苦活。这和诸葛亮的“躬耕于南阳”是一个意思。客家人十分勤快,即使家里有田有地吃穿不愁,石达开少年时仍旧四处贩卖生活用品以及牲畜来挣外快。他还暗中贩卖私盐,赚取银两贴补家用。
  洪秀全、冯云山1844年在贵县传道时,石达开年方14岁,已经非常沉迷手中拜上帝会那些免费派发的教义书,埋头苦读“教义”。
  于是,凭借家中财力,石达开在村内组织拜上帝会分支机构,招引许多年青人秘密练习武术,附近乡村数百名农民在他的争取下入会。金田团营期间,他率一千多生力军携械赶往金田报到。洪秀全等人见之大喜,不仅让他负责操练士兵,还让他管理拜上帝会的财务。此后,太平军一路杀伐,石达开均身先士卒,出力尤多。在象州击败乌兰泰,在长沙水陆洲大败清政府军,以及日后的武昌、安庆、南京等数次大战,刚刚20岁出头的石达开锐气正盛,有智有勇,给清军留下深刻印象:“与清军大小数百战,独(石)达开所部未尝挫,清军称之曰‘石敢当’,所至争避之。”
  1853年秋,石达开奉命到安徽“诛妖安民”。转年,太平军西征失利,石达开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特别是九江湖口一战大破湘军水师,使得曾国藩差点跳水自杀。屡战屡捷之下,石达开极大拓展了太平天国在江西的占领区域,共有八府五十余县落入太平军掌握。1856年,他又回师加入击毁清军江南大营的战斗,战果硕硕。
  石达开与太平天国诸将帅有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本人精于谋略,有政治眼光,智在杨秀清之下,勇在萧朝贵之上,所以曾国藩和左宗棠对他都有正确的评价和估计。曾国藩讲:“诳煽莠民,张大声势,亦以石逆(达开)为最谲。”左宗棠讲:“石逆(达开)之来犯江西也,传檄远近,江西士民望风而靡,千余里间皆陷于贼。贼因兵因粮,附从日众。石逆(达开)抚其桀黠之民,以钤制其士夫,迫之从逆。”并且,“石逆(达开)狡悍若闻,素得众贼之心,其才智出众贼之上。而观其所为,颇以结人心、求人才为急,不甚附会邪教俚说,是贼之宗主,而我之所畏忌也!”也就是说,在精读“教义”和实战之间,到达南京之后的石达开本人能跳出“上帝教”束缚,只把“教义”当成一种政治手段,绝非盲从盲信,能够因势利导,见人下菜碟,活学活用,所以他的许多政治举措,大得地方民众之心。
  以石达开在安徽为例,由于他为人性情较为温和,在当地的政策比起其他地方的太平军来说要温和得多,也很少妄意杀戮。南京方面,洪、杨建设小天堂,废除私有财务,一切充公,大搞平均主义。而石达开在安庆等地,仍旧依照清朝旧制收缴田赋,按亩征粮,向牙行课税,不强迫居民男女分馆统一编制。特别可称的是,在稳定当地秩序的同时,他还设置乡官,开科取士,依靠当地人进行有效管理。他广泛搜罗读书人,珍惜人才,把不少人保送到“天京”做官,即使俘获乡勇团练首领也推心置腹加以招降,大有游侠古义之风。在安徽如此,在江西也如此,石达开督劝士民造粮册,按亩输钱米,使太平军军用充裕。由于他不强迫把民间财物充公,不扰民,以至于“颂声大起”,各郡县士大夫争相任职,以为“新朝”服务,视太平天国为“真命天子”之出。
  但是,也正是石达开在安庆等地大得人心的新经济政策和政治措施,使得远在天京的杨秀清对他心中更疑,怕他割据一方为大,很快就以“回援天京”为名把他调回。
  结果,太平天国全盛之时,“天京事变”爆发,洪秀全、韦昌辉在天京城内杀得血如潮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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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32   拨乱反正统帅——石达开1857年上半年的“辅政”
  洪秀全杀掉韦昌辉、秦日纲之后,石达开于1856年底回天京。在众人推戴之下,洪秀全因时就势,封他为“电帅通军主将义王”,由“翼王”而“义王”,威望自可想见。
  太平天国高层虽然因内部残杀大伤元气,但当时的全国大形势对太平军来讲非常有利。其一,捻军1855年秋天在安徽雉河集会盟,推张乐行为盟主,成立“大汉国”;其二,云南回回杜文秀1856年在蒙化造反,攻占大理,成立大元帅府;其三,1855年间贵州苗民、教军、号军到处起事,广东有天地会杀入广西浔州起事,福建也有小刀会和红线军四处乱起……所有这些起事之人,或多或少“遥奉”太平天国为宗主,在全国范围内牵制了清政府不少兵力,使得清廷焦头烂额,忧心忡忡。
  为了稳定时局,在武昌失守、九江告急的情况下,石达开谋略长远,攻守兼施,大力起用陈玉成等将领,合理布置。西线方面,他指令太平军坚守九江以下长江水路;西南坚守江西;东线方面,坚守句容、溧水;在大别山区实施主动进攻——在石达开的正确军事思路指导下,太平军连下野城、六安、正阳关、霍邱,并于1857年初夏把战线推至湖北的黄梅、广济、蕲州一带,很有重夺武昌的势头。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天京大乱之后,由于指挥有方,太平军几乎所有在江西重镇,如九江、瑞州、抚州、吉安等地,一个未失,击退清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保证了“膏腴”之地粮米的供应。
  形势大好之下,专喜“窝里斗”的洪秀全又开始搞事。杨秀清、韦昌辉被杀之后,洪秀全猜疑心加重,深恐石达开日后又会变成自己的对立面,便专信亲属,封大哥洪仁发为安王,二哥洪仁达为福王,主持军政大权。更可气的是,洪教主甚至把萧朝贵年仅15岁的儿子萧有和当心头肉,下诏说:“有不遵幼西王令者合朝诛之!”金田“首义”七巨头,至今已经只剩下洪秀全、石达开二人,而石达开威望又高,庸陋的洪教主不得不心惊。如果洪大哥、洪二哥有才有勇,也不是什么坏事,偏偏这两个王爷是那种贪淫之徒,连日后李秀成都讲:“主(洪秀全)用二人,朝中之人甚不欢悦。此人(二人)又无才情,又无算计,一叶固执……”
  洪秀全这两位兄长,不是读书料子,均为花县种田汉。金田起义前夕,才由洪秀全派人接到广西。洪秀全当了“天王”,二人仅称“国兄”,并无封爵。杨秀清活着时,对这两个种田佬挫辱特甚,从来没拿二人当块料。有一次,杨秀清传令各头目开会,洪仁发最后一个到,杨秀清以“不敬”之罪要治他,洪秀全心内也很害怕,忙让大哥前往杨秀清府邸肉袒请罪。杨秀清故意不对他加以杖责,吓得洪仁发心中更没底,在门前跪求。挨了数板之后,洪仁发才敢安心往自己府门回转。自杨秀清被杀后,洪秀全两个乡巴佬哥哥开始恣意妄为。逼走石达开后,为平民愤,洪秀全把两个哥哥的王位革去,称为“天安”、“天福”,由蒙得恩执政。蒙得恩庸才一个,洪家两个哥哥仍旧对他予以钳制。李秀成后来上书要求洪秀全下诏禁止二人干政,惹得这位天王大怒,当时倒把李秀成革了爵位。在滥封王时期,洪仁发获封“信王”,洪仁达为“勇王”。其实,二人既无“信”,又不“勇”,真正的大草包。天京即将陷落之际,这两位王兄仍旧暴敛民财,逼迫百姓。城破后,洪仁发被杀,洪仁达被俘后遭凌迟处死。
  相较而言,日后李秀成、陈玉成在外苦战,洪秀全在朝内更是任人唯亲。他第一重用十来岁小孩幼西王萧有和(他的外甥),第二是两个哥哥,第三是族弟洪仁玕,除洪仁玕尚可一用,太平天国朝内把持大权的非庸即幼。
  在把石达开架空的同时,洪秀全还下令石达开不准出城,类同软禁。高层集会,石达开发表议论时,众人皆环绕屏息而听;安王、福王论事时,众人四座窃言,无人肯听。洪大哥、洪二哥气恼,纷纷向洪秀全告状,使得洪教主暗下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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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33   负气出走不返——石达开与太平天国的决绝
  见势不妙,恐怕自己被杀,石达开便于1857年5月底自天京南门遁逃,负气出走。他由铜陵渡江后,逃往安庆,途中发布文告,剖示心迹:为沥剖血陈,谆谕众军民。自愧无才智,天恩愧荷深。唯矢忠真志,区区一片心,上可对皇天,下可质世人。去岁遭祸乱,狼狈回天京,自谓此愚衷,定蒙圣鉴明;乃事有不然,诏旨降频仍,重重生疑忌,一笔难尽陈。疑多将图害,百喙难分清。唯是用奋勉,出师再表真。力酬上帝德,勉报主恩仁。唯期成功后,予志复归林。为此行谆谕,众军民,依然守本分,各自立功名,或随本主将,亦一样立勋,一统太平日,各邀天恩荣。
  在文告结尾,石达开仍署“太平天国丁巳七年”字样,以示不忘旧主。但从实际上讲,他已经同洪家兄弟撕破脸,想自己重新开创出一番新天地。最能证明他内心中与太平天国决绝的事情,就是石达开在安庆整军时,陈玉成正在湖北黄梅与清军激战,倘若他真以大局为重,立赴增援,陈玉成部就不会大败退缩回安徽。1857年10月5日,石达开率军从安庆出发,经过建德进入江西,开始了他的不归之路。
  自1857年至1863年,石达开在江西、浙江、福建、广西、湖北、贵州、云南、四川等12省进进出出,辗转游移两万多里,可见是没有什么真正的中心志向。而他出走之时,却带走了湖北、江西、安徽一直忠于他的几十万精兵良将,使得太平天国在这三省的大部分州县很快就丢失大半,退缩于天京周围求保。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清军和湘军主力并未受石达开一部牵制,仍旧集中兵力对付天京的洪秀全。
  石达开名义上仍旧遥尊洪秀全为“主”,但他内心之中其实已经寒透,誓不再与洪教主共事。老洪见石达开带走那么多人,心中大慌,忙派人送“义王”金牌与石达开,又削自己两个哥哥的王爵来示好,均为石达开所拒。行走途中,石达开多次杀掉欲走还天京的将领,都说明他去志极坚,不可挽回。他之所以一直打着“太平天国”这面旗,主要是新立旗号不好服众,倘若日后石达开能在几省之内站稳脚跟,很有可能独树一帜。
  其实,石达开完全可以另开炉灶。如此貌合神离的不伦不类之举,对他本人和日后的军事行动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他抛开洪秀全的这面破旗,其手下主要将领就只能死心塌地跟他干,日后也不会在他走背运时反咬他一口而且有借口离开他重返洪天王怀抱。“既非叛逆,又非忠顺,不君不臣,不分不合,亦可谓奇怪怪极,而求之古今中外历史中,殆无与伦比者。”(简又文语)
  在江西逡巡之际,曾国藩昔日手下首席师爷李元度给石达开写了一封“情深意切”的诱降书,这位晚清理学大师文采太好,言语至切,不得不整文摘录之:统领平江水陆全军李元度谨寓书与石君达开足下:盖闻神器不可冒假,大业不可力争,昧顺逆者受诛戮,识时务者为俊杰。自洪秀全、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冯云山与足下称乱以来,计八九载矣,荼毒生灵不下数百万矣。顺逆之理姑置弗论,足下亦将得失祸福成败存亡之故,猛然省悟运画而熟计之乎?足下已成骑虎之势,虽有悔悟之心,无由自达,此足下苦衷也。然有绝好机会转祸为福,不特救生灵,保九族,兼可垂名竹帛,成反正之奇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足下其亦知之否?今且不以空言劝足下,先将尔等所以取败之由,与我圣朝超越前古,万万无可抗逆之处,一一说陈。如足下祖宗有灵,即愿听敝言毋忽。
  从古草窃倡乱,如汉末黄巾,唐末黄巢,元末徐寿辉、张士诚、陈友谅,明末李自成、张献忠,皆称主昏国乱,天命已去,人心已离,乃故乘机起事,然且不旋踵而殄灭之。其故何也?天道好生恶杀,凡为贼首,理必先亡。至若重熙累洽之世,朝不失政,民不离心,从未有平空发难,妄肆杀戮如尔等者。以尔等之气焰,视黄、陈、张、李百不逮一,又萧、杨、洪、韦之现报具在,足下尚俨然得意乎?其谬一也。自古布衣得天下,唯汉高祖、明太祖,后世之乱贼皆欲妄拟二君。不知彼值秦元运终之侯,为天生之真主,而又有陈、项、张、陈之辈为之先驱,且皆五六载即成帝业。尔等倡乱已九载,发难端于圣明之朝,身置祸罟,所踞之郡县又日败日蹙,党羽绝灭过半,岂今尚在梦中乎?其谬二也。尔等伪示每以夷夏界之,毋论舜生东夷,文王西夷,古有明训,且尔等所奉乃英夷天主教,不相矛盾乎?英夷之俗,生女为重,生男反嫁人,举国皆杂种,无一世真血脉,尔等甘从其教,肯相率为杂种乎?且天主教有兄弟而无父子君臣,以妻为妹,母为大妹,败灭伦常,真无人理,中国能行其道乎?尔等窃发之由,或因前次英夷背叛时,中国有给还洋银之事,遂疑官军不振,相率作逆。岂知英夷志在贸易,原无窥窃之意,故朝廷以大度容之,迨后求进城,即严拒之矣,去年(英夷)在粤滋事,即尽杀而痛惩之,且烧尽洋行十三家,勒赔国税二十万矣,真夷鬼尚不能猖獗,假夷鬼独能成大事耶?其谬三也。治历明时,闰余成岁,始自羲皇舜帝,载在尚书,月望则圆,月晦则昃,昭然共见。尔等妄欲更之,统望朔晦,一概颠倒,是谓逆天道。所改干支子、好、寅、荣、戌、开等字,所说天父下凡及六日造成山河等语,皆丑怪荒诞,从古未有。其谬四也。孔孟之道,与天地无终极,今欲耶苏之教历孔孟而卷其席,此乃古今未有之奇变,既为天地所不容,即为人心所不服,以此愚天下而新其耳目,黄巾等贼作何结局乎?其谬五也。先圣为万世师,即各处祠庙亦皆有功德于民,载在祀典,尤圣帝明王所重。尔等皆一律毁灭,无识者反以神无显报,疑尔等有自来也。不知天正厚其恶而降之罚耳。群恶之贯盈未极,鬼时亦有蒙垢之时,俟其力尽而毙之,将报愈迟而祸愈酷,尔等如此猖狂,荼毒生灵,毁灭神像,不知纪极,富贵渺不可得,冤孽积不能解,萧、杨、洪、韦既伏于诛,足下能安枕而卧乎?其谬六也。凡此皆彰明昭著,然犹以事或有之。
  请(容我)再以势言之:天下十八省合奉天十有九省,而又有蒙古四十八部,西藏回疆,皆隶我朝版图,尔等所踞在江南唯江宁(南京)一城,在安徽唯安庆一城,在江西吉安、抚州、建昌三城外,即非尔等所有,此皆九年之首尾,伪示动称万国来同,岂不可丑,此广狭之万不敌也。自官军克扬州、镇江、瓜洲,而金陵之贼困,克袁州、瑞、临,而吉安之贼困。现在金陵、安庆、九江、吉安皆合长围,粮尽援绝,如鸟之在笼不能飞出,尔等所恃者坚守者,我军以长围围之,粮纵多围至一年半载,势必净尽,请观武汉、镇江及瑞、临守城之贼,皆痛剿殆尽,人岂为尔等守乎?此强弱之万不敌也。尔等北犯之众,渡黄河有十余万,竟致只轮不返,且起事以来,踞武汉而不能取荆襄,踞扬州而不能得淮徐,踞岳州而不能图巴蜀,踞常沣而不能窥云贵,已破湘潭矣,不能溯江而通两广之屯巢,而为塔军门三千二百人所败,已破邵武矣,不能乘势窥闽浙之要郡,而为团丁数千人所歼,此事机之多醒也。(尔等)自克金陵即志得意满,淫纵骄奢,兼以猜嫌忌刻,杨逆谋杀洪逆,反为韦逆诛其全家,足下为杨逆复仇而绝韦逆,洪逆更深恨之,几至祸起萧墙,自相鱼肉,此种奇变,足下自思当亦寒心。然非足下所自主也,恶贯既盈,天必假手以正其罪也。尔等如此猜忌,党羽岂肯信乎?现在裹胁之众,愁怨日甚,思逃者十之七八,独足下梦梦乎?此根本之先拔也。尔等起事之初,以假仁假义愚天下,禁掳掠、禁奸淫、禁杀戮,人亦颇多为所愚,故所过郡县迎附者有之,犒献者有之,愿先向导者有之。此不过掩耳盗铃,其势必不能行也,不掳掠则衣食无所得,衣食无所得,则一切皆无所得,天下有甘受饥寒之贼乎?裹胁者皆无赖之徒,能保其不奸淫乎?既掳掠,复奸淫,能不杀戮乎?尔等知其如此,假取一二尤甚者杀之以愚黔首,而仍阴恣其所为,百姓皆已看破而恨之矣。从前百姓畏贼,数十人可以横行乡间,今则处处团练,人人怨愤,一县可得数十万人,步步皆荆棘矣。尔等亦人也,非有三头六臂可以吓人,百姓窥见尔等伎俩,而屡遭荼毒,财物被掳,房屋被毁,妻女被淫,童稚被掠,其权充乡官者苦于诛求无厌,刑辱难堪,有不伤心切齿群起而攻之乎?是今日之民情与前大不同也。尔等在广西时,所取亡命,愍不畏死,其时承平日久,官军多未经战阵,是以当之辄糜,遂肆然谓天下无人。今则历练既久,精锐过前百倍矣。我湖南兵尤称义勇,援江援鄂,隶曾部堂麾下水陆数百万,身经数百战,饷足固战,饷不足亦战,此乃国家恩德所为,非可强而至也。即如仆所部之平江营,五载以来,杀贼不下二万,足下所深知也。足下先在广西精锐聚于一处,今散于数处,势分则力薄,日久则气衰,后来远不如初,又见死伤过多,曾天养罗大光被戮,莫不灰心解体,各路官军又复蒸蒸日上,久战不疲,是今日之军情,又与前大不同也。以事若彼,以势若此,足下试平心察之,可有一语不确否?
  凡举大事在识时势,足下若起事于汉、唐、元、明之末造,或尚有冀,今值我朝圣明全盛之日,妄发此难,则万非其时矣。且足下亦知圣朝超越前古者固大有在乎?自古得天下者,三代以下汉明为正,然亭长寺僧于前朝究有君臣之义,国朝则龙兴东土,与明为敌国,迨明运告终,中原无主,吴三桂苦请入关定鼎,葬明帝以殊礼,褒忠节诸臣,唐虞以来,未有若斯之盛,德统之正此其一。我朝疆域,中国既大一统,又合以东三省以内外蒙古、西藏、回疆,纵横五万余里,滇、黔、楚、粤、川、陕改土归流之郡县以百余计,此外如俄罗斯、琉球、日本、朝鲜、安南、吕宋诸国莫不奉正朔,遣子入侍,为开辟以来所未有,幅员之广此其一。圣祖仁皇帝临御六十一年,高宗纯皇帝临御六十年,禅授之后更三载而后升遐,享年之永一朝可越五代而更过之,自殷中宗后无能比者,享国之长此其一。自古宦官至汉、唐、明而极,汉之十常侍,唐之门生天子,明之九千岁,及吕武诸后,此外不可以枚举。我朝宫闱肃穆,内官不过六品,如斜封墨敕、廷杖诸弊政一扫而空之,家法之善此其一。康熙初,吴、耿、尚三逆作乱,天下几失其半,圣祖不动声色,以次削平,此外平张噶尔、平青海、平大小金川、平靳镇、平台湾、平西藏回疆、平川楚教匪,天戈所指,皆不劳而定,武功之盛此其一。前代人主多耽安乐,明时至廿余岁不见大臣,我朝列圣相承,无日不视朝,文官知县以上,武官守备以上,一一过目,辇毂之下,纤悉必闻,万里而遥,威严咫尺,所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也,政治之隆此其一。康熙、雍正、乾隆普免天下全租七次,分别蠲免者不胜数,今皇上圣联渊穆,芟夷大难,虽用兵八载,而田不增赋,户不抽丁,恩泽之入人至深且久,以故贼踞城池,城地外即非贼有,贼去立刻反正,被掳之处粮即完纳,贼虽狂肆以威之不能也,人心之固此其一。以如是深仁厚泽,而以悖理失势违时之举,执金鼓而抗戎行,是自取灭亡也,至死不悟,岂不哀哉!
  虽然足下骑虎之势则亦有不能中止之苦。闻足下系贵平富户,为杨逆迫胁,出于万不得已,且性慈不好杀戮,去年十月内犹放出老稚二千余人,即此一端必当转祸为福。仆是以不惜苦口抉摘根由,愿足下急急回头,如果以鄙言为是,祈即速复一信。目下瑞、临已复,九江、吉安不啻釜鱼阱兽,足下能将抚、建之地纳土投诚,传知吉安亦早投降,免遭屠戮,仆当会同官钦差暨督抚立即奏闻,加足下二三品之官,足下得力将士,亦从升赏,倘有假意,雷殛天诛。
  仆天生忠信待人,断不屑为欺诈之事,且足下独不闻江南提督张副帅即当日之张嘉祥乎?彼自广西投诚,今已官至一品,名满天下矣,又不闻福建世袭海澄公黄梧、靖海侯施琅乃海寇郑成功部将乎?识时反正,公侯茅土,二百余年矣。孰得孰失,何去何从,足下自择之耳。既以洪逆为仇,此刻金陵受困,不日可破,若足下解散江西党羽,复著精锐赴江南,共擒洪逆,上报圣朝,下洗夙愤,封侯直指顾间耳。倘仍徘徊歧路,眷恋穷城,即抚、建非可割据之区,江皖更无立足之地,将欲窜回西粤,而赣、宁不可飞越,兼之处处团练,羽党亦纷纷解体,彼时麾下之士,必有献足下首以取功名者,言念及此,毛发悚然。
  夫定大计在识时务,足下离家多年,一事无成,苟一失势,即匹夫耳。广东兵力正盛,广西得湖南援兵已克平、柳、思、浔各府,前有劲敌,后无归路,吾见足下之束手就缚,岂俟赘陈乎?昔项羽以拔山盖世之雄,被汉军围逼,尚有乌江之刎,此无他,失势故也。仆为足下再四思维,进退殊无善策,唯有献城投顺一着,立地见效,不但保宗族兼可建奇功,足下能猛然省悟否耶?
  闻足下颇有为善之资,而恰值千载一时之会,是以推诚相告,谚云:“苦口是良药”。唯足下裁夺,即赐回音是幸。次青李元度再拜。
  (《瀛寰琐记》一书记载李少珊为曾国藩招降洪秀全书与此类同,语句稍有改易,应该是讹抄,因为清军不可能对洪秀全“招降”。逆首来归,清朝难道封“一字并肩王”不成?)
  对李元度的劝降,石达开沉思久之,提笔写下数个“难”字,最终不置可否。骑虎之势,终难下身。
  可叹的是,昔日英明神武的石达开,负气出走后,手下虽有数十万大军,但节节遇败,连曾国藩都幸灾乐祸:“(石达开)既钝于浙,钝于闽,入湘后又钝于永祁,钝于宝庆,裹胁之人愿从者渐少,且无老巢以为粮占,粮米须掳,子药须搬,行且自瘦于山谷之间。”
  在湖南围攻宝庆府不克的情况下,石达开只得在1859年夏绕道进入广西。打桂林,不克。否极也有小泰来。1859年底,石达开攻克庆远府,改名为“龙兴”,可见他想以此为根据地有一番大作为。在“龙兴”,这位困龙一呆就是八个月,度过了自己的30岁生日,并准备改弦更张,对昔日“太平天国”制度大大加以“修正”。
  1860年3月,太平军进攻百色失利,被清军杀掉近十万人。
  大败之下,石达开军中诸将自相残杀。同时,不少人见他有“另立山头”之意,纷纷要求离开。后旗宰辅余忠扶手下将士首先自行脱离,余忠扶本人出面劝阻,被士兵杀掉。接着,武卫军宰辅蔡次贤想统军出江,事泄被杀。
  不少将领劝石达开进攻南宁,招集兵马后回天京。攻克南宁后,见石达开根本没有回天京之意,彭大顺、朱衣点等大将便拥十余万大军脱离石达开,杀转回天京。一路之上,这些人被杀的被杀,投降的投降,最终仍有数万在江西与李秀成会合。
  众叛亲离之下,石达开心灰意冷,表示自己要“隐居山林”。这句话,说说而已。自古造反,华山一条路,成则王,败则寇,“退隐”是百分之一千不可能之事。
  休整几个月后,石达开携残兵在1861年秋离开广西,复攻湖南。一路之上,丧失斗志的石达开再无心约束部伍,其手下四处劫掠杀人,居民被杀数十万人,这支太平军真正成为“人民公敌”。
  1862年初,石达开率军进入湖南来凤。2月间,进入四川石柱。4月初到涪州时,石达开拥众二十余万,很有重起之势。6月,大军攻破长宁。
  1863年春,石达开兵分三路进攻四川,一路由李复猷率三万人由贵州绕入四川,一路由赖裕新率一万多人向宁远府(今西昌)进发牵制清军,一路由他本人率领,从昭通府的米粮坝抢渡金沙江,直杀宁远府。
  计划赶不上变化,赖裕新出军不利,3月间在越隽厅中州坝战死。李复猷遇阻,自贵州、云南向回折返。对于上述二将的所有这一切,石达开均一无所知,仍旧率军自宁远府以西的径路北行,想抢渡大渡河后继续行进。
  在贵州乌江渡口时,石达开其实已经有某种不祥的黑色预感,他作诗道:垂翅无依鸟倦飞,乌江渡口夕阳微。
  穷途纵有英雄泪,空向西风几度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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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34   大渡河畔悲歌——石达开的英雄末路
  1863年5月14日,石达开率军来到紫打地(今安顺场)。如果当天渡河,太平军应该有很大机会可以逃出去。结果,石达开有一位妾当晚为他生下一子,高兴之余,他下令部队在河边休整,庆祝三天。
  这下子真是错过机缘,第二天一大早,大渡河上游山洪爆发,河水暴涨,任谁也难以逾渡。此外,当地忠于清政府的土司王应元把席子裹成筒状,用墨水染黑,沿河边摆放数百个,其中只有几个真炮,轰轰放了几响,这使得石达开觉得王应元火力强大,更不敢冒险渡河。此时,后退之路,复被邛部土司岭丞恩用巨石大木塞住。盛怒之下,石达开下令斩杀为大军带路的二百多彝族人(有称是苗族人),然后想伺机杀出。
  逡巡之中,清军骆秉章部已经把太平军团团包围。进退不得,石达开只得冒死突围。
  由于地势凶险,清军与当地土司兵人多势众,石达开部越杀越少,最终,剩下的数千人被围于老鸦漩(今四川石棉县农场乡利碛堡)。由于当地彝民恨石达开杀部族之人,拼死抵挡诸要隘路口。
  弹尽粮绝之下,石达开先让其妻妾及子女数人投江自杀。然后,为了“舍命以全三军”,他先写信给骆秉章,与手下高级将领曾仕和、黄再忠、韦普成以及五岁幼子石定忠赴凉桥清军大营,与骆秉章“谈判”。其实,此行此举,与投降无二。
  石达开给四川总督骆秉章的书信,文采炫然,有为自己三军的乞怜,有对骆秉章的“奉承”,有对自己一生的回顾,确有真情实意在其中:窃思求荣而事二主,忠臣不为;舍命以全三军,义士必作。缘达生逢季世,身事天朝,添非谄士,不善媚君,因谗谮而出朝,以致东奔西逐;欲建白于当时.不惮旰食宵衣。袛以命薄时乖,故尔事拂人谋,矢忠贞以报国,功竟难成;待平定而归林,愿终莫遂。转觉驰驱天下,徒然劳及军民;且叹战斗场中,每致伤连鸡犬。带甲经年,人无宁岁,运筹终日,身少闲时,天耶?人耶?劳终无益;时乎?运乎?穷竟不通。阅历十余年,已觉备尝艰苦;统兵数百万,徒为奔走焦劳。每思避迹山林,遂我素志,韬光泉石,卸余仔肩;无如骑虎难下,事不如心,岂知逐鹿空劳,天弗从愿。达思天命如此,人将奈何?大丈夫既不能开疆报国,奚爱一生;死若可以安境全军,何唯一死!
  达(开)闻阁下仁义普天,信义遍地,爰此修书,特以奉闻。阁下如能依书附奏清主,宏施大度,胞与为怀,格外原情,宥我将士.赦免杀戮.禁止欺凌,按官授职,量才擢用。愿为民者,散之为民;愿为军者.聚之成军,推恩以待。布德而绥,则达愿一人而自刎,全三军以投安;然达舍身果得安吾全军,捐躯犹稍可仰对我主,虽斧钺之交加,死亦无伤;任身首之分裂.义亦无辱。唯是阁下为清大臣,肩蜀重任,志果推诚纳众,心实以信服人,不蓄诈虞,能依请约,即冀飞缄先覆,并望贵驾遥临,以便调停,庶免贻误。否则阁下迟以有待,我军久驻无粮.即是三千之师,优足略地争城;况数万之众,岂能束手待毙乎?
  特此寄书,唯希垂鉴。
  (有学者怀疑此信为伪造,但无实据。这封信日后被清朝重庆镇总兵唐友耕儿子唐鸿学篡改成给他爸爸的乞降信,收在《唐公年谱》里,想以此给老爸脸上贴金,造成了日后学界好多纠纷。)
  绝路之军,哪里还有谈判的本钱。清军食言,夜间以火箭为号,将已经缴械的三千多太平军围杀净尽,一个不留。大渡河水,一时尽赤。
  清营之内,骆秉章,这个与洪秀全老乡的广东花县出身的清朝高官,用广府话问石达开:“尔欲降乎?”
  石达开眉宇英气不减,朗声道:“吾来乞死,兼为士卒请命。”绝口不言降字。实际上,从他携带儿子而来这一点可以看出,他对清军还是抱有幻想,以为自己和部下有活命的可能。
  言语往来之中,石达开沉痛表示:“大丈夫不能开疆报国,奚爱一死!死若可安将全军,何惜一死!况我为王十余年,屠各省官民无数,今上天亡我,难逃一死!”他此时并不知道,“全三军”仅仅是幻想而已,其手足三千已被屠戮殆尽。
  清军把石达开押至成都科甲巷关押,在他写毕《自述》后,为“保险”起见,骆秉章把他和随从几个将领均押至闹市凌迟。(按清律,其五岁幼子应15岁后方受凌迟,但不久就被毒死)
  临刑,石达开神色怡然,坦然受死。
  想其昔日在广西所作一诗,可以感受到这位大英雄一世雄豪的壮气:
  挺身登峻岭,举目照遥空。
  毁佛崇天帝,移民复古风。
  临军称将勇,玩洞羡诗雄。
  剑气冲星斗,文光射日虹。
  ——《经广西宜山白龙沿题壁》
  (1936年,四川军阀刘湘曾派工兵在安顺场松林河畔挖掘“石达开藏宝”,深挖两洞之后,只找到金银饰物十几件。正准备大肆开挖时,蒋介石知道风声,由国民政府行政院及故宫古物保管委员会共同电令四川省政府,严禁地方毁凿古迹文物和开挖“矿产”,刘湘只好作罢。上世纪80年代,也有专家实地考察安顺场的“翼王宝藏”,均无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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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35   附一:石达开自述:
  (在自述中,显然可以看出石达开推诿自己在天京事变中的责任。同时,可以发现他确实想真心投降的证据。此自述基本没有什么篡改,应该是一份可信的重要文件。)
  据石达开供:系广西贵县人,祖辈由广东和平县移来贵县居住。现年三十三岁。父亲石昌奎与母亲均已早故,并无兄弟。娶妻王氏,生有子女,均在南京被害。后来妻妾五人,幼孩二人,昨在河边均投水身死,只存这亲生一子石定忠,年五岁。
  (我)达开自幼读书未成,耕种为业。道光二十九年,因本县土人赶逐客人,无家可归,同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萧潮贵、冯云山共六人聚众起事,共推洪秀全为首。洪秀全为广东省人,现年五十余岁。初时不过万人,后来人多。三十年先踞永安州城,后由永安窜出,围攻桂林省城。解围后,二年三月走全州出省,四月至湖南道州,七月围攻长沙省城,萧潮贵被官兵用炮轰死。十月解围窜岳州,破湖北省城,(我)达开住学院衙署。不几日即由武昌下江西九江府。有曾发春领前队破安庆省城,(曾发春已死三年)直抵金陵,从北门挖地道,用地雷轰陷城垣。进城时,乱军戕害文武官员,辨不清楚。
  (我)达开起事即称王,与洪秀全等同住江南省城。杨秀清平日性情高傲,韦昌辉屡受其辱。七年,(石)达开领众在湖北,闻有内乱之信,韦昌辉请洪秀全诛杨秀清,洪秀全不许,转加杨秀清伪号,韦昌辉不服,便将杨秀清杀死。(我)达开返回金陵,要与他们排解,洪秀全心疑要杀韦昌辉;(我)达开见事机不好,走到安徽,妻室儿女留在金陵,均被韦昌辉所杀。(我)达开复由安徽回金陵,洪秀全即将韦昌辉杀了,有谋害(我)达开之意,旋即逃出金陵。
  (咸丰)七年从安徽至江西、浙江、福建,八年复回南安过年,九年到湖南桂阳、祁阳等县,围攻宝庆府城两月有余,赖剥皮失营盘三座,不能得手。是年回广西,走桂林、庆远至宾州,因秋众三江两湖人多,各有思归之念,不能管束,将大队散回。(我)达开在南宁府没有多人,想要隐居山林,因到处悬赏严拿,无地藏身;十一年复聚数万人出广西,由湖南会同、泸溪、龙山至湖北来凤。
  (我)达开久想占踞四川省,同治元年由利川入川,到石硅、涪州,有二十多万人,后来沿途里胁人更多。头队唐姓杨姓攻破长宁,不能深入,绕道贵州遵义、云南昭通,想从横江过河,令头队由屏山县入,令李福猷扎云南副官村;又令赖剥皮分股绕入宁远府,使官兵不能兼顾;约在米粮坝交界地方,与中旗会齐先进。(我)达开因横江败后,率众绕至米粮坝,知前队与赖剥皮已由宁远大路前进。李复猷自副官村败退后,欲由贵州边界绕入川境,(我)达开即率众渡金江,经宁远,恐大路有官兵拦阻,改走西边小路,只要抢过大渡河,即可安心前进。不料走至紫打地土司地方,探看上下河岸皆有官兵,河水忽涨,那些夷人三面时来抢掳,造船扎筏渡几次,均被北岸官兵击沉,伤了一万多人,后来食尽,死亡无数。(我)达开正欲投河自尽,因想真投诚,或可侥幸免死,(我)达开想救众人,俱令弃械投诚。(我)达开率领黄再忠等三人并儿子石定忠过河到唐总兵营内,其尚未渡河众人,不知如何下落。金陵、安徽头目出来多年,不知现是何人。陕西汉中头目并不通问。李复猷深知调度,曾交三万人给他管带,现在是否尚在云南或在贵州,未得确信。所供是实。
  (据《骆文忠公奏稿》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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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36   附二:骆秉章奏稿
  (从此文中,可以发现老奸巨猾的骆秉章诱降杀降的洋洋自得和清军一些擒获石达开的细节)
  四川总督骆秉章奏为生擒逆首伪翼王石达开等并剿灭发匪巨股,恭折由六百里驰奏,仰祈圣鉴事:伏查伪翼王石达开在粤逆起事首恶中,最为狡悍善战,其蓄谋窥蜀,匪伊朝夕。自上年正月间,由湖北利川突入川境,即欲径渡大江,肆其纷扰。经臣调兵节节扼剿,该逆沿江上下,迄不得逞,乃自长宁败走叙永、綦江,遁入黔境,复来犯,逢屯于横江双龙捧印等场,绵亘数百里,锐意渡金沙江,以图侵轶腹地。经臣分拨诸军,面面兜剿,挫其凶锋。该逆两次犯蜀,皆为重兵堵截,不能展其驰骋,旋复退入滇境,而谲谋未息,以中旗赖裕新一股,先自宁远冒险内窜;以伪宰辅李幅猷一股,仍由黔境下趋,以图牵缀大兵;而自率大队由滇之米粮坝境踵渡金沙江。
  臣抚湘十年,屡因石逆用兵,稔其不惮险远,最善伺隙乘虚,此次中旗败匪,足不停趾,尽夜狂奔,预料石逆在后,必谓我军皆已跟追中旗一股,不暇回顾,乘势急进,使我骤不及防。臣揣度既番,自当以严扼险隘,毋使闯入。查大渡河为西南巨堑,发源天全土司境内,流经鱼通之瓦斯沟,与泸水汇流,至清溪以下复入夷地,不唯自越隽、冕宁大小两路必经之安庆坝,以至万江汛沿岸二百余里,渡口十三处,皆应严防,而上游之泸定桥,以至化林坪下之湾东,皆可越松小河由此径渡以旁入天全。
  石逆凶狡多谋,一处疏漏,即不足以制其死命。臣当一面飞饬署雅州府知府蔡步钟就近选募熟悉地利劲勇,并调阜和营及木坪松林汉土各兵;一面由温郫抽调重庆镇唐友耕一军先行驰防安庆坝以至万江汛大小两路渡口,札饬松林地土千户王应元督带头目士兵以扼松林小河,防其旁窜化林坪泸定桥一带;仍虑土司兵单,复调云南提督胡中和所部湘果左军分布化林坪以至瓦斯沟以为声援;并檄护阜和协谢国泰督本标兵驰赴磨西面猛虎岗以防窜打箭之路。
  此时中旗残匪,远遁陕境,臣急调总兵萧庆高、何胜必率中右两军兼程驰赴雅郡荣经以为后劲,而防奔逸;并札饬邛部土司岭承恩带领夷兵,将越崔大路各隘口札断,逼贼使入夷地小径,即从后包抄,以绝回窜;并酌赏岭承恩、王应元土夷元土夷各兵银物,以照激劝而资得力。面面张罗,层层设守,乃三月二十五日,唐友耕、蔡步钟等驰至河边,布置甫定,而石逆果拥众三四万人,绕越冕宁,知越崔大路有汉夷各兵扼截,遂由小路于二十七日径奔土千户王应元所辖之紫打地。
  是夜松林小河及大渡河水陡涨数丈,势难徒涉,贼众搭盖篾棚屯聚,一面赶造船筏。三十日申刻,贼千余人至河边窥渡,被我兵施放枪炮,轰毙数十人,贼遂退。连日隔河游弋,意在疲我兵力。四月初四,贼出队四五千拥至河边,拖有木船竹筏数十只,每只皆有悍贼数十人,用挡牌护身,拚命抢渡,棚内众贼皆出助势,隔岸呼噪,声震山谷;我军排列河岸,屹立不动,以枪炮连环轰击,立毙执旌红衣贼目数名,并将贼筏火药引燃,同时炸裂,贼众纷纷落水,间有数筏飘至下游,亦被我军洞流击沉,抢渡之贼,无一生还,隔岸之贼,遂皆慑退。是夜亥刻,逆匪数百人执持火把,沿河探路,复被我兵隔岸轰毙者不少。
  贼知大河难渡,遂锐意图扑松林小河,以冀由泸定桥直趋天全;迭经土千户王应元扼河力战,前后共毙贼数千人;宁越营都司庆吉、委员王樽等及土司岭承恩复带夷兵于初七日后由后路抄至新场一带,节节攻逼。十二日,乘夜劫取马鞍山贼营,逆匪猝不及防,夷兵从上压下,杀毙贼匪数百名,遂将马鞍山占踞,绝贼粮道;逐日雕剿狙击,毙贼无算。十三日,逆匪数百人在下坝子窥探,经蔡步钟派拨弁兵与土游击包良润由苏村过河,杀毙百余名,余匪四散,我兵收队过河。
  从此逆势日蹙,粮已渐竭,石逆乃以箭缚书隔河射投土千户王应元,谄之以利,欲使让路,王应元誓以死拒;该逆复以利诱土司岭承恩,欲使缓攻,而岭承恩攻之益急。石逆自知陷入绝地,愤极思逞,于十七日三更时,尽斩向导二百余人祭旗,倾巢而出,分股一扑大河,一扑松林小河,皆被唐友耕、蔡步钟及王应元隔岸枪炮轰击,兼以水势湍急,登筏者悉皆沉溺,对岸之贼亦纷纷倒地。
  该逆智穷力竭,困伏贼巢,杀马而食,继以桑叶充饥,咀嚼殆尽。二十三日辰刻,瞥见贼二百余人径至河岸,自弃器械,口称投诚;唐友耕、蔡步钟察其形迹可疑,督令开放枪炮轰击。维时都司谢国泰已至松林地,遂与千总陈太平、土千户王应元督率士兵渡过松林小河;越岭营参将杨应刚、都司庆吉、委员王樽、颜汝霖、姜由范、把总史国桢、练目雷显发等,亦同土司岭承恩从马鞍山压下,两路齐进,直扑紫打地,将贼巢一律焚毁,毙贼数千名。山径险仄,逃窜之贼,自相拥挤,汉夷兵练两面夹击,枪炮如雨,夷兵复登山巅用木石滚击,贼众坠崖落水,浮尸蔽流而下者以万余计。
  石逆仅率余党七八千人奔至老鸦漩,复为夷兵所阻,辎重尽失,进退无路。其妻妾五人抱持幼子二人携手投河,其曾受伪职老贼自溺者亦复不少。
  臣前以石逆或传其死,倘能设法生擒,辨认真确,俾就显戮,庶可以释旧疑。当经杨应刚等以该逆无路逃生,于洗马姑竖立“投诚免死”大旗;石逆果携其一子及伪宰辅曾仕和、伪中丞黄再忠、伪恩丞相韦普成等绪余党至洗马姑乞降。杨应刚、岭承恩等于二十七日将石达开五人羁留在营,讯明新被裹胁及老弱者,发给路票,遣散四千余人,尚有二千余名,半系该逆五标悍贼,临阵用以冲锋。遂派文武弁兵及土司岭承恩之弟岭承高押至大树堡,复经唐友耕派都司唐大有等带队过河,约会副将张福胜、都司庆吉等四面驻扎弹压。于五月初一日,先将石达开父子及曾仕和、黄再忠、韦普成押令过河,唐友耕派游击龚定国带队并蔡步钟所派之知县阮恩涛等护解起程来省。
  臣前于四月二十八日得报后,虑其余党歼除不尽,将贻后患,札饬藩司刘蓉驰往大渡河,会同唐友耕等委办善后事宜。乃石达开等于初三日起解,蔡步钟等即密派各营于初四日过河。是夜以火箭为号,会合夷兵,将伪官二百余名,悍贼二千余名同时围杀;其偶有逸出者,亦被夷兵沿途截杀,唯遣散老病者数百人,此股巨匪实已剿洗净尽。
  石达开父子及曾仕和、黄再忠、韦普成等五犯于初十日押解到省。臣以石达开自宝庆败窜粤西后,传闻异词,前曾奉旨饬查,臣亦不敢确指该逆是否尚在贼中,而察其行兵诡计,实兴前次窜扰江西、湖南、湖北无异。仰赖天威,现既俘获到省,自应审辨确鉴,先令自泸姑贼营逃出曾经认识石达开者辨认的确,臣会同成都将军臣崇宝督饬在省司道亲提该犯鞠讯。
  石达开自供与洪秀全等自广西金田村起事即封伪王,及窜扰各省情形,历历如绘,皆臣所素悉,语皆符合。且其枭桀之气,见诸眉宇,绝非寻常贼目等伦,实为石达开正身无疑。本应槛送京师,以彰国害,唯因道途遥远,著名巨憝,未便久稽显戮,谨援陈玉成之例,当即恭请王命,将石达开极刑处死。伪宰辅曾仕和、黄再忠、韦普成据供从贼多年,受有伪职,亦皆押赴市曹凌迟处死。其子石定忠,现年五岁,例应监禁,俟及岁时照例办理。并将石达开原供抄录,恭呈御览。
  伏维石达开与洪秀全等首倡逆谋,自粤西扰犯湖南、湖北、江西、安徽,窜踞金陵,其间攻下名城,戕害大吏,不可胜计。迨贼中惮其狡悍,欲相屠害,乃复拥众自雄,由金陵屡犯安徽、江西,绕窜浙江、福建、广东边境,众至数十万,围攻湖南宝庆府城,经大兵合剿,败遁广西,党羽逃散,窜伏山中,蹶而复起,突由两湖直趋川境,贼众复至十余万,乃败入黔、滇,仍敢由宁远绕道内窜,其注意川疆,志在必逞。臣度其狡谋,处处随方布置,不使少留空隙。仰托皇太后、皇上威福,将弁兵勇暨土夷各兵用命,逼使该逆陷入绝地,粮尽术穷,不唯全股剿灭无遗,且将十余年著名逆首生缚到省,明正典刑;应即传首被害较重各省,以彰天讨,而快人心。
  唯李福猷一股前由黔境下窜,臣已飞调臬司取道入黔,行抵黔境之粟家寨,突与贼遇,田兴恕奉旨来川,带有勇丁二千名,行抵绥阳,闻劳崇光在粟家寨与贼相持,即星驰往援,将贼击退,由正安败遁婺川;臣已知照田兴恕约会刘狱照两面合剿。至黔省苗教各匪,尤难数计,兴川界毗连,而滇省回众情既叵测,且土匪此聚彼散,飘忽靡常,自滇、粤各匪蹂躏以来,遍地疮痍,臣万不敢因石逆巨股殄灭,稍涉大意。虽于饷项万分支绌之际,仍须分布兵勇,以防滇、黔各匪。现已移调胡中和仍驻叙南,并俟唐友耕所部凯旋,即令驰赶江津、綦江,以固边隅,俾川南各属之民藉资休息,以仰副朝廷眷顾西南黎元之至意。
  所有生擒伪翼王石达开等并剿灭发逆巨股,理合会同成都将军臣崇实恭折由六百里驰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据《骆文忠公奏稿》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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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37   回光返照的胜利——太平军二破“江南大营”及占领苏常地区的“复兴”
  继洪杨内斗后,石达开“负气出走”,“太平天国”再也不“太平”了。
  清军抓住时机,于1857年6月重新攻克溧水,接着,直下句容,江南大营的旗帜再次高高飘扬起来。
  再接再厉之下,当年年底,清军张国梁部与和春部共同配合,一举攻下被太平军统占了四年多的镇江。
  德兴阿部清军借势,一鼓而下瓜洲。
  如此一来,“天京”又入穷蹙之境,秣陵关、大胜关失陷后,太平军龟缩城里,清军在城西、城南、城东挖掘一条深宽大濠,从水西门向东沿伸,经通济门、太平门,向北一直延至七里洲,有一百多里长,时人称为“万里长濠”。
  这条大濠,巨蟒一样横缠于天京城,箍得太平军喘不过气来。
  江西方面,太平军形势也一片大坏。武昌失守后,清朝的湘军大将李续宾等人率军直杀九江。
  九江守将是杨秀清老部下,乃是官居“殿右十二检点”的林启容。此人籍贯广西,属于“老贼”悍将,不仅在九江杀死过湘军勇将童添云,还把塔齐布活活气死。所以,清军猛攻六天六夜,由于林启容早有防备,一直未下。为此,林启容获封“贞天侯”(也是对他的安抚,天京方面怕他因杨秀清之死而动摇)。
  见硬攻不行,李续宾等人就以长堑围困之法来对付,在九江周围开掘长濠,历时五日乃成,把九江团团围起。
  接着,清军攻破林启容在江北岸小池口修建的“新城县”,又破湖口,九江完全成为一座孤城。太平军弹尽粮绝之下,清军最终用地雷崩城,其间自己人也炸死数千。
  城垮后,清军挥刀杀入,与太平军展开血战。最终,近两万名太平军皆在城内战死。林启容本人在巷战中战死。事后,清军剖尸验腹,发现许多太平军腹内粒米皆无,全是野草和青菜。为此,胡林翼曾感叹:“九江之贼,剖腹皆菜色。三日无米,究能坐困。兵不如贼,其理难通。”太平军的悍将悍兵有勇有谋,这些坚守九江的英雄,都真是有骨气的铮铮铁汉!
  作为徽赣门户的九江坚城一失,太平军的重镇安庆暴露于外,岌岌可危。
  1857年,“出走”的石达开本人率大军正在安庆,但他对江西太平军节节败退的局势置之不理。自顾自率大军进入浙江往福建方向移动,以至于瑞州、临江、抚州、吉安等战略要地皆为清军所克,太平天国在江西的失败成为定局。
  那时候,洪秀全肠子都悔青了,忙把两个哥哥削去王爵,派人送“义王”金牌于石达开营中,乞求他回援。石达开已经寒心,置之不理。
  大失望之余,洪秀全矬子中拔将军,只得提拔蒙得恩为“正掌率”。这位蒙得恩乃广西平南县人,本来是富农,因家中多人是鸦片鬼,把家败光,他也就自然成为贫农了。他原名蒙上升,入拜上帝教后为避讳,改名“得恩”。此人在金田起义时小有战功,属于“开国元勋”系列,日后政绩武功平平。提拔蒙得恩的同时,洪秀全升陈玉成为“又正掌率”(原官是“成天豫”),升李秀成为“副掌率”(原官为合天侯)。由于有了陈玉成、李秀成二人加入执政,太平天国总算有了起色。
  大乱之时,洪秀全只有病急乱投医,压下个人好恶,把杨秀清之族弟杨辅清(在福建)以及韦昌辉亲弟韦志俊(与陈玉成在一起)统统任用,大有“不计前嫌”之意。为重整旗鼓,洪教主恢复了早期“五军主将”制度,在1858年封蒙得恩为中军主将,陈玉成前军主将,李秀成后军主将,李世贤左军主将,韦志俊右军主将。
  乱麻麻的局势,由于“人事改变”见成效,太平天国似乎走出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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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38   新人新面貌——浦口之战与三河之战的大胜
  太平天国领导层补充新鲜血液有好转,大形势却很不妙。安庆、天京两大重镇,清军将已兵临城下,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好在洪秀全也有稍可喘口气的地方,安徽无为、巢县、芜湖皆在掌握中,和州方面粮食屯积奇多,天京城内存粮尚多,两浦道路可通,坚城厚积,自可持之待变。
  陈玉成首先发力。他在1858年春天与韦志俊一起在湖北攻占麻城,直逼武昌。李秀成方面,提军出南京后,拼死抢回为清军占领的和州,并乘胜攻克全椒、滁州等地。1858年8月,陈玉成自安徽潜山出发,李秀成从全椒出发,二人于9月17日在乌衣会师,一起合击德兴阿所部清军,杀清军数千人,得胜而前。
  太平军乘胜进至江浦县西北的小店,陈、李二人迎面击败清军来自江南大营方面的总兵冯子材部(冯子材与张国梁一样,广西天地会出身,受朝廷招安后,在向荣帐下出力)五千精骑,打得这位日后中法战争中的老英雄仅率二百多残兵狼狈而逃。一鼓而下浦口。九洑州方向的太平军借势渡水来帮战,三方合力,在浦口杀掉清军兵将约一万多人,二破江北大营。
  继之,江浦、天长、扬州、六合尽入太平军之手。至此以后,清廷裁撤江北大营建制,江北军务统由江南大营的统军和春加以辖理。
  太平军摧垮清军江北大营,克捷连连,但在庐州却遭受了很大压力,湘军勇将李续宾正率军赶往庐州(今合肥)会援。
  这位李续宾可是湘军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他是湖南湘乡人,曾国藩老乡。此人书生出身,早年投大儒罗泽南门下受书,一心向学,兼习骑射,是块文武全能的好材料。咸丰初年,罗泽南募乡勇平贼,李续宾即跟随恩师征战,在桂东平乱。日后,他每为罗泽南统领右营。在岳州之战中,李续宾万马军中驰斩敌酋,夺取大旗,一战成名。因收复武昌有功,他得授直隶知州,获赐花翎。田家镇之战,李续宾率二千多湘勇杀敌数千,清廷擢为知府,赐号“挚勇巴图鲁”。这位爷真是位耿耿好汉,身为书生,每战之前,必定大大方方对敌席地而坐,直面枪林弹雨,洋洋不顾。敌人愕然之间,他每每跃上骏马突阵,横厉无前,打得敌人人仰马翻。咸丰六年,罗泽南战死后,巡抚胡林翼推荐李续宾代领其老师手下的湘勇。特别是咸丰八年九江之战,李续宾与兄弟李续宜等人殊死奋战,终于攻克坚城,杀掉了太平军守将林启容以及近两万守军。为此,清廷加其巡抚衔,赐黄马褂,许以专摺奏事。由书生而封疆大吏,短短八年时间,李续宾算是实现了帝国时代知识分子的个人抱负。
  本来攻下九江后,长年征战在外的李续宾出于孝顺,已经请假回家省亲探视父母。行至湖北,恰值陈玉成部下太平军攻陷麻城、黄安,李续宾即率兵把对方击走。由于当时他名望太高,京中诸官均推荐他重新领军,暂停休假。胡林翼本人正急于在安徽开拓,就在调都兴阿、鲍超两军从宿松趋往安庆的同时,又调李续宾从英山往太湖方向移动。李续宾闻调即起,留下其弟李续宜将兵守武昌,他本人提八千湘军起行。恰遇曾国藩复起视事,他抽出一千人与老上司。到太湖后,听闻署安徽巡抚李孟群在庐州兵败的消息,李续宾哪里有难哪里上,马上改道赴援。
  李续宾这七千人有“兵胆”,一路克捷,连下枫香铺、梅心驿,收复太湖、潜山、桐城、舒城等地,直扑庐州。
  陈玉成不敢怠慢,在调李秀成将兵去救庐州的同时,他本人先率军急行,在庐江县一带派部扎营,准备包抄湘军后路。同时,有捻军数万来援,与太平军一起堵住了从舒城方向可能来援的清军道路。
  太平军在三河镇筑有一城,外列九层堡垒,凭河设险,正挡住李续宾前行之路。
  此时的李续宾,由于日前攻下城池后留兵守卫,手中仅有五千人马。虽人员不多,湘军以一当十,奋勇冲杀,攻克三河防线九层堡垒,杀敌七千余人,而湘军也阵亡一千多人。
  清军后援不至,太平军与捻军大集,共十来万优势兵力,连营十余里,夹围了李续宾的湘军。如此一来,湘军被太平军来个反包围。其实,李续宾进攻三河之前,其手下同知丁锐义就劝他:“孤军深入,留兵回城,分力之半,死伤复多,士疲将骄,贼援将集,而我军贪进不已,正所谓强弩之末也。假如贼军断我饷道,舒、桐等城守兵太少,见胜则怠,见败必溃,不如退师桐城,休息待援。”李续宾图功心切,自视过高,不听。
  面对二十多倍于自己的太平军,湘军诸将内心发慌,请退守桐城,李续宾不允。
  11月15日凌晨时分,李续宾召集部众,开始突围。一路血战,至樊家渡时,天色已亮,忽然四野浓雾大起,太平军趁势从四面八方会同捻军分队包抄,湘军惊溃,多名将领在阵中被杀。
  李续宾冲荡苦战,手中刀已经杀残,仍不能杀出重围,敌军大有愈杀愈多之势。
  营垒皆破情势下,有将校劝他跟随残兵之后,众人保他血战溃围。李续宾沉吟片刻,坦言道:“军兴十年,总以退走败还损国威严。我前后数百战,出队即不望生还。今日我抱必死之心,不愿从我者可自觅活路。”
  将士感泣,皆高声呐喊:“愿从公死!”
  薄暮时分,李续宾率残众开垒击敌,击杀数十百人,其弟总兵李续焘和副将彭祥瑞皆战死,仍不得脱。
  李续宾急忙下马,烧毁所有与朝廷来往书奏文件,大叫:“不可使宸翰污于贼手!”然后,在其手下四面拼残力与敌军死拼的间歇,他自缢于树枝间。《清史稿》写他“跃马驰入贼阵死之”,是为了渲染他的英勇无畏。其实,李续宾自缢,才真是横下一条心要殉国。跃马入阵听上去很壮烈,但有受伤被俘受大辱的可能性,而他自缢一死,完全把生命的主动权操于自己手中,真真一个好汉子。
  三河一役,除李续宾等主将以外,二同知(曾国藩之弟曾国华和丁锐义)、一知府、一知州、一知县以及数位道员、文官,皆战死于阵中,近六千湘军,全部壮烈阵亡。
  咸丰帝闻李续宾死讯,泪洒龙颜,亲手书敕:“惜我良将,不克令终。尚冀忠灵不昧,他年生申、甫以佐予也!”赠总督,谥“忠武”,极尽哀荣。
  但是,三河之败,湘军丧失近六千精兵强将,元气大伤,受挫极深。
  浦口与三河的两次大胜,对于太平天国而言,无异于注射了十支强心剂,天京城内的洪秀全等人兴奋莫名。天京、安庆转危为安不说,也打得清军畏首畏尾,使得他们各处的进攻都呈停止态势。
  所有这些胜利,完全归功于陈玉成和李秀成这两位新锐统帅。二人出手不凡,给世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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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39   从胜利走向胜利——太平军二破“江南大营”及东征苏常
  在太平军浦口与三河大胜的几乎同一时间内,由于共振效应,大清国四处开锅一样,乱起纷纷——贵州、湖南苗民四处杀伐,云南回民杜文秀围攻昆明,河南、山东的捻军数十万人东奔西驰,四川也有云南贼闯入杀戮,清廷急得口干舌燥,忙得四脚朝天。
  1859年4月,洪秀全族弟洪仁玕来到天京,很快就被加封为“开朝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洪教主让这位亲戚总理天下政军要务。
  虽为书生,这位洪仁玕比起洪秀全两个土老冒哥哥强得多,在他主持下,“天朝”进而封陈玉成为“英王”,李秀成为“忠王”,蒙得恩“赞王”,李世贤“侍王”,杨辅清“辅王”,林绍璋“章王”。这些封赏,作为洪仁玕“新政”的一部分,总算能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
  为了显示自己能力,洪仁玕呈献《资政新篇》,从政治、经济等方面多有规划,兴利除弊,很有见地,但大多属于纸上谈兵,在当时洪秀全的“太平天国”内根本行不通洪仁玕那些西洋“新事务”。而且,洪秀全对于《资政新篇》中提出的“诫杀”十分不满,亲自批示道:“斩邪留正,杀妖杀有罪,不能免也!”这位邪教头子满腔杀气,任谁也不能消减半分。但从实际上讲,洪仁玕才学,尤其是中文方面的功底,却也很寻常,这可以从他为洪秀全所拟的一封歌谣体诏书中窥见一二:朕诏某某等知之:天父天兄太平天,太平天国万万年。兹据玕胞恳裁定,节气平匀义更全。朕今诏明甥等,朕乃太平天子,自庚申年天父天兄下凡带朕作主,创开天国、天京、天朝、天堂,永无穷尽。朕今再诏天历,首重孝顺那(爷),七日礼拜福禄加。二月初二谢爷爷,谢爷差朕斩妖蛇。三月初三爷降节,从此万国归爷妈。正月十三哥舍命,普天铭感福山河。二月廿一哥登极,亦朕登极人间和。九月初九哥降节,亦朕降世记当初。七月廿七哥捐命,天朝代代莫忘过。每年六节注明顶头,永远如是,自辛开年一直传去千年万年万万年,永无穷尽。甥们遵诏,爷哥带朕坐江山,天历流传如循环,辛开起头传永远,永不改元诏再颁。(《金陵汇略》)
  诏中“玕胞”即指洪仁玕,“甥们”指幼东王、幼西王。见此诏的太平军中读书人和天京居民,无不暗中掩口而笑。
  总之,由于太平天国上层处于相对的平稳团结期,军事行动也越来越顺利。
  破了江北大营,江南大营仍旧在天京眼皮子底下,太平天国的首都仍是处于清军包围之下。为此,李秀成想出“围魏救赵”之计,他自率一支大军自浦口杀向芜湖,然后与他的堂弟左军主将李世贤分别往浙江行进。连陷安吉、长兴、湖州后,李秀成留李世贤一军留守湖州一带做牵制之用,他自己提一军冒穿清军兵服,沿莫干山东麓,直向杭州杀去。
  1860年3月10日,一路潜师深入,李秀成已经行至良渚。3月11日,太平军忽然出现在杭州武林门外。杭州将军瑞昌五雷轰顶一般,根本没料到太平军会鬼神一样出现在杭州城外,他即刻下令士兵关闭城门死守。
  太平军并不着慌,几天内稳扎稳打,在不断进攻武林门和钱塘门的同时,攻占了南屏山的玉皇山,紧紧包围了杭州城。
  像往常攻城一样,李秀成指挥太平军在清波门外的戚家园下面挖掘地道,准备潜入城墙根下塞填火药炸城。为声东击西,太平军在馒头山用各处挖掘的盛满尸体的棺木垒起无数座营盘,其中只留少数被俘居民敲锣打鼓吸引清军注意力,害得清军浪费了不少炮弹轰打空营。
  清朝浙江巡抚罗遵殿文人出身,不擅布兵,只下令兵士死守。来援清军各路畏葸避战,进展缓慢。即使到达杭州附近,眼看太平军势大,就谎称道路不通,远遁躲避。
  李秀成抓紧时间指挥太平军攻城。3月19日,清波门黄泥潭一带城墙被炸毁,千余名太平军将士鼓噪而入,杭州城陷。巡抚罗遵殿、盐运使缪梓以及杭州知府马昂霄等几十名方面大员和地方官员阖门自尽。杭州将军瑞昌率兵死守内城,由于太平军此次不是真想长期攻占杭州,所以内城未被攻下。
  听闻杭州被攻占,咸丰帝忧愤至极,立刻下诏催促江南大营的和春和张国梁派兵去救。这一下,正中了李秀成的“调虎离山”之计。
  听闻和、张二人派总兵张玉良率一万三千精兵从天京往杭州来援,清军兵势已分,3月24日,李秀成主动撤出杭州,直奔安徽,并于4月8日占据了皖南入江苏的要地建平(今郎溪)。然后,集体密议后,太平军诸将分五路,直扑天京城下。具体安排是:陈玉成自全椒南下渡江,经江宁镇杀向板桥;李秀成从溧阳、句容直杀淳化镇、紫金山;李世贤自常州、金坊杀向天京北门;杨辅清自高淳杀往秣陵关、雨花台;刘官芳自溧阳趋往高桥门。
  各路军势如破竹。5月5日,天京城内外太平军十余万人里冲外杀,把得胜门至江边的清军数十座营垒尽数踏平,一上午就杀掉清军一万余人。(由于分兵四出,江南大营只有四万兵。)清将张国梁派军驰援不得进,就拆毁上方桥,准备固守城东的小水关大营。结果,太平军当夜集军猛攻,火药轰发,杀声阵阵,奋不顾身地四面杀至,江南大营第二次被太平军击垮。
  这还不算完,清军江南大营统帅和春以及提督张国梁,双双身亡。
  张国梁乃广东高要人,原名张嘉祥,他18岁即入天地会为乱,曾结众窜入越南等地杀人越货。后来他被广东按察使劳崇光招安,一变而成为“剿贼”干将。自隶向荣帐下后,张国梁数年苦战,由广西而湖南,由湖南而湖北,由湖北而江苏,可以说是太平军的死对头。咸丰八年时,他已经因功得授江南提督。数年之间,“大江南北诸军,贼(太平军)所畏者,唯(张)国梁一人”。江南大营溃后,张国梁自镇江驰至丹阳,纵马率军与太平军血战,身中多创,自知不免。取怀中印绶令从官逃走,向北京方向大呼“臣已尽力!”然后拍马跳入江中自杀。咸丰帝得报,总希望这员猛将不死,数月不忍议恤,但奇迹最终没有发生。清廷追赠太子太保,谥“忠武”。但是,张国梁尸身一直找寻不到。后来,李秀成被清军生擒,告称说张国梁因神勇敢战,为太平军敬服,当时礼葬于丹阳尹公桥塔下,到那时,他的遗骸才被清政府加以厚葬。
  至于和春,字雨亭,满洲正黄旗人,赫舍里氏,正牌贵族出身。此人也是自广西拜上帝教起事后就跟随向荣,一路与太平军厮杀过来。向荣死后,他受诏代其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此人险刻自负,多与副手张国梁不睦,江南大营之失,与他指挥不力有很大关系。小水关大营被破前,有随员劝他退往镇江,他全然不知大祸临头,故作临危不乱,还脱鞋上床睡觉以装镇静。俄顷,枪炮大作,太平军喊杀阵阵,这位嗜吸鸦片的统帅竟然真的鼾声大作睡得香。幸亏其外甥以及一帮亲随将领保护,和春才在泥泞夜雨中仓惶逃得性命,但一切重要文件及奏札,丧失一空。逃至丹阳,未及喘气,太平军追兵杀到,张国梁阵亡。和春侍卫众多,拼死杀出血路奔逃至常州,半路受伤,摔得半死。心灰意冷之下,知道自己再活下去也大罪难逃,和春在浒墅关营房里以烧酒吞生鸦片,自杀身亡。清廷念他数年征战,以“血战捐躯”来算,给了他死后一个大面子,谥“忠壮”。
  福兮祸兮。江南大营二次被击溃,统帅和春自杀,勇将张国梁战死,清廷似乎丧失了两根大栋梁。但是,正是和春之死,给予了曾国藩和湘军最大的历史机会!
  曾国藩自他组织“湘军”抵抗太平军以来,手下军将、幕僚建功立业,但他本人的仕途一直不顺。咸丰七年春,战场上的不顺加上个人的烦恼,他以回家守丧为名,回老家湘乡呆了近一年半。这段时间内,太平军在江西的势力大幅度萎缩,瑞州、湖口、铜陵、九江等地相继克复。形势大好之下,曾国藩按捺不住大显身手的冲动,很想重新出山。此时,其好友胡林翼上折,奏请朝廷让曾国藩“夺情”视事。在骆秉章等人的附和下,清廷起复曾国藩,给他一个“钦命办理浙江军务前任兵部侍郎关防”,并未实授给他任何实职。三河大败后,湘军士气极其低落,曾国藩强自硬撑,总算熬过这道大坎,重新招兵买马,培训新兵。正当他提此新旅向福建进发时,恰值“出走”的石达开自江西、福建交界处窜向湖南,进攻宝庆府。如此一来,湘军中士气低落,人心浮动,因为有不少人的老家正是宝庆府。眼看自己手下多数为新募之兵的队伍人心惶惶,曾国藩一筹莫展。关键时刻,还是老友胡林翼出面。他说服满洲贵族、时任湖北总督的官文上奏折,希望朝廷授曾国藩为四川总督。这样一来,曾国藩便立成有实授之官的封疆大吏,又可以率军往四川兜截很可能杀入川地的石达开。清廷高层经过研究,结果,只下令让曾国藩率军入川,却不给他四川总督的职位。曾国藩郁闷至极,便以休整为名,在路上拖延行程,非常不情愿进入蜀地。恰好,石达开攻围宝庆府失败后,并未入川,而是向南方折返,曾国藩终免四川之行,继续留在东南一带对付太平军,得以进行他的“大事业”。
  不仅曾国藩自己纳闷,当时和后世的人都纳闷,出于老曾手下的江忠源、胡林翼、刘长佑等人,都早于曾国藩当上了巡抚大员,为什么反而他们的老上司曾国藩一直为清廷所抑,迟迟不予实授呢?笔者忖度,曾国藩坏事就坏在他率湘军开拔之初的那份张扬的《讨粤匪檄》上,其中“卫道”(保卫孔教)意味太浓,“勤王”(为皇帝效力)之意淡然,使得满清高层对这个湖南汉人充满了疑忌。
  说起曾国藩没能及早当上督抚的事情,学者、专家们大多讲这件事情:咸丰四年,湘军攻占武汉后,咸丰帝大喜:“不意曾国藩一书生,乃能建此奇功!”要任命他为署理湖北巡抚。结果,大学士祁寯藻说他坏话:“曾国藩以侍郎在籍,犹匹夫耳。匹夫居闾里,一呼,蹶起从之者万余人,恐非国家福也。”致使咸丰帝收回成命。此事详细见于薛福成的《书宰相有学无识》,但他当时没有点出说曾国藩坏话的是谁。范文澜先生后来引用此史料,言之凿凿直说,认定讲坏话的那个人是祁寯藻。其实,只要看《清实录》,就会知道曾国藩上表奏告收复武汉时,祁中堂已经回家休养,最有可能说曾国藩坏话的是当时的军机大臣、工部尚书彭蕴章。
  否极泰来。正是和春的死和江南大营的二次溃败,上天赐给了曾国藩一次绝佳的历史机遇。和春自杀后,时任两江总督的何桂清也兔子一样狂逃不止,太平军凭锐乘胜,连克丹阳、常州、无锡、苏州、江阴、嘉定、青浦、松江等地,整个苏南地区除上海以外,基本都为太平军所占领。如此大溃之下,江南地区急需一员德高望重的官员代替何桂清充任两江总督,于是清廷想到了胡林翼(时任湖北巡抚)。幸亏时任协办大学士的咸丰宠臣肃顺有才略,他劝皇帝说:“湖北之事,全赖胡林翼,不可轻动。不如用曾国藩为江督,如此,长江上下游均有得力之人。”
  四顾无人之下,咸丰帝只得放弃前嫌,下诏实授曾国藩为两江总督。(咸丰十年四月十九日任命曾国藩为“署两江总督加兵部尚书衔”。六月二十四日方实授他为“两江总督”,又加“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所以,如果和春不死,何桂清不换,江南大营不溃,曾国藩只能撅着屁股在安徽搞“开拓”,湘军与太平军直面交锋根本没有机会,这样一来,也就没有日后湘军的一支独大。
  军政大权在手后,曾国藩雷厉风行,把办事不力的非湘军系的皖南督办、浙江巡抚、江苏巡抚、闽浙总督、江南团练大臣以及江北团练大臣皆加以参罢,最终使得“湘系”成为当时清朝最炙手可热的政治、军事力量。特别一提的是,北京城中的肃顺,虽然此人身为满洲贵族,日后慈禧把他杀掉后对此人又极力加以抹黑,但他绝对是个治国得人的干才,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等日后叱咤风云的汉人高官,均由他竭力上荐才能最终得以运用,而西太后这个阴险妇人也不因人废言,后来她杀掉了肃顺,对曾、左等汉人仍旧加以重用,才使满清国脉又存续了数十年之久。
  再转回头说太平军动向。
  江南大营的二次得破,太平军上下情绪高昂。1860年5月15日,李秀成自统数万大军东征苏常地区。仅仅用了一个多月时间,除上海弹丸之地外,苏南所有地区尽为太平军攻克。
  苏常不仅仅是赋税大区,又为数省咽喉要地,至此,这一广大地区每年近二百万石的漕米供应,再也抵达不了清朝统治的北方地区。而太平军方面,由于手中钱多粮多,可以大量从洋人手中购买新式武器,又可养大量新兵,所以,李秀成得以扩军充众,不断壮大力量。
  1861年底,李秀成率领二十多万太平军,第二次攻克杭州,清朝浙江巡抚王有龄、署布政使麟趾、按察使宁曾纶、提督饶廷选、总兵文瑞等数十大员,不是自杀就是被杀,布政使林福祥等人被活捉。
  坚守内城(满城)的杭州将军瑞昌这次再无上次好运,太平军利用人海战术,踩着叠尸攻城,终于攻陷杭州内城,瑞昌等将领自杀,几万满人兵眷皆被屠戮一空。
  不过,李秀成敬重巡抚王有龄的为人,厚殓其尸,给船15只,白银3000两,释放其亲兵500人,让他们船载王巡抚棺木回乡安葬。
  浙江广大地区的丧失,对清廷又是一个重大的政治、经济打击,这意味着每年一百多万石漕粮的断绝和军储之资的进一步匮乏。先前两个江南大营存在时,浙江每年可供七十多万两饷银,所以,杭州等地一失,曾国藩大叹其穷,悲叫“东南饷源日涸”。由于浙江与江西、安徽为邻,杭州等地的丧失严重威胁到清朝在江西、皖南的统治。宁波被太平军攻陷后,清廷更是紧张得要命,因为如此一来,太平军即可入海,北攻北京,南攻广州。
  显然,李秀成、陈玉成大展拳脚之时,正是曾国藩等人窝心忧叹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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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40   附:夏福礼的报告
  原文载于《英国议会文书》,1862,C.2992,13-16页(说明:夏福礼当时是英国驻宁波领事,他在报告中详细记载了太平军在宁波“解散军纪”三天的野蛮行为,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他对太平军的厌恶。马克思博士也正是看了这份报告,加上自己的深入研究,对太平天国的态度发生了急剧的转变,导致他写下了对太平天国的口诛笔伐的《中国纪事》一文。)
  为了避免人们认为我对宁波港的叛军所作的判断过于轻率,直到目前为止,我一直有意识地保持沉默,没有就他们占领宁波一事及其建立组织的行为发表任何明确的看法;我在这方面一直格外谨慎,因为我知道我们当中有些人从一开始就认为太平军叛乱是个好兆头,认为唯一正确的做法是给予他们一次机会,即证明他们能够建立起一个“好政府”的机会。也许我现在可被看作更有权利来谈论这个问题,因此,经过周密的观察和深思熟虑之后,我谨向阁下作如下报告。
  宁波陷入叛军之手已有三个月之久;但是,从该城失陷之时直到我此时给阁下写信之际,叛军从未向着“好政府”的方向采取任何步骤;从来没有试图筹建什么政治团体或商业机构;在他们的公开举措中,看不到任何接近秩序、接近规范化行动、接近一贯目的的证据或迹象;用“政府机构”一词来指太平叛军的统治,在这里不具有任何合乎推理的意义;总之,所能看到的结局仅仅是一片荒芜,正如在这群抢劫者统治所及的范围内和他们的力量能够为所欲为的任何地方总是一片荒芜一样。
  我感到可供报道的仅仅是这一令人悲伤的结局;对于那些心灵已蒙受欺骗,其热情的想像力沉浸在诸如“重建帝国”、“匡复中华”、“传播基督教”和“拯救民众”等夸张的期待中的人来说,他们也许会对这令人悲伤的报道感到不满,或者表示异议;但是,对于那些同我们一样不被这些异想天开的希望所影响,而是冷静、公正地判断太平天国的人而言,最近三个月的验证一点也不令人吃惊,这一实验所产生的结果和人们所预料的完全一致——一片废墟,满目荒凉,在太平军足迹所到之处或处在太平军荼毒之下的任何地方,一切重要原则被毁灭无遗。
  阁下无疑对这一结果早有准备,因为这棵树从未有希望能结出许多果实;这一实验迄今所已证明的事实虽然令人痛心,但令人欣慰的是,它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使人们意识到,我们居然让太平军在我们的一个条约口岸享有绝对的行动自由,其目的仅仅是为了试验一下他们智力的高低和组织的方法,而最终发现他们在这两方面的能力都极为低下。对于那些目前支持这场运动但将来也许会承认自己错了的人来说,这种结局将是最好的回答。就我而言,不同于许多在华的外国人,我远没有因为这团体中的绝大多数首领出身卑贱并且所受的教育总体上低于中国读书人的水准而谴责他们。
  数世纪前的世界历史证明,一些经久不衰的政府正是由那些在学识和才智上并不高于太平天国头领们的人建立的;但是,仅仅因为他们必须向心理平衡的人解释混乱、无秩序和毫无建树,尤其是后者最为广泛的字义,我不得不反对他们。显然,一个经历了十年的充分试验,最终毫无建树却毁灭一切的团体,不应当继续僭存下去,或者得到国际社会的承认(即使是间接的);相反,它应当受到由它自己造成的社会上所有文明阶级的人们的蔑视。
  这些措辞也许显得有些偏激,但是,在我看来,谈论太平天国并判断他们的行为的时刻终于已经来临,尽管绝对自由地发表意见和言论将会使在华的政府官员感到困窘。因此,我认为,我只是在恪尽职守地就这场不同寻常的运动的现状和任何也许值得一提的东西作出我的判断。我重复一遍,我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偏见,反之,我想声明的是,太平军首领对我本人的确礼貌和尊敬;此外,在与清朝官员进行了数年的公务往来后,当我同太平军首领打交道时,我还发现他们身上有一种十分出人意外和令人惊奇的类似于粗鲁率直的诚实。尽管如此,这些举止率直态度坦诚的太平军身上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长着一副屠夫的外表,而其中的任何一种特征都会使我因恐惧而畏缩。
  在讲了这些开场白之后,现在我将回答也能够回答阁下公文中所提到的几个问题时,我谨提醒阁下,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从生性多疑的太平军那里搞到所需的情报,这群人除了其他一些特征外,还有一种在中国极为罕见的隐瞒事实和严守秘密的本事。但是,我认为,有理由相信下面的陈述是符合事实的。
  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太平军的军饷问题。作为一条业已确立的规定,叛军士兵不领饷银;他们像海盗一样靠劫掠为生,任何东西都抢,无论是实物还是现金。如果占领某城后抢掠到的物品为数极多,那么,士兵们都能从奖赏中捞到好处;相反,如果该城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太平军便以堪作表率的耐心等待更好的时机。然后,附近地区被迫向叛军捐献供给物资(几乎所有的事例都是如此)。例如,宁波周围的农村被迫按照配额,交纳大米、猪、家禽、蔬菜和农产品之类的食物来供养军队。我曾经亲眼看见被迫运送这些供给物的农民将食物等东西运到城里,他们的脖子上套有铁链和绳索作为服役的标志。我曾多次询问过这一问题,最终都得到了同一种答复,从而清楚地得出太平军士兵仅仅依赖所能抢劫勒索到的东西而生存的结论。记得领事巴夏礼先生也曾得到过同样的答复,当时我也在场。每当询问那些穿得还算体面的太平军士兵为什么喜欢自己的行当时,他们总是回答说:“为什么我不喜欢自己的行当呢?我可以随意得到我想要的任何东西;如果谁敢阻拦我,我就砍下他的脑袋。”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比划着砍头的动作。这是一种经常能够听到的回答,这种动作则是城里的首领们所惯施的臭名昭著的动作,我认为这两者恰如其分地说明了太平天国的法律和他们草菅人命的本性。
  太平天国拥有一支成分各异的正规军队,特遣部队中从事特殊使命或远征的核心士兵由从戎多年久经考验的资深叛军组成;其余无一例外都是些较为年轻的新兵或被强征入伍的农民。在进攻并占领宁波的军队中,可能每十人当中就有一名老叛军,这些老兵的任务主要是确保那些较为年轻的志愿兵和被强征入伍的士兵处于效忠状态,并激励那些可能在自己职守面前畏缩的人的勇气,这种激励士气的做法尤其是太平天国的本性。
  叛军的另一独特之处是习惯于征召各省被征服地区的居民入伍,这一政策的演变过程十分明了,我无须赘言。此时此刻,我可以想像得出,宁波城里的叛军中间所讲的方言有二十多种——属于遥远省份和地区的方言;同样,我可以推测,对于那些来自离宁波有数百英里远的人来说,宁波土话现已变得相当熟悉,而他们以前从未打算或料想到能听到宁波话。远离故土的男人们沉沦于放逐和痛苦之中,任凭他们所遗弃的房屋变成废墟和自己的家室活活饿死,在这样一种统治下,即使是最乐观的人又能期望会有什么幸运呢?
  他们的军队由于所经之地所有品质恶劣的人的加入而急剧膨胀,成为其臭名昭著的一个特征;这些人不受任何差强人意的道德约束(除了与军事服从和虚伪的纪律相关的方面以外),实施一切众所皆知的以及——让我补充说明——世人几乎闻所未闻的暴行。在一件公文里提到这些事情也许显得有些微妙,但是,当我说出下述事实,即这群恶人中的一些人对待妇女和年轻姑娘的行为已令人发指到任何谨慎的笔触都无法描述时,我的用意也就昭然若揭了。因此,关于阁下所询问的他们如何对待落入他们手中的年轻妇女这一问题,我有十分充足的理由知道这种暴行已恐怖到令人难以置信或无法描述的地步。阁下无疑知道婚姻在太平军中间是被严厉禁止的,它与吸食鸦片一道构成了死罪;如果说吸食鸦片的习惯或恶行尚还经常被视而不见的话,那么,普通叛军若想和妻子或妾生活在一起则几乎是不可能的。已经确立的法令规定,唯有当帝国被征服后,婚姻的禁令才会被取消;在此之前,凡结婚或同居者一律处死。
  然而,我推测,可能是作为一种补偿和对作战英勇的一种奖赏,似乎在业已占领而当地居民未及逃脱的城市,太平军士兵被给予整整三天的时间去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情——施展一切暴行,在光天化日之下作出一切令人憎恶的事,三天过后,所有的妇女都被禁止留在城里,我想,我的陈述已经足够了,我没有必要就这一令人痛苦的话题再讲些什么了。
  他们的伟大的目标——我应当说成是他们胜利时的主要情形——是制造恐怖;首先是凭借他们军队的人数之众,其次是通过他们所穿的类似于戏装的俗丽服装,这种装束居然能对这个国家中各个阶层人民的心灵产生一种奇特的影响(这似乎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通过这种令人不可理解的影响,阁下将会再次觉察到中国人的思维倒错,以及在分析和解释支配中国人的原因与影响时应采用与分析欧洲人时相反的方式。对于我们来说,太平军的仿古滑稽服装和其他自行设计的可笑装束只会引人发笑;但是,我坚信这种服装却对这个国家中无知的和相当愚昧的民众产生了一种截然相反的影响,正如他们所十分清楚的,他们往往与叛军交战到一半就败下阵来。叛军长而粗浓的黑发更给他们的外表平添了几分野性;当这种怪异的外表夹杂着一些愤怒和疯狂的神情时,假如这些温驯的中国人(正如我们所了解的中国人的那种天性)逃之夭夭或者乖乖地投降,这的确是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正如上文所说,体格健壮的男人被迫在叛军中服役,无论他们以前所从事的是何种职业;因为他们在失去财产之后,其中的一些人除了从军或饿死外已没有任何选择。有时,就连当地一些有身份的人也被迫加入到太平军的旗下,仅仅因为他们意识到为了保全剩余的财产和避免自己的性命不时地陷入危险,这种妥协在被征服地区是不可避免的。这无一例外地仅是一种勉强的服从。我本人认为,自从叛军1853年占领南京以来,从来没有超过半数的有身份的中国人心甘情愿地效忠于他们;我甚至可以断言,没有一个有身份的中国人曾经出于本人的自由意志和自愿而依附于太平军。
  这种事怎么可能呢?有身份的中国人是守秩序并且明辨是非的一类人,他们必然认为并且坚信,成功、信赖和好声誉从不可能步抢劫行为的后尘而来,无论这种抢劫行为的规模有多大。
  太平军作战时的军事技术是极为简单和最为原始的;我实在怀疑“战术”一词究竟能在哪一方面用来指他们那种千篇一律的作战方式。如前所说,人数上的优势是他们最先考虑的因素;他们的人马源源不断地开向被定为进攻目标的任何预定地方。但是,在主力部队出现之前,他们首先秘密地派遣侦探和密使前去探路和散布虚假的谣言;当这些谣言和阴谋使得人们惊惶失措时,这些密探便趁机在城内外左右不靠的建筑处纵火,更多的则是在整个街道上纵火。如果这些密探被官方抓获并处死,叛军就毫不迟延地指派其他人接替他们,让同样的情形再度重演,直到清方官吏或全城居民逃之夭夭,或者就像在宁波所发生的那样,清军已变得士气低落,斗志全无,那么,该地便轻而易举地落入叛军手中。同时,逃亡的乡民们必定是气喘吁吁慌不择路而逃的,难免会将他们所看到的太平军的人数和行动作夸张性的报道。在此混乱之中,几名叛军在远处出现,他们那色彩斑斓的俗丽服装产生了通常所有的那种奇特影响,他们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喊叫声更使胆怯的中国人的心中充满了恐惧。接着,如果这套把戏一直进展顺利,看上去已没有什么危险也不用再费多大力气时,成千上万的叛军便手持大刀、长矛、鸟枪等武器,继续狂野地冲向目标,暴露在他们面前的任何东西自然在劫难逃。就在此时,也仅仅在此时,首领(或者是统帅,或者是王)才首次露面,因为在由召集来的上海劫匪所组成的前锋部队打通道路之前,这些人极少或从未被听说过,他们的直接举止也从未被看到过。
  我认为,上海港最近所发生的事件正证明了上述报道的正确性。在对上海的反复进攻中,按照太平军通常的惯例,被视作劫匪的这群人奉命在前面充当先遣队,他们焚毁村庄,制造恐怖,首领们自然是呆在后面,远远地观察其计略的效果。我很高兴地说,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多亏了何伯先生和我们的志愿兵,他们的诡计最终遭到了挫败。我想,上海的教训将会对太平军产生有益的影响,因为他们极为惧怕沉重的打击,尽管他们十分自负,而且最初的士气较为高涨。
  这份公函已显得过于冗长,因此,我将不再谈论来自杭州的报道,我打算在另一封信中再陈述这些内容。阁下关于该城人民必将蒙受苦难的信念已完全被事实所证实。我得到的所有细节所揭示的不幸实在令人悲痛欲绝。
  现在我谨向阁下陈述我观察太平天国的几点感受,以此来结束这件公函。我觉得这么做也许已超越了我作为领事的正常职责,因为就阁下所处的崇高地位和所具有的丰富阅历而言,唯有阁下才有资格谈论如此严重而又严重的问题。
  但是,如今人们都在沸沸扬扬地谈论太平叛乱这一话题,它在伦敦、巴黎和北京无不引起了极大关注,所以,和其他人一样,我也想冒昧地就此阐明自己的看法。为此,我恳请阁下能够宽宥我的唐突,鉴于在最近三个月间,我处在这种特别有利的地位从未得出任何不正确的结论,而且我还是1853年随“何默士”号皇家军舰赴南京与太平军进行接触、亲身了解到这场不同寻常的叛乱的首批欧洲人之一,上述情形也许能使阁下认为我有充分的权利来自由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因此,现在我冒昧地断然声明(十年来我一直毫不动摇地坚持这一观点),太平叛乱作为一场政治运动或民众运动是一种极大的欺骗,太平教义作为一种信条或伦理则是亘古未见的最巨大、最亵渎的欺骗。我在人类历史上找不到任何可以与之相比的宗教教义,当然,也找不到任何就衡量这场叛乱的政治层面进行比较的标准。我徒然地在最黑暗时代的历史中寻找世人互相倾轧、利欲熏心的同样事例,结果发现其黑暗与卑劣程度实为史无前例,诸如在宗教的名义下所犯的这等亵渎罪行,模仿英雄举止的插科打诨,令人极为厌恶的潘特龙(Pantaloon,昔日意大利喜剧中戴眼镜穿窄裤的丑角)式的丑态,以及如此众多的由极富悲剧性的血腥事件所织成的脆弱的蜘蛛网。与太平军这帮狂徒相比,约翰·马笃斯(1534年德国闵斯德城平民起义的领导人,他所建立的公社在经过16个月的斗争后陷于失败)及其闵斯德城邪恶的冒险者们在1534-1536年的荒唐呓语不禁黯然失色。
  凡是有见识有理性的英国人,在和太平天国接触后所产生的第一印象并不是惊异,而是与接踵而来的鄙视和厌恶交织在一起的恐怖。太平天国境内到处都是一片“空无”(我找不到更恰当的字眼来表达我的意思),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免于劫难。它像是一个巨大的气泡,一碰就破,但你的手指会因此而沾上血迹。
  在其耽于饮宴作乐的这十年中,它是否有什么业绩?什么也没有。它是否曾对人民给予了最起码的尊重或一般的同情,哪怕是淡漠的宽容?有谁敢作出肯定的回答吗?它究竟是一场抱着摆脱沉重枷锁之宗旨的民众运动,还是一种血腥的劫掠行为和蔓延全国的焚毁、破坏、杀戮一切具有生命的东西的盗贼行径?唉!答案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它是否扶植或者哪怕是鼓励商业,或者它所宣布的戒条是否在任何形式上有害于经商?业已披露的传教士罗孝全先生和其他人对此的感受可以作为英国商人的殷鉴。
  此太平军根本谈不上有什么罕见的勇敢,他们显然只是一群懦夫,我不愿他们因为色厉内荏而不公正地获得我们国内同胞的同情,因为打击已经丧失抵抗力的敌人,将妇女和儿童拷打至死(如此残忍的拷打!),将拒绝顺从的穷人活活烧死(正像我亲眼目睹的那样),这些都不能证明其勇敢。我敢断言,从未有人听说过太平军敢于面对殊死的抵抗,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尽管可能会有人提出异议,但是,这群太平军最近在其首领的驱使下被迫冒死前去攻打上海的事例正印证了我的上述看法。
  总而言之,太平天国是一大祸害;如果它未被遏止地横行于众多的省份和地区,那么,所经之地就会时常发生灾祸和瘟疫。太平军正如同那些可怕的灾难一样在整个国家蔓延。他们一来,无助的当地人便只好唯唯诺诺。他们一走,老百姓才松了一口气,不禁喜形于色,并开始修复由于这一可怕的敌人的光顾而造成的毁坏和损失。
  阁下应当确信,唯有当我们将这场运动看作是一种大规模的陆地上的海盗行为——一种遭到所有世人唾弃的海盗行为,并且所有与这个幅员辽阔帝国通商的基督教文明国家因此而决心采取一切办法,将它从地面上扫除出去时,我们才算对这场运动作出了正确的评价,才算作出了公正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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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41   那个香港来的胖子——洪仁玕与《资政新篇》
  基于教科书传达的误解信息和浅薄电视剧给我们的印象,大多数人总以为太平天国后期自香港到南京的洪仁玕是个满腹洋墨水的精干人,想像之中,他肯定是个一嘴英国话和香港白话的清瘦之人。
  其实,如果仔细读过当时英国驻上海领事馆翻译官富礼赐的文章,就会知道这位太平天国的“总理”、干王洪仁玕,其实是个性情活泼的胖子。此人天性乐观,好饮葡萄酒,喜用刀叉吃西餐,绝对是个随和的洋化人物。
  富礼赐是与洪仁玕同时代的人,他和这位干王见过好几面,所以他的描述肯定是真实的。一般来讲,嗜酒的胖子总给人以意志薄弱之感,很少能让人与那位撰写太平天国后期“革命”纲领《资政新篇》的精明人联系起来。而且,如此一个温和的好人胖子,也会干出当着“洋和尚”(美国传教士)罗孝全的面把他的仆人脑袋亲自砍下来的“暴戾”行为。历史上的个人,做作所为非常复杂,远远超出我们温室时代普通人的想像力。
  洪仁玕是洪秀全同高祖的族弟。早年经历,基本与洪秀全一样,五六岁时就读书,到近三十岁仍旧屡考不中,只能到处去农村当塾师糊口。洪教主早年创教时,也常常与这位族弟密议,两个人捧本《圣经》玩命钻读。洪秀全到广西去,小他九岁的洪仁玕因家人劝阻,未能成行,反而去清远一带教书谋生,当时他也想不到族兄去广西那穷旯旮会混出个“大茶饭”来。
  中间有段时间,洪秀全回广东,与洪仁玕相会多次,见这位族弟在清远教书混得不错,说不动他与自己去广西,也没再坚持。
  金田起事前,洪秀全派人回家搬运自己家族人员,洪仁玕在清远,也没有随同族人过去。
  等到清政府知道了洪秀全这个“逆首”的真名,自然到他老家抓人。与洪秀全同族的洪仁玕这才感到害怕,想逃往广西。待他1851年到浔州时,洪秀全一批人已经打到永安。
  洪仁玕见到处清军设卡,只得沿原路折回广东。四处躲藏之余,洪仁玕差点找个水塘“自裁”了。
  1853年,他跑去香港,混入教堂给洋教士当中文教师。后来,听得“太平天国”在南京,他马上往上海赶,想去找“洪天王”。结果,当时战事吃紧,道路不通,上海的“小刀会”兄弟也不相信他是鼎鼎大名“洪天王”的弟弟,根本不予理会。无奈之下,洪仁玕只得在上海洋人学馆以学历算为名磨蹭了一段时间,最终又返回香港。
  此后数年,他在香港苦学英文,研习西方的文化和制度,并在1859年在洋教士出钱资助下再次向南京进发。
  千辛万苦之后,他终于进入“天京”,与洪秀全相会。
  当时,杨秀清被杀,石达开出走,万事忧心。洪天王见洪仁玕这么一个洪姓弟弟远道而来,喜出望外,立刻封他为“干天福”。一个月不到,就又加封这位洪姓族弟为“天国开朝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总理政事,基本就是让他接过先前杨秀清那一套大权。
  为平息众人心中怒气,洪秀全不得不在不久之后加封陈玉成为英王,李秀成为忠王。
  相比容闳那些真正在美国受正统西方教育的“海龟”,香港来的洪仁玕也就是半瓶子醋的“海带”而已。自始至终,与所有“海龟”、“海带”一样,洪仁玕施行的一直是一些脱离实际的措施。
  为了向“天王”哥哥显示才学,为了平息太平天国高层将领对他的不服气,洪仁玕自然要玩点真格的。于是他到天京没有多久就上呈《资政新篇》,当然,其中不少内容都是他早就在香港拟好的。从当时来看,洪仁玕的提议和想法不可谓不新。他开篇就洋洋洒洒说“时”论“势”,举俄罗斯和日本为例,认为“太平天国”要成大事,就应该顺应世界潮流。这个想法,与日后的广东人孙中山想法其实完全一样:“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易,逆之则亡。”
  《资政新篇》主要有三大类:风风类、法法类、刑刑类。
  风风类,主要讲要移风易俗,大力推广基督教的宗教善意。当然,这一类最主要的,是洪仁玕建议以西方“有用之物为宝”,如火船、火车、钟表、电火表、寒暑表、风雨表、日晷表、千里镜、量天尺、连环枪、天球、地球等物,其实是欣羡西方物质文明,确有“进步”意义。
  法法类,即洪仁玕建议仿效西方政治经济制度,发展生产,开拓经济,开拓交通,兴办银行,鼓励发明,同时他建议设立严谨的基层乡官制度,增设监察机构,同时对洋人通商来往坚持“信义”二字。
  刑刑类,自然是要实行西方那种司法制度,矫正从前“有法无依”的弊政,并想出“禁朋党之弊”一说。(洪仁玕大概还不十分理解西方“三权分立制”,所以他没有提及这方面内容)
  总而言之,洪仁玕的这篇东西,确实是一部明显带有法制与民主色彩的政治改革方案,其中不仅有发展资本主义的经济政策,还有平等独立的外交方针,也有有关教育文化与社会事业方面的真知灼见,可以说是近代中国人睁开半只眼看世界的一篇好文章。
  从积极方面看,洪仁玕这些远大“理想”,其实与日后的满清“洋务派”不谋而合,而且他的某些见识也比日后的魏源要高出不少。而且,在时间上讲,《资政新篇》的颁布比日本“明治维新”早十年,比“戊戌变法”早四十年。在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的清朝末期,如果其中的建议得以真正施行,肯定会对中国社会产生振聋发聩之效。
  洪秀全本人对族弟的这些主张不甚了了,但明确反对其中“缓于诛杀”的条议,除此以外,照准颁行。
  虽然《资政新篇》被当作“天朝”政纲加以刊示,但在洪仁玕实际的执政时期内(1859-1862年)根本就是一纸空文。这是因为,军务和战争是当时太平天国最最迫在眉睫之事,在外大将如陈玉成、李秀成又从心理上瞧不起他这么一个“书呆子”,所以他的建议没有一条落实到实处。
  本来,洪仁玕由于精通英语,与好多洋教士关系密切,并把美国教士罗孝全请到了天京。1862年,随着洪仁玕杀死罗孝全仆人一事的发生,加上罗孝全觉得自己想在太平天国宗教上独掌大权的幻想落空,这个“洋和尚”愤然出走,此后在媒体大肆攻讦洪仁玕。加之,因为一些请求遭拒,洋人们对洪仁玕的印象也一落千丈,纷纷认定他是很狡猾的太平军谋士,“其理论,其行为,均不甚正大,彼之著作,不过是笼络外国教士之手段而已”(英国驻华公使普鲁斯)。
  1862年下半年起,由于援助安庆失败,洪秀全基本上不再信任洪仁玕,这条老“海带”只能一直陷于忧懑的状态。直到洪教主临死,托付无人,他才想起这位族弟,临终托孤,让他力扶幼主。
  从另一个角度讲,洪仁玕晚节不错,是条汉子,城破被俘后,坚贞不屈,还以“文天祥”自比,虽然不脱书生迂腐和不伦不类,倒很是有气节可言。
  罗尔纲先生把二破江南大营和太平军开拓苏浙的功劳算在洪仁玕头上,其实有失公允。那些功劳均是陈玉成、李秀成等将领所为,洪仁玕不晓兵略,根本没能力指挥大局。
  客观评价洪仁玕,还是句老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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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42   附一:富礼赐有关洪仁玕的记载
  (上海英国领事馆翻译富礼赐的天京见闻中有关干王洪仁玕的专门描写,载于《北华捷报》1861年6月29日。)
  干王(印象)
  现在,我们要去干王洪仁玕那里吃中餐。他或许是与太平天国运动有关的最为知名的人物。他了解外国人,凡办理与外国人有关的事,他总是处在最前面,遭到他的不少西方朋友的不合情理的评论。因此,在认识他之前,我时常对他抱有同情态度,我多次见过干王,愿意谈一谈我对他的总体看法。数月前,干王告诉我,他即将去安徽传播太平。他这样做了,而外国船所看到的他的事业的标志却是冒烟和燃烧的村庄。据此,我们难道不可以说他是“一道燃烧和闪耀的光”吗?
  在到达油漆和镀金气味浓烈的王府时,我看到街道两边有两个小亭子,里面有两班乐师无休止地奏出不和谐的声音,有时很低沉,好像是为了不打扰你;有时声调又极高,使你受不了。
  有一次我在干王府住了四天,乐声中断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两个乐亭之间有一照壁,上绘龙、孔雀、驴,还有鱼,照壁上装有一块大木牌,上有金色的大“福”字,“福”字之上有《马太福音》中的八福诸条。
  进府门向右,经过几处肮脏的庭院,你就来到一排又脏又暗的房子,那里是“六部”的所在地。有时可以看见这些屋子里有一些小工,其中较大的一间约莫有三四个抄写手在黄纸上写个不停——“六部”的全部工作可能就是由这些人来做的。
  我住在干王府时,户部里面堆有很多煤炭,礼部的用处更是等而下之。“六部”之上是罗孝全的住处;在这些房子的背后,他在一间小屋开设了一个诊所。在一堵墙上,我发现贴有一篇关于往年英、法军队攻打天津获胜的报道,其末尾有天朝常用的词句“杀尽妖魔”字样。干王打算拆毁所有这些房子,另建一座漂亮的大院。
  回到前门,一个脸色苍白、全身穿黄的小男孩会过来伸出小手与你握手,口说“早安”——如果他认识你的话。他就是干王的独子,一个可爱的孩子。他有自己的王冠和封号:干嗣君。他懂得摆起架子对仆人说话,要他们唯命是从。
  现在,大门打开了,里面身穿盛装坐在大堂内的就是干王。他的侍从衣饰整齐,站在他身边。你进来时,他会同你握手,用英语说“你好!”并请你就座。我应该这样说,干王约四十五岁,比较胖,有一副开朗、十分快活的容貌。他是位非常令人愉快的伙伴,能喝一杯葡萄酒,如果需要,他还能用刀叉吃一顿西餐。我必须承认,他是我所见过的中国人中最开明的一位。他熟悉地理,还懂得机械工程,承认西方文明的优越性,藏有各种科目的有图版的参考书。他慷慨,极愿做善事。遗憾的是,他懒惰,因而不能不辞劳苦地将他的理论付诸实践。他不是军人,经常出征的各王对他常年留在京城非常妒忌。他甚至不得不带兵出征,但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在得到“洋鬼子”在南京提出过分的无礼要求的消息后,就从前线返回。
  他对我说他痛恨战争,并力图在出征中使战争的恐怖减少到最低程度;不过他又说(干王是很尊重事实的):“但是,不可否认,这是一场生死搏斗,咸丰的军队不曾对我们的人表现出同情和怜悯,作为报复,我们的人也决不会同情和怜悯他们。但我指挥的军队从不无故杀戮乡民。”他还暗示我所知道的情况属实,这就是,如果上海道台的脑子里有这样的观念,即宽大逃跑的太平军而不是立即命令处决,那么,稳定前线的太平军将会是件很困难的事。
  现在请读者随我漫游干王府的里面,吃一顿饭,然后再打开大厅后面的套门,干王会领你进入一间黑乎乎的大衙门(Yemen)——同赞王府的一模一样,再穿过一道侧门,就可以看见一处使人较为悦目的假山式小花园。衙门挂满了黄缎卷轴,尘土很多。我想它从未被使用过。大堂的一角有12个太阳镜,桌上摆有两罐火药,一罐是宁波造,一罐英国造。一个大橱里有很多画册,均装有布套。干王会取出它们请你鉴赏,你不能不承认其中一些苏州的花卉画确实很精美。
  经一道小门向左,你来到了干王的寝室,它很像一个博物馆。这间屋子很大,满镶玉器和其他饰物,挂着黄帐。干王常来这里午睡。桌子在室内各边排成一条线,陈列着各种不同寻常的物件。有一个基座可以移动的望远镜(已坏),一个枪匣(没有枪),三支科尔特手枪(均已锈坏),一盒炮盖,一盒火柴,两盏已不能照明的太阳灯,一块褐色的温莎肥皂,一本伍尔维奇(Woolwich)的设防手册,一部论述军事战术的书,《圣经》,大量的中文书籍,包括所有那些由外国传教士撰刊的有价值的著作,若干刀黄纸,五六个时钟,一只闹钟,一支破损的晴雨表,一大堆文告,几块石砚,数支金笔,几块脏抹布。另一边还有一大堆遭蠹虫蛀蚀的书,一个里面有一顶龙冠的帽盒,一些镶银扇子、玉雕酒杯、碟子、金杯、银杯、盘、筷和吃西餐的叉子,三个英国葡萄酒瓶,一瓶科沃德(Coward)腌菜。其他一些地方悬挂着一柄英国海军佩剑,几顶龙帽,两把日本刀,两个法国装饰盘,一幅以法国弗林特郡的圣井为题的古旧雕刻品。
  床上还有不少用布包着的银锭。一张大理石桌子的四周放有大理石椅凳,一名身穿洁白绸服和蓝色短褂的仆役打着大风扇,使你舒服凉快。
  干王会在这里请你美食一顿,还有很多酒。他告诉我,天王禁酒时,他请示特许,因为他没有酒就吃不下饭,他的请示立即得到了恩准。
  就餐时,他会告诉你他在推行改革时所不得不面对的众多困难;天王如何不正视现实,专注于宗教,以及诸王如何不尊重他的权威。事实上,太平天国中央的权威是出不了天京城多远的。我不禁喜欢起干王来,我经常为一些令人不快的事去拜访他,一旦事情办妥,他便友好率直如初。
  现在我得向他道别,祝愿他顺利摆脱因改革而引起其他首领敌视的困难处境。他的志向被他的疏懒抵消了。中国人往往使自己发展成为自大和天生喜好隐瞒与欺诈的人,这几乎可以立刻从干王的直率坦白中看出来。倘若太平天国均由这类人组成,那么中国很快将会是他们的天下。但不幸的是,干王在南京诸王中是独一无二的人物。他是基督教的坚定信徒,但仍使信仰迁就于他自己的独特习惯。他的自大破坏了他的经验理应带给他的智慧,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的对他的庸俗谄媚,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影响。
  我要说,侍奉干王的是女性,但我必须否认某种源于别的渠道的暗示,即以为这些女子全都楚楚动人年轻貌美,或在王府中除了做仆役之外,还干别的什么。大体来说,我可能比其他任何英国人更多地见过干王和太平天国成员,因此我所说的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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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43   附二:罗孝全牧师的两封信
  (说明:罗孝全是一位美国传教士,也是英国人占领香港后第一个到当地建教堂的外国人。1847年,洪秀全曾与族弟洪仁玕一起到广州的教堂向罗孝全请教宗教问题,并请求受洗。罗孝全很谨慎,没有即时同意,派助手先到花县调查洪秀全的人品。其间,洪秀全突然不辞而别。7年后,洪秀全在南京以“天王”名义邀请罗孝全访问,这位教士受宠若惊之余,四处撰文宣称洪秀全“纯洁无瑕”。但是,由于清军阻截,罗孝全没能到达南京。1860年,罗孝全自广州到达苏州,在李秀成帮助下,得以进入“天京”,被洪秀全封为“义爵”,帮助洪仁玕办理一切对外事务。住在干王府享大福的罗孝全喜出望外,忙写信给美国教会,呼吁大家都到“天国”来。可是,呆了一年多以后,罗孝全终于明白洪秀全的“上帝”与基督教的“上帝”截然不同,加上洪仁玕亲手杀他仆人事件的刺激,这位洋和尚忽然于1862年1月20日不辞而别,跑到江边的英国军舰上逃回上海。此后,他多次撰文,一改常态,猛烈抨击洪秀全和他的“太平天国”。现选他初到“天京”和离开后写的两篇东西,可以见出天上地下的巨大反差,也可以从中发现洪秀全染胡须的可能以及洪仁玕亲手杀人的另一面。)
  罗孝全牧师的第一封信
  《中国陆上邮报》,1860年12月15日11月12日——今天,我被领去拜见天王。他比我想像中的样子要好看得多。他高大,体格强壮,五官端正,蓄有漂亮的经过很好修饰的黑胡须,声音悦人。他的心思几乎全被宗教这个主题所占据,不像忠王——忠王同我交谈时大都以政治为题,几乎不涉及宗教。我必须承认,天王的教义并不十分正确,但只要给我时间和机会,我会努力去改正它。我告诉他,我是根据《圣经》前来传教的,并以《圣经》作为我信仰和行为的唯一准则。关于这一点,他多少有些异议,但并没有表示否决。
  在我们近一小时的交谈中,约有20位王爷和高级官员在他面前下跪并赞颂两三次,这成了我们谈话时的插曲。我没有参与这种仪式。除了天王本人和他年幼的儿子(幼子)坐着外,在场的其他人都站立着。他邀请我就餐,但不是和他一道,而是和其他诸王在别处就餐;没有人可以与他一同进餐。他还命令我接受他赐予的我所需的一切物品,表示见到我十分高兴,并嘱咐诸王和官员们告退后仍要尊敬罗孝全,因为天父说他是个好人!
  罗孝全牧师的第二封信
  《北华捷报》,1862年2月4日;另见《英国议会文书》1862,C.2976,142-143页由于我曾经在1847年做过洪秀全的宗教导师,因此,我希望他地位的提高将会有益于中国的宗教、商业和政治。迄今为止,我作为一名传教士持之以恒所能做到的而论,我一直是他的革命运动的朋友,始终在言行上支持这场运动,从未损害过自己作为基督使徒的高贵身份。
  但在他们中间生活了15个月以后,通过贴身观察他们在政治、商业和宗教上的行为,我的态度完全转变了。我现在反对他们的程度并不亚于当初我支持他们的程度,而且我认为我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我并非单纯从个人的角度反对洪秀全,他一直对我非常和善。但我相信他是一个狂人,没有任何有组织的政府,根本不配做一个统治者;他和他的苦力出身的诸王,没有能力组建起一个政府,甚至无法组建一个像衰老的清政府那样带给人民同样利益的政府。
  他性情暴躁,将他的暴怒重重地发泄到人民的头上,使一个男子或妇女“因为一句话便成为罪犯”,未经“法官或陪审团”审判,就下令将其立即处死。他反对商业。自从我来到南京以来,他已经处决了十余名下属,其罪名仅仅是在城内经商;每当外国人设法在该城他们中间建立合法的商业(无论是城里还是城外)时,他总是当即断然拒绝。他的宗教自由和众多的教堂变成了闹剧——不但对传播基督教毫无益处,而且比无用更坏。它充其量不过是用来推广和传播他自己的政治宗教的摆设,使他自己和耶稣基督平起平坐,耶稣基督、天父上帝、他本人和他的儿子,构成主宰一切的一体的主!
  倘若任何外国传教士不相信他的这种崇高平等地位是上帝赐封的,并且拒绝相应地宣传他的政治宗教,那么,此人在叛军中的生命、仆人和财产的安全就会得不到保障。
  我来到南京不久,他便对我说,假如我不信奉他,我就会死去,就像犹太人因为不信奉救世主而灭亡一样。
  但是,当时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像几天前所经历的那样,在他的京城被他手下一个恶魔的刀剑逼到死亡的边缘。
  干王,在他苦力出身的兄长(在香港实际上是一名苦力)和魔鬼的鼓动下,对无所不在的上帝毫不畏惧,竟然在本月13日(星期一)闯进我的住所,在其时其地恣意妄为,恶意毕露,当着我的面,蓄意手持大刀杀死了我的一个仆人,事先未作片刻警告,也没有说明任何正当的理由。在手刃了我那和善而又无助的可怜的仆人后,他简直就像恶魔一样在死者的头上跳跃,并用他的脚跺死者的头;尽管我从他刚开始行凶起,就极为恳切地哀求他饶恕我那可怜仆人的性命。
  不仅如此,他还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手段来侮辱我本人,企图让我在被激怒的情况下干出或说出什么,从而使他找到一个借口,像杀死亲爱的仆人(我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喜欢他)那样杀死我。我当时是这么想的,现在我仍然这么想。
  他猛然向我扑来,以疯子般的狂暴,抽走了我所坐的凳子,将一杯茶的残渣猛泼在我的脸上,揪住我的身体拼命地推搡,用他张开的手打在我的右脸上。随后,想到自己是耶稣基督的使者,于是我便遵照基督的教诲,将左脸转了过去,结果他用右手在我的左脸上打了一记更为响亮的巴掌,使我的耳朵再一次嗡嗡作响。此时,眼看不能激怒我在言语或行动上冒犯他,他似乎变得更加蛮横,像狗一样地向我猛扑过来,勒令我从他的面前滚开。
  “假如他们在绿树成阴的时节尚且干出这些事情来,那么,到了枯萎时节,他们又会干出什么呢?”——如果不是天王的宠信之人,而是作为一名传教士或商人,谁又能自信会在他们中间幸存下来呢?
  值此时刻,我对在他们当中取得传教的成功感到绝望,或者说对这场运动会带来任何好的结果(宗教、商业或政治上)感到绝望,于是我决意离开他们,并于1862年1月20日(星期一)这么做了。
  附记:干王似乎不仅想做一名凶手,而且还想充当一个强盗。他拒绝让我取走我的物品、衣服、书籍和日记。尽管我已苦等了10天,并就此同他和其他人通信交涉过,但他仍然扣下所有的东西;我两手空空地被打发走了,以至于我连御寒保暖的足够的衣服都没有。更为恶劣的是,他拒绝行个方便,放我的两个仆人和一名助理牧师出城,随我返回他们各处的家。他还一直与城里的其他一些人酝酿各种阴谋,谋略让我返回城里,其用意无非是想把我囚禁起来,或者将我处死——他们如此处置我,但却又找不到我冒犯他们的任何正当理由;他们同样也没有助理牧师和仆人冒犯他们的任何正当理由。纵然是那些最麻木的嗜食人肉的未开化之人,也不会干出比这更为残忍和卑鄙的事情来。
  (写于“狐狸”号汽船,1862年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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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44   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饶舌也!
  ——太平军二次“西征”的失败与陈玉成之死
  1862年6月4日,河南延津一片开阔地气氛肃穆。清军辟出一块行刑场,近三千兵马把场地团团围住,如临大敌。
  时为镶黄旗满洲都统兼正蓝旗护军统领加兵部尚书衔的满清贵臣胜保,怀搂一个绝色女子,四仰八叉地半躺半坐在兵士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个雕花坐床上面,满怀恶意地望着刑场上被捆缚住的受刑人。
  即将受刑的男子非常年青,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身玉立,一头黑发散披,神色勃勃不屈。这位好汉不是别人,乃太平天国鼎鼎大名的英王陈玉成!
  军中师爷趋前,低声喝问:“陈逆临死之前,有何话要说?”
  陈玉成微微一笑:“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饶舌也!”
  在此清朝将士以及行刑士兵,闻言均凛然为之动容。
  胜保鸦片瘾上来,鼻涕眼泪齐流,呵欠连连。同时,他怀中被吓得面无人色的美人,也令他欲火中起。这位绝色女子,正是刑场上陈玉成之妻。胜保本人乃举人出身,满洲镶白旗人,曾在宫内作过侍讲、内阁学士。虽是文士底子,此人人品极差,粗蠢刁蛮,行为举止远远不如草寇出身的满清大将张国梁、冯子材等人。
  见刽子手开始动手凌迟陈玉成,胜保狞笑,睁大眼睛仔细看。看了片刻,由于抵抗不了鸦片烟瘾,他摇晃起身,拎小鸡一样把身边美人掖起,临行时搁下一句话:“慢慢割这个逆贼,让他多受些苦!”
  言毕,胜保离去。
  行刑两位士兵见胜大帅走远,又见监刑官朝他们使眼色,心领神会地互相点点头,低声对身上已被割数十刀血流遍体的陈玉成说了声:“英王好走!”
  然后,刽子手一刀直捅其心,给了这位英雄一个痛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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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45   自古英雄出少年
  陈玉成,广西藤县人,父母早亡,出身贫苦。“金田起义”时,他年仅14岁,就与叔父陈承瑢参加了太平军,绝对的“子兵”。
  12年中,他从普通士兵成长为力撑太平天国半壁江山的“英王”,真可谓是一部传奇故事。
  从军后,陈玉成只是随营移动而已。最初的两年,他并未参加过真正的战斗。太平军定都天京后,他在左四军当“正典圣粮”,也就是高级司务长。真正加入行军打仗行列,始于1854年的太平军第一次西征。当时,陈玉成在韦昌辉之弟韦志俊手下做事。
  武昌围攻战中,十六七岁的小将陈玉成率五百多太平军攀城而上,奋勇先登,第一个杀上武昌城头,首建头功,一下子就被升为“殿右三十检点”。而后,九江战役中,他引军趋至九江,配合林启容苦守九江,牵制了湘军很大的军力,终于使得石达开在鄱阳湖全歼曾国藩水师。
  1856年,清军江北大营、江南大营向南京紧紧施压,时为冬官正丞相的陈玉成受秦日纲统领,与李秀成一起赴援镇江。陈玉成置自己安危于不顾,乘飞舟在江上冒死扬帆飞驶,冒着枪林弹雨,抵至镇江城中,把进攻计划尽告守将吴如孝。结果,太平军最终内外夹击,成功解掉清军对镇江的包围。
  而后,他与李秀成等人联手,在攻破江北大营后,力克扬州,把清军大将吉尔杭阿打得溃不成军,迫使这位清将不得不拔枪抵胸自杀。
  再接再厉之下,江南大营也被太平军攻占,陈玉成率军猛追清帅向荣,并把他包围于丹阳城内。几年来一直和太平军苦斗的向荣受不住如此打击和羞辱,上吊自杀。
  天京事变后,名王良将死掉好几个,石达开“出走”,太平天国的征杀重任忽然落到陈玉成身上。特别值得关注的是,陈玉成乃天京事变中北王韦昌辉杀东王杨秀清时最得力的助手陈承瑢的亲侄子。洪教主凡事都阴坏,唯独不怎么搞诛杀九族那一套。无论秦日纲的几个兄弟,还是韦昌辉之弟韦志俊,在天京事变后并未被逮诛,这是太平天国与“封建王朝”唯一的最大的区别。当然,这并非说明洪教主本人多么宽厚容人。当时形势紧逼,用人要紧,洪秀全不可能再杀自己人,而被诛诸人的亲属深知自己与清廷不共戴天,也只好硬着头皮硬挺下去。这些人,搞好变成陈玉成,搞不好只能当韦志俊(最后向清军投降并充当急先锋)。
  他不负重望,与李秀成一起,在1858年秋天二破江北大营,打通了浦口与南京之间的交通线,攻克清军一直坚守的重镇六合。
  紧接着,陈玉成与捻军联手,于1858年年底取得三河大捷,一举消灭了湘军悍勇的李续宾及其部下六千多人,名扬海内。
  1859年2月,陈玉成破庐州,生俘清朝巡抚级大员李孟群。
  劳苦功高之下,他受封为“英王”。这位英王果然英勇不凡,在李秀成协同下,陈玉成率领太平军二破清军的江南大营,逼得清朝在江南的统帅和春服鸦片自杀。
  数年之间,陈玉成之所以能一步一步登上“英王”之位,绝对是积功而至。而他的连连克捷,也绝非是“好运气”使然,乃是他治军有方、行军有道。他在战略战术上,有其特别独特的避实就虚、迂回包围、灵敏快速、声东击西以及“回马枪”等等不同凡响的大手段。为此,曾国藩等人对陈玉成深为畏惧,直言“(陈玉成)自汉唐以来,未有如此贼之悍者”。
  畏之惧之,清军总想擒杀陈玉成才安枕。
  二次西征的苦涩太平军第二次西征,始于1860年秋(有学者认为根本就没有二次西征)。
  二破清军江南大营后,太平天国众将众王在天京会议,决定兵分两路直取武昌。陈玉成率北路军,连下霍山、英山,挺入湖北,占领蕲水、黄州(今黄冈)。黄州落入太平军之手,此地离汉口仅仅一百多里。太平军南京的一支由侍王李世贤和辅王杨辅清率领,在安徽宁国府、徽州、休宁一带进展顺利。
  李秀成一支部伍由于天气原因出发较晚,1860年10月下旬才自太平府(今安徽当涂)出发,于年底攻占羊城栈领,特别接近在祈门扎大营的曾国藩。当时,曾国藩是险过剃头。由于太平军仅离营地80里远,手下兵少,又无险阻恃凭,曾爷只能故伎重施,立刻写下“遗嘱”做自杀准备。可巧的是,曾爷的“遗嘱”,几乎等于每次都成为“救命符”。李秀成鬼使神差一样绕祈门不攻,直接去了江西,曾大人又从地狱门口返转回来。
  李秀成之所以不攻祈门,乃从军事常识出发,他认定曾国藩这么大的清朝官员,在祁门大营那里肯定有重兵防守,根本没料到祁门那么空虚。曾国藩手下湘军主力皆四处抵战,大营里其实没有多少人马。无论是李鸿章(时为曾国藩幕僚)还是左宗棠,私下都认为曾国藩的皖南祁门大本营是“绝地”。倘若太平军倾力进攻,即使不能俘杀曾国藩,仅仅把这个湘军总司令围困于这个万山丛中的“窘乡”、“绝地”,没多久,江北湘军势必来救,太平军大可迎头痛击,那样的话,整个战场局势一定立刻改观。
  但是,命运的天平,再次向曾国藩一方倾斜。
  就这样,李秀成一支军队迅速推进,把江西的吉安、瑞州等重要城市一攻而下。1861年6月15日,近三十万太平军大军挟胜直克武昌县(今湖北鄂城)。如此一来,看上去武昌肯定要被太平军攻占。
  可惜而又可惜的是,三个月前的陈玉成以及三个月后的李秀成,均是拥大军杀至武昌外围后驻足不前,然后绕之而过,舍弃了这一个太平军西征最大的目的地不打,转走他方。这,又是为什么呢?
  原来,太平军两次武昌不攻,均是太平天国的“洋兄弟”从中做梗。抛开南北路太平军会师时间没有把握好这一方面不谈,陈玉成、李秀成最大的失招,在于他们盲信洋人。
  英国参赞巴夏礼在1861年3月亲至苏州去见陈玉成,软中带硬地“劝说”太平军不要打武昌,因为英国在当地有很大的利益,如果太平军进攻,难免与英国利益冲突。同时,巴夏礼向陈玉成散布假消息,说李秀成连江西都没进入,根本来不及与陈玉成部一起攻打武昌。陈玉成这么精明的人,却不知为何特别相信洋哥们。他留下赖文光守黄州,自率大军向麻城一带进发。听说安庆告急后,他率大军回援安庆,往集贤关进发。
  李秀成到达武昌县之后,英国汉口领事金执尔也借生丝被扣事件来交涉,劝李秀成不要进攻武昌。李秀成也信洋哥们,他又不知道陈玉成部队的情况,就托金执尔带两封信给干王洪仁玕和在黄州的赖文光。结果不必讲,金执尔假装应允,转头就把两封信销毁,消息根本没有送达。
  假使李秀成在当时能与黄州的赖文光部联合作战,攻克武昌基本是百分百成功的机率。但他轻信洋人,由此转入江西,向浙江杀去,最终攻破重镇杭州,从此专意经营苏浙二地,对安徽等地战事进展大不以为意。
  二次西征的太平军出发后,洪秀全洪天王在天京不仔细研究行兵布阵和战略指挥,反而连下两个诏旨,大肆宣扬他两个“吉梦”,一是梦见收取大批城池土地,二是梦见自己打死六只猛兽,真不知是愚民还是自愚。由于两份诣旨十分有搞笑价值,现摘录如下:爷哥朕幼坐天朝,天下太平天兆昭,老幼男妇见天兆,太兄预诏验今叨。二月初七朕妈见,东西南王去诛妖,金龙殿前呼万岁,去打苏州实勤劳。于今苏福既收复,陈三妹亦蒙天教。九月初六早五更,蒙爷降梦兆以成,朕见无数天兵将,进贡圣物宝纵横,在朕面前虔摆列,朕时含笑欢无声。今天十三早五更,蒙爷降兆收得城,朕喊天下无弃土,亲降诏旨天将听。天酉朕上天,爷哥带朕诛逐蛇魔,两边天使天将护朕战逐。朕战困倦时,重重天将天兵护卫服事,睡醒又战,回回如是。爷哥带朕战逐蛇魔,无数天将天兵扶住朕身,万样有人,故朕那时唱曰:朕睡紧都做得王,坐得江山。因上有爷哥出头作主带紧,下有子暨胞弟妹夫及众天使扶紧,故当前预诏如是也。本年二月初七日晚三更,朕妈梦见东王西王南王三人在金龙殿呼万岁,奏去打苏州,又安朕妈曰:伯妈宽心,带紧媳及女安福莫慌,我们去打苏州,有哥作主,伯妈宽心。梦兆如此。九月初六早五更,朕见无数天将进贡爷哥朕,虔将一概进贡宝物摆列朕面前,朕含笑欢喜。梦兆如此,今天十三早五更,朕见天将天使奏朕收得城池地土,朕命他作多营盘,又大喊这天将曰:天下无弃土,普天大下通是爷哥朕土,通要收复取回。天将奏曰:遵旨。梦兆如此,甥胞们欢喜顶江山,命史官记诏也。钦此。
  (《天王收得城池地土梦兆诏》)
  今早五更得梦兆,蒙爷差朕诛虎妖,该死四虎二乌狗,普天欢喜扶天朝。爷哥显圣蛇兽绝,普天臣民谢天劳。天地安息太平日,爷哥下凡神迹昭。爷哥朕幼安息主,朕今诚实诏臣僚。
  今早五更蒙爷恩降梦兆,朕偕二妇人同行一路,见前路有四只黄色虎甚大,企身向住。朕那时见二妇人惊惧,朕心以为若向这路去,恐虎或伤二妇人,于是带二妇人回头。讵知妖虎该灭,四虎赶来,朕用手打,虎忽变人形,未甚分明之时,猝然遽醒。朕思此梦兆关系非小,又欠分明,故求天父上帝、天兄基督再降梦指明。朕时心念二首诗。其一诗云:今有四虎尽杀开,普天臣民奏凯回,天堂路通妖虎灭,一统乾坤天排来。其二诗云:一句圣旨杀四虎,普天臣民脱永苦,有爷有哥住头上,凭据权能天作主。念毕复睡,蒙爷恩降梦兆指明。朕寻方才打虎之处,逐一寻看,寻到一处,见有四黄虎二乌狗同摊在这处,见四虎俱死,单二乌狗一条已死,有一条番生。朕用手擒住复打,狗作人声喊曰:我恐。朕曰:朕要诛死你。又被朕打死。朕用手指算明,共打死四虎二乌狗,共六兽。梦兆如此,甥胞们欢喜打江山,放胆灭残妖,命史官记诏,以记爷哥下凡带朕幼作主坐天国,天朝江山万万年也。钦此。
  (《天王打死六兽梦兆诏》)
  陈玉成舍武昌不攻,太平军二次“西征”,实际上已经失去了意义。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解安庆之围。
  安庆乃“吴楚咽喉,江淮腰膂”,正处江西、安徽、湖北要冲之地,军事地位极其重要。如果坚守住安庆,实际上就把住了天京上游的大门。而且,太平军如果守住这块宝地,不仅能扼控湘军东下的势头,又可保住巢湖地区的大粮仓,所以才有这么一说:
  “安庆一日无恙,天京一日无险。”
  曾国藩、胡林翼二人对安庆志在必夺。1859年,二人密议,确定了四路进兵安徽的军事计划:一路自宿松石牌趋安庆;一路自太湖、潜山攻桐城,为阻碍太平军来援;一路从松子关出商城、固始攻打庐州;一路由英山、霍山攻舒城。
  到了1860年春,审度当时情势后,曾国藩出于全面考虑,修改了计划:以安庆为必夺目标,曾国荃主攻安庆,多隆阿主攻桐城,李续宜率军在青草塥充当后备队,接应诸军。与此同时,清军在英山、霍山一带广修碉垒,以防太平军出奇兵突袭。
  即使清军一方计划如此周密,如果李秀成、陈玉成任何一支军队攻逼武昌,失去大后方的清军必定因阵营大乱而自安庆回军。那样一来,安庆之围可不攻自解。正是陈、李二人纵武昌不攻,战争往来之中,太平军一方逐渐由主动变为被动。
  安庆重镇的丢失太平天国高层对安庆得失十分在意。不仅陈玉成急赴安庆,洪仁玕、林绍璋、黄文金等人都各自统军来援。
  湘军方面当然早有心理和物质准备,曾国荃、杨载福、鲍超诸将率军在集贤关、棋盘岭、菱湖等地截堵太平军援军。
  曾国荃在安庆周围的部署很扎实,建造无数坚碉固堡,层层设防,目的就是使得安庆城内外太平军不能相通。
  如果太平军里应外合,清军会陷入被人反包围的窘境。
  功夫不负有心人,由于太平军外援进不来,清军殊死进攻,赤岗岭大据点终于为清军攻克,四千多太平军被杀,安庆城外丧失了一个重要屏障。
  紧接着,菱湖北岸与南岸的太平军营垒相继失守。这样一来,陈玉成的援军失去凭依,更为被动,基本与安庆城内的太平军隔绝往来。
  气恼之余,陈玉成与洪仁玕合军后,从桐城方向连营二十余里,分数路大军进攻包围安庆的清军,均不克,无功而返。
  不久,由于黄文金生力军驰至,陈玉成又组织新的大规模进攻,不料湘军勇猛异常,在外拒太平军援军的同时,向内对从安庆城冲出的太平军守军发动反击,最终牢牢控制安庆战场的主动权。
  弹尽粮绝情况下,安庆终于1861年9月5日被清军用地雷炸毁城墙后攻克。太平军守将叶芸来与手下两万多将士皆在接阵中被杀。
  可恨的是,湘军陷安庆后,在城内大杀无辜百姓,把全城财物抢掠一空。
  安庆之失,原因诸多,从大方面讲,太平军失误如下:
  其一,太平军“二次西征”的战略毫无新意,其实就是抄袭二破江南大营那次的“围魏救赵”之法,即几路军合击武昌,攻清军空虚之地,基本谋略是想诱调安徽境内清军出境回救武汉,以缓安庆之围。对此,曾国藩一眼看穿这是太平军仍“抄写前文”之策。太平军谋略之陈旧,使得清军沉着应付。加上太平军诸路在武昌未能果断进攻,牵制和诱引安徽清军的计划完全落空。
  其二,二破江南大营后,李秀成等人倾意东进,陈玉成部也在东线滞留,西线的湘军从容进逼,进围安庆,二次西征为时过晚,已经种下安庆之失的败因。而且,李秀成固执己见,坚持从长江南岸进发,洪教主要他“扫北”,二人相拗,内部不谐。
  其三,太平军各自为政,各自为战,在军力占极大优势的情况下,没有像样的统一指挥,巨掌化为散指,轻举妄动,率意出击,散漫后退,而作为主力军之一的李秀成部竟然在武昌兜绕一圈后扬长而去,完全置安庆于不顾。反观湘军,曾国藩一统指挥大权,江南江北清军协调一致,步调一致,未雨绸缪,最终毕功于安庆。
  其四,陈玉成等人心急,犯了速战速决的冒失错误。此举正让安庆周围清军从容不迫地施行围城打援战略,一口一口吃掉太平军来援之军。假使陈玉成当时能冷静下来,不恃气,不凭威,在从外线凭优势兵力对安庆等地围城清军采取大包围的同时,率先进攻太湖一带的胡林翼清军(都是新募的没经验的新兵),继攻桐城挂车河一带清军,安庆城外的清军势必会撤围反顾。如此一来,清军先前精密的内外濠垒完全丧失作用,反而会受太平军牵制,处处落入被动挨打局面。但历史总是不能假设,陈玉成急躁求成,直接进攻安庆,人肉终不敌深沟高垒和密集如雨的枪林弹雨,一挫再挫,最终反攻为守,自困愁城。不仅安庆失掉,他本人性命也失掉。
  安庆援战失败后,陈玉成自此大走下坡路。他从集贤关撤退,奔往庐州。当时,部将赖文光劝他迅速与苗沛霖、张乐行等人联手,出奇兵四处,进取荆襄。陈玉成不听,他上表天京,要求封部将陈得才、赖文光等人为王,分军去陕西,最终目的是让这些人在一路开辟过程中重新整出一支大军,再回来夺回安庆。由此,庐州只有陈玉成一支孤军留守。
  天京方面,深居简出的洪秀全听说安庆失守,勃然大怒,立刻下令把陈玉成、洪仁玕革职。由于李秀成当时在江浙一带发展得不错,又攻下杭州,所以躲过这些倒霉事,没有为二次西征的失败摊上责任。
  洪仁发、洪仁达等人落井下石,在洪秀全前极力打压洪仁玕等人,至此,洪氏亲族帮重新在天京掌权。不仅如此,为了“鼓舞”士气,为了弱化李秀成、李世贤兄弟的威权,洪秀全开始了始无前例的大肆封王——一下子封了二千七百多个王!
  特别是洪秀全两个哥哥重掌大权后,只要有人送钱送物,只要干部是广西“老人”,只要有亲戚裙带关系,无不为王。封王太多,无可再封之下,太平天国的洪教主又创制一字用于封爵,意思是“准王爷”,导致“人心更不服,多有他图”(李秀成语)。当然,据黄文英在《自述》中称,太平天国王爷虽多,其实还是分等级的:“那天朝的王有五等:若从前的东、西、南、北四王、翼王,现在的干王,执掌朝纲,是一等王;若英王、忠王、侍王,执掌兵权,是二等王;若康王、堵王、听王,会打仗的,是三等王;若我与恤王是四等王;那五等王一概都叫列王。起初是有大功的才封王,到后来就乱了,由广东跟出来的都封王,本家亲戚也都封王,捐钱粮的也都封王,竟有二千七百多王。”
  但是,毕竟是二千七百多个,分封太滥,上至70岁在天王府中管钥匙的“工友”董金泉得封“梦王”,下至洪仁发几十天的儿子洪金元得封“同王”,太平天国后期真是“王爷满地走,丞相不如狗”,个个爵位“显赫”得吓人。
  陈玉成方面,由于受到处分,年轻人一时想不开,心烦意乱,枯守孤城。
  洪秀全恨陈玉成不争气,在1862年初就下令催他与扶王陈得才会兵为天京取粮。但是,当时陈得才、赖文光等人早已经进入河南,不可能远途行军过程中及时赶回。
  得知清将多隆阿率大军来围攻庐州,陈玉成着急,四下给捻军张乐行和陈得才等人发急信,希望他们伸手来援,但信件均为清军截获。至此,庐州的陈玉成所部情势十分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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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46   虎落平阳被犬欺
  大凡英雄落魄,自是一步一个错,越行越气短。
  坐困庐州之内,昔日威风八面的陈玉成无计可施。这时候,苗沛霖派一名从人化装成乞丐,把密信写于绢上,塞入打狗棍中带入城中。他在密信中表示说要迎接英王到寿州,要把手下四旗人马(说成120万,显然吹牛)都交予陈玉成,直扑汴京,横扫北中国。
  这苗沛霖何人也?乃一心计多端的反复小人。苗沛霖,字雨三,安徽关店人,秀才出身。太平军第一次北伐,淮河一带大乱,苗沛霖不忧反喜,大叫“此大丈夫得志之秋也”。开始兴办团练武装。这位苗爷文韬武略真在行,几年内就训练出一支实力超强的队伍,雄踞淮北。咸丰七年,由于苗沛霖对在安徽督军的胜保大献殷勤,得授五品官,主持淮北团练。苗沛霖感激涕零,三年多时间内为清廷尽鹰犬之力,打灭了一拨又一拨“捻军”,最终得到二品布政使的赏衔。孰料,咸丰十年英法联军进攻北京,清廷要他入京勤王。他以为大清要玩完,竟然予以拒绝,准备自己独霸安徽,占地为王。于是,他忙向南京的太平天国表示忠心,为自己多备了一条后路。咸丰十一年,由于与寿州的官绅孙家泰等人有过节,他率兵杀入寿州,把孙家泰家族以及当地几个大姓灭族,杀得一个不剩。清廷与英法等国讲和后,苗沛霖见风使舵,派人向胜保表示忠心,并带去大批财宝进献。同时,他派人向太平天国在南京的洪秀全以及庐州的陈玉成送信,剖示“心迹”。陈玉成大喜,表奏他攻克寿州的功劳,天京方面就封苗沛霖为“奏王”,派使团来赏他美女多名以及几大车金宝。同治元年(1862年),苗沛霖听说胜保率大批清军南下,陈玉成又被清朝荆州将军多隆阿包围于庐州,他急忙给胜保写信,表示说自己要诱执陈玉成立功。所以,他才卑躬屈膝写下那么一封信。
  英王与属下将领商谈,多数人都认为苗沛霖反复小人不可相信,但英王不听。于是,他先派前军从北门外死拼往外冲,杀出一条血路后,他本人率后军冲出,直奔寿州。由于事先陈玉成手下有个将领余安定在寿州充当联络人,故而他不疑而来。岂料,余安定早已与苗沛霖通气,共谋执捕英王。
  自庐州血战杀出后,陈玉成损失惨重,手下仅剩两千多人。抵至寿州城下,余安定开城来迎,英王不疑有诈,令两千多士兵在城外驻扎,他仅率二十多人入城,准备以寿州为大本营,开始他北伐的宏图伟略。
  入城后,呆了大半天,也不见苗沛霖来迎接自己,英王内心纳闷。到了傍晚时分,苗沛霖的一个侄子苗天庆头戴蓝顶花翎一身清朝打扮走进大厅,先向英王施一礼,说:“我叔父见清朝洪福过大,现望能与英王一起共享大清洪福!”闻此言,众人知道被出卖,皆抽出刀剑要动手,但被英王拦住。
  陈玉成站定,怒斥苗天庆:“你叔父真是无赖小人!墙头一根草,风吹两面倒。龙胜帮龙,虎胜帮虎。如此为人,将来连一个‘贼’名也落不着。本王只可杀,不可辱。势已至此,看你如何发落!”
  苗沛霖不敢见英王,派人把陈玉成随从尽数杀害后,把他押送胜保大营。
  胜保闻讯大喜过望,即刻开中军帐,排列森严,摆定仪仗之后,人五人六一声大喝,喊:“把陈逆押上!”
  英王入帐,左右清军喝跪。英王手指胜保大骂:“你这个胜小孩,在妖朝乃第一误国庸臣。本王乃天朝开国之勋,三洗湖北,九下江南,你与我交战四十一场,场场皆败,有何面目让我跪你!白石山一战,你全营皆没,仅率十余骑狼狈窜逃,还是我止兵不追,饶你一条狗命。如此这般,你怎配我跪,好一个不知自重的物件!”
  骂毕,陈玉成席地而坐。
  胜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取其辱。
  多隆阿闻知此事,幸灾乐祸说:“胜帅真是自寻无趣。如果我是他,绝不与陈玉成相见,待之以宾礼,好好软禁,等北京的圣旨裁处。”
  清廷谕令胜保把陈玉成押送北京受审。行至延津,胜保越想越气,加上僧格林沁撺掇,他就在当地凌迟处决了英王陈玉成。
  陈玉成此时,年仅26岁。由于他儿童时代以艾草烧炙治病,在眼下各留下一块疤痕(也有说是两块浅紫斑),清军上下称其为“四眼狗”。但这位“四眼狗”英王的俊拔和英勇,着实让清朝将士心服口服。
  有关陈玉成被俘后的记载,最详细的出自赵雨村写的《被掳纪略》,此人在咸丰十一年在河南光山被英王部下掳入军中为兵,当时还是一个少年人。虽然被迫入太平军,但他本人对英王十分钦佩,记述中写了不少真实的见闻,对陈玉成印象极佳,盛赞这位一身金黄服色胯下骑白龙马的王爷有三样好处:第一爱读书的人,第二爱百姓,第三不好色。
  胜保方面,也有一份简单的《陈玉成自述》,显然是经过他手下书吏的篡改,半真半假:我系广西梧州府藤县人,父母早故,并无兄弟。十四岁从洪秀泉为逆,自广西随至金陵,后历受太平天国指挥、检点、丞相、成天豫、成天燕、成天福、成天安、成天义、前军主将、掌卒(率)、文衡又正总裁等官,加封英王,提掌天朝九门羽林军。
  自咸丰四年五月,同韦志俊攻破武昌,回打岳州。五年七月,在湖北德安打破官兵营盘数十座,伤官兵甚多。旋即围攻庐州,复至芜湖解围。又至镇江解围,将吉抚台打败。六年三月,攻破扬州,回至金陵打破长濠,将向军门打败,官兵退守丹阳,我追至丹阳受伤。七年,打破江北地方州县城池甚多,我记不清。
  (咸丰)八年将李孟群打败,攻破庐州、天长、盱眙等处。九年,在三河[镇]地方,将李续宾打败,攻破江浦、六合、定远等处。十年,攻破金陵长围,将张国梁追至丹阳,落水而亡。其余破黄州、徽州、严州、玉山、随州、无为、浦口等处,我皆在内。何处官兵多,我即向何处救应。
  今因楚军围攻庐州,城内乏粮,恐难久持。又因派出扶王陈得才、沃王张乐行并马融和、倪隆淮、范立川等,攻打颍州、新蔡及往河南、陕西等处去打江山。因不知颍州曾否攻破;河南、陕西一带打破几处,均未得到消息,是以率领全军由庐州北面攻破官营三座,连夜走到寿州。原想踞城铺排一切,亲带陈得才、张落刑等分兵扫北,不其中计遭擒。
  然非胜帅亦不能收服苗沛霖,若非中苗沛霖之计,亦不能将我擒住也。是天意使我如此,我到今日,无可说了,久仰胜帅威名,我情愿前来一见。
  太平天国去我一人,江山也算去了一半。我受天朝恩重,不能投降,败军之将,无颜求生。但我所领四千之兵,皆系百战精锐,不知尚在否?至我所犯弥天大罪,刀锯斧砍,我一人受之,与众无干。所供是实。
  从中可以看出,其中什么“久仰胜帅威名,我情愿前来一见”等语,显然是胜保派人加进去的,但“太平天国去我一人,江山也算去了一半”,至痛之语,却是说到实处。
  综观陈玉成一生,对“太平天国”劳苦功高,但最后关键性的安庆保卫战中失误多多。其一,捣溃清军江南大营后,应提军入安徽,不应在江浙作无谓逗留。待安庆清军合围才回皖北,已经大势失控。其二,枞阳一战,本来应该拼死苦攻,陈玉成竟一试而弃,失去自信。其三,舍武汉不打的情况下,他应该集大军全力入安徽,集中精力解安庆之围,却散军于黄州、随州等地,四散分布,削弱了军力。其四,退守庐州后,更不应该遣扶王陈得才等人西征,分军散势,再无重振之理。所以,从战略上讲,陈玉成的安庆指挥犯下诸多不可饶恕的错误。
  自安庆失守,庐州失陷,无为州又为清军所攻占,运漕镇、东关镇、和州、西梁山、芜湖、秣陵关等地相继丢失,太平军完全丧失了安徽这一重要的粮食基地和税赋基地,加上当时李秀成短视,只专心一意在苏浙经营,终于让曾国藩实现了他“欲拔本根,先剪枝叶”的目的。
  陈玉成之死,象征着太平天国回光返照期的结束。
  杀了陈玉成之后,胜保也没活多久。
  由于他在对待捻军的问题上与曾国藩、袁甲三等人意见不和,被调入陕西督办军务,与当时的乱回交战。胜保愤极,不仅没有立即听调,还上奏力陈己见,非要留在安徽扶植苗沛霖部团练与汉人巡抚李续宜一较短长。清廷不允,强令他往陕西就任。岂料,行进途中,先前由他招降的黑旗军宋景诗部突然反叛,让他尴尬异常。为了给自己遮羞,他就擅自抽调苗沛霖部入陕相助。由此,胜保倒了大霉。
  苗沛霖被清廷派僧格林沁率部队阻于半路。于是,中外交章劾奏,弹劾胜保“骄纵贪淫,冒饷纳贿,拥兵纵寇,欺罔贻误。”本来,胜保在慈禧清除肃顺的政变中出力极大,但这妇人渐渐看出胜保桀骜难驯,加之暗嫌他与奕䜣走得太近,便下旨把胜保逮至京城治罪,大抄其家。
  刑部审问,胜保不服,只承认“携妾随营”一项罪,而那位“妾”,正是陈玉成的美貌妻子。
  不久,苗沛霖又反,清廷把罪过全归于胜保,认定他“养痈遗患,挟制朝廷”,判处胜保死刑。
  最终,慈禧出面说“好话”,表示说毕竟胜保从前有战功,又是满洲贵人,甭杀头了,“赐”个自尽吧。结果,胜大人只得弄根白帛,把自己嘎叭一声吊成了萨达姆。
  其实,苗沛霖在诱赚英王陈玉成后,“个人事业”干得真不错。他在淮北连败数部捻军,洋洋自得。胜保调他去陕西未成遭到逮捕,他本人也连遭清朝地方官员弹劾,手下的团练武装被勒令解散。
  苗沛霖当然不干,团练一解散,他再无生存空间和依托。于是,情急之余,只有举兵反清一条路。开始势头看上去不错,苗沛霖攻占凤台、怀远、颍上等地。
  僧格林沁自山东忽然回军,把苗沛霖包围在蒙城地区,最终全歼了这支日益强大的、反复多端的地方武装,杀掉了苗沛霖本人及其宗族。
  想当初,苗沛霖怀才不遇当穷书生时,曾做《秋霄独坐》一诗,境界疏阔,很有一观:
  手披残卷对青灯,独坐搴帷数列星。
  六幅屏开秋黯黯,一堂虫鸡夜冥冥。
  杜鹃啼血霜华白,魑魅窥人灯火青。
  我自横刀向天笑,此生休在误穷经。
  日后谭嗣同的《狱中题壁》一诗,有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完全抄自这位苗沛霖。但二人的人品,判若云泥——苗沛霖乃一反复多端出卖朋友的小人,谭嗣同是真为国捐躯舍生忘死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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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47   美丽而残酷的东方“新世界”
  ——为“大清国”个人奋斗的洋人:华尔(附戈登)
  人,在年纪稍大一些的时候总喜欢伤怀往事,特别是一帮不大不小的作家,在他们小资情调极浓的随笔里,总是坐在哈德逊河畔、泰晤士河畔、塞纳河河畔、多瑙河河畔以及什么密西西比河河畔,都是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河边或者幽谷,回忆往事——大都是思念起插队时当牛做马的小县城里丑姑娘红头绳的期盼以及陕北小镇黄土路上吃干粮面朝黄土背朝天下里巴人时期的种种苦楚。当然很少有人在柬埔寨吴哥窟边上印度恒河岸上看着河里漂浮的烧了半截的尸体思古怀今大发幽情。我也未能免俗,想当初24岁第一次出国到北欧,领带倍儿直西装笔挺提着一个紫红色公文包随着几个银行的大行长们倚在风光旖旎的斯德哥尔摩桥栏上十二万分激动地想学作家们抒一把阔后想穷家的乡愁,不料赫尔辛基旧货市场的便宜货比任何好风光都吸引我(当然还有我们)。
  所谓成长的过程说穿了就是从信到不信的过程,就是悲哀地发现头发一天比一天稀薄的过程,就是辛酸的精神凌迟过程,就是从一个天真鲁莽的“坏”青年变成一个世故的油腔滑调的老好人的过程,也就是一个人的“历史”过程。成熟,一定会是沉甸甸的。
  兄弟我当初在巴黎的时候(此时兄弟我没有一点大、小作家牛×向外宣传我出过国的狂妄与炫耀心情),法国首都一月份冷雨绵绵,站在电影《新桥恋人》中的新桥上,望着桥下浑浊奔涌的塞纳河,我忽然领悟出一种东西——人确实有时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才能回首往事,只有在这远离了熟悉环境的地方才能完全放松神经,才能真正地看清自己和过去。
  千禧年除夕庆祝活动有150万世界各国的劳动人民挤在香榭里舍和艾菲尔铁塔四周,我总共有三次差点儿被挤死或踩死;用来倒数的电子计时钟两年多一直都在铁塔上闪耀,到最后关头差几个小时却坏了,幸亏烟花还够壮观,让我多喝了好几杯香槟,接着就是庆祝后的后遗症,150万人只有50个流动厕所,香榭里舍大道两边就成了蔚然壮观的露天厕所,兄弟我实在憋不住微醺之中掏出“中国制造”无限陶然地和几个不知从哪国来的洋哥们儿一起贴着个卖杂货的小亭子美美地撒了一泡尿。十几米铁栏以外一排法国警察正面红脖子粗地维持秩序,据说当天法国政府曾警告随地小便会罚三千法郎,但发泄的威力是巨大的,人怎能叫尿憋死,特别是香槟酒形成的下压冲力,法不责众的观念看来洋哥们儿也有,洋姐们儿也岔进香榭里舍大道旁的路边,拐进一个教堂的花园灌木丛齐齐蹲下方便,场面壮观得简直令人浑身发抖。2000年千禧的除夕,巴黎成为一个无比巨大的厕所,成吨的尿液奔涌在无数诗人们讴歌不尽的那么有历史那么活色生香的爱情大道上!
  2000年元月2日,我爬上冬天巴黎凯旋门的顶层,很想对过去30年的往事伤怀一把,回国以后也能对周围的阿猫阿狗诉说我彼时豪迈云天的情怀。手搭凉棚四下望,阴霾的巴黎冬天里,香榭里舍在残枯的树枝下破败狭陋,远远不如我们翻新以后的天安门广场壮观。此时此刻肯定也有某个法国小子在天安门城楼上手搭凉棚四下望,他肯定心中惊诧,妈呀,马可·波罗的黄金国真让人从心底叹为观止,他肯定想不到一个中国哥们儿站在凯旋门上像只泄气的皮球看着法国的衰败。为千禧年庆祝而搭建的一溜儿摩天轮正在大卸八块准备运走,使得巴黎的中央大道很像是法国人刚刚失败的战场,只不过是钢铁轮子冒火的坦克换成了现在五彩斑斓的游艺摩天轮部件。
  千僖年,耶稣诞辰2000年,其实对中国人没有任何意义。可能在1843年对当时落第的洪秀全有意义。其实,耶稣本人对洪秀全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在他眼中,耶稣、上帝无非是讲客家话的中国人。
  巴黎这个法国都市,是个离开后总会怀念的地方。如果真的冬天在那里,昼短夜长,终日冷雨霏霏,到处鬼头鬼脑的阿拉伯小偷,除了Opera大街稍稍像中国的大购物一条街以外,很多地方破破旧旧,没有什么让人感觉好的地方。罗浮宫没兴趣总去,蓬皮杜博物馆都是垃圾,枫丹白露太郊区。
  无聊之余,我总是逛塞纳河边的大柜旧书摊。一次,忽然发现一本英语的旧书,要知道,傲慢的法国佬牛气冲天,对英语十分抗拒,除了在Bourse de Paris中能和人聊聊英语,也只有在旧书上能看见我那与天津话并驾齐驱的英语了。随便翻了翻,此书乃上世纪40年代末出版的,书名是“The God from theWest——A Biography of Frederick Townsend Ward”。看了几眼,见书上有什么Tai Ping Rebellion等字眼,已经估计是和太平天国有关,但是,当时还没有想到“洋枪队”什么的,更没有想到Ward是“华尔”(现在多译为“沃德”或者“华德”)。我去过华尔街多次,理所当然认为华尔的英译应该是Wall(似乎英美人罕有姓Wall的)。很快,我就被书摊上一本法国人画的中国春宫吸引,画作可能成于19世纪,上面用水粉画出梳大辫子的鞑靼爷们纵马飞驰时弄练杂技一样工作娱乐两不误以及外国人遐想出的中国士人在屋内的天地一家春(估计是法国佬抄袭仇十洲的创意)。为了弘扬祖国文化,我忙付了100法郎买了那本旧书。
  临走,忽然灵念一动,我想起刚才看到的英文旧书中有“Ever Victoriors Army”的词汇,恍然大悟,是“常胜军”啊,忽然想到,Ward可能就是华尔。于是,80法郎买下。
  当时,随便看了看这本书,觉得华尔这个人和从前印象中的“侵略者”“雇佣军”形象很是不同,在作者Abend笔下,华尔完全是个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救民于水火的“国际主义战士”。所以,当时我还让一个在英国做交换学者的哥们弄来一大堆与太平天国有关的复印件。不久,由于忙碌和庸常的生活,这本有关华尔的书以及那一大堆太平天国资料,都被我忘却了。
  在《清史稿》列传二百二十一,有关华尔的记述,仅仅千字左右:华尔,美国纽约人。尝为其国将弁,以罪废来上海,国人欲执之。会粤匪陷苏州,上海筹防,谋练精兵。苏松太道吴煦识其才,言於美领事,获免,以是德之,愿效力,俾领印度兵。既撤,自陈愿隶中国。
  咸丰十年,粤匪陷松江,(吴)煦令募西兵数十为前驱;华人数百,半西服、半常装,从其后。华尔诫曰:“有进无止,止者斩!”贼迎战,枪炮雨下,令伏,无一伤者。俄突起轰击之,百二十枪齐发,凡三发,毙贼数百。贼败入城,蹑之同入,巷战,斩黄衣贼数人。贼遁走,遂复松江,华尔亦被创。
  先是(吴)煦与华尔约,城克,罄贼所有以予。至是入贼馆,空无所得,(吴煦)以五千金酬之。令守松江,又募练洋枪队五百,服装器械步伐皆效西人。同治元年,贼又犯松江富林、塘桥,众数万,直逼城下。华尔以五百人御之,被围,乃分其众为数圆阵,阵五重,人四向,最内者平立,以次递俯,枪皆外指。华尔居中吹角,一响众应,三发,死贼数百。逐北辰山,再被创,力疾与战,贼始退。遂会诸军捣敌营,杀守门者,争先入毁之。是役也,以寡敌众,称奇捷。时浦东贼据高桥,逼上海,华尔约英、法兵守海滨,而自率所部进击,贼大败,加四品翎顶。会李鸿章帅师至沪,乃隶戏下,令立常胜军,益募兵三千俾教练,参将李恒嵩副之,饷倍发。贼据王家寺,与英提督何伯等合攻。华尔贾勇先入,大斩虏首,进逼南翔,贼亦悉众轰拒,何伯负伤。华尔冒烟直进,立毁其营,生获八百馀人,遂复嘉定。规取青浦,华尔略东门,城溃;英、法兵自西入,华尔为承。贼奔,争赴水死。攻奉贤,法提督卜罗德遇害,诏赏貂皮彩绒,恤其家。(当)时(李)恒嵩扼赵屯港、四江口,屡失利,嘉、青复危。华尔方议直捣金山卫,闻败,还守青浦。而富林、泗泾又相继失,乃弃青浦,简壮士五百袭天马山,破之。入城挈守军出,并力守松江,登陴轰击两昼夜不绝,贼宵遁,围解。官军图青浦,华尔攻南门,驾轮舶入濠,毁城十馀丈,麾众登堞,贼斗且走,追败之白鹤江黄渡,复其城,晋副将衔,降敕褒赏。俄伪慕王谭绍光复来犯,薄西门,与总兵黄翼升各军击之,贼溃,奔北岸,华尔毁其七营。逾月,会西兵再复嘉定。其秋,贼十万复犯上海,华尔自松江倍道应赴,与诸军击却之。时宁波戒严,巡道史致谔乞援,(李)鸿章遣华尔偕往。
  值广艇与法兵构衅,引贼寇新城,从姚北纡道犯慈谿。华尔约西兵驾轮舶三,一泊灌浦,一泊赭山,一自丈亭驶入太平桥、余姚四门镇,而自率军数百至半浦。平旦薄城,方以远镜瞭敌,忽枪丸洞胸,遽踣地,舁回舟。馀众悉力奋攻,贼启北门走。华尔至郡城,犹能叱其下恤军事,越二日始卒。以中国章服敛,从其志也。鸿章请于朝,优恤之,予宁波、松江建祠。初,丧归,(吴)煦检其箧,得金陵城图,贼所居处及城垣丈尺方位纤悉毕具,论者颇称其机密云。
  华尔全名是费雷德瑞克·汤森得·华尔(Frederick Townsend Ward)。1831年11月29日,华尔出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萨勒姆镇。
  华尔家境平平,既不穷也不富,其父为当地商船船主,其母乃中产阶级出身的小家碧玉。少年时代,小华尔总爱乘坐或驾驶家里的Vivid号快艇出海,养成了喜爱冒险、敢于进取的性格。
  1847年初夏,年仅15岁的华尔自纽约乘坐“汉密尔顿”(Hamilton)号轮船到过中国,当时他的身份是“大副”(船长艾伦的老婆与华尔是亲戚)。此船的航行目的地是中国广东一带。
  从中国回来后,华尔在大学短暂读了一年书以后退学,并于1849年底与父亲一起用船运了一群淘金客到旧金山。由于有一颗向往东方的心,1852年,华尔又乘船去中国的上海,并在一艘名为“黄金捕手”(Gold Hunter)的船上当大副。
  再往后,华尔载了一船中国苦力运到墨西哥贩卖后,与当地的传奇式美国人沃克(Walker)结识。沃克类似后来“阿拉伯的劳伦斯”,只是比后者更具野心。此人一直试图用武力占据尼加拉瓜,而且一度几乎成功(他自封为“总统”)。在这位传奇人物手下干了约一年多,华尔主要任务是替沃克训练士兵。
  1845年,华尔又在“东方号”(Orient)船上找到大副职位,去印度转了一圈。其间,发生了一件事情,尽显华尔卓越的领导能力和无与伦比的反应能力:轮船快到加尔各答时,飓风来袭,水手们仓惶钻入舱中,谁也不愿意冒生命危险爬上桅杆把帆篷收起。这意味着,如果船翻,大家一块玩完。华尔急中生智,他搬了一个火药桶,打开桶盖,高举火把,威吓说:“如果你们不服从命令,我就把船炸掉,大家一起现在就死!”水手们惶恐,无不俯首听命,终于在他指挥下收起帆篷,轮船化险为夷。
  从印度回国后的五年之间,华尔行踪难考,可能参与克里米亚战争(1853年10月由俄国占领土耳其保护国摩尔多瓦引起,英法等国与土尔耳一条战线,在克里米亚半岛与俄国激战),充当法国人的雇佣军。
  1859年秋,四处晃荡个够的华尔为了挣钱和寻找机会,再次乘船来到上海,并在一艘名为“孔夫子”(Confucius)炮舰上工作。这艘美国船属于上海银钱业工会,原本用来为银庄护送银两。在此期间,华尔结识了中国金融家、“泰记银号”经理杨启堂。
  杨启堂是从广东到上海打拼的洋务通,他逐渐与华尔熟络起来。由于当时上海正处于被太平军进攻的前夕,中国官方和当地洋人都十分紧张。华尔抓住机会,与杨启堂等中国银庄老板们达成协议,准备筹组一支完全由洋人组成的雇佣军,用来与太平军作战,“保卫”上海。
  双方讲定,除固定每月一百至六百美元不等的固定工资外,华尔每攻下一个太平军占领的城镇,就可以得到从四万五千美元到十三万多美元不等的“赏金”。
  此时的华尔正值而立之年,他说干就干,立刻选择了两个美国同胞当副手,一个是福瑞斯特(Forrester),一个是白齐文(Burgerine,此人的父亲曾是拿破仑手下的军官,法裔美国人)。
  由于上海附近有几百艘外国商船和军舰停靠,听说美国人华尔招募部队,不少想趁机劫掠的水手以及英、法、美等国兵舰上的兵痞都前来加入。毕竟华尔给出的薪水太令人心动。
  华尔本人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七左右的个子,头毛乌黑,鼻梁笔挺,留有时髦的胡须,长着一副灵敏、活泼的典型美国人样子。
  华尔组成军队后,自己穿一种深蓝色长大衣,黑裤子,肩上没有军阶,戴一顶法国式平顶军帽,手持藤杖,一副统帅派头。
  募集了三百多雇佣军后,华尔率这支纯洋人军队进攻太平军占领下的松江。
  在松江,他一战成名,不是胜利成名,而是大败成名。三百多人的部队被太平军干掉近三分之二,雇佣军丢盔卸甲逃回上海,使得华尔非常没有面子。向他提供军火与薪饷支持的中国银行业商人们也很沮丧。至于上海滩的洋人们,皆拿华尔当成一时的笑柄。
  但是,巧舌如簧的华尔非常有说服力,准备再试锋芒。而上海危急的情势让人心惊,中国商人们只能再出银子让这个洋冒险家做第二次尝试。
  华尔精心准备,派两位副手四处寻找能兵干将,花重金购买新式武器弹药,组织了一支五百多人的新“洋枪队”。
  这一次,人员组成不都是西方人,其中有二百多名菲律宾水手。这些人既不怕死又勇敢,个个都是现在拳王帕奎奥的长相和劲头。
  由于华尔购买了大量在当时威力很大的“臭瓦罐”(类似手榴弹,爆炸时可散发煤气烟雾),更坚定了他攻城的信心。于是,1860年7月16日,在汲取第一次进攻失败的教训下,华尔率领五百多雇佣军攻克松江城。一千多太平军抵抗不住,仓惶逃离。
  松江之战,洋枪队虽然得胜,损失也很惨重。由于太平军奋起抵抗,洋枪队打头阵的菲律宾人有近七十人被击毙,多人受伤。洋枪队打死近五百名太平军。
  时为清朝参将的李恒嵩很精滑,等洋大头们攻坚入城后,确保自己安然无恙,他方率清军“挺进”松江城。
  由于华尔洋枪队此次大胜,其部下抢掠无数金银财宝。消息传出后,这个先前饱受讥笑的投机家顿时成为上海洋人、士兵以及水手眼中的偶像。特别是看见洋枪队士兵大包小包的“战利品”,成百上千的洋人、水手、逃兵纷纷前来,自告奋勇要为华尔“献身”。而且,清政府和上海商人兑现诺言,大赏华尔白银三万两。经过士兵和将官按照等级分配后,华尔一人所得的白银价值,相当于十三万多美金。
  这个昔日一文不名的美国穷光蛋,陡然暴富。
  当时的上海,由四部分组成:上海县城位于黄浦江上游,城中有居民三十多万;相邻是法租界,由法兵守卫;再邻是英租界,由英军守卫;英租界旁边是美租界(即日后的“公共租界”)。由于太平军与清军在江南战事频繁,每日都有无数难民涌入上海地区。
  乱哄哄之中,西方人在上海的常住民达至三千多,英法士兵也有数百人。
  泰极否来。华尔得意洋洋之际,由于上海的英国当局深恨他招募英国逃兵,便把他斥为骗子和海盗,和法国当局一起准备逮捕他。华尔当然不傻,他呆在自己的松江大本营,不去上海滩,精心筹划下一步对青浦的进攻。
  经过新一轮招兵买马后,华尔集结洋枪队,事先与李恒嵩商量好,准备合攻青浦。
  太平军在青浦有守军一万多,防守严密。更可笑的是,指挥太平军守城的,也是一位洋人——英国人萨维治(Savage),此人曾为英国皇家步兵团上尉,现替太平军卖命。对此,华尔一方一无所知。
  1860年8月1日凌晨,华尔率水军,李恒嵩率一万多清兵走陆路,配合向青浦城发动进攻。
  由于守城的英国人萨维治指挥有方,太平军手中又有从洋人手中购买的新式枪炮,本想突袭的洋枪队正好被太平军候个正着。一阵交锋之后,率先进攻的洋枪队二三百人立刻被打死,华尔本人受重伤,一颗子弹从他左下颚打入,又从右脸穿出,使他连话都一声不能讲出来,满脸血乎流烂。
  精明的清将李恒嵩只在距城很远处呐喊,坐山观狗斗。
  洋枪队大溃,无数枪械炮具遭到丢弃,如果不是副手福瑞斯特冒险救他,华尔几乎当了太平军俘虏。
  大败亏输下,华尔的残兵残将逃回松江城,紧闭城门想作喘息。后来,他本人被送到上海疗伤,感染上疟疾,几乎丢掉小命。
  战场方面,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自苏州出发,率大军扑向松江。还算走运,由于防守得当,洋枪队大本营松江未陷,太平军转攻上海。
  进军途中,身为太平军前驱的青浦英国指挥官萨维治中弹身亡,为太平军“牺牲”了。
  洋枪队在白齐文指挥下二战青浦,结果中途遇伏,再遭惨败。
  清政府与上海商会很恼怒,断绝洋枪队银饷,华尔只得用自己第一次攻松江的奖金来维持军队运作。
  李秀成因洋枪队进攻青浦,不得已之下,改变首先进攻上海的安排,掉转头救青浦。打败洋枪队后,太平军于8月12日收复松江,18日行至徐家汇,开始进攻上海的西门和南门。
  早在7月10日,一直幻想与“洋兄弟”和好的李秀成向上海内的洋人发出一函,即著名的《致英美法公使书》,内容如下:顷接陆顺德来禀:查照松江南门外大河中有洋船三五只,炮不绝声。上海城内有贵国兵勇助妖坚守。虽不知所探确否而事宜详密。为此又致书前来,或无其事,固可据实示明;若有其情,亦当即日撤退。盖本藩得与诸贵国连和,所有兵勇到时,自当严谕,不准侵犯贵国丝毫,而贵国又何必迟疑不信致启嫌隙也。……倘分兵助妖(清朝),不是诸贵国,而是未通音问之四贵国,亦烦将本藩来书劝其一体联和,将来以便一体通敝致绌此而优彼,岂不妙甚。请诸贵(国)熟筹之,勿徇一时乞救之妖情,而误终身通商之大事。
  信中没有什么威胁字眼,李秀成只希望英法等国严守中立。同时,他也诱之以利,表示说,如果洋人与太平军配合,会把太平军全年关税“赏予”他们。
  驻上海的英、法军队指挥官当然不相信太平军。他们即刻与清军合力,从水陆两方猛击太平军。
  由于李秀成对上海估计不足,带来攻城的人马不够多,三天后黯然离去。此为太平军一攻上海城。
  值得一提的是,英法在上海的联军与清军一起拒抵太平军时,英法联军在北京方面正向清廷发力进攻,咸丰皇帝被迫逃往承德。很快,英法联军烧毁了圆明园,此即第二次鸦片战争的高潮。究其原因,前一年英法两国以会盟为借口,开炮舰到天津大沽口,不遵守清廷让他们在北塘登陆的约定,准备沿白河直开入北京。蒙古的僧格林沁王爷在大沽来个伏击战,杀得英法联军大败而去,故而引来日后这么一击。僧王当时击沉洋舰三艘,重创三艘,毙伤洋兵448人,而清军本身仅阵亡32人,实是中国近代史对外作战中前所未有之大捷。但因“极左”时期意识形态原因,僧王的功绩在现在很少有人知晓。
  上海城最危急时刻,冒险家华尔正在巴黎养伤。待他伤愈归来,上海局势大变。自北京得胜乘舰而归上海的英国海军将领何伯(Hope),施施然乘船至南京,与太平天国“讲价”,逼迫对方开放长江流域的茶叶和丝绸贸易,并要求西方人享有上海周边30英里范围的绝对自治权。
  双方谈崩,何伯拂袖而归。回上海后,他与当地的法国海军将领卜罗德(Protet)一起上报各自的政府,准备与清政府一道打击太平军。
  在此,我们可回顾一下西方列强一直以来对太平天国的态度。
  早在1853年太平军攻克武昌之后,出于本身的商业利益,英国驻上海领事阿礼国就向英国驻香港总督兼使华全权大使文翰递送了一份秘密报告,希望英国政府尽快采取措施阻止太平军势力的扩大。
  当今鞑靼王朝(即清王朝)正为中华帝国作殊死斗争,皇帝军一直表现无可否认的错误与怯弱性,除非叛军表现更加严重的错误与更大的怯弱性,再不然,除非有外力援助,那末,这个王朝必然覆灭……这是唯一的结论。……其结果未必就会由另一个皇帝登上咸丰的宝座,可能性更大的,也是更为悲惨的结果,似乎倒是一个长期自相残杀的内战,以及由此而来的帝国的全部瓦解。所谓悲惨,无论就全国财富而论,或就与外强维持任何永久性商务关系而论,都是一样的。向(荣)要求这儿的道台(吴健彰)派遣外国划艇(尽管这种船只还是由广东和福建水手驾驶的)上驶长江,开到南京上游皇帝军所选定的作战基地附近去,这件事情清清楚楚地说明了,对于皇帝军将军们可以给予何种援助,援助的兵力可以用到什么区域去,而叛军的进展也是极可能永久挡住的。
  法国为了宣传天主教,英国为了两千五百万英镑左右的商业投资和每年约达九百万英镑的英印税收,是否把当前的时机看做一个机会,以无限制进出最僻远的禁区为条件,把皇帝从迫在眉睫的瓦解情势中援救出来,从而大大地扩张自己的活动领域,我是无从断言的。不过在这样一封机密文件里,或许我也不妨促请阁下注意,情况是何等的微妙,凭三四只轮船与兵舰,英国只要小有作为便会产生决定性的作用,独断自己的要求条款,其事是何等的轻而易举而又何等的确信无疑呵!
  最后,根据我所得到的一切情报,我以为,这已经不是单纯地武装调停或武装干涉可否扩张我们利益的问题,而是不去及时地坚决地采取这类行动,则那些利益——商业的税收的——会不会被政治的解体和无政府状态所彻底毁掉的问题了,而只要及时行动,我们却又是有力量扭转这样局势的。(《1853年2月26日阿礼国给文翰的报告》)
  南京被太平军攻陷后,英国上海领事馆人员密迪乐也向阿礼国递交报告,表示说满清即将完蛋:所有我得到的情报,都加强我此前已经说过的那个信念:叛乱运动乃是中国人民反抗满洲人继续统治——或者毋宁说是延长暴政——的一种民族运动。满洲人在帝国南半部的权力已被颠覆,一去不复返了。这个时候外国人站在清方去干涉其事只能有一个结果,就是无限期拖延敌对行动和无政府状态的时间;假如外国人不加干涉,很可能扬子江流域和南部各省很快就会归入一个纯粹汉人王朝的统治之下。按照民族的、古老的治国之道治理下去,成为一个内部坚强的国家。(1853年3月26日密迪乐《上阿礼国领事书》)
  但是,阿礼国、密迪乐等人只代表西方人的一种意见,还有不少人是感到兴奋。因为,即使是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由于中国人的传统习俗以及朝野对洋人的仇视,西方人发现他们根本在中国获取不到先前想像中的那种巨额利润,商业拓展举步维艰。清朝官吏更是明助暗阻,使得洋人们感到十分不爽。南京太平天国“新”政权的出现,首先使西方教士们一时间奔走,兴奋莫名:在古老中国,终于出现了一个基督教教门兄弟建立的政权!
  洪秀全方面也非常惦念同教门的“洋兄弟”。在占领南京的第二天,他就派人持着信跋涉至广州,向各国公使递送公函示好。所以,英国驻华全权大使文翰亲自到访太平天国,法国、美国公使也不甘人后,纷纷到访这个看上去就要推翻满清(至少与满清平分秋色)的南京新政权。
  可笑的是,东王杨秀清因胜利头脑发昏,仍旧以中国传统的“中央王朝”自居,在南京借故不见文翰,以自上而下的姿态给文翰送去一份“诰谕”,内容无外乎以下的自大:“尔海外英民不远万里而来,归顺我朝……深望尔等能随吾人勤事天王,以立功业,而报答天父之深恩。”
  文翰是个极其务实的老牌帝国主义政客,在做足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上报英国政府,表示太平天国在中国不可能成功,但为了更大限度地勒索清朝政府,英国应继续“中立”,以观事态发展:在事态更为明朗化以前,参加任何一方都是为时过早的。我看不出外国怎样能从根本上救助皇帝军。固然,为了英法两国在中国海的海军,无疑地,皇帝是可以重占南京和镇江的,但是这或许也并不是没有困难的。因为,很明显的,皇帝军已如此丧魂落魄,我们要不在陆上也采取行动,那么就是外国火力把南京城墙轰开了,他们也会不敢进城,就是进了城,占领了,等到我们军舰从城下撤走以后,他们也不能守住南京城……从任何观点看,中立乃最为切要的办法。因为如果我们援助现在的政府,而最后却是叛党成功了,那我们在中国的地位就极其狼狈了。
  再没有比当前危机中商订新约更为不合时宜了。和谁去签订新约呢?和皇帝订吗?假定一切进行顺利,他也和我们一样地急于要建立更密切的关系,订这个条约的头一个条件就是给他援助以压服叛党。我以为这乃是暂时还不能接受的要求,也全然和政府所规定的政策路线背道而驰。就说给皇帝援助罢,那也必须是很大规模的援助,而如果叛党的势力广泛而迅速地扩张起来,人民大众又普遍地愿意拥戴他们为统治者,这种大规模的援助也是没有效果的,同时我们也不能达到目的。花了大量的金钱,毫无目标,只不过面对叛党,把我们自己送上一个非常尴尬的地位而已(这还是最好的情况)。因此,我认为现在根本不必去谈和帝国政府缔结新约的事情。
  我承认我看不出当前斗争有迅速结束之望,如果叛军占领北京,则将有多年的、不利我们商务的战争。但纵使如此,我也认为遇有适当机会和叛党协商时,我们从叛党手里所可获得的政治与商务利益,也大可超过皇党。和叛党交涉,我们要对付一班新人,直到今天为止,就我们所知者而论,这批人并不像不向我们就范的样子。而和皇帝打交道,我们会发现他和从前一样傲慢自大,反对和我们扩张中外关系。(1853年8月4日文翰写给克拉克敦的信)
  1854年初,新任英国驻华公使包令接替文翰职位,他仍旧抱有英国人的审慎态度,不尽信文翰之言,派自己儿子等人为使节出访南京。结果,这些英国人发现太平天国的王爷们怪力乱神不说,还妄自尊大得厉害。与之相比,满清政府虽然与英国和西方长期矛盾,但迄今为止已经是个成熟的“正常”国家,起码知道怎样和西方人搞外交,而太平天国的领导人则是一群根本不知道“文明”为何物的造反者。
  从那以后,各国政策逐步向满清政府一方倾斜。上海小刀会起事后,在上海的英、美、法首先明确立场,与清军协和作战。清政府对此大为满意,把海关管理权交予三国,以示投桃报李之意。紧接着,天京事变的发生,更坚定了洋人们的判断力:太平天国终不能成事。
  于英国等老牌帝国主义而言,他们心中没有“信义”,只有“利益”。
  看准了清朝军队与太平军在中国互杀消耗之际,1856年,英国人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他们首先炮轰广州,以弹药再次打开了中国的大门。
  《天津条约》签订后,英国军舰以有长江航行权为名,在南京城外的江面上巡游。太平军着慌,朝着英国炮舰一阵乱轰,双方互相射击。一向自大的洪秀全着了慌,对英国在长江上的航行权马上予以承认。由此,西方各国纷纷接踵进行炮舰外交,深入南京试探太平天国的底牌。特别是1859年初夏洪秀全那位喝过洋墨水的族兄洪仁玕来天京后,太平天国与洋兄弟们确实度过了一段“蜜月期”。
  好景不长。李秀成在1860年年中向上海的大进军,真实触动了西方各国在上海的实际利益。他们逐渐放弃“中立”立场,逐渐转向支持华尔的洋枪队,开始以武力与太平军相抗。
  何伯与太平军交恶,同时他也十分厌恶华尔。听说这个美国“骗子”回到上海后,他立刻自率军队乘炮舰四艘直扑松江,把二十多位华尔手下的英国逃兵与华尔本人一道抓起来,押往上海。
  洋枪队虽然厉害,但非常害怕何伯的坚船利炮,只能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领导”被人逮走。
  危急时刻,幸亏华尔的老朋友上海商人杨启堂有主意,他与上海道台吴煦开据出一张盖有清廷大印的证明,递送英美方面,表示说华尔是“大清子民”。
  本来,何伯已把华尔交给美国领事受审,罪名是华尔破坏美军在中国的中立行为,非法进行战争活动。
  法庭之上,华尔忽然自称是“大清帝国臣民”,英美官员都一时愣住。
  泰记银庄的办事员连忙递上一份发自北京清廷军机处的正式公文,上面明白写明大清皇帝“御批”此事(这份公文有可能是清朝巡抚薛焕收了泰记杨启堂银子后伪造的)。
  美国总领事很懂“依法行政”,他仔细看过中国官方文件后,只得宣布华尔无罪,当庭释放。
  华尔高兴没有十分钟,刚刚走出美国领事馆,就被英国兵再次逮捕,押去何伯的旗舰上关进小黑屋。同时,何伯准备占领洋枪队的松江基地,想一劳永逸解决掉这支惹事生非的非法武装。
  泰记银号的人与华尔都很着忙,立刻指使白齐文等人率洋枪队撤出松江,指使李恒嵩率清军进入松江城。
  英国兵已有近一千人逼近松江,见到清军旗帜后,怕重惹事端引发两国大战,只得悻悻退回上海。
  不久,在泰记银号的帮助下,华尔传奇一般从防守森然的英国兵舰上跳水逃脱,得返松江城,演出一剧“胜利大逃亡”。
  不久后,由于华尔亲笔给何伯写“道歉信”,答应不再诱引英国逃兵加入洋枪队,何伯逐渐改变了对这个美国青年冒险家的印象,并与他和他的助手进行会谈,商议共同对付太平军事宜。如此,华尔就得到了英法军方的有力支持。本来他是一只“贼鸟”,如今忽剌剌换上羽毛,成为真正的大老鹰。
  华尔善于总结失败经验,他不再只相信洋人和菲律宾水手的战斗力。在与副手白齐文和福瑞斯特商量后,他决定扩充兵源,并要以中国士兵为主力。
  最终,华尔的洋枪队初具劲旅规模,共有一1400名中国兵勇,二百多菲律宾士兵,还有西方教官共近一百人。华尔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要适合“中国国情”,另一方面从“经济”方面考虑——纯种的“洋兵”太费薪饷,如果数目大了,中国方面以及银会组织不答应。而且,不少外国逃兵和水手浪荡成性,战斗力很差。招募中国人,十多个兵员的薪饷,原先只能招一个洋流氓。
  不顾中方“老板”催促他出战,华尔耐心训练洋枪队新兵,并且对军事行动更加慎重,不再轻易冒险打无准备之仗。
  为便于统领士众,他从清廷得过暂时的类似“上校”的任命。他委任白齐文和福瑞斯特为“少校”,像模像样地把“洋枪队”变成了一支“正规军”。到了1861年年底,华尔已经有信心邀请英国海军将军何伯亲临松江检阅他的手下。
  这时的洋枪队,已经有二千多人的规模,不同“兵种”,统一着装,衣服华丽。中国兵穿深绿紧身制服,为仿效西方制服,他们的衣服上有绯红色饰带。中国“炮兵”穿浅蓝色军服。菲律宾士兵穿深蓝兵衣,头包深绿头巾。军官军衔的高低看袖口条纹多少可加以识别。同时,华尔还设定了来年的军队夏装。
  何伯见之大喜,立刻允许英军与太平军交战时正式接纳洋枪队为“友军”,并答应帮助华尔从英国购买最精良的武器装备洋枪队。
  何伯确实没有食言。他应华尔要求,从香港的英国兵工厂替洋枪队购进一千支新型来福枪、五千支在当时最先进的短枪以及两批野战炮。所有这些枪支弹药,完全按成本价卖给华尔。
  从英法等西方将领的角度看,华尔训练中国人为“洋枪队”确实是想他人所不能想。先前的清政府和太平军都只雇佣过西方将官帮助清军和太平军训练,从未想到过把中国人里外一新从思想到装束加以彻底“改造”。
  为了保证洋枪队士兵在战场上能彻底理解长官命令,华尔下令中国士兵学习简单的军事英文术词,并学懂听号声前进或后退。特别重要的是,针对当时城垣坚厚的太平军城镇,华尔有的放矢,特别看重炮兵训练,使得大炮、野战炮的命中率和实际轰击效果大大提高。
  由于华尔训练有素,洋枪队的战斗力远远高出清军正规军,大有以一当十之效。相比于太平军,也可一个顶六个。其实,华尔的成功绝非偶然,足够的饷源,充足的弹药,保障到位的训练,优厚的待遇,严格的管理,放到现在,他也能训练出一支优良团队。
  万事俱备下,1862年初,正当华尔准备甩膀子大干时,“国际”形势的变化差点打乱了他的全盘部署——当时美国正在打“南北战争”,美国军舰在海上的一只英国船上截走了两位前往英国进行秘密外交的美国南方邦联官员,惹起英国震怒,英美一时间剑拔弩张,大有开打之势。
  友谊无恒,利益永恒。在上海的何伯与华尔的神经即刻紧张起来,只要双方政府一开打,他们在上海肯定也要为“祖国”血拼。在何伯秘密筹划俘夺中国沿海的美国船兵的同时,华尔也私下准备利用洋枪队士兵奇袭上海停泊的英国军舰。正在双方准备互相暗中捅刀子之际,英美之间政治危机得以解决,美国政府服软,向英国道歉,双方握手言和。
  经过这次小插曲后,华尔开始了在中国干他的“大事业”。
  1862年2月,华尔亲率一千多洋枪队员,忽然在凌晨时分进袭上海附近的广富林太平军堡垒据点,打死近一千太平军,迫使其余七千多人仓惶逃往青浦。洋枪队方面,只损失18名士兵,伤42人。以如此微小代价,攻克太平军在上海的一个重要桥头堡,成功不可谓不大。
  同时,洋枪队的攻势也使得正在进攻吴淞的太平军分神卸力。因为,从1月7日开始,李秀成已经率大军从杭州出发,兵分五路杀向上海。仅几十天工夫,奉贤、川沙、南汇、金山等县均被攻下。一直与华尔“合作”的清将李恒嵩又来了精神,忙向朝廷递折报功,说自己所率清军经过“激烈”战斗,杀死“长毛”三万多。
  见太平军此次来势汹汹,在上海的西方人与满清政府官员不敢怠慢。英国参赞巴夏礼与清朝苏松太道台吴煦经过紧急磋商后,联合成立了“中外会防局”,同时,他们加强调兵遣将,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拍击。
  原本在上海的英法军队总人数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但从2月份开始,英军九十九联队与重炮兵到来,不久英军驻天津的部队全军而来,戈登也在其中。如此一来,仅英军在上海就有近三千兵力,大炮二十多尊,底气雄足。
  太平军与洋枪队、英法联军的的第二次上海较量,大致持续五个多月,可分为六次战役:2月24日高桥之战、4月4日王家寺之战、4月17日周浦之战、5月17日太仓之战、5月26日嘉定之战、6月9日青浦之战。
  2月24日的高桥之战,乃华尔洋枪队的一次主动进攻战,目的地是太平军向上海推进途中的高桥。此次战役,不仅华尔亲率一千洋枪队,英国、法国也派近千人为左、右翼,一起进攻高桥的五千多太平军守军。在新式武器的优势以及强盛斗志下,洋枪队与英法联军把高桥太平军守军打得惨败,战况只能用“大屠杀”来形容,而华尔洋枪队奇迹般只战死七人,伤32人,英军死一人,法军丝毫无损。
  上海的清政府当局来了精神,在闹市把华尔送去的两百多太平军俘虏当众砍头。
  华尔乘胜,率军接着向距上海六十多里的萧塘太平军发动了猛烈攻击,打死太平军七八百人,生俘近四百人。洋枪队只损失十名士兵,但华尔副手白齐文肚子受到严重的刀伤。
  经广富林、高桥、萧塘的三次大胜,清廷(慈禧以同治皇帝名义)授予华尔“副将”衔,四品顶戴,这可是大清开天辟地第一次。同时,清廷正式命名华尔的洋枪队为“常胜军”。
  福无双至今日至。升官发财之余,泰记银行的老板杨启堂把女儿嫁给了这位“大清”名将,华尔一下子成为中国女婿。
  在享受新婚燕尔鱼水之欢的同时,华尔仍旧心系战事,决意要“报效”大清和英法联军,想把上海周围30英里以内的太平军全部驱逐出去,确保上海的安全。
  由于华尔表现出众,何伯甚至下令把一千多英国大兵调给华尔这个从前他心中的“流氓”指挥。
  太平军接连失败后,李秀成意识到华尔“常胜军”的威胁,就想攻取常胜军老巢松江。但要取松江,就势必先要在松江与上海之间打个楔子,攻取七宝、泗泾两处,然后合力取松江。这种步步为营、以守代攻的战略,从前可以,现在遇到了锐气正盛的华尔洋枪队,难免就处于被动。结果,4月4日,华尔、英将何伯、法将卜罗德约五千人汇集,携大炮进攻王家寺的太平军营垒。由于新式大炮威力巨大,太平军不敌,一下就被打死近五百名士兵,近千人被俘,王家寺阵地最终为洋枪队与英法联军所得。
  英国将军何伯在此战中负伤,小腿肚子挨了一枪,成为“地不平”。
  4月17日,“常胜军”与英法联军进行突袭,把屯结在清浦的太平军堡垒攻克,杀掉六百多,生俘三百多。清浦大胜后,七宝城落入华尔手中,得胜的“联军”露出暴徒嘴脸,大肆洗劫,全城为之一空。所以,七天后清军接收此地时,发现七宝被洋人们洗劫得连根针都没剩下。这些洋鬼子们与假洋鬼子们挨家挨户搜掠,个个变成大富翁。由于太平军在此地有个银库,此时也为华尔所拥有。
  得胜得财之余,华尔气焰更盛。4月30日,常胜军与英法联军水陆并进,又有李鹤章(李鸿章之弟)率淮军四千人助战,齐攻重城嘉定。太平军守军不支溃败,共有三千多人被杀,近两千名被俘,其余狼狈遁逃。
  嘉定是太平军的一个重要据点,他们撤退时弃留几十万两白银和数千匹战马,军械辎重到处都是。至此,常胜军又有一大笔进账。
  5月12日,常胜军、联军在用大炮猛轰青浦城后,呐喊着冲杀入城。虽然有两万多太平军守军,仍旧支撑不住,五六千人被杀,数千人脱下军装逃跑,数千人被活捉。
  由于南桥复为太平军所据,英法联军忙于5月16日回军,华尔在交待士兵经营青浦后,也回到南桥,与英法联军一起攻城。一直在战役中鲜有伤亡的法国军队此次大不走运,总指挥卜罗德胸膛正中一弹,当场就被打死,法兵也有近40人被杀。
  攻克南桥后,“悲愤”欲绝的法国兵丧失人性,不仅对缴械的太平军大肆屠杀,对南桥普通居民也进行了一次大屠杀。
  5月20日,常胜军攻克柘林镇,杀红眼的联军士兵们在此又展开一轮大屠杀。
  依据从前与清朝政府与上海地方商会的约定,华尔一个人获得的赏银就高达近百万白银,他都存放于岳父杨启堂的泰记银号中。
  英法联军与常胜军连胜而骄。李秀成本人改变了战术,继太仓一战歼灭清军五千余人后,他分别发军猛攻嘉定、宝山、吴淞、青浦。
  嘉定城只有几百名英法士兵,英美联军慌忙去救援,在南翔遭到太平军伏击,损失不小。嘉定的英法军队知道太平军势大,焚城后逃跑。代替被罢免江苏巡抚薛焕职务的李鸿章和洋人善于沟通,双方商定配合行动。
  在李秀成的指挥下,太平军听王陈炳文和纳王郜永宽占领了泗泾,直扑青浦,李秀成本人率兵围淞江。英法联军、常胜军、清政府军难挽颓势。
  5月底,太平军慕王谭绍光率军攻克青浦,活捉了华尔的副手福瑞斯特。华尔还是挺有雪中送炭的“义气”,自提兵来救,结果在城外被打得大败,狼狈遁走,一千多常胜军被太平军消灭。
  经此一战,英法联军与常胜军自信心大挫。连曾国藩都在奏折中对洋人加以不屑地指斥:“夷人之畏长毛,亦与我同,委而去之,真情毕露。”
  连连克捷之下,加上二十万左右的优势兵力,太平军已经逼至虹桥、漕河镇、法华镇、徐家汇等处,上海似乎可一举成擒。
  英法联军见势不妙,迅速回撤至上海进行龟缩式防守的同时,急忙宣布“中立”,表示不再加入上海城周30英里以外与太平军之间的军事行动。但在暗中,他们仍旧向华尔常胜军提供武器弹药装备以及人力支持。
  6月18日,李秀成遭遇李鸿章所指挥的军队,在徐家汇、新桥、虹桥等地接连受挫,只得放弃已经占领的广富林、泗泾等地退回苏州,留慕王谭绍光率少数军队留守嘉定、青浦、太仓等城。
  上海城唾手可得之际,李秀成忽然在遭遇小挫折后弃而不攻,最大的原因,在于曾国藩围攻天京,洪秀全鬼催一样逼催李秀成回援,最终使他功败垂成,不得已先转回去解天京之围。
  李鸿章任江苏巡抚之后,非常重视华尔的常胜军,为他提供一切便利扩充部伍。为此,华尔的洋枪队规模渐宏,共有五个团步兵,一团狙击枪兵,四个重炮中队以及两个野战炮中队。常胜军装备特别先进,有滑膛毛瑟枪、来福枪、安菲尔来福枪、山炮、榴弹炮、臼炮以及威力巨大的八吋口径的大炮。除此以外,华尔手下还拥有三十多艘铁甲汽轮和三百多艘轻便炮船。
  上海不仅仅是华尔的“福地”,也是李鸿章的“福地”。这位同样儒臣起家的李大人,在安徽被太平军打得丢盔卸甲,但到了上海后“风水”全变,从胜利走向胜利。而他最成功的谋划,一是抚用华尔这种“客将”,一是“以沪平吴”。
  李大人深知纵横捭阖之道,在与洋人交往中“先疏后亲”,虽然他心中认为华尔是“蠢然一物”,但为了借助华尔(后来是戈登)的兵力,仍旧倾力笼络,最终使得这条大洋狗成为自己手下的最大王牌。而后,当苏常地区落入淮军之手后,李鸿章过河拆桥,借故解散了“常胜军”(也有戈登本人“厚道”的原因)。对此,连李大人的“老师”曾国藩都不得不竖指佩服,认为李大人“驾驭洋将擒纵在手,在鞭鞑龙蛇视若婴儿之风”。
  于李秀成而言,上海成为他本人乃至太平天国全盘皆输的“劫子”,输了这一着,牵动全局,最终输掉整盘棋。
  在华尔请求下,李鸿章用一百万发弹药、数百枪械以及十箱上好鸦片把华尔的副手福瑞斯特从太平军手中赎了出来。见老朋友转危为安,华尔心定,便于1862年8月8日率面貌一新的常胜军重新杀向被太平军占领的青浦。
  经过血战,青浦被常胜军攻克,虽然华尔手下伤亡达数百人,但他们的成绩大得惊人:俘获一万多太平军士兵和军官,打死数千人。这次配合华尔进攻青浦的不再是李恒嵩,他因指挥无能已经被李鸿章撤职,代之以太平军降将程学启。程学启特别仇恨昔日老战友,马上依照李鸿章指示在城内砍下了三百多太平军中下级军官的脑袋。
  青浦一失,意味着上海地区太平军势力的全面败退,只有嘉定仍在太平军手中,但也只能盘踞固守而已。
  1862年秋天,善于利用洋人的李鸿章和华尔细商军事,准备出援浙江。泰记银号等商人对此严重不满,嚷嚷说他们出钱支持常胜军是用来保卫上海的。
  富不敌贵,谁又敢招惹李鸿章巡抚呢,商人们只能小圈子里发牢骚大骂而已。
  华尔首先派副手福瑞斯特率千余兵士出发,准备进攻余姚和慈溪。大约在同一时间,法国人伯勒东(Brethon)有样学样,在浙江巡抚左宗棠支持下,组成一支中法联军,即日后的“常捷军”。当时这支队伍人很少,仅五百多中国士兵,军官皆为英法等国人。
  华尔本人在1862年9月20日抵达宁波附近。他先指挥部队攻克离宁波仅二十多里的余姚,然后追击太平军残军至慈溪。
  在慈溪城外,不顾枪林弹雨,华尔似拿破仑一样悠闲站立,口中叼着一支吕宋烟,手舞藤杖,指挥士兵进攻。
  忽然之间,华尔高叫一声:“我被打中了!”挣扎几下,摔倒在地。
  有关他的受伤,记述多多,有的说是子弹,有的说是枪霰弹炸出的铅块。
  华尔受重伤消息传出,常胜军“化悲痛为力量”,奋不顾死硬拼,肉搏攻城,最终杀掉慈溪城内所有的七千多太平军。
  子弹(或铅块)从华尔小腹穿入,一直透至其背脊处,把这位东方战神几乎完全打穿。
  弥留之际,华尔挣扎着口述遗嘱,交待说他名下近二十万两银元的分配:五万给他的中国妻子杨章妹,其余由他的弟妹平分。
  痛苦挣扎十几个小时后,这位美国冒险家终于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结束了一个东方传奇。
  华尔死后,其手下军官开始瓜分他的财产,中国政府和他老丈人杨启堂的泰记均不承认欠款和存款,而华尔曾经下大气力用重金从太平军手中赎回的副手福瑞斯特,盗走了他军装口袋中的私人账本,以此向泰记勒索了几万两银子塞进自己的腰包。
  美国政府一直就华尔遗产与清政府交涉,均无结果。1894年,大清国重臣李鸿章到纽约访问,华尔弟媳向他索要华尔的遗产,李中堂为了帝国的面子,终于答应“妥善解决”,并最终连续付出了约三十多万美元的巨款给华尔亲属。
  华尔父亲死于华尔死后的第三年(1865年),他的妻子杨章妹死于1863年,他的弟弟死于1867年,最终得到华尔遗产最大一笔的是华尔的弟媳。其实,这个女人当时已经再婚,不再是华尔夫人而是亚密登夫人。
  虽然华尔的遗产百费周折,但他死后清政府给予了隆重的葬礼,并在松江为他建立专门的纪念祠堂。
  全部常胜军士兵穿重孝列队,出席葬礼。在华尔神主牌位的正上面悬一块巨匾,上书“同仇敌忾”,左右一副对联:海外奇男,万里勋名留碧血;云间福地,千秋庙貌表丹心。此情此语,耐人寻味。
  华尔祠堂在清朝灭亡后曾经衰败无人打理,一战结束后有一群美国兵崇拜华尔,对祠堂加以修复,自此每年都会有百多名美国人在美国南北战争士兵阵亡纪念日这天到达松江扫墓。珍珠港事件后,日本人摧毁了祠堂内设施,把建筑物当兵营。日本投降后,美国牧师察看,发现华尔坟墓还在,但周围松柏皆被日本人砍去当烧柴……
  至此,笔者交待一下常胜军在华尔死后的情况,主要是讲一讲白齐文和戈登。
  华尔死后,其副手白齐文接任“常胜军”统领。此人情商很低,上任后就与李鸿章关系搞僵,并与清将程学启闹出不少矛盾。特别可笑的是,为了士兵的饷银问题,白齐文竟然带了一大队士兵从松江冲到上海泰记,把杨启堂臭揍一顿,抢走一大批银子。
  洋民工打老板,这下可让李鸿章抓住了他的大把柄。李巡抚以帝国官员名义,正式派人送文到美国领事馆,要求他们“处理”白齐文。
  无奈之余,美国人只得通知白齐文“走人”,因为从名义上讲“常胜军”是大清帝国的“常胜军”。而后,白齐文的位置由英国海军上尉奥伦(Holland)暂代。其实,这也可以看出美英两国对在这支军队控制权上的此消彼长。奥伦指挥不力,常胜军在进攻太仓的太平军时一败涂地,于是英国政府下令让英国皇家陆路工程兵的戈登上校接管常胜军。
  白齐文被撤职后,怨毒满胸。这位有华尔之勇而无华尔之谋的美国人往北京“诉冤”未果,便在上海招募了外国流氓一百多人,暗中与苏州的太平军慕王谭绍光联系后,出人意料地投靠了太平军。
  在这帮洋人帮助下,太平军向驻军于夹浦的戈登常胜军发动猛攻,一时间打得常胜军特别狼狈,只能龟缩死守。
  白齐文狂妄之余,与戈登秘密晤谈,提出一个“伟大”计划:二人联手,组织两万兵马,先夺取大城市苏州,把太平军与清军皆清除出去,然后直杀北京,推翻清朝。
  戈登本人是个具有良好修养的英国职业军人,当然拒绝了这个建议。不久,由于时局变化,首鼠两端的白齐文见势不妙,暗中与戈登联系,表示说他要率那帮洋人脱离太平军。结果,其中一伙洋人先逃,把白齐文卖了,他本人与一些洋人仍在太平军手中。
  还是戈登讲义气,送大笔礼物给太平军慕王谭绍光,把白齐文赎出来,送回上海。美国驻上海领事应戈登所请,没有逮捕这个“叛徒”,但警告他立刻从中国滚蛋。
  白齐文灰溜溜跑到日本横滨,想介入当地长州藩等日本的内部争斗。不知为什么,1865年,白齐文耐不住对中国的“思慕”,乘船返回上海,继而搭船到厦门,想去漳州与太平天国残军会合。
  清朝当局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刻派人把这个“祸头”加以逮捕,送至福州监禁。美国领事要求福州当局“引渡”他,被清朝政府拒绝,白齐文由福州当局派人押往江苏准备接受审讯。
  估计是李鸿章授意,不久美国方面接到报告,说白齐文所乘船在浙江兰溪行驶途中遇风沉没,此人淹死了。
  美国领事闻此也大喘一口气,庆幸李大人聪明,总算没再使美中关系因白齐文事件添出新的麻烦。对于美国人来讲,这个“法国佬”(白齐文是法裔美国人)确实是个烫手山芋。
  交待完白齐文,再说戈登。
  戈登1833年出生。1852年军校毕业后,进入英国皇家陆军,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由于笃信基督教,从个人品格方面讲,戈登绝对是个“正人君子”。1854年,他曾经参加克里米亚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后,他于1860年到达天津,并在日记中猛烈表达了对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行径的不满。华尔死后,他被任命为常胜军的统领。由于他带兵有方,太仓、昆山等地,常胜军与清军并肩作战,多次大胜。
  与华尔相同,这位英国绅士临阵指挥时从不带武器,只是手中挥舞一根藤杖;与华尔不同的是,戈登严禁常胜军士兵劫掠,在军中严刑峻法。时间一久,李鸿章在财政上大感压力,加上戈登对淮军多有指责,李大人在欣赏这个英国佬“高尚情操”的同时,内心十分厌恶他的“不知变通”。
  1863年,在常胜军和清军强大压力下,太平军的纳王郜永宽等人在与戈登约降后,杀掉慕王谭绍光,集体向清军投降。
  戈登很高兴,入城与纳王等诸王会谈后,劝这些人去见李鸿章正式进行投降仪式。
  没料到,李鸿章以纳王等人不剃头、持械以及怕他们诈降为由,把太平军纳王等八个人当场拿下砍了头。李大人这招真毒,背信弃义杀人不说,他一点也不顾及本人仍在苏州城内纳王叔父家作客的戈登死活。
  当时苏州城内还有不少武装的太平军士兵,在诸王消息未被证实前,几百名太平军团团包围了戈登。
  幸亏戈登身边陪同的中国翻译有智,他对太平军士兵讲情,表示只要留戈登一命,可以保证他们这些人的生命安全。经过一番周折,戈登终于脱险。
  当他得知太平军几个降王被集体处决的消息,气愤至极,发狂一样寻找李大人,想和对方“决斗”。李鸿章老奸巨猾,想方设法避开戈登不见。
  戈登回到常胜军大营,愤怒地表示要解散洋枪队。但英国公使命令他继续任命。
  李鸿章认定洋人个个爱钱,上奏皇帝后,赏赐戈登本人“黄马褂”一件,纯金奖牌一大面,白银一万两。
  岂料,戈登拒绝受奖,在英方劝说下,最终只勉强接受了奖章和“黄马褂”。从这一点看,戈登和华尔完全是两路人。
  从1862年开始,以罗孝全为代表的西方传教士完全放弃了对“太平天国”教门兄弟的幻想,开始诅咒这些人为“邪恶盗匪”,英国人自咸丰皇帝死后与洋务派首脑恭亲王奕䜣相谈甚欢,更加坚定了站在大清政府一边彻底消灭太平军的立场上来。
  接下来,戈登继续率领常胜军参与对太平军的作战。金坛一战,他本人腿部中弹受伤,多次险些阵亡。
  常州被攻陷后,太平军护王陈坤书以及数千兵将均被杀掉。至此,“常胜军”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为太平天国真正占有的大城市只有南京,曾氏兄弟不可能让外国佬参与攻占这个极具象征意义的城市而分湘军的功劳。
  李鸿章方面,更觉常胜军方面的军饷开支浩大,就与英国政府协商解散常胜军。
  戈登接到命令后,没有丝毫犹豫,以休假为由返回英国。离开之前,他还向英国以及清朝政府建议,一定要在发放大笔赏金后,及时解散常胜军,以免士兵因缺饷叛变或闹事。
  1864年6月1日,常胜军的三千多军官和士兵均得到该得的大笔赏金,全军解散,武器归公。至此,常胜军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而戈登本人,也获清政府赐封“提督”以示荣宠。
  临行前,戈登满怀深情地与中国战友作别,表示说:“中国人民耐劳易使,果能训练有方,贵国自可转弱为强!”
  常胜军虽然解散,它对李鸿章的影响无比巨大。因为“常胜军”最精锐的六百人炮队、三百人枪队以及轮机手数十人(包括十多个洋教官)摇身一变加入淮军,李鸿章开始了他“练兵练器”的军队自强之路。他认为:“中国文武制度,事事远出西人之上,独火器万不能及。”特别是李鸿章看到李秀成部太平军大量使用洋枪后,更让他大为震动,深恐洋人为私所使,不断大量向太平军出售新式军火。于是,他大力发展军事工业,并将军火销售和制造的控制权牢牢握住。
  在大量购买、制造新式武器的同时,李鸿章还特别注意练兵,高薪聘用洋教头,从刘铭传的“铭”字营开始,教习洋火器,连西方最先进的32磅、68磅大炸炮也装备于淮军之中,并先后设置“洋炮局”、“炸弹三局”等附属于淮军的专门军械所,土洋并举,力图在军事上自强。
  经过一系列精心准备,本为湘军一个附属支系的淮军发展迅速。比如,五百人的一个营级建制,就有枪三百二十杆。同时,淮军共有六个独立炮营,配备有当时最先进的新式开花炮。与淮军相比,李秀成等人的太平军仅有洋枪,极其缺少洋炮这样的重武器。以此为恃,李鸿章一步一个脚印,逐步实现了“用沪平吴”,最终迫使太平军从进攻转为防御。清朝军队重新夺取了苏常财税重地,使天京东南方向完全暴露于清军的攻击之下。
  太平军陷入被湘军、淮军夹击的窘境。
  1881年,英国殖民地苏丹有伊斯兰教徒马赫迪起义,三年多攻城陷地,直扑首府喀土穆。
  英国政府惊惶之余,把1879年已经回国的戈登再任命为苏丹总督,让他重回喀土穆,以求力挽颓势。1884年2月,戈登重返苏丹。仅仅过了一个月,十万马赫迪大军团团包围了喀土穆。经过数月的浴血战斗,缺食少兵的喀土穆终于被马赫迪的伊斯兰军攻陷,戈登勃勃不屈,在总督府持刀力战。最终,数百根伊斯兰长矛,把这位昔日赫赫的常胜军统领钉在了苏丹的红土地上。
  闻知戈登死讯,清朝政府当时派人去英国领事馆隆重吊唁。
  在我的老家天津,在“金融街”解放北路,现在的市政府大楼处,其原址即为“戈登堂”。
  1890年,戈登死后五年,英国租界当局就在当时天津的“维多利亚道”修筑了一座英国中古时期风格的青砖建筑,来纪念他们这位名扬世界的英雄。对于中国清朝政府来讲,戈登不仅帮助过镇压“太平天国”,他还在1880年应李鸿章之邀来过中国,帮助清政府联合英法等国,抵制俄国老毛子的《里瓦几亚条约》,如果这份条约最终签订,新疆大部分就极有可能变成第三个“海参崴”。
  在当时,戈登堂为天津最宏伟之建筑,比利顺德大饭店还要高。1976年天津地震时,戈登堂受毁严重,拆毁后在原地建起了新政府大楼。其原有建筑,仅存侧后小小一角,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天津人知道这个“遗迹”。
  (说明:东王杨秀清与英国人接触的这几个原始文件,暴露了太平天国领导人的盲目自大与对西方世界的愚蠢无知。
  平时在各种宣扬太平天国“反帝”文章中大加推崇的杨秀清“质问英人五十条诰谕”,仔细观察原文,根本没有任何义正辞严的“质问”,都是些问几句如下荒唐的问题:上帝多高多大?上帝长得啥样?上帝肚子有多大?上帝胡子啥颜色?上帝穿啥衣戴啥帽?上帝脾气好吗?上帝原配是耶稣和天王的“生母”吗?耶稣啥样?耶稣穿戴如何?耶稣有几个儿子?……种种提问,荒诞不经!
  这些文件,对于研究太平天国早期领导人对西方的认识以及双方交往,都有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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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48   附一:东王杨秀清答复英人三十一条并质问英人五十条诰谕
  诰谕
  真天命太平天国劝慰师圣神风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杨,为诰谕夷弟知悉:兹于五月二十日本天国水营土壹将军禀奏前来,据称弟等领船二条,湾泊中关,未知夷弟来意缘由若何,只接得禀文数封,献至殿前。本军师阅览之下,俱皆洞悉,深嘉夷弟住居海外,不远千里而来王,遵领天国制度律例,实为有心,本军师欢欣莫甚!但禀文内所云,语句多有不合道理,此亦因弟未明天情道理之过也,本军师亦不为怪。
  据云请领天国法纪制度律例如何,本军师即将天父权能制度律例一一明白示尔,尔其细听:本军师为劝慰师圣神风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者,乃是天父上主皇上帝开大恩,暨救世圣主天兄耶稣开大恩,亲命本军师下凡,佐辅真主,扫灭世间妖魔,代世赎病,乃理天下万国,使人人魂得升天。我主天王是上帝亲子,天兄胞弟,为天下万国太平真主,是天父上主皇上帝所立,暨救世主天兄耶稣所立。我主天王为太平天王大道君主全,主宰天下,援救群生,使天下人循行上帝真道,勿被妖魔鬼害。
  但尔等夷人素称能知敬拜天父,尔知天父有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无所不能之权能么?并又素称识得敬拜救世主天兄耶稣,尔知天兄有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之权能么?
  我主天王奉天行道,凡事秉乎至公,视天下一家,胞与为怀,万国一体,情同手足。一切礼仪制度,荷蒙天父时时劳心,下凡教导。至天父下凡教导万民,圣旨则降托本军师口出;天兄耶稣下凡教导万民,圣旨则降托右弼又正军师西王口出。本天国自起义兴师以来,所行所为,皆遵天父、天兄圣旨,大兴仁义之师,斩邪留正,教行上帝真道,奸诈尽除。即妖魔有诡计万端,时有天父、天兄鉴临,何能作孽!有一点奸心,亦时有天父天兄鉴临,总不能逃得过天父、天兄权能手段。尔等夷弟,住居海外,未知同此遵天父、天兄命令否?今观弟等所言,多有不明天情,特此明白详悉谕尔,使尔得领悉天父权能凭据,以便遵行也。各宜凛遵,毋违诰谕!
  东王杨秀清问英人: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有几高大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面何样色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腹几大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生何样须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须何样色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须几长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戴何样帽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着何样袍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原配是我们天母,即生天兄耶稣这个老妈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前既生太子耶稣,今复生子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单生独子,还是亦同凡人生有好多子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会题诗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题诗有几快捷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性有几烈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咁久,有人识得上帝量有几大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耶稣有几高大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耶稣面何样色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耶稣生何样须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耶稣须何样色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耶稣戴何帽、着何袍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耶稣元配是我们天嫂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耶稣生有几子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耶稣长子今年几多岁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耶稣生有几女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耶稣长女今年几多岁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上帝现共有几多个男孙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上帝现有几多个女孙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天上有几多重天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天上重重天都一样高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天上头顶重天是何样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天上重重天,该天使固是上帝兵权。请问天下万国,国国拜上帝、拜耶稣等国,该臣民亦尽是上帝兵权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天下万国有一国臣民不是上帝兵权,还是人否?抑还是妖魔也?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请问拜咁久?尔等朝晚祈求上帝是准进天国欤?还是祈求不准进天国也?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当前耶稣谕门徒曰:“天国迩来,尔当悔罪。”是何解欤?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当前耶稣说:“吾坏上帝殿,三日复建之。”是何解欤?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当前耶稣被钉十字架,因何又是三日复活,请问是何缘故?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当前耶稣降生犹太国时,天使赞扬空中曰:“天上荣归上帝,地下太平,人间恩和矣。”是何解欤?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请问尔等早晚祈求上帝,是求准差圣神风劝慰师降世化心欤?还是不求差圣神风劝慰师降世化心也?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当前耶稣谕门徒曰:“异日劝慰师至,有大权临世,非是我今日也。”是何解欤?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圣书有说:“尔主担世人之病。”是何解欤?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请问尔等各国齐会天国,是上帝权能默护尔等各国齐到天国欤?还是尔等权能自能到也?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请问尔各国都齐会天国,是何缘故?是上帝默差尔等各国齐会天国,扶尔主、朝尔主、同尊上帝欤?抑还是上帝专差尔等各国齐会天国贸易也?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请问尔等各国是遵上帝圣旨、遵耶稣命令欤?抑还是不遵上帝圣旨、不遵耶稣命令也?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请问尔等各国是遵上帝圣旨、遵耶稣命令方得常生欤?抑还是不遵上帝圣旨、不遵耶稣命令也?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有人识得《旧遗》所说,邪神蛇魔是凡人所称那个妖魔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今一齐知得上帝俯听尔等各国所求,赐圣神风化心。今上帝现差圣神风临世,就是东王,尔等知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今一齐知得上帝俯准尔等各国所求,大显权能,诛灭妖魔。今现因上帝大开恩典,降凡作主几年,耶稣护卫上帝降凡几年,显无数神迹权能,灭无数妖魔鬼怪,尔等知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是真心帮上帝、帮耶稣诛灭妖魔欤?还是帮妖魔叛逆上帝、叛逆耶稣也?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今一齐知得上帝、耶稣现在天国作主,天上重重天,一概兵权都齐会在天国。天下万国众臣民蒙上帝化心,晓得齐会天国朝上主皇上帝,朝救世圣主,朝万国真主,便是上帝兵权。有一国不到天国朝上主皇上帝,朝救世圣主,朝万国真主,便是妖魔,尔等知否?
  一问:尔各国拜上帝、拜耶稣咁久,现今上帝同耶稣降凡作主,诛灭妖魔几年,因何不见尔等各国具些圣物进贡上帝,进贡耶稣,进贡万国真主,还敢大胆强瞒无礼,诡向天国讨取煤炭。尔等各国自想叛逆上帝为何如?叛逆耶稣为何如?叛逆上帝真命万国真主为何如?请问合得天情否?尔亦当自思也!
  太平天国甲寅四年五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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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49   附二:英国海军麦勒西船长致东王书,回答其有关英国教义的问题
  指挥南京附近水面女王陛下诸船之英国海军麦勒西船长对东王作此回答。
  昨天我荣幸地收到了你的信,这封信你乐于称之为“诰谕”,而我本人则已通晓其内容。
  我不知道怎样理解来信开头的话。其大意是说,我对你的下属们对我使用的不适当用语一再提出反对,是由于我不懂天情道理。至于“夷”字,我听说,它总是被中国人用来称呼粗野未开化部落的,而“诰谕”、“禀文”、“禀奏”等词,除了上下级间通信中使用之外,是从来不用的。从我们到达此地以来,我已再三明白通知过贵当局,英国不是未开化国家,甚至也不是第二流国家,而且她又不受你们管辖。因此,将来在与英国人的任何交际中,如果你们所有的人——从贵国王至最卑微的农民,完全不用我有理由抱怨过的这样的侮蔑之词,那就好了。否则你们必定会惹起类似于1841—1842年那样的冲突,其结果是不难预言的。
  我非常感激你对我三十一问的回答。不过,关于来信结尾的声明,诸如上帝明命你和你的臣民诛妖——你主是上帝亲子,是天兄胞弟——他为万国真主——你,东王,被上帝任命为圣神风、劝慰师——等等,我认为应当清楚地向你说明,我们并不信仰你们这种意义的教条,对所有这些不能表示赞同。我们只相信《新旧约全书》启示给我们的东西,即上帝圣父是造物主和万物之主——耶稣是他所生的唯一儿子——他降于世并现作肉身——他因替我们赎罪而死在十字架上——三天之后他复活了,然后升入天堂,在那里他和上帝始终为一体——为了审判世界,今后他还会再次再现——那些信仰他的人将得救——那些不信仰他的人会迷途——圣灵和上帝也是一体——他已经在人们中间出现过,即在我主升天之后不久——那些祈求他感化的人就会在心里接受他,并因此而获得新生——而圣父、圣子和圣灵三位一体就真正的上帝。
  在本信的附件里,你会看到对你五十问的详细解答,从中你可以判断我们的教义与你们的教义不同在什么地方。然而必须记住,人类并不是没有错的,我愿推荐你查阅一下《新旧约全书》里所包含的上帝意志的唯一启示。谦恭仔细地学习这些,你就能永不走上迷途。这就是我的期望。
  致太平天国东王杨。
  1854年6月29日下面是我对你诸问的答复。
  第1—8问的解答:上帝没有高矮也没有宽窄。在《约翰福音》第一章第18节里,你会找到这样的记载:“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上帝。”还有,《约翰福音》第四章第24节里写道“上帝是个灵”等等。再就是《约翰福音》第五章第37节里写道:“差我来的圣父……你们从来没有听见过他的声音,也没有看见过他的形象。”似这样怎么能说上帝有高矮宽窄呢?
  第9问的解答:上帝是个灵。怎么能说他结婚呢?关于他的儿子,在《路加福音》第一章第35节里你可以找到这样的字句:“天使回答说,圣灵要降临到你身上……因此所要生的圣者必称为上帝的儿子。”后来耶稣的母亲嫁给一个叫做约瑟的犹太人,为他生儿育女,但从未被称做过圣母。
  第10问的解答:上帝除了耶稣之外没有别的儿子。在《新约全书》里,从经文的意义讲,基督信徒都被说成是上帝的养子。这一解答适用于第11问。
  第12问的解答:上帝是无所不能的。这一解适用于第13问。
  第14问的解答:对那些触犯上帝和违反他的法规的人,他的惩罚是严厉的。但是如果人们忏悔己罪,并且相信救世主的功德,上帝就非常仁慈地给予宽恕。
  第15问的解答:人类没有一刻不体验到上帝的仁慈,他的宽大是无边的。似这样怎么能说他缺乏器量?
  第16问的解答:《新约全书》并未告诉我们耶稣这个人外表上怎么样。这一解答适用于第17—20问。
  第21问的解答:圣经并未告诉我们耶稣生活在我们中间时是否娶过一个妻子。他升天以后,是个灵,和上帝是一体。《启示录》第十九章第7节中提到“羔羊婚娶”,谈及基督信徒与基督的婚姻,是用作比喻。这一解答适用于第22—27问。
  第28问的解答:圣经并未告诉我们天有多少重。《哥林多后书》第十二章第2节里“被提到第三层天上去”那句话,仅仅意味着被接纳入最高天堂,并无有几重天存在,一天在另一天之上的意思。
  第29、30问的解答:我不知道,因此不能给你满意的回答。
  第31问的解答:上帝的王国不在这个世界。他的权力是无限的。这个地球上的居民不可能成为他的士兵。
  第32问的解答:地球上有许多民族对真理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上帝,但上帝却爱他们大家。《马太福音》第五章第45节里写道“因为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等等。所以我们人类就不应该擅自称呼我们的同类为“妖”或“魔”。
  第33问的解答:说到我们祈求上帝允许我们进入天国,我不能不这样回答:如果“天国”这个词你指的是“你们的领土”,我们肯定不祈求让我们进去。但如果你用这一短语是想指天堂,祈求允许我们到那里去则是我们经常的义务。
  第34问的解答:喊叫“天国迩来,尔当悔罪”的是施洗的约翰(不是耶稣)。他说的意思,是指基督就要降临。
  第35问的解答:《约翰福音》第二章第19节里写道,耶稣对他们说:“你们拆毁这殿,我三日内要建立起来。”他这样说的意思是他快要死了,并且会复活。
  第36问的解答:耶稣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之后的第三天复活,是关于他的预言的实现,并想使其成为一个证明,即死亡不可能支配他。
  第37问的解答:“天上荣归上帝,地下太平,人间恩和矣”这句话,表示耶稣的福音书反映了上帝的荣光,使它在人们中间扩散,乃是促进和平友善的大事业。
  第38问的解答:每天早晚向上帝祷告“赐给我们圣灵以开启我们的心”是我们的本分。
  第39问的解答:《约翰福音》第十五章第26节写道:“但我要……差劝慰师来,……他来了,就要为我作见证。”这些话不久便证实了。这在《使徒行传》第二章第4节里也可以看到,那里说:“他们就都被圣灵充满。”
  第40问的解答:圣经里没有“尔主担世人之病”这样的说法,《彼得前书》第二章第24节里写道:“他被挂在木头上亲身担当了我们的罪……因他受的鞭痕我们便得了医治。”这一节的是完全清楚的。
  第41问的解答:我们相信上帝在任何情况下都指导着我们,正如《新约全书》说的那样:“两个麻雀不是卖一分银子么?若是你们的父不许,一个也不会掉在地上。”
  第42问的解答: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调查事态,希望今后建立商务关系。至于臣服,我的答复是:英国不表臣服。
  第43问的解答:我们习惯于祈祷上帝将圣灵派到我们心里,以帮助我们实行上帝的意志。
  第44问的解答:我们希望永生,只有依靠耶稣赎罪的功德。正如《使徒行传》第四章第12节里记载的“除他以外,别无拯救”,等等。
  第45问的解答:《旧约全书》当中所说的蛇、魔,并非指的鞑靼人。
  第46问的解答:的确,圣灵已经降到世上来了(参看第39问的解答)。但圣灵和上帝是一体的,而东王只不过一凡人,他被选派来行使圣灵的名义是不可能的。况且,在《约翰福音》第十四章第16—17节里写着如下的话:“我要求父,父就另外赐给你们一位劝慰师……就是真理的圣灵,乃世人不可能接受的,因为不见他,也不认识他。”关于这一内容另外还见于《使徒行传》第二章第38节,《哥林多前书》第六章第19节,《使徒行传》第十章第44—48节。
  第47问的解答:我们不知道你们的人民接到了上帝诛灭鞑靼人的明令,我们怀疑这是否事实。各国的盛衰兴亡取决于上帝的神意。如果断定其所走的为正道,他们就繁荣;如果断定其所走的为罪恶之道,他们就衰落。
  第48问的解答:因为我们不相信你们负有上帝诛灭鞑靼人的特殊使命,所以我们不参与你们的争斗。
  第49问的解答:我们不相信上帝任命了太平王为万国真主。说到对贵朝表示臣服,我不明白对被(你们)称做妖或其他魔的人们必须怎样看待。请参考我对你第32问的解答。
  第50问的解答:上帝是真正的万王之王,但他的王国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我们不可能给他朝贡。太平王自称是万国真主,乃是最无根据的臆说。他越快丢掉这个名称越好,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够避免触犯别的君主,才能使自己避免陷入困境。至于煤炭,我认为那只是一种商品,考虑到你东王声称对我们怀有的友谊,你应立即给予供应。
  我已对你50问逐一作了答复。请你对我的解答予以特别注意。不管怎样,让我向你强调一下查阅《圣经》做为参考的必要性。基督告诉我们:“研究《圣经》吧,在那里你会认为你已经永生,它们就是我的预言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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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50   附三:富礼赐天京见闻
  (说明:富礼赐是上海英国领事馆的翻译官,此文刊载于1861年6月29日的《北华捷报》上。这一“游记”详细记述了富礼赐的所见所闻,诸如“天王府的奢侈宏丽与门前到处是太平军行秽痰迹的解明对比,太平天国赞王办公场所的古怪,李秀成之弟满臂的金银镯子以及天国王爷们醇酒美人的奢华享受……”所有这些,无不透露了太平天国高层的狭隘封闭和腐化堕落。富礼赐的天京见闻刊出后,西方各国更坚定了太平天国终不能成事的看法。此文对马克思影响也很巨大,由此他展开了对太平天国激烈的抨击。)
  城外景象……
  在何伯提督离南京后,天朝当局关闭了太平门;如果你穿过城市,从太平门出去,可以比较舒适地到达那里,一半路程坐船,另一半步行。如果你的船有好的船夫,最好的路线是沿护城河一直前行到不能再走的地方,也就是说直到护城河开始迂曲转入远离城墙的乡间,然后让几名苦力背着你的杂物,步行上山。我就是从这条路去的。
  南门桥像往日那样熙熙攘攘,有很多吵嚷的士兵、小贩和妇女,当然还有数不清的小男孩。在一阵锣鼓声中,几十名身穿杂色衣服的士兵骑着马,手里举着鲜艳的大绸旗,列队行进,这就告诉你有一位首领要进城了。他身穿耀眼的红绸袍,靴上满是绣纹,头戴黄绸帽,手里拿着一柄巨大的仿照外国式样的三色绸伞。两名侍童跟在后面,衣着粗陋,看上去很疲倦、很肮脏。其中一个人拿着首领的双铳枪,枪装在一个大小合适、饰有黑穗的红色绒套里,只有枪机露在外面,这样既可以备用,又可以避免生锈。另一名小家伙拿着一柄有很多银饰的日本剑和一根竹棍。如果这柄剑不仅在战场上大出风头,而且还杀过不听话的士兵和人民,那我是不会惊异的,因为这位首领是个相貌凶暴的家伙,显然是不可轻慢的。他从苏州来,在琉璃塔附近卖给一名商人一些宝石。奇怪的是,他的宝石都是妇女服装上的装饰品,它们是怎样到他手里的?
  ……
  过了这所常常是肮脏而又黑暗的大堂,穿过几道走廊——有一男童正在其中的一道走廊烧茶,那是将要献给你喝的——来到一所大客厅,你向代理首相阁下、赞王之子赞嗣君鞠躬。如果你是一位传教士,他会露出微笑相迎,因为那时他能给你讲天王升天的历史;如果你是一名官员,他会皱起眉头,用最令人可笑的冷面孔来显示他的尊严,然后微张其大嘴,露出微笑,以示他尽管庄严,但仍有极大的同情心。
  他的服饰显得很华贵。头戴一顶称为龙冠的镀金物件。它是用硬纸板制成,镀金,镶有琥珀珍珠,顶端缀一小鸟。除此之外,我难以对它再作什么描述。这顶王冠在举行大典时使用。平常只戴一顶便帽,形状介于主教法冠和旧式小丑帽之间,帽上写有主人的官衔。它镀金较少,彩绘较多,自然谈不上好看。他身穿一件绣花黄缎长袍,绣有龙、日、月、星和各种奇怪的东西,黄色的裤子和靴也都是绣花的。
  有一次,他不得不有些匆忙和勉强地会见几个外国人,会见时他要取一些文件或印章,但他看上去不能离座,他的座位是一张覆有绣花布的大桌子。你无法看见桌子下面;根据赞嗣君阁下坚持坐在椅子上的那种古怪神态,西方兄弟们窃窃私语,胡乱猜想他是忘了穿裤子。
  他面目可憎,令人不快。其容貌正是青年人虚耗过甚的样子,你会以为他(而不是他的父亲赞王)快要死了。他和其他我们所见过的任何人一样,会说谎话;的确,除非不得已,他从不说真话。
  在处理公务上,他完全是个孩子,得把它作为孩子来对待。常有一名师傅跟着他,给他当顾问。在座的其余几位军官是四名城防官,他们还算得上是聪明人,我有一时间就去他们府中喝茶。在座的还有水师大提督,他会告诉你他的战船在苏州,在汉口,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只是不在南京。
  他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慢条斯理的,其食量之大令人惊讶。他在旱西门附近有一所很大的宅邸。有一天,我曾从一个小孔穴偷看他的内宅,见有一些很美丽的妇女。其余在座的是些无足轻重的人,他们只是为了向外国人显示国务大臣的排场而出席的。
  在我正在办一件小事的当儿,我的朋友,你愿环顾一下这个房间吗?房顶的橡木都漆成蓝、红、金诸色,木柱有奇特的柱头。英国国会下院的回廊里是不会有这房间墙壁上的彩画的,因为画面上的树木是红色的,墙是黄色的,房屋则是绿色的。景象的远近比例也有些小毛病。树上的雉鸡大了五倍,同大院的主人一般大,而大院高出山脉50英里;船也大得可怕,画家试图让这些船通过一座看上去摇摇晃晃的桥,如果这样,要么船被撞毁,要么桥被撞倒。但不要介意,这间大厅里的每一块墙板上都有图画,这远比挂满可怕的绸缎对联要好得多。我们所坐的椅子以前都是咸丰皇帝的总督的家私;如果你询问,对方会说物主的转移都是上帝的旨意。椅上都铺有绣缎,并不使人感到不适。各种桌子上都摆着种有美丽花卉的盆景。其中的一盆约一英尺高,满是鲜艳的黄花,旁边是一株可爱的桃树,接着是两朵山茶花和其他我不认识的花。每次我来到这里,都见到桌上的花卉已换成了新的。
  大厅之前是一个小庭院,经一条甬道和一道石灰石构成的桥,便是一间小餐厅;如果我受到赞嗣君的邀请,就能在那里饱餐一顿,品尝海餐、竹笋、带有臭味的猪肉和其他美味。另外,为了保持他自以为庄严的那种姿态,这个不幸的人在办公时把自己弄得极不舒适,现在他脱下了袍冠,坐下来带着微笑就餐。他会十分和蔼可亲地谈上个把小时,为没有酒来招待你而表示歉意——天国是没有人饮酒的。
  可怜的人,我不想诽谤他,但他付款买了杜松子酒的事该怎么说?至于天国的禁酒主义,就在昨天,我在附近的一名官员住处就喝足了称为“天酒”的酒;更有甚者,城内已在酿造这种酒。
  天王宫殿现在我们漫步走向天王洪秀全的宫殿。我们不能进去,但从外面可以看到很多东西。王宫的面积很大,围有40英尺高的厚实黄墙。你可以看见里面黄色和绿色的屋瓦,还有一对典雅的亭子,但大部分的建筑被围墙挡住,好奇的来访者看不到它们。王宫的工程仅完成了一半,竣工后的占地面积将比现在扩展一倍,但天知道天王可爱的臣民何时才能完成这项计划,因为只有十多名工匠在懒散地工作着,远不足以使场地保持清洁。
  王宫附近的一所破棚里有一艘奇怪的船,形状像一条头很大的龙。它已快破朽了,但显然曾因涂金彩绘而显得富丽堂皇。这就是“圣龙船”,陛下曾乘坐它从汉阳沿扬子江而下,包围并夺取了南京。它曾被保存在围墙内,现在被移了出来,再也没有人去理会它了。
  距离大门口约300码处有一面巨大的黄色照壁,上面画着龙,刻意表现出龙的凶猛形象。天王本人的奇异告示就张挂在照壁上。瞧,它们就是,均由天王亲自用朱砂写在黄缎上,字迹散乱难看。天王写这些文告是孜孜不倦的,从中可以发现人们所能想像的最令人吃惊和最臭名昭著的渎神的言辞。我曾看到半个照壁都布满了黄缎,不知道这些缎是从哪里来的。
  在你面前是一个奇妙高大的门,虽然还没有完工,但已重彩装饰,就它的风格来讲是很漂亮的。大门由许多涂红抹金的柱支撑,门顶由木雕构件巧妙地连接在一起,和我们在广州衙门里所看到的一样。过了这个大门和外门,经过一段由彩柱支撑着顶盖的走廊,你便来到雄伟的宫门。廊顶雕饰有大小不等、姿态各异的龙,它们或食日,或追捕巨虾。
  被彩绘和漆金装饰得既华丽又粗俗的大门上,有一块写着“真神圣天门”的匾额,门的两旁各有一面大鼓,你如去敲打它,就会造成极大的惊恐。
  内室的每一面都挂有用丝绳吊着的彩灯,灯须很美,正中央挂着一盏漂亮的大玻璃灯,它原是苏州何桂清衙门里的用品。
  圣天门右边有一块地方,里面放着桌椅,天兵们在这里随意坐卧,姿态很不雅观。外国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们多少注意。有一位年老的守门人告诉我,他照看过天王——当时是广州附近农村里的一名穷苦孩子。他很有礼貌地请你坐下喝茶。你已不能再往里进入天王宫,并且已走了好长时间,最好接受他的邀请休息一下。这时有一幅“太平天国万岁全图”。这真是一份令人发笑的文件,或者你称它什么都行。图中有一大块差不多是方形的土地,四周是海洋,这就是中国;另有一个大方块,明显的四面有墙,这就是天京。地图上没有香港,日本只是一小点,在我认为应该是北京所在的部位也找不到北京。西北方有两个小岛,叫英吉利和法兰西。我想,其他欧洲各国已被“天条”征服了,除中国以外的整个亚洲可能已被“龙”所吞没。
  到处漆金涂红,灯旗攒簇,你可以想像这构成了一幅十分壮观的画面。其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每一件东西都相当肮脏,镀金之处很快就被手汗、灰尘和雨水所污而盖上一层棕色。红、蓝、白、绿各色也涂得很糟,好象就要混在一起。画在天花板上的龙除非重新装饰,否则要不了多久就会看不清了。
  地上满是痰迹和污物。懒散闲逛着的天兵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虽然是在天王宫,你在周围仍能看到断垣残壁,看上去满目凄凉,这不能不使你感到你是身处一个人类堕落和欺诈的庞大体系的中心。
  现在,鼓声、钹声和锣声骤起,还混杂着爆竹声和歪着脖子使劲吹奏的乐师们奏出的刺耳笛声,一片嘈杂,这是天王正在进膳,噪声一直持续到天王用膳完毕。此前不久,圣门半开,一些样子可怜的妇女带着盘、筷和其他御膳用品进进出出。这些用品大都是金制的。从送进去的馔肴的外表来看,我敢肯定御膳的味道跟吃卷心菜差不多。
  虽然我们不能进入王宫,但可以听到宫外的人对我们讲述宫里的荣华。天王陛下今年51岁,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他永远不会死,但当他厌倦尘世事务时,会有一辆龙车降下,接他升天。他已多次见过全能的上帝,据他的诏旨说,这种殊荣新近已扩大到他的妻子——但我不能告诉你究竟是他108位妻子中的哪一位,或许是幼主的生母吧!宫内只许女子居住,据说大约一千名。她们会说些什么?
  陛下有一顶重达八斤的金冠,一串差不多重量的有雕饰的金项链。他的绣金袍上饰有若干小金块,形状很像外国的纽扣,可能就是仿照外国的。他坐一个涂金的物件,称作“圣龙车”,由女侍牵拉,从内宫到大殿,然后升座临朝,接受大臣们的祈祷和谀颂。他的儿子通常也在座,但据说是个病弱的年轻人。
  天王很勤奋,亲自写一批批的文告,阅读并批复各王的奏章,并有洞察政务的锐利眼光。我不是传教士,因而只能对他提出一种世俗的看法,但这种看法是强有力和有根据的,这就是天王的基督教仅仅是一个狂人对神明的极端亵渎,他的部下所信奉的宗教只是可笑的愚弄和闹剧而已。
  天王是我所听说过最固执己见的异教徒。已经用各种形式向他谈、写、申述和宣讲基督教的真理,但他却比以前更加顽冥不化。外国传教士小心翼翼地将正统学说传给他,但并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那些不太重要的赞美歌和祈祷文悄悄地投给他了,他却不求甚解。已送给他许多部《圣经》,但没有多大用处,虽然我相信他是读《圣经》的。教士们和教会的见解已送给他了,他却如此别出心裁地从中获得收益,以至于下次就会巧妙地用西里尔、奥古斯汀和其他古代教士的言论来压倒你。他的辩词是最令人困惑的。
  教皇如能惩治他,早就把他烧死了。今天他退让一点,明天却又说他的教师错了。他重新解释了《圣经》,我们对《圣经》的任何注解都得不到他的赞同。他会糟蹋你最好的司各脱《圣经》译本,用朱笔在每页的空白处胡乱写上他的天意。如果他无理可辩了,他就说他到过天而你没有,所以“请你闭嘴”。然后他发作他的神学歇斯底里症,告诉他的人民各种千奇百怪的事。
  某一天,他命令诸首领多纳妻妾以庆祝他的寿诞。他说:“亚当最初只娶一妻是对的,但我现在知道得更多,让你们娶10个。”按照他过去的文告,他与圣子是平等的,但最近往往将圣父、圣子、他自己和幼主视为相等。在徒然地试图将诸王中最为残忍的东王称作三位一体中第三位的化身后,他现已取消了三位一体中的第三位。
  在我看来,他是过于沉溺于异端邪说了;当他发作时,就抛掷出许多文告、书籍,就像魔术师从一顶帽子里扔出鲜花一样;但当他的发作过去后,他会在黄缎上写信给任何一个人,不管他是牧师、持异论者或天主教徒,也许还连同书信颇为恭敬地送上一匹绸缎。但是,最好的朋友也总是要分手的,我们得向他说再见,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他本人。
  我们从一道旁门出去,根据题名,天下万国前来朝拜都从此门进入。我们的右边是一排低矮的房子,是首领在朝拜之前穿朝服的地方。挂在那里的一幅重要的黄缎告示被用来擦拭近旁的灯,整个朝房肮脏、华丽而又俗气。
  忠王府和忠王弟
  抵达南京时,我决定要尽可能多地接触太平天国的首领们和民众,但又不同他们真正很亲密。
  一天早晨,我接到“忠王宗”(即勇敢的苏州征服者忠王的弟弟)的一封信,邀请我和我的朋友们来访并与他共餐,我很高兴。他派来了马匹和一名向导。
  经过两小时,我们到达忠王府,一群衣着奇特的年轻人随即把我们领了进去。忠王当时正在湖北传播太平,他的弟弟李某和这位伟大的战将极为相似。他高约五英尺四英寸,面容好看而狡黠,经常带着笑容,是个值得与他消磨一天时光的人。他身穿华丽的红缎袍,头戴黄帽,上嵌一粒大如榛子的珍珠。
  他带领我们经过许多房间,来到一座美丽的小亭,亭外是个小花园,有假山和树木。他在亭子里招待我们一顿丰盛的中国饭,并且一直愉快地交谈着。送到他桌上的食物分盛在九个成套的状如玫瑰花瓣的瓷盘里,在桌上拼装成一朵玫瑰花形。他说这套餐具是天王在苏州恩赐给他哥哥的。筷、叉、匙都是银质的,刀子是英国制品,酒杯是金质嵌银的。
  经过两次拜访后,我有一时间就去找他,他把忠王的一些极其珍奇之物拿给我看。除天王外,忠王是唯一有真金王冠的当权者。照我看来,这确实是一件精美的物品。王冠由树叶形的薄金片缀成,上有一虎形装饰物,大到可以从冠前伸到冠后,冠的两旁各有一鸟,冠顶立一凤凰。冠的上下缀满珍珠、宝石。我把王冠戴在头上,估计大约重三磅左右。忠王还有一个很精致的金如意,上饰许多巨大的珍珠和宝石。当我观赏它时,有某个偷盗之徒偷摘一些宝石,王弟李大人大发脾气,极为震怒。
  各室内部都摆设美丽的雕琢玉器,还有一些古老的青铜器和盘。我这位朋友所使用的文具也极有价值。砚是玉石制的,盛水的器皿是像水晶似的一块巨大的淡红色石头雕成的。金笔的笔架是一支很大的红珊瑚,安在一个方块形银座上。桌上有很多水晶和玉石做的押纸,还有七个钟,但所指时间却各不相同。不论什么东西,凡能用银做的,都用银做。剑的鞘和带都是银的,雨伞的柄也是银的,鞭、扇和蚊拍的把手都是银的;王弟的手臂上戴满了金镯、银镯。
  有一天,我在城里呆到很晚,即将有一场暴风雨,于是我决定接受李的邀请在王府过夜。他尽力招待,要使我感到舒适,而我确实曾经不得不在比忠王府差的地方留宿过。晚上8点用餐,晚餐很丰盛,有鸡、鸭、羊肉和其他这类并不适合西方人口味的菜肴,还有两瓶“雪利”酒(但纸卷代替了瓶塞)和一大银壶烈性的“天酒”。席间,酒瓶和酒壶在李邀请来作陪的“大队”们中间欢快地传递着,显然,这些身居要职的首领们并不理会那位统治着他们的天王的荒唐禁令。我的朋友们人人都喜欢“雪利”酒,酒壶里也不止一次地添进“天酒”。虽然严禁吸烟,但这些长毛们对吸烟同样并不陌生。
  我睡在忠王的床上,被褥精美柔软,床的四声周围着红罗帐。正昏昏欲睡时,房间里响起中国靴着地的声响,我被惊醒了。我把头伸出帐外,看是什么在走动,惊讶地看到两位天朝女子手提灯笼穿室而过,还有一名也提着灯笼的老仆人。当她们一眼看到我这个丑怪的外国脑袋时,尖声喊叫起来,并仓皇退出——虽然我告诉她们我一点也没有受惊。她们从另一条道去她们的住房,只留下一条讨厌的狗在门外彻夜狂吠。
  清晨,我才知道被我打断回归路线的两名妇女是忠王的妻妾,她们是出去看望“四眼狗”英王的眷属后回来的,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一洋鬼子睡在王府,就按照老路经这间房子回她们的闺房,才有这番惊吓。
  这些天朝人起床格外早。天刚亮时就有人来侍候我,问我是否要洗个热水澡。看到天气已经很热,我要求洗冷水澡,这使他们大吃一惊。一位书吏(或者是秘书)告诉我,洗冷水澡是会得病的。我仍然坚持,另一位大人又来规劝我,也没有用。后来,忠王的弟弟亲自来劝我,但也说服不了执拗的外国人,只好失望而去。我终于洗了冷水澡,但整天都被人看成是个怪物。
  早饭后,李带我去参观正在修建的他哥哥的新王府,那里与现王府大约相距四分之一英里。无疑,它将是个规模宏大的建筑,仅略小于广州的总督衙门。有一千多名工匠在工作,有的在建房,有的在雕石刻木,但也有人手拿藤鞭站在一旁,随时准备鞭打责罚不好好工作的工人。
  工程已大部分完工。整座建筑,它的山墙上的众多梁木、巨大的木柱和精美的雕工,将是中国旧式衙门的一个完美标本。当问到工人的报酬时,李笑着回答说:“你们英国人工作要付钱,我们太平天国知道更好的办法。我们不是一个真正的大帝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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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51   天荒地老出奇人——天京陷落与李秀成的被俘
  太平军中的“国际友人”呤唎(A.F.Lindley)所著《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一书中,多有对太平军不负责任的溢美化、神圣化描写,甚至不惜笔墨虚构太平军战绩(诸如所谓的“鄱阳湖大战”)。但是,刨除所有这些水分不讲,他对忠王李秀成的直觉和描述倒是非常客观:他看起来约有三十五岁,但由于精神体质各方面的烦劳,使他的外貌显得更憔悴些,更苍老些。他的体态是轻快的、活泼的、强健的,有种特别优美的姿态,虽然他的身体似够不上普通中国人的中等高度;他的举止态度尊严而高贵,他的行动迅速而庄严。他的面貌是引人注意的、富于表情的、好看的,虽然不算美,如照中国人的观点来看:它略为带些欧洲人的形象,因而使他们不很喜欢。他的鼻子较普通中国人稍直;嘴是小的,几乎近于纤巧,配着他那嘴巴的形状和轮廓分明的嘴唇,表现出绝大的勇气和决心。他的肤色是黑的;但是他的眉与眼却可以直接告诉其观察者,使知他所遇到的乃是一个伟大的非凡的人物。
  他与众不同的,不仅是那非常高而宽广的额,而且是他的眉与眼,它们与普通中国人特有的竖立的样式不同;他的两眼近于成为一条直线;唯一像中国人的部分是眼睑;眉高高地位在眼上,几乎是成水平,稍为扬起的不是其外端,而为其内端。此一特点在我所见过的中国人中没有比他更显著的;我只看到少数的湖南人有一点相近,这使人感到忠王面容不大像中国人的面貌。
  他一对大眼不断地闪烁着,同时,他的眼睑时时在抽动。从他非常活跃的面容和他身体的无休止的过敏性的动作(身体的某一部分随时在动而无休止,不论两腿是否交叠着,他的脚总是在地上轻拍着,或则两手交握着,又松开,或则忽然起立,忽又坐下,这些动作都是突如其来地开始的)来看,没有人会想像他用兵时竟那样十足地冷静;可是,以后我时常在作战中看见他,那时虽然他显然是在兴奋之中,他的沉着镇定却始终不乱,他的声调(时常是低沉而柔和的,句语和谐而流畅地滔滔涌出,1860年8月中曾在上海近郊因被英人弹片所伤而略受影响)除了万分危急时加快并更加坚决之外永不改变。
  当我与忠王初次会见时,我发现他的服装应该说是很朴素的。他并未穿起朝冠朝服,只穿一件通常的赤红色的棉上衣,头戴着普通式样的赤红头巾,加上他所特有的一种便装的头饰,只有缀在额前的一颗大的珍贵的宝石,另外八颗珍奇的圆形金质雕牌,每四颗一排分列于宝石两旁。
  呤唎曾在李秀成手下任职,他的描述均是亲眼印象。所以,从相貌上推测,李秀成的个子和面孔,更似如今香港“四大天王”的郭富城,眼大鼻直,面容方正,很有高贵俊爽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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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52   腹背受敌的窘境——安庆失守后的天京危局
  安庆丢失后,太平天国大势不妙。西面有湘军咄咄逼人,东面有李鸿章淮军步步逼近。两面作战,为兵家大忌。江南战场的主动权,一步步落入清朝政府一方手中。
  1862年5月底(同治元年),湘军水陆并进,包围天京。曾国藩率陆军扎营雨花台,彭玉麟率水师驶进河口,钳锁住了天京城。
  洪仁玕在《自述》中讲得明白:“我军最重大之损失,乃是安庆落在清军之手。此城实为天京之锁钥而保障其安全者。一落在妖之手,即可为攻我(军)之基础。安庆一失,沿途至天京之城相继陷落不可复守矣!”
  天天迷醉于美女洋经的洪秀全恍然大惊,即刻严诏催逼李秀成来救。湘军来得如此之快,大出太平天国领导层之意料。
  天京受围多次,城内太平军“见惯不惊,似无恇惧之情”。大概已经处于麻木状态,太平军守军看上去显得还特别“从容镇定”。当是时也,曾国荃一军完全是孤军深入,湘军几支劲旅均在他方:鲍超部受阻于宁国,多隆阿部调往陕西平回,左宗棠一部远处浙江——如果太平军趁曾国荃一军立足未稳时里应外合对其施以痛击,全歼此敌不是什么难事。
  正在上海、松江前线的李秀成接诏,大吃一惊,立刻召开高级军事会议,商讨对策。他当时认为,清军在天京准备以逸待劳,会有准备地攻击太平军援军。于是,李秀成等人原本决定准备多运粮草、弹药回天京,高垒固守,待清军日久懈怠疲困后再进行反包围。
  洪天王闻讯大怒,怒斥李秀成不顾大局,下死命令催逼李秀成回援天京,并表示:“如不遵诏,国法难容!”
  面对天王杀气腾腾的诏书,李秀成无奈,只得率堂弟侍王李世贤、护王陈坤书等十三个王爷集结,一同往天京回赶。
  此次太平军来势汹汹,号称六十万,实际兵力也有三四十万之多。他们分三路而来,从苏州出发,过溧阳,下溧水,越秣陵关,直杀雨花台,连营数百,层层排排,兵密如豆,枪立如林,与天京城内太平军把湘军夹挤在中间。但是,由于太平军回援速度不够快,围城湘军已经建筑了防御阵地。
  相比之下,湘军在人数上少得可怜。攻城主力的曾国荃部队只有三万多在雨花台,曾贞干手下只有五千多人守大胜关、江东桥一带,彭玉麟水师不到一万,主要任务在于保护粮道不失。更糟糕的是,疫病流行,由于湘军病死近三分之一兵士,真正在雨花台能战者仅仅数千人而已。
  面对太平军如此优势兵力,曾国荃等人只能强撑,拼死一战。
  10月13日,李秀成指挥大军对湘军展开进攻。曾国荃深知硬拼一行,要求湘军上下严遵深沟高垒的“缩营自保”策略,只在太平军进攻时发炮击杀,不得主动进攻。
  太平军使用人海战术,一批上去被杀,复派另一批人进攻,皆倒毙于湘军枪炮之下,进攻没有任何结果。
  情急之下,李秀成派出几千人别动队杀入江心洲,企图断湘军粮道。湘军冒死筑垒,确保了粮道的畅顺。
  伤亡数万人,打了近十天,见一丝战果皆无,李秀成心焦,集中洋枪洋炮,对雨花台的曾国荃部队展开交战以来最猛烈的攻势。
  太平军将士人人头顶门板木片,蛇行而进,冒枪林弹雨死冲湘军营垒。刚刚接近,大多人皆丧命枪炮之下。未死的太平军把战友尸体推入濠沟,塞填草束,准备踏尸踩草冲过去。
  曾国荃左腮中弹,一脸鲜血,仍旧骑马在营垒中四下驰骋,指挥湘军,拼死顶住了太平军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双方交战正酣之际,太平军又添生力军。侍王李世贤率三万大军自浙江赶至,立刻投入对雨花台湘军的围攻,上施枪炮,下挖地道,迫使曾国荃不得不从西路抽出曾贞干手下四千人来援,全力抵御太平军的明攻暗掘。
  11月3日,李秀成、李世贤指挥猛攻,并用火药炸塌湘军两处营墙,排炮排枪箭弩齐发,太平军呐喊进攻。
  眼见数千太平军已经杀入营垒,湘军上下急红了眼,深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一个扭头逃跑,而是全体呐喊迎上。双方皆杀红眼,来来回回数次争夺。
  最终,太平军势竭,湘军成功守住了大营和营垒。
  李秀成郁闷至极,想派人掘开江堤淹隔湘军粮道。曾国荃、彭玉麟早有准备,水陆配合,在双闸等要地设防,阻挡了太平军掘堤的企图。
  而后,李秀成使出地道战、炸药战、轮番进攻战,均不果。
  大战46天后,李秀成只能在11月26日下令撤围,他本人率军自南门入天京。
  雨花台上,仍旧高高飘扬着清军的旗帜。
  细究此次雨花台大战,太平军无论在人数、兵器、地势等方面,均占绝对优势,湘军苦苦地被动死守而已。王闿运其实分析得最为得当:“(太平军)罕搏战,率恃炮声相震骇。盖寇(太平军)将骄佚,亦自重其死,乌合大众,不知选将,比于初起时衰矣!”(《湘军水陆战纪》)
  打仗打的就是精气神,昔日太平军数千可敌数万,如今数十万不能破数万,完全是将骄兵疲,惜命爱财,所以才在雨花台大战中大军失利。
  李秀成雨花台之败,与陈玉成之败差不多,败就败在“急于求成”四个字。如果他以优势兵力稳扎稳打,先断湘军粮道,一步一步清理外围战场,稳固推进,最后以优势兵力人海战术死攻曾国荃,湘军不败也难。可惜他太过于急切,鲁莽用兵,上来就以人肉塞绞肉机,在湘军各垒前死人无数,士气终疲,最后才想到断敌粮道,可惜为时已晚。因此,天京之围不解,他早早回返苏南的愿望也落空。
  此外,李秀成等人在苏浙一带所统的这数十万大军,从战斗力方面讲远远不如从前,大多数士兵从未真刀真枪打过硬仗和恶仗。过去几年,这些军队常常靠“避实就虚”取胜,真正遇见湘军这种不要命的对手,数个回合打下来,除少数太平军骨干分子仍旧敢战以外,其余乌合大众,即使手里有洋枪洋炮,但殊死拼战的斗志根本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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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53   “进北攻南”的老套——故伎重施的战略
  见天京之围未解,洪天王震怒,即刻削夺李秀成的爵位,申斥以后,诏令他带兵出城,进军长江北岸,调动湘军出兵增援,以减轻天京受围的压力。
  苦涩之余,李秀成只得受命而行,征调常州、丹阳等处的太平军部队,齐集南京附近的下关、牛关等处,号称二十万大军,从九洑洲陆续过江,声言要进兵安徽北部,杀向湖北,截扰清军江苏、安徽等地的粮道。真正目的,“图解江宁(南京)之困,盖近攻不克,取势于远也”(《中兴别记》)。
  李秀成此次北进,其实对清政府也有确实的威胁。清军在长江北岸各处兵力空虚,假使太平军能成功攻进袭湖北,下游清军肯定要分军回援。同时,安徽等地的捻军以及远征西北的太平军可以趁李秀成挺进时机各处遥应,彼时肯定会掀起新一轮轩然大波。
  不巧的是,安徽等地经过太平军、清军多年拉锯式你争我夺,民穷粮少,太平军先前很少垦殖屯田,吃饭大成问题。李秀成本人在1863年2月底亲自提军北行后,在安徽以北基本没能攻城陷地。清军在各城坚持深沟高垒政策,避战不出,加上连日大雨,太平军士气低落,疾疫频生,缺粮断草。
  到了5月,见六安攻之不下,灰心之余,李秀成只得率军折往寿州东返。一路之上,连战带病,加上清军袭击,太平军近十万人死亡,减员十分严重。
  6月20日,李秀成携仅剩的四五万人经九洑洲返回天京,面见洪天王商议对策。
  由此,想以“围魏救赵”计策的进北攻南策略失败。
  没在天京呆上几天,李秀成匆匆离去,于6月底赶往苏州。至此,太平军在苏浙战场也一败涂地。
  戈登的“常胜军”在1863年5月继解常熟之围后,迅速攻占昆山、太仓、阳新等地,端了太平军军器弹药制造的老窝。虽然前常胜军第二任首领白齐文在8月向李秀成倒戈,但他以及手下五十多名洋流氓的到来对太平军的军事行动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作用。9月13日,江阴失守。12月4日,太平军在苏州以康王汪安钧为首的数王与清将程学启和戈登密谋后叛变,杀掉慕王谭绍光,清军占领苏州。
  李秀成离开天京后,清军加紧攻城,迫使他在八九月间率军回援,向围城清军展开猛攻,但皆无成效。
  苏州既失,太平军内部普遍产生厌战情绪,掀起一轮投降热潮。浙江杭州周围的平湖、乍浦、海盐、嘉善等地太平军守将纷纷率军献城投降,嘉兴被清军攻克。1864年3月底,杭州就落入清军手中。5月12日,常州也被清军攻克,护王陈坤书被杀。
  1863年年底,人在丹阳的李秀成拒绝堂弟李世贤让他率军往溧阳共谋“他往”的建议,轻骑回天京。
  其实,苏州一失,天京失去最后依恃。李秀成冒险回京,正是想劝洪天王“让城别走”,以图东山再起。当然,他自己母妻家眷在天京,这也是他回京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天京呆了十多年过惯好日子的洪天王懒惰入骨髓,鬼迷心窍,根本不接受李秀成的劝乞,诞妄大言:“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于水!”洪秀全五迷三道,惶急得失心疯。
  李秀成“让城别走”的战略意图,自然在当时是华山一条路,正确无疑。但仔细思之,他的这一策略也有盲目之处:离开天京,能跑往何方?
  根据当时清朝曾国藩、李鸿章的判断,李秀成、洪秀全等人逃离天京后有两种可能,一是由浙江、安徽交界处上窜江西、福建,以觅回两广之路;二是窜至江西再绕湖北,与扶王陈得才等人会师联兵。罗尔纲教授研究后认为,李秀成等人原想经江西、湖北出中原,此说最不可信。李秀成一贯轻视天京上游,根本不可能向上游地区突围转战中原地区。其实,李鸿章在清军攻克苏州后所下判断最准确,李秀成如果说服洪天王“让城别走”成功,他们最可能的行进路线就是由浙皖交界处经江西、福建返回广西老根据地,喘息后再图发展。天京失陷后,李秀成的堂弟侍王李世贤率数十万太平军残军,正是按这种回撤意图行走,只是半途兵败,没能回到广西。
  话又说回来,即使当时洪秀全同意离开天京进行战略撤退,太平军成功回广西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这一建议只有两广地区籍贯的兵士会赞同,绝大部分长江流域籍贯的太平军将士绝对不会离开江南老家远往广西烟瘴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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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54   可怜白骨天京城——“太平天国”的覆灭
  洪秀全耍懒不走,李秀成无计可施。
  湘军不闲着,于1864年2月28日攻克位于紫金山第三峰的“天堡城”。不久,湘军在太平门外筑两个大堡垒,北固山、洪山皆为清军所夺,堵住第一门大路。天京城至此完全被孤绝。
  一路激战,至7月3日,紫金山麓龙脖子一带的“地堡城”又被清军攻陷,天京城完全处于清军登高临低的掌握之下。
  天京城自1864年初已经严重缺粮。洪天王仍旧玩“精神胜利法”,派人把天王宫中的草坪上各种杂草拔光制成“甘露”(甜露),让城内居民有样学样,诏令大家吃“甜露”养生。这种东西,“瓜菜代”都不如,吃后不仅不解饱,还会让人中毒拉稀闹肚子。当然,这“甘露”也有来历,《旧约·出埃及记》第16章中,摩西领以色列人出埃及,旷野无食,上帝就赐给他们“甜露”为食。洪天王把神话当现实,把书本神学当饭吃。
  毕竟洪天王是条“龙”,福大命好,在6月1日(同治三年四月二十七)即“上天堂”了。曾国藩说他是“自杀”,支持太平天国的一方说他是“病死”。当时和后世不少人都认定曾国藩为表湘军之功而提出的洪天王“自杀说”是错误,但仔细思之,美国传教士罗孝全几年前见洪秀全时他还活蹦乱跳身体倍儿棒,此人不吃矿物质春药,不好饮酒,纵欲和急火攻心不可能让他在天命之年就上了“天”。最有可能的是,洪教主在最后的岁月里精神进入诞妄境界,真的相信自己要上天堂,日日服“甘露”,致使抵抗力日低,加上他不吃药不治疗,小病成大病,其实和自杀差不多。洪天王尸身被宫人裹以黄龙锦缎埋葬,没有棺木。这并非是因为城破前窘急找不到棺木,而是“太平天国”丧葬制度本来就是不用棺木的裹尸而葬。太平军十几年间,只要看见民间有寿材,必打碎当劈柴。他们还喜刨坟掘墓,用死人棺材板筑城、修工事以及作烧柴用。
  老天王死了,众人无奈,只得在6月6日齐推其子幼天王“登基”,时年16岁。
  仅过一个多月,1864年7月19日(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湘军用炸药崩开天京城墙,一涌而入,攻克了这个被太平军占领了11年的标志性城市。
  天京城被陷情况,可从曾国藩《金陵克夏全股悍匪尽数歼灭折》中了解大概,刨去一些“水分”,攻城过程大概属实:窃照官军攻克金陵,业经浙江抚臣曾国荃将大概情形于十六日亥刻会同臣等驰奏在案。兹据曾国荃十九日咨称:“此次攻城剿洗老巢之难,与悍贼拼死鏖战之苦,实为久历戎行者所未见。自得天堡城后,城中防守益密,地堡城扼住隘路,百计环攻,无隙可乘,直至五月三十日,始经李祥和、罗逢元、黄润昌、王远和、陈寿武、熊上珍、王仕益等率队攻克,占取龙膊子山阴,居高临下,势在掌握。”
  自六月初一日起,各营轮流苦攻,伤亡极多。李臣典侦知城内米麦尚足支持数月,又见我军地道三十余穴都已完成,官军五万余人,筋力将疲,若不乘此攻克,事久变生,深为可惧,李臣典愿率吴宗国等从贼炮极密之处重开地道。萧孚泗、黄润昌、熊登武、王远和愿距城十数丈修筑炮台数十座,通派各营队伍刈割湿芦蒿草,堆捆山积,上覆沙土。
  左路地势甚高,利于攻击,右路地势极低,利于潜攻。如是者半月,未尝一刻稍休,肉薄相逼,损伤精锐不可胜数。总兵陈万胜、王绍羲、郭鹏程等素称骁将,数日之内,次第阵亡,尤堪悯恻。
  十五夜四更,地道装药之时,曾国荃与李臣典正在洞口筹商一切,忠酋李秀成突出死党数百人,由太平门傍城根直犯地道大垒,别从朝阳门东角出数百人,装官军号衣,持火蛋延烧各炮垒,及附近湿芦蒿草。
  官军久劳之后,夜深几为所乘,赖伍维寿、李臣典、黄廷爵、张诗日堵住左路,擒斩亦多,幸克保全洞口。
  十六早向明,曾国荃将四路队伍调齐,预饬各军稳站墙濠,严防冲突,唯将太平门龙膊子一带,自黎明攻至午刻。李臣典将地道封筑,口门安放引线。
  曾国荃悬不赀之赏,严退后之诛,刘连捷、朱洪章、武明良、伍维寿、熊登武、陈寿武、李臣典、张诗日各率营官席坐敬听,愿具军令状,誓死报国。
  遂传令即刻发火,霹雳一声,揭开城垣二十余丈,烟尘蔽空,砖石满谷。
  武明良、伍维寿、朱洪章、谭国泰、刘连捷、张诗日、沈鸿宾、罗雨春、李臣典等皆身先士卒,直从倒口而入,各弁勇蚁附齐进,锐不可当。
  而左路城头之贼,以火药倾盆,烧我士卒,死者甚众,大队因之稍却。经彭毓橘、萧孚泗、李祥和、萧庆衍、萧开印等以大刀手刃数人,由是弁勇无一退者。而武明良、伍维寿、朱洪章、刘连捷、谭国泰、张诗日等各率队伍登龙广山,与右路太平门之贼排列轰击,移时贼乃却退。李祥和、王仕益从太平门月城攻入。
  群贼知此次地道缺口不复似前次之可以堵御矣。维时官军分四路剿击:王远和、王仕益、朱洪章、罗雨春、沈鸿宾、黄润昌、熊上珍等进击中路,攻伪天王府之北。刘连捷、张诗日、谭国泰、崔文田等进击右路,自台城趋神策门一带,适朱南桂、朱维堂、梁美材等亦率队从神策门地道之旁梯攻而入,相与会合齐进,兵力益厚,直鏖战至狮子山,夺取仪凤门。其中左一路,则有彭毓橘率罗朝云、赵河清、黄东南与武明良、武明善、武义山等由内城旧址直击至通济门。左路则有萧孚泗、熊登武、萧庆衍、萧开印率萧致祥、周恒礼、李泰山、萧清世、萧恒书、朱吉玉、赵太和、刘长槐、萧上林等分途夺取朝阳、洪武二门。
  城上守陴城门守楼之贼,及附近一带贼队悉被杀戮。其抄截疾驰各路,同一神速,其留兵置守各门,同一布置。此十六日地道成功,城中鏖战及东北两路抄截之情形也。
  方我军大队之抵龙广山也,西南守陴之贼犹植立未动,迨夺取朝阳门,贼始乱次。而罗逢元、张定魁、彭椿年、张光明、杨西平、何鸣高、彭光友、熊绍濂、罗兴祥、叶必信等各率所部从聚宝门之西旧地道缺口仰攻而入。李金洲、胡松江、朱文光、武交清、刘湘南、易孔昭、戴名山、张正荣等率队从通济门月城缘梯而上。而陈湜、易良虎、易良豹、庞清垣率吴隆海、张叶江、晏恭山、冯盛德、陈汝俊、刘定发各营则猛攻旱西、水西两门月城。
  伪忠王李秀成方率死党狂奔,将向旱西门夺路冲出,适为陈湜大队所阻遏,乃仍转回清凉山。
  江南提督黄翼升率许云发等水师各营攻夺中关拦江矶石垒,乘胜猛攻滨江之贼,遂与陈湜、易良虎等夺取水西、旱西两门,将守贼歼除,由是全城各门皆破,大势已定。
  日色将冥,陈湜、易良虎遥见忠酋贼队隐匿于西南房屋之内,益戒所部严防贼冲。彭毓橘置守聚宝门、通济门,李臣典、李祥和扼守太平门,黄润昌、王远和、朱洪章等见星收队,结为圆阵,站立龙广山,稍资休息。此水陆各军攻克西南两城及分守要隘预防贼股冲突之情形也。
  方朱洪章等与贼搏战于伪天王府城北之时,沈鸿宾、周恒礼、袁大升等率队从左路卷旗疾趋,绕伪城之东设伏,出奇为擒渠扫穴之计。迨朱洪章战马带伤,悍贼隐扼石桥,我军队伍不能飞越城河绕伪城之西。
  当日暮苦战之后,正兵收队龙广山,而伏兵深入,由伪城之东逶迤而南不能收队。时已三更矣,伪忠王传令群贼将天王府及各伪王府同时举火焚烧,伪宫殿火药冲霄,烟炎满城。(这是曾国藩的谎话)
  袁大升、周恒礼、沈鸿宾等见伪殿前南门突出悍贼千余人,执持军器洋枪向民房街巷而去,知是洪逆窜至民房,遂率队腰截击之,杀贼七百余人,夺伪玉玺二方,金印一方,宽广约七寸,即洪酋僭用之印也。
  其伪宫殿侍女缢于前苑内者不下数百人,死于城河者不下二千余人。
  其时伪城火已燎原,不可向迩,街巷要道,贼均延烧,塞断官军,以暮夜路径生疏,不能巷战,遂收队站城。此十六夜攻破伪天王府内城毙贼极多之情形也。
  是夜四更,有贼一股假装官军号衣号补,手持军械洋枪,约千余人,向太平门地道缺口冲突,经昆字湘后左右各营截击,多用火桶火蛋焚烧,人马死者已多,约尚有六七百人骑马冲出,向孝陵卫、定林镇一路而逃。伍维寿、杨钾南、陶立忠等急率马队跟追。
  曾国荃一闻骑贼装扮官军逃出之信,即加派张定魁、李泰山、黄万鹏、黄廷爵等马队七百骑追之,兼飞咨溧水、东坝、句容各守队会合追剿。
  直至十九日酉刻,伍维寿、黄万鹏等回营,面禀追至淳化镇,生擒伪列王李万材带领前进,追至湖熟镇见逃贼在前,当经马队围住,全数斩刈,未留一人。又追至溧阳,据百姓言前路并无贼踪。
  经过曾国荃亲讯,李万材供称,城破后伪忠王之兄巨王、幼西王、幼南王、定王、崇王、璋王乘夜冲出,被官军马队追至湖熟桥边,将各头目全行杀毙,更无余孽。
  又据城内各贼供称,首逆洪秀全实系本年五月闻官军猛攻时服毒而死,瘗于伪宫院内,立幼主洪福瑱重袭伪号,破城后伪幼主积薪宫殿,举火自焚等语,应俟伪宫火熄,挖出洪秀全逆尸,查明自焚确据,续行具奏。
  至伪忠王李秀成一犯,城破后受伤匿于山内民房,十九日夜,提督萧孚泗亲自搜出(曾国藩的谎话),并搜擒王次兄洪仁达。二十日,曾国荃亲讯,供认不讳,应否槛送京师,或即在金陵正法,咨请定夺。
  其余两广、两湖、江北多年悍贼,十七八等日,曾良佐、周光正、邓吉山、刘泰财、聂福厚、谭信高、胡克安、朱连甲、王春华、黎冠湘、彭维祥、陈万合、朱连泗、谢三洪、李臣荣、彭玉堂、刘金兰等分段搜杀,三日之间毙贼共十余万人(曾国藩的谎话),秦淮长河,尸首如麻,凡伪王、伪主将、天将及大小酋目约有三千余名,死于乱军之中者居其半,死于城河沟渠及自焚者居其半,三日夜火光不息。
  至十九日尚有贼踞高屋之巅,以洋枪狙击官军者。此马队穷追逸出之贼,及搜剿逆酋并群贼之情形也。
  现在派营救火,掩埋贼尸,安置难民妇女,料理善后事宜,百绪繁兴。(还是谎话)
  窃念金陵一军,围攻二载有奇,前后死于疾疫者万余人,死于战阵者八九千人,令人悲涕,不堪回首。仰赖皇上福威,迄今乃得收寸效等情,由曾国荃咨报前来,臣等伏查洪逆倡乱粤西,于今十有五年,窃据金陵亦十二年,流毒海内,神人共愤。我朝武功之盛,超越前古,屡次削平大难,焜耀史编,然如嘉庆川楚之役,蹂躏仅及四省,沦陷不过十余城。康熙三藩之役,蹂躏尚止十二省,沦陷亦第三百余城。今粤匪之变,蹂躏竟及十六省,沦陷至六百余城之多。而其中凶酋悍党如李开芳守冯官屯、林启荣守九江,叶芸来守安庆,皆坚忍不屈。
  此次金陵城破,十余万贼无一降者,至聚众自焚而不悔,实为古今罕见之剧寇。然卒能次第荡平,刬除元恶,臣等深维其故,盖由我文宗显皇帝盛德宏谟,早裕戡乱之本,宫禁虽极俭啬,而不惜巨饷以募战士,名器虽极慎重,而不惜破格以奖有功,庙算虽极精密,而不惜屈己以从将帅之谋,皇太后、皇上守此三者,悉循旧章而加之,去邪弥果,求贤弥广,用能诛除僭伪,蔚成中兴之业。
  臣等忝窃兵符,遭逢际会,既痛我文宗不及目睹献馘告成之日,又念生灵涂炭为时过久,唯当始终慎勉,扫荡余匪,以苏子黎之困,而分宵旰之忧。……
  不要小看这份奏折,此乃曾国藩与慕僚呕心沥血之作,看似叙事,实则叙功,在夸张太平军守城军士悍武战斗力的同时,最大限度以笔反衬出湘军将士的大谋大勇。如此官场老油条,心机深不可测,由此可见一斑。
  罗尔纲先生对曾国藩奏折的“水分”揭露最多。首先,曾剃头报称歼灭太平军十余万,完全是夸大十倍的吹牛。清朝官吏亲笔记录的与李秀成谈话,已经明白表明,最后的天京城中,只有居民两万人,士兵一万挂零,真正有战斗力守城的不过数千人。湘军攻入城后,把城中老幼妇孺杀个精光,犯下滔天罪行。这一点不是“极左”学者诬蔑和渲染,而是出自曾国荃首席师爷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其二,李秀成本人绝对没有传令要太平军焚烧天王府和城内建筑,幼天王本人也没有自焚身死。十年壮丽天王府的大火,完全是湘军自己抢掠后为掩盖罪行干出的坏事(萧孚泗所为),这一历史事实可从赵烈文日记以及攻入天京得“首功”的清总兵朱洪章自传中得以证实。所以,时隔三十多年后,同为清廷官吏与湖南老乡的谭嗣同在信中对老师说:“顷来金陵,见满地荒寒气象。本地人言发匪(太平军)据城时并未焚杀,百姓安堵如故……不料湘军一破城,见人即杀,见屋即烧,子女玉帛扫数入于湘军,而金陵遂永穷矣。至今父老言之,犹深愤恨!”
  在天王宫的宫女指认下,清军于地下刨出洪天王尸体,“不用棺木,遍身皆用绣龙黄缎包裹,虽缠脚亦系龙缎,头秃无发,须尚全存,已间白矣。左股右膀肉犹未脱”。曾氏兄弟和清朝刑部相关官员验看之后,证实为洪天王“真身”,又行戮尸极刑,折腾一阵死尸后,举火把洪天王烧成灰,然后把骨灰填入巨炮之中,轰然一声。这次,洪教主真的“上天”了。
  从曾国藩所讲洪秀全尸体“头秃无发”的描述看,此人死前倒真有服毒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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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55   千古凄凉英雄路——李秀成的下场
  李秀成,原名李以文、李守成,入太平军后改名李寿成。1857年率兵解镇江之围后,洪教主为彰其功,赐其名“李秀成”。要知道,洪秀全本人名字中有“秀”,赐李秀成之名不避他自己的“圣讳”,可称是极大的荣显。
  李秀成28岁参加太平军,文化程度虽不甚高,但在最初起义的那帮人中已经算得上是“秀才”,知书达礼,字写得不错。太平军攻下南京,因军功卓著,李秀成受封为“右后四军军帅”。到了1856年,由于他出色的指挥能力和高人一等的“情商”,李秀成已经是“地官副丞相”了。天京事变之后,李秀成由于在安徽地区拓地得力,受封为“副掌率”,即太平军的副总司令。1858年夏,由于他在攻破江北大营的战斗中表现超常,洪秀全在转年封他为“忠王”。1860年,捣毁江南大营后,李秀成率军在江苏、浙江地区占据大片土地,控制了江南财税地区不说,兵员急速增长,人员多达数十万人。也正是因为他在苏浙地区的情势一派大好,或多或少转移了对安庆解围的注意力,其实也埋下日后天京陷落的伏笔。但是,节节胜利之下,他所领导的太平军在上海周围受到常胜军和李鸿章淮军的有力抵抗,二打上海皆不克而退,战线逐渐回缩。此后,屋漏偏遭连夜雨,太平天国诸事皆不利,将死兵亡,地减城失,一步一步不可挽回地走向衰亡。
  李秀成最大的失着,在于他只贪图苏浙根据地的开辟,不顾大局,在打武昌和救安庆这两次军事行动中首鼠两端,先是失约会剿武昌,再坐视安庆不救,致使陈玉成最终败亡,导致了天京最终的失陷。安庆之战时,不仅陈玉成、洪仁玕倾力相救,杨辅清、黄文金、吴如孝等人相继提军奔援,唯独李秀成、李世贤兄弟二人拥大军入浙,自顾自开辟“新天地”,终使安庆落入清军之手。所以,二李当时的苏浙富庶之地,仅仅是过眼烟云。命脉已失,谈何成功!
  天京城陷时,李秀成奋不顾身,率千余将士保护幼天王冒死突出重围,并把胯下好马让与那位16岁的少年,自己拼死力往外冲荡。湘军濠垒层层,突围时君臣相失,夜里厮杀,最终相互走散。
  李秀成所骑的马不是战马,战至天明时,力道不够,已成废马,他只能弃马步行。如果他不把好马让与幼天王,肯定能突破重围后顺利逃脱。
  他与两三个随从携一包金宝逃上荒山。在一个破庙旁,恰被一群欲发战乱财的村民发现,脱身不得。由于村民人数多,搜掠财宝之后分赃不均,两伙人打闹,最终把李秀成扭送入清营。据解放初期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员会派人实地调查,查出捕送李秀成为首的两个农民姓名,一个叫王小二,一个叫陶大来。虎落平原龙陷沙滩,大英雄万马军中荡骋如飞,最终竟然落在两个贪财的庄稼汉手中。
  曾国荃听说忠王李秀成押到,又喜又怒。喜的是终于抓住这位太平军最重要军事统领,怒的是这多年来湘军数万人命丧此人之手。于是,这位曾九爷竟然手持尖锥,上前对浑身铁链的李秀成一阵乱捅。
  忠王不为所动,笑语曰:“曾老九,打仗各为其主,你这样做又是何必呢。”(赵烈文记载稍有异。曾国荃令兵士用刀细割忠王臂膀,鲜血淋漓,李秀成一声不吭)
  悻悻之余,曾国荃令人特制一木囚牢,把李秀成死死关在其中。
  五天后,老阴狡诈的曾国藩赶至,“好语”相劝,李秀成便开始写他的“自述”。
  从7月29日写起,一直到8月7日,李秀成写了七万多字的“供词”。
  纵观李秀成供词,大概有七方面的内容:1.有关金田起义详情;2.有关“天京事变”前后的历史;3.有关六解天京之围的情况;4.叙述在上海等地与“常胜军”交战的情况;5.为太平天国的军政民政作辩解;6.分析太平天国失败的几大失误;7.表达他自己要为曾国藩收服太平军余部的愿望。
  由于李秀成自己撰写“供词”,加上他最后要替曾国藩“收降”太平军余部的想法,使得这位大英雄身后广遭非议。
  “极左”学者更是以此把他定性为贪生怕死的叛徒。为此,研究太平天国最权威的罗尔纲先生一直为李秀成此举辩解,他自1944年开始就宣称李秀成的“投降”是类似当年姜维降魏的伪降,是苦肉计。他认为,李秀成是想通过伪降争取时间,准备东山再起。罗先生推断,李秀成假称幼天王已死,大夸曾国藩仁慈睿智,其实是想麻痹对方。……凡此种种,皆是罗先生的臆测。
  笔者个人认为,如果把李秀成看得如此有“心机”,其实倒是对这位忠厚仁义之人的真正“抹黑”。首先,李秀成本人信仰坚定,不惧死,不怕痛,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完全说得上是视死如归。否则,他也不会在遍体镣链的情况下天天于大木笼中细写太平天国的亲历历史。如果真有个人乞活的私心,李秀成根本没有定力和精力以每天七千字的速度写东西。
  此外,曾国荃刀锥乱捅,李秀成不为所动,这当然也表明他是个视死如归的英雄。对于死生,正如他所亲口表述那样:“死而足愿,欢乐归阴!”
  中国历史上,农民军战败后假投降的事例确实很多,最近的例子就是明末张献忠、李自成等人的多次“诈降”。但李秀成绝非“诈降”,他也没有类似姜维向钟会诈降的机会。当其时,他只是一个被逮入囚笼的牢犯,身边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李秀成对洪家王朝,可称是仁至义尽,但最后他从内心深处相信“我主(洪秀全)无福,清朝有福”,相信太平军是“乱星下降”,是“世人之劫数”。宿命论的悲观,决定了李秀成不可能有心思搞假降或者诈降。
  李秀成最后对曾国藩提出了两点最重要的建议。其一,他提醒曾国藩“要防鬼反”,即注意洋人对中国的吞并企图,这完全是站在民族大义的高度上的无私之言。与洋人打交道,吃亏多时,李秀成自然在死前说掏心窝子话。其二,他表示自己能替清廷招降余部,希望曾国藩不要多杀两广人,这完全是替自己的子弟兵着想。李秀成是识大体的人,他深知太平天国大势已去,不可能再翻盘。当今之计,他只求死人越少越好,绝非是想耍什么计谋企图重新东山再起。曾国藩何样人也,那么阴险多计的老官场油子,又怎么能上李秀成这么幼稚的圈套(如果李秀成想骗他的话)!
  赵烈文本人作为湘军高级幕僚,在李自成被俘之初曾与他倾心交谈,并问及李秀成“为何不早降?”
  忠王答曰:“朋友之义,尚不可渝。何况我受其(天王)爵位,能不为之效死!而且,我用兵所到,未尝纵杀,对清朝官眷也一直优待礼送……”而且,当时他还十分天才性预见了日后清朝“夷务不靖”的外患,所有这些,皆可见这位英雄的超然忘我。
  赵烈文问他自己日后打算,李秀成显然很清楚:“我一死而已。但求能招服旧部,以活众生,由此死而瞑目。”
  对于李秀成的《自述》,曾国藩亲笔删改,达五千字之多。首先,为免遭清廷猜忌,曾国藩删去了李秀成自述中对他曾氏兄弟的“赞许”之词;第二,他删去了李秀成描述战争细节时显现湘军无能的记述;第三,他完全删掉李秀成总结太平天国教训的“天朝十误”;第四,他把李秀成自述中讲自己被捕过程的事实完全删改,由村民出卖改为由湘军逮捕,目的纯在冒功掩过;第五,他把洪天王“病死”改为“服毒身亡”,也是想张大湘军之功。
  综观上述情由,可以见出,曾国藩本人在李秀成自述《批记》上的解释言语完全是一派胡言,是他自己为自己脸上贴金:“(我对李秀成自述)别字改之;其谀颂楚军(湘军)者删之;闲言重复者删之;其宛转求生乞贷一命(根本无此语),请招降江西、湖北各贼以赎罪,言招降事宜有十要,言洪逆败亡有十误,亦均删之。其实文理不通,事实不符,概不删改,以存其真。”
  李秀成写得越多,曾国藩越害怕,所以他最终决定不把李秀成送俘北京,而是迅速在南京处死。他之所以急忙处死李秀成,最大原因不外乎以下两个:第一,掩盖湘军把天京财宝抢掠一空的罪行。仅曾国荃一人所掠财物,即用了二百多只大船运回湖南老家。由此可以想见湘军上下大发横财之甚。其二,掩盖天京失陷时李秀成与幼天王成功逃脱的事实。曾国荃杀入天京城内,任由湘军屠杀天京城内无辜百姓,放纵湘军淫掠,但惰于追歼突围的太平军,其实纯属重大军事失误。为掩盖这一点,曾国藩自然要杀李秀成灭口。众人皆知的“曾左绝交”,起因正在于左宗棠上报幼天王入湖州的消息,曾国藩恼羞成怒,从此极恨左宗棠。
  曾国藩一方面假仁义表示要赦免李秀成,套取口供(他特别想知道太平军所藏财宝的下落),一方面上书清帝,先斩后奏,通知说已经在当地处死李秀成:日来在事文武皆请将李秀成槛送京师,即洋人戈登、雅妥玛等来贺者,亦以忠逆解京为快。臣窃以为圣朝天威,灭此小丑,除僭号之洪秀全外,其余皆可不必献俘,陈玉成、石达开既有成例可援。且自来元恶解京,必须诱以甘言,许以不死,李秀成自知万无可恕,在途或不食而死,或窜夺而逃,翻恐逃显戮而贻巨患。臣与臣弟国荃熟商,意见相同。又李逆权术要结,颇得民心,城破后窜匿民房,乡民怜而匿之。萧孚泗生擒李逆之后,乡民竟将亲兵王三清捉而杀之,投诸水中,若代李逆发私愤者。李秀成既入囚笼,次日又擒伪松王陈德风到营,一见李逆,长跪请安。闻此二端,恶其民心之未去,党羽之尚坚,既决计就地正法,以绝后患,遂于初六日行刑。其洪仁达一犯,系洪秀全之胞兄,与其长兄洪仁发,皆暴虐恣横,多行不义,为李秀成所深恨,且如醉如疾,口称天父不绝,无供可录,因其抱病甚重,已于初四日先处死矣。
  可见,用“老奸巨猾”形容曾国藩,再恰当不过。他在阳历6月26日就已拟在当地处死李秀成,7月2日已经与其弟曾国荃和高级幕僚正式决定了杀人计划,但他在7月5日亲自审问李秀成时,仍旧装出一副惜才爱才的样子,一脸柔和,对李秀成表示他很赏识对方的才能,上书朝廷想赦免对方。李秀成不疑有诈,可能确实产生过侥幸活命的念头,并想替清军收拾太平军余部,所以他才在《自述》中极陈“善后”事宜。
  李秀成真的怕死吗?李秀成真的“动摇”了吗?据笔者分析,李秀成绝未怕死过,但他对“太平天国”的信念在被俘后其实全然消散。对于太平天国和洪秀全本人,李秀成问心无愧,最危急时刻仍旧把好马让与幼天王骑行,已全尽愚忠。但他并未存有邪教徒那种至死不渝的盲从,其内心深处仍旧存有古代中国传统文化中“各为其主”的基本道德观。他曾经在苏浙战场大胜时优待被俘清官,优恤死节清官,遵循“两方交兵,各扶其主。生与其为敌,死不与其为仇”的理念,甚至对败亡之际内部叛降动摇的松王陈德风与纳王郜永宽等人也宽纵为怀,表示了他的过于“宽容”的“理解”。所以,在李秀成身上,作为道德的个人的闪光点比比皆是。但是,在混乱年代,到处是卑污的人,到处是自私自利的欲望之心,这注定了李秀成必然是悲剧结局。
  当然,曾国藩对杀李秀成一事心中也有愧疚,他事前派幕僚李眉生相告。
  闻言,忠王李秀成怡然曰:“中堂厚德,铭刻不忘。今世已误,来生图报!”没有大骂,没有乞饶,没有抱怨,没有愤恨。这种真正的坦荡无私,这种真正的大仁大义,这种真正的欣然赴死,这种高尚的人格,使得大阴谋家曾国藩心中更感愧歉,下令对李秀成免于凌迟酷刑。大英雄李秀成终得砍头快死,时年42岁。
  忠王临刑,曾赋绝命词十句,赵烈文日记中认为“鄙俚可笑”,未记翔实内容。上世纪50年代曾有华侨提供其中一首,有“太平天日有余光,莫把血肉供阎罗”之句,殊不与李秀成临终时精神状态相吻合,应该是伪造或误传。为此,笔者倒是更相信清末笔记中所载的李秀成《感事诗》,悲歌慷慨,豪气满胸:
  湖上月明青箬笠,帐中霜冷赫连刀。
  英雄自古披肝胆,志士何尝惜羽毛。
  我欲乘风归去也,卿云横亘斗牛高。
  龚鼓轩轩动未休,关心楚尾与吴头。
  岂知剑气升腾后,犹是胡尘扰攘秋。
  万里江山多筑垒,百年身世独登楼。
  匹夫自有兴亡责,肯把功名付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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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56   沙上余波难成浪——“太平天国”的余韵
  天京陷落后,李秀成被捕,但幼天王竟能在将士护卫下有命逃出。
  1864年7月底,经过辛苦辗转,幼天王一行到达浙江湖州,与堵王黄文金、辅王杨辅清等人会合,并召来在安徽广德领一部军的干王洪仁玕来会。
  大家商议后,便想去建昌、抚州一带与侍王李世贤合军,打算日后再与西北远征军的陈得才会师,占据荆襄以图重起。彼时,洪仁玕等人皆不知石达开已经败亡,还希望这位翼王能回心转意。懵懂之中,他们派人深入四川等地想联系石达开。
  清军很快扑至湖州。太平军先胜后败,只能弃湖州外逃。
  行至半路,一向骁勇能战的堵王黄文金劳瘁过度,一头从马上栽下摔死。失去这位主心骨,太平军余部军心大乱,边逃边溃,洪仁玕只得率人护着幼天王一路窜逃,在9月22日到达江西玉山。到此地后,他们发现侍王李世贤部已经入福建,众人更加绝望。
  清军臬司席宝田率二万多兵士一直紧追不舍,在塘坊大败太平军残部,打得众将四处狂逃,洪仁玕等数千人拥幼天王遁往江西东南部石城的杨家排。
  残兵们刚刚做好饭喘口气准备吃一口,席宝田清军大至,喊杀而来。洪仁玕一行狼狈,只得弃饭又逃,窜入木兰新河与广昌杨溪分界的险地古岭脑。
  席宝田手下前锋将率奇兵攀爬上岭,把连气也没喘几口的太平军杀得措手不及。惊惶四散的途中,大部分人被埋伏的清军一一截杀。干王洪仁玕与幼天王在乱中相失。
  席宝田一鼓作气,把三万军士分成三队,周围四处爬梳,杀掉了好多残存的太平天国“王爷”,生擒干王洪仁玕、尊王刘庆汉、昭王黄文英等人,把这些王爷们皆关在石城县县牢。
  幼天王乱中惊走,最终身边一人不剩。他只身一人在深山野岭转悠。
  流浪多天之后,幼天王终于在10月25日被清军游击周家良所部士兵生擒,送于席宝田的大营。
  最后关头,洪仁玕铮铮铁骨,不乞降,不求活,虽然书生气十足,但一直以与清廷相抗的敌国忠臣自居,最终被杀于南昌。(详情见附件中《洪仁玕自述》与《绝命诗》)
  幼天王乃16岁张惶少年,被捕后,写有八份乞命讨饶的亲笔供词和诗文,但很快就被清廷下令:“该犯系洪秀全之子,么魔小丑,漏网余虫,不值槛送京师。著在江西省城凌迟处死,以快人心。”于是,一心想得释去读书的16岁少年在南昌遭受凌迟酷刑。(详情见附件《洪天贵福自述》及诗文)
  侍王李世贤方面,于1864年秋从江西跨梅关进入广东,在当地转战之后,后攻占福建漳州等地。康王汪海洋等人攻占汀州(今长汀)。福建似乎有望成为太平军的翻盘根据地。
  1865年3月4日,侍王李世贤发出《致美英法各国公使书》,想联合洋人,共同“平分”中国人民的土地,暴露出他十足的卖国嘴脸。在对外关系的气节方面,他远远不如其堂兄李秀成。为言之所据,现抄录太平天国侍王李世贤发布的“媚洋信”全文:侍王李世贤致美英法各国公使书天朝九门御林忠正京卫军侍王李世贤敬启大美、大英、大法兰西诸国钦差大臣贵士兄台阁下:窃我中国自混沌开天以来,神农启宇而后,尧、舜禅让,汤、武征诛,秦、汉、魏、晋之递传,唐、宋、元、明之接续,遥稽世代,屈数难终,而中外一家,固皆与诸大国式好无尤,无分略威(域)矣。贤生也晚,未获遭逢景运,共庆圣明,而按之舆图,考诸纪载,亦得悉其原委,如在目前。伏思守土宇者,宜凛唇亡齿寒之戒;而交邻国者,不亡(忘)以大事小之箴。我中国由明、元而逆计之,历承环邻千百国献琛纳贡,两不相侵。唯狐奴生产异类,夙以窥伺为心,是以我中国与辽东诸国常防其奸伪,特筑长城以御之。不意明季引入内地,堕其术中,受其污辱二百余年。凡属英豪,谁不抚膺涕泣!即如诸大国谊属邻邦,恬关辱齿,谅亦隐深痛恨,思欲早举义旗,奈以中国无人,斩付之无可如何之列耳!幸天父上帝不绝汉嗣,厌弃胡奴,特命我主定基金陵,十有余载,剿灭狐奴,不知几千万数数。而如诸大国之英雄豪杰,均各两相和好,买卖如常。且江、广、浙、豫等省,诸大国之大臣、贵士,亦得游历其间,照常贸易,宁非美事。贤遵奉主命,阃外专征,扫除狐种。日前攻克漳州,驻兵该郡。欣闻众贵士兄台在迩,喜出非常。此即修函驰递,犹恐途中阻滞,因特将原启缮录,故着潮州大埔子民专呈,伏乞众贵士兄台收阅,俯念唇亡齿寒之意,洞悉以大事小之原,给发雄兵,同灭清妖,同襄义举,庶几群黎造福,万国咸宁。夫天父上帝、耶稣尊教,原属恩怜救护,覆帱无私,举凡普天大下之人,皆宜尊教恐后,故我主未登大宝之时,前数十年间,即敬奉尊教,举止饮食,在在无违。并接贵国罗孝全先生传授我国人民,同日(口)赞美。我中国人民,亦敬服尊教。目击贵国之医治中国无许废人,救护中国之若干残疾,无不人人感其仁慈,个个沾其恩德。是贵国之与中国,诚为一本之亲矣。只狐妖崇信佛、老,藐视耶稣教主,硬颈不从。第从与不从,亦是各修各得(德),何又到处严拿信从尊教之人,无有立身之地。我主势不得不起义师与之争战,干戈四起,迄今十数年。荷蒙天父上帝,耶稣德威,暨诸大国福庇,攻开省郡不为不多,诛灭清妖不为不众。但该妖以十八省之大,加以蒙古、汉军,劲旅如林,军需粮饷充足,于此而欲克期灭尽,诚知其难已。试看古往今来,行兵必期于接应,立国总赖乎和邻。目下诸大国之与我中国,真是唇齿相依,大小相顾之事也。当我主未定江南之日,众仁兄台得人入内地乎?兹则东、西、南、北任其驰驱,湖北、安徽随乎贸易。倘不共相会合,一鼓铲平,则中国缺少水师,未能一朝扑灭,受制于胡奴,恐唇亡而齿以随之,诸大国不得不长计虑耳。如诸大国相(信)我中国,仗天父、耶稣之权能,留尊教之体面,与贤议定章程,同诛胡虏。众仁兄专取水路,所得郡县州城关隘,悉听众仁兄台铺派镇守,其财宝钱漕,一并收纳,贤毫不过问。至贤统兵专取陆路,所得郡县州城镇隘以及财宝钱漕,贤与众仁兄台各得其半。其中外远近之城邑,凡有大水关、大码头,亦归众仁兄台关抚。谅有此水师,虽跨海渡江,无有阻滞矣。我中国开创之初,兵力不无单薄,军需不无缺乏。假令众仁兄台甘于袖手,不为援救,则该清妖弁贪婪无厌,乃狐鼠肆威之辈,一经我中国被其挟制,势必及于众仁兄;于此而欲仍逍遥往来于江、广、浙、豫也,未必然已。万祈众仁兄台,迅速发兵,立除余孽,以全两便,慎勿见吝,是所切祷。唯望一视同仁,将见成功之日,各镇金汤,两下和好,万代通商,同享太平之福,岂不美哉。再:漳城称富足,目下军情平善,兵民两安,生意买卖,甚为热闹,金银满市。伏乞众仁兄台酌议拨移货物船只,内载一切洋物并铜帽洋火等项前来,自可立即出售。如虑及我军兵士,贤愚不一,或有硬自取货,不付银洋,贤照价赔偿,断无失信于朋友之理。书到之日,祈赐回复,以免远盼。专此敬太平天国甲子十四年十月初一日启(1865年3月4日)
  侍王李世贤在对待洋人的态度上,与慈禧“宁与洋人勿与京奴”有同工异曲之妙,他竟然还扬言过:“如果太平军不能战胜清军,倒很愿意看到英国统治中国。”(呤唎《太平天国亲历记》下册629页)这种赤裸裸的卖国,其实也代表了太平天国后期部分上层将领的看法。在他们心目中,“洋兄弟”总比“清妖”要亲近一层。
  洋大人们不听这一套,他们反而积极配合李鸿章、左宗棠部,派人派船帮助清军围打漳州。李世贤又气又急,于5月15日匆匆逃离漳州。
  一路大败,李世贤几十万大军最后死的死,降的降,只剩他孤身一人。想昔日拜上帝会能以几千人起家一路杀至南京,只凭一个“势”字。李世贤攻占漳州时,有兵几十万,武装精良,来福枪、左轮枪、滑膛枪,应有尽有,而清军方面只有土绳枪、抬炮和长矛,人数远远逊于李世贤军。时异势移,众人心怀鬼胎,各打算盘,几十万军只是散沙而已。偶逢一败,便立刻土崩瓦解。
  李世贤自己割发化装,狼狈不堪地逃入广东镇平(镇平即今天梅州地区的蕉岭),回到客家人的老家地区。由于康王汪海洋先前与李世贤有矛盾,又怕他官大夺自己之权,隔了几天就派人刺死了李世贤。侍王李世贤死年32岁。想当初他与堂兄李秀成,曾撑起太平天国大半江山。一朝败溃,死于自己人之手,不能不让人一叹。其实,天京失守后,如果李世贤有大局观念,没有急急忙忙向福建方向逃遁,在江西稍稍稳住阵脚,把太平天国的“象征”幼天王迎入军中,自可“挟天子而令诸侯”,联络各路残余太平军、捻军以及曾经向太平天国效忠的各地会党,给予他们以希望,继续作战,胜负未可知也。如果他们在江西得以巩固力量,蕴力集势而攻得襄楚,与河南的扶王陈得才和遵王赖文光遥相呼应,说不定在中原地区可以开辟新天地。可惜李世贤受其堂兄李秀成回攻闽粤思想影响太深,缺乏应变的谋略,一意南退,终于走上不归路。
  太平军事至如此还窝里反,真让人叹息。仅仅过了几个月,在清军左宗棠部的节节进逼下,康王汪海洋等人不敌,失掉嘉应州城,他本人也中弹而亡。最后,偕王谭体元也被生擒,获凌迟酷刑。
  两天大战,太平军余部被杀一万多人,其余数万或被俘,或投降。作为一股军事力量的“太平军”,至此完全消亡。
  太平天国最后一个被俘的“名王”,乃辅王杨辅清。这位杨秀清的族弟在湖州时与洪仁玕道别,当时据说是前往上海向洋人购买军火。后来消息全无,有传言说他去了美国“发展”。其实,他从湖州走后不久,太平军残部皆被一一消灭,他只好潜回广西躲匿。由于风声日紧,杨辅清东躲西藏,在黄州、广东、湖南、安徽一带四处瞎转。发昏当不了死,天京城陷后十年,他在福建想投清营当兵,为人认出被擒。清朝闽浙总督李鹤年把他在福州凌迟处死。(详情见附件《李鹤年奏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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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57   兔死狐狗竟未烹——湘军系的“好”结局
  以曾国藩为首的湘军,自筹饷,自练兵,使这支处于半独立的军事团体最终消灭了太平天国,立下不世之功。
  依理讲,曾氏集团的下场无外乎两种:第一,功高震主,兔死狗烹,被清廷上下联手干掉;第二,曾氏可仿“陈桥兵变”,在南京振臂一呼,提兵北上,由臣而君,取代清朝,恢复汉人政权,那样一来曾国藩最起码可当个“隋文帝”。
  两者选其一,人生大博弈,但拿捏不好,皆是灭族亡宗的大险大恶。还好,饱读诗书的曾国藩选择了第三条道路,以罕见的退让和耐心,终于化解清廷疑忌,得以避免了清末满汉阶层之间的最大一次冲突。
  湘军曾国荃部攻陷天京后,当天即发“八百里”快报向朝廷报捷。殊不料,清廷一盆冷水浇下,指责曾国荃大事粗定就擅自回营,语气严厉地表示说,如果天京有漏网的“逆首”逃出,定拿曾国荃是问。由此一来,曾国藩只得本人亲自重新上报“天京大捷”的胜报,而且还得让满洲贵族官文领衔分功。
  慈禧虽为一妇人,阴毒过人,她竟然置咸丰帝所讲过的“攻克南京者授王爵”的许诺于不顾,仅仅赏赐曾国藩一等侯爵(连公爵也不给),可谓寡恩至极。
  为了打击曾氏兄弟骤胜而骄的气焰,清廷大玩心理战,下诏严查天京金宝的下落与幼天王下落,并声称要追究李秀成、幼天王等人脱逃的罪名。为此,曾国荃等湘军将领气急败坏,不少人齐聚曾国荃大营,欲逼主帅效“陈桥故事”拥曾国藩为帝。
  清廷虽然用兵对内对外都不在行,玩政治非常在行。对于湘军可能的背叛,他们早已有所准备,故而当湘军最后关头与太平军浴血死战时,僧格林沁、官文等满蒙大员早得密旨,伺窥于天京左右,准备时刻消灭这支得胜而疲的湘军。
  曾国藩本人理学名臣,皇帝瘾不浓,而且熟读史书的他肯定深知北上争帝的风险太大,弄不好变成吴三桂,太过不值。
  深思熟虑之后,他马上自动撤裁了数万湘勇回籍,自剪羽翼给清廷看,以示无篡上贰心。同时,他又作姿态停解外省厘金,从经济上表态自己绝无拥兵护财自固自肥之意。当然,曾国藩也要安抚把脑袋掖在腰带上死拼多年的湘军子弟,他对天京金宝的下落来个死不认账,死活不承认太平天国有“窑金”。
  曾国荃等人皆不是有远大谋略的政治家,其实都是些打仗为金钱的财迷军头。清廷很知趣,见逼曾国藩裁军辞饷的目的达到,果然不再追问天京金宝下落。由此,曾国荃等人破釜沉舟的造反之心,一下子散入九天之外。
  不久,没经曾国荃本人同意,曾国藩擅自上专折,“代替”老弟请求“回籍养病”,更让清廷完全放下一颗心。
  综观曾国藩一生,性格方面也有个由刚而柔的变化过程。咸丰元年,曾国藩主动上章批评皇帝,惹得咸丰帝大怒,几欲加罪于他。咸丰四年湘军攻占武昌得大功,清帝收回任他署理湖北巡抚的成命,曾国藩愤懑欲狂。延至咸丰七年,曾国藩大闹“情绪”,先是不待诏而回家奔丧,而后又在守制之时主动向朝廷要江西巡抚官职,大掉“理学大师”的份儿,致使左宗棠等人对他大肆抨击。舆论抨击下,老曾惊愧成病,从此得上神经衰弱,几乎整夜睡不着觉。
  也恰恰从彼时起,曾国藩幡然改悟,从刚愎逼人一变为圆融通达,对上对下日益恭谨,逐渐锻炼成官场上罕见的老油条,且果然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一次又一次以退为进,终未成为“权臣”而遭族诛之报。
  太平天国兴起以来,内忧外患之中,清廷中庶族地主与满蒙权贵派之间一直勾心斗角,内斗不止。庶族地主派以林则徐、张亮基、吴文镕、曾国藩、左宗棠等人为代表,满蒙权贵派以胜保、僧格林沁、官文、崇纶等人为代表。庶族派属实干类型,不少人急功近利,很想有番作为。权贵派恃于出身,骄横跋扈,对汉人心怀猜防。双方倾轧中,前期权贵派一直得势,比如吴文镕之死(被崇纶逼出城),曾国藩之抑,左宗棠之被逮(差点被官文以“恶幕”罪名杀头),袁甲三被斥(胜保大力排挤),唐巡方被黜(僧格林沁秘密派富明阿参劾这位安徽的汉人巡抚),无不显示出权贵派力量的嚣张。胡林翼所以能守于湖北巡抚之任,如果不委曲求全奉迎时任湖广总督的满人官文,按月奉大把银两当例来“孝敬”,想必他也在任不能长久。
  好在满蒙权贵派内部也非铁板一块,比如咸丰帝宠臣肃顺明里暗里一直帮衬汉人庶族派。随着镇压太平天国过程的延续,清廷高层深刻意识到汉人庶族派的重要性。即使到了慈禧妇人当政的时代,仍旧大力依靠这些人来镇压太平军和捻军。虽然处处被辖制、防范,但越来越多的地方大权逐渐为领兵作战的湘军、淮军将领所得。这些昔日耕田平居的读书汉,正因太平军的勃然而兴,才有机会跨马持枪赴江南,十余年间不少人步步高升,因战功而跃升为封疆大吏。
  当然,慈禧妇人,临政初期很有政治手腕。如果她在天京陷落后即卸磨杀驴,逼得湘军与朝内外汉人庶族派走投无路,这些人没准狗急跳墙,曾国藩可能提前几十年上演袁世凯式的“逼宫”大战。清朝最后之亡,究其实也,亡就亡在摄政王载沣乃一短视王公,死力排斥袁世凯,终致覆国之后果。
  千万军民颈中血,染得湘军顶戴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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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58   附一:干王洪仁玕自述与诗句
  (说明:洪仁玕供词,台北故宫博物院文献部实藏七件。他被俘后,先在席宝田军营有一件“问供”,一件“亲供”。被解送到江西首府南昌后,在南昌府有三件“问供”。随后由沈葆桢提讯,有一次供词。这六件文献中,在席宝田营的“亲供”,原题签“抄呈伪干王洪仁玕亲书供词”,是据原亲书、供词的抄件。
  除以上六件外,还有一件亲笔书写的供词。亲供原稿自称“本藩”,提到天王、幼天王、主、上帝等处,都空格或提行出格,显露了他本人站在敌国大臣立场桀骜不屈。这是今天唯一存有原稿的洪仁玕亲书供词。仔细研究洪仁玕供词,对太平天国初期起因,他本人与洪秀全亲属关系以及他到天京后的太平天国政局研究,可起到十分重要的参考作用。)
  在南昌府之亲书供词本藩洪仁玕承列位鞫问起义至今一切情由,姑举大略复问。恭维本藩自幼读书至廿八九岁,经考五科不售,习经史天文历数,遍游各洋避祸。实因我主天王庚戌金田起义,各宪严查,不能家居也。辛亥年游广西,到浔州蒙圩,寓于古城侯姓之家四十余日,不能追随我主天王,不遇而回。癸丑游香港,授书夷牧。甲寅游上海,洋人不肯送予进南京,其上海城内红兵不信予为天王之弟,乃在夷馆学习天文历数。是冬返回香港,仍习天文,授教夷牧。坐火轮船四日到港,吟诗一律:“船帆如箭斗狂涛,风力相随志更豪。海作疆场波列阵,浪翻星月影麾旄。雄驱岛屿飞千里,怒战貔貅走六鳌。四日凯旋欣奏绩,军声十万尚嘈嘈。”一连四年在香港。己末年,洋人助路费百金,由广东省到南雄,过梅岭,到饶州蔡康业营。
  八月与天朝辅王在景德镇打仗败,弃行李一空。由饶到湖北黄梅县,知县覃瀚元请予医其侄头风之症,得有谢金,在龙坪办货物下江南,于三月十三日到天京,蒙我主恩封福爵。二十九日,封义爵加主将。四月初一日,改封开朝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予因初到,恐将心不服,屡辞,未蒙恩准。予原意只欲到京奏明家中苦难,聊托恩荫,以终天年。殊我主恩加叠叠,念予自少苦志求名,故不避亲贵,特加殊封。
  予自受命以来,亦只宜竭力效忠,以报知遇之恩。己未冬,与忠王议解围攻取之策,悉载前帙。辛酉年出师徽浙,催兵解安省之困。四月交兵数万与英王,统往黄州、德安一路;因与忠王会剿失约,章王在桐城败绩,遂致安省不能保,而北岸陆续失陷。予因众军将机错用,日夜忧愤,致被革。皆由章王林绍璋内外阴结而务财用,私议苏杭归忠王(按:以上五字被勾去,但可看出),各守疆土,招兵固宠,不肯将国库以固根本。又章王奉命催粮不力,众只留为实自之用,遂致敌人买通洋鬼,攻破苏、杭、丹、常等郡县,京粮益缺,而京困益无所恃。殊我主于癸亥年恩锡顾命,嘱扶我幼天王,予于此时三呼万岁后,不胜惶恐流涕,恐负圣命遗托。于去岁十一月奉旨催兵解围,身历丹阳、常州、湖州。殊各路天兵惮于无粮,多不应命。至今年四月十九,我主老天王卧病二旬升天。京内人心望援不至,本欲弃城,而李鸿章揣知其意,于六月轰开京垣而入。我幼天王与大臣忠王等万有余人出京,一路平安到广德州,君臣大会,悲喜交集。因湖州军(粮)乏军单,恐难建都立业,故议到建昌、抚州等处会合侍王、康王,再往湖北会翼王、扶王等大队。殊至……闻……又至……(按:删节号处,原有删略点而未写字),又,予因前承诏旨顾命,自宜力扶幼天王。叹予在石城,隶也实不力,黑夜惊营,君臣失散,此诚予之大罪,故此成擒也。但思人各有心,心各有志,故赵宋文天祥败于五坡岭,为张宏范所擒,传车送穷北,亦只知人臣之分当如此,非不知人力之难与天抗也。予每读其史传及正气歌,未尝不三叹流涕也,今予亦只法文丞相已。至于得失生死,付之于天,非吾所敢多述也。
  本藩与老天王原是五服宗潢,巷里相接,长年交游起居,颇有见闻而知者。我主天王长予九龄,予只知其天禀圣聪,目不再诵。十二三岁经史诗文无不博览。自此时至三十一岁,每场榜名高列,唯道试不售,多有抱恨。丁酉年圣寿二十五岁,在广州领卷考试,由学院前街转至龙藏街,偶遇一长发道袍者,另有一人随侍,手持书一部九卷,未号书名,敬赍递献,面嘱云:“功名二字,尔应大受,切勿忧,忧必病。”言罢飘然而去。我主持回试馆,喜与众友谈论场内诗文,无暇观览。殊此科揭榜不售,心中忧愤,在舟吟诗云:“龙潜海角恐惊天,暂且偷闲跃在渊。等待风云齐聚会,飞腾六合定坤乾。”回家果得一病,不省人事。三月初一日病笃,乃召父母伯叔及王长兄王次兄到伊御塌,垂泪云:“今余必不久人世,有负父母兄长教育大恩矣。盖予魂游天堂,目见无数天使,身穿龙袍角帽,在路傍陈设礼物,迎接予魂到一所,见是金砖金瓦,辉煌无比,张挂文字,尽是规铭宝训。予亲读后,即有二三天使,剖换衷肠。又有老妇携予到天河洗浴,嘱云‘不要与众人顽弄,致污己身’云云。有顷,见一位金须黑袍高大老人,赐一剑一印,垂泪对予云:‘吾召秀全来此,令尔知天下人尽是我生我教,尽是食我食,衣我衣,即眼所见,耳所闻,都是我造的,卒无一人知恩谢恩,反将我所造的物认做木石偶像之恩。世人何无本心,一至于此?尔切勿效之!’嘱毕,即命予放胆行之。既所见如此,必不生矣。”述毕此情,忽生惊恐之状,而王长兄次兄以为其神困惫,乃放倒御榻上。此时我主又见一龙一虎一雄鸡来至榻前,遂又翻身起坐榻上。众人只见仓惶若此,未知所见为何也。及晓,鸟语喧哗。乃吟七绝一首:“鸟向晓兮必如我,太平天子事事可。身照金乌灾尽消,龙虎将军都辅佐。”吟后,忽东窗红日射入御床,遂一身麻木,毛骨悚然,即昨夜卧不能起之病,亦不知消归何处矣,应验“身照金乌”一句诗也。
  此时匍匐起来出卧室,见父亲及乡邻族老人等,俱云:“我是太平天子,天下钱粮归我食,天下百姓归我管。”并述天父如何教导等语。众人不知所谓,咸以为癫狂也。一连四十多日,所言所行,教言打江山杀妖魔的话,众尤不知所指耳。此时吟诗云:“手握乾坤杀伐权,斩邪留正解民悬。眼通西北江山外,声震东南日月边。展爪似嫌云路小,腾身何怕汉程偏!风雷鼓舞三千浪,易象飞龙定在天。”又吟剑诗云:“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擒尽妖邪归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东南西北效皇极,日月星辰奏凯歌。虎啸龙吟光世界,太平一统乐如何!”至四十余日,性灵复元,默然静思,慨然大志,以为上帝必不我欺。所到结交以诚以信,坐立行止肃然,以身正人,戒尽烟花酒僻等事。凡举临缙绅人等,各皆叹其威仪品概,故所至皆以身率教。凡东西两粤,富豪民家,无不恭迎款接,拱听圣训,皆私喜为得遇真命天子也。
  在龙母庙毁偶像题诗云:“这等断非神,愚顽假作真!太平天子到,提醒世间人。”又题梦日诗云:“五百年间真日出,那般爝火敢争光!高悬碧落烟云卷,远照尘□鬼蜮藏。东北西南勤献曝,蛮夷戎狄尽倾阳。重轮赫赫遮星月,独擅贞明耀万方。”又因土人说六窠庙十分灵显,主询其信堪舆,打死母亲以葬,且出入喜男女和歌,得道为神云云,故题诗斥毁云:“举笔题诗斥六窠,该诛该灭两妖魔。满山人类归禽类,到处男歌和女歌。坏道竟然传得道,龟婆无怪唤家婆。一朝霹雳遭雷劈,天不容时可若何!”又闻甘王庙日夜显身,庙祝不敢亲在庙内奉祀,土人有敢议者,即行作祟,其家不安,必得祷祝方止。且降迷童子,攀知县(按:“县”原写作“悬”)轿杠,该知县许以龙袍,才肯放去。我主偕南王冯云山行二日到象州,亲临该庙,果然人人称说该庙灵赫,乃入调拆其真衣木像,题诗云:“题诗草檄斥甘妖,该灭该诛罪不饶。打死母亲干国法,欺瞒上帝犯天条。迷缠男妇雷当劈,害累人民火定烧,作速潜藏归地狱,猩身那得挂龙袍!”又见有吹吸鸦片烟,劝戒诗云:“烟枪即炮枪,自打自受伤。多少英雄汉,弹死在高床。”又时将上帝造化天地山海万物,令人知保佑大恩,俱由上帝也。盖人生天地,眼无三光之明及五行之火,虽泰山湖海亦不见;其眼光非由己光,是天之三光扶助也。鼻之呼吸,刻不能不与天气相通,若半刻不呼,必死无疑。口食之米菜等物,耳通之风声,性灵之降,自维皇上帝,无一不是上帝保佑世人,刻不能少。何世人忘本瞒天,不识生命之源,反说自己本事得来,何其被妖魔菩萨迷蒙至此?即古圣贤总有功德于人,不独当念伊功,且当实力效法,何世人一拜便了,竟不学尧舜孔孟之德,独冒为其徒可乎?常将此等天理物理人理,化醒众人,而众人心目中见我主能驱鬼逐怪,无不叹为天下奇人,故闻风信从。且能令哑者开口,疯瘫怪疾,信而即愈,尤足令人来归。故于癸卯、甲辰、戊申、己酉等年,与南王往返粤西数次,俱有树立。
  至庚戌年,因来人温姓富豪欺人,与土人争斗,而贵县知县准土人与来人相杀起衅。即有张家祥、大鲤鱼、陈亚贵、苏三相、李士魁等寇,打邻劫乡,相率为祸。而拜上帝之人,俱不准其帮助。只令凡拜上帝者团聚一处,同食同穿,有不遵者即依例逐出。故该抢食贼匪被官兵逐散一股,即来投降一股。唯恐天王不准,故严守天条规律,不敢秋毫有犯。天王劳心,即将博白、贵县、象州、金田、花州各来扶主等队,俱立首领,编以军帅、师帅、旅帅以下等爵,男女有别,虽夫妇不许相见,故所至无不胜捷。且有东西南北翼五王为之谋猷,有李开芳、李开明、林凤祥、罗大纲、陈承瑢、秦日光[纲]等为统兵之将,一时风云会合,非人力所能为也。且东王蒙上帝降托,能知过去后来,令人钦服之至。且东王能代人赎病,至耳聋流水,口痖流涎,二月余之久,众有疑为废人者,殊后有一日即开口病愈,每有所言即验应。而西王萧朝贵蒙天兄降托,即能大获胜仗。故当时所战克者,皆西王蒙降托之力也。
  又细推其在金田起义之始,固由历年神迹所致,乃众人心坚如金石。又因当时拜菩萨者忌恶拜上帝毁其所立偶像,因各攻迫,日聚日众。凡有攻仗,皆有天助神奇。贵县白沙兄弟被山尾村抢去耕牛,十余兄弟追杀至该村大胜,该村人演戏旺其菩萨,又看戏人自惊,自相践踏。该村数千家,从无人敢欺者,被十人打胜。又博白、鹿[陆]川等处团聚数千兄弟,路经半月到金田,象州亦被迫团聚数千到金田。此时天王在花州胡豫光家驻跸,乃大会各队,齐到花州,迎接圣驾,合到金田,恭祝万寿起义,正号太平天国元年,封立幼主。次则移跸到大黄岗[江],数捷。次则移跸到东乡象州,转至武宣。闰八月初一日入永安州,镇守过年。壬子春,弃永安到新[仙]回,一路艰难,屡战屡捷。到桂林,围攻多时不克,弃围过湖南等处,大招士马,一路士民乐从,秋毫无犯。攻全州,下之。南王冯云山中炮升天。一路势如破竹。因伊未在阵中,不能细述。
  又发西王大队直攻长沙,而秦日纲、陈承瑢等队陆续进发。前队正在大获胜捷,破进外城,攻围正急,而内之士民亦目见张惶搬迁。殊西王在敌楼上装束异常,窥伺城内,忽被流星炮弹中伤升天。而天王、东王即速催兵前来接应,幸得保全无事。乃在河心孤洲用诱敌伏兵计胜捷,溺死清兵不计其数。乘胜弃长沙不围,直捣益阳,杀赛妖头,获舟数千,得古人遗下红粉不计其数。渡湖到岳州,下武昌,乘势席卷,声势甚大。此时两湖兵将,望风归顺,在天王万□前破汉阳、武昌。祝寿后即发兵虚攻黄州,得而不守,撤兵回省。而江南陆建瀛得闻此消息后,即离南京城,统兵尚游。田家镇接仗,数万兵将,一鼓瓦解,孤身回南京闭门固守。
  癸丑二月,天兵到南京,由仪凤门攻入,不半月而平定,即发兵下取镇江,上取无为运漕镇,守安庆,复湖北,下扬州,后乃发兵扫北。虽所到以威勇取胜,究系孤军深入,数月之间,北京日夜戒严,各有准备,覆没忠勇兵将不少。
  此后幸东王律法森严,兵势迭有兴屈,难以远征。甲寅、乙卯年(原小字帝注:不记真)大破向荣(按“向荣”二字被圈子去)何钦差。丙辰年,破东门向荣。是年七月,东王长天,北王亦丧。丁巳,翼王远征,国政不能划一。戊午年,乃封陈玉成为前军主将,李秀成为后军主将,李世贤为左军主将,韦志俊为右军主将,蒙得恩为中军主将兼正掌率,掌理朝□,稍可自立。唯被张家祥四面筑长城围裹京都,仅通浦口一线之路,车运北岸粮米以济京用。
  己未年,予由粤东到天京。我主天王念予少有聪慧,升封各爵。继封英王、忠王等,各有奋兴之志。忠王三次面求画策,予曰:“此时京围难以力攻,必向湖、杭虚处力攻其背,彼必返救湖、杭,俟其撤兵远去,即行返旆自救,必获捷报也。”乃约英王虚援安省,而忠、侍王即伪装缨帽号衣,一路潜入杭、湖二处。因忠王队内贪获马匹,未得入城,即被紧闭城门。复经开挖地垅,攻入杭城,唯鞑子城未破。料围京之清兵撤动,此刻重在解京,不重在得地,忠王即约侍王由小路回师,后果大解京围。英王破头关而入,侍王破燕子山而入,忠王兜杀句容一带,三月廿六日解围。
  四月初一,登朝庆贺,且议进取良策。英王意在救安省,侍王意取闽浙,独忠王从吾所议云:“为今之计,自天京而论,西距川陕,西(按“西”应作“北”)距长城,南距云贵、两粤,俱有五六千里之遥,唯东距苏、杭、上海,不及千里之远。厚薄之势既殊,而乘胜下取,其功易成。一俟下路既得,即取百万买置火轮二十个,沿长江上取。另发兵一支,由南进江西,发兵一支,由北进蕲黄,合取湖北,则长江两岸俱为我有,则根本可久大矣。”乃蒙旨准。即依议发兵,几乎得手。及取苏、常等郡县后,英王如议进取蕲黄,忠王由吉安府绕取兴郭州等县。殊忠王惮于水势稍涨,即撤兵下取浙江。英王因忠王既撤,亦急于解救安省,遂失前议大局之计。后虽得杭州等郡,而失一安省为京北屏,大有可虞之势。殊忠王既抚有苏、杭两省,以为高枕无忧,不以北岸及京都为忧。故予行文晓之曰:“自古取江山,屡先西北而后东南,盖由上而下,其势顺而易,由下而上,其势逆而难。况江之北、河之南,自(古)称为中州鱼米之地。前数年京内所恃以无恐者,实赖有此地屏藩资益也。今弃而不顾,徒以苏、杭繁荣之地,一经挫折,必不能久远。今殿下云有苏、浙,可以高枕无忧,此必有激之谈,谅殿下高才大智,必不出此也。夫长江者古号为长蛇,湖北为头,安省为中,而江南为尾。今湖北未得,倘安徽有失,则蛇既中折,其尾虽生不久,而殿下之言,非吾所敢共闻也。”后忠王复以“特识高见,读之心惊神恐。但今敌无可败之势,如食果未及其时,其味必苦,后当凛遵”云云。此后鞑妖买通洋鬼,交为中国患,亦非力所强为谋之耳。
  洪仁玕亲书诗句(说明:洪仁玕绝命诗共五行二十句,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这些诗句充满了华夷有别的攘夷思想,很有末路英雄气势。
  洪仁玕绝命诗没有原件留世,现存诗文是简又文摘《北华捷报》上的英文译文转译而成。)
  春秋大义别华夷,时至于今昧不知。
  北狄迷伊真本性,纲常文物倒颠之。
  志在攘夷愿未酬,七旬苗格德难侔。
  足根踏破山云路,眼底空悬叹白头。
  英雄吞吐气如虹,慨古悲今怒满胸。
  猃狁侵周屡代恨,五胡乱晋苦予衷。
  汉唐突厥单于犯,明宋辽元鞑靼凶。
  中国世仇难并立,免教流毒秽苍穹。
  北狄原非我一家,钱粮兵勇尽中华。
  诳吾兄弟相残杀,豪士常兴万古嗟。
  他临刑还吟出四句诗:
  临终有一语,言之心欣慰;
  我国虽消逝,他日必复生。
  (观洪仁玕上述诗文,真是可悲,可悯,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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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59   附二:洪天贵福亲写自述与诗文
  (说明:洪天贵福这个“幼天王”被俘时16岁,简直就是个没见过任何大世面的行为思想均怪谬的少年。远的不说,明朝好几个皇帝继位时比他年纪小,都比这位“幼天王”来得聪明,更甭提顺治、康熙这样的清朝少年老成皇帝。这位幼天王,基本上等同于洪秀全银笼子里面养的那只大鹦鹉。在他的自述中,有不少重要的史料——洪秀全确切死日;洪秀全自己在宫中偷看“妖书”;洪天贵福每天四次向老爸请安的繁琐仪式,这位少年人九岁即有四个老婆的情况以及逃离天京时的诸王名单。非常让人发感慨的是,这位幼天王与他爸爸一样爱诌歪诗,且“大逆不道”,张口闭口“跟得长毛口难开”,一丁点没有龙子龙孙的铮铮骨气。如此“大逆”之子,还幻想要在清朝考试做秀才。结果,他正在晕乎乎写歪诗,即被提出押入闹市凌迟,诚可悲叹。有关文件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
  老天王死毕,埋在新天门外御林苑东方岭上,不用棺木,是使女官葬的。老天王的父亲名叫洪镜扬,有个细亚妈在南京未出。老天王有八十八个妻。我有两个弟,一个光王洪天光,一个明王洪天明。我有三个伯,王长兄信王洪仁发在西门跳水死,王次兄勇王洪仁达未出城,来到垅口被官兵拿了。忠王李秀成带有壹百多人,从石牛石马处到芳山被官兵拿了。独恤王仁政伯到杨家牌,亦被官兵擒了。
  出南京是尊王带我出来的。时尊王用长枪系长白带,我骑马跟紧这白带走。我两个弟天光、天明,在南京未出。佑王李远继在杨家牌被官兵杀了。尊王刘庆汉被官兵拿到杀了。南京有千多王未出。
  天朝内有一青鹦鹉,所住是银笼,他会讲话。鹦鹉唱云:亚父山河,永永崽坐,永永阔阔扶崽坐。
  (我)读过天朝十全大吉诗、三字经、幼学诗、千字诏、醒世文、太平救世诏、太平救世诰、颁行诏书。前几年,老子(洪秀全)写票令要古书,干王乃在杭州献有古书万余卷。老子不准我看,老子自己看毕,总用火焚。我见书这多,老子不知,我拿有三十余本,艺海珠尘书四五本、续宏简录卷四十二卷四十三共二本、史记两本、帝王庙谥年讳谱一本、定香亭笔谈一本,又洋人之博物新编一本,还有十余本书。自我登基之后写票要有四箱古书,放在楼上。老子总不准宫内人看古书,且叫古书为妖书。
  朝内有一鹦鹉会讲话,天天唱云:亚父山河,永永崽坐,永永阔阔扶崽坐。
  我有四妻:姓侯,安庆人;姓黄两个,广西人;姓张,湖北人。
  我有两个弟:光王洪天光、明王洪天明,两人均十一岁。
  老子在前殿,我在左殿上屋,明王在下屋,明王后又迁居金龙殿左室,光王在金龙殿,众妈在右殿。
  本年四月十九夜四更老子病死。二十四日众臣尊我登位,名叫幼天王。出城是忠王、尊王、养王救我出的。
  洪天贵福亲书“请安本章格式”和“赞美诗”
  早朝请安本章小子天贵福跪请爹爹宽心安福坐,爹爹万岁万岁万万岁。跪请爹爹圣体安否,求爹放宽圣怀,永坐天国万万年。
  早饭请安小子天贵福跪请爹爹宽心安福食宴。
  午时请安小子天贵福跪请爹爹宽心安福坐。跪请爹爹身安否,请爹宽心。
  夜饭请安小子天贵福请爹爹宽心食宴,食毕宴放宽圣怀安福睡七日礼拜赞美云:赞美上帝圣神为天帝父赞美基督为救世天圣主真道岂与世道相同能救人灵享福无穷智者踊跃接之为福愚者省悟天堂路通天父鸿恩广大无边不惜大子遣降凡间捐命代赎吾侪罪孽人知悔改魂得升天食饭感谢云:感谢上帝祝福有衣有食无灾无难得升天洪天贵福亲书送唐家桐诗(又送唐家桐哥哥诗三首)
  跟到长毛心难开 东飞西跑多险危如今跟哥归家日 回去读书考秀才如今我不做长毛 一心一德辅清朝清朝皇帝万万岁 乱臣贼子总难跑如今跟到唐哥哥 唯有尽弟道恭和多感哥哥厚恩德 喜谢哥恩再三多甲子年十月初四日夜五更洪贵福写洪天贵福在南昌府供词(原题“南昌府讯洪天贵福供壹本”)
  据洪天贵福供:年十六岁,在广东花县生长。父亲老天王洪秀全,今年五十三岁,有八十八妻。我系第二房赖氏名莲英所出,现年四十多岁。我有两个兄弟,均系十一岁,一名天光,封为光王,系第十二母陈氏所生;一名天明,封为明王,系第十九母吴氏所生。并有两姊三妹,均不同母的。我有四妻,年纪均与我相仿,一侯氏,一张氏,两个黄氏,均未生子。我自五岁随父到南京,六岁时读书,同一个姊子名天姣系长我十岁的,教我读书,并无先生。我在南京夫妻五人住在宫内左殿,父亲住在前殿,生母住在右殿,天明弟住在我之下首,天光弟住在金龙殿,宫内共有七八个殿。那干王洪仁玕是我族中疏房叔子,于己未年到南京来的。父亲平日常食生冷,自到南京后以蜈蚣为美味,用油煎食。于今年自四月初十日起病,四月十九日病死。因何病症,我亦不知。尸身未用棺椁,以随身黄服葬于宫内御林苑山上。宫内有前后两个御林苑,父亲葬处系在前御林苑,距父亲生前住的前殿隔有两个殿。
  王长兄信王洪仁发、王次兄勇王洪仁达、幼西王萧有和们就于四月二十四日扶我接位为幼天王。一切朝政系信王洪仁发、勇王洪仁达、幼西王萧有和及安徽歙县人沈桂四人执掌。洪仁达并管银库及封官钱粮等事。兵权是忠王李秀成总管。
  六月初六日五更时,我梦见官兵把城墙轰塌,拥进城内,醒来告知两弟。不料是日午后,我在楼上望见官兵果然把那里城墙轰塌,拥进城内。忠王李秀成及尊王刘庆汉们带了一千多兵、马六七百匹于初更时保我从太平门缺口处冲出,官兵在城墙上看见,追来至山边,李秀成转身拦截官兵,同洪仁达均被擒获。那沈桂,都称他为沈真人,亦于那时被炮打死。洪仁发于破城投水身死。我的两个兄弟天光、天明及母妻均在南京城内,并未携带一个妇女出来。一切各物亦未随带。城内还有七八万人。我的姊子天姣许与广东人金王钟义信为妻,尚未成婚,亦在城内未出。
  我从南京动身由淳化镇过到不知地名,与官兵打仗,彼此均阵亡不少,我兵死的更多。到那河边,官兵原想烧断浮桥,被我兵抢渡,行于前面地方遇见官兵,我们的马匹丢弃甚多,军装亦抛弃不少。走了四五日到广德州,那干王洪仁玕从湖州带兵来到广德州,并办了好些贡物。那恤王洪仁政亦从湖州来到。那幼西王萧有和在广德州病死。
  我们在广德州住了有半个多月,干王洪仁玕、堵王黄文金们因知侍王李世贤已来江西,就于七月不记日子带了七八万兵,保我从广德州起身来江西与李世贤会合。列王黄宗保带了花旗军在前开路,花旗军有多少我亦不知。养王吉庆元、堵王黄文金、昭王黄文英各带兵分三路走,我只穿了蓝白单夹长褂,头扎绉纱巾,脚穿鞋子,沿途骑马经过的地方,均不知名。到宁国墩的地方遇见官兵打仗,堵王黄文金被炮子打死了。三路兵合为一处,走黟县到威坪与官兵战败。到一处有大河离徽州不远,与官兵打仗获胜。我们过了河,有首王范汝增带了一万多人未及过河,官兵炮船来了,都被打散。又到一处离屯溪不远,遇见官兵。我骑马先走,尊王刘庆汉在后打仗,官兵退去。到一大山,又遇官兵打仗,我们马匹丢弃不少,官兵追了七八里才转出的。到第二日又遇官兵,我跑上山没有路,险被擒获,幸干王的队伍回马枪把官兵打走。到开化县又遇官兵,我的花旗兵战胜。那日到离河口不远,楷王谭体元带了他的队伍,因与官兵打仗,走往光泽县去了,到横村,谭体元才来合队的。到唐坊又与官兵打仗,官兵大胜,追到杨家牌。那日三更时分,官兵猝至,把我冲散。我独自一人骑骡子过桥走了几里,看见官兵来了,我跌下坑去。官兵过去,我就上山,在山上饿了四天,遇见一个白衣无须长人给我一个茶碗大的面饼。我接饼在手,那人忽不见,我把饼吃了,又在山上过了两天。到第六日下山,央人剃了头,到唐姓家,那唐姓就叫我帮他割禾,有人盘问,我捏说瑞金人。在唐家住了几天出来到白水镇,至高田地方遇见官兵,问我要金银没有,把衣服剥去,并要我挑担,致被盘出拿获的。
  那侍王李世贤听说往广东去了。那康王汪海洋尚在瑞金,要往福建去,我没有赶到。我在杨家牌冲散之时,佑王李远继被官兵杀了。那干王洪仁玕还在我之后。他有三四个儿子,一名葵元,长我二三岁。我在石城曾见他骑了一匹骡子。那忠王李秀成有两个儿子,一名李荣桂,并非亲生,不知下落;一不知名,现年四岁,系他亲生的,已在石城被获。
  我的头发是我父老天王在日叫我剪去,只剩了这些。凡我父面前的人都要一样剪去,不剪要打,究系什么意思,我也不知。我们的礼拜赞美语句另写一纸呈阅。我的兵在石城地方只剩了二千多人,我自冲散后想必归康王汪海洋往福建去了。
  我所说的日期是我那边的日子,较之大清的日子要迟十天。那东王杨秀清系六年被北王韦昌辉杀死。南王冯云山于未得南京以前就死了。西王萧朝贵系在长沙被炮子打死的。北王韦昌辉自杀杨秀清后,旋亦被人杀死。那翼王石达开自去四川后没有音信。另有扶王陈德才、崇王陈德隆、天将马荣和三人带了人马下陕西,亦无音信。我只知名,未见他三人之面。
  我父亲不吃猪肉的,并不准众人吃酒,所以从前我只吃牛肉,不吃猪肉,如今也吃猪肉并常吃酒。那洪仁玕是好吃酒的。我称母为妈,我妈与第四母余氏不和,父亲因将俩母均锁闭了好些时。那时我年纪尚小,不见母常行啼哭。我父在日,各王见我均须跪礼,母磕头礼我的。花旗兵从前在常州与洋人打仗,得了两尊西瓜大炮。
  洪天贵福在江西巡抚衙门供词(原题“本部院亲讯洪天贵福供壹本”)
  我,广东人,自少名洪天贵,数年前老天王叫我加个福字,就名洪天贵福。登极后,玉玺于名字下横刻真主二字,致外人错叫洪福瑱。现年十六岁,老天王是我父亲,他有八十八个母后,我是第二个赖氏所生。九岁时就给我四个妻子,就不准我与母亲姊妹见面。老天王做有十救诗给我读,都是说这男女别开不准见面的道理,我还记得几首。我九岁后想着母亲姊妹,都是乘老天王有事坐朝时偷去看他。老天王叫我读天主教的书,不准看古书,把那古书都叫妖书,我也是偷看过三十多本,所以古书名色也还记得几种。从来没有出过城门。
  本年四月十九日,老天王病死了。二十四日,众臣子扶我登极,拜了上帝,就受众人朝贺。朝事都是干王掌管,兵权都是忠王掌管,所下诏旨都是他们做现成了叫我写的,以后我就叫幼天王。我四个妻子都叫幼娘娘。
  六月初六日五更,我梦见官兵把城墙轰塌,拥进城内。到了午后,我同四个幼娘娘在楼上望见官兵入城来了,我就往下跑,幼娘娘拉住不放,我说下去一看就来,便一直跑到忠王府去了。忠王带我走了几门,都冲不出来,到初更时候乃假装官兵从缺口出来,才出来十多人就被官兵知觉,尾后都被截断了。到广德州只剩数百人,就约堵王等分路来江西寻康王、侍王。沿途节节打仗,不计次数。到那日到杨家牌,我就说,官兵今夜会来打仗,干王们都说官兵追不到了。三更时候四面围住,把我们都打散了。官兵追得紧,我过桥吊下马来,他们把我扶过岭。官兵追到,我与身边十几个人都挤下坑去。官兵下坑来,把他们全数都拿去了,不知何故单瞧不见我。
  我等官兵望前追去,独自一人躲入山里,藏了四天,饿得实在难过,要自寻死。忽然有个极高极大的,浑身雪白,把一个饼给我,我想跟他去,他便不见了。我将饼吃下就不饿了。又过了两日,下山到唐姓人家,我说是湖北人,姓张,替他割禾,他给我饭吃。他那里有人剃头,我就顺便也剃了。住了四日,唐姓人叫我回家。我就走到广昌的白水井,问人说是往建昌的路,我怕建昌有官兵,就回头。有一个勇说我是长毛,把我衣服剥去了。又走了瑞金地界,就有一个勇叫我替他挑担,我说不会挑,又回头走到石城地界,就被他们把我带到营中。
  唐老爷待我甚好,我的话都告诉他说了。那打江山的事都是老天王做的,与我无干。就是我登极后,也都是干王、忠王他们做的。广东地方不好,我也不愿回去了,我只愿跟唐老爷到湖南读书,想进秀才的。是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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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60   附三:李鹤年奏稿
  (说明:此文引自《闽浙总督李鹤年等奏为捕获杨辅清讯律拟办折》[见同治十三年九月初十《申报》],需注意的是“杨辅清口述”夹于奏折内文,而非似诸王口述及其他人口述当作附件呈上。见此文件,即可知太平天国灭亡后辅王杨辅清去美国招兵买马图“发展”的事情完全是演义或者谣传。这位杨秀清的族弟确实会躲会藏,天京陷落后十年方才被捕杀。他最后想投军入清营当兵,也是一种“灯下黑”的心理,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孰料最终被人认出,丢掉性命。)
  李鹤年奏稿头品顶戴闽浙总督臣李鹤年福建巡抚臣王凯泰跪奏:为漏网首逆讯明按律拟办,恭折具奏,仰祈圣鉴事。窃臣等恭阅邸抄,同治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奉上谕:李鹤年奏获积年漏网巨魁等语等因。钦此。恭录转行钦遵。即据委员会侯补都司李得升先典史王谟将该逆押解到省,发经署臬司卢士杰会同善后局司道,督饬福州府知府林庆贻讯拟解勘,臣等随亲提研鞫。缘该逆杨辅青(清)籍隶广西桂平县,本名杨金生,乳名阿七,人呼杨七麻子,后与杨秀青(清)认作本家,改名杨辅青(清),道光三十年,洪秀全作乱,先踞永安州城,随兄杨根沅投入贼营,随同逆首洪秀全、杨秀青(清)、冯云山、萧潮溃(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等围攻广西省城。咸丰二年由全州窜出,攻陷湖南道州。是年七月,围攻湖南省城,冯云山、萧潮溃(朝贵)毙于炮。十月随同杨秀青(清)等由益阳县水路连陷岳州及湖北武昌各城,下窜江西九江府。三年,陷安徽省城,遂陷金陵,洪秀全占踞江南,改建伪都。该逆与杨秀青(清)为一路,拔充伪中军主将。贼中内乱,韦昌辉杀毙杨秀青(清),石达开由湖北赶回金陵排解,洪秀全不听,并杀韦昌辉。该逆遂同石达开窜扰江西抚州一带,封为木天燕。咸丰九年,与石达开分股,率众回窜江南,屡拒官兵,洪秀全封为木天义。旋因独率部众攻陷安徽池州、宁国等府城,封为伪辅王。同治三年,官兵围困金陵,日见危急,该逆在宁国一带散遣贼党,剃发逸出,由湖州乘舟逃至上海,后曾潜回原籍,并至贵州、广东、湖南、安徽地方,俱不敢日久存匿,并无一定住址。现闻福建招勇,拟来投营,遂于晋江县地方被获。伊兄杨根沅从贼后,久已身死。供认前情不讳。查该逆杨辅青(清)与洪秀全等首先倡乱,滋扰十余省,流毒东南,攻陷各城,受封伪王,实属穷凶极恶,罪不容诛。乃自同治三年逸出之后,迭奉谕旨严拿,迄未就擒。现幸仰赖天威,饬属拿获,应照谋反大逆律,凌迟处死。该逆以著名巨魁漏网已久,情罪重大,未便再稽显戮,随于审明后,恭请王命,饬委文武将该逆绑赴市曹,按律凌迟处死,仍枭首示众,以彰国法,而快人心。除将出力文武员弁随案附片请旨奖励并供招咨部外,臣等谨合词恭折具奏。伏乞皇上圣鉴,敕部议覆施行。谨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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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61   电光飞火走游龙——捻军的极盛与衰亡
  公元1865年(同治四年),5月。
  山东曹州高楼寨,从郝胡同突围而出的数十名清兵清将冒死奔逃。大名赫赫的清朝名将僧格林沁王爷,也在其中。他拍马急奔,力图冲出重围。可惜,他不仅没有奔至安全地带,反而闯进新捻军层层设伏的柳林。
  张宗禹所率的捻军枪炮齐施,刀箭弩矛共发。
  僧王逃至吴家店,驰突间,忽然,迎面飞来一支长矛,正插在他的左肩上。巨大的冲力,登时将他这位身材魁梧的蒙古王爷拽下马来,受伤的坐骑受惊奔去无踪。
  僧王摔在地上,满脸青肿,浑身上下伤口处处,绵袍浸透了鲜血。
  为防被敌人认出,僧王扔掉了象征他尊贵身份的三眼花翎帽子。他狼狈不堪,在麦垅间匍匐蛇行,想趁乱脱身。
  一个名叫张皮绠的十五六岁新捻军娃娃兵发现了神色慌张、形容狼狈的僧王。特别是他脚上那双上好官靴暴露了身份。
  娃娃兵大喝一声:“妖头莫走!”冲上去举刀就砍。
  大英雄僧格林沁王爷此时遍体创伤,饿渴至极,已无任何还手之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少年一把大刀劈向自己的胸膛。
  曾经让洋人闻风丧胆的鼎鼎大名的僧王,竟然一声不吭地被一个捻军娃娃兵剁死。僧王死年,55岁。
  张皮绠熟练剁下僧王的脑袋,把首级发辫缠在自己腰上。他信手捡起扔在不远处的三眼花翎官帽歪戴在头上,高兴回营。
  当时,这个少年并不知道:他的一刀,不仅结果了清朝一代名将,而且砍在了满清王朝的肺管子上。
  言及太平天国,就不能不提捻军。二者此消彼长,相吻相合,忽聚忽离。太平军无论是北伐、西征,都离不开捻军马队的狂风暴雨般身影相随。但是,把捻军视为太平军一个支系或者完全把两者孤立加以研究,均是片面的理解。
  1952年,罗尔纲先生把捻军改称为“太平天国新军”,更是一厢情愿的矫枉过正。捻军完全不同于以前任何农民起义和农民暴动。在其发展前期,它不仅有稳固的根据地,而且“居则为民,出则为捻”,行事诡秘,宗族性极强,战法独特。而且,与太平军大不同的是,他们并不毁儒灭道,也不拜“天主”。他们在发展高峰时,还以光复“大汉”为政治口号。
  捻军活动大致分为五个时期。
  第一,零散的“捻党”时期。捻党比太平天国早得多。早在嘉庆年间白莲教起事时,捻党就已经四处萌动,时间大概是从1797年到1853年。
  第二,与太平军相互声援期。自1853年以来,太平军一路克捷,直下南京,清朝在各地的统治大有土崩瓦解之势,安徽、河南、山东等地捻党组织四处乘乱而起,并加入太平军的北伐行列。成也捻军败也捻军,捻军特有的松散无纪,最终对太平军的北伐和北伐援军造成了极大的滞阻。
  第三,捻军、太平军联手期,大概从1857年至1861年。其实,在太平天国高层眼中,捻军同苗沛霖的“苗练”一样,可以利用,但并不可信。在此期间,张乐行等无数大小捻首均接受太平天国的封号,可是他们一直各自为政,保持独立状态,“听封而不听调”。在“三河之战”歼灭湘军六千多人的战役中,捻军出力最大,配合太平军陈玉成部把湘军名将李续宾逼得上吊自杀。
  第四,捻军、太平军的冷淡期。时间为1861年至1864年。此间,张乐行等人对太平天国产生严重不满,把军队开回安徽老家。1863年初,雉河集失守,张乐行被俘杀,双方基本断了联系。
  第五,捻军、太平军重新携手时期。时间是1864年至1868年。张乐行之死,代表初期捻军的消亡。张宗禹、任化邦代表后期捻军的崛起,他们在1864年与东下的西北太平军联合,准备入援南京,但被僧格林沁等人阻截于鄂东地区。南京被清军攻陷后,黑石渡一战,太平天国扶王陈得才自杀,张宗禹等人也一败涂地。于是,残存众头目拥立太平军的遵王赖文光为主。这样一来,太平军、捻军在太平天国灭亡后倒真正实现了实质上的“联合”。
  此后的战斗,其实是捻军当一方主角,因为太平军已经不存在。但在组织形式上,捻军受赖文光影响,仍奉太平天国为“正朔”,旗帜、封号、印信皆是太平天国那一套。所以,赖文光假借洪秀全儿子之命,封张宗禹、任化邦等人分别为梁王、鲁王等等。
  1866年,这支捻军又分为东捻和西捻,东捻主要是太平军故部,西捻主要是捻军“老人”,所以赖文光和张宗禹分领二部。
  捻军最赫赫的战功,不用说,肯定要属打死僧格林沁王爷。僧王之死,对满清最高层是致命伤,他们赖以慰藉的最后满蒙系支柱崩垮,日后只能靠汉人们出头了。
  李鸿章、左宗棠当然不是吃素的,这两个清朝的“中兴之臣”,最终把捻军送入了历史的深渊之中。
  零星分散的乌合之众——早期“捻子”的活动捻子作为一种民间地下组织,康熙时代的山东地区就有,称“拜捻”。“捻”不是清朝官方的诬称,是捻党的自称,别人也这样称呼他们。“捻”的意思很中性,安徽、河南、山东方言中的“捻”当“结伙”讲。
  捻党最早进入清政府“视野”的,当属嘉庆十九年(1814年),江南御史陶澍上《条陈缉捕皖豫等省红胡子匪徒》奏折,他报告说,有不少凶横不法的“红胡子”匪徒,系“白莲教”漏网分子,“人以其凶猛,故取剧中好勇斗狠、面挂红胡者名之……(这些人)成群结队,白昼横行,每一股谓之‘一捻子’”。可见,当时俗称“红胡子”的捻党,乃是一种类似黑社会的组织,不仅有白莲教教徒,还有失业乡勇和地痞恶霸。
  嘉庆年间,清朝社会衰兆已经明显,地方蠢蠢欲动,安徽、山东、河南等地民间组织门类繁多:顺刀会、虎尾鞭、八卦教、义和拳(注意这个组织,它早在嘉庆时就有,并非八国联军时的“新鲜事物”),当时,这些黑道组织“横行乡曲,欺压善良”(《清仁宗实录》),而且截抢私盐(典型的黑吃黑)。在湖北,捻子称为“白撞手”;在安徽、江苏、山东一带,由于他们挟厚刀插带腰间,又称“拽刀手”。
  除了“结伙”被称为“捻子”以外,由于这些人常常“捻纸燃烧,毁室劫财”,或者聚众捻香闹龙戏,都是“捻子”的外延,人员越扯越广。
  捻党大兴于淮北地区。此地历史上一直就民风剽悍,尚勇争,好恃气,动辄鸟枪大刀亮出,械斗和仇杀成为常事,加上宗族势力强大,都为捻党的兴起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此外,由于“潜规则”使然,世路难行钱作马,捻党在地方政府中耳目众多,稍有风吹草动就遁于无形,官府根本搜捕不到。长久敷衍,终成大患。
  从早期械斗仇杀吃大户开始,逐渐发展下来,捻党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成员成分混杂,兵勇、小偷、船夫、灾民、衙役、失业农民、手艺人以及为恶一方的中小地主和落魄秀才,无不借捻党力量企图风生水起实现个人抱负。但是,捻党与天地会、拜上帝教有一点最大不同:它不是以宗教面目招集成员,只以“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来当幌子,组织形式也谈不上严密,参加者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当然,捻党的发展确实是个由量到质的演变过程。他们最早是数十上百人结帮持械“吃大户”——往往叫花子一样闯入大户人家门外,乞求酒食。酒足饭饱后,放响炮三声,啸呼而去。而后,他们就开始在水陆隘口设路障收买路钱,如果见到是远方富商,往往行劫害命,称为“打闷棍”。他们还常常抢掠私盐贩子的货物,黑吃黑不亦乐乎。
  日后,见私盐利大,捻党有不少人便以抢劫者变为走私者,他们的东西当然没人敢抢,由此获利颇丰。走私以及武装打劫掠得财物后,一半归捻首,一半大家平摊。待数日所抢东西挥霍一光后,大家重聚,捻首大叫一声“装旗!”于是合伙再出去抢掠。
  发展到最后,捻党就开始公开抗差抗粮,和政府正面发展冲突。也正是从这以后,清朝政府开始正视这些人。
  道光初期,安徽巡抚陶澍镇压捻党最得力,在省内严密布控,禁止捻党公开活动,杀掉不少带头闹事的人。此后,他在两江总督任上,仍旧大力缉捕捻党和白莲教徒,一时间捻党大有销声匿迹之势。
  道光九年河南旱灾严重,灾民饥民遍地,各地的捻党随之大起,最后发展到淮安、庐州等地捻党用大炮、抬枪进行大规模武装抢劫的事情。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清政府威望日降,内部统治虚弱,各地捻党的抢劫、走私活动更加猖獗,并时有冲入官衙劫抢官银事件的发生。
  道光二十七年,山东捻党已经有不少上百人的大股武装,头目们自号“仁义王”、“顺天王”、“大将军”,哄哄乱起,大有明末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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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62   有组织有编号的队伍——由捻党到捻军
  一人呐喊,天下大乱。每个王朝末期总是这样,社会矛盾发展到极致时,总要先出来一个挑头的,然后多米诺骨牌效应就会出现。洪秀全在广西搞事,河南、安徽一带的捻党乘机大起。咸丰二年,由于皖北饥荒严重,张乐行趁机拉起了万把人的队伍。
  张乐行是安徽雉河集人(地处蒙城、亳州交界处),他本人不是穷人,乃一方地主出身,为人慷慨侠义,多招亡命不法之徒,完全就是个“水浒”人物。
  刚起事时,张乐行倒不是反官府,而是同河南永城一带的地主团练武装“老牛会”(因白布裹头又称“孝帽子会”)有仇而相互厮杀。
  双方仇杀原因,其实因张乐行一方引起。他的族人走私私盐时,在回程途中顺手牵羊偷了数百只永城当地人的羊。这帮人得便宜卖乖,他们再次偷羊时,被当地人抓个正着,把十八个人立时送进县城监狱。
  张乐行很仗义,马上纠结大批人马入永城劫狱。这下影响很大,各地捻党见老张如此仗义有胆,纷纷前来依附。
  与此同时,河南、山东、江西、安徽的捻党大头目纷纷扩大队伍,划分地盘,开始向清朝的地方县一级政府展开进攻,强迫地方大户缴纳“保护费”。
  太平军进入江南后,长江以北乃至黄河流域的捻党闻风而动。
  咸丰三年初,安徽捻党杀入安徽合肥县衙门劫走党羽一百多人,日后,这些人皆成为捻军的骨干力量。
  太平军克南京后,张乐行不甘人后,很快成为淝河、涡河流域的最大武装势力。
  而后,定远的陆遐龄聚捻众起事,有人众二三万,人称“陆王”,淮上大震。
  清朝官员周天爵和袁甲三很能干事,他们迅速到安徽剿捻,致使捻党成员遭受重创。
  张乐行见势不妙,忙向政府“投诚”,配合清军打击其他“捻匪”,帮助政府攻灭了陆遐龄部。
  本来,张乐行已经成为周天爵手下衙役长了,但因清政府无钱发饷,不得不把招安的捻党尽数遣散。
  张乐行“下岗”,回到雉河集老家。
  不久,太平军北伐,经江苏、安徽、河南、山西、直隶五省一路北上,这一来,各地捻党借势复大起。张乐行重扯大旗,加入造反行列。
  其间,清朝干吏周天爵病死,捻众闻之兴奋,阜阳、亳州等数处捻党聚集一处,各称大王,甚至有称“兴国王子”、“齐天大圣”的。他们四处焚掠攻杀,势如破竹。
  清廷震惊,忙派袁甲三代替周天爵专办剿捻事务。
  袁甲三,字午桥,河南项城人。看见“项城”二字,肯定有读者眼前一亮。猜对了!此人乃“袁大总统”袁世凯的叔祖。
  袁甲三乃道光十五年进士,道光三十年已经做到御史、给事中,在朝中当言官。此人不畏权贵,连满清郡王载铨和权贵恒春都敢弹劾,名震中外。漕运总督周天爵死后,清廷加他三品衔。他自己辞去“署布政使”一职,专心治兵剿捻。
  虽身为文士,袁甲三长于兵略。他连战连捷,在雉河集等地重创捻军,俘杀孙重伦、马和尚、陆老凤、江邦位等人,其中三人,乃是捻军“四大天王”中的人物(孙重伦不是)。
  袁大人力度够重,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苏北、河南、鲁西南、山东等地捻军此起彼伏,一刻也不让清政府消停。由于捻军“散则为民,聚则为盗”的特点,袁甲三想根除他们,难度确实非常大。
  此后,太平军北伐援军行进时,河南的捻军死灰复燃,起哄之余,他们与当地团练和仇家四处相杀,到处杀人放火抢劫,各方基本上没有什么“正义”和“对错”可言。
  咸丰四年,张乐行与亳州捻首王大柱、苏天福等人开始仿效太平军建制,统一装束,头裹红巾,身穿号衣,各自称王(张乐行称“大汉永王”,苏天福称“太平天”),开始打造捻军“正规军”。
  袁甲三很能干,他发军在雉河集、义门集、西阳集一带大败张乐行等人的同时,还招降了李士林部捻军数万人。
  随着太平军北伐的失败,捻军活动处于低潮。
  咸丰五年,各路捻军在雉河集会盟,共推张乐行为盟主,下设军师、司马、先锋等多种官职,并建立了黄、白、黑、红、蓝的“五色总旗”制度,总旗各有首领,称“大趟主”,总旗下有“大旗”,首领称“趟主”。每个“趟主”手下人数不一,少则四五千,多则数万人。总旗之下,又分“五色镶边旗”,乍看行制,很像满清的“八旗”制度(其实完全不同)。
  这些武装一直保持流寇行为,不备军粮,出则焚掠,被打败后就四散隐蔽,仍旧为“良民”,在家耕种。
  会盟之后,张乐行出手不凡,率手下三万人在亳州的泥台店大败清将张维翰,阵中打死清将达凌阿,直杀河南,攻下夏邑县城。
  清廷闻之大怒,四处征调五千多精兵,准备合力剿灭张乐行。
  清朝大军开至雉河集,张乐行打不过就跑。清军把他家祖坟刨尽,焚骨扬灰。
  张乐行“化悲痛为力量”,在咸丰五年年底和咸丰六年年初把清朝提督武隆额打得连连败北,召集数万大军围攻宿州重镇。
  咸丰六年三月,张乐行楞把河南巡抚英桂包围在归德城中,差点活捉了这位满大人。到了咸丰七年,张乐行手下已发展到十来万人。
  见捻军如此势大,清廷只得复调袁甲三再往安徽协同英桂剿捻。
  经过一系列苦战,由于清军步步为营,逐个击破捻军堡垒,最终攻克了捻军老巢雉河集。
  仅带数百人逃走的张乐行等人死灰复燃,没过多少天,他就与蒙城等地数十股捻军合营。仅过一个多月,当他们到达河南、安徽交界的三河尖(距固始九十多里),人数已经达几十万之多(包括家属)。
  清廷恼怒英桂无能,下诏申斥,同时派提督秦定三带生力军驰援。
  捻军此时同清军作战方面,战法单调,总是凭借人多围攻城池,但总是打不下来,人数越拼越少,这里被歼灭数千,那里被杀掉数千,友军之间很少联系和配合,一来二去,连“大趟主”龚德树的弟弟也被俘杀,处境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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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63   并行猛虎逞威风——捻军与太平军在淮南的携手
  天京事变后,自相残杀窝里斗的太平天国遭受重挫,更需要在外寻找一支可靠的同盟军。咸丰七年三月,双方经过事先的沟通,在霍丘和六安交界处会师。此后,捻军的张乐行被太平天国封为“征北主将”,其余诸头目各有封赏。
  从形式上讲,捻军此后最大的变化是自上而下开始蓄发,但并未允许太平军渗透到他们的基层队伍中。他们只在安徽一带配合太平军行动,即所谓“听封而不听调”。
  此后,张乐行配合韦志俊、李秀成等人,在霍丘、颍上等地和清军打了许多硬仗,并在沫河口使得清军勇将金光筋受重伤摔入水中淹死,清军为之气夺。
  后来,随着李秀成等人东援天京的离开,捻军连遭胜保等部清军的攻击,大大处于劣势。霍丘大败后,捻军之间为争抢粮食自相残杀,人数迅速减少。
  张乐行一度消极厌战,想“解甲归田”,为其妻杜氏劝阻。可见,“每个挨剐的男人背后,肯定都有一个固执的女人”,此言不虚。
  咸丰七年年底,捻军内讧加深。张乐行与龚德树定计,杀掉了大头目刘永敬和刘天台,使得蓝旗捻军大部离散。六安之战,捻军复大败,张乐行等人只得撤往淮北地区。
  喘定后,捻军开始与太平军一道作战,攻城陷地,并联手在江浦击退冯子材的五千精骑,随后二灭江北大营,时为咸丰八年的秋天。
  年底,三河之战中,捻军与太平军共同歼灭湘军李续宾部六千多人。
  大胜之余,忽然传来坏消息,捻军大头目李昭寿率大批捻军向胜保投降,会合清军夺取了天长,并把所占领的滁州、全椒等地一并献与清军。李昭寿降清后,他的好友薛之元在江浦也向张国梁投降。这两个人,总共带走将近十万捻军。
  至此,太平天国的“天京”与江北又成隔绝态势,双方联手消灭江北大营所取得的战果化为乌有。
  咸丰九年,由于胜保丁忧在家,清廷实授袁甲三为钦差大臣,代他办理安徽军务。这位袁爷真不是吃素的,他指挥清军,在地方团练武装苗沛霖部配合下,于临淮、潜山、太湖、凤阳等地大败捻军,杀掉数万人,把捻军主力包围在定远。
  幸亏陈玉成等人来援,捻军躲过一次大劫。太平军、捻军双方合军后,浩浩荡荡十多万人,直奔安庆,以图解安庆之围。
  安庆救援未成,大捻首龚德树中炮身死。
  安庆失陷后,张乐行见形势不妙,便想率众回淮北。
  转战一年多,捻军四处窜击。原先留于淮北的捻军数万人,在咸丰十年秋出宿州,杀入山东境内,分三路绕行狂奔,一路攻城略地。
  1862年初,张乐行部捻军与其他分支捻军重新会合于淮北的颍上。此时,首鼠两端的苗沛霖为报私仇攻打清政府治下的寿州,暗中与捻军、太平军相联系,支持联军进攻颍州。
  但颍州的清朝守军顽强,加上城坚墙厚,捻军、太平军联军一时不能攻克。
  清廷着慌,严命河南巡抚郑元善、安徽巡抚李续宜配合胜保作战,步步紧逼。
  苗沛霖见势不妙(尤其是李续宜的“楚军”最让他心寒),临阵变卦,在胜保召唤下转戈杀向捻军。
  太平军、捻军不敌,只能弃颍州不攻,退往颍上。
  清军与苗沛霖联手,攻克颍上,杀掉不少捻军。淮北捻军星散,不少人向清军投降。
  但是,张宗禹所率捻军一路攻杀,后与西北太平军会合,一直打到西安东南的尹家卫,把清军打得连连败退。同时,陕西回乱趁机愈演愈烈,引起无数血腥仇杀。
  由于庐州报急文书传来,陈玉成为苗沛霖所骗,弃该州不守,贸然进入寿州,被苗沛霖诱捕,送与胜保处杀害。
  西北太平军与捻军攻潼关、泌阳、南阳等地皆不克,想回援天京。由于清军处处拦阻,这些人回援不果。
  由于陈玉成被俘后太平军散溃,僧格林沁等清朝将领率各部向安徽集中。
  捻军各部各自为战,最终被清军各个攻破,非死即降。
  1863年3月,清军把捻军压迫于雉河一带。
  张乐行本想逃逸,其妻鼓励说:“好盟主,你拥众百万不敢一战,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经此一激,张乐行集众二十余万,在雉河与僧格林沁等部清军决战。
  结果,捻军大溃。逃跑途中,蒙城西阳集的捻军小头目李家英把张大盟主当成“礼物”献给了僧格林沁。
  1863年4月5日,张乐行与其二子(一人为义子)在亳州义门集受凌迟而死。
  据《耕余琐闻》记述,清军把张乐行剥光衣服绑于木桩之上,活剐了一个时辰。
  每割张乐行一片肉,刽子手即抛向空中。遍体如鳞割之下,只留头面未割以作传首示众用。血肉淋漓、口吐白沫之际,这位大捻首仍能张眼细看刽子手在自己身上“干活”。
  《耕余琐闻》的作者慨叹:“(张乐行)痛苦若不知,贼心之不易,即死如此。”
  这位张爷活得也累,在世时多次反反复复,一会儿造反,一会投降,一会帮太平军,一会联合苗练,最终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而他老婆杜氏,也在狱中坐木驴而死。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有一份《张乐行口述》抄件,是清朝文吏记载的张乐行口供,从中可以看出他早期劫掠为王的供述,但他在口述中称自己的“女人”为马氏,不是杜氏,有可能是他军中宠幸的另一个女人。清吏为示蔑视,故意把张乐行写成“张落刑”,把他哥哥张敏行写成“张泯刑”,除此以外,口供的真实性很大:张落刑(乐行)供:(我)年五十三岁,系亳州正东、雉河集北、张家老家人,离城一百里。家有胞兄张泯刑(敏行),女人马氏,生有一子儿,又有义子王碗儿,年均十四岁。我自来耕种为生,也曾包送过私盐。于咸丰元、二年上,我们邀人与河南永城、商邱一带老牛会打仗,互相仇杀,才聚有多人。到三年粤匪(太平军)窜扰亳境,州城失守后,各乡土匪肆起,我才与龚瞎子、王冠三、苏添幅、韩朗子各竖旗帜,大家掳抢为生。我竖的是黄旗,自称大汉永王。
  五年间,颍州陆知府奉袁大人所派,带领乡团来到庙儿集攻剿我们。不久陆知府即将乡团撤退,我们人数愈众,遂纠邀上河南打商邱县的马牧集。回来于九月十七日就围亳州,先后十三昼夜,因官兵防守严紧,未能打破。旋听得河南官兵攻剿我们雉河集一带老家,遂撤回救应,不料未及赶上,被官兵将老家焚毁。七年间,我带人上怀远县城占住数月。到八年间,因粮食尽了,遂过定远县去投了广西的长发,经他封我成天义之职,授我印信札文。住了数年,我因他们待人不好,就折回老家居住。十一年十二月内,英王四眼狗队下的马永和来邀我们去围颍州府城,我与江台灵都去的。同治元年三月内官兵来到,我们才解围退回亳境尹家沟地方。
  现经大兵攻剿,我们屡次打了败仗,抵敌不住,才带人往南逃跑。又被官兵追击,我的人都散了,才往东北逃回到蒙城县界西阳集,就被拿住送营。
  至这几年内,各处打粮掳抢过的地方,我也记不清。我的女人马氏,现在被官兵追散,不知去向。我所生的儿子儿,并义子王碗儿,现均同我被擒送营。我胞兄张泯刑(敏行)带了数千人往西南一带逃跑,不知去向。至龚瞎子、苏添幅、王冠三、韩朗子们均先后在各处被官兵打死了。所供是实。
  绝地逢生最后狂雉河集失陷,张乐行死,但张宗禹、任化邦等人均得以突围逃走。
  张宗禹等人窜入湖北,转安徽,四处游闯。然后,有数部散捻合军,大家一起进入山东。
  苗沛霖因怨恨清廷裁撤其军队,忽然造反,最终被僧格林沁在蒙城消灭,其本人被杀,宗族被夷。解决苗沛霖部后,僧格林沁再下西阳集,基本平灭了淮北的捻军。
  由于天京方面被围日久,洪秀全多次下旨调西北太平军回援。1864年2月,扶王陈得才、遵王赖文光等人迅速往回奔,在湖北、河南拢集了不少捻军余部,共同作战,与围追堵截的清军死拼。忙乎大半年,他们回援天京目的未达到。行至霍山,忽然有十几万太平军、捻军在不少将领带头下向僧格林沁等清将投降。
  见事不可为,扶王陈得才在安徽霍山只能自杀来寻解脱。至此,西北太平军画上了句号。
  赖文光跑脱后,他招集捻军、太平军残部,重组“新捻军”。名义上赖文光成为新捻军的领导人物,但由于他是太平军出身,形式大于内容,捻军旧部并不十分听从他的指挥。
  “新捻军”此后又辉煌了一阵,但完全变成李自成那样的“流贼”,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他们主要以奔驰游走和马队的机动性制胜,在河南、山东、江苏等地流行驰骋。
  1865年3月,疲于奔命总想毕其功于一役的僧格林沁在山东高楼寨中了埋伏。新捻军围歼了僧格林沁的马队数千名。赫赫大名的僧王,逃跑途中受伤坠马,被捻军一个娃娃兵剁死在田埂上。
  僧格林沁之死,于清廷而言是个不可弥补的损失。从此之后,满蒙贵族中再无什么人可以独当一面,清廷只能依赖汉人势力。
  僧王死后,清廷派曾国藩来对付捻军。此时的曾老,德高望重,威名赫赫,但他昔日手下的二十多万湘军尽被裁撤(为了韬光养晦,他自己主动要求裁撤的),手下可用的只有数千子弟兵,其余的,除李鸿章的淮勇外,皆是旗色不等的杂牌军。
  眼见捻军各部东驰西奔在安徽、河南、山东等地窜扰,曾爷精疲力竭下,只得采用“聚兵防河”计划来谋略困围捻军。可惜,好运气不久长,曾国藩防河计划失败,清军的沙河、贾鲁河防线相继被捻军突破,最终老曾灰溜溜而去。清廷转派李鸿章专门剿捻。
  曾国藩晚年的威名,除“天津教案”外,另外栽跟头最大的就是剿捻的失败。
  突围过河后,捻军内部矛盾又起。昔日的太平军部与捻军不和,互相争强斗势。为了避免火拼,赖文光、任化邦等人留在中原地区,史称“东捻军”;张宗禹率部向西北进发,想联合当地造反的回民一起谋救重起,史称“西捻军”。
  东捻军数万人自河南中牟出发,突入山东,准备进入运河以东地区抢粮。由于清军有备,进攻受挫,东捻军只得趋至河南商丘。他们打归德不下,复想去陕西与西捻军会合。清军非常重视,处处堵截。
  跑来跑去,东捻军在1866年年底进入湖北。赖文光的想法本来很不错,他想进入湖北后抢粮休整后从宜昌杀入四川,然后以天府之地为中心,逐步四扩,力图把势力延及湖北、云南、贵州、陕西,最终与西北的西捻军和造反回民者遥相呼应,重整太平天国。
  这种意图,清廷方面早有察觉。左宗棠等人密切注视东捻和西捻的动向,随时加以防范。
  由于马队前行需要一定的地利条件,东捻军后来取消入陕计划,最终被迫进入胶东地区。事实证明,跑入这种地方,处处兜绕,长久而疲,虽然取得一些胜果,但东捻军在窄狭的地区根本不能发挥所长。
  1868年(同治七年)1月6日,连败之下,仓惶逃跑的赖文光率残部在从仙女镇跑入扬州东北的运河边上被清军前堵后截,人马死伤大半,最后受伤被俘。
  这位太平天国的遵王在生命最后关头异常冷静,供述中语气慷慨,没有任何求饶乞命的说词。(很奇怪,清朝文吏似乎没有对他的供述做任何“加工”)他的供述中只是稍有美化“李宫保”之句一二,并自揽责任,表示张宗禹往西北是出于己命。
  由于李鸿章怕递解北京途中捻部余众会劫人,便下令把赖文光在扬州凌迟,时为1868年1月10日。
  至此,东捻军和赖文光一起,走到了尽头。
  下录赖文光《自述》,以为参考:尝闻英雄易称,忠良难为,亘古一理,岂今不然?唯予生长粤西,得伴我主天王圣驾,于道光庚戌年秋,倡义金田,定鼎金陵,今既十有八载矣。但其中军国成败,事机兴亡形势,予之学浅才疏,万难尽述;唯有略书数语,以表予之衷肠耳。
  忆予于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始沐国恩,职司文务,任居朝班。于丙辰六年秋,军国多故之际,正是君臣尝胆之秋,是以弃文而就武,奉命出师江右招军,以期后用。荷蒙主恩广大,赏罚由予所出,遇事先行后奏,其任不唯不重矣。丁已[巳]七年秋,诏命回朝,以顾畿辅。戊午八年春,我主圣明,用臣不疑,且知予志向,命往江北,协同成天安陈玉成佐理战守事宜,永固京都门户。受命之下,兢业自矢,诚恐有负委命之重,安敢妄怨有司之不从?且云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诚哉是言也。于辛酉十一年秋,安省失守,斯时予有谏议云:当兹安省既失,务宜北连苗、张,以顾京左;须出奇兵,进取荆、襄之地,不半年间,兵多将广之日,可图恢复皖城,俾得京门巩固,以为上策。奈英王等畏曾中堂如神明,视楚师如罴虎,是以英王不从予议,遂率师回庐,请命自守,复行奏请加封予为遵王,推[唯]命与扶、启王等远征,广招兵马,早复皖省等情。此乃英王自取祸亡,累国之根也。又有忠王李秀成者,该不知机,遗[违]君命而妄攻上海,不唯上海攻之不克,且失外国和约之义,败国记家,生死皆由此举。
  至辛酉年底,予偕扶、启王等勉强遵照,由庐渡淮,那时予知有渡淮之日,终无转淮之期。是以直进武关,越秦岭,抵中原,出潼关,于壬戌十二年冬,由郧阳而进汉中,一路滔滔,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于甲子十四年春,由汉中还师东征,图解京都重困。未果,以致京都失守,人心离散。其时江北所剩无所归依者数万,皆是蒙、亳之众,其头目任化邦、牛宏升、张宗禹、李蕴泰等,誓同生死,万苦不辞,请予领带,以期报效等情。此乃官兵好戮无仁之所致也。诚所谓不可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如此思之,诚哉千古不易之良言也。予视此情状,君辱国亡家散之后,不得已勉强从事,竭尽人臣之忱,而听天命。
  不觉独立此间数载,战无不捷。披霜踏雪,以期复国于指日。谁意李宫保者,足智多谋,兵精而将广,且能仰体圣化,是以人人沾感仁风不已。予虽才微识浅,久知独力难持,孤军难立之势,于丙寅十六年秋,特命梁王张宗禹、幼沃王张禹爵、怀王邱远才等,前进甘、陕,连结回众,以为犄角之势。当兹大事至此,无乃天数有定,夫复何言!古之君子,国败家亡,君辱臣死,大义昭然。今予军心自散,实天败于予,予何惜哉!唯死以报邦家,以全臣节焉。唯祈道台吴兄大人鉴照,早速裁处是荷。
  西捻军方面,他们在1866年秋与赖文光等人分手后,年底已经进入华州、渭南一带,与陕西、甘肃起事的回民相互呼应。1867年年初,他们在临潼附近大败清军,打死打伤清军数千人。
  此后,西捻军围西安。围攻不成,西捻军与回民军联合攻杀,在乾州大战清军,却反被对方严重杀伤。
  连连受挫情况下,西捻军战略方面再次失误,渡渭河而北,从而陷入了极大的被动局面。不久,刺猬效应出现,捻军与造反回民日久生隙,相互攻杀。双方内耗下,他们的实力一步一步弱下去。
  由于清朝大帅左宗棠自湖北追击捻军赶至陕西,在此一省的官军人数已达四万多人。由此,捻军的下场基本可知。
  其实,西捻军一度还似乎出现过转机。为了援救当时陷入绝境的东捻军,张宗禹一度进犯京津地区,想来个“围魏救赵”,解除东捻军的压力,吸引官军集结回转保卫北京。
  西捻军确实厉害。他们渡过黄河后,风驰电掣一般,直向豫北方向挺进,在1868年1月27日渡过漳河后进入直隶地区。2月3日,西捻军马队声势浩大地攻打保定,一直扑向京城,前锋军竟然进至芦沟桥,使得清廷大骇。
  定下心神后,清廷诏谕各方勤王。一时间,山东、河南、安徽等地清军快速向北京方向集结,西捻军在人数上顿呈劣势。西捻军知道力不能敌,开始后撤。
  由于东捻军已经覆亡,西捻军“围魏救赵”计划不仅实际上已经失败,又把自己陷入了进退失据的危险地步。
  左宗棠受命,总督直隶境内各部清军追剿西捻军,采取且防且剿的方法,一口一口吃掉西捻军的有生力量。
  3月下旬,西捻军从直隶退入河南临漳。李鸿章等人一顿大忙,实施圈制计划,想在黄河、运河、卫河、沁河之间把西捻军消灭掉。
  但是,4月17日左右,西捻军在盐贩子集团引导下从东昌附近渡过运河,仅用三天时间就奔至德州一带。到了4月27日,西捻军已经逼近天津杨柳青。
  这下不得了,天津的洋人非常紧张。他们忙与清军协作,把西捻军阻拦于天津外围。
  攻天津城不果,西捻军南撤。日后,不少学者大费周章研究西捻军从北京撤围后的行进方向,有的说他们计划周密,有的说他们是使用“迂回战法”,议论纷纷。其实,彼时的捻军战法,什么都不是,完全是流寇主义的最后表演,穷途末路之下,他们走一步算一步,根本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和战略。
  由于山东的海丰、武定一带多粮,张宗禹见状大喜,放松了神经,自恃有粮有马,准备在这个地区休整一段时间。
  其实,此地濒海临河,最不利于马队驰骋。西捻军如东捻军一样,最终自入绝地。
  在李鸿章、左宗棠等人的指挥下,清军收紧包围圈。西捻军多次突围不成,边打边减员,马匹辎重损失严重。
  在众多清军的围追堵截下,西捻军越战越少,特别是7月30日的济阳之战,捻军主力丧失殆尽,只余数千人苟延残喘。
  8月16日,刘铭传、郭松林等部清军在荏平广平镇把残余西捻军近乎全歼,张宗禹只率十八名骑兵突围。
  他们跑到徒骇河边,潜水游到对岸逃走。
  十几个人又困又乏,逃出重围后找个地方昏昏睡去。
  早上醒来,跑出重围的十几个捻军发现,大头目张宗禹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双穿烂的破鞋在原处,其下落成为千古之谜。
  解放后有人考证说他躲到沧州临海一带,一直活到1892年才病死。这种“考证”建立在“传说”的基础上,非常牵强。
  这位张爷张宗禹,乃张乐行远房族侄,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智商不低。他一人逃出之后,很有可能到哪里挖出昔日藏宝,在后半世的乱世中享尽人间清福。
  至此,作为军事意义上的西捻军,终于灭绝。
  倏忽驰奔战法奇捻军崛起淮北,坚持十八年,流动十个省,曾经是一支任谁也不敢小觑的军事力量。特别是捻军的作战方法,前后期截然不同,但每个时期皆有着非常独特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战法。
  清吏潘骏文对捻军的前后期战法的总结非常有概括性:“盖昔日之捻,装旗有时,众皆乌合;今则飘忽无定,习于斗争。昔日之捻,多属徒行,又鲜(少)火器;今则熟于骑战,且多洋枪。昔日之捻,尚亦乡井,饱掠则归;今则不据巢穴,流窜靡已。”
  从早期看,捻军“藏兵于民”的“装旗战”就非常有特点。由于地下组织严密,每有战斗,各个村庄为单位,捻头带领自己村庄农民,根据“号谍”指令,向预先安排好的目的地集合。这种过程,在捻军内部称为“装旗”。
  捻头的推选很“民主”,层层上推,各归旗主(总目)。由于捻军皆由平时的庄民组成,起事时人数众多,往往人海战术一弄,就会使得一般的地方政府军心惊肉跳,接仗即败。
  最初捻军的出战,名为“打粮”,实际上就是大规模武装抢劫。当时,他们不把攻城陷地当成首要目的,往往先围城围寨,对方交钱交粮后就会舍之而去。钱花了,粮吃了,再行“装旗”,一般一年两次。
  捻军初期特别注意后方建设,筑圩筑寨,各个村庄堡垒林立,相互声援,防守极其严密。清军仅拔这些“钉子”,就要消耗无数人力军力。
  与太平军配合作战后,捻军头目眼界大开。他们不仅懂得了统一指挥的重要性,学会使用洋枪大炮,还特创了具有惊人移动能力的移动作战法。所以,捻军再不死守城镇圩寨,他们开始以奔制敌,男女老幼一起奔行,流动作战,迅疾如风。
  在长期与官军的作战中,捻军总结出一套成熟的战法。作战游走时,前面为先遣“边马”,中间为指挥中心和老弱妇孺家属,后面又有掩护部队“绊尾”,各部相顾,齐保腹心,前进后退,均井井有序。
  由于马队行进极其快速,后期的捻军忽南忽北,忽东忽西,弄得清军精疲力竭,往往在瞬息之际忽然被捻军杀个回马枪,大败亏输。
  此外,捻军还有独创的步骑联合战法,半骑半步,一匹马上骑两个人,急行军或后撤时二人上马飞驰,遇敌作战则后面一人忽然下马成为步兵。骑马士兵疾杀入阵,步行兵士用长枪在后面呐喊猛剌,配合默契,往往杀得清军愕然之间不知如何对付。清军往往还没明白过来,捻军步兵跃上马背,与骑兵并骑而去,倏忽无踪。这种战法重点在于心理打击,因为清军从前根本没遇过这样悍猛奇异的对手。
  此外,包抄战、犄角战、突袭战,也是捻军惯常使用的战法。
  虽然战法奇异,久而久之,清廷方面自有能人,曾国藩早就看出捻军的弱点:吾观捻之长技约有四端:一曰步贼长竿,于枪子如雨之中冒烟冲进;二曰马贼周围包裹,速而且匀;三曰善战而不轻试其锋,必待官兵找他,他不先找官兵,得粤匪初起之诀;四曰行走剽疾,时而数日千里,时而旋磨打圈。捻之短处亦有三端:一曰全无火器,不善攻坚,只要官吏能守城池,乡民能守堡垒,贼即无粮可掳;二曰夜不扎营,散住村庄,若得善偷营者乘夜劫之,胁从者最易逃溃;三曰辎重、妇女、骡驴极多,若善战者与之相持,而别出骑兵袭其辎重,必大受创。
  没有稳固的后方和根据地,清军采用坚壁清野和步步为营的战法,捻军的弱点就很快暴露无遗。
  曾国藩虽剿捻无功,但他最先提出的“河墙战法”,实为对捻军的制胜法宝。李鸿章接过曾国藩的权柄后,屡受攻讦之下,仍旧坚持清醒头脑,上奏清廷,说明曾国藩“河墙战法”的正确性和有效性:自来流贼最难追剿,而贼流之速,尤莫如今日之捻逆。中原平旷,万骑冲突,无可限制,日辄百数十里,或二百里,无论我军部队笨滞,力不相及,即使及贼见仗,而此截彼窜,横行侧出,贼路不穷,我力必有时而穷,迨日久追逐疲惫,为贼所乘,往往一蹶不振。自剿捻以来,十数年如一辙,虽追贼神速如僧格林沁,尚且不能成功,臣等自问万不能及,故欲灭此贼,计唯有觅地兜围之一法,臣曾屡奏及之。曾国藩始思变计,初议四镇之设,继议沙河、贾鲁河之守,本年春间,左宗棠、曾国荃又拟为臼口之围,皆欲逼之不流,蹙之渐紧也。……是目前办贼,舍此竟无良策。臣更衡量利害之轻重,与其驰逐终年,流毒江、皖、东、豫、楚各省,不如弃一隅以诱之;与其往复运(河)东济(南)、泰(安)、兖(州)、沂(州)、青(州)及(江)苏之淮(安)、徐(州)、海(州),各属均受其害,不如专弃登(州)、莱(州)以扼之。胶莱河之守不密,则登(州)、莱(州)无可扼;运河之守不密,则胶(州)、莱(州)仍不足恃。贼踪已向胶东,事势至此,机会可图,但求万全,不争一日。故臣立意必运堤与胶莱河,两防均已布定,乃可抽兵进剿,庶打一仗是一仗,灭一贼少一贼。贼智自困,而兵力不疲。明知此计至愚至拙亦至难,然不若此更不足以制贼。
  李鸿章在沿海岸边和险隘处广筑长墙,水面上密布水师战船,最终把捻军限制住,使其马队丧失奔驰流动的优势。
  西捻军最后的失败,正是被李鸿章等部清军包围在运河、黄河、六塘河、胶莱河所包围的四方地。战法得当,清军最终把驰突不驯的捻军绞杀于其中。
  徒骇河中,当张宗禹一猛子扎入水中潜游时,不知他是否意识到,捻军昔日辉煌的战法,也是它日后灭亡的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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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leyouhuo064   附:太平天国大事年表
  1814年1月1日 洪秀全出生于广东花县。
  1822年2月18日 洪仁玕出生于广东花县。
  1828年洪秀全第一次去广州赴试不中。
  1830年洪秀全在故乡花县官禄埗村任塾师。
  1836年洪秀全第二次去广州赴试不中。得到梁发所编《劝世良言》一书。
  1837年3月 洪秀全第三次去广州赴试不中。回家得病约四日。
  1839年9月4日 九龙之战,中、英鸦片战争爆发。
  1842年8月29日 中、英签订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
  1843年洪秀全最后一次去广州赴试不中。
  6月 洪秀全在花县创立拜上帝会。
  1844年洪秀全、冯云山自花县出游两广,宣传拜上帝教,吸收会员。年底洪秀全回广东,在花县开馆授徒;冯云山仍留广西,在紫荆山一带的金田地区活动。
  1845年洪秀全创作《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百正歌》等文。三合会及卧龙会众在珠江三角洲一带起义。
  1847年洪秀全同洪仁玕去广州,适遇广州人民反抗外国侵略者的斗争爆发。
  8月 洪秀全至紫荆山晤冯云山,拜上帝会员已经发展了两千多名,杨秀清、萧朝贵等人均已先后入会。
  10月26日 洪秀全、冯云山捣毁象州甘王爷庙。
  1848年冯云山被王作新带人抓起,下狱桂平,在狱中创太平天历。洪秀全回广东,冯云山在紫荆山烧炭工人集资营救下出狱后,也去了广东。
  4月6日 杨秀清宣称天父下凡附身,此后他便有代天父传言的权力。
  10月6日 萧朝贵宣称天兄下凡附身,此后他便有代天兄传言的权力。
  1849年洪秀全、冯云山自广东回到广西紫荆山区,拜上帝会会员从宗教宣传转入实际的政治造反准备。
  1850年11月4日 金田团营。
  1851年 1月11日 金田起义,改号太平天国元年,封立幼主。
  3月23日 东乡登极,洪秀全称天王。封五军主将,以杨秀清为中军主将, 萧朝贵为前军主将,冯云山为后军主将,石达开为左军主将,韦昌辉为右军主将。
  8月15日 洪秀全在茶地下诏,以杨秀清领导军事。
  9月25日 太平军克永安。
  10月1日 洪秀全至永安,令众兵将把缴获物尽交归天朝圣库。
  12月17日 天王诏封五王,封杨秀清为东王,萧朝贵为西王,冯云山为南王,韦昌辉为北王,石达开为翼王。
  12月21日 杨秀清假借天父下凡,诛杀叛徒周锡能。
  1852年 2月3日 太平天国颁行天历。
  4月5日 太平军永安突围,北上围桂林。
  4月 洪仁玕去香港,为瑞典教士韩山文述洪秀全事迹并给予有关文件多种,韩山文据之写成《太平天国起义记》一书,于1854年在香港出版。
  6月10日 蓑衣渡之战;南王冯云山先在全州中炮受伤,至是因伤重牺牲。
  6月12日 太平军克道州,传檄天下,湘南人大批参加太平军。
  9月11日 太平军由萧朝贵、曾水源、李开芳、林凤祥率领,围攻长沙。
  9月12日 萧朝贵在进攻长沙中受重伤,伤重死亡。
  12月3日 太平军占益阳,江河船户纷纷加入太平军。
  12月13日 太平军占岳州,成立水营。
  12月23日 太平军克汉阳,29日克汉口。
  1853年1月8日 清廷命在湖南湘乡原籍之礼部侍郎曾国藩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事务。
  1月12日 太平军攻克武昌。
  1月28日 上海美国副领事金能亨致书美使马沙利,谓太平军将攻取南京。
  2月9日 太平军弃武昌,沿长江东下。
  2月18日 太平军克九江。
  2月24日 太平军克安庆。
  3月19日 太平军占南京,29日洪秀全入城,建都,改称天京。建都后于1854年初颁布《天朝田亩制度》。
  3月31日 太平军克镇江。清向荣、张国梁部至天京附近,结营孝陵卫,称江南大营。
  4月1日 太平军克扬州。
  4月16日 清琦善、胜保等屯军扬州城外,称江北大营。
  4月27日 英使文翰至天京,与韦昌辉、石达开相会。
  5月8日 太平军自扬州北伐。洪秀全在本年4月便封李开芳为定胡侯,林凤祥为靖胡侯,吉文元为平胡侯。
  5月17日 福建小刀会首领黄威起义,占漳州。
  5月19日 太平天国西征军在胡以晃、赖汉英率领下克安徽和州,太平军西征自此始。
  6月10日 西征军再克安庆。
  6月14日 马克思博士论太平天国的著名论文《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在纽约《每日论坛报》发表。
  6月24日 赖汉英等率太平军攻南昌,三月不下,于9月24日撤围。
  6月27日 北伐军到河南汜水,开始渡河。
  7月 清雷以諴在扬州附近仙女庙创行厘金。
  9月7日 小刀会首领刘丽川占领上海,响应太平天国。
  9月29日 西征军再占九江。
  10月20日 西征军占汉口、汉阳,旋于11月6日撤退。
  10月27日 北伐军占沧州。
  10月29日 北伐军占静海、独流。
  11月29日 沙俄侵华将领木拉斐岳幅在其秘密报告中提出,要利用中国革命侵略中国东北领土。
  12月6日 法使布尔布隆至天京。
  12月24日 杨秀清假借天父下凡,怒责洪秀全。
  12月26日 扬州三汊河之战。
  冬 太平天国在天京成立删书衙,删改四书五经。
  1854年1月14日 太平天国庆祝天王生日,本日在天京开科取士。西征军占安徽庐州。
  2月4日 北伐援军在曾立昌等率领下,自安庆出发。
  2月5日 北伐军自静海、独流南退。
  2月16日 西征军三占汉口、汉阳。
  2月23日 曾国藩建成湘军。
  4月12日 北伐援军占山东临清。
  4月28日 西征军大败湘军水师于湖南靖港。
  5月1日 西征军在湖南湘潭失败。
  5月27日 美使麦克莲至天京。
  6月20日 英使卢因·包令至天京。
  6月26日 西征军再克武昌。
  7月5日 广东天地会首领陈开起义,占佛山。
  8月9日 西征军败湘军于岳州,阵斩褚汝航。
  8月11日 太平军与湘军再战岳州,秋官又正丞相曾天养阵中被杀。
  10月14日 武昌失守。15日杨秀清命秦日纲在田家镇设防。
  11月2日 清朝政府赏曾国藩兵部侍郎衔,办理军务。
  11月24日 秦日纲、韦志俊在田家镇半壁山为湘军所败,国宗石镇仑、韦以德战死。
  12月2日 湘军水师断太平军半壁山拦江铁锁,四千余号船只被焚。
  当年 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上奏洪秀全,在安徽、江西实施“照旧交粮纳税”政策。
  1855年1月29日 湖口之战,湘军水师陷入内湖。
  2月5日 巴麦尊任英国首相,直到1858年2月22日。
  2月11日 九江之战,西征军在石达开率领下大败曾国藩湘军水师。
  2月17日 清朝和西方联军合军进攻上海县城,刘丽川被杀。
  3月 杨秀清准男女婚配,设男女媒官各一人司其事。
  3月7日 清军陷东光连镇,林凤祥被执,3月15日在北京被凌迟。
  4月3日 西征军三克武昌。
  4月27日 北伐援军在山东冠县军溃。
  5月31日 北伐军最后据点冯官屯失守,李开芳被执送北京,于6月11日被凌迟。
  8月 各路捻军领袖齐集亳州,举行雉河集会议,决定建立大汉国,公推张乐行为大汉盟主,称大汉明命王。
  9月7日 杜文秀占云南大理府。
  10月 罗大纲反攻芜湖(本年8月1日失守)受伤,本月因伤死于天京。
  11月10日 庐州失守。
  12月9日 石达开在江西接受广东天地会参加的队伍。
  12月18日 西征军占江西瑞州。
  1856年2月1日 秦日纲、陈玉成、李秀成自天京东援镇江。
  3月1日 西征军占江西吉安。
  3月24日 西征军占江西樟树镇,曾国藩坐困南昌。
  3月28日 西征军占江西抚州。
  4月3日 太平军在秦日纲率领下,大破清江北大营。
  4月5日 太平军再克扬州,4月17日退出。
  6月1日 秦日纲败清军于镇江,江苏巡抚吉尔杭阿败死。
  6月20日 太平军大破清江南大营,6月底 杨秀清密谋在天京夺权,派秦日纲去丹阳,韦昌辉去江西,石达开去湖北。
  8月9日 向荣在丹阳死去。
  8月中旬 杨秀清在天京逼封万岁。
  9月1日 韦昌辉率三千人回至天京(秦日纲于8月底已回京)。
  9月2日 杨秀清被韦昌辉、秦日纲所杀。
  9月4日 韦昌辉在天京屠杀杨秀清旧部。
  9月中旬 石达开、张遂谋自武昌洪山星夜赶回天京,谴责韦昌辉,不料韦昌辉反而欲谋害石达开,石达开吊城逃走。韦昌辉将石达开全家杀害,并派秦日纲率军追击。
  10月23日 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英国侵略军进攻广州附近沿江炮台。
  11月8日 石达开自安庆渡江至泾县境,东讨韦昌辉。
  11月上旬 洪秀全在天京下诏诛韦昌辉,秦日纲亦被派兵带回处斩。洪秀全将韦首级函送宁国石达开处。
  11月24日 广东天地会党李能通以江西袁州叛降湘军。
  11月28日 石达开回天京提理政务。
  12月19日 武昌失守。
  1857年2月27日 太平军在陈玉成、李秀成统率下,占安徽舒城。
  4月27日 太平军进向湖北境内。
  5月12日 太平军分道入湖北黄梅、广济、蕲州、蕲水、罗田,破清军于蕲州张家塝。
  5月底 石达开负气出走,出京远征。安王洪仁发、福王洪仁达掌朝政。
  6月2日 石达开自皖南铜陵渡江。
  6月11日 溧水失守。
  7月16日 句容失守。
  8月20日以前 洪秀全将洪仁发、洪仁达王爵削去,镌刻义王金牌送安庆,争取石达开回天京。
  9月2日 江西瑞州府失守。
  10月 洪秀全以争取石达开回京不果,决定任命蒙得恩为正掌率,陈玉成为又正掌率,李秀成为副掌率,掌握朝政。
  12月27日 镇江失守,李秀成救出吴如孝军回天京。
  12月29日 英、法侵略军占广州。
  12月30日 陈玉成、韦志俊率太平军再入湖北。
  年底或1858年初 李秀成向洪秀全提出“依古制而惠四方”的纲领,遭到痛斥,撤职革爵;洪秀全在李秀成承认“错误”后,又复其职,令在天京协助蒙得恩工作。
  1858年1月8日 清军复逼天京。
  1月至2月 石达开驻军江西抚州,洪秀全曾数次派人去抚州请援。
  3月 李秀成谋解天京围出京。
  5月19日 九江失守,贞天侯林启容被杀。
  5月20日 英、法侵略军陷大沽。
  5月28日 沙俄强迫清朝政府签订《瑗珲条约》,割去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六十多万平方公里领土,并把乌苏里江以东中国领土,划为中、俄共管。
  6月 清朝政府与英、法、俄、美分别签订卖国的《天津条约》。
  8月 陈玉成、李秀成会各镇守将于枞阳,订约会战,解天京围。
  8月23日 太平军克庐州府。
  9月12日 国宗杨辅清占安徽婺源,洪秀全以他为中军主将代蒙得恩。在此以前,洪秀全已恢复五军主将制度,即以蒙得恩为中军主将,陈玉成为前军主将,李秀成为后军主将,李世贤为左军主将,韦志俊为右军主将。
  9月21日 吉安失守。
  9月26日 浦口之战,太平军再破江北大营。
  10月9日 太平军三克扬州。
  10月15日 湘军初围安庆。
  11月1日 李昭寿以滁州降于胜保。
  11月15日 三河之战,太平军歼灭湘军六千余人,杀悍将李续宾,安庆之围不战自解。
  11月20日 英国侵略者额尔金率舰队到天京示威,与太平军发生冲突。
  12月11日 安徽太湖二郎河之战,太平军失利。
  12月12日 额尔金在汉口窥伺一周之后,本日起程东返。
  12月25日 洪秀全命林绍璋将其《对西洋番弟御诏》送至芜湖,是日由朱雄邦交给停在芜湖的英舰“莱塔布登”号。
  1859年2月28日 薛之元以江浦降于李昭寿。
  3月20日 陈玉成大败清军于庐州,擒获署安徽巡抚李孟群。
  4月22日 洪秀全族弟洪仁玕至天京。
  5月11日 洪秀全封洪仁玕为开朝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总理朝政。太平天国后期封王自此始。
  6月 洪秀全封前军主将陈玉成为英王。
  6月13日 巴麦尊重任英国首相,以罗塞尔为外交大臣,巴氏内阁一直继续到1865年11月6日。
  7月1日 中军主将杨辅清与曾国荃大战于景德镇,至14日失利,杨退至皖南祁门。
  8月14日 石达开解湖南宝庆之围去广西。
  10月15日 石达开、张遂谋等占广西庆远府。
  10月22日 韦志俊以安徽池州叛降敌军。
  11月16日 太平天国颁布改历诏,调整天历。
  12月中旬 洪秀全封后军主将李秀成为忠王。
  12月24日 杨辅清、黄文金等自“叛徒”韦志俊手中夺回池州。
  1860年1月14日 英王陈玉成联征北主将张乐行军,败湘军于潜山。
  1月28日 洪仁玕定计:约英王虚援安庆,李秀成进兵杭州,以解京围。
  2月 洪秀全封左军主将李世贤为侍王,中军主将杨辅清为辅王。
  3月19日 太平军克杭州,于24日主动退出。
  4月21日 陈玉成自安徽全椒援天京。
  5月6日 太平军第二次攻破江南大营。
  5月11日 天京军事会议,洪秀全决定太平军第二次西征的战略部署,命李秀成东征苏、常,限一月肃清回奏。
  6月2日 太平军克苏州。华尔洋枪队在上海组成。
  6月8日 清朝政府以曾国藩署两江总督。
  6月15日 太平军克嘉兴府。
  6月20日 枞阳失守,安庆形势紧张。
  8月10日 清朝政府实授曾国藩为两江总督,并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所有大江南北水陆各军悉归节制。
  8月18日至20日 太平军进攻上海,不克。
  8月24日 英、法侵略军占天津。
  9月 太平天国决定沿长江南北两路进行第二次西征,合取武昌。
  10月13日 英、法侵略军占北京。美传教士罗孝全至天京。
  10月24日 清朝政府与英国侵略者签订卖国条约——《中英北京条约》。
  10月25日 《中法北京条约》签字。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
  11月14日 沙俄迫清朝政府签订《北京条约》,趁火打劫,掠夺了中国乌苏里江以东,包括库页岛在内的中国领土达四十多万平方公里。
  11月18日 容闳与英教士杨笃信等人来到天京。
  12月10日 太平军一援安庆,陈玉成在桐城挂车河战争中失利。
  1861年1月13日 李秀成军自江西玉山入浙江。
  2月20日 英国侵略者何伯至天京。
  3月1日 何伯命“深淘”舰长雅龄向太平天国提出八项要求。
  3月18日 长江北岸西征军在陈玉成率领下,克湖北黄州府。
  3月22日 英国侵略者巴夏礼自汉口去黄州见陈玉成,阻止太平军进攻武汉。
  3月28日 何伯由汉口东返天京,命雅龄照会太平天国,要求太平军不开入上海和吴淞一百华里(三十英里)范围之内,洪秀全不允,几经交涉,到4月2日始由赞嗣君蒙时雍与李春发出面应允,但规定此禁令有效期为一年。
  4月5日 南路西征军在李秀成率领下,占江西樟树镇。
  4月23日 李世贤军在乐平战败,遂不西进,转而攻略浙江。
  5月2日 太平军再援安庆,洪仁玕、林绍璋等为敌军击败,师退桐城。
  5月3日 李世贤部太平军占浙江常山。
  6月8日 赤冈岭之战,太平军失利。
  6月15日 南路西征军占湖北武昌县。
  7月9日 李秀成率南路西征军,自湖北咸宁退军。
  8月7日 太平军在陈玉成率领下,三援安庆。
  9月5日 安庆失守,守将叶芸来及全军将士二万人全部被杀。洪秀全以安庆失守,把洪仁玕、陈玉成革职,朝政复归洪仁发(改封信王)、洪仁达(改封勇王)掌握,开始大封诸王。
  9月16日 李秀成在江西河口会合石达开旧部约二十万人。
  10月26日 曾国荃占无为,掠去太平军粮二千余石。
  10月29日 太平军范汝增部占浙江诸暨,以何文庆为首的莲蓬党响应太平军。
  11月1日 安徽东关失守。
  11月20日 清朝政府以曾国藩统辖苏、皖、赣、浙军务,所有四省巡抚提督以下各官,悉归节制。
  11月26日 范汝增占奉化,规定五亩以下田赋免征,五亩以上亩纳米二斗。
  12月9日 太平军占宁波。
  12月27日 何伯命驻天京“狐狸”号舰长班汉向太平天国提出四条无理要求。
  12月29日 太平军再克杭州。
  1862年 1月1日 太平天国正式通知英国人,驳斥其四条无理要求。
  1月7日 太平军向上海进军,开始第二次进攻上海。
  1月18日 清江苏巡抚薛焕、苏州知府吴云、白头团练头领徐佩瑗,与李秀成亲信熊万荃、李文炳密约,于是日在苏州举行“反正”,因故未果。
  1月20日 太平天国外务丞相、美传教士罗孝全离天京。
  2月上旬 太平天国西北远征军在扶王陈得才、遵王赖文光率领下,自庐州出发。
  2月8日 清朝政府批准上海成立“中外会防局”。
  2月 洪仁玕行文晓谕李秀成,希望他以安徽军事为重。清朝和洋人联合,于上海成立 “中外会防局”。
  2月13日 英国人米歇尔率九十九联队及炮兵,自天津到上海。
  2月22日 李鸿章募集地主武装淮勇到安庆,由曾国藩按湘军规程编制。
  3月16日 清朝政府把华尔洋枪队改称“常胜军”。
  3月28日 英船至安庆运淮军,5月2日七千名淮军全部到上海。
  4月18日 安徽巢县、含山失守。
  4月25日 太平天国吴江监军钟志成抵制李秀成主张,发给农民田凭,每亩钱三百六十,领凭后,租田概作自产。
  5月10日 英、法联军帮助清军攻占宁波。
  5月13日 庐州失守,英王陈玉成于15日被执,6月4日在河南延津被杀。
  5月30日 天京第三次被围。慕王谭绍光攻克湖州府。
  6月9日 谭绍光克青浦,生擒“常胜军”副领队福瑞斯特。
  6月19日 李秀成自松江撤军。
  7月27日 梯王练业坤攻克浙江诸暨包村。
  8月23日 慕王谭绍光军进逼上海。
  9月18日 戴王黄呈忠、首王范汝增重占慈溪,向宁波进军。
  9月22日 “常胜军”领队华尔在浙江慈溪被太平军打死。
  10月13日 太平军下令围攻雨花台敌人军营,天京解围战争开始。
  10月 苏浙部分地区执行李秀成的命令,发给地主田凭。
  11月26日 太平军以缺乏军粮军衣,主动撤退天京解围军队。
  12月1日 太平军自天京渡江,进北攻南。
  1863年1月8日 扶王陈得才、遵王赖文光进军陕西兴安府。
  1月11日 李秀成自天京回苏州。
  1月16日 太平军将领骆国忠以常昭降清。
  2月19日 太平军在绍兴大败清军与英、法军,法军副将买忒勒及英军参将定龄均重伤死。
  3月19日 捻军根据地雉河集失守。
  3月23日 太平天国沃王捻军首领张乐行被抓获遭受凌迟。
  3月25日 英国人戈登接统“常胜军”。
  3月31日 李秀成西征,自天京至安徽巢县。英提督柏朗至上海,继士迪佛立为驻华英军司令。
  5月19日 太平军围安徽六安州不克,奉天王诏退军。
  6月13日 石达开在四川大渡河紫打地向清军乞降,全军覆没,6月25日在成都被杀。
  6月20日 李秀成自九浮洲渡江回天京。
  7月7日 李秀成至苏州。由于天京、苏州两地形势紧张,此后李秀成便经常来往其间,以资接应。
  7月11日 上海《华北先驱》英文周刊载洪秀全天王诏旨。
  10月2日 太平天国西北远征军克陕西汉中。
  12月4日 慕王谭绍光被人刺杀,苏州失守。12月12日无锡失守,潮王黄子隆自杀。
  1864年2月10日 太平天国西北远征军自陕西南部分三路东援天京。
  3月25日 清军将领程学启占领嘉兴,受重伤,4月15日伤重身死。
  3月31日 太平军大败“常胜军”于江阴,英国人死二百五十二人,伤六十二人。太平军将领钱桂仁以杭州降清。
  4月10日 邓光明以浙江石门降敌。
  5月11日 常州失守,护王陈坤书死。
  5月17日 扶王陈得才、遵王赖文光、梁王张宗禹等围攻河南信阳州。
  5月20日 英国议会辩论英政府对太平天国政策,首相巴麦尊为其镇压太平军的政策维护,受到议员白士德、赛克斯和立德尔等人驳斥。
  6月1日 天王洪秀全病死天京,时年五十二岁。6月6日长子洪天贵福即位,是为幼天王,时年十六岁。
  7月19日 天京被清军攻陷。
  7月22日 李秀成在天京东南方山丁村被俘,8月7日在天京被曾国藩所杀。
  7月24日 堵王黄文金败清军于湖州。7月29日,幼天王至湖州。干王洪仁玕等随后于8月13日亦至湖州。
  8月13日 陈炳文在江西金溪降清。
  8月28日 湖州被清军攻陷。幼天王、洪仁玕、黄文金走广德;杨辅清走上海,去澳门。
  9月18日 启王梁成富占甘肃阶州(今武都)。
  10月9日 洪仁玕等在江西石城杨家牌被执,11月23日在南昌被凌迟处死。
  10月14日 李世贤部太平军克福建漳州。
  10月25日 幼天王被执,11月18日在南昌被凌迟处死。
  11月7日 陈得才部太平军在安徽霍山黑石渡与清军作战,不利,马融和等人率众七万降清,陈得才自尽,僧格林沁杀太平军降将马融和。
  12月12日 赖文光、任化邦、张宗禹等败僧格林沁于河南邓州。
  1865年1月—2月 赖文光部太平军与任化邦、张宗禹等所部捻军在豫南整编,共推赖文光为首领。
  3月18日 黄呈忠部进占漳浦。
  5月15日 漳州失守。
  5月18日 曹州高楼寨之战,赖文光等大破僧格林沁,僧王本人战死,全军覆没。
  5月26日 永定塔下之战,李世贤军败于清军。
  6月6日 启王梁成富部太平军在甘肃阶州被清军镇压。
  8月23日 侍王李世贤在广东镇平被汪海洋刺死。
  12月8日 汪海洋部太平军占广东嘉应州。
  1866年1月28日 汪海洋为清军所败受伤,2月1日因伤重而死。
  2月7日 偕王谭体元弃嘉应州,9日在黄沙嶂迷路被执而死。南部太平军至此灭亡。
  7月29日 曾国藩制定防河计划。
  9月24日 赖文光等突破汴南卫河堤墙,曾国藩防河计划宣告破产。
  10月20日 太平天国遵王赖文光将所部捻军在河南陈留杞县一带分为两支:一支由赖文光、任化邦率领的被称为东捻军,一支由张宗禹、张禹爵、丘远才等率领的则进军西北,被称为西捻军。
  1867年1月11日 东捻军在湖北安陆府罗家集歼灭郭松林部湘军四营。
  1月23日 西捻军在陕西灞桥十里坡歼灭刘蓉部湘军。
  1月26日 东捻军在湖北德安府新家闸歼灭张树珊淮军。
  2月19日 尹隆河之战,东捻军先胜后败。
  6月13日 东捻军在山东梁山地区突破清军运河长墙,入山东。
  12月17日 西捻军自陕西宜川渡黄河东去。
  1868年1月5日 太平天国遵王赖文光在扬州瓦窑铺被俘,10日在扬州被凌迟,东捻军灭亡。
  2月5日 西捻军逼近直隶易州,北京大震。
  8月16日 西捻军被敌人包围在黄河、运河及徒骇河之间,全军覆没。太平天国梁王张宗禹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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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01   混乱年代的复杂人性——“安史之乱”前后的大唐将军们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
岂闻一绢直万钱,有田种谷今流血。洛阳宫殿烧焚尽,宗庙新除狐兔穴。
  伤心不忍问耆旧,复恐初从乱离说。小臣鲁钝无所能,朝廷记识蒙禄秩。
  周宣中兴望我皇,洒血江汉身衰
诗圣杜甫这首忆含“开元盛世”的诗歌,其中所描述的人民安乐、路不拾遗的太平景象,在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戛然而止,“渔阳鼙鼓动地来”,致使“九重城阙烟尘生”——“安史之乱”爆发了,伟大的唐朝自颠峰急剧向下滑落,中国历史上最光辉灿烂的一幕历史大戏,至此灯光一下子黯淡了。但是,江山代有英杰出。在波澜壮阔的伟大历史时代,又会有新的英雄因时依势而出,五彩眩然,英姿勃发,令人目不暇接。
“安史之乱”前,唐王朝各种社会矛盾积聚已久,加之国家“承平已久”,人民久不知兵,真正的“亢龙有晦”。到唐玄宗在任期间,始于南朝的府兵制已经弊病多多,耽于安稳而又不识远谋的大臣们提出实施“募兵制”,这正好给了驻守唐朝边域的蕃族大将们绝好的大施拳脚、招兵买马的机会。盛唐武功赫赫,疆域辽阔,而硬币的另一端,则又是这么漫长的边境线需要战斗力极强的将师去守卫,需要数量极大的边兵,如此,驻扎边地的蕃将,如安禄山等,大量招募“杂胡”士兵,不停地用蕃将把汉将替换掉,在辽阔广大的戊区内,蕃将出身的节度使完全成了自己嫡系部队的当然首领,各节度使辖区基本成为一个人说了算的独立王国。
归根觅源,玄宗时期的边镇大将之所以能拥如此大的权力,大部分也应归咎于权相李林甫。玄宗开元年间,由于张嘉贞、王鉷、张说、萧蒿、杜暹都是以节度使的身份入知政事,即由将入相,渐成定例。“口蜜腹剑”的李林甫掌权后,为了避免类似的“威胁”再发生,杜绝“隐患”,他向玄宗上奏说:“文士为将,怯当矢石,不如用寒族、蕃人。蕃人善战而勇,寒人亦无党援”。并假意让出自己领任的朔方节度使给蕃将安思顺(安禄山之族弟)。玄宗对此大加赞赏,觉得其言很有道理。谕旨发下,安禄山、高仙芝、哥舒翰等武人皆专制一方,权重位高。穷李林甫本心,其实非常简单:这些武将“不识文字”,更不是进士出身或有什么高阀贵族的血源,没有任何机会被招进朝中顶替他的相位,由此可以保证自己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安枕无忧地当一辈子宰相。
李林甫也不是平常人,他的曾祖李叔良是高祖李渊的堂弟。李林甫年青时就慧黠多艺,善于音律,乘间又巴结上玄宗的宠妃武惠妃,并窜掇玄宗废杀太子李瑛等三个亲儿,权倾一时。残暴专横如安禄山,内心深处,对李林甫也十分惧怕。他时时派遣线人去京都打探消息。如果哪次听说李林甫对自己稍有微词,就会吓得这个胡人大胖子数九隆冬也一身大汗,躺在胡床上嚷嚷“我要死了”。
掌握权柄的数十年间,李林甫位极台辅,从未以国事为重,只知蒙弊皇帝,陷害同僚,排除异已,作威作福。“生既唯务陷人,死亦为人所陷”,李林甫刚死,后来居上的杨国忠也有样学样,派人诬称李林甫生前和阿布思部落相互勾结准备谋反。案件鞠审时,李林甫的尸体还未入土,真正的“尸骨未寒”,朝廷就下制消去李林甫一切官爵,子孙除名流放岭南和贵州偏僻地方,剖毁棺木,撬开李林甫的嘴挖出他尸体口含的大珠子,剥光身上的金紫礼服,把尸体随便刨个坑埋掉。
当时,安禄山任三道节度使(平卢、范阳、河东),军权在握已近十年,一直秣马厉兵,准备伺机而起。他原来本想唐玄宗死后再起兵作乱。杨国忠掌权后,一直与安禄山互相对不上眼,屡屡进言唐玄宗说安禄山要造反,玄宗一直不信。为了证明自己正确,有远见之明,杨国忠“数以事激之”,想要逼使安禄山速反以取得玄宗对自己的信任。“(安)禄山由此决意遽反”。
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冬天,安禄山伪造皇帝手敕,声称玄宗召他带兵入朝讨杨国忠。他聚集劲卒十五万,号称二十万,烟尘千里,鼓声喧天,一路向首都杀来。由于“海内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猝闻范阳兵起,远近震骇。”加之河北等地一直处于安禄山管治之下,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地方官员许多开门出降,稍好点的“弃城窜匿”,运气差的“为所擒戮”,由此,长达七年之久的“安史之乱”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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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02   时兮命兮自折栋梁——倒霉透顶的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三大
   初闻安禄山造反,杨国忠还“洋洋有得色”,大言道:“现在只有安禄山一个人真心造反,将士肯定不愿意跟随。旬日之间,我肯定让安禄山的首级献于阙下。”没料到,安禄山连陷博陵、蒿城,并攻下坚城灵昌郡。由于安禄山军队步骑散漫,各地城郭只见千军万马扑天盖地而来,老百姓惊骇至极,纷纷遭到屠灭。尤其是朝廷杀掉在京师当驸马的安禄山儿子安庆宗后,安禄山狂怒已极,连投降的数万唐兵唐将也一并杀掉,指挥大军,又连陷荥阳等重镇,至奔潼关。
安禄山反讯初闻,当时正在京城的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就自动请缨,向玄宗保证:“臣请走马诣东京(洛阳),开府库,募骁勇,计日取逆胡之首以献阙下!”玄宗当即命人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并在十日之内于东京洛阳募得六万兵,断河阳桥拒守。同时,玄宗又命宗室荣王李琬为元师,以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师,在京师招募十一万军士(皆市井子弟),统诸军并进,由太监边令诚监军。
安禄山功陷荥阳后,又破武牢,大败经验老到的唐将封常清,攻陷东京洛阳,纵兵大肆杀掠。都亭驿一战,封常清又败,师残兵退平陕郡。败退之际,封常清飞书请高仙芝力守潼关,修茸城池,“贼至,不得入而去。”东征期间,由于高仙芝与太监边令诚数不相合,这位太监公公便趁入朝面君之际狠狠参奏高仙芝、封常清二人的“罪状”,讲封常清“以贼摇众”,高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肝火正旺的唐玄宗闻言大怒,一改平日纵容武将的态度,加之当时还以为安禄山叛乱依旧是指日可平,正好想杀此两个大将以威众,就派太监边令诚持敕令于军中斩杀了高仙芝、封常清这两位声名赫赫的大将
高仙芝,本是高丽人(唐朝属国),其父高舍鸡投军安西,从军卒做起,官至诸卫将军这样的中级军官。史载,高仙芝“美姿容,善骑射,勇决骁果”,是个弓马娴熟的美男子职业军人。他自少年时代就随父亲至安西从军,因父功获授游击将军,二十多岁就拜将军,军职与父亲相当。他在节度使田仁琬手下做事时,并没有获得重用。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此名怪异,估计也是少数民族出身的“蕃将”)很欣赏他,屡次加以提拔,至开元末年,高仙芝已升任为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
唐朝在西域的属国小勃律国国王因贪图吐蕃的金银珠宝和公主,投入唐朝的宿敌吐蕃阵营,阻挡驿路,致使西域二十多个城邦国家无法向唐朝进贡。田仁琬、夫蒙灵察等人多次派兵征讨,均无功而返。最后,唐玄宗特命高仙芝为行营节度使,率万余唐兵前去攻伐小勃律。高仙芝治军有方,兵分三路,三个多月千里行军,不顾水急流变,冒险涉过婆勒川,一举攻下驻有千余吐蕃精兵的连云堡(今阿富汗境内),随后,一路狂撵,又斩五千多首级,生俘千余人,得骏马千匹,军资器械不可胜数。
由于前路险远,身为监军的太监边令城不敢再行前进。高仙芝派兵护卫这位“天使”留在连云堡,自己亲自率兵跋涉冰川巨谷,直插小勃律都城(今巴基斯坦境内),神兵神将一般,尽俘小勃律国王及吐蕃公主及一班王公贵族。不到两个月时间,高仙芝已经押着大批俘虏和宝物胜利抵达连云堡,与正翘首时刻准备撤丫子逃跑的大太监边令诚相见。为了使玄宗早日获捷报,高仙芝马上派人把胜讯写成奏表飞报给朝廷。
不料,高仙芝得胜之师回到河西,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见面后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这个吃狗屎的高丽奴!不识抬举,算一算,自你作于阗镇将、焉耆镇守使、安西副都护,一直到安西都知兵马使,都是谁推荐保举你的?”高仙芝毕恭毕敬,回答:“全赖您所举”。夫蒙灵察稍稍平了平怒气,说“既然还知道我对你的恩情,为什么不把胜利消息先告诉我,让我再奏表皇上!你这个高丽奴罪过不浅,按常理我得斩杀你,但念你新立大功,先不处理你!”话虽汹汹如此,夫蒙灵察此时根本不敢擅杀高仙芝,最令他狂怒的就是此次大捷没能算在他自己功劳簿上。
大太监边令诚当时还很回护高仙芝,他把征伐小勃律的整个过程原原委委上奏给唐玄宗,又把高仙芝惹怒主师夫蒙灵察的事情也细细禀明,“仙芝立奇功,今将忧死!”太监奏事,往往夸大渲染,不由得玄宗感叹高仙芝的功劳,怒恼夫蒙灵察的跋扈。很快,朝廷下表,授高仙芝鸿胪卿、摄御史中丞、代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并征夫蒙灵察入朝。一下子失去官位,夫蒙灵察“大惧”,很怕高仙芝对自己“打击报复”。但高仙芝绝非狭隘小人,“每日见之,趋走如故”,仍旧对老上司毕恭毕敬。
副都护程千里和大将军毕思琛等人先前都是夫蒙灵察的红人,职位又都在高仙芝之上,常常在夫蒙灵察耳边讲高仙芝的坏话。如今,皇上制敕忽下,高仙芝顿时成为这些人的“领导”,他们惶惶不可终日。要知道,唐朝节度使集地方军政权力于一身,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寻衅杀几个属下将军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为了“大局”稳定,朝廷绝不会因节度使根据军中“纪律”杀掉属将而怪罪下来。
高仙芝坐在四镇节度使的大帐内,凝神四顾,找到“一把手”感觉后,他把程千里叫到近前,只是说了一句:“公面似男儿,心如妇人,何也!”程千里羞惭满面,俯首不答(此位程将军后来也是尽忠唐室,安史之乱时死于王事)。高仙芝又对蕃将毕思琛喝道:“此胡还敢前来!我在城东有一块年产千石的庄田被你夺去,记得此事吗?”毕思琛忙跪下回复:“那是您可怜我营旅辛苦,奖赏给我的。”高仙芝一笑,说,“我当时好怕你啊,哪里是可怜你!这件事我本不想当众讲出来,怕你心中常常为此忧恐,现在说出来,也就没事了。”由此,“军情不惧”,不仅树立了新节度使的威仪,显示了大仁大度,又稳定了军心,可以想见,高仙芝确实是个识大体、知大局的良将。
此后,高仙芝一帆风顺。他又于天宝九年(749年)率大军讨伐亲附吐蕃的石国(今巴基斯坦北部),大获全胜,俘其国王而归。两番征伐,使唐朝在中亚地区的威望达到顶峰,也使高仙芝本人的威名响震西域,连吐蕃和大食帝国也赞称这位唐朝大将为“山地作战之神”。唐朝拜高仙芝为开府仪同三司、右羽林大将军,并于天宝十四年封其为密云郡公。
安禄山反范阳。唐廷以玄宗第六子荣王李琬为讨贼元师,高仙芝为副元师。也是天命示警,李琬上任才数日,就得暴疾而薨,只剩高仙芝一个人独挑大梁。虽然惶急之下招募了数万军卒,但都是些不谙战阵的市井俗人,真正的乌和之众。同时,玄宗又派高仙芝的老搭档大太监边令诚为监军。天宝十四年阴历十二月,玄宗亲临劳军,大军开拔。阴历十二月十一日,封常清败讯传来。十三日,安禄山打败封常清,攻陷东京洛阳。
在逃往陕州路上,封常清不忘告诫高仙芝:“累日血战,贼锋甚锐。现在潼关无兵,如果狂寇乘胜奔进,京师就危急了,应该急回潼关严守。”于是两将率兵搬取太原仓钱绢,分给将士,剩下的就一把火烧个精光,免得留下资敌。“俄而贼骑继至,诸军惶骇,弃甲而走,无复队伍。”虽如此,高仙芝已奔至潼关,修缮城防。安禄山骑兵大至,看见城坚池深,无可奈何舍潼关而去。此次潼关不失,诚为高仙芝的莫大功劳。
至此,再插表一下另一个“悲剧英雄”封常清。
封常清,本蒲州人。由于他外祖父犯罪,被流放安西。封常清父母双亡,随外祖父一起流放,自小就生长于安西。老头子被派守胡城南门当门卒,仍旧不改读书旧习,常常让外孙封常清坐在城门楼上,手把手教他读书识字。积年以来,封常清也博览群书。后来外祖父老病而死,封常清孤贫无依,默默军中,一直到三十多岁还只是个普通军士。
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时,高仙芝任都知兵马使,每次出门都有随行副官三十多人跟从,衣甲鲜明,气宇轩昂。封常清“慨然发愤”,进帐报名要当高仙芝随从副官。高仙芝定睛瞧看,见来人身形瘦小,走路也一瘸一拐,相貌寝陋,当时就断然拒绝。转天,封常清又进帐报名,高仙芝很不耐烦,“我随行副官人数足够,何烦复来!”封常清也火了,说:“我倾慕您的英明高义,愿于左右伺候以听驱遣。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明公您怎能这样拒绝我啊。”高仙芝仍然没有答应。封常清果然有毅力,天天“晨夕不离其门,凡数十日”,死缠烂打,高仙芝烦透了,就任他为随从副官。
唐玄宗开元年间,达奚部落背叛唐廷,整个部落自黑山往北向碎叶方向逃奔。夫蒙灵察受命,派高仙芝率两千骑兵昼夜兼程,于绫岭半路邀击。达奚部落一路奔跑,人马疲极之时,忽遇身着黑甲、手持陌刀、跨下骏马的唐军,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为刀下之鬼,整个部落几乎被一锅端掉,只跑出几个人。破敌之后,封常清在军帐中为高仙芝写“奏捷书”,文笔精审,把唐军一路上的行军路线、却敌方略、战斗过程等等详情渲染刻画,事事周全,“仙芝大骇异之”,由此才对封常清刮目相看。
高仙芝回军后,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派人唤高仙芝入帐领取唐廷的赏帛。未等进师帐,夫蒙灵察的两个高级参谋刘眺、独孤峻就迎前问高仙芝:“前几日传来的奏捷书是谁写的?您手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才!”高仙芝连忙讲出封常清的名字。随即,封常清这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随从副官被请入节度使大帐,与夫蒙灵察的几个高级参谋坐在一处,欢笑言语如旧相识一般,“至此人方异之”,全营上下都对封常清另眼相看。以此役为进升契机,封常清得授“判官”(军中高级参谋)一职,逐渐以军功不断升职。
唐玄宗天宝六年,在高仙芝击破小勃律的战役中,封常清也是有功之将。高仙芝代替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后,推荐封常清为节度判官。不久,朝廷加授封常清朝散大夫,专职负责四镇的仓库、屯田、甲仗、支度、营田等事务。高仙芝每次有重大军事行动,全赖封常清留守后方,保障一切征讨所需的后勤给养。恰恰才为所用,封常清又才学不俗,明敏果决,成为高仙芝不能暂失的左膀右臂。
高仙芝乳母有个儿子名叫郑德诠,在军中为郎将,自以为是节度使的“干弟弟”,从前又常见封常清以随从副官身份常常侍立趋走于“干哥哥”身边,很不把封常清当回事。有一次,封常清外出回营,众将都迎前马上施军礼,惟独郑德诠打马从封常清马头前突过,理也不理。
封常清回到府衙,派人把郑德诠唤入。衙中有门数重,郑德诠每过一门,身后就“咣当”一声大门紧闭,着实让这个小子心中暗惊不小。郑德诠走到议事厅,封常清从座位上站起,说:“我出身寒微,想当初为了一个随从副官的职位,多次到节度使(高仙芝)府前哀乞,这些事情难道你不知道吗?现蒙赏遇,朝廷命我为留后使,郎将你竟如此无礼,大庭广众之下,又有朝廷中使在,对我如此凌侮!没办法,郎将你要暂死以肃军容!”未等回话,帐下军校一拥上前,按在地上对郑德诠行大杖六十,杖杖加力,郑德诠未嚎叫数声就昏绝,面朝地被人拖曳出去扔在府门外。
受杖之时,高仙芝的老婆和乳母得讯,一直在衙外跳脚嚎哭,由于重重大门紧闭,想冲进去也不能。无奈之下,两个妇人派人快马禀报领军在外的高仙芝。高仙芝闻听消息,也大惊失色,叹口气,说:“肯定没救了!”数日后回营,高仙芝心中恼怒,见到封常清不理不睬。封常清行事自若,也不为杖杀郑德诠的事情道歉。不久,封常清又立杀犯令的大将两人,“于是军中股栗”,渐树威名。
天宝十年,高仙芝改授西节度使,仍保荐封常清作参谋长(由此可见高仙芝的大度)。天宝十一年,封常清代王正见为安西副大都护。天宝十三年,封常清入朝,摄御史大夫,获赐甲第一区(豪华别墅一座)。虽功高赏厚,封常清为人清廉勤俭,每次出征或经驿途办理公事,随从仅一两人而已,且赏罚严明,深得众心。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反讯传至朝廷。唐玄宗于华清宫召见封常清,问讨贼方略。由于久习边事,封常清慨言回奏:“安禄山率凶徒十余万进犯中原,太平日久,人不知战。但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走马赴东京,开府库,募骁勇,计日取逆胡之首悬于阙下。”玄宗正处于忧恐之中,闻言“壮之”。转天,就授封常清为范阳节度使,授权他去洛阳募兵征讨。
封常清到洛阳后,“旬日得兵六万,皆佣保市井之流”——这些平日里从未经过军训、挑担推车的老弱残兵,实际上已经决定了封大将军的悲剧结局。天宝十四年阴历十二月,安禄山大军渡过黄河,攻陷陈留,兵锋正锐,先头部队已打到葵园。
封常清派兵与安禄山的柘羯兵逆战,“杀贼数十百人”。不久安禄山大军继至,封常清退入洛阳上东门,抵抗不住,最终各路贼兵功进四门,鼓噪杀掠。此后,封常清战于都亭驿,又败。退守宣仁门,又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后,封常清不得已,率残兵至谷水,西奔陕郡。半路,封常清遇见高仙芝,详细汇报了安禄山的兵情兵力,嘱咐高仙芝千万不要轻敌,莫与贼争锋。高仙芝急忙率军退守潼关,这才保证了通往长安最重要隘口的安全。
唐玄宗得知封常清败讯,非常恼怒,马上下令削夺封常清一切官爵,令他于高仙芝军中“白衣效力”。世事轮回,封大将军一下子又被打回原刑。即使如此,封常清仍旧无悔无怨,高仙芝对他也始终如一,仍然“令其监巡左右厢诸军。”
战事如此吃紧,“代朕亲巡”的大太监仍旧作威作福。“监军边令诚每事干之,仙芝多不从”。天宝六年的小勃律之役,远在西域边外,估计边令诚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加上高仙芝当时人轻位浅,对监军敬重有加。如今时势有异,战事危急,边令诚不习武事,仍事事插手,难免双方会产生龌龊。太监的性格仍似女人,“易怒而难消”。边令诚回朝奏事,把高仙芝、封常清的“败绩”添油加醋地在玄宗面前一一陈讲,对于二将的顽强和匆忙召募士兵的低素质却只字不提。玄宗“龙颜大怒”,丝毫不念二将固守潼关之功,“遣(边)令诚赉敕至军并诛之。”
边令诚到潼关后,在驿南西街向封常清宣读敕令。跪听圣旨后,封常清言道:“我讨贼无方,令国家蒙羞,死所甘心。但身死之后,有表章奏与皇上,请公公予以上达天听。”言毕,随身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奏表,递给边令诚,然后,跪地伏首,慷慨受刑。
封常清在临终表章中,先陈述自己东京失陷后之所以败逃,不是为了苟全性命,并向唐玄宗详细讲解与敌交战后对安禄山叛军的军事分析和重新认识。接着,封常清又如实讲述了洛阳败绩的原因和自己忍死败退的情由。千载之下,可悲可悯:
“……昨者与羯胡接战,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不已。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臣今将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矛。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高仙芝从城外巡营回来,刚知道封常清被下旨斩首,还不知道自己也有份儿。由于高仙芝此时仍兵权在手,大太监边令诚急忙找了百多名陌刀手跟随身后,迎前对高仙芝讲:“大夫您亦有恩命!”一闻此言,高仙芝知道大祸难逃,并无惊慌,只是跟随边令诚走到封常清受刑的地方,跪听敕令。
敕令宣达后,高仙芝很平静,对边令诚说:“率军撤退,确实算得上是罪过,为此受死,我无异言;说我克扣士兵钱粮和赐物,就肯定是冤枉我!上有天,下有地,兵士皆在,足下怎么不知道实情呢。”
刑场这外,此时已经密密麻麻围满了高仙芝招募而来的兵士。这些兵士虽跟随高仙芝不久,但对这位豁达大度的将军都很敬重。高仙芝扭头对兵士们高声说:“我于京师招募你们出来打仗,大家虽然得到一些兵饷装备,其实远远不足。正想和诸位儿郎一起冲杀破贼,取高官重赏,不料想贼众突来,我才带领军队后撤至此,本意也是想为国家固守潼关。如果我果真克扣你们的钱粮,你们就说有;如果我没有克扣钱粮,请你们说无。”
话音刚落,数万士兵齐声大喊:“无!”其声震天动地。
太监边令诚不为所动,他示意刽子手行刑。
高仙芝凝视已身首分离的封常清尸身,感叹道:“封二(唐人喜称对方大排行以示亲昵),您从一名无名小卒到大将,皆由我所引拔,又代我为节度使,步步有缘。今日,我又与您同死此地,真是天命如此!”言讫,刀下头落。
一天杀掉两个大将,皇帝才稍解心头恨意。思来想去,唐玄宗又召见因病在家休息的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拜其为兵马副元师,将兵八万,加上高仙芝原来招募的兵士,号二十万,军于潼关,准备与各路人马一起,会攻洛阳。
由此,牵出“安史之乱”后第三位倒透血霉的大将军——哥舒翰。
“北斗七星高,歌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哥舒翰是唐朝赫赫有名的战将,从此首西北民歌就可见其英勇之一斑。不仅如此,大诗人李白在其《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一诗中,也曾言及这位盖世英雄:“……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畅达万古情。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
哥舒翰,是突骑施首领歌舒部落的后裔,以部落为姓。其父歌舒道元曾为安西副都护,世居安西。由于家财殷富,哥舒翰年青时代起就“倜傥任侠”,义气重诺,酷爱酣饮赌博。一直胡混到四十岁,其父在长安患病去世。他在长安守丧三年,由于身无长技,又有一身公子哥的坏毛病,地方官很瞧不起他。为此,哥舒翰“慨然发愤折节,仗剑之河西”。毕竟自少生于边陲,哥舒翰勇武善斗,深为大将王忠嗣所赏识,推荐他为衙将。
哥舒翰自年青时代起就喜读《左氏春秋传》和《汉书》,深受书中人物放荡不羁、慷慨豪迈的精神熏陶,做事磊磊大方,待人疏财重义,深受士兵拥戴。在新城讨伐吐蕃时,同列有个副将不听指挥,哥舒翰大怒之下当时就用木棒把此将打杀,军容为之一振。
苦拨海一役,吐蕃精骑从山顶排三列兵队疾驰而下,哥舒翰一人立于马上,手持半段枪逆其锋而击,三列人马无不摧垮,大败而去。自此,哥舒翰声名大振。
天宝六年(公元747年),朝廷授哥舒翰为陇西节度副使,仍于边境抗御吐蕃。吐蕃军队当时常常四出抢掠。每到秋天麦熟之时,吐蕃就会派出大批精锐骑兵去唐军积石军屯田的地方去抢麦子,几乎次次得手,并洋洋得意地把积石军麦田称为“吐蕃麦庄”。由于每次吐蕃兵都是劲骑有备而来,唐兵都不敢当其锋芒,眼睁睁自己辛苦一年的麦子被吐蕃军队抢走。哥舒翰上任,得知这一情况后,就派将领暗中在积石军埋伏兵马,设下伏击圈,静待吐蕃军上钩。吐蕃五千骑兵骤至积石军营垒,同往常时节一样,唐兵皆龟缩于营内。吐蕃军人笑语喧哗,像拿自家东西一样大肆抢掠。不料想,营门忽然大开,哥舒翰率唐兵纵马驰击,吐蕃人马不久就被杀大半。剩下的残兵拼命往外逃,又被埋伏的唐兵半路邀击,最终“匹马不还”,五千吐蕃精骑一个不剩,全命丧唐兵之手。
哥舒翰打仗时善使长枪,在与敌兵战斗中,他每次追及敌将,就以大枪搭在对方肩上,然后大喝一声,待敌人惊顾之时,枪头掉转,直刺入喉,往往挑起三五尺高才扔于马下。哥舒翰有个家奴名叫左军,才十五六岁年纪,也勇猛非常。每次哥舒翰把敌将挑下马,左军就下马挥刀,斩落对方首级,以做回营报功之用。爷俩儿配合默契,天生一对战场上的凶神恶煞。
同年,兼任河西、陇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的王忠嗣受人诬陷,唐玄宗把哥舒翰唤至长安问讯有关他这位老上司的事情。
王忠嗣的父亲王海宾也是常年与吐蕃对战的唐朝名将。王忠嗣年仅九岁,其父就于战斗中阵亡,由于牺牲之状非常惨烈,并使唐军在战役中大获全胜,王忠嗣作为功臣子弟被接入宫中抚养,自小与后来的唐肃宗关系很好,一起读书游玩。王忠嗣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时,唐玄宗有一次和他讲论兵法,他“应对纵横,皆出意表”。玄宗赞叹不已,感慨说:‘你日后必为良将“。此后,王忠嗣在河西与吐蕃数战,皆大胜。天宝初年,王忠嗣又大败突厥叶护部落,乌苏米施可汗的首级也作为战利品悬于唐朝长安城下。尤其在朔方、河东两镇,王忠嗣频战频胜,加之驳兵有方,真正是“长城”大将。“忠嗣佩四将印,控制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自国初已来,未之有也。”
物极必反。宰相李林甫对王忠嗣非常嫉恨,“日求其过”,此外,唐玄宗当时急切地想攻克吐蕃的石堡城,亲自召问王忠嗣进攻方略。王忠嗣回奏:“石堡险固,吐蕃举国而守。攻此坚城,必死数万士兵方可。臣恐所得不如所失,不如休兵秣马,见机行事。”好大喜功的唐玄宗心中很不高兴。李林甫见此机会,忙派王忠嗣从前一个下属到京城告状,说王忠嗣先前讲过“我与忠王(后来的唐肃宗)一起长大,当拥戴他为太子”。玄宗大怒,派人立即把王忠嗣逮至朝廷,严加审讯,准备处以极刑。
唐玄宗以哥舒翰代王忠嗣为陇右节度使,并于华清宫召见他。君臣一席话,双方很感投缘。临别时,哥舒翰极言王忠嗣无罪,玄宗起身不听。哥舒翰一步一叩头,跪地哀求玄宗,“言词慷慨,声泪俱下”。“帝感而宽之”,免去王忠嗣死罪,贬为汉阳太守(一年后,王忠嗣暴死,时年仅四十五岁。可见,只要涉牵皇家宫庭纷争,无论怎样也难逃一死)。
哥舒翰上任后,首先在青海设神威军,并筑应龙城,击退吐蕃军的进功,使吐蕃不敢再进犯青海。八宝八年,朝廷以朔方、河东等地十万多军卒全归哥舒翰统领,集中力量进攻吐蕃的石堡城,在付出数万人伤亡的代价后,终于占领该城(正如王忠嗣所预料,得不偿失)。万骨枯后,一将成名。唐玄宗授哥舒翰为特进、鸿胪员外卿,赐物千匹,并赐大宅美田以彰其功。
哥舒翰一直与安禄山以及安禄山的族弟安思顺处不好关系(估计是出于“同行是冤家”的心理,其实此三人从未在一起共事过)。唐玄宗知晓此事,趁着天宝十一年三人一同时京面见的机会,派高力士以皇帝的名义撮合三人一起饮酒。安禄山眼见哥舒翰如今也是皇上的红人,加上喝酒喝得爽,一高兴,就主动向哥舒翰示好:“我父亲是胡人,母亲是突厥,您父亲是突厥,母亲是胡人。我们血脉如此相类,怎能不感觉亲近呢?”哥舒翰的回答很特别,大概老哥们读过些书,爱引经据典:“古人讲,野狐向自己出生的洞窟嗥叫,是不祥的兆征,因为它忘本啊。我哥舒翰怎能不尽心呢。”其实这话也是示好之意,没什么“刺儿”在里面。偏偏安禄山是个粗人,以为哥舒翰拐弯抹角骂他“忘本”,大怒,酒杯一摔,骂道:“你这个突厥狗敢如此说话!”哥舒翰正要起身回骂,大公公高力士忙向哥舒翰使眼色,这才阻止了两个人的发作。
由于朝中宰相杨国忠和安禄山日生嫌隙,这位靠堂妹裙带关系上台的宰相就特别注意拉拢哥舒翰。玄宗天宝十三年,在杨国忠力赞之下,哥舒翰刚刚接到河西节度使的委托状不久,又被授封为西平郡王,拜太子太保,兼御史大夫。
哥舒翰自青年时代就是个酒徒,功成名就后,更加大鱼大肉,醇酒美人不离左右。在土门军蒸“桑拿”时,老哥们忽然得了脑溢血,摔倒在地,昏迷好久才醒过来。“因入京,废疾于家。”哥舒翰也倒霉,如果在浴室里“嗷”得一声归西,肯定有“唐室竭忠之良将”的万世英名,偏偏又被救活过来,“为善而不终”,使一世英名化为流水。
安禄山造反,朝廷又以败退之罪杀掉高仙芝、封常清两位大将,只能起用在家养病的哥舒翰,拜为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师,统数十汉、蕃名将,率高仙芝旧部等二十多万兵士,赴潼关“拒贼”。临行,唐玄宗亲自饯行,又加封哥舒翰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可谓荣禄已极。
安禄山造反前,已居长安安享宝贵的安禄山族弟安思顺深恐这位老兄日后造反会牵连自己,暗中不停上表唐玄宗说安禄山不是个好种,造反是迟早的事,以此为自己一家留后路(造反是诛族的大罪,安恩顺事先告发,安禄山造反后果然没有“连坐”他一家)。哥舒翰带兵出发后,思起旧恶,派人伪造安禄山与安思顺“里应外合”的书信,派人送玄宗呈阅,并请求诛杀安思顺。唐玄宗此时对哥舒翰言听计从,马上下诏赐死安思顺和他弟弟安元贞,两家全部流放于岭南偏远之地。
见此,杨国忠心里也开始打鼓,从前他力保的哥舒翰羽翼已丰,说不定哪天会奏自己一本,加之其拥重兵在外,不得不防。同时,哥舒翰手下也有劝他:“安禄山以诛讨杨国忠为借口,如果将军您留三万兵于潼关,自将大兵回师京城杀掉杨国忠以清君侧,不仅国权在握,安禄山进兵也失去了借口。”哥舒翰考虑半天,没敢认同,说“这样的话,我不也成了安禄山第二了吗?”
虽如此,“此谋颇泄”,消息很快就传到杨国忠耳朵里。“国忠大骇”,赶忙入见玄宗,说:“兵法讲,安不忘危。现在大军全部都集结在潼关,万一有个闪失,京师就太危险了。”取得玄宗同意后,杨国忠招募三千精兵,日夜训练,以他的亲信将领统驳。同时,他又招募一万多兵士屯结灞水之上,以心腹杜乾运掌兵。哥舒翰害怕杜乾运从背后给自己来个“窝心剑”,假装商议军事,把杜乾运召至自己大营,一进大营就借事绑上砍头,并领其军。与安禄山还未开战,杨国忠和哥舒翰这一相一将就开始互相算计,后果不难想像。
无论如何,哥舒翰确实是将师之才。他认为,安禄山虽占有河北广大地区,但所领皆是蕃将胡人,占领之地皆是依恃威势,肯定不会持久。如果固守坚城,安禄山众军很快就会因挫沮而离心涣散,到时可以趁势出击。不料,杨国忠认定哥舒翰长期拥兵在外不出去交战,害怕大将军没准儿暗地里会找机会先发制人琢磨自己,所以,他不停上奏玄宗要哥舒翰出师,以免师老兵疲。“上久处太平,不谋军事”,玄宗自然听信杨国忠的,不断派中使催促哥舒翰马上出潼关主动进击安禄山,把安大胖子擒进京城万剐千万才解恨。
哥舒翰紧急上奏,说:“安禄山久习用兵,现在暗藏精锐,以老弱兵卒引诱,肯定是有诡计。而且,贼兵远来,精草无继,利在速战。如果我师轻出,正中其计!”玄宗不听,认为哥舒翰惧敌,皇帝排遣的中使一个接一个,到来后语气也慢慢加重。有高仙芝、封常清这两个“前车之鉴”,哥舒翰无奈之极,很怕最后来个边令诚那样的太监,一纸诏书就能要了自己的老命。万般无奈之下,哥舒翰大哭一场,集结大兵出关。
天宝十五年(公元756年)阴历六月四日,哥舒翰大军驻扎于灵宝县西原。六月八日,十几万官军南迫险峻高山,北临黄河,乱哄哄前行与安禄山的崔乾祐数千人交战,踏进贼兵的埋伏圈。哥舒翰自己和几个高级参谋浮船河上,看见崔乾祐兵数很少,心中轻敌,就击鼓催促兵士速进,唐军将士也争功,一拥而上,更无行列阵伍。有如大炮打蚊子,贼兵又居于高险之处,十来万大军气喘吁吁爬了半天山,也没找到几个敌人,乱哄哄在山下聚成一团。山上敌人忽然冲下,杀掉不少唐军。哥舒翰此时依仗人多,分遣兵马,夹河鸣鼓,拥众而前。
崔乾祐假装示弱,兵士十十五五,或进或退,唐军大笑。午后东风忽起,崔乾祐估计学过诸葛亮兵法,把数十辆点燃的草车推下山谷,很快树木草丛接连火起,一时间烟焰熏天。唐军烟薰火燎,眼都睁不开,互相你推我撞,前军后退,后军前逼,自己乱成一锅粥,掉进黄河就立时淹死几万人,哀嚎救命声振天动地。河边的唐军再也不敢进攻,争相逃上黄河中运粮船逃命,由于人多,几百艘船最后都因超载沉入河中,浑身铠甲的士兵几乎全都在黄河中淹呛而死。最后,剩余唐军把军械绑缚在一起,以枪当桨,划向河对岸逃命。最终上得岸来的,大军仅存十分之一二。
唐军军败之情状非常惨烈,山上的尸体填满了斗门绵延数里的三条广二丈深一丈的堑沟。见此势态,哥舒翰忙带领数百亲兵渡河还营,一点数,总计还剩八千残兵。惊惶之中,哥舒翰还算镇定,逃至潼津,他把陆续逃归的败兵集合起来,重新守住关口。
崔乾祐大胜后,稍稍休整军队后,马上向唐军扑杀过来。为哥舒翰一手提拔起来的蕃将火拨归仁等人见大势已去,暗中商议好要一起劫持哥舒翰投降安禄山。几个人进得大营,拥持哥舒翰就往外走。“去哪里?”哥舒翰得过半身不遂的身子又经一路狂逃,还没歇过劲来,忙惊问诸将。
“大师,二十万大军,在您手中一天就覆亡殆尽,还能回朝廷面君吗?高仙芝等人的下场您不知道吗?”诸将向哥舒翰把事情挑明。
此时的歌舒大将军还算条汉子,怒道:“我宁可像高仙芝那样被国家杀头,你们放掉我!”如此奇货可居,火拨归仁等人当然不会放走。他们把哥舒翰绑在马上,捆送至崔乾祐营内,以余军归降。至此,潼关失陷。
崔乾祐也不敢怠慢,连忙以囚笼驰送哥舒翰于洛阳。安禄山见到哥舒翰,骂道:“你平常总是瞧不起我,现在成为我手下败将,怎么样啊?”青壮年时代万马军中驰骋杀人的歌舒大将军,可能又老又病的原因,也可能二十万大军丧亡殆军的惊惧使然,他膝盖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安禄山面前,俯伏谢罪,说:“陛下是拨乱之主。现在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滇在河南,鲁炅在南阳,为臣我现在为陛下您以书信招降他们,可平定这三方唐军。”安禄山大喜,马上封哥舒翰为司空、同中下门下平章事。随后,安禄山大脸蛋子一沉,唤人把站在下边等着的封赏的火拨归仁五花大绑,喝斥道:“背主忘恩的东西,怎能容你这样的人留在军营!拖下去砍了!”安禄山此招,表明此人确实是一个大奸雄。一来可以激励手下将士一心为主(安禄山自己),二来又卖哥舒翰一个大面子,试想,如果三面唐军皆能由哥舒翰招至,死个粗疏忘恩的火拔归仁算个屁。
不料,哥舒翰昔日手下诸将接到书信后,都复书责骂他不死节,有失国家大臣的体面,并纷纷严兵以待,丝毫不为所动。安禄山这才知道哥舒翰此时个无用的废物,又念起旧恶,就派人把哥舒翰杀掉了事。
可见,人死一定要死的是时候,“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假如哥舒翰在土门的大浴室蒸桑拿时嗷地一声归西,肯定是因一生抗击吐蕃而功名盖世,不仅唐朝存在时会四时享受冷猪肉,后代万世也会被人们作为竭忠保国的楷模。加上又有西北边境人民的民歌颂扬,又有大名鼎鼎的李太白赋诗“表彰”,没准儿经后世艺人再演义那么几下子,跟关公并列门户都不称奇。可惜可叹,老将军死晚了,又拜倒于安禄山座下,一世英名,皆为流水。为唐朝出生入死大半辈子,晚节不保,向贼屈膝,史官盖棺论定八个字:“丑哉舒翰,不能死王!”
回想一下,公元742年,即唐玄宗天宝元年,唐朝设十节度使(十大军区),其中九大节度使都是处于西北边疆,只有河东一镇治所在在较处内地的太原。唐玄宗中后期,由于郭虔瓘、郭知远、王君廊、张守珪、王忠嗣、牛仙客等能将良臣的经营,吐蕃、突骑施、奚、契丹等异族遭受沉重打击,已无能力进攻唐境,远远窥伺而已,唐朝只要稍于边塞筑坚城待守即可。
偏偏玄宗晚年好安乐,以为只要边镇不乱,即可高枕无忧。他哪里知道,节度使在外,重兵在握,有专征之权,兵之强弱多寡,将领之忠奸精英,朝廷一无所知。同时,安禄山等人又收买人心,以蕃将全代汉将,将士只知主师的恩威,根本不知朝廷的存在。加之唐玄宗晚期已承平多年,内地又无重兵防守,外强中干,重用文臣(又多是李林甫、杨国忠此等奸邪自私之人),因此,塞外精锐之师一反,内地全是疲弱乌合之众,仓悴迎战,交兵即溃。封常清、高仙芝等人再能战斗冲锋,对唐朝生有八颗忠心,再舍生忘死,也不过一身两臂,不能呼风唤雨,没有导弹核武器,冷兵器时代,只能眼着盛唐的大厦轰然中塌,无可奈何!哥舒翰虽有军事干材,但其度量隘浅,不恤军士,老病昏庸,又加上杨国忠窜掇唐玄宗再三催命出潼关迎敌,败亡之势,根本就不可扭转,唐朝上下骄昏如此,三将败擒,也在常理之中。时兮命兮,令人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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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03   临危救难再构国家
  ——唐朝中兴大将李光弼、郭子仪、颜杲卿、张巡
  
  哥舒翰潼关大败,消息传来,“上始忧”,玄宗这个真正着了慌,六神无主。由于杨国忠兼任剑南节度使,安禄山刚刚造反的时候,他就早早让其副手崔园暗中准备长途行军所需,万一有难,他能有足够的时间和物质存储逃往自己的兼任地区。唐玄宗向他问计,杨国忠马上以蜀地为首选,玄宗当时脑子一锅乱粥,当然也就答应下来。转天上朝,杨国忠在朝堂上会集百官,问应敌之策,众人皆唯唯不对。杨国忠惶惧流泪,说:“一直有人上告安禄山谋反,总共有十年之久,皇上总不相信。事已如此,不是我这个宰相的过错。”下朝后,杨国忠忙使自己的堂姐妹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入宫,劝唐玄宗入蜀。
安禄山大军一路杀来,气势汹汹。潼关破后,长安指日可至。都城之内,士民都惊惶乱窜,不知所之。唐玄宗先下诏称自己御驾亲征,大小朝臣谁也不相信。上朝时,只有平时应到人数的十分之一、二。眼看告急文书一路飞来,安禄山军队已离城不远,唐玄宗忙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集结御林军,保护着杨贵妃姐妹、杨国忠、皇子、贵妃、公主、皇孙等直系亲属一帮人偷偷溜出,逃之夭夭。
路经马嵬驿,御林兵起事,杀杨国忠等人。玄宗无奈,下令杨贵妃自尽,眼看宠妃“辗转玉颜马前死”,老头子心如刀割也无可奈何。入蜀之前,当地父老遮道哀求,恳请玄宗留太子李亨留在当地,以号令诸军,抵御安禄山贼兵。不得已,唐玄宗留下后军二千人与太子,自己在一行人保护下急忙往蜀地加速逃亡。
长安城内,安禄山大开杀戒。贼兵把霍国长公主(唐睿宗女儿)等公主、王子、王妃、驸马宗室尽杀于崇仁坊,并统统活挖其心,掏出来祭尊被唐廷斩首的安庆宗。同时,又虐杀杨国忠、高力士等人的亲党八十三人,皆用铁制锐器撬开脑盖加以残杀,血流遍地。转天,又残杀皇孙及皇室郡主县主二十多人,金枝玉叶,一时凋残。至此,标志着光辉赫赫的盛唐时代戛然终结,唐王朝已在风雨飘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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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04   力挽狂澜殊死报唐——中兴大将之李光弼

  时至今日,只要说起唐朝“安史之乱”之后挽狂澜于既倒的大将军,国人只熟悉郭子仪,戏曲中又有《满床芴》、《打金枝》等传统折子戏,男女老少,都能知晓一二。仔细研读各类史书,才知拥有兴唐第一功的,当属本来是契丹族的李光弼。《旧唐书》中,只把李光弼与王思礼、邓景山、辛云京共列一传;《新唐书》虽多篇过于精简,却把李光弼单独成传,待遇与郭子仪相当。南宋以后,估计屡次失国,汉人的民族意识空前高涨,总是把郭子仪等汉族出身的将师刻画为光复国家的栋梁,有意无意地逐渐弱化其他“九夷”出身的蕃人大将。随朝代递嬗,又无民间戏曲、演义渲染,这些立有奇功的能臣武将们的事迹渐趋黯淡,几近失传。
究其实也,赫赫大唐的创立者李渊家庭本来就不是纯种的汉族,绝非后来编造杜撰的是什么李耳或李广的后裔。李唐家系渊自北魏的西北民族杂居地区,或许是汉化的鲜卑人,或许是汉化的突厥种。皇室自身的民族模糊观念和以“天下为已任”的雄才大略,李唐王朝的民族隔阂意识非常淡薄(其实汉族是文化意义上的民族),初唐时就有冯盎(百越)、阿史那社尔(突厥)、契苾何力(铁勒)、黑齿常之(百济)、李多祚(靺鞨)等“九夷”大将,忠心耿耿于唐室,为唐王朝东征西讨,死命拼杀,青史有名,都是大唐“纯臣”。因此,唐朝使用非汉族的“九夷”将领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安禄山、史思明的叛乱留给后人这样的印象,好象造反起兵、残暴杀人的都是“异族”,其实他们手下充当首席军师出尽坏点子的都是汉人。安禄山兵起,河北尽降,以至于唐玄宗哀叹:“河北二十四郡,怎么就颜真卿一个忠臣!”即使与安禄山同宗的安思顺,也是忠于唐朝,事前不断向玄宗提醒安禄山要造反,虽然事后由于哥舒翰造假,使玄宗怀疑安思顺和安禄山暗中勾结,下令杀掉安思顺兄弟,但当时“天下冤之”,他们最终仍是唐朝不叛之臣。而且,以李光弼为最,在唐王朝最危急的时刻,“九夷四蛮”出身的将军们,包括哥舒曜、白孝德、李国臣、白元光、荔非元礼等人,舍生忘死,力赞唐室,时至今日,他们的忠勇行节,仍旧令人感动,千载之下,依能使人至于唏嘘泣下。

李光弼的父亲李楷洛,原本是契丹奠长。武则天统治时期,内附唐朝,官至右羽林大将军,封蓟郡公。吐蕃侵袭河源,李楷洛率精兵抵御。临行前,老头子不知怎有了预感,对人讲:“灭了来袭的吐蕃贼,我也回不来了。”果然,平贼之后,李楷洛于回师途中病死,真正是“牺牲在工作岗位上。”唐廷大力褒扬,赠营州都督,谥忠烈。
李光弼烈士子弟,自幼就不象一般孩子一样嬉闹玩耍。少年时代起,李光弼就精于骑射,性格严毅刚果,不苟言笑,让人一见肃然,营中上下皆知这是个有远大志向的好苗子。
李楷洛死后,李光弼袭父封爵,在河西节度使王忠嗣手下任府兵马使,充赤水军使。王忠嗣一直慧眼识人,对李光弼另眼相待,他常常对人讲:“日后能代我统兵的,非光弼莫属。”由于在击破吐蕃、吐谷浑的战斗中屡建战功,唐廷进封李光弼为云麾将军。当时的朔方节度使安思顺推荐李光弼为副使,知留后事(统管全部军备后勤事务)。由于李光弼一表人才,为人磊落,安思顺想把女儿嫁给他。“光弼引疾去”,推托自己有病,没有答应这门婚事。由此,就可以见出李光弼出道时就有深谋大略,不把自己陷入这些权臣大将的关系网中,这样,才能一心尽忠朝廷,免受私人的利诱恩惠。素与安思顺不和的哥舒翰知道此事后,大竖拇指赞叹李光弼是个汉子。当其时也,安禄山、安思顺兄弟权倾朝野,平常人想巴结他们都没门,而李光弼意坚辞不做“乘龙快婿”,志节确定不同反响。为此,哥舒翰“异其操节”,上表朝廷,征入京城为武官。
哥舒翰镇守潼关时,唐玄宗心中也打鼓,同时拜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收兵河西。临行之前,玄宗问郭子仪有何良将可以推荐,郭子仪马上就说出李光弼的名字。唐廷制下,以李光弼为云中大守,兼御史大夫,充河东节度副使。天宝十五年三月,李光弼以五千兵马与郭子仪合军,东下井陉,收复常山郡。史思明叛军来援,李光弼数出奇兵,贼军连败,唐军趁机攻拨赵郡。四月,唐廷又拜李光弼兼范阳长史、河北节度史。七月,李光弼率军又在常山的嘉山一带大破安禄山属下史思明、蔡希德、尹子奇三大将,斩首万余,生俘四千。史思明露发徒跣,只身一人逃往博陵。至此,河北大半郡县重为唐军所有。
首伐连捷之时,李光弼清醒认识到,范阳是安禄山老窝,应该先予攻克,绝其根本。计划未行,哥舒翰潼关败迅传来,唐玄宗逃往蜀地,一时间军心大骇。唐肃宗李亨即位后,马上派使臣授李光弼为户郎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光弼临危受命,立即提五千兵马赴太原。
当时,节度使王承业慌于军政,侍御史崔众在太原主持军事,平时根本不拿王承业当回事,参见这位上司时也时常着甲提枪,随便闯入,没有一点上下尊卑规矩。李光弼听说此事后,本来就对崔众很反感。朝廷令下来,依理崔众应把所部兵马全部交予李光弼掌管。赴营参见新上司时,估计是牛逼已成习惯,崔众骑马率兵士与李光弼会面,双方队伍相交,崔众仍旧大大咧咧安坐马上,根本不行参见礼。李光弼大怒,喝令左右当众把崔众拿下,绑缚关押。刚把崔众推走,朝廷中使赶到,说有任命崔众为御史中丞的诏书,又问众人崔众在哪里,要他跪地听封。李光弼答言:“崔众有罪,已经关起来了!”中使连忙拿出朝廷敕旨给李光弼看。
“现在要处斩的,只是侍御史崔众。如果你宣读制命封他为中丞,我就斩中丞崔众。如果朝廷有旨拜他为宰相,我就斩宰相崔众!”李光弼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中使惧,遂寝之而还。”兵荒马乱,大将在外,有生杀矛夺之权,这位公公胆小得聪明,赶忙回朝复命。转天,李光弼大树兵仗,在军中当众斩杀崔众,威震三军。这崔众也是倒霉蛋,撞在李光弼刀下,成为李将军树威立势的牺牲品。
唐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史思明等人率十万多叛军向驻扎太原的李光弼军发起攻势。当时,唐军的精兵锐卒都被征调到朔方军保卫唐肃宗,李光弼手下士卒连一万都不到。面对十倍于已、来势汹汹的劲敌,众将都建议修城凭固,坚守以待外援。惟独李光弼有自己的见解。“环城四周有四十里,现在派城内兵民大修城池根本就不现实,敌人马上就杀至城外,到时大家筋疲力尽,连御敌的力量都没有。”于是,李光弼亲率士卒百姓,在城外掘壕沟为守,又下令挖堑沟数万,周围将士也不明就里,只能依命而行。
史思明到太原城前信心百倍,对诸贼将说:“李光弼弱兵不过一万,太原可屈指而取,然后我们鼓行而西,直攻河陇、朔方两军,再无后顾之忧!”没想到,刚要攻城,李光弼派人先以二百人才能挽动的巨型抛石车猛砸大石,一顿乱轰,叛军有一、两万人被砸成肉酱。史思明指挥兵士搭建飞楼,用木幔围起,在中间堆土成山,想凭土山临城进攻。李光弼兵士从下面把土挖空,土山轰塌。如此数合,史思明知道确实遇到劲敌,再也不提连战速决的事情。
史思明在城外张灯结彩,大宴兵士,又让戏子在台上扮成逃跑的唐玄宗,一来刺激城内固守唐兵,二来给叛军当“宣传队”,鼓舞士气。戏演到一半,台上的几个戏子忽然不见——李光弼派人从先前挖的堑沟壕洞一直钻到戏台上,掏空地层,戏子们自然就掉了下去。没多大功夫,几个戏子就被推到城头,咔咔几下,涂满化妆油彩的脑袋就被扔了下来。“思明大骇”,把自己的统军牙帐赶忙迁到距城很远的地方。叛军走动时,也个个眼睛紧盯地下,惟恐不小心自己也掉到下面的窟窿里面,脑袋搬家。
相持之中,李光弼派人遍挖城外地下,可以说是中国军事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地道战”——只不过唐兵不是躲在里面放冷枪,而是把叛军营地的地下全部挖空。见时机成熟,李光弼假装城内粮尽,派人向史思明“约降”。“思明兴奋过望”,眼见在约定的时间有唐军将领手执白旗出城,忙下令兵士放仗准备迎降。脸上笑容还没消失,史思明身后军营忽然发出巨响,随即声声惨叫——军士集结后,地面再也承受不住重量,纷纷“塌方”,几千叛兵糊里糊涂全被活埋。再一转头,城上城下唐兵鼓噪大喊,精骑突出,一下子就杀掉近万名叛军。史思明下破了胆,转身就逃。唐军乘胜追击,斩首七万余级,获军资粮草无数。此次大胜后,唐廷迁李光弼为司空,封郑国公。

乾元元年(公元758年),李光弼又代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不久,又为天下兵马副元师。
滑汴节度使许叔冀屡战不利,向史思明投降,唐军形势转恶。有人建议增益陕郡兵力,速保潼关。李光弼不同意,说:“两军相敌,尺寸之地必争。今弃五百里地而退守潼关,贼军益地,威势更强,不如移军河阳,北阻泽、潞,胜则出,败则守,表里相应。”同时,他又做出悉空洛阳城的决定,让全城官吏居民全部出城避寇,派军兵运送守城军备于其中。
史思明军队到偃师,李光弼全军赶赴河阳。双方在石桥相遇,时值黄昏,李光弼令军士持火炬慢慢行进,坚甲利矛,叛军忌惮李光弼威名,没有人马敢突前进犯。史思明军驻扎于白马寺,南不出百里,西不敢犯宫阙,只敢在河阳南筑月型城,挖战壕与唐军相持。十月,贼军攻城,李光弼指挥得当,斩千余人,生俘五千多人,叛军掉入河中又淹死好多。
南城方面,唐将李抱玉也使“诈降计”,忽然出兵击袭,又杀伤不少贼兵。唐将荔非元礼在羊马坡大破贼军。各路贼军虽溃败,毕竟是燕山锐卒,很快又整合在一起,劲兵三万,全力进攻北城,很有决一死战的气势。唐军城内兵少得可怜,全赖李光弼指挥得当,或给五百兵,或给三百铁骑,或给几十匹战马,又临阵重赏英勇之士,杀掉几个退兵败卒,使得唐军有必死之心,望旗而进,一举斩敌万余,生擒八千,俘获敌军大将三人。
战事正酣其间,还有一个小插曲。李光弼手下大将荔非元礼守羊马城。战事胶着之时,李光弼命令荔非元礼悉兵出战。贼将周挚指挥八道兵马,一边填平壕堑,一面疯狂进攻。荔非元礼乍开城门一冲,敌兵小却。毕竟贼兵人多势众,攻意正盛,荔非元礼认为此时不是派精骑突阵的时机,就摇旗令步兵回阵,示弱诱敌。李光弼大怒,派人召荔非元礼回师营,想当众杀掉以明军法。荔非元礼对传令兵说:“我正在战斗中,来不及见主师,请回禀一声,破贼后我马上去!”在栅后望着贼军越来越近,荔非元礼对手下将士说:“李公刚才派人召我,是以为我们刚才怯战,要斩我以示众。现在应该拼死一奋,战死有名,以免因无功而受戮于军营之内。”说完,荔非元礼下马持刀,身先士卒,瞋目冲前,身后将士感奋,左右砍刺,无不以一当十,斩杀数百敌人,势不可当。贼将周挚见势不妙,慌忙遁走。(荔非元礼的兄弟荔非守瑜也是英雄。安禄山大兵初起,一路锋锐无比,所向皆捷,惟独行至婴子谷,荔非守瑜只身一人,蹲地而射,竟射杀数百贼兵,还有几支箭从安禄山乘坐的大军车窗旁嗖嗖飞过,吓得安禄山率从人绕道而行。荔非守瑜箭尽,又不愿被叛贼生擒,投河而死,十足血性。)
南城的史思明仍不知北城军败,还在指挥叛兵猛攻。李光弼驱赶八千多俘虏临河“展览”,当众杀掉数十人恐吓敌军。剩下的俘虏大惧,纷纷跳入河中往南岸游,唐军刀砍箭射,几乎一个不剩全部报销。见此,史思明又率军败走。
每次大战前,李光弼都插一锋利短刀于靴中,有必死之心,对属下讲:“我位居三公,绝不会活着被贼军俘虏,誓死报效朝廷!”至此,见敌军退败,李光弼西向天子所居方向拜舞,“三军感动”,欢声震地。

唐肃宗上元元年(公元760年),唐廷又加封李光弼太尉、中书令。李光弼率军进围怀州。史思明率兵来救,再三为唐军所败。史思明扬言要渡黄河断绝唐军粮道。李光弼驻军野水度一带平地,四周竖立木栅为营垒。白天时,李光弼率兵巡营。当晚,他卒随从驰还大本营。临行前,他留牙将雍希颢留守,嘱咐说:“贼将高晖、李日越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今夜史思明一定会派他们来此劫营。你留守此地,切勿与他们交兵。敌人如果投降,就和他们一起来见我。”听此一席话,李光弼属下都摸不着头脑,以为主师操劳过度,语无伦次。
史思明听谍报说李光弼在野水度,忙派人把李日越叫至面前,下死命令说:“李光弼驻守平地,你以五百重甲骑兵今夜进袭把他擒来。否则,别来见我!”
李日越得到命令后,乘夜急驰,进攻唐军营垒之前,他高声喝问:“李太尉在吗?”唐军守兵回答:“已经走了。”又问:“你们有多少兵在营中?”回答:“一千人左右。”又问:“谁为主将?”答:“雍希颢。”李日越顿时来个透心凉,良久,他对属下说:“今夜下死命令派我来擒获李光弼,现在冲进去,最多抓住个雍希颢,回营也会被处死!”于是李日越一箭未发,下马请降。雍希颢喜出望外,忙带领这位勇闻三军的敌将回营,受到李光弼热情接待,朝廷马上授以金吾大将军之职。史思明账下大将高晖得知此讯,也带人归降唐军。
众将佩服之余,也很不解,就问李光弼,“您降附这两个敌军大将怎这么容易?”李光弼说:“史思明屡次攻城失败,就想与我军平地野战。他听说我当天扎营在外,觉得我正中其计,连夜派李日越来袭擒我,肯定下死命令给李日越。雍希颢无名之将,李日越抓他回去肯定不免一死。人情惧死,李日越不得不降;高晖勇斗名声一直在李日越之上,听说李日越获授大将军之号,他怎能不动心来降呢!”众人大悟。
唐朝诸军毕集怀州城下后,决开丹水倒灌入城。贼军顽抗,久攻不下。李光弼又使“地道战”,派人挖洞偷偷入城,得到敌军口令,潜上城楼,然后站在城墙上大呼,大开城门。唐军一涌而入,立克怀州,擒俘安太清等三位贼军大将。

对唐肃宗有拥立之功的大太监、观军容使鱼朝恩轻信史思明散布的假消息,认为贼军思乡厌战,想要李光弼等人立刻收复东都洛阳。李光弼账下大将仆固怀恩也暗中嫉恨主师之功,对鱼朝恩大加附合,数次上表说贼军可一举攻灭。李光弼对形势十分清醒,上奏说:“贼锋尚锐,请候时而动,不可轻进。”朝廷不听,派中使督战,催促进军。李光弼不得已,苍猝设阵于北邙山下。贼军一直窝火不能平地决战,倾军而来,拼死进攻。唐军大败,军资器械丧失无数。贼军乘胜又攻占申州、兴州等十三州。李光弼上书请罪,唐肃宗此时也知道不是他的过错,优诏不罪。不久,又下制李光弼掌管河南、淮南东西、山南东、荆南丘道节度行营事,出镇泗州。临行前,皇帝亲自赋诗送别。

危急关头,李光弼抱病出征,入保徐州。接着,他派军击败围攻宋州唐军的贼将史朝义,收复许州,俘获贼军大将二十多人。不久,李光弼又击擒在浙东造反的袁晁,平定整个浙东。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唐廷进封李光弼为临淮郡王。慑于李光弼的神威,一直拥军自固的唐朝方面大将田神功、来王真、尚衡、殷仲卿等人相继入朝复命,乖乖听从朝廷调遣。
大功如此,李光弼仍有岌岌可危之感。
大太监鱼朝恩和程远振都对李光弼嫉恨得要死,天天想方设法背后进行中伤。(说起鱼朝恩,就要说一下他统领的禁军。本来,唐朝禁军之始是那些随李渊、李世民起兵的士卒。大唐建立后,为了照顾这些“从龙有功”的最早一批军人,李唐把渭北的土地分给他们,以为禁卫亲兵,当时叫元从禁军。玄宗时,为了击败吐蕃入侵,在临洮又以禁军为骨干设置神策军。“安史之乱”爆发,神策军一千多人奔援长安,半路就已听说京城失陷。神策军屯驻陕州,太监鱼朝恩就以监军身份掌握了这只军队。太监手中有了军队,就完全拥有了废立皇帝的威权。特别是到了后来的唐德宗时期,由于皇帝猜忌大臣,宠信宦官,神策军竟有15万人之众,以至于日后有七个唐朝皇帝均为宦官所立。)唐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吐蕃入寇,兵锋直指都城,唐代宗逃往陕郡。皇帝下诏,命李光弼赴行在来援。由于害怕鱼朝恩等人趁机杀害,李光弼一直迁延行期,不敢面君。
昔日闻命赴难的大将军,现在整日为一两个没有男根的大太监吓得六神无主。而且,由于他威权渐失,不听朝命,属下将领田神功等人也慢慢不听调遣。愧耻成疾,李光弼一病不起。身边将吏向弥留中的大将军问以身后事,李光弼感叹道:“我一直为朝廷效命军前,家有老母不能奉养,未尽孝子之职,还有什么可说呢!”只是下令把自己获赐的金帛分给账下诸将。很快,李光弼病死营中,年五十七岁。唐廷予以国葬之礼,谥武穆。

后世史家对李光弼评价甚高,认为他完全可以与孙膑、吴起、白起、韩信这样的古代良将相比肩,且品德方面,更胜一筹。殊不料,李大将军晚年为太监所谋,困于口舌,不能自明,千方百计想保全性命,最终令自己处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惊惧成疾,竟以忧死,正是“工于料人而拙于谋已”,令后人叹惋。古人谥法也非常有讲究。李光弼被谥为武穆,武者,刚强直理、克定祸乱;穆者通缪,布德执义、中情见貌。然而,穆还有另一种谥法:武功未成曰穆。宋代岳飞,后来也被追谥为武穆。

诗圣杜甫有首《八哀诗·故司徒李公光弼》,文学性地概括了他的一生事迹:
“司徒天宝末,北收晋阳甲。胡骑攻吾城,愁寂意不惬。
人安若泰山,蓟北断右胁。朔方气乃苏,黎首见帝业。
二宫泣西郊,九庙起颓压。未散河阳卒,思明伪臣妾。
复自碣石来,火焚乾坤猎。高视笑禄山,公又大献捷。
异王册崇勋,小敌信所怯。拥兵镇河汴,千里初妥帖。
青蝇纷营营,风雨秋一叶。内省未入朝,死泪终映睫。
大屋去高栋,长城扫遗堞。平生白羽扇,零落蛟龙匣。”
雅望与英姿,恻怆槐里接。三军晦光彩,烈士痛稠叠。
直笔在史臣,将来洗箱箧。吾思哭孤冢,南纪阻归楫。
扶颠永萧条,未济失利涉。疲苶竟何人,洒涕巴东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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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05   完名高节福禄寿全——中兴大将之郭子仪
  
郭子仪,华州郑县人。其父郭敬之曾作过唐朝五个地方的剌史,也算是世家子弟。郭子仪其人仪表堂堂,身高七尺三寸,勇武不凡。唐玄宗天宝十三年,为天德军使,兼九原太守、朔方节度右兵马使。如果没有“安史之乱”,估计郭子仪象许多边镇中高级官员一样,庸庸无为,度过富贵而乏味的一生。
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当时郭子仪被任命为朔方节度使,以本军出兵单于府(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出奇兵以山西插入,攻陷河东地区的战略重地静边军城(今山西右北卫镇),斩杀胡兵七千多,是“安史之乱”后唐朝首次大捷。
天宝十五年七月(公元756年),郭子仪与李光弼合军配合作战,在嘉山大败史思明等贼将,斩首四万,生擒五千,获马五千匹。河北十余郡重归唐朝掌握。唐肃宗即位后,贼将阿史那从礼率五千骑出塞,与河曲部落数万胡人企见觎身在朔方军的皇帝。郭子仪与回纥首领联兵击败贼军,平定河曲地区。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郭子仪在潼关大破贼兵,收复陕郡永丰仓。同年四月,安禄山被儿子杀掉,朝廷招郭子仪还凤翔,欲图大举。五月,郭子仪进位司空,充关内、河东副元帅。十月,郭子仪率汉、回纥联军十五万收复长安。与敌交战中,郭子仪指挥有方,斩首六万余级,唐兵重新夺回京城。百万人民夹道欢呼:“不图今日复见官军!”
至德二年十一月,郭子仪率兵又攻入东都洛阳,陈兵于天津桥南,士庶欢呼。至此,郭子仪因军功加司徒,封代国公。率师回京时,唐肃宗亲遣御林军迎于灞上。面君之时,唐肃宗一句话发自肺腑:“虽吾之家国,实为卿再造!”
乾元元年(758年)八月,郭子仪在河上大败贼兵,擒获贼将安守忠。十一月,接连大败安庆绪。转年二月,邺南战役,贼将史思明大败唐军,处于后阵的郭子仪未及合战就遇上沙尘暴,率兵士退保河阳。大太监鱼朝恩借机进谗,朝廷召郭子仪入朝,削夺他的军权。郭子仪怡然接受处理,没有任何怨言。
唐肃宗上元元年(公元760年)三月,李光弼邙山大败,鱼朝恩退保陕州。转年三月,河中、太原军乱,两地唐军主师相继为乱兵所杀。面对乱兵可能造反与史恩明叛军结盟,不得已之下,唐廷重新起用郭子仪,以他的威望与德望镇服各部兵马,进封他为汾阳郡王、充任朔方、河中、北庭等数州节度使,出镇绛州。唐肃宗临崩前,把郭子仪叫到床前,托付后事:“河东之事,一以委卿!”郭子仪呜咽流泪,誓以死报。
虽然不断受鱼朝恩、程元程等太监诬陷,继位的唐代宗仍然起用郭子仪,但也是留在京都虚位相待,不予实权。不久,唐将梁崇义、仆固怀恩相继叛乱,勾引吐蕃、回纥军队入寇河西。
唐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吐蕃大军深入而来,大掠奉天、武功,渡过渭水,一路东进,进逼长安。惶急之下,只能又下诏封郭子仪为关内副元帅,出镇咸阳。由于久废在家,郭子仪部曲旧军已散。诏旨下达之日,他手下仅有二十骑人马。一行人至咸阳时,吐蕃军已经渡过渭水。唐代宗闻讯,慌忙弃长安奔陕州。逃跑途中,射生将王献忠又叛乱,劫持丰王等十个王爷想投奔敌军。半路为郭子仪遇上,十王转危为安。由于郭子仪统兵有方,声名又隆,一路上不断有唐朝的败兵散卒来奔,军势渐振。吐蕃入长安不久,唐军与城内居民里应外合,虚张声势,竟使敌军惶骇奔逃。
太监程元振见郭子仪又立大功,害怕于自己不利,就极劝唐代宗迁都洛阳。郭子仪上表极谏,痛陈利害,代宗终于转意,回都长安。面对伏地迎拜的郭子仪,唐代宗一脸怅恨,说:“朕用卿不早,故及于此。”
代宗广德二年十月,仆固怀恩又引吐蕃、回纥、党项数十万南下,郭子仪受命,率军抵御。转年九月,叛军已相继进抵长安附近,京城人情恐慌,不知所从。关键时刻,唐代宗急召郭子仪从河中返长安。
当时,郭子仪随从军卒仅一万人左右,在泾阳屯军。四周叛军、回纥、吐蕃等军队有近三十万,已经把郭子仪一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郭子仪急忙下令属上四将分阵迎敌,自己亲率两千铠甲军出于阵前。回纥军队首领很奇怪,惊问唐兵:“主帅为谁?”唐军回报:“郭令公。”回纥大惊:“郭令公还活着吗?仆固怀恩讲天可汗(唐代宗)已崩,郭令公也病死,中国无主,我们才跟随他来到这里。既然郭令公还活着,天河汗也活着吗?”唐军答称:“天子安好!”这下子,回纥首领有些慌乱,面面相觑:“难道仆固怀恩欺骗我们?”
见此,郭子仪忙派使者去回纥营中晓谕:“几年前回纥大军跋涉万里,帮助我大唐收复两京,双方休戚与共,关系甚洽。现在,你们为什么要捐弃旧谊,帮助仆固怀恩这个叛臣,如此下去,对回纥一点好处也没有呵。”回纥人将信将疑:“都说郭令公死了,否则,我们怎敢至此。如果郭令公真活着,就让我们亲眼见一见。”
使者回报。郭子仪马上跨马欲出。左右将帅都劝:“戎狄狼子野心,怎能相信!”郭子仪说:“敌众数十倍于我军,力战肯定不能胜。我现在出去与他们相见,示之以诚。”左右将领要派五百骑兵扈卫,郭子仪摇手拒绝,只带十几骑轻装而出。唐军大呼:“令公来!”
回纥如临大敌,不知唐军真假,前面数排弓箭手皆引弓搭箭,持满欲射。
郭子仪骑马至阵前,摘去头盔,对带头的回纥“大酋”亲切问候道:“君与我前些年同生死、共患难,怎么现在一点也不念昔日情份啊?”见到果真是郭子仪本人,回纥首领大将们都扔掉手中兵器下马拜礼:“果吾父也。”(真是我亲郭大爷呵)
于是,郭子仪邀请回纥众首领欢饮,大赠金帛,誓好如初。酒席宴上,酒酣耳熟,郭子仪乘机劝说回纥首领:“吐蕃与我大唐本来是舅甥之国,现在背信弃义进攻我们。他们已劫抢牛马无数,诸位如果能倒戈奋击吐蕃,既能逐戎得利,又与我大唐重修友好关系,一举两得,多么好啊。”当时,仆固怀恩已经暴病而死,“群虏无所统一”,回纥人就答应了郭子仪。
吐蕃军队已经得知唐军与回纥军“联欢”的消息,惊疑双方有诈,乘夜就引军退走。郭子仪先派白元光等率一部分唐兵与回纥军相合,追击吐蕃,自引大军继后,于灵台西原大败吐蕃,斩首五万,生俘一万,得牛羊马驼不可胜计,并追回被俘掠的唐朝士女。
唐氏宗大历二年(公元767年)十一月,郭子仪又以三万步骑破吐蕃于灵州,斩敌三万。
由于鱼朝恩一直嫉恨郭子仪,他派人挖毁郭子仪父亲的墓穴,乱抛尸骨。在古代,刨挖别人的先人坟墓,简直是深仇大恨。恰值郭子仪引兵入朝面君,众臣心下疑惧,惟恐这位郭大爷一气之下大闹朝廷,闹出个兵变什么的又把京城颠个底儿掉。唐代宗见到郭子仪,首先就谈起这件事,想就他父亲坟墓被毁之事代朝廷道歉。不料,郭子仪伏地大哭,说:“为臣我久为军队主帅,战场上不能禁暴,时有军士挖毁坟墓事件发生。为臣我不忠不孝,上获天谴,不是别人的过错啊!”如此,朝廷上下才安下心来,知道郭子仪没有寻衅找碴的念头。
郭子仪为人,宽于御下,忠于事上,赏罚必信。虽屡遭几个太监谗毁,但他处处小心,朝廷叫干啥就干啥,没有丝毫怨言,故而唐肃宗、唐代宗对他始终信任。
以鱼朝恩之阴毒,也有被感动之时。有一次鱼朝恩宴请郭子仪,属下都害怕郭令公赴鱼公公之宴有去无回,要他众兵相护而去。郭子仪仅带十几个人仆人前往。鱼朝恩很奇怪,问:“王爷您怎么随从这么少?”郭子义告以实情。这样一来,感动得这位曾大挖郭子仪祖坟的鱼大公公也哭了:“令公您真是长者,别人能不对我起疑心吗?”
傲狠难驯的藩镇土皇上田承嗣拥兵魏博,遇见郭子仪来使,马上跪地西向拜舞,指着自己的膝盖对来使说:“此膝不屈地人久矣,今为公拜。”
李灵耀占据汴州,公私财赋凡经过他的地盘一概掠为己有,惟独有郭子仪“封币”(贡朝钱物)经过其境,马上派兵卫护送,不敢掠取丝毫。
此外,郭子仪麾下勋将数十人,一时都封王封侯,贵重无比,但郭子仪对他们颐指气使,如使唤仆从部曲。那些人也恭谨俯首,孙子一般。其幕府参谋六十多人,后来也都成为将相高官,时人皆钦服郭子仪有识人之明。
郭子仪为人也颇有远见,该疏放时疏放,该谨慎时谨慎。他晚年在家养老时,唐德宗宠臣卢杞进谒。平时,无论什么王侯将相来看望,老头子身边都是妾姬侍奉左右,不避来人。听说卢杞要来,郭子仪忙令众妾侍退下,自己危坐,等待这位“鬼貌蓝色”的奇丑大臣。相谈之间,也谦恭有礼,态度温和。卢杞走后,家人很奇怪,问:“令公您干吗如此好待卢杞呢?”郭子仪说:“卢杞此人,貌陋而心险。如果有妾姬在此,看见他那样子肯定会笑出声。如此,此人必衔恨在心,以后他必登相位,一旦大权在握,追忆前嫌,说不定到时候我郭家会被他杀得一个不剩!”后来卢杞果然掌权,“贤者妒,能者忌,小忤己,不致死地不止。”完全应合郭子仪的“预测”。
唐德宗继位,召郭子仪还朝,进位太尉、尚书令,赐号“尚父”。建中二年(公元781年),郭子仪病逝,时年八十五。朝廷震悼,皇帝亲御安福门哭送,赐谥忠武。
郭子仪八子七婿,都是朝廷显官。诸孙数十人,不能尽识。“富贵寿考,哀荣终始”。第六子郭暖,尚唐代宗女升平平公主,是京剧《打金枝》的主角,剧情不是虚构,历史上确有其事。有一次夫妻二人斗气,郭暖怒道:“你以为你爸爸是当今天子就不知自己老几,我爸爸还不愿坐这个位子。”公主怒羞回宫,向父亲代宗告状。唐代宗是明白人,劝女儿说:“他爸爸还真是不愿作天子,否则,天下还真不一定是我李家的。”郭子仪听说此事,怒火烦心,忙把犬子五花大绑,亲自上朝请罪。唐代宗笑首说:“不聋不哑,不做亲家翁。儿女们呕气说话,怎好当真?”虽如此,郭子仪回家仍旧大板子“伺候”了郭暖一顿。郭暖女儿为唐宪宗贵妃,后来生的唐穆宗。穆宗即位后,尊郭妃为皇太后,并追赠外祖父郭暖为太傅。
因此,唐朝史臣裴土自就说过:“(郭子仪)权倾天下而朝廷不忌,功盖一世而主上不疑,侈尽人欲而议者不之贬,”确实是盛德所至,节高名完,为古代名臣所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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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06   生死度外求仁得仁——“安史之乱”中的忠烈义士颜杲卿
  
颜杲卿,琅玡临沂人。是唐朝大忠臣颜真卿的族兄,他们的五世祖颜之推(写《颜氏家训》那位大儒)是北齐著名大臣。颜杲卿年青时精于吏事,豪性刚直,颇有才干。开元年间,任魏州录事参军。天宝十四年,摄常山太守一职。由于当时安禄山兼任河北采访使,颜杲卿也算是他的部下辖官。
安禄山造反后,从范阳忽起大军,以讨杨国忠为名,忽然出现在常山郡外(今河北正定),猝不及防的颜杲卿和长史袁履谦开始不知实情,忙赴营中拜谒安禄山这位顶头上司。安禄山好言安抚,赏给颜杲卿、袁履谦每人一幅官袍以示优宠,并派干儿子李钦凑率七千多军兵守土门。回城路上,颜杲卿对袁履谦指着自己身上的新官袍低声说:“我们两个人怎能穿这东西呢?”袁履谦会意。于是,两人暗中定议,颜杲卿派儿子颜泉明与太原尹王承业等人暗中联系。
洛阳失陷后,颜杲卿恐怕叛军立即进攻潼关,国家社稷不保,想立即起兵。当时任平原(今山东陵县)太守的颜真卿先杀掉安禄山使臣,派人通知族兄颜杲卿马上在常山起事,切断贼军北路之军。
颜杲卿很高兴,忙假传安禄命令召贼将李钦凑往常山议事。李钦凑不知是计,被灌醉后杀掉,尸体也被投入滹沱河。见袁履谦拎着李钦凑的脑袋来复命,颜杲卿喜极而泣,终于顺利起事。接着,颜杲卿又派人接连诱捕贼将高邈、何千年等人,派儿子颜泉明与内丘县令张通幽等人带着李钦凑的人头与两个贼将前往京师献捷。
经过太原时,张通幽因为自己的哥哥张通儒当时任安禄山的伪宰相之职,为开脱自己并显耀自己的功劳,他劝太原尹王承业扣押颜杲卿表章,把大功归于他们二人名下。王承业一听动心,好言厚礼把颜泉明等人打发回常山,自己重奏一表,连同两个贼将和李钦凑首级一同去长安报功。唐玄宗大喜,马上封王承业为羽林大将军。
“已而事显”,真相大白,唐廷拜颜杲卿为卫尉及御史中丞,拜袁履谦为常山太守。颜、袁二人传檄河北,声言朝廷二十万大军已至土门,并派百余骑兵为先锋,一路快马向南,马后拖上树枝,扬尘造势。见到大路灰尘飞扬的景象,人们纷纷传言唐朝大军已至。消息传开,正在因攻饶阳的贼将张献诚弃围而逃,赵郡、钜鹿、广平、河间兵士起事,斩杀安禄山伪署剌史,传首常山。乐安、博陵、上谷等郡镇也都闭门固守,以待官军。
安禄山在陕州,听说自己老窝附近起火,“大惧”,忙派遣史恩明率平卢精锐军卒与贼将蔡希德合军,急攻常山。常山守军极少,派人向河东求救,太原尹王承业不是东西,见死不救。常山军民昼夜奋战,苦斗六天,最后,粮水弓矢尽竭,贼兵攻陷常山,颜杲卿、袁履谦被俘。贼将令二人投降,皆不屈不骂。贼将把颜杲卿的小儿子颜季明推到面前,用刀抵在脖子上,威胁说:“现在投降,就留你儿子一命。”颜杲卿闭目不答。贼将一刀挥下,颜秀明身首异处。至此,河北诸郡,又全都复入贼军手中。
颜、袁二人被装进囚笼,俘送洛阳。安禄山见到颜杲卿,大骂道:“你从前官职不过是范阳户曹,我推荐你为判官,又荐你任常山太守,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为什么要反叛我!”颜杲卿瞋目大喝:“我世为唐臣,常守忠义。得你推荐升职,绝不会配合你造反!你安禄山本来不过是营州一个放羊的羯奴,天子对你荣宠至极,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又为什么反叛呢?”安禄山被揭伤疤,恼羞成怒,派兵士把颜杲卿绑在洛阳天津桥的柱子上,从脚上开始肢解,以慢死来折磨这位唐朝义士。颜杲卿大骂不已,叛兵钩断他的舌头,仍含糊大骂,至死不屈。颜杲卿的另一个儿子颜诞、侄子颜诩及其他近亲宗属,也都被绑在柱子上,先砍去手脚,然后加以脔割节解。被颜、袁二人诱捕送到长安砍头的贼将何千年弟弟在傍观刑,袁履谦含血猛唾其面,惹得这个贼子亲自动手,更加酷虐摧残这几个义士。路旁行人见此辈义士惨状,无不感伤流泪。
一直在长安拿着赏钱过好日子的内丘令张通幽在杨国忠面前大讲颜、袁两人的坏话,因此两位忠臣死讯传来,朝廷也不加褒赠。后来长安失陷,唐肃宗继位于灵武,颜真卿为族兄颜杲卿辩其枉状。当时出逃于路的唐玄宗也知道消息,把已在普安做太守的张通幽拘至御前,杖击而死。朝廷赠颜杲卿太子太保,谥忠节。
颜、袁二人以一千多人马的微薄力量,从起兵到失败,总共不过十几日时间,但正是他们的有效抵御,拖慢了安禄山叛军的进军速度,唐廷获得了调动军队的喘息机会。唐室不亡,实赖这两个文臣出身的忠义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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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07   见危致命万世丈夫——“安史之乱”中的忠烈将军张巡
  
文天祥在其流传千古的《正气歌》中,他所列举的“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的几个忠臣烈士,其中有“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颜常山舌”是指颜杲卿舌断仍喷血骂贼的壮烈事迹,而“张睢阳齿”,则讲得是唐将张巡固守睢阳,以身徇义的浩然正气。
张巡,邓州南阳人。史书称其“博通群书,晓战阵法。气志高迈,略细节不以庸俗合,时人叵知也。”开元末年,他考中进士,显然是个文武双全的材料。先为清河县令,政绩斐然。任满还长安,有人劝他巴结一下当朝显贵杨国忠。张巡嗤之以鼻:“此人掌权绝非国家福祥之兆,怎能去攀附他呢。”不久,又被调往真源当县令,到任后就立即捕杀当地为非作歹的土豪头子,威振一方,民众敬戴。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起后叛乱,连连攻陷宋州、曹州等地,谯郡太守杨万石降于贼军,逼张巡为长史,派他西去迎接贼军。张巡不受命,率属吏哭于玄元皇帝庙,感召众人,起兵抗击叛军,得众千余人。
当时,雍丘(今河南杞县)县令令狐潮想率众投降贼军,下属百余人不从,全被令狐潮绑在一堆准备杀掉。恰值叛军薄城,令狐潮出去接应,被绑的义士们乘间解脱绳索,杀掉看守士卒,迎张巡等人入城。张巡等人在城头上杀掉反贼令狐潮的妻子儿女,率兵拒战。
令狐潮愤怒至极,带上万贼兵猛攻雍丘,城内唐兵仅二、三千人。面对惊恐之众,张巡对诸将说:“令狐潮等人对城中军情一清二楚,肯定有轻我之心。我们出其不意出击,肯定会让敌军惊溃,乘胜追击,定能大败他们。”张巡就派千余人守城上,自己为前驱,以余军分成数队突然冲出城,令狐潮的贼军猝不及防,一时退却。转日。叛军又猛然攻城,张巡在城上搭建防护楼橹,用柴火浇油烧掉敌军攻具无数,令对方不能近城,并不时乘间攻出城外,杀敌甚众。两个多月内,大小数百战,唐军甲不卸身,负伤战斗,最后竟打得令狐潮四万贼军掉头而逃。唐军乘胜追击,差点生擒令狐潮。
恼羞之下,令狐潮增兵又来,重新围城。令狐潮与张巡是老相识,在城下劝诱张巡:“朝廷现在兵不能出关,天下大势已去,您以老弱残兵守此危城,尽忠无主,不如投降下城与我共图富贵。”张巡答言:“从古义来讲,君主杀掉父亲,为臣为子的不能报怨。您以妻儿被杀怨恨朝廷,借贼之力想要报复,可以预见您最终一定为朝廷所戮,而且百世骂名难逃!您平生以忠义自诩,今日之事,忠义何在!”令狐潮羞愧而去。
由于当时各地交通隔绝,城中有六名将领暗中联合,一起到张巡面前表示说已经筋疲力尽,不如降敌。张巡假装答应,转天,他在堂上摆设天子画相,率众军将朝拜,人人感泣。张巡下令士兵把六名将领引至堂前,责其不忠于国家,立斩于前。由此,将士人人思奋。
城中粮食很快吃尽。张巡假装率众军在城内建竖壁垒,作战斗状,令狐潮带着大队人马来攻,剩下几百艘运送盐米的船只无人看守。张巡派人袭取,得粮盐千斛,其余一把火烧光。不久,唐军箭只射尽。张巡派军士绑扎千余个草人,穿上黑衣,半夜用绳子吊下城墙。令狐潮兵士见有人下城,万箭齐发,由此又得箭数十万只。后来,张巡于夜间又用绳子吊下真人,贼兵于外望见,哈哈大乐大嚷“不上当”,殊不料这些敢死之士下得城来,大刀逢人就杀,贼军大乱,营垒践毁过半,逃奔十多里。喘定之后,贼军又惭又怒,增兵重新把雍丘围得铁桶一般。
又隔数日,城中防具渐竭,张巡就骗令狐潮,说实在守不住了要出奔弃城,但让敌军退居二舍(六十里地),让出道路给唐军突围。令狐潮信以为真,答应下来。张巡率军士空城而出,把四面几十里地范围内的房子全部拆掉,运回防备所需的木头。令狐潮大怒,又引兵合围,责问张巡失信。张巡说:“你给我三十匹快马,我好与诸将乘之而去,此城就归您所有。”令狐潮得城心切,派人送三十匹马入城。张巡得马后,分配给军中最能战斗的骁将,说:“明天贼军出现,每人各取敌方一将!”转天,令狐潮于城外等消息,张巡在城头露面,对令狐潮说:“我想离开此城,无奈众将不答应。”令狐潮闻言,差点气死,勒兵欲战。还未成阵,城门大开,骑着贼军所送三十匹快马的唐将奔出,直突入阵,转眼之间有十四名贼将被擒,唐军趁机进攻,斩首百余,得器械牛马甚众。
令狐潮终于丧气,跑到陈留(今河南开封),自己再也不出来和张巡近战。
四个多月以来,贼军数万人围城,张巡兵仅二、三千,每战都胜敌,着实不容易。至德二年(757年),安禄山被儿子杀掉,安庆绪继位。叛军大将尹子奇率十三万大军直破睢阳(今河南商丘),企图攻取睢阳后,沿运河一线进发,尽取江南富庶地区。鲁郡、东平很快失陷,济阳唐军降于叛军。分析形势后,张巡带着仅有的三千兵卒赴宁陵,恰值睢阳太守许远告急,双方合军,共保睢阳。宁陵一战,张巡手下大将雷万春、南霁云杀敌将二十,斩首万余,投尸汴水,河水为之不流。胜讯达至朝廷,诏拜访张巡副河南节度使。
张巡想乘胜进击陈留。贼师尹子奇闻讯,复率大军围睢阳城。张巡鼓舞将士,杀牛飨士,整军将战。十几万叛军中,又有数万同罗、突厥等族精锐,他们望见城下列阵的五、六千唐兵,衣衫褴褛,面目憔悴,都不禁大笑。张巡、许远亲自于阵前擂鼓,唐军奋死,贼军抵挡不住,奔逃数十里。
相持至夏六月,唐军忽守忽战,弄得城外十来万贼军疲惫不堪。张巡派大将南霁云等人开城门忽然冲至尹子奇大帐近处,斩将夺旗而还。有个柘羯族大酋长亲率千余重甲骑兵,耀武扬威,在城下高喊要张巡来斗。张巡暗中派数十名唐兵埋伏在护城河河道内,持钩枪、陌刀、劲弩候着,约定听见鼓声一响就出击。羯奠依恃人多,洋洋自得,城上唐兵突然齐声大喊,鼓声大动,埋伏的唐兵一跃而起,活捉了这个柘羯大头目。后面众贼欲救,唐兵劲弩齐发,射倒一片,只能眼睁睁看着埋伏的唐兵捆着羯酋又攀绳上墙,没一个敢前去。
贼首尹子奇闻讯出城,站于众将之间向城上观望。张巡想射死这个贼头,但不知一群人中到底是哪个,就派人用根蒿草杆代箭,射向那一堆人。“中箭”的人见草杆大喜,因为这意味着唐军已经矢尽,忙举箭杆向尹子奇报告。张巡此时知道尹子奇为谁,忙令南霁云发箭,正中尹子奇左眼,只听惨叫一声,贼头倒于地上。贼军因此暂退。一个多月后,尹子奇左眼虽瞎,又率叛军再围睢阳。
睢阳本来有存粮六万斛,先前被昏庸无能的宗室嗣虢王李巨运走一半。至此,睢阳粮绝,城内唐兵每天只有一勺米吃,掺合树皮和纸一起煮着吃。战至最后,只剩一千多伤残兵士,城池仍然不能被功破。最后,尹子奇索性不再攻城,在城外深挖地道,密树木栅,只待城中唐兵饿死。眼见兵士饿得不成人形,张巡把爱妾唤出,对将士们说:“诸君一直挨饿,忠义不衰,我恨不能把自己的肉割下给你们当粮食吃!今出此妾,暂让诸君填腹弃饥!”于是忍痛杀妾,以人肉为食。在场兵士皆匍伏痛哭,张巡强令众人食之。太守许远也杀仆人,作成干粮充军。最后,城内雀鼠皆被吃光,唐兵开始煮铠甲弩弓为食。
当时,唐廷御史大夫贺兰进明屯兵临淮,另一位挂御史大夫衔的许叔冀拥兵彭城,这两个人分属朝廷不同的帮派,各自心怀鬼胎,怕对方趁乱攻击自己,都坐看睢阳危急,不肯出兵相救。张巡派南霁云先去许叔冀处求兵,这位大夫只从城墙上扔下千多匹布给南霁云,气得这位将军在马上高骂,唤许叔冀下城一决死斗,“叔冀不敢应。”无奈,张巡又派南霁云带三十骑出城突围前往临淮求救。贼兵万余一拥而上前来阻挡,南霁云弯弓搭箭,左右驰射,无一虚发,贼众披靡,一行人趁机突出。
贺兰进明也是进士出身,但精神境界比起张巡简直是天上地下,怯懦不说,又忌妒张巡声威赫赫,恐怕自己助他成功守城后更显衬得自己渺微,根本没有任何出兵相救的意思。他反劝南霁云:“睢阳陷落是早晚的事,救也无益。”南将军乞求:“城池应该还没被攻陷,请您出兵,如果兵到时睢阳不存,我当以死相谢!”见南霁云勇武绝伦,贺兰进明也顿起惜才之意,想把这位姿容俊美的青年将军留在自己军中效力。为此,贺兰进明大摆宴席,盛设声乐,与临淮诸将频频举杯向南霁云敬酒。
丝竹艳声弥弥于耳,山珍海味盈盈于席,南将军悲不自胜,泫然涕下,说:“昨天我冲出睢阳的时候,将士们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牙沾粒米,天天吃树皮、草根。现在大夫您不肯出兵相救,却在此广设声乐请我大吃大喝,我怎忍心自己享用这些东西呢。即使吃进嘴里,想想睢阳城里的兄弟,又怎能下咽进腹!如今,主将派我的任务我没有完成,霁云我留下一指以示信!”言毕,南霁云拨出佩刀,剁下一指。“一座大惊为出涕”。南霁云一口东西没吃,纵马离城。
出城之后,南霁云抽箭回射佛寺浮图,镞深入砖,恨恨而言:“等我破贼后,必灭贺兰进明,这只箭就表示我的决心!”大儒王渔洋有诗赞曰:
范阳战鼓如轰雷,东都已破潼关开.
山东大半为贼守,常山平原安在哉?
睢阳独扼江淮势,义激诸军动天地.
时危战苦阵云深,裂眦不见官军至.
谁欤健者南将军,包胥一哭通风云.
抽矢誓仇气慷慨,拔剑堕指何嶙峋?
贺兰未灭将军死,呜呼南八真男子.
中丞侍郎同日亡,碧血斓斑照青史.
淮山峨峨淮水深,庙门遥对青枫林.
行人下马拜秋色,一曲淋铃万古心.
《南将军庙行》

(《全唐书》也载贺兰明两首长诗,语意慷慨,情深意切,与其在战场上的怯懦和虚伪表现判若两人,兹录其《行路难五首》于下:君不见岩下井,百尺不及泉。君不见山上苗,数寸凌云烟。人生赋命亦如此,何苦太息自忧煎。但愿亲友长含笑,相逢不乏杖头钱。寒夜邀欢须秉烛,岂得常思花柳年。君不见门前柳,荣耀暂时萧索久。君不见陌上花,狂风吹去落谁家。邻家思妇见之叹,蓬首不梳心历乱。盛年夫婿长别离,岁暮相逢色已换。君不见芳树枝,春花落尽蜂不窥。君不见梁上泥,秋风始高燕不栖。荡子从军事征战,蛾眉婵娟守空闺。独宿自然堪下泪,况复时闻乌夜啼。君不见云中月,暂盈还复缺。君不见林下风,声远意难穷。亲故平生或聚散,欢娱未尽尊酒空。叹息青青陵上柏,岁寒能有几人同。君不见东流水,一去无穷已。君不见西郊云,日夕空氛氲。群雁裴回不能去,一雁悲鸣复失群。人生结交在终始,莫以升沈中路分。)
南霁云回睢阳路上,从真源和宁陵守将处各得马一百多匹,军士三千人,趁黑夜冒围而入。叛军惊起,众兵层围,南霁云率军且战且进,到城下时身边兵士剩下不到一千。当时大雾弥漫,张巡听见城外厮杀声起,叹息说:“这是南霁云回来了。”城门开启,南霁云与士兵又把刚刚夺取的贼军数百头牛赶进城中。守城将士见外面并无唐军救援大部队,知道待援无望,纷纷相持而泣。
贼军得知周围唐兵不救睢阳,攻城愈急。众将中有人主张弃城东奔以图将来,张巡、许远坚持不可,认为如果丢掉睢阳,江淮必被叛军一鼓而下。而且饥兵行远,半路就会被消灭干净。在最后的日子里,为了困守孤城,睢阳城内妇女老弱三万余人战死或将死之际都为守军吞泪而食。“人知将死,莫有畔者。”可谓是一城忠义,千秋难匹。张巡在他生前最后一首诗《守睢阳作》中,表述了他自己的心境:“接战春来苦,孤城日渐危。合围侔月晕,分守若鱼丽。屡厌黄尘起,时将白羽挥。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忠信应难敌,坚贞谅不移。无人报天子,心计欲何施。”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十一月,贼兵又聚众猛攻,守城将士皆伤病不能再战,大多数人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张巡西向拜跪天子:“为臣力竭不支,生不能报答陛下,死当为厉鬼击贼!”士兵痛哭呜咽,不能仰视。城陷。
已成“独眼龙”的贼将尹子奇按捺住一腔的邪火,迎面看见昂头挺胸、被缚而来的张巡,阴阳怪气地问:“闻公督战,大呼辄眦裂血面,嚼齿皆碎,何至于此?”张巡答道:“吾欲气吞逆贼!”尹子奇大怒,用刀刃剔割张巡嘴唇,撬开之后,果然见将军嘴里只剩下三下颗牙齿。张巡怒骂:“我为君父死节。你依附叛贼,猪狗不如!”尹子奇以刀刃抵张巡喉头要他投降,张巡大笑。
见张巡不屈,尹子奇又踱到南霁云面前说降。南霁云低头不吭声。张巡大呼道:“南八(南霁云大排行第八),男儿死则死耳,不可为不义屈!”南霁云笑答:“欲将有为也(意思是本来想假装投降趁机再找机会杀贼),公即有言,敢不致死!”摇头不降。
于是,张巡、南霁云、雷万春、姚訚等三十六将同时被杀。张巡时年四十九。太守许远被贼军俘送洛阳,大骂不屈,至偃师被杀。事后,人们因为许远未受惨刑而俘送洛阳一事议论纷纷,张巡的儿子张去疾成人后也追翻旧案,上诉朝廷说当时许远有贰心。直至元和年间,大儒韩愈才予以定论:“许远是睢阳太守,一般屠陷城池以生擒主将为功,所以许远稍后死节只不过是徇节先后的问题,不存在许远畏死而变节的事情。(许远是唐高宗时大奸臣许敬宗的曾孙,或许因此人们对他的人品有疑。其实,忠臣之后未必忠,如岳飞之孙岳珂;奸臣的后未必奸,如许远。)睢阳城被围时内有军民六万,城破后,仅存四百人。古来忠节惨烈者,莫若此城!
睢阳城陷三日后,代替贺兰进明的河南节度史张镐援军大至;十日后,广平王李俶(后来为唐代宗,攻名李豫)收复东京洛阳。张镐知道张巡事迹后感动异常,上表朝廷请求赠谥。当时,朝中有好几个腐儒还对张巡守军在睢阳食人为粮一事大为抵毁,“与夫食人,宁若全人?”意即还不如或走或降,保全一城性命。朝廷犹疑之际,张翰、李纾等诸多当代名士纷纷抗表,极言张巡睢阳之守的显赫大功,认为他沮遏贼势,保全江淮,致使天下不亡,功劳莫匹。由此,天下再无异言。
陋儒矜以小节,贬善扬恶,倘若睢阳数万人得命(还不一定能活),江淮乃至天下百千万人会惨遭残暴的安史叛军杀戮,而且,牵制住几十万叛军攻围一城,唐廷有足够时间重新布署,反败为胜。因此,以此保全天下之奇功,瑕不掩瑜。若以迂腐俗儒求什么“人道主义”眼光看问题,只要有敌军压境,大家一起投降算了,俯首泥中称妇称臣作顺民以免死翘翘,如此,天理良心何在!忠孝节义何在!
皇帝下诏,赠张巡扬州大都督,许远荆州大都督、南霁云开府仪同三司、再赠扬州大都督,立庙祭祠,并重用这些忠臣的子孙。
自雍丘守战以来,不到两年时间,张巡等人率兵抵御叛军,大小四百余战,斩敌将三百,杀伤敌卒十余万。张巡进士为将,指挥若定,义薄云天,人皆尽死。正是依赖这些仁臣义士,唐朝才能亡而复存。时至今日,仍不禁感叹汉、唐时代中国人的勃勃血性,宁死不屈,宁互食而不投降,真是勇烈大丈夫,比至弱宋、晚明,数十万人解甲匍伏而降,仍难逃残戮。古人之义,渐已远矣!

“安史之乱”起,唐朝的华夷大将,文臣士人,争赴国难,忠心为主,颜真卿、戴履谦、程千里、段秀实、李嗣业、马燧、李抱玉、李抱真、路嗣恭、王思礼、鲁炅、王难得、辛云京、冯河清、白孝德、浑王咸等等,或中华茂族,或出身行伍,或高丽铁勒,或突厥杂胡,智勇守节,心如铁石,忘身许国,构著了中华民族信义忠勇的道德基石,千载之下,凛凛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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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08   善始无终反噬国家——“安史之乱”中的另类大将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家族本是铁勒九大姓之一仆骨部,因音讹为仆固,以部落为姓。历史上,仆固部与中原王朝的关系一直是“时叛时降”,其祖先最早为匈奴别部,后又成为过突厥的臣属。唐太宗贞观二十年,包括仆固部落在内的铁勒九姓附唐,几世为金微都督,到仆固怀恩这辈,已历四世。
由于世袭武职,仆固怀恩对征伐战斗非常内行,“晓识戎情,部分谨严”,虽然是个高度汉化而又通晓边陲各少数民族内情的唐朝边将。
安禄山造反,仆固怀恩就跟随朔云节度使郭子仪在云中(今山西大同)大破贼兵;在马邑斩杀七千多叛军;配合李光弼部在常山、赵郡、沙河等地苦战,击走史思明叛军。唐肃宗即位后,马上与郭子仪赴灵武勤王。由于安禄山引诱同罗部落叛变,仆固怀恩在郭子仪指挥下率军迎击。由于先战不利,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玢兵败投降。小伙子机灵,后来乘人不备又只身逃回唐营。仆固怀恩大义灭亲,“叱而斩之”。见到将军连亲儿子都不饶贷,唐军将士无不以一当百,殊死拼斗,大破同罗部落,收缴器械、驼马无数。
唐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二月,仆固怀恩又跟从郭子仪攻克冯翊、河东两郡,袭破潼关。不久,贼将安守忠等人率大部叛军进攻唐军,双方苦战两天,唐军不支溃败,仆固怀恩退至渭水,由于没有舟船可渡,仆固怀恩抱着所骑战马的脖子渡河,幸免一死。五月,贼将李归仁率劲骑五千邀击郭子仪于三原北,“子仪窘急”,幸亏仆固怀恩等五将伏兵于路,打得李归仁大败而去。
唐肃宗以广平王李豫(后来的唐代宗)为元师,郭子仪为副元师,意图收复长安、洛阳两京。仆固怀恩带领回纥六千多骑兵,与唐军协同作战,屡立殊功。两京收复后,因功获授开府、丰国公、同节度副使。
长安一战,唐将李嗣业为前军,郭子仪为中军,王思礼为后军。安史叛军十多万人与唐军对阵。贼将李归仁挑战,唐军前进逼逐,叛军突然起步直冲,出乎意料,唐军后却,军中惊乱,贼兵趁势乱抢唐军器械辎重。胡人出身的大将李嗣业见形势危急,对郭子仪说:“今天如果我不以身饵贼,我军无孑遗矣!”于是,李嗣业脱光膀子,手执陌刀立于阵前,大呼奋击。“当其刀者,人马俱碎,杀数十人,(唐)阵乃稍定”。紧接着,李嗣业身后唐军前军各执长刀,如墙而进,大将身先士卒,所向披靡。
安史叛军皆是经验丰富的职业军人,见唐军气盛,就埋伏精兵于阵侧,准备等唐军前军过后跃出偷袭。还未举旗发兵,仆固怀恩从间谍口中知晓实情,率回纥骑兵蜂拥而上,把埋伏的贼兵“剪灭殆尽”,“贼由是气索”,一下子泄气反走。唐军前后夹击,斩首六万多级,被践踏至死或摔死于沟堑的也有万余,“贼遂大溃”。如果没有仆固怀恩截杀埋伏贼兵,双方胜负还真难以预料。
唐肃宗乾元元年至乾元二年(公元759至760年),仆固怀恩跟随郭子仪把安禄山的儿子安庆诸包围于相州。在五个多月时间里,他常为先锋,“坚敌大阵,必经其战,勇冠三军。”李光弼代郭子仪为主师后,仆固怀恩为副,仍旧摧锋陷敌,多次获胜。乾元二年,他被唐廷封为大宁郡王。其子仆固瑒也随父出身入死,军中号为“斗将”。
唐代宗继位后,仍以仆固怀恩为郭子仪的副手,为朔方行营节度。当时,史思明与回纥新登位的登里可汗搭上线,回纥派兵近十万入塞,有侵扰进袭之意。登里可汗不是外人,他爸爸毗伽阙可汗的皇后(可敦)是唐肃宗亲女,他自己的皇后是仆固怀恩的亲女,因此,这位率大军进塞的登里可汗实际上仆固怀恩的女婿。登里可汗上表,要与老丈人仆固怀恩和老奶奶(怀恩之母)见面,唐代宗下诏答应(此时他不能不答应)。仆固怀恩闻讯心中暗惊,怕有通敌嫌疑,不敢去和登里可汗见面。唐氏宗又下手诏,赐铁券,明白表示朝廷无嫌猜之心。
仆固怀恩与登里可汗在太原相见,叙翁婿之礼,“可汗大悦,遂许助唐廷讨史朝义”。这句话也真应了“虏性反复”那句话,有奶就是娘,谁给好处就帮谁。于是,数万回纥大军在陕州扎营,随时准备上战场(到时帮谁还不一定)。
洛阳一战,仆固怀恩、李抱玉、马璘等大将(包括大公公鱼朝恩也亲率一帮劲弩手加入)拼死斗战,大败史朝义十万多贼军,收复东京及河阳城。仆固怀恩一鼓作气,乘胜逐北,压贼而进,下郑州、降汴州、拨滑州,追破史朝义于卫州。贼军睢阳节度使田承嗣等人率四万多兵马来援,皆大败,“贼徒骇散”,于是相、卫、洛、邢、赵、深、恒、定、易数州皆复降于唐军。
博县一战,贼军背水决战,又一败涂地,积尸拥流而下。史朝义逃至归义县,又被追及的唐军打得落花流水。穷蹙之下,史朝义逃入林中自缢身死。不久,田承嗣又向仆固怀恩投降。至此,“安史之乱”平。
由于居功至伟,仆固怀恩被唐廷封为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由于皇帝在先前有诏命,平叛后惟取史朝义一族,其余叛将皆赦免。因此,田承嗣、李怀仙、张忠志、薛蒿等人见仆固怀恩时都叩头装孙子,希望效力帐下。仆固怀恩自恃功高,认为自己“贼平则势轻,不能固宠”,私心顿萌,就上书请朝廷分授这几个力竭才降的叛将以“河北大镇”,并大市私恩,“潜结其心以为助”,为后来这几个人的割据一方埋下祸根。
同时,唐廷下诏令仆固怀恩引登里可汗一班回纥兵马回其原属地。起先,仆固怀恩初到太原,太原尹、金城郡王辛云京(也是唐朝干城之将)一直怀疑登里可汗入塞是仆固怀恩这个丈人招来的,闭城不出,不敢稿军,怕回纥军趁机攻下太原。仆固怀恩送登里可汗回去,又路经太原,辛云京仍旧闭门不纳,也不出城“热情招待”。
自以为功高震天地的仆固怀恩大怒,上表弹劾辛云京,并屯军汾州,很想让朝廷为自己出口恶气,派诏使斩了辛云京后,自己再和登里可汗出塞。
也是合该有事。大太监骆奉先先到太原辛云京处办事,两个人非常投机。辛云京就讲仆固怀恩与回纥登里可汗暗中密约要造反,要骆奉先回京后把此事密禀皇上。
从太原城出来,骆奉先路过仆固怀恩大营,依情依理也要去看视。家宴之上,仆固怀恩的老妈很不高兴,责备骆奉先说:“你与我儿结为兄弟,现在又和辛云京这么热乎,作人怎能两面三刀呢……过去的事就算了,从今以后我们母子兄弟如初。”酒酣耳热之际,仆固怀恩起舞娱客,骆奉先也大赠金帛以作回礼。有来有往,加上骆奉仙又是皇宫红人,仆固怀恩想转天回赠大公公一份厚礼。
骆奉先心中小鼓一直打个不停,自称有急事,固辞要走。仆固怀恩说:“明天就是端午节,今晚在此休息,过了大节再走不迟。”苦苦相留不住,仆固怀恩就派人把大太监的马藏了起来。其实,这本是一片好心,就好象现在为了留住好朋友多住几天,藏起对方车钥匙一样。
骆奉仙惶急于心,半夜惊起,对手下说:“酒宴上老太太骂我两面派,现在仆固怀恩又藏起我的马不让走,不是要杀我吧。”越想越怕,骆奉仙爬墙逃走。早晨起来,仆固怀恩到客馆,见大太监已经无影无踪,心中也暗暗叫苦,连忙派人带着一大包金银连同马匹一起“追赶”骆奉先,在半路上把东西还给这位公公。
虽如此,惊魂未定的骆奉先一回朝就上奏仆固怀恩要造反。知此讯后,仆固怀恩也上表请诛辛云京、骆奉仙。唐代宗充当和事佬,手诏和解三人怨隙。仆固怀恩心甚不平,怏怏不快。愤懑之下,上书皇帝自叙功劳,怨恨之意,谥于言表(此表肯定是其帐下文士之杰作,情深意切,文彩不俗,特录于下):

广德元年八月二十三日,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朔方节度副大使、河北副元帅、上柱国、大宁郡王臣怀恩,刺肝沥血,谨顿首顿首上书宝应圣文神武皇帝陛下:臣家本蕃夷,代居边塞,爰自祖父,早沐国恩。臣年未弱冠,即蒙上皇驱策,出入死生,竭力疆场,叨承先帝报功,时年已授特进。洎乎禄山作乱,大振王师,臣累任偏裨,决死靖难,上以安社稷,下以拯生灵,仗皇天之威神,灭狂胡之丑类。无何,思明继逆,又据东周,宸极不安,海内腾沸。臣谬承大行皇帝委任,授以兵权,誓雪国仇,以匡时难。阖门忠烈,咸愿杀身,野战攻城,皆先士卒。兄弟死于阵敌,子侄没于军前,九族之亲,十不存一,纵有在者,疮痍遍身。况陛下潜龙之时,亲统师旅,臣忝事麾下,陛下悉臣愚诚。大行皇帝未捐宫馆之时,臣频立微效,累沾官赏,遂被辅国等谗害,几至破家,便夺兵权,逾年宿卫。臣虽内省无疚,终惧谗佞倾危,以日继时,命悬秋叶,至将归骨泉壤永谢明时。幸遇陛下龙跃天衢,继缵鸿业,知臣负谤,察臣丹心,遂开独见之明,杜绝众多之口,特拔臣于汧、陇,再任臣于朔方。诚谓游魂返骸,枯骨再肉,使臣得竭驽蹇之力,效锥刀之功,上答陛下再造之恩,下展微臣犬马之志。
去年秋末,回纥伏义而来,士庶不知,悉皆惊骇。陛下以臣与其姻娅,令至太原祗迎,一切事宜,许臣逐便处置。遂与可汗计议,分道用兵,克复洛阳,平荡幽、蓟,惟有神策兵马,顿军独住陈留。可汗时在洛阳,即被朝恩猜阻,要为流议,已失蕃情。臣自平贼却回,天恩又令饯送,臣遂罄竭家产,为国周旋,发遣外蕃,贵图上道。行至山北,被奉先、云京共生异见,妄作加诸,闭城不出祗迎,仍令潜行窃盗。蕃夷怨怒,早欲相仇,臣遂弥缝,方得出界。及其祖饯事了,回至太原,臣忝迹鼎司,又承重寄,奉先、云京曾无礼数,闭关不出相看。臣遂过汾州,休息士马,凡经数日,不遣一介知闻。自以行事乘疏,恐臣先有论奏,遂乃构其谤黩,妄起异端,扇动军城,以为设备。又臣从潞府过日,见抱玉只迎回纥,庶事用心,恳称家资罄于公用,又与臣马兼银器四事,臣于回纥处得绢,便与抱玉二千匹以充答赠。今被抱玉共相组织,将此往来之贶,便为结托之私,贵在厚诬,务相倾夺。陛下不垂明察,采听流言,欲令忠直之臣,枉陷谗邪之党。
臣实不欺天地,不负神明,夙夜三思,臣罪有六:往年同罗背叛,河曲骚然,经略数军,兵围不解。臣不顾老母,走投灵州,先帝嘉臣忠诚,遂遣征兵讨叛,使得河曲清泰,贼徒奔亡。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一也。臣男玢尝被同罗虏将,盖亦制不由己,旋即弃逆归顺,却来投臣,臣斩之以令士众。且臣不爱骨肉之重,而徇忠义之诚,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二也。臣有二女,俱聘远蕃,为国和亲,合从讨难,致使贼徒殄灭。寰宇清平。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三也。臣及男瑒,不顾危亡,身先行阵,父子效命,志宁邦家。是臣不忠于国,其罪四也。陛下委臣副元帅之权,令臣指麾河北。其新附节度使,皆握强兵,臣之抚绥,悉安反侧,州县既定,赋税以时。是臣不忠于国,其罪五也。臣叶和回纥,戡定凶徒,天下削平,蕃夷归国,使其永为邻好。义著急难,万姓安宁,干戈止息,二圣山陵事毕,陛下忠孝两全。是臣不忠于国,其罪六也。臣既负六罪,诚合万诛,延颈辕门,以待斧钅质。过此以往,更无他违。陛下若以此诛臣,何异伍子胥存吴,卒浮尸于江上,大夫种霸越,终赐剑于稽山。唯当吞恨九泉,衔冤千古,复何诉哉!复何诉哉!
且葵藿尚解仰阳,犬马犹能恋主,臣忝恩至重,委任非轻,夙夜思奉天颜,岂暂心离魏阙,诚恐以忠获罪,龟镜不遥。顷者来瑱受诛,朝廷不示其罪,天下忠义,从此生疑。况来瑱功业素高,人多所忌,不审圣衷独断,复为奸臣弄权?臣欲入朝,恐罹斯祸,诸道节度使皆惧,非臣独敢如此。近闻追诏数人,并皆不至,实畏中官谗口,又惧陛下损伤,岂唯是臣不忠,只为回邪在侧。且臣前后所奏骆奉先词情,非不摭实,陛下竟无处置,宠用弥深。皆由同类相从,致蒙蔽圣聪,人皆惧死,谁复敢言!臣义切君臣,志忧社稷,若无极谏,有负圣朝,敢肆愚忠,以干鼎镬。况今西有犬戎背乱,东有吴、越不庭,均、房群盗纵横,鄜、坊稽胡草扰。陛下不思外御,而乃内忌忠良,何以混一车书,而使梯航纳赆?天下至大,岂可暂轻。伏承四方敷奏之人,引对之时,陛下皆云与骠骑商量,曾不委宰臣可否。或有稽留数月,不放归还,远近之心,转加疑阻。且臣朔方将士,功效最高,为先帝中兴主人,是陛下蒙尘故吏,曾不别加优奖,却信嫉妒谤词,子仪先已被猜,臣今又遭毁黩。弓藏鸟尽,兔死犬烹,臣昔谓非,今方知实。且臣息军汾上,关键大开,收马放羊,曾无守备,分兵数郡,贵免般粮,劝课农桑,务安黎庶,有何状迹,而涉异端。陛下必信矫词,何殊指鹿为马?陛下倘斥逐邪佞,亲附忠良,蠲削狐疑,敷陈政化,使君臣无二,天下归心,则窥边之戎,不足为患,梗命之寇,将复何忧,偃武修文,其则不远。陛下若不纳愚恳,且贵因循,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忠言利行,良药愈病,伏惟陛下图之。
臣今戎事已安,粮储且继,深愿一至阙下,披露心肝,再睹圣颜,万死无恨。臣欲公然进发,虑恐将士留连。臣今便托巡晋、绛等州,于彼迁延且住,谨遣押衙开府仪同三司、试太常卿张休臧先进书兼口奏事。伏惟陛下览臣此书,知臣诚恳,特垂圣断,勿议近臣,待臣如初,浮谤不入,臣当死节王命,誓酬国恩。仍请遣一介专使至绛州问臣,臣即便与同行,冀获蹈舞轩陛。鄙臣愚虑,不顾死亡,轻触天威,战汗无地。

唐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十月,唐廷以回纥近塞、两将不和,便派黄门侍郎裴遵庆带着皇帝手谕到汾州谕旨。仆固怀恩心中冤曲日攒月深,抱着裴侍郎的双足号泣诉冤。裴遵庆向他传达了皇帝推心至诚之意,让仆固怀恩入朝面君,以解嫌猜,仆固怀恩当下允诺。
正打点行装准备上路,仆固怀恩副将范志诚劝说道:“您现在谗言交构,有功高不赏之惧,奈何入不测之地呢?李光弼以忧死,来嫃以功诛,功不见容,两个人就是先例呵。”仆固怀恩越想越觉得有理,就以惧死为借口,不去长安面君。
裴遵庆回朝复命。不久,就传来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瑒进攻太原辛云京的消息。辛云京也是百战良将,又早有准备,对阵下来,仆固瑒大败,回军途中,他就集军包围榆次。
唐代宗忧心仲仲,任颜真卿为刑部尚书,想派他去仆固怀恩处进行宣慰。颜真卿持重老臣,建议道:“仆固怀恩现在骑虎难下,进退两难,肯定不会进京来朝。他手下将士,也都是郭子仪从前的部曲,可以下诏派郭子仪替代他的军职,再喻以逆顺祸福,或许会来。”
郭子仪刚到河中,进攻榆次的仆固瑒就因为鞭打汉族将士引起众怒,被焦晖等偏将斩首,献于阙下。一时间仆固怀恩属下将卒迸散,听说郭子仪来,纷纷来投,归者数万。
仆固怀恩知道军变消息,忙跑去告知老母。老太太也很生气,怒叱道:“我一直告诫你别造反,国家待汝不薄。现在军变,祸将及我,奈何!”仆固怀恩惶急天对,再拜而出。老太太提刀追赶,大骂:“吾为国家杀此贼,取其心以谢军中!”仆固怀恩只带了三百名亲随,度河而逃,到灵武才敢歇口气,召集亡命散卒。
唐代宗念其旧功,不加罪,派人护送他母亲至京师,供养极厚,又把他最小的女儿收留,养育于皇宫之中。不久,老太太“以寿终”,并没有因儿子叛逆被国家杀戮。朝廷为了安抚仆固怀恩,只是下诏罢免其军职,仍拜太保兼中书令、大宁郡王。
仆固怀恩铁勒本性,刚烈不回,反正是破罐破摔,索性他就又诱结吐蕃,与回纥等诸蕃兵马二十多万入塞,攻陷丰州,进掠泾、汾一带,为害不浅。一群乌合贼军横度泾水时,仆固怀恩被其手下旧将白孝德率兵打得落荒而逃;攻奉天,老上司郭子仪又把他击退遁走。虽如此,吐蕃、回纥联军兵盛,四面进击,直趋凤翔,京师震骇。估计是忧愤成疾,仆固怀恩拥军至鸣沙时突然暴病,几天后就病死,其属下以铁勒旧俗把他火葬。
仆固怀恩一死,首脑顿失,其属下汉军相互攻杀,回纥和吐蕃也各怀鬼胎,关键时刻,郭子仪单骑说降回纥,反击吐蕃,唐朝又逃过一次大劫难(详情见郭子仪事迹)。
可嗟可叹者,仆固怀恩一门,自安禄山之乱起,死于王事者四十六人;及其拒命朝廷,也搅扰了足足三年。唐代宗数次下诏,一直未有直接斥责仆固怀恩“反叛”的罪名。即使收到了仆固怀恩死讯,唐代宗仍旧恻然说:“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深究仆固怀恩起事初衷,也是无奈何之举,尤其是大太监骆奉先、鱼朝恩事事相激,加之又与大将辛云京不睦构隙,终使自己一生忠义事业,皆化为流水乌有,《叛臣传》中,仆固怀恩名领首位,也真有些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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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09   附:“安史之乱”的两大魔头安禄山与史思明
  

  
  负恩逆胡罪大恶极——“安史之乱”的恶首之一安禄山
安禄山,本是营州柳城杂胡。其母出身卑贱,在突厥种落中作巫师为生,和男人鬼混时,怀上了安禄山。也不知这小子他爸到底是谁,巫婆就给他起了个突厥名:轧荦山(突厥语“战斗”的意思)。后来,他跳大神的老妈嫁给突厥的一个下级军官安延偃。安延偃在开元年间降唐,带着当时年仅十几岁的安禄山与另外一个突厥将领安道买的儿子安节厚(安思顺是安节厚的儿子)一起过来,于是两家人关系十分密洽,轧荦山就冒姓安,更名禄山。
安禄山长大后,鬼灵精怪,出身贫贱的他不仅有副好身板,又通晓边境六蕃语言,成为互市郎将(唐朝与少数民族买卖市场的管理员)。
也是自小就不是好货,安禄山监守自盗,偷了市场的几只大肥羊去卖,被当时的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拿获,绑在法场上判处死刑,准备杀头。鬼头刀已经磨好,刽子手正要挥刀,安禄山于绝望中大叫:“您老人家不要击灭两蕃的进犯吗?为什么杀我这样的人!”张守珪很少见到死囚有这么大胆子的,又见安禄山高大健壮,是块战场抡大刀的好料子,就下令放掉他,与史思明一起署为捉生将(类似侦察排长)。由于安禄山自小在当地长大,遍知山川水泉地理形式。加上他运气好,没过多久就以五骑人马擒获契丹数十人,很让张守珪惊讶,逐渐提拔他。
由于每出必有所获,张将军就便提拔安禄山为身边的偏将。张守珪虽器重安禄山,但对他一身的臊肥肉很讨厌。安禄山很会装孙子,深知自抑之道,每餐不敢过饱,小心谨慎,渐得张守珪欢心,竟成为这位节度使的义子。由于有高干义父撑腰,安禄山后来被朝廷授为幽州节度副使,成为军分区副司令长官。
只要皇上有采访使到河北来,安禄山就“百计谀媚”,不计成本地大出金宝进行贿赂。这些中央大员们一回朝,都交口赞誉安禄山,唐玄宗渐知其名。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安禄山获授平卢节度使兼柳城太守。转年,入朝面君,奏对称旨,进位骠骑大将军。又隔年,唐玄宗在长安亲自任命他为范阳节度、河北采访使。
当时,李林甫用事,嫉恶汉族边臣因军功回朝作宰相危胁自己地位,便竭力推荐安禄山这样的胡人将领任边境节度将师。安禄山也很会“作人”,大黑胖子看上去憨憨乎乎,一步三摇,给人特别诚实忠厚的样子。他又自称为杨贵妃的养子,每入朝先拜见比自己少二十多岁的贵妃。玄宗奇怪,问为什么不先拜见皇帝。安大胖子大嘴一咧,说:“我们胡人都是以母为尊,先母后父。”玄宗更以为这位胡人性情率直,天真无邪,信任加重,并令杨国忠兄妹与安禄山结为兄弟。
安禄山见到皇太子,也不下拜。其左右悄声告诉他,这位是储君,应该下跪。安禄山装傻,问:“皇太子是什么官职?”唐玄宗说:“吾百岁后他接替我当皇上。”安禄山作恍然大悟状:“为臣不知朝廷礼仪,心中只有陛下不知有太子,罪该万死!”这么一丑表功,唐玄宗更认为是大大的忠臣,无限欢喜。
玄宗渐老,床上功夫渐衰。大胖娘儿们杨玉环往往用大锦被包着光屁股的安禄山到内宫中“喂奶”,以为笑戏。玄宗知道了也不怀疑,反正李氏皇族也是胡人血统,对男女之伦没有什么特别的嫌猜。
皇上恩宠如此,安禄山也大大咧咧。
天宝六年(公元747年),安禄山进位御史大夫。由于深受皇上、贵妃的特别宠爱,安禄山上朝时,见到宰相李林甫也只是哈哈腰,不是十分恭敬。当时李林甫权倾天下,又以“口蜜腹剑”著称,群臣没有不害怕他的。见安禄山倨傲如此,李林甫就暗中吩咐王鉷如此这般。王鉷当时也位居大夫。一次,王鉷和安禄山两人因公事进见李林甫,王鉷“趋拜,谨甚,不敢仰视”。见此,安禄山才知道面前这位“笑面猫”的厉害,“悚息,腰渐曲”。此后,李林甫每次与安禄山谈话前,都预先侦知其内心隐情,早早把安禄山的“心腹事”点出来,“禄山以为神明”,试想,这位狡黠的大胖子见到比自己阴猾数倍的小瘦子,不能不怕,不能不服。因此,每次见到李林甫,虽寒冬腊月,也紧张得一身胖汗。看见威仪已立,李林甫就“接以温言”,假装和言悦色,在中书省接面时,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袍盖在安禄山身上,以示亲昵。安禄山大喜过望,拜舞不已,也亲昵地呼李林甫为“十郎”。
在节度使任上,每逢信使上朝奏事回来,安禄山就问宰相李林甫对自己有什么“说法”,如果回答是“好言”,大胖子就“喜跳欢笑”;如果李林甫说“大夫近期应好好检点自己的行为”,就会吓得安禄山仰躺在坐椅上连呼:“哎哟,我要死了!”此事为朝廷优人李龟年(就是杜甫诗中“落花时节又适君”的那位音乐家)所知,当作笑话讲给唐玄宗听,老皇帝也哈哈大笑,很是觉得好玩,开心。
安禄山晚年,越吃越肥,估计是报复自己在张守珪手下当“孙子”时的节食岁月,每顿猛填狂吃,大肚子垂至膝下,走路时要左右仆人扶持腋下才迈动步子。但一到上朝面见唐玄宗时,安禄山常作胡旋舞,“疾如风焉”。玄宗见此眉开眼笑,问:“你这大肚子里装得什么啊这么鼓圆?”安禄山答:“只有一颗对陛下的忠心!”大喜之下,玄宗把女儿许配给安禄山长子安庆宗。
为了不停地邀功博唐玄宗欢心,又抓住老年人心理,安禄山按月向朝廷进贡驼马鹰犬等奇异之物。同时,他又多次欺骗契丹首领,邀请这些人欢宴,灌醉后杀掉,把脑袋砍下,尸体埋入一个大坑,前后杀掉数千人,都送入京城报功,说是打仗中斩获的首级。玄宗当然不知实情,赐安禄山铁券,进为东平郡王。在禁苑中射猎,每获新鲜猎物,唐玄宗都要派人驰赐禄山,以示恩宠。
后来,安禄山多次以讨伐契丹为名,不断扩充行伍和势力范围,兼三道节度使,权倾中外。
由于杨国忠与安禄山疑隙渐深,他不断向玄宗说安禄山要造反。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唐玄宗召安禄山入朝以检验虚实,大胖子提前已知道杨国忠之谋,如约前来,“帝意遂安”,再也不信杨国忠说安禄山要造反的话,并答应安禄山把三道中最重要的将师职位全部由汉人换为蕃人统领。归镇时,唐玄宗亲自在望春亭饯行,以御服赐赏。赐服本来是示以恩宠,反而让做贼心虚的安禄山心中暗惊,拜别后疾驰而去,日行三、四百里,至范阳老巢加强谋反准备。“人言(安禄山)反者,玄宗必大怒,缚送与之。”越是如此,安禄山心中愈惧。
天宝十四年底(公元755年),安禄山假托承旨讨杨国忠,起兵十五万造反,一路势入破竹,连连大胜。天宝十五年正月,安禄山占据东京洛阳后,见宫阙壮丽,心中大悦,僭称雄武皇帝,国号大燕。正是由于他建国称帝,部将又忙于四处掠取,没有乘胜追击,唐军才有了喘息的机会。攻取长安后,安禄山又残杀未能跑掉的唐室王孙公主一百多人,纵兵大掠。一路之上,郡县城池,尽为废墟。
安禄山由于体肥嗜酒,体重达三百三十多斤。乐极生悲,当上“皇帝”后,胖逼身上长满带状疱疹,而且眼疾加重,后来连东西也看不见了。由于病痛,本来生性残暴的安禄山更加躁急,动不动就痛打杀戮左右从人。其子安庆绪害怕自己的太子位会被安禄山宠妃段夫人之子安庆思夺取,就与严庄(安禄山的军师)等人相谋,想先下手为强。
安禄山有个贴身僮仆名叫李猪儿,自小聪明伶俐,十几岁时,安禄山亲自用刀割去他的小鸡鸡。当时血流数升,从人用热火灰给李猪儿的私处敷上止住血才得以活命,作为入室的阉人随侍卧内。平素安禄山穿衣服,都有两个仆人抬起安禄山肥肉大肚子,李猪儿用头顶起这一坨巨肉,才能帮这个大胖子系上腰带。带状疱疹带来的巨痛使安禄山每每狂怒,不问任何原由就会用大棒子狂殴左右,李猪儿是卧内亲随,每天挨揍更多,心中“深怨禄山”。严庄、安庆绪把意思说明,李猪儿马上答应。
唐肃宗至德二年正月十五(公元757年)夜,严庄、安庆绪把门,李猪儿闯入卧内,举起大刀朝着安禄山大肚一刀劈下。当时安禄山眼睛已经全瞎,双手乱摸枕边佩刀,怎么也摸不到,就手摇床柱大叫:“肯定是家贼杀我!”大叫之时,满肚子肥肠内腑流满king-size的大床,气绝而死。安庆绪派人用毯子包裹起大胖子尸首埋于床上,矫称安禄山旨意宣布自己为储君。
安庆绪性喜饮酒,又无大志,接连被唐军所败。唐肃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秋十月,郭子仪等大军包围安庆绪于邺城。贼将史思明率十三万兵来救,安庆绪情急之中把皇帝玺绶让与史思明。
史思明大败诸路唐军,安庆绪不得已与兄弟四人及亲信左右前往史思明营中拜谒,被当场拿下,责以弑父之罪,一并勒死。(一同被绞死的还有以六千人潼关大破哥舒翰二十万大军的崔乾佑,估计此人想不到自己死得如此离奇、不堪)。至此,安禄山父子僭位,三年而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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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贯满盈叛逆本性——“安史之乱”的祸首之二史思明
史思明,原名崒干,为营州突厥杂胡,“史思明”还是唐玄宗亲赐给他的汉名。其人是个瘦杆子身形,半秃,少须,端肩驼背,凹目歪鼻,性情暴躁,是个长相古怪的家伙。他和安禄山自小同乡里,大安禄山一天,两个人关系一直很亲密。
年青时,史思明先在边将乌知义手下干事,知晓六蕃语言,和安禄山一起干过互市郎的差事。安禄山偷牛,史思明也不是什么好货。他挪用公款事发,又补不上漏子,就往奚人居住地区跑,想穿越过这些部落再往远处逃。
半路,奚人侦察兵发现他,见他服饰可疑,举刀就要杀掉他。情急生智,史思明忙说:“我是大唐使者,如果我被杀,你们整个小国都会遭受报复。不如把我抓起来见你们王爷,这样,保我一命,你们也有功。”奚人侦察兵信以为真,带着他去见本部落酋长。史思明很能表演,他见到奚人酋长也不拜礼,还说:“天子使臣见小国国君不用下拜。”酋长很恼怒,但见史思明态度倨傲,处乱不惊,便认定他是真的使臣。忍住怒气,奚族酋长把他安置在驿舍里,好吃好喝好招待。临行前,还安排一百多人护送,一是表示尊敬排场,二是想趁机与大唐修好,三是想这些人去长安后可以按人头获赏打些秋风。
奚人部落中,有个名叫琐高的将领,常常率众侵扰边境,杀人掠物,名闻唐廷。史思明想把琐高带回国中以将功抵罪,就骗奚人酋长说:“虽然这么多人跟随我朝见,但没有人有资格面君。我只听说过琐高的大名,可让他与我回朝。”奚人酋长大喜,马上派琐高与其帐下三百精兵随从。
一行人到了平卢唐境,史思明暗中向边防军主将报信,说:“有数百奚兵跟我来国,名义上是入朝觐见,实际上是想乘机作乱,请赶紧准备迎敌。”唐将连忙布下埋伏,假装好酒好肉摆上犒劳,一群人刚刚坐定,牛肉还没吃上一口,就被突然冲入的唐兵围住,一刀一个,几百人全部被杀。琐高也被绑上,史思明押着他送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处。
张守珪啧啧称奇,直说是“奇功奇功”,立马升为折冲将。至于挪用公款的“小事”,谁也不敢也不会再提。就此,可见史思明的胆略,比杨子荣智取威虎山不差。而且杨子荣是文学人物,史思明事迹则见于信史。但其凶狡残忍,也由此可见一斑。
天宝初年,史思明频频立军功,升至将军,主管平卢军军务。有次因公事入朝面见唐玄宗,赐座交谈,玄宗很器重这个胡人边将。知道他当时已经有四十岁,玄宗还抚其背勉励他:“卿贵在后,当大器晚成。”皇帝金口,马上就升迁为大将军、北平太守。天宝十一年,安禄山又推荐他为平卢节度都知兵马使。
安禄山造反后,史思明一军为先锋,开始所向皆捷,攻陷饶阳诸郡。一直到天宝十五年初,他才在常山被李光弼、郭子仪合军击败,逃至博陵。
本来叛军就要被李光弼攻灭,忽然哥舒翰兵败潼关的消息传来,李光弼回军,史思明蹑后追击,大破唐军刘正臣部。由于史思明所率兵士是安禄山叛军的精锐的部分,他们乘胜进击,攻拨常山、赵郡、河间,大破颜真卿部下和琳的一万二唐兵。
接着,史思明又率部攻下清河。在信都,史思明又把老上司乌知义的儿子乌承恩包围在城里,掠其母、妻、儿子。不得已,乌承恩投降,史思明“与之把臂饮酒”。由此,可见他还念一些昔日的旧情。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史思明包围李光弼驻守的太原城,最后反被李光弼用“地道战”打得大败。当年十月,安禄山被儿子安庆绪等人杀死,史思明顿起自立之心。
邺郡一战,安庆绪困守孤城,史思明率十几万军起来,大败唐军,进而又杀掉安庆绪,并统其众。
混乱之际,史思明手下参谋耿仁智劝他向唐军投降,由于当时形势未明,史思明假装答应。唐廷封史思明为归义王、河北节度使。虽然假装归降,史思明“外示顺命,内实通贼”,不断招兵买马,引起唐肃宗警觉。乾元元年(公元758年)5月,以乌承恩为副使,派到史思明军中作“策反”工作,想伺机杀掉这个居心叵测的反贼。李光弼也对乌知思严加嘱托,派他赶快行事。
乌承恩是个草包,晚上多次打扮成妇人,夜入诸将家里“策反”。没想到这些蕃将出身的将领对史思明很忠心,转头向史思明告发。
由于没有实证,史思明也下不了手。在宾馆之中,史思明在乌承恩床下埋伏两个人。夜见,乌承恩与儿子密谈,说:“吾承上命除此逆胡!”床下两人闻言突出。
史思明马上带兵抓住乌承恩,搜出李光弼的书信以及写有应该诛杀的叛将名单。史思明等贼将大怒,大呼:“我们都投降了,怎么还对我们这样!”乌承恩是个松包,咕咚跪下,说这些都是李光弼指使他干的。史思明大怒,杀掉乌承恩和他儿子以及从属两百多人,重新反叛。史思明的参谋耿仁智劝他不要反复,这个贼头亲手用棍击碎这个跟了他三十多年的参谋的脑袋。
乾元二年正月(公元759年),史思明僭称大圣周王。五月,更国号大燕,自称应天皇帝。
史思明部下兵将是安史叛军中最残暴的队伍,每攻陷郡城,都杀光老弱男丁,以壮丁为挑夫,把妇女奸淫殆遍,凶淫无比。魏州一役,史思明军一天就杀掉三万多人,平地流血数日。称帝之后,他又派间谍扬言自己军士思归,诱骗唐军决战。大太监鱼朝思想立大功,力劝唐肃宗下令各军进攻。不得已,李光弼等人出战,唐军大败,河阳、怀州等军事要地尽归于史思明。
人做孽,不可活。史思明乘胜攻陕州,被唐军挡在姜子坂一带。出战不利,退守永宁。史思明下令筑三角城,约期一个月时间筑成,以贮备军粮。其子史朝义率军士苦干,城筑好后,未及泥抹外墙。史思明巡视到此,大怒,把史朝义、骆悦等大将召至面前,想杀掉他们以立军威。史朝义战战兢兢,深知凶残的史思明完全没有父子之情,哀求说:“兵士太乏累,歇一歇马上就上泥。”史思明喝斥道:“你爱惜属下,就敢违我将命吗!”立马城下,目视兵士上泥,“斯须而毕。”临走,史思明冲史朝义大骂:“等我攻克陕州,斩却此贼!”
史朝义大惧。骆悦等人也因兵败惧诛,力劝史朝义先下手。史朝义不敢答应,骆悦等人就威胁说要投降唐军。史朝义思虑再三,点头示诺。
当夜,史思明宿营中,其亲信曹将军率人守卫。史朝义等人召他来说明行事目的,曹将军“不敢拒”。夜半时分,史思明因梦惊醒,据床惆怅。他平时特别爱听优人唱曲,吃饭睡觉都有几个戏子不离左右。由于他为人残忍,杀戮为常,这些戏子心中也十分恨他。见他惊起,几个人忙问原因,他说:“我刚刚梦见河里的沙洲上有群鹿涉水而至,鹿死水干。”说完,就起身上厕所。几个戏子偷偷说:“鹿者,禄也;水者,命也。此胡命禄都到头了!”
正说话间,骆悦等人提刀闯入,不由分说就劈死数人,逼问史思明所在,余人忙指厕所方向。史思明听见卧帐内响动不对,翻墙而出,骑马刚跑到马槽处,被追赶而来的兵将射中胳脯,滚落马下。史思明忍住痛,问“何人造反?”,有人答称是怀王(史朝义)起事。史思明老奸巨滑,哀求说:“我早上说错话,才有现在这等事。你们别这么快就杀我,等我攻陷长安再杀我不迟。”一失往日凶暴之态,史思明连声乞命。转头看见耷拉着脑袋的亲信曹将军,史思明又大骂:“这胡误我!这胡误我!”骆悦挥手,兵士把史思明捆个结实,幽禁在柳泉驿。
史朝义心惊肉跳,见到骆悦等人复命,还连问:“没有惊动圣人吧?没有伤着圣人吧?”诸将回答说“没有”。一行人伪造史思明诏书,史朝义继位,并杀掉在外统军的史思明亲信大将周挚等人。为绝后患,骆悦等人先行动手,用绳子勒死了这位动辄就要人命的老上司史思明。
比起史思明,史朝义为人宽厚,但没有什么政治手腕。安禄山手下各大将本来就与史思明平起平座,史朝义继位,众人更不拿他当回事。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十一月,郭子仪、李光弼、以及仆固怀恩带来的回纥兵合军,在邙山与史朝义军大战,大破贼军,斩首一万六千,生擒四千多,降三万两千,叛军精锐皆尽。此后,史朝义在四十多天内八战八败。最后,被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瑒率军包围在莫州。
宝应二年(公元763年)正月,史朝义在莫州城内大阅诸兵,准备做最后殊死一战。其属下田承嗣劝他说:“陛下您不如携精锐将卒还至幽州,与李怀仙的五万兵相合,再掉头来战。为臣我替您死守此城,等你带兵来我们内外夹击。”
史朝义轻信,当夜带精兵五千突围。临行,握着田承嗣双手,以存亡为托。田承嗣叩首流泪,样子极其“忠义”。已经上马,史朝义又回头,说“全家百口,老母幼子,全托付给将军您了!”田承嗣深深下拜,泪眼不干。
史朝义刚出城,田承嗣就召集诸将,说:“我们起事以来,攻破河百一百五十余城,毁人坟墓,烧人房屋,掠人金帛,壮者死锋刃,弱者填沟壑。事已至此,大军围城,但自古祸福不常,或能转危为安。明天我准备出降,诸位以为如何?”诸将知大势已去,都连忙称是。
黎明,贼兵在城上高喊:“史朝义半夜跑掉,赶快去追!”唐军不信。田承嗣就把史朝义老母及妻子儿子全都绑上押送到仆固处瑒,诸军才知田承嗣是真降,轻装纵马,追杀史朝义。
史朝义跑到范阳,精疲力竭。李怀仙授命其部下李抱忠闭城不让史朝义进城,说:“你们史家人对天子时降时叛,没有恩信可言,以后又要干什么呢!”史朝义乞求说兵饥无粮。念在旧日情谊,李抱忠派人送粮于开阔地。“朝义饭,军亦饭,饭已,军子弟稍稍辞去。”见周遭军卒皆散,史朝义也没办法,只能流泪大骂“田承嗣老奴误我!”单人独马,就近转了几个地方,皆遭闭门羹。最后,史朝义又跑回幽州,自杀上吊而死。平心而论,史怀义还真不是特别坏的人。李怀仙斩其首送于长安。至此,史思明父子僭号四年而灭。

安史之乱,至此告一段落。史臣说得好:“彼(安禄山、史思明)能以臣反君,而其子亦能弑杀其父,事之好还,天道固然!”
虽然安禄山、史思明两个叛贼只折腾了七年,但使中原板荡,千万生命死于军乱,与之而来的藩镇割据、宦官专政以及党争之祸,最终把赫赫盛唐推上了不归之路。钱起的《广德初銮驾出关后登高愁望二首》,正好用来做伟大唐朝由盛至衰的总结:
长安不可望,远处边愁起。辇毂混戎夷,山河空表里。
黄云压城阙,斜照移烽垒。汉帜远成霞,胡马来如蚁。
不知涿鹿战,早晚蚩尤死。渴日候河清,沉忧催暮齿。
愁看秦川色,惨惨云景晦。乾坤暂运行,品物遗覆载。
黄尘涨戎马,紫气随龙旆。掩泣指关东,日月妖氛外。
臣心寄远水,朝海去如带。周德更休明,天衢伫开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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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10   寂寂江山摇落处——唐朝“藩镇割据”大戏的上演
  提起起李商隐,人们总是联想到温婉精丽、多情伤感、晦涩沉郁的爱情诗歌。殊不知,诗人生活的年代,正处于唐王朝风雨飘摇、危机四伏的时期,“元和中兴”昙花一现,藩镇割据变本加厉,社会矛盾急剧恶化,宦官把持朝政,党争愈演愈烈,面对如此江河日下之势,诗人忧心忡忡,就有了《行次西郊作一百韵》这样的“史诗”,表现出诗人强烈的愤慨和深深的忧虑。此长诗一扫绮艳、伤感、妩媚,乍看之下,很象老杜文笔!
蛇年建午月,我自梁还秦。南下大散关,北济渭之滨。
草木半舒坼,不类冰雪晨。又若夏苦热,燋卷无芳津。
高田长檞枥,下田长荆榛。农具弃道旁,饥牛死空墩。
依依过村落,十室无一存。存者皆面啼,无衣可迎宾。
始若畏人问,及门还具陈。右辅田畴薄,斯民常苦贫。
伊昔称乐土,所赖牧伯仁。官清若冰玉,吏善如六亲。
生儿不远征,生女事四邻。浊酒盈瓦缶,烂谷堆荆囷。
健儿庇旁妇,衰翁舐童孙。况自贞观后,命官多儒臣。
例以贤牧伯,徵入司陶钧。降及开元中,奸邪挠经纶。
晋公忌此事,多录边将勋。因令猛毅辈,杂牧升平民。
中原遂多故,除授非至尊。或出幸臣辈,或由帝戚恩。
中原困屠解,奴隶厌肥豚。皇子弃不乳,椒房抱羌浑。
重赐竭中国,强兵临北边。控弦二十万,长臂皆如猿。
皇都三千里,来往同雕鸢。五里一换马,十里一开筵。
指顾动白日,暖热回苍旻。公卿辱嘲叱,唾弃如粪丸。
大朝会万方,天子正临轩。采旂转初旭,玉座当祥烟。
金障既特设,珠帘亦高褰。捋须蹇不顾,坐在御榻前。
忤者死艰屦,附之升顶颠。华侈矜递衒,豪俊相并吞。
因失生惠养,渐见征求频。奚寇西北来,挥霍如天翻。
是时正忘战,重兵多在边。列城绕长河,平明插旗幡。
但闻虏骑入,不见汉兵屯。大妇抱儿哭,小妇攀车轓。
生小太平年,不识夜闭门。少壮尽点行,疲老守空村。
生分作死誓,挥泪连秋云。廷臣例獐怯,诸将如羸奔。
为贼扫上阳,捉人送潼关。玉辇望南斗,未知何日旋。
诚知开辟久,遘此云雷屯。送者问鼎大,存者要高官。
抢攘互间谍,孰辨枭与鸾。千马无返辔,万车无还辕。
城空鼠雀死,人去豺狼喧。南资竭吴越,西费失河源。
因今左藏库,摧毁惟空垣。如人当一身,有左无右边。
筋体半痿痺,肘腋生臊膻。列圣蒙此耻,含怀不能宣。
谋臣拱手立,相戒无敢先。万国困杼轴,内库无金钱。
健儿立霜雪,腹歉衣裳单。馈饷多过时,高估铜与铅。
山东望河北,爨烟犹相联。朝廷不暇给,辛苦无半年。
行人搉行资,居者税屋椽。中间遂作梗,狼藉用戈鋋。
临门送节制,以锡通天班。破者以族灭,存者尚迁延。
礼数异君父,羁縻如羌零。直求输赤诚,所望大体全。
巍巍政事堂,宰相厌八珍。敢问下执事,今谁掌其权。
疮疽几十载,不敢扶其根。国蹙赋更重,人稀役弥繁。 近年牛医儿,城社更扳援。盲目把大旆,处此京西藩。
快刀断其头,列若猪牛悬。凤翔三百里,兵马如黄巾。
夜半军牒来,屯兵万五千。乡里骇供亿,老少相扳牵。
儿孙生未孩,弃之无惨颜。不复议所适,但欲死山间。
尔来又三岁,甘泽不及春。盗贼亭午起,问谁多穷民。
节使杀亭吏,捕之恐无因。咫尺不相见,旱久多黄尘。
官健腰佩弓,自言为官巡。常恐值荒迥,此辈还射人。
愧客问本末,愿客无因循。郿坞抵陈仓,此地忌黄昏。
我听此言罢,冤愤如相焚。昔闻举一会,群盗为之奔。
又闻理与乱,在人不在天。我愿为此事,君前剖心肝。
叩头出鲜血,滂沱污紫宸。九重黯已隔,涕泗空沾唇。
使典作尚书,厮养为将军。慎勿道此言,此言未忍闻
【行次西郊作一百韵】李商隐
讲起藩镇,也得提起前半世英明神武、后半世昏庸暗弱的唐玄宗李隆基。正是他在位期间,首创“节度使”的实际官职,在唐境内设立了九个节度使和一个经略使,究其初衷,本来是防御异族入侵,不料结果是引狼入室,唐朝自己委派的节度使本人倒首先敲响了盛赫唐朝的丧钟——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首举叛旗,以十五万铁骑把整个唐王朝搅得天翻地覆。(汉朝只有“节度”一词,而无其官。三国时孙权有“节度官使”,但不掌军。唐初因隋旧制,以掌管一方军政的官为“大总管”,后改大总管为“大都督”。高宗永徽年间,除都督带使持节,即节度使。睿宗景云二年(公元710年)5月,贺拔延嗣除凉州都督,充河西节度使,才开始正式有节度使之名。而节度使真正走上历史舞台,则是于玄宗末年成为事实,并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安史之乱”平定后,唐朝并没有削夺蕃镇的权力,当时不是不做,而是不能。当其时也,无论朝廷上下内外,都已经意识到藩镇的弊害,但由于国家久经战乱,兵士战斗力不强,积贫积弱,对于田承嗣等安史余孽不仅不能一鼓摧垮,还得对他们进行好意安抚,惟恐其忽然“跳梁”又起祸端,只能趁坡下驴,授以节度使之职。
本来,唐廷是想等日后恢复元气后再“秋后算帐”,没想到尾大不掉。数位有地、有兵、有钱、有权的藩镇统治者们割据一方,时附时叛,见势而为,完全成为雄霸一方的土皇帝。老节度使死了,朝廷根本没有能力自上而下行使权力任命新人,而是由节度使自己传之子孙或由原来藩镇的部将自己定夺人选,最后走个形式“上报”中央,唐政府只能做做样子依藩镇之意“诏许”。对此《新唐书》的编纂者愤愤不平言道:“安史乱天下,至肃宗大难略平,君臣皆幸安,故瓜分河北地,付授叛将,护养孽盟,以成祸根。乱人乘之,遂擅署吏,以赋税自私,不朝献于庭。效战国,肱脾相依,以土地传子孙,胁百姓,加锯其颈,利怵逆污,遂使其人自视犹羌狄然。一寇死,一贼生,讫唐亡百余年,卒不为王土。”
唐朝的藩镇割据,大致可分为四个时期:
一、藩镇割据的成型时期——唐代宗初年至唐德宗末年(公元763—805年);
二、藩镇割据的摧败时期——唐顺宗永贞元年至唐宪宗元和末年(公元806-820年);
三、藩镇割据的死灰复燃时期——唐穆宗初年至唐懿宗末年(公元822-872年)
四、藩镇割据的内斗时期——唐僖宗乾符年间至唐亡(公元874-907年)
本文只想就唐朝藩镇割据成型的一个阶段作一番探讨,叙述一下“安史之乱”后以藩镇是如何登上中国历史舞台的,讲讲这些“大王”们是怎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并把本来就喘息不定的唐朝搞到何种岌岌可危的地步。
唐代宗李豫继位后,适逢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兵败被杀,“安史之乱”告一段落。
值此新君登基之际,于是大赦天下,广封众臣。功高望重的仆固怀恩出于私心,“恐贼平宠衰”,上奏朝廷分封史思明几位投降的旧将,想依恃此辈为日后党援。唐王朝上层“厌苦兵革,苟冀无事,因而授之”,下诏封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薛蒿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李怀仙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李宝臣为承德节度使,即河北四镇,后来薛蒿早死,部属土地渐为田承嗣兼并,共有三镇,即日后臭名昭著的“河北三镇”。
由于太监鱼朝思、程元振等人擅权,最终惹得仆固怀恩造反,率回纥、吐蕃入寇,幸亏郭子仪等大将力保社稷,唐朝才又免于覆亡。趁唐朝内杠之机,河北诸镇“各拥劲卒数万,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将吏,不供贡赋,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及李正已皆结为婚姻,互相表里。朝廷专事姑息,不能复制,虽名藩臣,羁縻而已。”
   跳梁弄乱第一人――田乘嗣
言及藩镇,首先要提及的非田承嗣莫属。此人是平州卢龙人,“世事卢龙军,以豪侠闻名。”他一直在安禄山手下做事,多次击败奚、契丹,累功至武卫将军,是安大胖子的铁杆属下。安禄山造反,田承嗣一直充当前锋,攻陷河、洛、“功劳”颇大。同时,他又治兵严整,深为众人所服。试举一个“镜头”以显其能:一日大雪,安禄山巡视诸营,忽至田承嗣所部,空旷寂静,里面好象一个人也没有。一声令下,兵士皆擐甲列队,依册点名,一人不缺。此情此景,使得久历战阵的安禄山大为叹赏,对田承嗣更加另眼相看。
郭子仪平定东都洛阳时,田承嗣见风使舵,举旗投降,“俄而复叛”,与蔡希德等贼将合兵六万对抗官军。史思明称帝后,他又“为贼先导”,攻杀甚众。史朝义杀掉老爹史思明自立后,屡战屡败,最后与田承嗣一起共保莫州,困守愁城。面对仆固怀恩儿子仆固瑒所率精锐唐军,田承嗣又起反复之心,他骗诱史朝义去幽州搬救兵。史朝义刚出城,田承嗣就把史家男女老幼都绑起来送给仆固瑒请降。
虽然投降,田承嗣既不出城也不交兵,列重兵自守,同时又向仆固怀恩父子送以重礼。仆固怀恩“亦恐贼平而任不重”,就上表朝廷分封田承嗣等人,这些“贼”竟因“功大”获朝廷颁赐誓书铁券。
田承嗣为人,“沉猜阴贼,不习礼义”。有了实权之后,他计校户口,厚敛百性,历兵缮甲,强拉兵丁,几年功夫,就有兵众十万。朝廷为收买安抚田承嗣,封他为雁门郡王,并以永乐公主赐其子为婚,希望能笼络这个悍将。但田承嗣本性凶诡,依恃有兵有地,愈加放肆。为此,宋朝范祖禹就感慨道:“代宗德不足以柔服,刑不足以御奸,以天子之尊而以女许嫁叛臣之子,苟欲姑息,而反以纳侮,君道卑替亦已甚矣!”当皇帝到这份儿上,可见“安史之乱”后唐王朝的威信已沦落如斯!
唐代宗大历八年(公元773年),相卫节度使薛嵩病死,田承嗣乘机并领其众,并想拥有薛嵩所有土地。唐廷派李承昭为相州刺史,田承嗣谎报相、卫两州士民反叛,暗中即刻发兵攻取两州,悉取兵士财物,并自置属官,把相、卫两州纳入自己地盘,视唐皇诏命为儿戏。
本来,承德节度使李宝臣和淄青节度使李正已与田承嗣都是“贼将出身”,又是儿女亲家,关系不错。但田承嗣一向自负,根本看不起二人。李宝臣的弟弟李宝正是田承嗣女婿,有一次在魏州和田承嗣儿子田维打马球,所骑之马惊跳,误踏田维的脑袋,使得田公子脑浆流出,一命呜呼。本来完全是“事故”,无心之误,却令田承嗣大怒,派军士把李宝正关进大狱,派使者告知李宝臣。
李宝臣也是悍将出身,一肚子鸟气,不好发作,就写信表示自己教弟不严,派人送一根大杖,表示任田承嗣责罚。本来是给田承嗣一个台阶,让大家面子都好看。不料田承嗣就坡下驴,用李宝臣送来的大棍子把李宝正活活打死,也不顾自己女儿的想法(估计还未生“外孙”)。李宝臣闻讯惊怒,“由是两镇交恶”。
得知田承嗣拒命,李宝臣、李正已上表“请讨之”,朝廷正好想乘势离间这些喂不熟的“恶狗”,就下赦贬田承嗣为永州刺史,并下令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泽潞等诸道兵马共进魏博征讨。
唐朝大将朱滔与李宝臣等从北方进攻,李正已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等从南面进攻,夹击田承嗣,斩田承嗣大将卢子期,斩首万余,获马千匹,又降一万多人,获栗二十万石。眼见形式不妙,田承嗣又开始装孙子,于代宗大历十年(公元775年)9月遣使奉表,哀求说要“束身归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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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11   太监坏事惹大祸――李宝臣的“玩寇”之举
  原本形势大好,老贼田承嗣已成瓮中之鳖。不料,节骨眼上都出现了一个非常有戏剧性的插曲:唐代宗很欣赏李宝臣的功劳,就派太监马承倩赐御诏道辛苦,以示“朕心甚慰”。太监来时都没带什么东西,临走时依不成文的“潜规则”得带回大批礼品。“(李)宝臣诣其馆,遗之百缣”。按理说那么多匹精细的好绸缎也值不少钱,但胃口极大的马太监对此大为不满,估计他当时的心思是本以为能得到一箱珠宝,却忽然发现是几袋大米一样,气恼得甭提。“(马)承倩诟詈,掷出道中”,马太监也真不识大局,当着李宝臣将士的面破口大骂,还把布匹扔于道上,使得这位刚刚大胜的将军很没面子,“宝臣惭其左右”。
李宝臣手下的兵马使王武俊见此情形,就暗劝主师道:“您现在军中新立大功,这个王八蛋尚且敢这样藐视您。寇平之后,以一纸诏书征您入京,您马上就成为一百姓匹夫,任人宰割。不如现在放田承嗣一马,您自己还能恃此为重,朝廷依仗您,就不敢拿您怎么样。”由此,李宝臣再也不专心进攻,遂有“玩寇之志”。
田承嗣老奸巨滑。他得知李宝臣老家是范阳(李宝臣是范阳内属奚人,原为范阳守将张琐高养子,归唐后赐姓李。读唐史,凡姓李的将领有很大一部分是“九夷”赐姓),就让人在一块大石头上刻谶言:“二帝同功势万全,将田为侣入幽燕”,然后派人偷埋在范阳境内。接着,田承嗣又派出“大仙”号称范阳有王气,李宝臣闻言忙依“大仙”指示,派人去挖掘,果见一古色古香大石头上有篆书,预言自己在姓田的协助下成帝业。
将信将疑间,田承嗣又派人做他“思想工作”:“您和朱滔一起攻打沧州,得到土地后归国家所有,打了也是白打。如果能释我田承嗣的罪过,请允许我把沧州献给您。同时,我还愿意与您一起攻取范阳。您以精骑前驱,我以步卒殿后,攻取天下如反掌。”李宝臣武人无识,大喜,加之事合符谶,就暗中积极与田承嗣密谋,化敌为友。
对从前一直言语冒犯的李正已,田承嗣也开始低三下四表示敬意。他派人送上自己辖境内的户口、甲兵、谷帛册籍,卑辞下意:“我田承嗣今年八十六了,时日无多,诸子不肖,侄辈孱弱,今日所有一切,都为李公您保守着啊。怎能敢让您劳师兴兵呢。”每见李正已使者,田承嗣就南向跪拜受书。同时,画李正已“标准像”一幅,“焚香事之”。李正已大悦,于是按兵不动。河南诸道兵见此,也不敢进兵,于是田承嗣南顾之忧顿消。(田承嗣老贼死时才七十五,向李正已哀求时自称已八十六,足见其老谋深算)。
李宝臣在田承嗣面前虽是大傻一个,却也能骗比他更“傻憨”的朱滔。他对朱滔军使说:“听说朱公仪貌如神,愿得画像观之。”得像之后,李宝臣悬于射堂,与军中诸将观看,大叹:“真神人也!”,当时,朱滔驻军莫州以北三十外的瓦桥。李宝臣密选劲骑两千,连夜疾驰三百里偷袭,临行前让将士都集于射堂观瞧朱滔画像,“取貌如射堂之像者”。当时两军是友军,朱滔没有任何防备,忽然夜中有军杀来,苍猝应战,大败而逃,幸亏当时他穿了一身闲服,没被李宝臣将士认出,得以驰奔而逃。李宝臣乘胜想拥军直取范阳,朱滔忙派雄武军使刘怦拒守。李宝臣闻知消息后,知道范阳已做准备,没敢进军。
田承嗣知道李宝臣偷袭朱滔的事情后,哈哈大笑,即刻引兵南还,派人戏笑李宝臣:“我境内有事,没功夫与您周旋了。石上谶文,我派人私下刻的是逗您玩呵。”李宝臣又惭又怒,也不得不退兵。

唐代宗大历十一年三月,田承嗣上表请入朝。唐廷见台阶也不得不下,下诏赦田承嗣罪,复其官爵,“一切不问”。
唐代宗大历十一年(公元776年),汴宋留后田神功病死后,都虞侯李灵曜作乱,唐廷无奈,下诏授其为汴宋留后。此人翅膀未硬,就骄慢无礼,自己封授辖内各州刺史,仿效河北诸镇,最终惹得唐廷大怒,派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河阳三城使马燧等人征讨。田承嗣忙派其侄田悦引数万军去救援李耿曜,在汴州被李忠臣等人打得大败,田悦只身逃走,李灵曜被擒送长安斩首。
由于田承嗣一直逗留不入朝,又派兵助援李灵曜,唐代宗下诏又派诸路人马讨伐。“承嗣乃复上表谢罪”,时叛时降,如同儿戏。“上亦无如之何”,唐代宗只得听之任之,诸路人马各自心怀鬼胎,中央根本指挥不动,没办法,又“悉复(田)承嗣官爵,仍令不必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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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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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成事实的割据――藩镇的成型
  
代宗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田承嗣病死。“承嗣盗有七州,而未尝北面天子。凡再兴师,会国威中夺,穷而复纵,故承嗣得肆奸无怖忌”。老贼死后,唐廷还赠太保,以示褒赠。田承嗣临死,遗命诸将立其侄田悦继承后事,继续做节度使。
当时,田承嗣据有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李正已据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十州,攻灭李灵曜后又得曹、濮、徐、衮、郓五州。李宝臣据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梁崇义据襄、邓、均、房、复、郢六州。这几个人盘据错节,交相依附。官爵、甲兵、租赋、刑杀全是节度使自己说了算,虽名义奉唐朝正朔,实为真正的地方王国。“朝廷或完一城,增一兵,辄有怨言,以为猜贰,常为之罢役;而自于境内筑垒,缮兵无虚日。以是虽在中国名为藩臣,而实如蛮貊异域焉!”国中之国,各个节度使是实际的土皇帝,割据之势已初露端倪。
被部将狼狈驱逐的“忠臣”
唐代宗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3月,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被其族侄李希烈驱逐,单骑狼狈出走,奔往京师。
李忠臣为人贪残好色,往往逼淫将士吏卒妻女。他的妹夫张忠光和外甥也挟势横暴,士卒苦怨,就起兵杀掉张忠光父子,推拥李希烈为师,把李忠臣赶走。牙将驱师,至唐末尤甚,在藩镇割据初期还很少有,可见李忠臣当时在军内是多么不得人心。
虽对下贪暴凶淫,在皇帝眼里李忠臣却是个大大的“忠臣”。李忠臣原名董秦,幽州蓟人,自少年时代就参军入伍,在节度使薛楚玉、张守珪、安禄山手下都干过。安禄山起兵后,李忠臣(帮唐王朝)拒贼有功,杀敌甚众,并大败奚族首领阿布离,斩其首以衅鼓,声名赫赫。
唐肃宗至德年间,李忠臣转战累日,功勋显著。郭子仪军攻相州时,诸军皆溃,惟独李忠臣败中取胜,袭取二百艘粮船,保障了唐军的粮食供应。
不久,唐将许叔冀(就是对张巡见死不救的那位)投降史思明,李忠臣猝不及防,只得被胁裹着向史思明请降。史思明非常欣赏李忠臣的勇武,用手拍着他的后背,说:“从前我只有一只左手,现在有了您,我才两手齐全啊。”
史思明贼军围攻河阳时,李忠臣夜中率属下五百人突出数万贼军之中,重归李光弼唐军。唐肃军闻讯大喜,召至京师,亲赐其名为“李忠臣”,并赐良马、甲第。后来淮西节度使王仲升为贼军擒获,朝廷便授李忠臣为汝、仙、蔡等六州节度使。李忠臣率军与诸路唐军收复东都洛阳后,朝廷封其为御史大夫。
想当初,回纥余部扰掠河阳,李忠臣提兵讨定。吐蕃寇长安,唐代宗慌忙四处发诏追兵。御使到达时,李忠臣正和诸将在马球场欢宴,闻讯马上起身整兵上路。诸将劝说要“择良日起兵”,李忠臣大怒:“君父有难,怎么还择日救援!”诸路兵集,数李忠臣第一个率军赶到,唐代宗对此非常感动。李灵曜反叛,李忠臣与马燧合军,击溃田承嗣侄子田悦带来的三万援军,擒斩李灵曜,因功封西平郡王,加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章事。
大概终年居于行伍,李忠臣粗豪不检,常纵兵大掠,虽属能战之师,军声却很差。加之他常淫暴将士妻女,最终被驱逐,“跳奔京师”。“帝素宠之,不责也”,唐代宗仍旧授他为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唐德宗继位,仍旧很信任李忠臣。德宗当太子时的老师张涉贪污犯罪,本来要杀头,李忠臣劝解:“陛下您现在贵为天子,先生因乏财犯法,不是什么大罪。”“帝意解”,只是把张涉免官,放归田里。湖南观察使辛京杲犯罪应死,李忠臣说:“辛京杲应死久矣!”德宗问其故,李忠臣说:“辛京杲几个叔伯皆战死沙场,多个兄弟为国牺牲,惟独他一个人幸存,想来也应该死了。”德宗闻之凄然,放辛京杲出监。由此,可知李忠臣还真算是个厚道人。
“(李)忠臣憨直不通书”,德宗曾对他讲:“爱卿你耳朵大,是富贵相。”李忠臣回答:“为臣我听说驴耳大,龙耳小。”“帝喜其野而诚”,可见李忠臣确实是个敞亮人,有口无心,不失率真。但丧失兵柄之后,在长安终日郁郁,后来朱泚造反攻入长安,李忠臣竟同流合污,获封“司空”兼“侍中”。朱泚叛平,反罪难饶,父子俱为唐廷斩首,并被史官列入《叛臣传》中,晚节一失,一生忠义之名不得,白白地污了“忠臣”之名。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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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13   不和时宜的冒动――唐德宗的“削藩”
  
唐德宗李适即位后,为改清肃,抑制宦官贪饮,乾纲独断,颇有政声。
淄青节度使李正已知悉唐德宗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就上表要求献钱三十万缗,以此观察德宗的为人。“(德宗)欲受之恐见欺、却之则无辞。”犹豫之间,大臣崔佑甫出主意:“皇上派使臣慰劳淄寿将士,顺便把李正已上献的钱物赐与将士,如此顺水推舟做人情,一则使淄青将士感戴皇帝恩德,二则让诸藩镇知道朝廷不贪货财”。
唐德宗大悦,依计行之。“(李)正已大惭服。”(李正已原名李怀玉,高丽人,起身为营州副将。随唐军攻讨史朝义时,当时的“友军”回纥军人恃功横暴,唐军上下没什么人敢惹这些“雇佣军”。李正已与回纥一位大酋长摔跤,四周各族兵士围满数层。两个在摔跤之前约定,败方要被赢方煽嘴巴。双方一交手,李正已身形敏捷,一闪躲过,进脚抱腰,把回纥大酋长掀翻地在,然后一把从地上揪起,大嘴巴一顿狂抽,“回纥矢液流离”,不知是因被吓还是被打,屎尿兜了一裤子,“众军哄然笑”。回纥人大惭,自此不敢再横暴如前,李正已自此名贯军中。不久,他率人驱逐了青州主将(也是他表兄)侯希逸,朝廷命他为节度使,并赐名“李正已”。拥有淄青十州土地后,又与诸道兵夹攻消灭李灵曜,又获曹、濮、徐、衮、郓五州。由于每年从渤海等地买卖名马,加之税赋征敛,李正已一时间在藩镇中号称最强者。加之政令严酷,威镇邻境。面对如此狂徒,唐廷也封其为饶阳郡王,以司徒兼太子大保。)

郭子仪晚年年老多病,德宗就以朔方军大将李怀光代替郭子仪掌军政,并加其为校检刑部尚书,为宁、庆、晋、锋、慈等州节度使。
李怀光原姓茹,是渤海靺鞨人,其父茹常在朔方军中因功多为朝廷赐姓李,名“李嘉庆”。李怀光自少生长军中,也是一切一枪拼出来的功名,史书称其“勇鸷敢诛杀,虽亲属犯法,无所回贷。”一旦大权在握,李怀光马上就把从前和他同位而现在又怏怏不服的宿将史抗等五人一并诛杀,初露控霸一方的威权。唐廷对此,也假装不知道,奈何不得。
德宗继位之后,在蜀地淫侈专制十多年的西川节度使崔宁入朝。老哥们入朝后,又耍小聪明,暗使属下蛮将寇侵州县,德宗本来已下诏派他归镇,大臣杨炎苦谏,德宗就把崔宁留在京城,命朱泚的范阳军前往其驻地,好歹总算拨了一颗钉子。

刚继大位的唐德宗很想干出些大事,重整破烂的唐朝河山。建中元六年(公元780年)3月,派十一个黜陟使(此官设立于唐太宗贞观年间,类似巡查钦差)分巡天下。河北黜陟使洪经纶“不识时务”(史官以此四字评价,可见这位洪大使确实是个坏大事的书呆子),他见魏博节度使田悦属下兵士有七万之多,就下令“裁军”,罢掉四万兵,让这些人回家务农。
本来,田悦“事朝廷颇恭顺”,很有顺臣守法的样子,现在看到朝廷要窝心给自己一脚,裁撤士兵,激起他心中嫌怨。但田悦和他叔父田承嗣一样,属老奸巨滑之流,他假装顺服朝命,罢裁四万官兵。然后,他又把这样已经脱掉军服的将士召集于一处,激怒他们说:“汝曹久在军中,有父母妻子,今一旦为黜陟使所罢,将何资以自衣食乎!”士兵大哭。田悦于是“出家财以赐之,使各还部伍“,重新让兵士归营。”于是军士皆德(田)悦而怨朝廷。”
宰相杨炎想收复原州和秦州,就派李怀光和朱泚等人前往泾州集结。泾州诸将知道李怀光军法严峻,又刚刚擅杀朔方五将,就推刘文喜为首,拒不接受李怀光来统军。
唐廷就以朱泚为泾原节度使。刘文喜不受诏,于建中元年5月据泾州反叛,并把儿子送去吐蕃做人质以招授兵,唐廷马上下诏李怀光、朱泚去平讨。唐德宗非常坚决,对刘文喜索求旌节的要求一口回绝,也不听信朝中诸臣请求赦免刘文喜的意见。同时,他对泾州城内兵士仍旧象对待唐兵一样,赐以春服,吐蕃当时又和唐朝刚刚缓和关系,也不发兵相救,不久,“城中势穷”,诸将共杀刘文喜,传首阙下。如此,算是德宗给诸藩镇又“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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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14   自以为是的举措――以藩治藩
    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正月,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死。
李宝臣自被田承嗣大骗一把后,一直怏怏不乐,率兵回镇,自守门户。(李宝臣原是范阳内属奚人,为范阳将张琐高义子,名张忠志。安禄山造反,他从京师逃归安禄山,又成为安禄山义子,曾率十八骑劫持太原尹,追兵万余人不敢追逼,可见其年青时代的勇武。唐朝九节度包围安庆于相州时,李宝臣惧而投降。史思明渡河来救,李宝臣复叛。史思明被史朝义杀掉,李宝臣不肯称臣于史朝义,又携恒、赵等五州重新归附唐朝,并助唐军攻灭史朝义。唐帝封其为赵国公,名其军曰成德军,拜节度使,赐姓名“李宝臣”,赐铁券许不死。由此,可知这李宝臣也是个反复无常的东西。)
“宝臣晚年犹猜忌”,觉得儿子李惟岳暗弱,恐属下不服,就诛杀大将辛忠义等二十多名大将,尽收其财,由此军心不附。李宝臣晚年还笃信神道,大饮妖人“特制”的“仙液”,结果中毒而死,年六十四,也是“坏人有善终”,花甲已过,诸福尽享,又免于横死,也算结局不坏。
李宝臣死,军中推李惟岳为留后,求袭父位。唐德宗不答应,命李惟岳护其父丧入京进行“国葬”,下诏任命张孝忠为节度使(张孝忠也是奚族,其父张谧于玄宗开元年间内附唐朝。他年青时和王武俊两个齐名,为燕赵名将,时号“张阿劳”。张孝忠还是个美男子,形体魁伟,身长六尺,生性孝顺。曾在安禄山帐下为偏将,由于破突厥有功,获授果毅折冲将军。安禄山造反,张孝忠也干过不少坏事,常为贼军先锋。史朝义灭亡后,他入李宝臣帐下,并娶宝臣妻妹为妻,后一起归唐,赐名孝忠。后来李宝臣屡杀大将,张孝忠因驻守外地而免于被杀。)
当初田承嗣死,李宝臣上表力请田悦代之,谋求子孙世袭;如果今李宝臣死,田悦投桃报李,就上表力求朝廷下旨让李惟岳世袭,德宗又不答应。于是,李惟岳就和田悦、李正已等人暗中联合,阴谋抗拒王命。
众藩将欲起未起之际,偏偏兵势最弱,对朝廷礼数最恭的山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先被逼反。唐德宗性急,召梁崇义入朝。鉴于唐代宗时来嫃等大将入朝见诛,梁崇义一直推托不去。为示以恩信,唐廷加梁崇义同平章事,赐以铁券。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就是把李忠臣赶跑的那个年青野心家)觊觎山东道土地,一直上表要替朝廷讨伐梁崇义。

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7月,朝廷封李希烈为南平郡王,督诸道兵讨伐梁崇义。荆南牙门将吴少诚献策,李希烈就以他为先锋,督兵进讨。9月,梁崇义连战连败,困守襄阳。时势已去,守门军士开门争出投降。见大势不妙,梁崇义与老婆投井而死,被唐兵吊出尸体后割下脑袋,传首京师。至此,统治山东道(今湖北襄樊襄阳)长达19年的梁崇义终归灭亡。
同时,由唐将马燧、李抱真等人率领的昭义军河东军又在临洺大败田悦军,斩首过万,围攻刑州唐军的田悦军见势不妙也解围而逃。当时,平卢节度使李正已病死,其子李纳奏表请袭位,唐德宗又不许。田悦派人暗中哀求李纳和李惟岳,心怀怒气的二李就派兵援助田悦,在相州邺县一带与唐军相持。建中二年12月,唐朝李怀光的朔方军大破魏博、淄青藩镇兵于徐州彭城,江淮漕运恢复通行。
当初,李希烈上表请讨梁崇义之时,唐德宗每每上朝会见群臣,都以李希烈为忠义榜样。巡示淮西的黜陟使李承劝谏:“李希烈以朝廷名义讨伐攻战肯定得胜,但恐怕其有功之后,骄蹇不臣,更烦朝廷用兵!”德宗大不以为然。李希烈攻败梁崇义后,果然据其地为已有,并大掠府县,积所掠宝货于襄州。“上乃思(李)承言”。
唐德宗建中三年(公元782年)二月,刚刚被朝廷封为魏博招讨使的马燧与河阳节度使李凡、昭义节度使李抱真一起在漳水边上与魏博军相持。
田悦派王光进筑半月型城守长桥,官军为叛军所阻,不能过河。马燧见状,忽生一计。他派军士用大铁锁把数百辆军车相连,车内塞满土囊,堵塞住长桥下流,诸军于水浅处涉渡。由于唐军粮少,田悦属军皆坚守不战。马燧命军士持可当十日的干粮,进屯沧口,与田悦军队在漳水之东的洹水夹岸相望。
李抱真、李凡皆不解,问:“粮少而深入,这样做不危险吗?”马燧解释说:“粮少则利速战,现在魏博、淄青、成德三镇军不与我们相战,是想疲累我军。假使我分军击其左右,田悦肯定派兵相救,那时我腹背受敌,肯定失利。因此,我一直进军逼战田悦,所谓“攻其所必救也”,如果他出战,我肯定为诸君破敌!”于是,马燧命人在洹水上搭建三条浮桥,每天都过桥挑战,田悦仍旧缩头不出。马燧下令军队夜半起食,偷偷顺洹水直趋魏州,下令道:“贼军来,就马上停军成阵。”同时,仍留下百余人马在原来的营中击鼓鸣角。诸军发尽后,这一百多人就抱柴火在一旁潜伏隐蔽起来。
诸军前进十多里地,田悦知道消息,忙率淄青、成德步骑四万多人冲过桥想从后袭掩唐军,并乘风纵火,鼓噪而进。
马燧按兵不动,不慌不忙,命兵士结阵,并除去阵前方圆百步的杂草以为战场,严阵以待。首当战阵的,是精募的五千多勇猛能战之士。田悦人马至前,气势衰竭,纵火又灭,忽见唐军安静地严阵持兵以待,惶恐不知所为。马燧纵兵大击,田悦兵大败。纠缠乱斗之时,李抱真、李凡部下兵士有一阵子几乎招架不住,但见马燧的河东兵大胜,掉头还斗,合军追击藩镇军队。田悦军士逃至洹水三桥处,早在那里埋伏的唐军一把火把桥烧个干净,贼军掉入水中淹死无数。此阵唐军共斩首两万多级,活捉三千多,敌尸枕藉三十多里。
如果唐军乘胜追击,田悦肯定跑不掉。不料,由于马燧和李抱真两个一直有过节,都暗有所思,马燧追至魏州南就停军不追。田悦逃至魏州南城,其大将李长春原本坚守城门等待唐军。天光大亮,唐军仍不出现,无奈之下,李长春不得不打开城门。田悦一进城,就立马杀掉李长春,婴城固守。
此时,魏州城内兵卒才几千人,战死者亲属又满亍号哭,一派惨痛之状。见此情形,田悦又忧又惧。毕竟奸雄出身,他持刀立马,集合城内军民于军府之外广场,流泪哭诉:“我承蒙淄青、成德二位老伯(李正已、李宝臣)保荐,得以世袭田承嗣伯父的家业,现在两位老伯故去,他们的儿子不能承袭,田悦我不敢忘二伯父大恩,不自量力,上表为他们求袭封,最终拒命朝廷,丧败至此,致使众人死伤,都是我的罪过啊!我田悦老母在堂,自杀不孝,请诸公以此刀斩断我的脑袋,持之出城向马燧仆射投降,自取富贵,不要与我田悦一起取死!”言毕,他自投马下,泪下如雨。
毕竟同生共死一段时间,田悦此前又以家财供养四万本来应裁掉的军士,河北又自古出“悲歌慷慨之士”,哥们义气加血性,众人感奋,一起上前抱住田悦说:“田尚书您举兵徇义,不是为了您自己啊。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一直受田氏之恩,希望能与您一起拼死一战,如果不胜,赴死而已!”田悦闻言,心中大喜,脸上仍旧悲愤满布,说:“诸君能不以我田悦的丧败而抛弃我,我愿以死相报!”于是他马上搭香台,与诸将割发立誓,结为兄弟,誓同生死,并把魏州城内府库的钱财和城中富人的宝货全集中一起,赏奖士卒,众人大悦,部伍重振,各自凭城坚守。
十多天后,马燧等诸路唐军才相继至魏州城下。急攻数日,不克。
此时,藩镇李惟岳的束鹿城也被朱滔、张孝忠等人攻下,唐军进围深州。李惟岳忧恐。其属下参谋邵真劝其密奏朝廷请降,让他先派弟弟李惟简入朝,然后诛违命诸将,再亲自入朝谢罪。
李惟岳听计,就派弟弟李惟简先入朝。很快,田悦知道李惟岳首鼠两端,大怒,派衙官扈岌前去李惟岳处,责备道:“田悦尚书举兵,正是为您求封节度使,一点没有私利。现在您听信邵真之言,遣弟奉表,悉以反罪归于田尚书,怎能做出如此意思负义之事!如果您斩杀邵真,田尚书待您如初;如果不然,就此恩断义绝!”李惟岳犹豫之际,他的另一个高级参谋毕华也进言劝他:“田尚书以大义举兵,完全是为了您啊。而且魏博、淄青两镇军兵足抗天下,胜负未知,奈何现在就脚踏两只船呢。”
“惟岳素怯,不能守前计”,惶急之下,就把邵真抓来,当着扈岌的面斩杀,又发一万多成德镇兵,在束鹿与唐兵相抗。不久,朱滔、张孝忠大败镇军,李惟岳烧营而遁。
李惟岳本来可以不败,败就败在他的前锋将王武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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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15   唐军忽然而就的”胜利”――王武俊的起事
  
王武俊,字元英,原本属契丹怒皆部落。其父王路俱在唐玄宗开元年间率部属内附于唐,一直居守蓟州。
十五岁时,王武俊就因骑射之艺高绝于人而享有少年英雄的美誉,在当时与张孝忠齐名,同在李宝臣帐下为裨将。
宝应年间,李宝臣对唐朝降而复叛之后,面对已入井陉的诸路唐军,王武俊劝说李宝臣:“以寡敌众,曲遇直,战则离,守则溃,锐师远斗,庸可御乎!”寥寥数语把当时情势分析得条条是道,李宝臣遂以恒、定等五州复降唐朝。由此,王武俊可以说是真正的“识时务”俊杰。
后来,他辅佐李宝臣“共平余贼”,也立下不少功劳。王武俊有个儿子名叫王士真,沉毅勇悍,样貌英俊,李宝臣“倚爱”之,把女儿嫁给王士真,所以,王武俊与老上司李宝臣还是儿女亲家。李宝臣晚年猜忌好杀,诛戮了不少昔日的心腹大将,多亏其“爱婿”王士真与李宝臣左右出主意的谋士们关系亲密,使得王武俊才免于被杀。
李宝臣死后,其子李惟岳由于想承袭节度使未被许可,举兵拒命,对左右兵将往往也疑云丛生。有人告诉李惟岳说王武俊有“异志”。王武俊知道消息后,深自贬损,出入营中只带一、两名随从,平素也不和外人往来。李惟岳虽然怀疑这位“亲家爹”,“然见其屈损,又惜善斗,未忍杀”。束鹿一战,王武俊为前锋,他于阵前对儿子说:“我破朱滔,则李惟岳兵势大振,如此,回到大营我就会被杀掉。”因此,他“战不甚力”,只知保存有“有生力量”,甫一交兵就率人回奔,因此导致李惟岳军大败而归。
朱滔大胜之后,想立即引兵直攻恒州。另一部唐军张孝忠却引属下军队驻停于义丰,忽然不前,朱滔大惊,以为张孝忠又什么怪招“纵贼”或斜刺里给自己一枪什么的。
张孝忠自己属下诸将也都不解,询问原由。张孝忠本来就是李惟岳他爸爸李宝臣的旧将,深知军中内情,他解释说:“恒州宿将尚多,未易少轻。如果我们大军直逼,困兽死斗,结果难以预料。如果我们暂且驻军不动,他们内部肯定会发生窝里斗。诸君稍安勿躁,我们现在驻军义丰,可坐待李惟岳的人头!而且,朱滔司徒言大识浅,此人可以共始,难以共终!”
朱滔不知就里,见张孝忠止军,自己也率部于束鹿修整,不敢单军追逼李惟岳。
墙倒众人推。李惟岳大将康日知见形势大不妙,以赵州城归降唐军。
李惟岳气恼之下,更加对王武俊这样的宿将又多了层疑心。左右亲信参谋有人劝说:“先相公(指已死的李宝臣)一直以王武俊为腹心,两家又有骨肉之亲(王武俊之子王士真是李惟岳妹夫),当今危难之际,王武俊勇冠三军,不依赖他这样的人,谁又能为您退敌呢!”李惟岳出名的耳朵软,又“以为然”,就派步军使卫常宁与王武俊一起进攻赵州,同时,又派自己的妹夫王士真率精兵宿于自己府中以为贴身护卫。
王武俊一出恒州城,就对卫常宁说:“我今日得幸出虎口,再也不会回去了!我们应北去归降张尚书(指张孝忠,王与张昔日是多年的“老战友”)。
卫常宁规劝说:“李大夫(指李惟岳)暗弱,信任左右,观其势最终会为朱滔所灭,现天子有诏,谁得李大夫首级献上,就以他的官爵赏与其人。您平素就为众所服,与其逃跑归降,还不如反戈先擒取李大夫,转祸为福,易如反掌!如果其间出了什么枝节不成功,再归降张尚书也不晚。”
王武俊深以为然。正商议间,李惟岳又派其心腹要藉官(是节度使的高级参谋)谢遵前往赵州城下催战,王武俊就劝说谢遵与自己一道谋取李惟岳。谢遵虽是李惟岳亲信,也早看出此人难成大事,就一口应承了王武俊。他快马赶回,密告王士真加紧准备。王武俊、卫常宁连夜引兵折返恒州,谢遵等人密开城门接应,一帮人于黎明时分直冲入李惟岳府中。王士真早已在里面严待,杀掉十几个苍惶交兵的卫兵,闯入李惟岳卧室。
李惟岳的属下亲兵闻难赶到,王武俊就对府内涌入的李惟岳亲兵喝道:“李大夫叛逆,众将士归顺朝廷,敢违命者族诛!”众人惊骇,无人敢再动。李惟岳束手被擒。
本来王武俊想把李惟岳以囚车送至京城由皇上处理,卫常宁又劝道:“他见到天子后,肯定会哀乞求生,诬称当初是您与诸将胁持他起兵拒命。”
王武俊觉得有理,就派人缢杀李惟岳,传首京师。惶急之下,李惟岳的姐夫杨荣国赶忙以深州城降于朱滔。(李惟岳的异母弟弟李惟简先前因邵真之谋被派往京师面君,中途李惟岳变卦,李惟简于途中不知,与自己的生母郑氏直奔长安,到后就被唐廷软禁于客省。后来唐德宗因朱泚之乱奔逃,李惟简向其母问计,郑氏是个通晓大义的妇人,说:“你父亲立功河朔,但从未亲自入京师命,你兄长(李惟岳)又身死人手,不识天命。你入朝以后,没有尺寸功劳,如果此次不能效忠,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如果能死于王事,我也就不白活了!”在母亲激励下,李惟简斩关而出,一路七次恶战,终于赶上一路狂逃的唐德宗,晓以扈驾之意。德宗很感动,立拜为太子谕德。不久,德宗夜中奔逃,李惟简率属下三十多人护随,中途迷路,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又找到慌不择路的皇帝。唐德宗非常感动,流泪说:“以为爱卿你去保护母亲去了,现在还能跟随朕吗?”李惟简叩首言道:“誓死相随!”黎明时分,远处尘烟惊起,人马嘶鸣,德宗大惊,忧惧交加。李惟简登高望远,观察后说:“是浑瑊来救驾。”接着,李惟简又为先导,冒百死率众人直投兴元,德宗又躲过一大劫。唐德宗还都后,封李惟简为武安郡王,号元从功臣,图形凌烟阁。后来,李惟简在凤翔节度使任上,执法严明,施政爱民,以忠直著称。父子三人,父有异志,兄竟反叛,弟竟以忠臣为大结局,可见“血统论”没有任何根据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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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16   赏罚不均造恶果――王武俊、朱滔的节外生枝
  
至此,整个河北地区除田悦坚守的魏州和李正已儿子李纳据守的濮州外,都重新归顺。“朝廷谓天下不日可平”。
得意之际,唐德宗终于有了当皇帝的感觉,率意而为,于建中三年(公元782年)3月下诏,封张孝忠为易、定、沧三州节度使,王武俊为恒冀都团练观察使,康日知为深赵都团练观察使,划德、棣两州归朱滔管辖,并令其还镇。
朱滔不满,认为杨荣国以深州献降自己,应该也辖有深州之地。“朝廷不许。(朱滔)由是怨望,留屯深州”。王武俊自认为是诛李惟岳首功,比投降的康日知功劳大多了,却和康日知得授的官职一样,再看看从前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张孝忠已经是三州节度使,心中更是不平。同时,朝廷又下旨让王武俊向朱滔供粮三千石,向马燧供马五百匹。见此,王武俊更加疑惧,认为朝廷是在削弱自己的实力,说不定唐军攻下魏博后要对自己开刀。
拒守魏州的田悦得知上述消息后,急忙派人四下活动,先让参谋王侑等人窜至朱滔营中,卑辞下意致敬后,劝说道:“朱司徒您奉诏命讨伐李惟岳,旬日之间,拨束鹿,下深州,挤兑得李惟岳营中叛起,王武俊得以乘间杀掉李惟岳,这个结果,也是司徒您积功所至。天子本来说过谁平灭李惟岳谁就悉得其境土,而如今又下诏把深州赐给康日知,是自食其言啊。而且,当今皇上本意是扫清河朔,不再让藩镇承袭,将要把全部的节度使换由文官接任。我们魏博如果被灭掉,接下来就要打燕、赵的主意,到时朱司徒您也岌岌可危。如果司徒您能哀怜我们魏博,见危施救,不仅有存亡继绝的大义,而且对您也有子孙万世承袭方镇的好处啊。”同时,田悦还说要把统辖的贝州割让给朱滔。
“(朱)滔素有异志,闻之,大喜。”马上派王侑驰返魏州,告诉田悦等人坚守以待外援。同时,他派自己的高级参谋王郅与田悦的另一个说客许士则一起去到恒州,又对王武俊做“思想工作”:“王大夫您出于万死,诛逆首,拨乱根,康日知仅以城降,竟与您同功!朝廷赏薄,外间人无不为王大夫您不平。现在,又听说朝廷下诏命您出粮马资与邻道诸军,肯定是削弱您的力量。一旦魏州被攻克,朝廷肯定会让南北两军夹击您以绝后患。如今,朱滔司徒也忧不自保,想劝您共存田悦,并把深州交留您管辖。我们范阳、恒冀、魏博三镇连兵,手足相保,日后肯定永无后患!”王武俊深感有理,当即许诺,相约举兵南向。
朱滔又派人去劝说张孝忠,但受到对方拒绝。
李正已的儿子李纳比起魏博田悦,压力更大。忠于唐朝的宣武节度使刘洽(后改名刘玄佐)已经率兵攻破濮州外城,逼得李纳不得不亲自跪于内城城头,哀求改过自新,同时,他派人以其亲弟李经和儿子李成务入京为人质,请求给自己机会“重新做人”。如果应机善见,唐德宗应该暂先答应李纳,待他开城门投降,什么事都好办。偏偏朝中有个叫宋凤朝的太监逞能,进言说李纳穷蹙到头,不应该再给任何机会,朝廷大军攻下城池,可以大壮国威。唐德宗耳朵也不硬,觉得“公公”言之有理,下令把李纳的弟弟等人囚于禁中,逼得李纳穷守孤城,做困兽之状,并很快与田悦等人联系接头,共同抵抗唐军的进攻。
河北诸道藩镇力量死灰复燃之际,唐德宗感觉还正在佳处,以为指时可以平定祸乱。皇帝派遣中使下令卢龙(朱滔)、恒冀(王武俊)、易定(张孝忠)集中万名士兵一起到魏州进攻田悦。
王武俊做事明快,拒不受诏,把传旨的太监绑起来送到朱滔处。
朱滔召集部伍,说:“将士立功颇多,我上奏朝廷要求赏赐官职,都没有下文。现在我想与大家一起直奔魏州,击破马燧以取温饱,何如?”问了三遍,众将不应。如果朱滔要大家去攻田悦,肯定是自然不过的事情。朱滔忽然要率众去攻马燧的唐军,明显是要造反,故此将士泄气,既疑且惧。过了好久,才有将领出来代替大家表态:“幽州之人(指卢龙军士卒)跟从安禄山、史思明南向造反的,没有一个人生还。他们的遗属现在后悔得要命,痛恨叛逆,深入骨髓。而且,朱司徒您兄弟都是朝廷显官(朱滔官司徒,朱滔的哥哥朱泚官太尉),将士诸多苦斗也有功勋,只想保持现状,不敢再有别的想法。”见此回复,朱滔默然,第一次反叛未遂。回大营之后,朱滔与左右定计,诛杀几十个刚才表态不服从的大将,又重赏属下士卒以安军心。
马燧很快就知道朱滔要叛逆的消息,飞奏唐德宗。由于田悦依旧据守魏州,王武俊复叛,唐廷对朱滔力不能制,思前想后,皇帝想出一个馊主意,赐封朱滔为通义郡王,想以此安抚他。诏旨下后,效果适得其反,朱滔“反谋益甚”,派兵与王武俊一起包围了赵州。朱滔的表弟涿州刺史刘怦听说朱滔要兴兵救田悦,连忙写信谏劝:“现在您的老家昌平,有朝廷亲自为您兄弟两人专门命名的太尉乡、司徒里,此亦丈夫不朽之名也。但以忠顺自持,事无不济。安、史二人不知逆顺,自屠族灭。希望司徒您多加考虑,无贻后悔!”朱滔虽听不进去,内心也嘉叹刘怦的忠心。
为了起事更加顺利,他又派牙官蔡雄前往张孝忠处要这位节度使一起举兵。张孝忠回复:“当初,朱司徒您兵发幽州来讨伐李惟岳,我曾经是李惟岳父亲的旧将,因此,您派人告诉我说‘李惟岳负恩为逆’,通知我说只要心归朝廷就是忠臣。我张孝忠性直,立奉朱司徒教诲,立场分明地一心投靠朝廷。现在我既为朝廷忠臣,当然不会归而复叛!我与王武俊皆出自夷落(张孝忠是奚人乞矢活部落,王武俊是契丹怒皆部落)一直知道他本性喜欢反复,希望朱司徒您不要为他所蒙弊!”蔡雄见劝说不成,赖皮地反复进言,陈说利害,气得张孝忠要把他绑上送交京城司法机构,蔡雄无奈,趁间逃归。当时河北叛逆四起,惟独张孝忠居于强寇之间,治城砺兵,保持忠节。
朱滔率步骑两万五千人马从深川出发,行至束鹿,修整一夜。早晨集合出发之际,士卒忽然大乱鼓噪,大呼:“天子命司徒还镇幽州,为什么违背敕令南救田悦!”朱滔大惧,跑入后堂躲避。幸亏他的属下蔡雄等人镇定,骗士卒说:“你们不要吵闹!朱司徒南行是为了往马燧处抢回本来是朝廷赏赐给你们的金宝,根本不是为了他自己!如果你们要北归,可以自己回去,怎能在军中抗令喧哗!”蔡雄这一说,还真把军卒们都镇住了。未几,士兵又大叫:“我们知道朱司徒是为我们好,终不如奉诏归镇!”蔡雄应允。
朱滔引军回至深川,密令亲信访察当时带头的军卒二百多人,全推出斩首,余人见此,也不敢再闹。朱滔重新出发,攻下宁晋,与王武俊一万五千步骑汇合。
朱滔派人把蜡封书信藏于发髻中送给在长安的哥哥朱泚,让他做内应同反。送信走到半路,被马燧截得,报与唐德宗。
朱泚对此还果真一无所知。德宗把朱泚招进殿,给他看朱滔的信件,吓得朱泚“惶恐顿首谢罪”。德宗还安慰他:“相去千里,初不同谋,非卿之罪也。”于是,皇帝把朱泚“慰留”在长安的大宅子里,赏赐金银,好酒好肉,官职如故。(朱泚和朱滔兄弟两人自少年时代就长于幽州,一直为安禄山部下将,后从李怀仙归唐。后来,朱滔、朱希彩、朱泚三人共杀李怀仙,推朱希彩为主。大历七年,节度使朱希彩又为部下所杀,朱滔率兵共推朱泚为留后,代宗下诏拜其为卢龙节度使,封怀宁郡王。朱泚开始很老实,是河北地区第一个入朝的节度使。唐代宗亲自下令为他在京师建起宏伟壮丽的大宅院,以他为遵命贤臣的榜样。朱滔把朱泚送走后,自统兵事,换上自己的亲信,兄弟二人嫌隙顿生。朱泚自知失掉兵柄,怏怏不乐。德宗继位后,下诏公他改镇凤翔,仍旧荣宠于他。)
朱滔、王武俊两人的军马赶至魏州,田悦大喜过望,杀牛煮酒招待这两位“化敌为友”的救星,城内军士也欢声震地,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援军。
当天,唐廷的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也引兵而至,与马燧合军,双方将士在城外盛装相见,也呼声连连。在连箧山驻兵的朱滔听见动静以为唐军发动袭击,仓猝出阵。李怀光勇而无谋,想趁朱滔营垒未成而进击。马燧劝说李怀光先休养几天,因为朔方军士卒远道而来,疲意未消。李怀光大言:“吾奉皇上请命,不可养寇惮贼,现在敌军营垒未成,可一举而灭。”言毕,下令军卒出击,竟也把立阵未隐的朱滔兵士杀掉一千多,“滔军崩沮”。
李怀光很得意,一派大将风度,“按辔观之,有喜色”。其属下士兵没有奋勇追敌,而是成群突入朱滔营中夺取败兵丢弃的宝货。忽然之间,一向以勇武善出奇兵知名的王武俊引两千骑兵横冲李怀光军,把朔方军断为两截。朱滔见势也掉转马头,指挥逃兵反击。“官军大败”,拥挤推迫,掉入永济渠里淹死的不可胜数,水为之不流。
李怀光、马燧败后收军,退入营垒中不敢出战。当夜,王武俊、朱滔派军士掘开永济渠,断绝官军粮道和归路,平地里水深三尺多。马燧忧惧之下,仗着自己和朱滔有姻亲关系,就派人向朱滔服软:“老夫我自不量力,与诸君交战,致此败亡。希望朱司徒您放我一条路。让我们各路军都退走。回去后,我会上言天子,以河北地交付给您。”
私下里,朱滔也害怕王武俊大胜后不能再加以控制,就对王武俊说:“王师既败,马公卑约如此,不宜迫人以险。”王武俊是精明人,他劝朱滔别上当:“马燧等人都是国家名臣,连兵十万,一战而北,还有何面目去见皇帝呢。如果放他走,不出五十里,肯定回兵与我们相拒。”朱滔不听,坚持做“老好人”。
马燧与诸军涉水西退,果然在魏州城西三十五里远的魏县停驻,结垒抵拒。朱滔此时向王武俊“惭谢”,但官军已冲出险地。朱滔、王武俊与官军隔水相持。
据守濮州的李纳获知朱滔、王武俊、田悦等人联兵的消息大喜,派人求援。朱滔派军奔赴,一直困守愁城的李纳竟也放起胆子出军,猛攻宋州。
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2年)12月,田悦和王武俊等人准备推举朱滔为主,欲“称臣事之”。朱滔当时也挺“仗义”,坚决不答应,说:“连箧山大捷,皆赖两位大人支持,我怎敢独居尊位!”众人商议良久,终于想出个办法:“我们三家与李大夫(李纳)为四国,俱称王不改年号,仿效昔日诸侯奉周家正朔。”众人统一了意见后,朱滔自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李纳称齐王,筑坛告天,象模象样。朱滔为盟主,称孤。田悦、王武俊、李纳三人称寡人,仿唐朝官制,遍封妻、子、诸将。
先前劝王武俊归唐的卫长宁忠于唐朝,想谋杀王武俊,事泄被腰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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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17   群雄拒唐的纷乱――“四王”加一李
  
面对忽然新跳出来自称王爷的诸路“贼寇”,唐廷无奈,只得又下诏各道招讨。唐廷封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兼平卢、淄青、登莱、齐州节度使,讨李纳;又以河东节度使马燧兼魏博澶相节度使,加朔方、分阝宁节度使李怀光同平章事。
李希烈不仅没有讨伐李纳,反而暗中和对方勾结,想双方联兵夺取唐将李勉守据的汴州。同时,他还与朱滔密相往来,商量双方的“共同利益”。由于李纳数次派兵袭扰汴水,东南输运长安的运粮运物船只也都不敢走汴渠,转走蔡河。
当时,相持于魏州附近的唐军与藩镇军都日益困弊,麻杆打狼两面怕,而且交战双方的粮草都近乎断绝。听说李希烈兵强马壮,藩镇诸军就派人去许州,劝李希烈称帝。洋洋之下,李希烈自称天下都元师、太尉、建兴王。兴起之下,李希烈又派属下将领攻袭汝州,又取尉氏县,围郑州,数败官军,纵兵四掠,使得洛阳士民震骇,纷纷窜入山谷躲避。
情急之下,唐德宗问计群臣,大奸臣卢杞又出馊主意,以为“颜真卿三朝老臣,名重海内,人所信服,可以派他去李希烈处陈说逆顺祸福。”朝野众人都知颜真卿“往必不免”,纷纷慰留。颜真卿只讲“君命难违“,慷慨成行。
他到许州见到李希烈,双方才在军场施礼相见,李希烈早已安排的壮汉一千余人忽地一下子把颜真卿围在中间,跳脚谩骂,以刀刃向这位老臣上下比拟,做碎割捅刺状,真卿足不移,色不变。见威吓不行,李希烈忙扑上去,“以身蔽之”,一段戏暂告段落。
李希烈把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等人劝他称帝的表章拿给颜真卿看,说:“今四王推举我为帝,不谋而同,朝廷怎么不能容纳我呢。”颜真卿正色言道:“此乃四凶,何谓四王!相公您如果不做唐朝忠臣,势必会同这四个人一样自取灭亡!”同座的朱滔等人来使也纷纷劝说:“太师您名闻天下,现在李都统将称帝而您随机而至,是天赐宰相予李都统啊。”颜真卿闻言大怒:“什么天赐宰相!你们知道从前有个大骂安禄山而死的颜杲卿吗?那是我的兄长啊!我颜真卿现年已八十,只知守节而死,岂能受你们这帮鼠辈胁诱!”众人见老汉铁骨铮铮,都不敢再多说话。
见软硬都不行,李希烈就派甲士在颜真卿的驿舍庭院内挖坑,扬言要活埋他。颜真卿闻此怡然一笑,对李希烈说:“死生已定,何必多端!您马上给我一剑,岂不快您心事吗!”李希烈再没有法子,只能“惭谢”。当时又适逢李希烈属下将领或逃或降,他只得引兵还蔡州,上表朝廷引咎于他人,外示悔过,其实是等待朱滔的援兵。为了保有“底牌”,李希烈仍旧把颜真卿软禁于蔡州龙兴寺内。
朱滔与唐廷派去的李晟交战,在清苑大败官军。正巧李晟又得重病,官军退保定州。朱滔得势后,气势更炽,同时又与王武俊等人言语不和,渐生嫌隙。

唐朝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闻信,派参谋贾林到王武俊营中诈降。贾琳见到王武俊,屏去旁人,说:“我来此是奉诏规劝大夫您,不是来投降。”王武俊闻言色变,进问详情。贾林说:“皇上深知王大夫您忠义为国,临行前对我说:‘朕前事诚误(指没有封王武俊节度使之事),悔之无及。朋友有过,尚可道歉,况朕为四海之主乎!’”
王武俊很感动,也急忙表白:“现在连年兴兵,暴骨如莽。纵或我军得胜,也不知是谁守此疆土。我很想归国,但已与诸镇结盟,如果朝廷下旨赦诸镇之罪,我第一个响应,诸镇有不听命的,我肯定会奉诏予以讨伐。这样一来,我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同列,不过五旬,河朔可定。”由此,王武俊与李抱真暗中约结,准备反正归国。
按倒胡芦又起瓢。王武俊这边刚刚要归顺,李希烈军势转强。德宗建中四年(公元783年)10月,李希烈部将李克诚大败官军。唐朝宣武节度使李勉也连连丧军失地。
李希烈亲自率劲卒三万包围唐将歌舒曜据守的襄城(哥舒曜,正是“安史之乱”开始时被安禄山俘杀的哥舒翰的儿子。其父被害后,他请命讨贼,跟随李光弼在河北立功不少,并袭父封,为东都镇守兵马使。德宗继位,召为左龙武大将军。李希烈反叛,德宗拜其为东都、汝州行营节度使,并鼓励说:“汝父在开元年间,使得朝廷无西面之忧;今朕得卿,也不会东虑!”临行时,德宗亲自于通化门饯行。开拔之时,大风忽起,哥舒曜军旗折断,其情其景与他爸爸哥舒翰出潼关战安禄山时一模一样。“时人忧之”。哥舒翰首战有功,收复汝州。而后,困守襄城,临危坚持,一直忠于唐朝,但他“拙于统御,果于杀戮,将士畏而不怀”。后来襄城陷落,哥舒曜逃免。此人最后结局还算不错,善终于任上。哥舒翰有子七人,俱以儒学闻名当世。“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幸亏哥舒翰孙子辈没再为将,否则不知下场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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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18   腹心几溃的大难――京城泾原军士的叛乱
  
由于诸军失利,唐德宗下诏命泾原诸道发兵救襄城之围。11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率五千兵赴京师,其结果,襄城未救,泾原兵士还差点断送了唐朝国祚。
泾原兵士冒冬日冻雨行军而来,一路冻饿交加。由于先赴京城,这些将士多带子弟家属,希望能得朝廷重赏让亲属带回家去。没料想,众人到京师后,“一无所赐”,兵士失望至极。驻军浐水时,德宗派京兆尹去劳军,只给军士粗粮蔬食,没有任何油水可言。“众怒,蹴而覆之”,纷纷扬言:“我们就要上战阵死拼,临死前一饱都不可得,怎么能以肉身拒白刃呢!听说京城有琼林、大盈两大皇库,金帛盈溢,不如一起去自取吧!”于是众兵擐甲张旗,鼓噪还军,直逼京城而来。
当时,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入辞皇帝,还在大内之中,听闻属下兵乱,快马加鞭赶回想加以劝止。姚令言疾驰至城外,与众军相遇。还未及说话,军士持弓向姚令言发箭,这位节度使抱马鬃突入乱兵之中,大呼道:“诸君失计!杀贼如果立功,何患不富贵,怎么现在出此灭族下策!”军士不听,拥胁姚令言一起冲向京城。
德宗闻讯惊恐,急忙派人赏赐兵士每人两匹帛。“众益怒,射中使。中使出门,贼杀之。”德宗见众心不足,又忙下命出二十大车金帛赐赏,但造反的兵士已经攻入城中,骑虎难下,喧声浩浩,不可复遏。
本来长安京城濠深墙厚,如果有准备,甭说五千兵,五十万兵一齐来都不是那么容易攻克。泾州兵忽然内哄哗变,城守将士猝不及防,因此顷刻之间叛兵已进冲至禁城丹凤门外。
德宗惶骇之余,忙召禁兵护卫,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禁兵报到。原来,神策军使白志贞负责掌管召募禁兵,禁兵东征死亡后他都不上报,冒名领饷;同时把向他行贿送礼的市井富家子弟名字填上,那些人名在军籍,自身却都在市内做买卖,时不时领份朝廷封赏。如此一来,真正的“禁兵”几乎是“净兵”,急难之时,连人影也找不到一个。危急之中,皇帝身边仅有百多个没老二的宦官相随,普王李谊做前驱,皇太子执刀殿后,逃跑路上只遇见打猎回来的司农卿郭曙(郭子仪儿子)和他几十个从人。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正在军中教习射箭,闻讯帅领正在学箭的四百人急忙扈驾,并为殿后抵拒追兵。堂堂唐天子,一行人满打满算只数百人,狼狈逃出皇城。与德宗偕行的只有太子,诸王、两个妃子以及一个公主,百分之八九十的皇亲国戚都未及逃出。
临跑之际,大臣姜公辅牵着德宗御马,急谏道:“朱泚曾经当过泾原主师,朱滔叛乱后他被废于家,常怏怏不快,陛下即不能推心待之,不如杀掉,免留后患。如果乱兵拥戴他为主,就很难制驳了。请陛下下诏召朱泚人行。”仓猝惊惧之间,德宗哪还顾得上这些,忙说“来不及了”,言毕,打马就跑。
由于事出忽然,群臣都不知德宗跑到哪里去了,只有卢杞、关播等十几个大臣在咸阳赶上德宗的逃跑队伍。火烧睫毛之际,其实不乏大智大勇之人,如果能听姜公辅一言,即使皇帝受得惊吓再大,不过是一场因缺银少吃引起的小小兵变而已。而且,把朱泚弄在身边跟着,左右派一、两个人看着,一起外逃,保不准本来就没受过亏待的老爷们血性一发,真的成为危难之际的“护龙”功臣。倒退一万步,即使他装死狗不愿意走,就地一刀,也比后来招出那么大的祸害强上一千万倍。
乱兵入宫,直趋含元殿。这些人平时穷冻交加,一下子冲入大唐天子居住的“梦幻世界”,兄弟们的激动之情简直难以自抑,反正又不是第一拨叛军,心情是兴奋大过紧张,众人高呼:“天子已出,大家自求富贵吧!”于是乎众人“争入府库,运金帛,极力而止。”
不久,城内“小民因之,亦入宫,盗府库”。平素大家都是良民,只要是有乱,看见别人大包小包往外抢“公家”东西,也不知是哪来的“血性”,肯定会一窝蜂地冲出去。(这种“闹剧”各朝各代上演了多出,直至清末,圆明园被英法联军一把火烧掉小半,最后大半也是被“小民”们乘哄而抢,最后连大石、花木甚至砖瓦都是被平时“善良的人们”用大车运个精光,最终让乾隆皇帝花费无数民脂民膏修了大几十年的“东方奇景”只剩下几根骨头架子。)大家伙儿从白天一直抢到晚上,挤不进去抢的,就成群结队猫在各个路口、拐弯处,“剽夺于路”,这倒好,又省力气又省掉在宫内挑捡的麻烦。
由于城内乱成一锅粥,“诸坊居民各相师自守”,大家左右邻里结成“自卫团”,惟恐乱兵杀入抢掠。不过乱兵们早已因搬运皇宫内的财宝累得不行,还真没心思冲入一般的富民和老百姓家中搜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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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龙”破囚而出――朱泚的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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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本来被胁迫的泾军主师姚令言也定下神,知道被杀一万遍的死罪已经惹下,索性就顺水推舟算了。乱世之中,没准瞎撞能撞出大运来。他和已经顿成巨富的乱兵将领们坐定,商议道:“现在众人无主,不能持久,朱泚太尉一直闲居私第,请大家拥戴他做头儿吧。”众人皆立即许诺。(少年时代读历史,总为“武昌起义”军士们拥举黎元洪为主师大思不解:干吗“革命”士兵们不自己当家作主,让一个“反动军官”当头子?熟读历史后才知,“兵变”弄出个“德高望重”的人当头儿,一是容易成事,有名可循;二是事败后有“冤大头”在上面顶着,法不择众,先挨刀的也是那个“头”)。
朱泚和黎元洪不同,根本没有吓得躲进床下什么的丑态。他先是热情接待率数百骑来请他“出山”的姚令言,大摆宴席,与众人欢饮,“以观众心”。深夜时分,又有数百骑由各级军官组成的乱兵复来,至此,朱泚才知道“皇帝出逃的事情是真的,并非上面为了杀他而“试探”他的假戏。于是,朱泚为徒众所拥,沿街炬火高照,白昼一般,好多京城内老百姓都沿街一睹“朱太尉”的风采。朱泚入居含元殿,自称“权知六军”(全国代理大元师),禁门层层设警,简直就是“代理皇帝”的规格。
第二天,朱泚派人四处张贴榜文,声称:“泾原将士久处边陲,不习朝礼,辄入宫阙,惊扰皇帝,致乘舆西出巡幸(天子出逃往往以“巡守”、“狩猎”为隐语)。朱太尉暂时统摄六军,神策军士及朝臣应该全部向皇帝处报到。不能往者,即刻到本司(朱泚)报到。如果三日内不报到行踪者,皆斩!”
榜文内容乍看上去仍承认唐德宗,并劝大臣前往追随,实际上威胁在京诸官都来朱泚门下效力。试想,唐德宗一路狂逃,追找也一时找不到。朱泚又只给三天期限,只能先到这位朱太尉这里先挂名了。百官中大多数人确实对唐朝还忠心耿耿,不少人劝朱泚派军迎驾回宫。“朱泚不悦”,或是不答,或报以阴沉大脸,众人心中明白,“百官稍稍遁去”,渐渐地开始偷跑出去找唐德宗。
事发之初,估计朱泚根本没想到可以趁乱当皇帝。有位名叫源休的“大能人”,曾以京兆尹身份出使回纥。此人仪表堂堂,不辱使命,辩口能才。大奸臣卢杞深怕这位巧口善辩的爷们回京后面君得宠,会替代自己的相位,就趁他出使回到半路就上奏他为“光禄卿”的闲官,致使源休“深怨朝廷”,自告奋勇地为朱泚“陈成败,引符命”,劝朱泚称帝。他与泾原主师姚令言两人“昼夜为贼谋,二人争自比萧何。”朱泚心中虽喜,仍旧踌躇未决,毕竟谋反称帝是件天大的事情。
不久,原先的御林军有好多人举白旗归至旗下,愿意降附。朱泚就暗中派兵从苑门出兵,白天从通化门进来,骆驿不绝,张弓露刀,给京城人民造成他军威盛大、众人拥戴的假象。源休又劝朱泚封闭十个主要城门,严禁朝士再往外逃奔德宗。同时,起用李忠臣、张光晟、蒋镇等有名的大臣,以显示“众心所归”。不久,泾原数千名被派去救襄城的将士听说朱泚据长安,也杀掉主将前来归附,这些更坚定了这位“闲居”太尉自立为帝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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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19   板荡识忠臣――奉天保卫战
  
唐德宗一行人跑到奉天(陕西乾县),总算得以喘息机会。渐渐地,不仅“文武之臣稍稍继至”,左金吾大将军浑瑊也率一众人马赶至奉天勤王。“浑瑊素有威望,众心恃之稍安”。(浑瑊出身铁勒九姓中的大姓,其父浑释之在朔方军积功甚多,官至宁朔郡王,并死于吐蕃交战过程中。浑瑊十一岁就随父于军,当时的朔方节度使看见这位舞枪弄箭的小孩子还开玩笑:“和奶妈一起来的吧?”结果,当年这位小将就立功。十一、二岁的少年人竟能纵马抡枪杀敌,现在真是难以想象。安禄山反后,浑瑊在李光弼属下多次立功,接着,随郭子仪收复两京,随仆固怀恩灭史朝义。仆固怀恩叛唐,浑瑊马上带人马投郭子仪。大历年间,他又血战土蕃,立功甚伟,并被召回任左金吾大将军。)“板荡识诚臣”,感动之下,德宗授浑瑊为行在都虞侯、京畿渭北节度使。
朱泚称帝谋反开始加速。大臣段秀实名望颇高,自天宝年间就屡立大功,能文能武,忠义仁德。后来为权相杨炎所恨,召入京城做司农卿的闲官。朱泚认定段秀实肯定会因失去兵权而怨恨朝廷,就派兵士从墙上跳入,劫持段秀实到殿内议事。
段秀实先是苦功朱泚迎归皇帝,朱泚“黯然不应”,但也知道段秀实品质优秀,并未加以杀害。劝阻不成,段秀实就与左骁卫将军刘海宾等人暗中商议,准备杀掉朱泚,迎德宗回京。过了两日,朱泚召集李忠臣、源休、姚令言以及段秀实等人,正式提出称帝之事。事已至此,老忠臣段秀实勃然大怒,再也不顾什么策略计谋,一手夺过源休手上的象牙笏板,扑上前猛啐朱泚大脸,骂道:“狂贼!我恨不得把你斩成万段,怎会和你一起造反!”说着话,用笏板猛砸朱泚脑袋,正中其额头,裂开好大一个口子。
两个人摔打搏斗之际,“左右猝愕,不知所为”,卫兵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该帮谁才好——刚才进门大家还笑语喧喧,刚说两句话就开始玩命,确实不知怎么办。“海宾不敢进,乘乱而逃”,这位左骁卫大将军武人出身,关键时刻还不如读书人出身的段秀实。
幸亏大胖子李忠臣反应快,上前帮忙拉偏手,使朱泚得以从段秀实拳脚下匍匐爬脱。段秀实“知事不成”,对一涌而上的朱泚众将大叫:“我不会和你们谋反,何不杀我!”醒过味来的贼兵贼将为表“忠心”和弥补刚才不帮手的过失,争相挥刀上前,把老英雄砍成数段。正在一旁地上狼狈捂住伤口的朱泚忙喝止众人,“这是义士啊,不要杀!”言出已晚。
“朱泚哭之甚哀”,忠臣义士,连大奸贼都被感动,可见其昭昭之心!同样是前大半生为唐尽忠,同样是后期失权于京城当“寓公”,朱泚、李忠臣趁乱思叛,段秀实锐意舍身成仁,难怪老英雄在史书中与颜真卿并列一传!奉天城内的唐德宗听闻段秀实死亡,深恨从前没有委用这位忠臣,“涕泣久之。”
此前,唐德宗刚逃到奉天不久,就有上告“朱泚为乱兵所立,肯定会来攻城,应该提早加以准备”。奸臣卢杞切齿大言:“朱泚忠贞,群臣莫及,说他要造反,真是伤大臣的心!为臣我以全家百口保其不反。”一直对卢杞言听计从的唐德宗“亦以为然”。段秀实死讯传来,这才知道朱泚真要造反。
朱泚在长安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以姚令严为侍中、关内元师,李忠臣为司空,源休为同平章事、中书侍郎,并遥立在外为寇的朱滔为皇太弟。为绝人望,源休又劝朱泚尽杀在京城未及逃脱的郡王、王子、王孙共七十七人。唐朝不幸,自唐玄宗弃长安奔逃,凤子龙孙被杀了一拨又一拨。
原四川做节度使崔宁在唐德宗继位后第一个面君,随即被唐廷软禁在京。听说皇帝出逃,崔宁也逃至奉天面君。“上甚喜,抚劳有加”。逃至奉天后,首次有这么大的官儿来归依,又是从前被自己软禁的臣子,德宗不得不感叹。
崔宁从皇帝处归来,对自己的从人说:“主上聪明英武,从善如流,只是为卢杞所诳惑,以至于此!”言毕潸然泪下。卢杞听说后,马上进见德宗,说崔宁与朱泚结结盟,诈为忠顺,并伪造崔宁与朱泚的通信给德宗看。德宗不由不信,派人趁宣旨为名把崔宁缢杀。“中外咸称其冤”。
大奸臣卢杞的父亲卢弈是唐朝大忠臣。安禄山陷洛阳时,卢奕宁死不屈,骂贼而死。这父子二人也真是一大奇观,父列《忠义传》之上,子为《奸臣传》之下。卢杞样子虽“鬼貌蓝色”,口才确甚好,又籍父祖英名,德宗继位后,不到一年,就把他从一个虢州刺史的地言官升为宰相。得志后,卢杞“阴贼”渐露,妒贤嫉能,有人忤冒他一点事,他就把对方置之死地而后止。卢杞先把另一个对手杨炎逐斥而死,又排挤同列张镒于外,把老忠臣颜真卿送入李希烈虎口,连老宰相李揆也被他派去出使吐蕃,病死于途。此外,他还出尽馊主意帮助唐德宗聚敛天下财务,搜刮民间,克减军饷,滥加赋税,致使恨诽之声充满天下。德宗继位初,以崔祐甫为相,以德施政,严肃纲纪,“赫然有贞观风”。卢杞执政后,讽劝德宗“以刑名绳天下,乱败踵及”,实为祸首。
祸不单行。坚守襄城抵拒李希烈的唐将哥舒曜因城内食尽,也只得弃城而走,襄城为李希烈攻陷。
朱泚气势汹汹。他写信给亲弟朱滔:“:“昔文王囚于羡里,终王八百之基;殷汤系于夏台,后有解网之颂。吾顷典郡四镇,藩夷战慑。唐王不察,信谄谀之说,吾罹奸臣之祸,便夺兵权,虽位列上公,诏书继至,情怀恍忽,百虑攒心。何期天道盈虚,五运更代,物极则返,忧极欢来。历数在躬,以登宝位。泾原四镇士马争驱,陇右凤翔献书继至。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吴蜀之间已令宣示。河北一路用卿殄除,布新令以示之,推利害以诱之,悬爵赏而招之,张皇威而逼之,驱铁骑以临之。横行洛阳,与卿大会于定鼎。”(朱泚自比周文王和殷汤王,真敢和古代圣贤相提并论。但唐家待他那么宽容,此比喻未免亏心)
朱滔见有个“皇帝”哥哥来信,宣示军府,移牒诸道,夸夸不止。正在魏博与诸藩镇军相持的李怀光、马燧、李凡、李抱真等人,忽然接到唐德宗的“告难书”,才知道皇帝逃亡在外,“诸将相与恸哭”,李怀光马上率军还长安,马燧与李凡也引兵归保本镇,李抱真退屯临洺。
为确保一举成功,朱泚亲自率军,向奉天逼来。他以姚令言为元师,张光晟为副元师,李忠臣为皇城留守,又派仇敬忠为拓东王以抗关东唐军,命李日月为西道先锋。朱泚兵强军盛。幽州发出的本来去救襄城的士兵听说朱泚称帝,也突入潼关向朱泚示忠,神策兵戎守普润的士卒也大批向朱泚投附,这些新投军卒加起来也有数万之多。
相比之下,受诏在便桥拒敌的分阝宁留后韩游瑰只有三千兵丁。为了集中兵力捍卫奉天,韩游瑰果断下令士兵急行军后撤,入城与守军一起拒敌。三千唐兵刚入城,朱泚贼兵随后赶到。官军出战,首阵即告负,朱泚叛兵蜂拥而前,想夺门而入。浑瑊命都虞侯高固率甲士用长刀砍退贼兵,把柴车堆在城门口点燃,血战终日,终于把贼兵赶出城外。夜间,朱泚叛军在城东三里处扎营,击柝燃火,兵帐一眼望不到边际。同时,贼兵又毁拆城外佛寺,用大木头做成攻城的梯车,准备白日攻城之用。
转天,进攻开始,浑瑊、韩游瑰等人用大火烧掉贼军木制攻具,拼死力战,勉强使奉天又挺过一日。转夜,朱泚又连夜派军驻攻奉天东西、南三面城墙,浑瑊率兵血战,唐军左右武大将军吕希倩阵亡,但最终仍保城不失。
又隔一日,朱泚派李日月从奉天城北进攻。
将军高重捷率唐兵出城与李日月贼军战于梁山脚下(乾陵附近),大败贼军。高将军身先士卒,乘胜追击,不料反中贼人埋伏,被活捉押往敌营。数十唐兵奋不顾死追击,想要夺回高将军,贼兵渐渐不能抵拒,就于马上斩掉高将军首级,弃其尸身而去。
唐兵入城后,德宗亲自抚尸大哭,结蒲为首埋葬,赠司空。礼臣在旁边劝说德宗:“裨将死,抚尸而哭,越礼也”德宗摆手说:“此哭是超出规矩的大礼,不是爱卿你所能知道的。国家如此艰难之际,高将军能死于王事,忠心不贰,怎能拘于常论呢!”朱泚见高将军首级,也落泪,叹道:“忠臣也!”束蒲为身下葬。慷慨忠臣,大贼头也为之感动。
唐军损失一名将军,贼将李日月也战死于奉天城下。(此人原是安史叛将,就是当初无奈向李光弼投降那位骁将)当时,李日月是朱泚手下号称“万人敌”的大将,在乾陵烧了不少李唐皇家的建筑,德宗对他恨之入骨。浑瑊偷袭朱泚军队,李日月自告奋勇率数骑来追,被浑瑊一个仆人一箭穿喉,射死于马下。朱泚派人载其尸体回长安下葬。盛大“追悼会”上,他的母亲一竟滴泪也没掉,骂道:“奚奴!国家何负于汝而反!死已晚矣!”如此深明大义的奚族老太太,深恨儿子不争气反叛朝廷。也凭这一句,唐军后来收复长安,“贼党皆族诛,独李日月之母不坐。”可见,还是司马迁那句话:“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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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20   否极泰来的好消息――王武俊、朱滔的暗中分裂
  
河北方面,由于主力唐军皆撤走,田悦就劝说王武俊一起联军进攻退守临洺的李抱真唐军。李抱真侦知消息,又派谋士贾林对王武俊讲:“临洺唐军,兵精有备,即使战胜得地,也归魏博田悦;不胜,双方两败。不如先夺易、定、沧等州。(当时为张孝忠所守),看看能否夺回故地。”王武俊觉得有理,就礼貌回绝田悦。毕竟生死患难,双方相别于馆陶,握手泣别。怎么说王武俊也是田悦救命恩公之一,临行田悦赠给“友军”将士好多金银珠宝。
先前,王武俊派人带银带物召来一帮人数达数千的回纥雇佣兵,准备断绝李怀光的粮道。李怀光西去救驾,这帮回纥兵已到幽州北境,无所事事,观望形势。朱滔闻讯,派人劝这几千回纥兵直杀都洛阳,接应朱泚,并许诺得胜后回纥兵可以抢掠河南全部人民为奴隶。为了讨好回纥人,朱滔还娶个回纥女人为小老婆,自己做了回纥女婿。回纥人很高兴,亲昵地称朱滔为“朱郎”。
谋士贾林很受王武俊待见,乘机又行劝导:“自古国家有大乱,反而是兴盛的先机。当今皇帝,九叶天子(指至德宗唐朝已延续九世),聪明英武,天下人谁会真的舍弃圣上而臣事朱泚呢!朱滔自从做了诸藩镇盟主,轻蔑同列,又以王大夫您的封地名称王(朱滔自称冀王)现在又西倚朱泚,气势汹汹,北引回纥,引狼入室,其本意是想拥吞全部河朔地区。王大夫您当初力诛叛臣,又勇武善战,朝廷宰相等官员对您封赏不当,才使您被朱滔等人诳诱,蹉跌至此。如果能与昭义(李抱真)军并力攻取朱滔,肯定能胜。朱滔败,朱泚必亡。此不世之功,转祸为福之道也!如果等天下平定后再归国,那时就太晚了!”
王武俊本来就与朱滔因争地争权争财而生有诸多龌龊,听贾林一席话,更是勾起心中旧恨,攘袂作色道:“二百年天子我不能臣,岂能向乡巴佬的后代称臣呢!”于是他写信与马燧、李抱真约为兄弟,暗中往来准备。王武俊料事长远,表面上看他对朱滔仍旧很亲密,“礼甚谨”,并和田悦一起派使臣向朱滔祝贺他兄长朱泚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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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21   鱼死网破的决斗――血战奉天城
  
唐德宗建中四年(公元783年)12月,灵武、盐州、夏州、渭北等地合兵一万多人入援奉天。德宗闻讯大喜,召问众臣援军入援之路。浑瑊等将建议授军从乾陵北过顺柏城而行,卢杞坚称说漠谷道近,又不至于惊动先皇陵寝。
权衡之后,毕竟对卢杞偏听偏信,德宗下命援兵从漠谷一道入援。此行正中朱泚下怀,他早已在漠谷的小窄道上埋伏精兵,乘高以大弩、巨石狂击唐兵,杀伤无数。城中唐兵想冲出接应,也被打败。不到一天,来援的四路唐军皆逃败,退保分阝州。
朱泚在奉天城下大阅缴获的唐朝援兵辎重,城上守城唐兵及城内大臣皆惊恐至极。朱泚又把师帐迁至乾陵最高处,下视城中,并搭建戏台,与众将欢宴谩骂。同时,贼兵不停地派人骑马环城驰突,招诱唐军,笑言城中守兵守将“不识天命”。
朱泚贼军围城一个多月,城中的粮食物资消耗殆尽。德宗及左右每天只有两斛粗米的供应,夜间贼军休息时,还得派人冒死沿绳索吊下城外采集芜菁根梗,一起煮好后供皇上和左右亲近食用——这是唐营最上佳的食物,一般将士群臣估计也就是进食些草根等物苟活罢了。
德宗自己也很感动,召集公卿将士说:“朕以不德,自蹈危亡。众卿无罪,不如早些投降还能活命。”一席话,激使群臣“皆顿首流涕”,誓死相保。可见,危急关头,不少皇帝都是演戏的高手。
此时,一直退保定州养病的神策军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病愈,准备师军奔援奉天。张孝忠孤军陷于朱滔和王武俊威胁下,一直不让李晟离开。李晟把儿子李凭留下做张孝忠的女婿,又解玉带贿赂张孝忠亲信,才得以带兵西归。张孝忠也深为李晟感动,也派近千精兵随李晟一起入援。
李晟边行边收兵,到达渭桥时,已有兵一万多人。讨伐李希烈的神策军兵马使尚可孤也自武关入援,打败朱泚贼将仇敬忠,攻取蓝田。镇国军副使骆元光也在华州屡败贼军,使朱泚军一直不能东出。不久,马燧派出的五千援军也抵至中渭桥。至此,朱泚贼军的大本营只有长安一地,唐朝各路援军不时有侦察兵驰至望春楼下。
为朱泚留守长安的李忠臣屡次出击,皆大败而归。他不时派人去催统领大军在外的朱泚,急得朱泚毒火攻心,严命攻城。只有攻下奉天,擒杀唐德宗,才能绝灭来援唐军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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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军派出众多工匠,在城下不远处制造九丈多高的巨型云梯,外裹牛革,下装巨轮,每梯之上一间大屋那么大的攻室里可盛五百多壮士。
奉内城内守军远望逐渐成型的云梯车,都大惊失色。德宗向群臣问计,浑瑊等人回禀:“云梯大且沉,重则易陷,可按照他们来袭的方向挖地道,在里面填塞柴木以迎敌。”神武军使韩澄也上言:“云梯小计,不劳圣虑。臣请御之”。亲率士兵于城东北角三十步处下方挖地道,积膏油松脂柴木等待敌军巨型云梯车来袭。
黎明,北风迅猛。朱泚派大兵鼓噪攻南城。韩游瑰识破此计,说“这是佯攻,想分散我们兵力!”于是唐军集中兵力于城东北面严备。
果不其然,朱泚贼兵推动“巨无霸”云梯车,上覆水浸的湿毡,悬满水囊,里面盛装兵士,直逼城墙。同时,云梯旁边又有无数轒轀车(土坦克),贼兵们抱柴背土,填平堑壕,唐军抛掷的火矩矢石都伤害不到这些进攻的贼兵。由于云梯高悬,攻室里的贼兵发箭如雨,居高临下,城上守兵被射死无数。先行抵达城头的云梯靠撞停下后,已有不少朱泚贼兵登上城楼与唐兵肉搏。
眼见形势危急如此,一直与群臣居高观战的唐德宗与浑瑊等人对泣,大臣们也只能号哭祈天,希望出现奇迹。
情急之下,唐德宗派人拿出千余张无名告身(空白委任状)授与浑瑊,让他召募死士守城,并赐御笔与之,可视对方功劳大小随意任授。如果委托状发完,可以用御笔在勇士身上书写所赐官职,任用不拘。浑瑊临行,德宗哭着说:“朕与爱卿永别了!”此话有两种意思在里面:一是期望浑瑊死战,一是表示自己也要身死社稷。浑瑊跪拜呜咽,痛哭而出。
当时,守城士兵又冻又饿,又少护防的甲胄,被贼兵箭杀石掷,死伤无数。浑瑊环城抚慰,激以忠义,几乎不成人形的唐兵们皆奋力而起,大叫死战。浑瑊身中流箭,眉头不皱,自拨矢出,流血满衣,继续指挥作战,“呼声愈厉”。(数年之后,李商隐有《浑河中》一诗,赞叹道:“九庙无尘八马回,奉天城垒长青苔。咸阳原上英雄骨,半向君家养马来。”意即他战功赫赫,连家人子弟都英勇立功,诸如他的童奴黄芩(即高固),后来也因功得封渤海郡王。咸阳原上埋葬的诸多英雄,多出自浑瑊门下,以此来突出浑瑊的功名和显赫)。
“城上更广城墙,当去梯相对三十步,以大镬十口,各煎膏油,散布城墙之上。细剉松脂五十车,内库陌刀五千口,白刃如雪,排次如鳞。城外群凶,三军齐叫,云梯既动,锋镝雨集,城中木石,飞声雷震。俄顷之间,去梯脚陷,前不得进,后不得退。”关键时刻,几个如庞然大物般的云梯忽然下陷,唐军挖掘的地道终于赶上了用场。地道里的火油燃烧,城上人也趁机大投火炬苇柴,上下火攻,加之地道崩陷,数千贼兵和云梯在大风下不久都被烧成灰烬,臭闻数里。贼兵大骇,掉头就跑。三门唐兵开门追击,皇太子李诵也亲自出城督战,并为受伤士卒包裹伤口。
朱泚不死心,半夜又回军攻城,有几只箭射到距唐德宗三步远的地方,“上大惊”。无论如何,奉天城终算又逃过一劫。
唐将李怀光一腔忠勇,自蒲城往泾阳方向急行军,先派兵马使张韶身怀蜡书前往德宗处报信。张韶化装成难民,赶到奉天城时,正值贼军攻城,见他穿戴破旧,便把他和一帮百姓押在一起,驱向城边往壕堑里赶充当填沟的土袋子用。张韶九死一生,跑至城根处大叫:“我是朔方军的军使!”城上守军忙把他用绳索往城上拽。待张韶上得城头,身上已中数十箭,刺猬一般。但他最终不辱使命,把李怀光的书表上献德宗。
唐德宗大喜过望,派人抬着张韶英雄般绕城头一周,告喻士兵援兵已经不远。城内守军与人民欢声雷动。
很快,李怀光军在澧泉大败朱泚兵。朱泚大惧,引兵逃归长安。奉天围解。倘若李怀光晚来三天,奉天肯定沦陷。重围既解,诸路贡赋支援相继而至,奉天城内始得喘息。汴滑兵马使贾隐林进谏:“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不改,虽朱泚败亡,忧未平也!”德宗此时丝毫不以此言为忤,连连称是。这位九五皇帝刚刚捞回性命,对大臣的逆耳之言也觉有理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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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22   并非突然的变故――李怀光因怨欲叛
  
朱泚逃回长安后,千方百计固守。他不时派人假装从城外来,驰马高叫“奉天城破!”,以此迷惑士众。
由于当初卢杞暴敛,长安有金银无数,朱泚称帝后,这些钱财全为他有,天天大手大脚赏赐将士,购置无数守城器械,公卿家属皆给月俸,连李晟、哥舒曜的家也每月支给大笔俸禄。就这样,一直到长安被唐军收复,国库里仍有大量金银财宝(可见卢杞等人敛聚了多少民脂民膏)。
有人劝朱泚把唐室陵庙全都一把火烧掉,朱泚表示说自己“曾北面事唐,不忍为此!”又有人劝他派兵士强拉士人当伪官,朱泚也说:“强授官令人惧怕”,回绝此议,保住了不少人头。而且,泾原起事的叛卒个个在城内坚守从库府掠抢的金银,不肯出战。朱泚一直也没用这些骄兵傲将,只以范阳、神策的团结兵。虽然城高墙厚,朱泚众人龟缩于内,也终日惴惴不安。一不烧皇陵,二不胁迫唐朝官员家属做人质,三不强迫人当官,有这三件事,比起安禄山、史思明,朱泚在人格方面确实还有值得称道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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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光带领朔方军,火速驰援,顿解奉天之围,使皇帝和从臣、守将、兵民皆逃于朱泚叛兵的杀戮,无论怎么讲,都可称得上是“不世之功”。
然而,“(李)怀光性粗疏”,这位大将武人出身,又自恃大功,总认为这般“救主”后肯定会得到德宗皇帝的特殊礼遇。同时,他自魏县行营千里赴难,一路上不停地和左右多人咬牙切齿说及当朝权相卢杞和他左右手赵赞、白志贞的误国奸佞之情,扬言说:“我见到皇上,肯定马上恳请皇上立即诛杀这几个奸贼!”毕竟卢杞耳目众多,有人为了邀荣取利,就暗中劝卢杞做防备:“李怀光一路上大骂您不绝,责备您和助手有三大罪恶:一是计议乖方;二是赋敛无度;三是刻扣军赐,这三大罪过最终造成皇上外逃的结果。现在李怀光新立大功,皇上肯定对他言听计从,如果他亲自面君,后果就太危险了!”
卢杞惊惧过后,毕竟属于城府幽深的奸辈,就寻个皇帝高兴的当口儿,建议道:“李怀光有重造社稷之功,朱泚等诸贼军已经被吓得胆破心寒,肯定连守城的胆量都吓没了,如果命李怀光乘胜攻取长安,肯定一样可以灭贼!如果现在允许他入奉天城面君,陛下您肯定要宴赏诸将和赏赐士兵,留连累日,给朱泚等贼兵诸多的喘息机会,他们就有时间修整城池,加紧准备,到那时再攻城可就太难了!”
唐德宗一听,觉得大有道理。奸臣之奸,正在能揣度人主的心理,卢杞知道德宗受了这么多天的憋屈,一定想急于攻回京城,一来参恢复当皇上的信心,二来可以重新找回君临天下的感觉。因此,卢杞一言计成,把自己迫在眉睫之险化于无形之中,无论怎样,先让李怀光连皇上屁味儿也闻不着,再怨再气,也不会马上危急到卢杞自身。
唐德宗下诏,命李怀光立即引军屯便桥,与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军兵马使杨惠元合军,尽快克取长安。
诏下,李怀光失望怨恨之情不能自抑。试想,千里竭诚赴难,破朱泚,解重围,到达城根儿竟然连天子一面也见不成,愤懑成怒,气得他对属下大叫:“我现在已经被奸臣排挤了,可以预料到结果!”于是,他掉头引兵,在奉天东南的鲁店盘恒两日,才怏怏向长安行进。
唐德宗仍旧沉浸在“大难不死,必有大贵后福”的幸福里,殊不知,一贼未平,一贼又生!《唐书节要》后面有一首无名氏的绝句,最能反应当时情景:“中原不可生强盗,强盗才生不易除。一盗未平群盗起,功臣都是盗根株。”
由于朱泚乱起,原来受命讨伐李希烈的淮南节度使陈少游马上从盱眙迅速撤回广陵,广挖堑垒,修缮甲兵。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也大筑坞壁,名义上是准备迎接唐德宗渡江,实际上是防备陈少游乘间偷袭。两人各怀鬼胎,置李希烈于不顾,在长江屡屡曜兵示威,恐吓对方。
对唐室忠心耿耿的盐铁使包佶护送价值八百万的钱帛路过,准备输运京师。陈少游以朱泚占据长安,没人领收为借口,强行截下财物,准备据为已有。包佶不从,差点被陈少游杀掉,化妆偷跑才捡回一命。同时,护送运输船的三千守兵,也被陈少游夺去换上自己军队的服号。包佶带着仅有的一船钱物和几十个从人逃至上元,又遇上韩滉带人截住,除浑身上下衣物外,又遭第二次明抢。乱起之时,藩镇尤其猖狂,由此可见一斑。南方藩镇之中,只有曹王李皋的江南西道比较“孝顺“,不停地派人派物送达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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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沛期间,刚愎自用的唐德宗深自贬抑,一直跟随他左右的忠贞之臣陆贽屡屡上书,基本还能得到德宗采纳。陆贽是苏州人,进士出身,博学多才,廉洁自律。泾原兵卒叛乱前,陆贽多有讽谏,德宗没有听进一言,结果都被陆贽言中。奉天围解后,陆贽又上书,指出德宗如下几条缺失:1、加剧赋敛,民不堪命。2、猜嫌臣下,武断裁事;3、诿过于天,不信于人。集中来讲,共有六弊:“好胜,耻闻过,骋辩给,炫聪明,厉威言,姿强愎”,把德宗的性格缺陷都一一罗列出来,“上颇采用其言”,一般帝王大都如此,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富贵,他倒霉落魄之际,你说什么不中听的话都是逆耳忠言;平日太平时节,臣下小小逆拂其意,很快就有杀身大祸。

心中一直憋怀恨意的李怀光越想气越不顺,索性他“顿兵不进”,多次上表暴扬卢杞等人的罪恶,大有不给个说法绝不罢休之势。同时,众议渲腾,都认为卢杞奸恶,误君误国。不得已之下,德宗于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底下诏,贬卢杞、白志贞和赵赞等三人为僻远小州司马,并杀掉李怀光表奏中屡屡提及的宦官翟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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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23   难兄难弟“窝里反”――藩镇之间的猜忌
  
为了“化敌为友”,唐德宗又秘密派人去劝说田悦、王武俊、李纳三个藩镇首领,“赦其罪,厚赂以官爵”。这三人也不傻,非常高兴有朱泚、朱滔、李希烈这三个强出头的大傻冒搅起大过失,皇上给自己这么个大台阶,能不赶忙顺溜下去吗,都暗中指天划地地盟誓重新向唐皇效忠。同时,也不敢马上和朱滔翻脸,“各称王如故”。
朱滔这厢迫不及待。他派手下牙将王郅到田悦处,劝说道:“当初您有急难,朱太尉(指朱滔)奋不顾身前来救援。现在,朱太尉的兄长在关中称帝,希望大王您能一起兴兵,渡过黄河攻取汴州。”王郅走后不久,朱滔又派内史舍人李琯见田悦,观察魏博军是否成行。
田悦犹豫不决,一怕得罪朱滔,二怕又得罪刚刚交好的唐廷。于是,他密召心腹将士,谋划计议。
田悦的司武侍郎许士则说:“朱滔从前是李怀仙的牙将,与他哥哥朱泚和朱希彩合谋杀掉李怀仙,推立朱希彩;朱希彩对朱氏兄弟宠信至极,朱滔又与李子瑗等人谋杀朱希彩拥立朱泚。朱泚为师后,朱滔又劝朱泚入朝面君,趁机取得节度使兵权。想想与他一起同谋共功的人,诸如李子瑗之徒,最后都被他找各种借口杀掉,可见此人阴险反复,绝不可推诚待之。现在,他又与朱泚东西相呼应,假使朱滔顺利抵达长安,估计朱泚最后也会被他干掉,何况我们这些名义上的同盟军呢!朱泚如此为人,大王您怎能相信他呢。现在,朱滔勾结回纥等军拥兵十万,如果您出城效迎,肯定会被他擒拿囚禁,魏博军人也会被其吞并。大王您不如假装先答应他的请求,厚加迎劳,等他到达城下再托辞以别的借口说不能成行,如此,大王外不失报德之名,内无仓悴之忧。”许士则一番话,以扈崿为首的魏博诸将也深以为然。即使如此,田悦仍徘徊不定。
关键时刻,“赵王”王武俊派其高级参谋田秀“驰见田悦”,劝说道:“从前因为朝中宰相处置失当,加上魏博陷于重围,我王武俊才发兵相助。现在天子厚德,既往不咎,我们怎能不抓住这一悔过自新的机会呢。舍弃九叶天子而臣事朱滔,会让天下人笑话!况且朱泚未称帝之时,朱滔与我等比肩为王,已经有轻视我们的心气。如果他能南平汴、洛,与朱泚连兵,我们二人肯定会是他们兄弟接下来的攻击目标。希望魏博军闭城拒守,千万不要与朱滔连军南侵。我王武俊会乘时观势,与昭义军连兵,乘机消灭二朱兄弟。到时候,我们一起扫清河朔,复为节度使,共事天子!”
见王武俊也如此进劝,田悦下定决心,派人骗朱滔说:“一言为定,跟从大王南行!”
朱滔得信大喜,亲师范阳步骑五万人,回纥兵三千人,以及流兵一万多人,从河间往南开进,气势汹汹,辎重首尾绵延四十里。
公元784年,唐德宗发诏,大赦天下,改元兴元,在他这封类似《罪已诏》中的制书中,德宗先是非常诚恳地进行了一番“自我批评”,最后行文关键处,表示:“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藩镇,朕抚御乖方,致其疑惧,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旧。”同时,诏书还认定“朱滔虽缘朱泚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惟新。”只对称帝的朱泚一人,诏书才委婉地显示不得不“下狠手”:“朱泚反易无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最后,诏书还明白表示要停罢“两税法”以外的苛绢杂税。
“赦下,四方人心大悦”。王武俊、田悦、李纳见到加印有御玺的赦令,都马上自去王号,上表谢罪。只有在汴州刚刚打了个小胜仗的李希烈不识好歹,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要过皇帝瘾,自称楚帝,改元武成。朱泚由于一直连战不顺,把国号从“大秦”改为“大汉”,自号汉元天皇(这老哥们也真是一个没有什么想象力的草包,总是使用曾经显赫过、后来消亡掉的朝代年号,由此就知道他成不了帝业)。

李希烈称帝后,派大将杨峰持赦书赐唐朝的淮南节度使陈少游与寿州刺史张建封。张建封很干脆,把杨峰在闹市中腰斩,表示忠心事唐。陈少游“闻之骇惧”,想不到城小兵弱的张建封敢来真格的,自己虽握重兵强城,也都一直首鼠两端,小小的一个州刺史就敢给新称帝的李希烈这么一个大钉子。
德宗闻讯大喜,马上封张建封为濠州、寿州、卢州三州都团练使。李希烈见两边没什么降附的动静,就派大将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准备攻取寿州等地,结果被张建封、曹王李皋和鄂州刺史李廉等人打得大败,东西受压,旗开得败!一直脚踏两只船的陈少游见状,忙上表自辩,把从包佶处抢得的财帛统统派人用船送往德宗处,并表明自己的“坚定立场”。
朱滔并不知道田悦、王武俊等人“上表谢罪”的事情,正处于“自我感觉”最上佳的当口儿。他引大军“入赵境,王武俊大县犒享;入魏境,田悦供承倍丰,使者迎侯,相望于道”。朱滔率军至永济,就又派王郅去见田悦,相约在馆陶会兵,一起渡黄河。此时,田悦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向王郅“摊牌”:“我田悦真心真意想随朱太尉出兵,昨天我就要出军,但属下将士都不听我号令,他们表示说军队数败,无粮少兵。如果我舍城出战,肯定马上就有兵变发生。没办法,我只能派出五千兵,帮助朱太尉大军做做后勤粮草供应什么的。”
朱滔得知田悦临阵变卦的消息,血往上冲,差点气死,哇哇大叫道:“田悦逆贼,先前被官军重重包围,命悬一刻。当时我叛君弃兄(背叛德宗,又置于凤翔的朱泚于不顾),发兵昼夜行军救援,使他得幸存活下来。现在有急事求他帮忙,竟如此负恩忘义,误我远来,还假惺惺地找借口搪塞我!”大怒之下,朱滔派人攻取宗城、径城、冠氏。又派回纥军把馆陶城内所有能用的东西掠劫一空。田悦在魏州四处深沟高垒,坚守不出。朱滔无奈,引北又北围贝州,引水环围,田悦的贝州刺史刑曹俊也婴城拒守。悻悻之下,朱滔纵范阳兵及回纥兵大掠诸县,杀戮居民,一时间把兄长朱泚在长安城的“危难”暂时忘在一边。
至此,天下情势对唐廷非常有利。德宗忙下诏,以王武俊为恒、冀、赵节度使,徒康日知为奉诚军节度使(因为把赵州“赐”给王武俊,故把康日知迁往同州),加田悦校检左仆射,李纳为平卢节度使,刘洽(刘玄佐)为汴、渭、宋、亳都统使。
李希烈方面,数次失败后,贼心不死,又亲师大兵围困宁陵,并掘河灌城。宁陵岌岌可危,指日可下。
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先前趁人之危抢夺唐廷粮帛,现在又顺风转向,忙派属下将军王栖曜带兵帮助刘洽(刘玄佐)抵拒李希烈。王栖曜派数千士兵携强弩,连夜从汴河偷渡进宁陵。早晨起来,李希烈正要下死命令派兵士拨城,忽然城上劲弩齐发,箭如雨下,数支大弩直钉入李希烈指挥大帐,吓得他大叫:“肯定是宣、润弩手到了!”于是,他马上下令解围,引军遁走。五万大军围攻小小宁陵城四十五天,人马死伤无数,劲弩一发,苍惶败走,可见李希烈真不是什么成大事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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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24   怨多成叛――李怀光的最终反叛
  
朱泚自奉天败归长安后,凭城固守。李晟率军追蹑其后,屯军东渭桥。为了严肃军纪,他斩杀纵军暴抢的大将刘德信,并领其军,颇有威信。李怀光奏请朝廷驱逐贬降卢杞等人后,“内不自安,遂有异志”。同时,他害怕李晟领军独当一面会猝然攻下长安独成大功,就又上书唐德宗要求与李晟合军。唐德宗矫枉过正,李怀光的一切请求皆照准。两军合军,李怀光官大,肯定李晟要受他统辖。
李怀光、李晟两军在咸阳西一处名叫陈涛斜的地方驻军,正建筑营垒,朱泚大军忽然出城来逼。李晟见此情势,连忙劝说李怀光:“如果贼兵一直固守宫城御苑,肯定很难攻取,说不定旷日持久,难判胜负。现在他们离开巢穴,竟敢前来求战,真是上天赐明公立大功的机会,不可失也!”李怀光心怀鬼胎,推辞说:“我军立足未稳,人马未食,哪能即刻出战!”不得已,李晟只能率本部兵与李怀光部一起退入营垒,由攻势变为守势。朱泚军本来就是冒然出军,见状也忙退回城内拒守。
李怀光在咸阳屯驻一个多月,逗留不进。其间,其部下常常四出抢掠百姓牛马,相邻的李晟部伍秋毫无犯。李怀光兵士想拉李晟兵士下水,总把抢得的东西分给李晟兵士,“晟军终不敢受”。
唐德宗也很着急,不停派中使催促李怀光一鼓作气拿下长安,就连李怀光帐下诸将也多次劝说他马上进攻,均遭拒绝,借口是“士卒疲弊”,要休养部伍。同时,李怀光“密与朱泚通谋”,想联手搞事。李晟渐渐察觉李怀光有异,屡屡密奏德宗要求移军东渭桥,以免事起苍猝,为李怀光所并。德宗此时倒小心谨慎,害怕逆拂李怀光之意,把李晟的奏表压下,不予理会。
为了挑拨唐军内部关系,激怒朔方军壮士,李怀光又上奏:“同是官军,朝廷赏赐不均,李晟等神策军赏赐多,其余诸军赏赐少,难以进战。”唐德宗览表很焦急:如果都按照给神策军的赏赐计用,朝廷根本无法募集到如许多的钱物。但如果直接拒绝李怀光,又怕诸军怨望,又酿成新的军变。无奈之余,只好派陆贽亲至李怀光营宣慰。
大帐之中,面对皇上派来的钦差和满帐的大将,李怀光对李晟讲:“将士打仗出力是同样的,为什么赏赐有厚薄,如此怎么会同心协力去作战呢!”李怀光用意很明显,他想让李晟自己说出裁减神策军赏赐,如此,神策军兵士肯定因赐物减损而生怨,到时李怀光再乘机做好人。陆贽此时心中明白李怀光用意,很怕李晟中其圈套,又不好明说,只能“数顾晟”。
李晟揖礼,恭敬地对李怀光说:“公为元师,得专号令。我只将一军,受您指挥。至于增减衣食,还是您说了算!”如此气和辞正,反倒使李怀光骑虎难下,默然半晌,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陆贽从咸阳还见德宗,马上进奏:“朱泚势穷援绝,引日偷生。李怀光统仗顺之师,乘制胜之气,不追穷寇,师老不用,又阻诸将进取,确有反意。现在,乘其有轻视李晟之机,可下诏给他让李晟移军,以备非常。”德宗勉强同意。
李晟见诏,赶忙结阵东行,归屯东渭桥。陆贽又上奏德宗,要求下诏让仍与李怀光联营的鹿阝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杨惠元象李晟那样分营而军。德宗拒绝,说:“爱卿所料极善。但李晟移军,李怀光已经怅望不欢,如果再下诏让李、杨二人移军,恐怕正好给他生事的借口,不如等待观望一下再说。”
李晟早已侦知李怀光叛心已彰,急忙密奏德宗应派人坚守通往蜀地的要道,万一有变,君臣还有退路。
德宗该果决时不果决,不该果决时还挺有傻大胆,忽然想要亲统禁兵到咸阳慰抚催促诸将进攻长安。李怀光的谋士说:“这是汉光祖游云梦之策啊(刘邦游云梦,韩信拜谒,顺势夺其兵权)!”李怀光一听,“大惧,反谋益甚”。
为了体现朝廷对李怀光的信任,德宗遣使加封李怀光太尉,赐铁券。殊不料,此举适得其反。李怀光把铁券投于地上,愤愤大言:“天子怀疑我吗?人臣造反,赐铁券以安其心!我李怀光不反,现在赐铁券给我,是逼我造反啊!”(“铁券”一词,最早见《汉书》,高祖刘邦“与功臣部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后来韩信三王,虽有铁券,均被诛身死。五代时,国主为市恩,犹爱赐臣下铁券,受赐者罕有善终者。朱元璋赐李善长等数位功臣铁券,竟无一人逃得族诛。)事已至此,李怀光其实已经豁出去了。
看见李怀光对天子使节如此不敬,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在军门大呼道:“太尉养贼不击,待天使不敬,是真要造反吗?您功高泰山,一旦弃之,自取族灭,富贵他人,有什么好处!我今日要以死争之!”李怀光见时机未熟,就假意说:“我不想造反,只是想养精蓄锐。”德宗使臣一走,他就急忙派兵增修咸阳城,引兵盘踞,又派人杀掉张名振。
李怀光属下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为李怀光养子。得知李怀光密通朱泚,他就派门客密报德宗。李怀光知悉后,把石演芬等逮至帐前,责骂道:“我以你为子,为什么要破灭我家门户呢!今日负我,死甘心乎?”石演芬回答:“天子以太尉为股肱,太尉以演芬为心腹,太尉既负天子,演芬安得不负太尉乎!我本胡人,不能异心,苟免贼名而死,死甘心矣!”李怀光大怒,命左右碎剐石演芬把他吃掉。将士把石演芬拉出帐外,都认为“义士也!可令快死。”又不能违背主师之命,就用刀砍断石演芬喉咙,使这位义士免受过多折磨。
本来是忠义勤王之师,忽然成为近在咫尺的贼寇。德宗惊惧之下,只有李晟一人可以依赖,马上下诏加封李晟为河东、同绛节度使,又加同平章事。
李怀光连夜偷袭与之连营的李建徽、杨惠元两军。李建徽走免,杨惠元被杀。至此,李怀光明白宣言:“吾今与朱泚连和,车驾且当远避!”同时,他还派人写信给掌管奉天军备的韩游瑰(此人从前也是朔方将,是李怀光老部下),约他暗中起兵接应。
韩游瑰是忠臣,马上密报德宗。德宗又惊又喜,在盛赞韩游瑰“忠义”后,急问:“策将安出?”韩游瑰答:“李怀光统师诸道兵,所以敢恃众为乱。皇上您可以下诏分阝宁、灵武、河中、振武、潼关、渭北等守将各自为营,有专统之权,把李怀光驾空,他就成不了气候!”德宗白痴猪脑子,竟还问:“罢去李怀光兵权,拿朱泚怎么办呢?”韩游瑰答曰:“陛下如果允诺将士攻城后予以殊赏,大家奉天子之命讨贼取富贵,谁不愿意呀!”德宗称善。
李怀光毕竟老于军阵,不是省油的灯。德宗与诸臣这边正计方式谋划,他早已派将领潜去奉天要烧掉乾陵,并准备趁乱进攻。浑瑊获悉此情报,上报德宗。德宗决意要逃往梁州(今陕西汉中)避难。浑瑊依旨出门宣布戒严,部勒未毕,德宗兔子一样已逃出城西,“朝臣将士狼狈扈从”,这时才明确对外宣示“怀光已反!”
其实唐德宗跑得再快,也快不过久怀反逆之心的李怀光布署。此前,他早已安排孟保、惠静寿、孙福达三大将率军在南山守候截击德宗一行。幸亏上天保佑,这三位朔方将一直食唐禄、受唐官,不忍心叛唐反逆。他们在路上就彼此商计:“李怀光陷吾辈不忠不义,我们应回报他说追赶车驾不及,大不了给我们免官的处分!”半路,遇见唐军的军粮使张增,三人连朝他使眼色,边说:“我们手下军士早晨还没吃饭,怎么办?”张增会意,为了蒙骗众兵,他大声说:“东面数里外有座佛寺,我在那里贮备了很多粮食器物。”朔方军三将就指挥兵士前去抢东西,“由是百官从行者皆得入骆谷。”
李晟孤军苦撑,虽然陷于李怀光、朱泚两个强寇之间,但他修治城池,鼓舞士气,又多次写信给李怀光,不停给对方戴大高帽子,“虽示尊崇而谕以祸福”,因此使得李怀光内怀惭愧,“未忍击之”。乘此宝贵机会,李晟派人调运粮米,增补兵具。唐将骆元光守潼关,尚可孤保七盘,戴休颜守奉天,韩游瑰拥分阝宁军听李晟调遣,一时间兵威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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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25   乱上添乱――魏博田悦的被杀及其余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德宗兴元六年(公元784年)4月,刚刚归附唐朝的魏博藩镇又出大事。
数年以来,田悦虽保不灭,但因数战多败,士卒战死大半,百姓厌苦。德宗以给事中孔巢父为魏博宣慰使,到魏州代表皇帝抚慰众人。孔巢父很能说,田悦和将士均欢呼喜悦。众人宴饮,一醉方休。偏偏事情就坏在酒上。田承嗣的儿子,也就是田悦的堂弟兵马使田绪一直郁郁不得志,因未袭父业牢骚满腹,加之本性凶险,常受田悦杖责。他酒醉之时,大发怨言。其弟侄好言相劝,田绪因醉奋起,一刀就把侄子杀掉。见血酒醒,田绪大惧,知道转天早晨田悦肯定会因此杀掉自己。一不做二不休,他与左右亲信数人凿开墙壁,偷入田悦内宅,亲手杀掉堂兄田悦及其母妻十多人。又以田悦命召许士则、扈崿等人。许士则先至,被田绪一刀杀掉。扈崿遇乱,毕竟大将出身,忙招喻将士与田绪对斗。大惧之下,田绪登牙城大呼:“我田绪是先相公(田承嗣)亲儿子,诸君受先相公大恩,现在扈崿等人谋杀田仆射(田悦),如果大家能拥立我,我空府库重赏诸君!”众人听说扈崿杀田悦,都回头一齐攻杀扈崿,并向孔巢义请命,拥立田绪为主。数日之后,众人才慢慢知道田绪杀兄的事情,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田绪掌权后,又杀田悦亲信将领二十多人。
朱滔听说田悦死讯,大喜,派军攻魏州。李抱真、王武俊本来召军救贝州,听闻魏博内乱,也都止兵不前。田绪忧惧之下,本想投降朱滔,为属下劝阻,加之李抱真、王武俊又派人晓谕,表示一定合力相接,田绪这才遣使奉表德宗,并固守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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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26   反目成仇的“朋友”――王武俊对朱滔的进攻
  
眼看一旁李晟军势渐盛,李怀光着慌,下命朔方军自咸阳突袭东渭桥的唐军。“三令其众,皆不应。”朔方军一直是唐朝正规军,军士们私下里议论:“如果下令攻击朱泚,我们拼死力战!如果造反,我们宁死不从!”无奈之余,李怀光就欺骗将士说:“我们先去泾阳屯军,待朝廷发给春装,再还攻长安也不晚。此去以东诸县富户众多,军发之日,听凭军士掠取财物。”
李怀光未反之时,朱泚对他怕得要死,书信往来都称李怀光为“兄”,约定平分关中地区,永为邻国。等到李怀光造反,德宗南奔,朔方军将逃亡相继,朱泚就不拿李怀光再当回事了,“赐”李怀光诏书,“以臣礼待之”,并征调其兵。正是在此情势下,李怀光内忧兵士有变,外忧李晟来袭,就烧营遁走,大掠泾阳十二县,鸡犬无遗。一路之上,将士或逃或降,李怀光军势渐沮。至此,唐廷才下诏暴露李怀光罪恶,但仍以旧勋授其为太子太保,并录叙朔方军将士忠顺功名。
唐德宗逃到梁州后,仍怕重蹈被困奉天的覆辙,又想学唐玄宗那样逃往蜀地。李晟上表苦谏,认为一旦皇帝幸蜀,士卒失望,“虽有猛将谋臣,无所失也。”德宗思之再三,倒也听劝,留在梁州观望。
浑瑊与诸将出斜谷,大破朱泚兵于武亭川,引军屯奉天,与李晟东西呼应,共逼长安。
朱泚秋水望穿,仍不见朱滔大部队踪影。
朱滔自从和田悦闹翻,亲自率兵攻贝州,三个多月也未攻克;其将马寔攻魏州,四十多天,也不能克城。胶着期间,李抱真的谋士贾林又被派往王武俊处,进言道:“朱滔一心要夺取魏博之地;魏博被克,张孝忠所属的易定地区也会马上为朱滔攻陷。那时候,朱滔引幽州、易定、魏将三道之兵,加之数千回纥骑兵,肯定会直攻您所在的常山郡。常山不守,昭义军也会退守,河朔地区就会尽归朱滔。不如现在您与昭义军(李抱真军)合兵救援魏博,倘使大败朱滔,关中朱泚就丧失外援,皇帝还都之时,论功行赏,谁又能比王大夫您功大呢!”一席话说到王武俊心坎上,使得这位枭雄不停颔首。
不久,王武俊屯军于南宫东南,李抱真自临洺引兵来会,两军相踞十里。虽结成联盟,“两军尚相疑”。毕竟人心隔肚皮,乱世之中,谁也心中没底。转天,李抱真只带几骑人马,欲去王武俊营中拜会。众人谏止,李抱真说:“我此行系天下安危。如果我回不来,大家敬听朝命,为我报仇雪恨。”
王武俊那边心里也打鼓,“严备以待之”。李抱真见到王武俊,“叙国家祸难,天子播迁,”抱持王武俊嚎啕大哭,流泪纵横,“武俊亦悲不自胜,左右莫能仰视。”于是两人结为兄弟,誓同灭贼。王武俊感激之下,言道:“相公十兄(李抱真大排行为第十,唐人以此称呼以示亲近)名高四海,不以我为胡人为辱,结为兄弟,真让我感动莫名!朱滔所恃,不过是回纥骑兵,到时交战,请看我怎样破敌!”欢宴过后,李抱真在王武俊账中酣寝久之,更让对方感激不已,指着自己的心口向天发誓道:“此身已许十兄死矣!”于是双方连营而进,直至贝州三十里外,屯军与朱滔相逼。
朱滔见王、李两人兵至,忙派人召回正在围攻魏州的大将马寔回军。马寔军昼夜兼程赶至贝州,朱滔就下令转天交战。马寔表示军士急行军赶回,疲惫不堪,希望休整数日再战。同时,也有属下劝朱滔:“王武俊惯于野战,应该逼迫敌营成垒,派回纥兵断绝敌人粮道,利则进攻,不利则退保,然后乘敌方疲饥再一举出击。”朱滔觉得都有道理,犹豫不定。
也是死催活人。朱滔的“常侍”杨布和将军蔡雄立功心切,带着回纥首领达干谒见朱滔请战。达干说:“我们回纥兵战斗力强,常以五百骑兵破邻国数千人马,秋风扫落叶一般。如今生受大王您金帛、牛酒无数,一直想为大王效力。明天一大早,大王您驻马高丘,就看着我们回纥军队大破王武俊吧,一定让他匹马不还!”杨布、蔡雄一旁也紧劝:“大王您英雄盖世,将扫平河南,平定关中,现在迎此小敌就犹豫不击,令远近失望,又怎能成就霸业呢!”朱滔大喜,下决心出战。
转天早晨,王武俊派兵马使赵琳带五百骑埋伏于桑林,自己带兵为前阵直迫回纥,李抱真在其后列方阵待敌。回纥骄兵傲将,没多久就纵兵跃马直冲过来。王武俊下令属下骑兵掉转马头向两旁急避其锋,回纥兵扑了个空。待其掉转马头再准备转回头冲杀,王武俊令旗一摇,属下骑兵两只巨箭一样斜击过来,埋伏的赵琳骑兵也忽然出现,杀得回纥军队纷纷落马,大败而逃。王武俊得势不饶人,纵兵直追。朱滔骑兵还未入阵,见回纥兵败走,也掉转马头就跑,把后面朱滔的步兵踩踏死不少,一时间哀嚎遍野,都四散奔逃。朱滔又击鼓又摇旗,人人狂奔,谁也不听号令。三万多人马,仅不到一个时辰,被杀一万多,逃走一万多,只剩下数千兵入营死守。幸亏忽然天降大雾,王武俊、李抱真两军才停止追杀,把朱滔包围其中。半夜,朱滔焚烧营垒,引残兵出南门向德州方向逃遁,“委弃所掠资财山积”。由于天黑雾大,王、李两人没有派军再追杀。
朱滔又惭又怒,半路杀掉出馊主意的杨布和蔡雄,逃返幽州。朱滔的表兄弟范阳留守早就劝他不要背叛朝廷,现在大败而归,朱滔自己忧惧刘怦“因败图已”,结果刘怦派兵夹道二十里具仪仗欢迎,朱滔感动得不行。虽留得一命,朱滔又气又恼又惊又怒,不到一年就病死于府中,属下将士奉刘怦为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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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27   重造社稷立奇功――李晟收复长安
  朱滔军败之时,朱泚也到了危急关头。李晟兵精粮足,举行大阅兵誓师,决意收复京城长安。
李晟和神策军好多将士家属都陷于京城,每言及此,李晟皆感泣言道:“陛下安在!吾属怎能以家属为念!”他还能与将士同甘共苦,始终以忠义感发众人,以至于人人思奋,皆欲一战。贼将姚令言不断派人侦探军情,皆为唐军所获。李晟好酒好肉招待这些本应杀头的敌方间谍,然后带他们观看唐兵操练阵容,说:“归语诸贼,努力固守,勿不忠于贼也!”并“给钱而纵之”。李晟还引军直通化门下,耀兵而还,使足了心理战。
李晟率军逼近长安光泰门外米仓村。唐军正在建筑营垒,正近绝望的朱泚忽然派其骁将张庭芝、李希倩(李希烈之弟,此人好生奇怪,不帮他称帝的哥哥,反而在朱泚账下为将)引大军忽然来攻。李晟望见猝然出现的贼军,不忧反喜,对诸将说:“我一直忧虑贼军龟缩不出,今来送死,真是天助我也!机不可失!”唐军诸将奋击,连战连捷,朱泚残兵最后逃入白华门,出于绝望,诸贼兵贼将闭门后大哭不已。
转天早晨,李晟又出兵攻城。众将建议等来瑊军至再合力进攻,李晟说:“贼数败,已破胆。不乘胜取之,使其成备,非计也。”于是唐军分道进攻,所战皆捷,直抵禁苑苑墙。
本来,战前前一天晚上李晟已派人暗中凿毁了一段苑墙,不料唐兵攻至时,贼兵已经砍树为栅,在那里有备坚守,并用弓箭射杀不少官军。唐军进攻守阻。李晟大怒,叱喝诸将说:“纵贼如此,吾先斩公辈矣!”任前锋的大将万顷心惧,亲自冲锋,拼死进攻,拨栅而入,众军继之,大战十余合后,直入白华门。忽然,数千泾原贼军从后掩袭,李晟亲师百余骑掉转头攻杀,左右大喊:“相公来!”泾原兵士素服李晟威名,看见这位大将亲来,全吓得掉头就跑。

眼见长安不守,朱泚与姚令言率近万残兵出城西逃。李晟进城后,斩贼将李希倩等八人于市,“余皆不问”。
德宗兴元元年(公元784年)阴历六月癸卯,李晟派人高举得胜露布(报捷书)献于德宗,表示已肃清宫禁,专待皇帝回京。德宗高兴得直哭,呜咽道:“天生李晟,以为社稷,非为朕也。”(后来,李商隐有《复京》一诗,专讲李晟收复之功:“虏骑胡兵一战摧,万灵回首贺轩台。天教李令心如日,可要昭陵石马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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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28   伪龙末日――朱泚的最后结局
  朱泚一路狂奔,想亡入吐蕃。逃亡途中众人迷路,朱泚亲自下马向一个老农问路。老农打量了他一眼,问:“是朱太尉吗?”源休一旁答言:“是汉皇帝”。老农摇头:“天网恢恢,又能逃到哪里!”朱泚虽然恼怒,也无可奈何。
朱泚其随从一路逃散,到达泾州时,只有百余骑跟随。唐朝泾原节度使冯河清被大将田希鉴杀害后,田希鉴本来投附朱泚,被朱泚委任为泾原节度使。现在,朱泚一行败亡至此,田希鉴翻脸不认人,闭城拒朱泚于城外。朱泚在城下仰头哀呼:“你的官职都是我委任的,为什么要临危相负!”
田希鉴随手把朱泚的委任状投于城下火中,喊道:“把委任状还给你好了!”绝望之下,朱泚及随从皆大哭。怨愤之下,百来号泾原叛卒一涌而上,杀掉姚令言,向田希鉴投降。朱泚无奈,仅带范阳亲兵及亲戚、心腹十数人掉头又逃,驿马关、宁州、彭原等守将均把他拒之城外,如此烫手的大山竽,谁也不会想沾上他惹一身祸事。最后,朱泚逃至彭原(今甘肃宁夏)西城屯,其亲信大将梁庭芬一箭把他射于马下,韩旻等六人下马把他脑袋剁下,几人一起至泾州投降。朱泚的亲信源休、李子平等人很快被捕获斩首,至此,朱泚之乱平定。
想当年朱泚作为割据一方的节度使,首倡入朝面君,唐廷在他到来前兴建弘丽大宅等待。朱泚走到半路,忽患急病(是真病,不是诸多藩镇的“称疾不入朝”),其左右劝他暂回属地养病,当时的朱泚一腔忠烈,说:“即使我死在半路,也把我的尸体抬入京城。”“(朱)泚至京师,代宗御内殿引见,赐御马两匹,战马十匹,金银锦彩甚厚。又以器物十床、马四十匹、绢二万匹,衣一千七百赐其将士,宴犒之盛,近时未有。”当时君臣推心赤诚,确为天下美谈。入觐朝见是尊崇朝廷的最明显表示,因为朝见过程中有一套向皇帝舞蹈跪拜的复杂繁缛礼仪。而天子在“内殿”或“便殿”接见,更是对节度使专门显示“殊宠”的表示,因为可以欢宴近谈,从容言事,以示“抚怀优容”。唐朝的延英殿、紫宸殿、麟德殿就是皇帝宴赏藩臣勋旧的主要场所,朱泚所至,必是其中之一。其弟朱滔比朱泚还要早就有机会面见唐代宗,也是见于“内殿”。当时代宗问朱滔和他兄长朱泚相比谁的才能更胜一筹。朱滔答道:“统御士众,方略明辩,臣不及泚;臣年二十八,获谒天子,泚长臣五年,未识朝廷,此不及臣。”代宗闻言大喜,特下诏允许朱滔率部下兵将骑马“贯王城而出”,可谓是“天恩已极”。哪知日后兄弟二人危乱之时不能持守臣节,相继为逆,首领不保,家族夷灭,“首倡归顺”的朱泚还和安禄山、史思明、黄巢等人一起破史官列入《逆臣传》,确可让人顿发一叹!
七月壬午,唐德宗车驾返长安,浑瑊、韩游瑰、戴休颜扈从,李晟、骆元光、尚可孤等大将以众奉迎,步骑十余万,旌旗数十里,着实让这位四处逃窜的大唐天子过足了面子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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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29   昔日忠臣的穷途末路――李怀光下场
  
逃窜至河中的李怀光听闻朱泚已灭,也不得不派其儿子李璀入朝谢罪,表示要束身归朝。唐德宗见好就收,派孔巢父为使,到河中安慰,下诏朔方将士悉复官爵如故。孔巢父自恃朱泚已平,文人轻狂脾气大发,见到“素服待罪”的李怀光态度傲慢,李怀光下拜他也不扶止,并于军中当众大声喊:“谁能代替太尉领军啊?”李怀光左右多“胡人”将领,于是发怒涌前,乱刀齐下,把孔巢父和中使啖守盈砍成数段,“怀光亦不之止。”
这下子也无退路了,李怀光索性又治兵拒守。唐廷震怒,加封浑瑊为河中、绛州节度使,命他与奉诚军节度使马燧、镇国节度使骆元光、鄜坊节度使唐朝臣一起合兵讨伐李怀光。双方互有胜负。
德宗贞元元年(公元785年)5月,马燧败李怀光军于陶城,接着,马燧、浑瑊联军又破李怀光于长春宫城南,朔方军将士相继投诚。当时连年兵、旱、蝗灾不断,有大臣就进言不如罢兵休民,赦免李怀光。李晟连忙上表,指明李怀光罪恶,声明赦免李怀光是“养腹心之疾为他日之悔”,并请发兵二万,自备资粮独讨李怀光。马燧也自行营入朝面谏德宗,表示增加一月军粮,就必定讨平李怀光。
德宗贞元元年(公元785年)9月,马燧至行营,与诸将谋议:“官军已经把长春宫城围攻了四个多月,一直难以破城。长春宫城不下,肯定抓不住李怀光。我自己亲自晓谕守朔方军将士。”于是,马燧单骑一人,径直来到长春宫城下,要守将徐庭光来见面。
“庭光师将士罗拜于城上”。马燧见此情景,知道守城将士理亏心屈,就好言说道:“我自朝廷来,可西向受命。”于是徐庭光等人复向西拜。
马燧很感慨,动情劝说道:“汝曹自安禄山叛乱以来,一直为国家打打杀杀奋战三十多年(郭子仪、李光弼领朔方军讨贼立大功,后来又外御吐蕃、回纥,内讨叛乱诸镇,共有三十一年赫赫战史),为什么忽冒灭族破家之计要反叛朝廷!如果听我话,不仅可以免祸,富贵可图!”众人于城上无言。马燧扯开衣服露出胸脯:“你们不信我言,何不射我!”城上将士皆伏地大哭。马燧至此坚信朔方将士有反悔之意,大声说:“李怀光一人造反,你们无罪,好好守城别出来与官军作战!”众人允诺。
又隔一日,浑瑊、马燧与韩游瑰等诸军相合,直逼河中,焦篱堡的朔方军将尉珪投诚。当晚,李怀光于城上举火,诸营皆不应。
骆元光在长春宫城下,招降徐庭光。徐庭光一直看不起胡人出身的骆元光,派兵士于城上叫骂,又让优伶扮作安息胡人在城上叫唱以侮辱骆元光(当时不象现在,众多青年男女垫眉染头发割双眼皮把自己作成“胡人”样貌,隋唐以来中华是天朝,胡人很有自卑心理,所以有“胡闹”、“胡搅”、“胡乱”、“胡说”、“胡言乱语”、“胡作非为”等贬义词)。虽然气冲牛斗,骆元光也无可奈何,派人把马燧叫回来。一见马燧,徐庭光马上开城投降。马燧入城,城内将士大呼:“吾辈复为王人矣!”浑瑊在城外见此情形,不由得赞叹道:“我一直认为马公用兵远不如我,今日才知我比他差远了!”
诸军乘胜而进,很快就逼至河中府(今山西永济)的河西县,共有盛兵八万,阵于城下。见到城下唐兵势众,又有不少刚刚降附的长春宫朔方军。河西城内的守军皆举旗,大书“太平”二字,以示投诚。
彷徨无计的李怀光走到绝路,自己跑到屋角自缢而死。朔方将牛名俊进屋,斩掉李怀光首级,率一万六千多河中兵卒开城出降。马燧自辞别德宗到李怀光自杀身死,总共才用了二十七天。
李怀光当初千里赴难,解奉天亡围,德宗以其子李璀为监察御史,宠待甚厚。等到李怀光因无法面君忽生怨恨、逗留咸阳之时,李璀密报德宗:“臣父必负陛下,愿主上早做防备。臣闻君、父皆人之大伦,陛下未能诛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德宗当时闻言大惊,说:“爱卿是朕股肱大臣之爱子,应该替朕与卿父弥合嫌隙。”李璀答:“臣父非不爱臣,臣非不爱吾父与宗族,只是为臣力竭,不能让臣父回心转意。”德宗又问:“爱卿何以自免?”李璀答:“臣之进言,不是要苟且求生;臣父败亡之时,为臣我理当与之俱死,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为臣我卖父求生,陛下又怎能任用我这种人!”德宗感动叹息不已,又说:“爱卿你到咸阳劝说一下,说不定能使君臣父子俱得保全。”李璀当时果真回到咸阳做最后的劝诫。李怀光怒道:“你小子知道个屁!主上无信,我不是贪求富贵,只是想保命罢了,你怎么劝我入朝面君陷我于死地!”待李怀光败讯传来,李璀先用刀杀掉两个弟弟,而后自杀而死。虽身为胡人,李璀深晓儒家君臣父子之大伦,慷慨壮烈,可悲可叹!
德宗在李怀光被平灭后本来下诏宥其一子(李怀光谋逆大罪,应族诛),但李璀杀掉二个弟弟,李怀光已经绝后。贞元五年,德宗对李怀光奉天之功和李璀的忠心念念不忘,下诏赐其外孙名李承绪,为左卫率府曹参军,并把流放于外的李怀光老妻召来,赐钱百万供养。

李怀光被杀后,只剩下那个自称楚帝的李希烈。李晟攻入长安杀掉李希倩后,李希烈大怒,马上派中使到蔡州去杀老臣颜真卿。颜真卿见是个太监,以为是德宗来使,忙迎拜于前。这位公公扬着公鸭嗓,宣旨到:“有敕赐卿死。”颜真卿有些迷惑,先拜谢:“老臣无状,罪当死。”又问:“不知使者是哪天从长安来的?”太监答道:“我自大梁来,不是从长安来。”颜真卿闻言起立大骂:“原来是反贼派来的人,怎能冒称皇上敕书!”贼兵上前,把老英雄缢死,也成就了颜氏一族的千秋万世之名!
李希烈本来军力就不太强,现在唐廷腾出手来,合力对付他一个藩镇,他更是屡战屡败。
平时,李希烈以果于杀戮为人所畏,常常临阵杀人,血流于前,饮食自若。攻城之时,常常驱逼百姓入填堑坑,称之为“湿薪”,残暴异常。然而穷寇途尽。德宗贞元二年(786年)5月,李希烈忧急之中,又因吃变质牛肉生病,其大将陈仙奇派医生于药内下毒,李希烈一命呜呼。陈仙奇见他没气,又带人遍杀其兄弟妻子七口,举众投降。唐德宗封陈仙奇为淮西节度使。(不久,李希烈大将吴少诚又杀陈仙奇,德宗就顺势拜他为申蔡节度使。吴少诚死后,其义弟吴少阳杀吴少诚儿子,自为节度使。由于常向朝廷献马,也得到唐廷承认。吴少阳死,其子吴元济秘不发表。当时宪宗在位,不想使节度使世袭,又有能臣裴度为辅,加上李晟的儿子李愬百战能将,最终擒拿吴元济入京斩首〔即中学课本中的“李愬雪夜入蔡州”〕。
至此,从代宗历八年(公元773年)田承嗣兴兵抗命,到德宗贞元二年(公元786年)李希烈被杀,总先折腾了十四年之久,各个藩镇不仅没被平定,反而在战争中成长壮大,日趋成熟定型。虽然唐王朝表面上归于统一,其实已经分烈为各个由藩镇统治的诸候王国。经过数次逃难,唐德宗也变得隐忍姑息,以求暂时之安。
唐宪宗时,开始削藩政策。唐廷称后平定剑南四川节度使刘辟、镇海节度使李绮、淮西节度使吴元济以及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同时,魏博的田弘正也表示归顺中央,一时之间,唐朝顿显“中兴气象”。
好景不长,穆宗继位后,想“销兵”裁减兵士以节约开支,结果又引起大乱。昔日的“河北三镇”纷纷杀掉主将,虽然唐武宗时期有过李德裕“会冒伐叛”的胜利,消灭掉泽潞割据势力,但仅仅是昙花一现的胜利。至唐僖宗继位后,黄巢之乱更加剧了藩镇的割据和相互兼并,数十年间战争不断,唐王朝名存实亡。
会元907年,朱温篡唐,唐朝灭亡,进入了更加黑暗的五代十国时期,其实也是藩镇割据的继续。大儒王夫之就明白无误地指出:“称五代者,宋人之辞也”。因为赵匡胤之皇袍夺自后周,为前代正名,宋朝的正朔才能得以体现。五代之主,其实也就是“具体而宏”的大藩镇割据,“朱温,盗也,与安禄山等;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沙陀三夷;郭威非夷非盗,差近正也,而以黥卒乍起,功业无闻”,因此,诸人没有一个有改朝换代作天子的资格,无非是唐朝藩镇的延续,而且是缺乏一个形式上天子的、攻杀残酷的、最黑暗的时期。
藩镇割据最直接的诱因是“安史之乱”。大动荡过后,唐帝国分崩离折,所有的均田、府兵、羁縻等对内对外策略均化为乌有,统治体系的各个链条缺此少彼,流民大量涌现,投靠地方藩镇军阀确实也是小老百姓赖以糊口保身的最有效出路之一。即使身在官军正规军,士兵也常常得不到粮饷。反而归附藩镇,依附一姓一主,还能确保有吃有喝,苟延残喘。
而且,与唐朝中央体系内的“宦官专政”和“朋党之争”的阴暗惨祸相比,藩镇自治也坏不到哪里去,而且这些割据者中时不时也有不少“义气”之举,互相扶持、提携,共济祸难,也确实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
同时,藩镇占据一方,尤其边陲地带,他们对于紧邻的雄武异族,或以恩义相结,或以姻亲互固,或以武力相御,毕竟是自己血肉家庭赖以存系的地盘,大都拼命护边,抵制了野心民族的侵入和残害,在一定意义上也使汉文明得以保存和扩展。
此外,毕竟是以“诸侯”名义存在,藩镇之间的相互牵制也实际上延长了唐朝的国祚,“虚弱的皇权再虚弱毕竟是皇权”。此外,有一点尤应注意的是,唐朝并非所有藩镇都是割据政权,即使是最不听话的河北三镇,也出过田弘正、田布父子这样对唐朝尽忠至死的节度使,而儒士、文臣出身的节度使更是可以列出多多:杜佑、郑余庆、贾耽、牛僧儒、李德裕、辛秘等,更不用提那些曾经拥有过节度使职衔的忠臣良将——郭子仪、李光弼、浑瑊、乌重胤等等。
作为君主专制的封建王朝,唐朝的“藩镇割据”实际上也是一种历史的实验,它的模式很类似于欧洲封建社会,即一种封建领主互相犬牙交错、割据一方的状态,中国在宋朝以后对这种“实验”从体制上予以了彻底的杜绝,虽然“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又导致了宋、明王朝的倾覆(主要是因兵弱而亡于“异族”),但自宋以后中国再没有长时期封建地方割据政权的形成,从而使我们整个大中华的民族版图能一直赫赫延续于今,且日益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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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30   附:相关诸人结局
  
一、藩镇魏博(田氏)
田绪杀堂兄田悦自立后,仍与唐军李抱真部和王武俊修好,上表恭顺,不久即被封为节度使。贞元元年,德宗以嘉诚公主下嫁田绪,拜驸马都尉。
田绪此人阴狠猜忌,在位期间杀兄弟姐妹多人。后遇暴疾而亡,年三十三。其少子田季安袭位,时年十五。嘉诚公主在世时,田季安很老实,规规矩矩(其生母出身微贱,由嘉诚公主抚养成人)。嘉诚公主死后,他开始姿意玩乐,击球射鸟,欢歌酒肉,忍酷无所忌惮,连属下官员稍忤其意也被活埋。跟他老爸一样,暴疾而死,年三十二。
田季安临死,遗命立其幼子田怀谏为后。怀谏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大事都由一个叫蒋士则的男保姆说了算。军士愤其专权,杀掉蒋士则并强送田怀谏入京师,立田兴(田弘正)为留后。田氏家族虽然到了京城失去实权,但安享富贵荣华,再无暴死之忧。自田承嗣至田怀谏,田氏在魏博藩镇共历四世,共四十九年。
二、藩镇镇冀(王氏)
王武俊与李抱真联兵打败朱滔后,深得朝廷厚赏,进检校太尉兼中书令,建庙京师,子弟在襁褓中也都有官封。此人兴风作浪一辈子,竟得善终,德宗贞元十七年病死,年六十七。
老头子弓马绝伦,晚年以游猎为乐,最高纪录一天射鸡兔九十五只,“观者骇伏”。长子王士真袭位,息兵善守,事唐恭谨。元和四年病死,其子王承宗袭位。
当时唐宪宗想去掉藩镇,双方又大动干戈。吴元济、李师道被平灭后,王承宗恐惧,上表谢罪,唐朝此时兵力已疲,就诏复其官爵。元和十五年,王承宗病死,军中推其弟王承元为留后。王承元恭谨怯懦,不敢再于本镇世袭,唐廷下诏任命他为义成军节度使。
三、藩镇卢龙(朱氏
朱滔败后,逃至幽州,上书待罪,付政事于表兄弟刘怦,不久病死。唐廷下诏命刘怦为卢龙节度副大使,居镇三月就病死。其子刘济袭位。刘济帮助唐军攻打王承宗有功,进中书令。而后,刘济次子刘总矫命杀掉长兄刘绲,又毒死病中的刘济。
刘总袭位后,首鼠两端,阴贼狡猾,与周邻诸镇和朝廷虚于委蛇。刘总晚年多病,恍惚间又数见其父兄为崇,忧恐之间,自剔为和尚,不久病死。其子弟十一人归长安,皆善终。
幽州乱起,军士囚禁节度使张弘靖,一直郁郁不得志的朱滔孙子朱克融,又被推到前台。此人颇有其祖朱滔之风,与朝廷阳奉阴为,唐敬宗继位后赐卢龙将士军服,他还嫌质量差把朝廷诏使囚禁起来,并暗含威胁地上表索要金帛。不久,卢龙军乱,朱克融及其子朱廷龄被杀。其次子朱延嗣又被拥立,很快又被大将李载义杀掉,并族灭其家。
二朱兄弟乱世枭雄。朱泚称帝失败后全家被屠,朱滔病死还算善终,及至其孙朱克融又起,终遭族灭大祸,“朱氏无遗种”矣。
四、藩镇淄青(李氏)
李纳同朱滔翻脸后,与王武俊等人重归唐朝正朔。李希烈围陈州,他还与诸军一道在城下大破李希烈军,进检校司徒。不久病死,年三十四。
其子李师古袭位。此人性情反复,德宗驾崩,他还想趁机搞事,但胆量一般,最终未敢造次。元和初年病死。其异母弟李师道袭位。
李师道性情狡诈,以谋略自矜。听说朝廷要削藩,他还敢派刺客杀掉宰相武元衡,刺伤裴度。蔡州吴元济被平灭后,李师道大惧,本已决定向朝廷割地质子,又被左右奴仆老妈子劝说:“先与官军相战,打不过时,割地不迟。”李师道耳根子软,背信弃约与唐军开打。连战连败之间,其手下大将刘悟反功其城,把躲进厕所小格间的李师道和儿子李弘方抓住。一向以计略自许的李师道请求“拜见”刘悟,兵士不许;他又哀求士兵把他囚送京师。刘悟派人对他讲,“司空您今为囚徒,有何面目去见天子!”还是儿子李弘方有些骨气,对其父说:“不如速死!”刘悟军士正想听这句话,马上用刀“成全”了这对父子,传首京师。
唐朝诗人张籍有首“情诗”《节妇吟》:“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首诗正是这位大才子写给李师道的。难道两人是同性恋?当然不是。李师道气焰嚣张之时,一方面派刺客刺杀主张削藩的大臣,一方面派人带钱带物。笼络给各地有名的士人为他效力。张籍也是他“争取”的对象之一,大才子不好直接说“不”,就依妇人口吻写了这诗“情诗”,委婉表达了自己对唐朝皇帝的忠心不贰,让李师道碰个软钉子,心中悻悻,也无可奈何。
五、李晟
李晟收复长安后,又至泾州不废吹灰之力诛杀先前反叛的田希鉴等人,并大败吐蕃大将尚结赞。宰相张延赏嫉妒李晟功名,多次在德宗前予以中伤。“上亦忌晟功名”。
李晟听说后,“昼夜泣,目为之肿”,并送子弟十多人入京,请求削发为僧。德宗后来诏解张延赏、李晟两人关系,张宰相仍旧心存怨毒。李晟感慨道:“武夫性直,释怨于杯酒间,则不复存胸中矣;非如文士难犯,外虽和解,内蓄憾如故!”一句话把文人的小心眼勾勒毕现。
贞元三年,德宗亲于宣政殿进拜李晟为太尉、中书令,并图其像于凌烟阁太宗旧臣之侧。贞元九年,李晟病死,年六十七。朝廷搜集李晟功迹,著《兴元圣功录》,遍赐诸将以为激励。李晟有十五子,以李愬最为知名,大雪之夜,奇袭蔡州吴元济,诚为世界军事史上的惊世杰作。李愬壮年病卒,年仅四十九,谥曰武。
六、马燧
平定河中李怀光后,德宗亲书二铭,赐马燧以表君臣相成之美,迁光禄大夫,兼侍中。而后,他又屯军鸣沙,击败吐蕃的入侵。后来,马燧支持唐廷与吐蕃会盟,正中吐蕃计谋,使唐军损失惨重,大将浑瑊几乎死掉,德宗震怒,削去马燧兵权,冷落他好一阵子。再后,马燧与李晟一起,得图像于凌烟阁。贞元九年入朝,德宗见马燧,悲叹道:“尚记您与李晟太尉一起来朝,现在只见您一个人。”言毕,德宗泪下,马燧也闻言悲感仆地,“帝亲掖之,诏左右扶去,送至陛。”不久病死,年七十,赠太傅,谥庄武。
七、浑瑊
与马燧等人平定河中后,浑瑊又与诸师拒吐蕃。马燧建议与吐蕃讲和,德宗就以浑瑊为会盟使,约盟于平凉川。
吐蕃和唐军相约各以甲士三千人列于盟坛东西,浑瑊和尚结赞(吐蕃酋长)各以四百人常服随从至坛上举行仪式。浑忠厚,不知有诈,正与尚结赞拜舞会盟,虏鼓大鸣,潜伏的吐蕃数万精骑突然冲出,把数千唐军杀擒殆尽。
浑瑊命大,趁乱冲出营幕,随便跳上一匹没有鞍鞯的光马驰奔,跑出数十里遇见唐将骆元光相救,幸免于难。后来,他一直在泾、邠等地拒守吐蕃,诚为一代名将,贞元十五年卒,年六十四,赠太师,谥忠武。
八、李抱真
李抱真与王武俊连军大破朱滔后,唐廷加封其为检校司空。李抱真一族世为大唐功臣,本姓安,是武德功臣安兴贵后代。其堂兄李抱玉从李光弼屡败安史乱兵,官至兵部尚书。李抱玉上言“耻与安禄山同姓”,李唐王朝就赐其全家改姓国姓。
史载,李抱真“沉断多智计”,招天下才俊,善待士人。
他晚年好方士,想长生不老,刻木鹤每天骑在上面,想白日升天。老头子服丹药两万丸,肚子坚鼓如轮。本来医生给他吃下泄药得以醒转,术士劝他说“马上要成仙了,再坚持一下”。老头子很想升天,又猛吃三千丸“丹药”,一下子就“升天”了。卒年六十二,赠太保。
其子李缄秘不发表,也想象其他藩镇一样自袭其镇,结果未遂,为朝廷软禁于洛阳。
九、韩游瑰
韩游瑰在奉天之战中竭尽忠心,可谓是力保唐德宗和唐朝社稷不亡的关键人物。
唐德宗逃至奉天时,堂堂皇帝,身边才跟随数百人。各地勤王兵均未至,时为分阝宁节度留后的韩游瑰就以三千军马来赴难。自乾陵往醴泉道中,皇帝下诏让他带兵赶往便桥屯军。唐军走到泥泉(地名),恰与朱泚大兵相遇。韩游瑰分析形式后,决定要急行军赶回奉天护卫皇帝。监军太监翟文秀认为:“我们应该在此扎下大营,如果贼军绕过我们西向逼城,我们可以前后夹击他们。如果我们回军奉天,贼军蹑后而至,会引领贼军逼近天子所在呵。”韩游瑰坚持自己的见解:“现在敌众我寡。朱泚贼军完全能分出一部分军队与我们作战,其余部分可以一直西行直攻奉天。所以,回军护卫皇帝是稳妥的安排。此外,奉天城内没有锐军强卒,夹攻敌人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属下这几千兵士衣单乏食,如果在此和敌军相持,难抵敌军金帛食粮利诱,说不定须臾之间就会兵溃大败!”果不其然,其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证明韩游瑰判断非虚。加之日后在奉天城内韩将军的殊死拼战,日后论功行赏,众人皆推他为“赴难功第一”。
韩游瑰是灵州灵武人,一直在郭子仪帐下做裨将。安禄山造反之初,派人出塞引诱河曲九蕃府、六胡等部落叛唐,一时间共有五十多万胡人人打着安禄山旗号想入塞协助安大胖子夺取大唐天下。韩游瑰受郭子仪命令,与辛京杳等将领率兵对这些部落半路邀击,各个击破,最终这些人乖乖地又归附唐朝。由此,可见韩将军自始至终都是唐朝耿耿忠心之将。
李怀光叛唐,因为韩游瑰在朔方军干过,他也招诱韩游瑰。韩将军第一时间上书唐德宗告变,让唐军做好准备。而后,他又设计诱杀与李怀光相结的分阝宁守将张昕,并与李晟等诸将一齐进攻长安消灭朱泚贼军,最后又与浑瑊等人攻败李怀光。京师收复后,韩游瑰因功迁为检校尚书左仆射,拜分阝宁节度使。
其后,韩游瑰一直率军在泾、陇、分阝、宁等地抗击吐蕃的入寇,立功殊多。唐德宗命浑瑊与吐蕃会盟,韩游瑰就上书指出吐蕃是“诈盟”,德宗不听。而后吐蕃数次侵袭,韩游瑰均亲自以大将身份执矛跨马,总是以数百人破成千上万敌兵,常打得吐蕃遁败远逃。
如此忠勇大将,偏偏生出个不争气的儿子。其子李钦绪是禁军军官。好好的功臣子弟,本来前途远大,竟听信一个叫李广弘的和尚煽动,相约夜间闯入皇宫击鼓为号,然后奉李广弘为帝。李钦绪把此事告诉禁军中几个要好的哥们。谋反事大,“哥们”连夜就“上变”,朝廷立刻把相关众人逮捕,审讯后皆一一处斩。韩游瑰听到这一消息,吓得肝胆俱裂,“自求归死京师”,皇帝不许。他又把自己的亲孙子、李钦绪的两个儿子绑送京城,德宗也诏免不罪(谋逆是“夷三族”的大罪。)不久,韩游瑰亲自入朝,“素服听命”,但唐德宗深知他与儿子事件无涉,又念奉天捍卫保护之情,“有诏复位,劳遇如故”。
自此,韩游瑰仍惊魂不定。他还镇分阝宁后,既无心思,又失威权,不久宁州士卒又发兵乱,朝廷以别将顶替他。韩游瑰“畏乱,委军轻出”。跑回京师后,韩游瑰得封右龙武统军的闲官,不久就忧疾而死。可见,其子李钦绪的“谋逆”使得韩大将军忧乱失措,终日郁郁,最终竟以忧死。

(十)唐德宗
唐德宗在位26年,64岁时病死。即使总为“尊者讳”的封建史家,言及这位“九叶天子”时都掩饰不住愤懑不平之气:“(德宗)志大而才小,心猵而意忌。不能推诚御物,尊贤使能,自以为果敢聪明,足以成天下之务”。(范祖禹)“德宗猜忌刻薄,以强明自任,耻见屈于正论,而忘受欺于奸谀。”(《新唐书》)“德宗……所赖忠臣戮力,否运再昌……御历三九,适逢天幸……”(《旧唐书》)所有一切“盖棺”之论,基本同持一个观点:此人能为君二十几多年而不亡国丧身,恰恰因为有一大批忠臣良将鼎力挟持以及“天幸”罢了。如此一个皇帝越到后来越糊涂,越老越不是东西,简直都可以令他当一个“坏皇帝”的样板了。
尤其是经过奉天之乱以后,唐德宗被吓得肝胆俱裂,刚继位时的英果锐气一丝皆无,动不动就与臣下、诸子“涕泣相对”,而其四大弊政,也深深地为日后唐朝灭亡埋下最直接的引线——一是姑息藩镇,二是委任宦官,三是聚敛财货,四是亲昵小人。
先举几个他亲昵小人的例子。由于唐德宗本性猜忌刻薄,因而“小人易入”。大奸臣卢杞首先获得德宗赏识,此人深知德宗性格,多次借机离间德宗与群臣的关系。奉天之难后,虽然忠臣陆挚多被信用,仍然因直谏而使德宗内心不快。卢杞被贬外任后,德宗仍思念不已,并对李沁讲:“卢杞忠清强介,别人总说他奸邪,朕怎么总不觉得。”李泌倒是一语道破:“卢杞对陛下您言听计从。别人都说他奸邪,而陛下您惟独不觉他奸邪,这止是卢杞奸邪的关键所在呵。”同时,德宗又以能言善辩为取人的标准,谁能奉承他就把谁当忠心之人,以惬己之意为“忠臣”标准,小有违忤则耿耿于怀。非常奇怪的是,德宗一辈子都和无赖小人一见如故——卢杞、裴延龄、李齐运、王绍、韦执谊等人,常常相坐秘语,语笑款狎而不知倦,使“小人常得志”。由此推之,唐德宗本人其意就是个“小人头子”,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他身上“小人”磁场那么强,难怪大批小人皆磁附其左右。
至于财迷心窍、急于聚敛方面,唐德宗简直像得了失心疯一般。他先是下令搜刮富翁钱财。官员得令后,残暴如盗贼,检括登记长安富贾大户,压榨夺取,动不动就大刑伺候,以至于不少富商一下子因官府催逼交不出钱而上吊而死,然后,又立“僦质钱”名目,凡有蓄积财物者,都要把四分之一上交朝廷,以至于天下嚣然,天天有成千上万的人赶至京师在路上拦住卢杞的马哭诉。接着,唐廷又对人民的住房收税,号为“间架税”,并出钱奖励人们互相告发,对那些不按实际房屋数目交税的人又罚又打。“愁怨之声,闻于远近”。奸贼卢杞被贬后,另一个贼臣裴延龄也因为善为暴敛、乱加杂税深为德宗所信用,令民间生计更苦。泾原兵士在长安叛乱时,对民众大呼的口号就是:“大家别害怕,我们不夺‘僦质税’,不收‘间架钱’”!到了德宗后期,更是开立“宫市”,与小民争利,其种种深弊,可从白居易《卖炭翁》中可见一斑。
唐玄宗时,宦官高力士是深受倚重,但此太监毕竟是个忠臣,又知道谦抑之道,对国家危害极少。到了唐德宗时代,宦官成为掌握朝廷的一支重要势力,而且积弊至深。泾原兵士叛乱,正因为宦官白志贞的禁兵一个没来,差点让德宗成为乱军俘虏。按理说应该“惩前毖后”,谁知道后来他更加宠任太监,而且这些公公们掌握的军队越来越多,以至于其后数位皇帝皆由宦官拥立。太监们还在各个军区充任监军,干扰军事。奉天之乱后,唐德宗外表好象十分信任大将忠臣,内心却十分猜忌这些宿将勋师,并把神策军兵马使这么重要的禁军统领位置完全由太监掌握。而且,到了德宗后朝,各地节度使以及重要军镇的将师都出自神策军,皆为太监统军的“门下”,只知报公公们举荐的恩德,不知朝廷的存在。至此,刑赏恩罚的大柄不在人君而在那些宦官。尤其是在讨伐吴少诚时,大太监推荐常给自己送金银财宝的韩金义为为四面行营招讨使,又派数十太监为监军,十七道唐兵皆受这些庸才小人节制,致使官军屡战屡败,死亡无数。“德宗为唐室造祸之至,此宗社覆亡之本也”(范祖禹),诚哉斯言!
唐德宗初即位,锐意削藩,但自从奉天之乱后,如丧肝胆,对藩镇务求姑息,矫枉过正。宣武都知兵马使李万荣赶走节度使刘士宁,德宗竟授李万荣为留后,此种姑息,简直就是鼓励臣下叛篡,致使后来的仿效者越来越多,唐廷威权丧失几近。同时,他还爱耍小聪明,自己亲自择任各个藩镇的副手和参佐之将。但藩镇头子往往用计除去这些人,大太监们以权谋使唤这些人,谁也不会真正向德宗效“愚忠”。最过份的,当属德宗纵宠浙西观察使李锜之事。李锜本来只是个常州刺史,由于向大太监李齐运孝敬了大笔金银财宝,就为李太监荐给德宗,升为诸道盐铁转运使,浙西观察使。李锜掌握“天下利权”后,对下刻意搜刮,对上不停上贡,朝廷权贵遍受其贿,逐渐骄纵无所忌惮。他对自己所辖官员任意杀害,贪污公款无数。浙西平民崔善贞到京城告御状,德宗不仅不相信,反而大怒,派人把崔善贞用木枷铁锁锁上,送交李锜处理。“(李)锜闻其将至,预凿坑待之”。崔善贞囚车一至,连枷锁也不脱,被李锜手下兵士踹入土坑中活埋。“远近闻之,不寒而栗”,真正的是钳天下之口而长奸臣之威,让这些贼臣愈加骄暴,日后个个迭相叛逆。
由上种种,皆可以看出,唐德宗的过失,也可用罄竹难书四字来表达,一点也不冤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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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31   历史中国——大一统方向标下的多民族国家
    于中国社会而言,大一统的国家观念是至高无上的不朽理念,由此,秦汉和盛唐的赫赫伟业才会不受时光的侵蚀而日益在中国人的心中永驻不去。我们坚信,中华民族曾经、现在、将来都会在全世界尊敬的目光之中骄傲地存在。
     大一统国家繁荣强盛的梦想成真,在中国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似乎总是那样来去匆匆。在看似如风而逝的虚幻理想褪色的过程中,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泱泱大国不知不觉中巍然屹立,在亚洲的大地上这么真实地存在着,渐渐成为任谁也无法否认的、历史的、文化的中央国家。
当然,纵观六千年中国文明史,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似乎让学者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大一统国家基本上是消极组织。首先,它们合在文明崩溃之后,而不是在文明崩溃之前兴起的,然后才带给这种文明一种政治上的统一。”(阿诺德·汤因比)此种论点,忽视了中华民族与世界其他民族的文化差异性。虽然大一统国家往往是在一个分崩离析的时代背景下得以建立,但中国的历史文化积淀从未在真正意义上停止过,中华文明的链条从未断绝。野蛮如十三世纪的蒙古人,可以对汉人十户一把菜刀地加以物质限制,可以“十儒九丐”地进行文化心理压迫。即使在如此的高压之下,以“仁义礼智信”为核心的儒家道德传统从未失落过,“温良恭俭让”的做人原则从未抛弃过。在中国历史进程中,野蛮可以暂时战胜文明,但仅仅是政治形式层面的意义而已。最终,当战火的硝烟沉寂之后,入侵者不是被同化,就是更加不遗余力地继承和发展这种薪火相传的文明,因为这种文明是在旧基础上新的大一统国家强有力的道德保障和上层建筑的统治根本。
如海纳百川,中华文明不断地包容和接受各个民族的精粹,总能把东方大国神秘的微笑保留到最后。对此奇特现象,西方学者只能悻悻言道:“占领被一个崩溃中的大一统国家所遗弃的版图的蛮族入侵者是没有前途的英雄”(迈克因特尔)其实,这种言论只是看到了事物变化的表面,完全忽略了中国历史文化的强大生命力和同化力。
于中国社会而言,大一统的国家观念是至高无上的不朽理念,由此,秦汉和盛唐的赫赫伟业才会不受时光的侵蚀而日益在中国人的心中永驻不去。我们坚信,中华民族曾经、现在、将来都会在全世界尊敬的目光之中骄傲地存在。一个国家的边界总会因世易时移有所变化,但中华民族的心理疆界永远骄傲地刻限于容光四射的年代,过去的历史永远也不会成为化石的残骸!
在全球化、市场化趋势日益加剧的今天,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民族虚无主义者以“冷静的智者”面目出现,他们会时时发出“告诫”:“民族国家是一种虚幻的、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是狭隘的、过激的幽灵”、“民族主义是激起邻国不安的非稳定因素”等等——所有这些以“忧虑”面貌出现的焦灼、不安,不是出于对中国发展历史的虚妄无知,就是出于某种居心叵测的揣测和臆造。作为一个多民族共同体,中华民族是在六千年来不断自我超越、自我更生的伟大族群。在几十个漫长的世纪里,我们不断地克服恐怖、征服、杀害与残暴,汰陈除旧,消融野蛮与暴戾,淀积忠信与平和的伟大民族人格,在千万里广袤的神州大地上,一次又一次让铁与火最终归于沉寂,力促诚信与宽容,并以君临万方的大气向世界表明我们是怎样一位伟大而平和的善邻。
今天,在和平崛起的同时,我们更应该以审慎的、宽和的心态对待外界的声音。在勇于接纳各种善意批评的同时,也应该时刻保持强者的意识,目光应穿向更加遥远的远方。对觊觎者和居心叵测者来说,即便整个中国只拥有一只铁制的长矛,他们依然会叫嚣中国仍旧是非常危险的国家,会把那根长矛渲染、夸大为无比威胁的标志!只有孱弱者才总会仰视别人的脸色和揣测别人的意愿。雄狮的道德毕竟是群羊无法企及、群狼不能容忍的道德!我们中华民族特有的光荣的、博大的、具有宽广内涵的民族主义传统,正是这条东方巨龙千年不屈不挠的精神内核。
饶有意味的是,中国文化核心价值体系的创始者孔夫子,他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理想不过是在“礼崩乐坏”的社会中力图使“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而老庄的“小国寡民”和“无为而治”更是乱世播迁中明哲保身的实用主义理想。秦皇汉武“海内为郡县”,唐宗宋祖的“法令为一统”,元帝清皇的“四夷皆驭内”,体现了后代中国政治家们雄浑的气魄和对传统价值的继承和发扬光大。以王朝更迭为形式的“大一统”根本不是一家一姓的平位移置,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更是在不断的外界冲击中日趋走向强大和完善,僵化总是被巨力所击破,不稳定性最终使中华价值观修炼得总比前一个世代更加稳定和牢固。当然,总会有卓异于常人的大英雄对“大一统”表示过不满和愤懑,抨击说:“两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谭嗣同)。恰似“新文化”运动“打倒孔家店”的矫枉过正,中华文化在关键时刻总是“不破不立”。但喘定之后,反思数千年来“大一统”理念之所以这样深入民心,“天下定于一”的理想之所以为中国数代伟大政治家奉为至高无上之准则,正是因为我们这个幅员辽阔、民族众多国家在纷乱历史进程中所必须的抉择,正是国家主体向心力、凝聚力得以实现的惟一途径。
历史上的中华帝国,毫无例外,在每次巅峰过后都会进行自我封闭,其中既有自豪的陶醉,也有坐拥大好河山后患得患失的内心惶恐。秦汉帝国如此,唐宋帝国如此,明清帝国依旧走不出这一历史循环的怪圈,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积贫积弱和丧权辱国更是使父子家天下的帝制在中国永远打上了休止符。本书所集数章内容,不是以学者身份对中央王朝历朝历代坐“宏大叙事”般的解构,也无心从经济、政治、社会等诸学科层面挖抠王朝解体的性质和长期停滞的深刻原因,只是想突发奇想地做一个行动的历史旅行者,随心所欲地把目光集中在某个历史的光荣或者黑暗阶段,讲述中华历史中富含深刻意味的历史个人和历史事件,试图以崭新、异类的眼光和历史的、情感的思维推断大一统国家历史长河中曾经鲜活的血肉人生,亦庄亦谐,力避枯涩,追溯中华大家庭历史上的恩怨情仇,化解为干戈为刀剑的血雨腥风,探视长眠历史中仍旧顽强跳动的、永不停歇的沉沉脉搏。
英国地缘政治学家哈尔弗德·麦金德(HalfordMachinder)在其著作《历史的地理枢纽》中曾讲过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我请读者应暂时把欧洲和欧洲的历史看作隶属于亚洲和亚洲的历史,这是因为,在非常真实的意义上讲,欧洲文明是反对亚洲人入侵的长期斗争的结果……”老牌帝国主义的学者竟肯“屈尊俯就”地把他们一直自以为是“文明中心”的欧洲和欧洲历史“隶属于”亚洲和亚洲的历史,这或许会使我们不少愤青暗中窃喜——其实,麦金德的叙述是有“前因后果”和有所特指的,主要是指十三世纪有“上帝之鞭”威名的蒙古铁骑所掀起的黑色风暴对西方世界的冲击。但是,无论如何,可以从西方学者的此种“虚透消息”中得知:中国,作为亚洲乃至全世界最重要的文明之一,在人类历史的各个主要阶段,都是高级灿烂文明的核心国家。草原民族多次的铁骑入侵和大一统国家内部的短暂分裂不仅没有使中华文明成为“暴力秋风”下的落叶,反而是使这条东方巨龙体内灌注了勃勃的生机和新鲜血液,恰如凤凰涅磐,每一次“蹉跌”都会成为这个伟大民族重焕荣光的巨大契机。中华民族完全有理由自豪地宣布,在东方,我们是永远的美丽新世界!
中华民族的大一统是真正崭新的、世界意义上的大一统。在东方智慧的极顶,龙的种族种族必将俯瞰芸芸众生,一览众山小!所有的终极价值皆闪耀着我们祖先的光荣镜像!六千年岁月的火焰,大熔炉中血脉相融,精华凝聚,无限而神奇的未来新世界,都将是我们的强盛、伟大民族的新天地。我们将在未来的容光中不断地证明我们是那么坚毅、高贵、忍韧和勇武,并会坦然向新一代讲述我们曾经的蛰伏和沉睡,告诉他们那样一种绝妙的感觉:在绝壑之颠,只有面临坠落的危险,才能更强烈感受逆境而上和飘然而升的欢乐洪涛!
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脚步是不可阻遏的,尽可让畏缩的“智者”把这样的豪言壮语嘲笑为不切实际的梦呓吧。魂游太空,眺望中华大地,已有太多褐色的深沉。六千年来,我们拥有无比成熟的农耕文化,迸发过鲜活旺盛的草原文化,惟独海洋的湛蓝在我们“黄土文明”中所遗存的记忆太少。在不久的将来,台湾势必重归母亲的怀抱,东海、南海、渤海、黄海的无垠蓝色将使中华大地六千年的黄土凭添绚丽的新彩色。中国,将把眼光从青藏高原、蒙古草原、和黄土高原等等传统的中华大地上再往远眺望,钓鱼岛、澎湖列岛、南沙群岛等等如钻石般散落于蔚蓝海洋中的岛屿都将成为中华巨人大步奔向更辽阔新世界的踏脚石和补给站,海洋的纯蓝将涤荡我们六千年文化中的淀沉积垢,成为滋润我们新活文化的营养剂,而我们传统的大陆国家也必将籍此焕发出更加令人难以想象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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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32   潘岳河阳一县花
  ——“八王之乱”杀戮年代才子士人命运的“黑色幽默”
    
阳朔山水天下绝。行走在这个奇山秀峰平地拔起、恍若人间仙境的小城,总能在小食馆的招牌广告或旅行社的宣传指南上看见这样一首诗:“陶潜彭泽五株柳,潘岳河阳一县花。两处怎如阳朔好,碧莲峰里住人家。”诗作者沈彬,只是唐朝一个九流诗人(可能连九流都算不上),但就凭这一首浅白易记的诗歌,也可博千秋万古名了。尤其是最后两句,完全可以作为阳朔顶极广告词,按当今的市场价,一字十万金都打不住,琅琅上口,情景交融。人活一辈子,能留下十个字,千百年来让人耳熟能详,也不枉世上“潇洒走一回”了。
言归正传。本文当然不是给阳朔做旅游广告写什么当地的人文典故,更不是再拿阳朔跟陶渊明作县令的彭泽垂柳或其理想中的“世外桃源”相比。我意中所注,恰恰是沈彬诗中大家往往最不甚明了的“潘岳河阳一县花”中的潘岳。言及潘岳,虽然时光流逝近两千年,还是能让人想起“魏晋风度”、“五味玄言”、“俊逸风流”、“玉腕麈尾”、以及,“八王之乱”。
潘岳,字安仁,小名檀奴,河南荥阳中牟人。千百年来,男人值得一夸的最高褒赞就是“才过宋玉,貌赛潘安”——潘安就是潘岳。宋玉楚人,其辞赋水平远逊他的老师屈原,除其长赋《登徒子好色赋》的题名给人稍许印象外,后世人也难记其才能高浅。反而是这位美男子潘岳,文采卓然,在当时就有“潘文如江”、“岳藻如江,濯美锦而增绚”之誉,加之其爱妻情切,是中国“悼亡诗”做的最最情深意切的人(另一位是唐代的元稹)。不仅如此,潘岳玉树临风,潇洒风流,无论环肥燕瘦的时代审美观如何变化,他一直是中国理想美男子的标准。“掷果盈车”、“傅粉檀郎”等等成语典故皆出于这样自小就貌美如花的倜傥男儿。在男女关系上,潘岳又情深脉脉,与结发妻子杨氏伉俪和谐,始终如一,“只有安仁能作诔,何曾宋玉解招魂“(李商隐)。
对于潘岳的“檀郎”玉貌,唐朝就有无名氏《菩萨蛮》曲:“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一面发娇嗔,碎娞花打人。”大词人南唐后主李煜的《一斛珠》更是以檀郎衬佳人,他写道:“罗袖衰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绒,笑向檀郎唾。”《金瓶梅》中也有这样的描写:“寂静兰房罩枕凉,佳人才子意何长。情浓乐极犹余兴,珠重檀郎莫相忘。”甚至康熙年间的西藏六世达赖仓央嘉措,身为活佛,也难避情网,有诗道曰:“浮生一刹逝如电,画楼辜负美女缘。未知来生相见否,陌上适却再少年。……姹紫嫣红一时凋,舞衣不称旧舞腰。争教蜂蝶两相断,袖底羞见檀郎招?”——檀郎檀郎,一歌三咏,击节叹赏,成为郎才女貌(其实是郎貌又郎才)的爱情符号,千百年来,一直不衰。
潘岳所处的魏晋年代,似乎听上去那么令人向往——竹林七贤、刘伶醉酒,阮籍傲歌、嵇康抚琴,王衍清淡,名士风流,人物俊爽。但真正掀开那一页厚重的史书,更多的是刀与火的杀伐,是泪与血的呻吟。西晋司马氏在太康元年(公元280年)俘孙皓三分归一统,刚刚结束了自董卓之乱长达91年的分裂不久,白痴皇帝晋惠帝袭位,很快就导致了“八王之乱”,中原板荡,重堕分裂,兵来马往,杀戮循环,生民涂炭——“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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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33   一枝早秀聪慧才——潘岳令人羡慕而又多灾多难的青年时代
  
潘岳官宦子弟出身,其祖父潘瑾为安平太守,其父潘芘为琅琊内史。由此,他早年的成长教育环境肯定是非常典型的儒家正统,“潘岳以才颖见称,乡邑号为神童”,同乡同府的成年人都认为这个清俊少年肯定是“请缨系南越”的少年英雄终军或“神思终飞扬”的贾谊一类人。造化弄人。老天似乎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才情横溢的往往相貌寝陋;锦绣皮囊的,常常德才不趁。但对于潘岳,确确是个上天格外眷顾的异数。“潘策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在封建礼法颇严的西晋社会,倜傥潇洒美少年,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手执弹弓在洛阳大道倘徉,竟有那么多的大姑娘小媳妇对之青睐不已,大庭广众之下,手拉手地把俊俏少年围于中间,向他抛掷新鲜水果。潘安仁出行一次,竟也能满载一小车花果而归。那种欣悦纯洁的爱慕之情,千载之下,让人想象起彼景彼情都心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甜蜜,情不自禁露出畅然微笑。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同时代另一位大才子左思。“左太冲(左思字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晋书》中给潘岳作反衬的倒霉蛋是张载。“时张载甚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掷之,委顿而反。”)无论是唐皇史书还是名士逸录都以潘岳少年时代的姿貌容止当成素材,可以想见这位翩翩少年郎当年是何等的光彩照人,连史官大儒正襟执笔之余也不得不记上这凭添风流的一笔。
曹魏以来的“九品中正制”,对潘岳这样的人才是最有利不过的。“早辟司空太尉府,举秀才。”年纪青青,已经得以层层举荐,进入京城充当朝廷的“后备梯队”。机会不仅是为有准备的人准备的,更是为有真才实学的人所准备的。晋武帝坐稳江山后,率众臣躬耕“籍田”,类似今天的元首植树秀,作为中央宣传干事的潘岳献呈《籍田赋》“以美其事”。赋文泱泱,文采华章:
伊晋之四年正月丁未,皇帝亲率群后藉于千亩之甸,礼也。于是乃使甸师清畿,野庐扫路,……沃野坟腴,膏壤平砥。清洛浊渠,引流激水。遐阡绳直,迩陌如矢……若湛露之晞朝阳兮,众星之拱北辰也。
于是我皇乃降灵坛……黄尘为之四合兮,阳光为之潜翳。动容发音而观者,莫不抃舞乎康衢,讴吟乎圣世。……
……此一役也,二美显焉,不亦远乎,不亦重平!敢作颂曰:
“思乐甸畿,薄采其芳。其农三推,万国以祗。……人力普存,祝史正辞。神只攸歆,逸豫无期。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之所以把长赋部分录此,就是让现在的人看看古代才子把这种“官样文章”写得是多么“辞采纷披,壮丽高宏”。伟大的文艺批语家刘勰在其《文心雕龙》中,认定潘岳这种宏大叙事的作品“陈义俊伟,措辞雄瑰”,文学成就可与汉代大作家司马相如的《大人赋》相提并论。挥挥洒洒上千言,无外乎是颂扬西晋统治者的功德伟业:“于皇时晋,受命既固。三祖在天,圣皇绍祚。”晋武帝乘羊车后宫遍地打炮的余暇,捧章赏读,虽然肯定也有看不明白的出典和字句,但满页堂皇,不由得龙心大悦,面生喜色,直夸潘岳有才。
马屁拍得虽好,但福兮祸兮。“(潘)岳才名冠世,为众所疾,遂栖迟十年。出为河阳令,负其才而郁郁不得志。”《晋书》短短二十八个字,把潘大才子二十到三十最美好的青年时代就这样“交待”了。
也是人言有征,时人皆夸潘岳有贾谊之才,确实也终落贾谊之遇。“……(贾)谊年少,颇通诸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是时,(贾)谊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诸生于是以为能。文帝悦之,超迁,岁中至太中大夫……于是天子议以(贾)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毁(贾)谊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贾)谊为长沙王太傅”。汉文帝何其英明之主,绛侯周勃何其老成之人,对青年才俊尚且如此,空使“贾生年少虚垂涕”,那么潘岳遇到这位天天只知浮言好色的晋武帝也只有自认晦气。虽然皇帝看见文章高兴那么一下,周遭宠信众臣几句“潘岳为人年轻躁进”,肯定就会颔首相应,与诸舅诸叔同去饮乐,提拔一事完全抛诸脑后。
大凡有才能者,肯定会见嫉于当时。潘岳风采妙绝,眉目如画,又能以时文感动当今圣上,司马炎周围那么龌龊的中老年丑陋大臣们心中不知恨他有多入骨。由此观之,潘岳被外放任一小县令十年,蹭蹬不遇,也还不算是什么太糟的待遇,毕竟好脑袋还长在脖子上,而且栖迟困顿之中,中国文学史上也有幸能留下些真正发自内心的、情真意切的作品。
潘岳先在河阳县作县令,后来又在怀县作县令,确实也是个知民疾苦、爱民如子的好清廉好官。可从其《河阳县作诗二首》诗中窥见一斑:
微片轻蝉翼。弱冠忝嘉招。在疚妨贤路。再升上宰朝。猥荷公叔举。连陪厕王寮。长啸归东山。拥耒耨时苗。……齐都无遗声。桐乡有余谣。福谦在纯约。害盈由矜骄。虽无君人德。视民庶不恌。
潘岳非自小膏梁绵绣、不恤民生的王公贵胄子弟;又非寒人下僚出身,骤得一官便只知穷凶极恶地暴敛,竭泽而渔。中层官僚地主的出身决定了潘岳的阶级品性,“黔黎竟何常,政成在民和”成为他仕宦的理想,“祗奉社稷守,恪居处职司”作为他居官的准则。虽然外任居官郁郁,并不妨碍这位美男子栉风沐雨,四处操劳,由于治民有术,他颇得两县老百姓的爱戴。
虽然小县城的事业搞得不错,但对于胸有鸿鹄之志的潘岳来说,毕竟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郁闷真情,在他的《内顾诗》中,一表无遗。
独悲安所慕。人生若朝露。绵邈寄绝域。眷恋想平素。尔情既来追。我心亦还顾。形体隔不达。精爽交中路。不见山上松。隆冬不易故。不见陵涧柏。岁寒守一度。无谓希见疏。在远分弥固。
“凄凉二月阑,千里一时绿。”虽然潘岳信笔游缰,极笔描画春草青青,芳林茂盛,但是,美好明丽的风景更能映衬一个失意之人的郁郁之情,感伤因极眺愁远山川愈加植入肺腑深处。可以想见,美男子潘岳清秀俊美的容颜在春风和煦中凭添了不少忧愁,喃喃自语,吟着“人生若朝霞”,他迎风而立,背景是翠岚如画,诗人的衣袍因风飞舞飘扬,真正一幅“矫如玉树临前”的人物画图。此外,潘岳这一期间还有重要作品《秋兴赋》,自表其三十二岁,便“始见二毛”,即也鬓发苍白(李煜有“沈腰潘鬓消磨”,“沈腰”即指南朝诗人沈约与友人书中称其内多病而腰围清减,“潘鬓”即指潘岳早生白发之典)忧伤之情,充溢其间。
虽然仕途蹇涩,潘岳的情感生活却很甜蜜,正所谓人生有失必有得。潘岳样貌虽美,却没有一般美男子的风流通病。他与结发妻子杨氏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夫妇倾心相爱加上相敬如宾的和美家庭生活,对逆境中的潘岳确实增添了不少的慰籍。杨氏是晋代名儒杨肇的女儿,十岁就许配给潘家。杨氏一家门弟清高,男女都有真才实学。
西晋时代的小县城不似今日,充满着廉价的对大都市的低层次摹仿和烦人的喧嚣。那时的县城大都是田园风光,山清水秀,林木秀挺,案牍之余,夫唱妇随,琴棋书画,俸禄足以养家,美妻花貌倾城,遥思当年以才名倾动帝颜,想必潘岳因仕途蹭蹬引起的焦灼经过数年的消磨已经减轻了许多。因此,诗人才有闲情逸志美化、绿化河阳县,在全县境内遍植林木,桃李成林,使得河阳当时有“花县”之称。翩翩玉人桃李花。后世文人骚客自然对此追思不已,诗仙李白有诗:“河阳花作县,秋浦玉为人。地逐名贤好,风随惠花春。”老杜亦有诗曰:“河阳县里虽无数,逐锦江边未满园。”情深无限的风流才子李商隐也有所吟咏:“河阳看花过,意不问潘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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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34   山雨欲来风满楼——潘岳初涉官场时的京城政治
  晋朝司马氏得国,同曹魏差不多,“欺他寡妇与孤儿”。但曹操、曹丕父子英雄,芟夷群雄,一统北方,使弱汉得以苟延残喘,如同摘下一颗自栽果树的果实,安享帝座,还能让人信服。司马懿受魏明帝把臂相托,老家伙装病装傻装老年痴呆,趁机干掉曹魏宗室曹爽,从彼时起,祖孙三代一直把持国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奸雄生奸雄。魏元帝咸熙二年底(公元265年),司马炎在老爸死后不久就篡位,建立晋朝,史称西晋。
魏朝末年,三国时代的老英雄们早已病死、战死,蜀国更是在诸葛亮死后政事紊乱,扶不起的刘阿斗只能在邓艾奇兵压境下携城投降。吴主孙皓暴虐,群下离心,王浚楼船排江来,金陵王气黯然收。晋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降孙皓三分归一统,晋朝终于正式结束了汉末三国以后分裂的局面。“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矣。”晋武帝并非胸怀大志、深谋远略的雄才之主,也就是运气好,该赶上的都让他赶上了,松人走狗屎运。但凡事泰极否来,“帝既平吴,专事游宴,怠于政事,掖庭殆将万人。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宫人竟以竹叶插户,盐汗瀝地,以引帝车,而(皇)后父杨骏及弟珧、济始用,交通请谒,势倾内外。”
但说句公道话,晋武帝司马炎虽逼魏帝曹奂禅位,但他本人却不失厚道,降主如刘禅、孙皓,前代主如曹奂,都是锦衣玉食好宫殿、好仆婢丰厚供养着,未曾加以残害。对于忤意的臣下,武帝也有容人之量。太康三年,司马炎在南效行祭祀礼后,兴致不错,便问身边陪同的司隶校尉刘毅:“朕与汉朝诸帝相比,可与谁齐名啊?”刘毅不假思索,回道:“汉灵帝、汉桓帝”。司马炎吃惊大过生气,问:“怎么把朕与这两个昏君相比?”
刘毅说:“桓、灵地二帝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皆入私门,以此言之,还不如桓、灵二帝”。司马炎闻言大笑,“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朕有直臣,固为胜之。”由此,可见晋武帝的大度和厚道。
晋武帝统治中后期,国家无事,文恬武嬉,奢侈无度,《世说新语》中集有《汰侈》十二则,专讲晋武帝大臣的纸醉金迷、竟相斗富的荒唐生活,现摘取数篇,从一个小小的侧面窥示当时诸人的荒唐和奢靡:

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王导)与大将军(王敦)尝共诣崇。丞相素不善饮,辄自勉强,至于沈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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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沈香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着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厕。王大将军往,脱故衣,着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

武帝尝降王武子(王济)家,武子供馔,并用琉璃器。婢子百余人,皆绫罗绔(衤罗),以手擎饮食。蒸(犭屯)肥美,异于常味。帝怪而问之。答曰:「以人乳饮(犭屯)。」帝甚不平,食未毕,便去。王、石所未知作。

石崇与王恺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武帝,恺之甥也,每助恺。尝以一珊瑚树高二尺许赐恺。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恺以示崇;崇视讫,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疾己之宝,声色甚厉。崇曰:「不足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三
尺、四尺,条干绝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恺许比甚众。恺惘然自失。

王武子被责,移第北邙下。于时人多地贵,济好马射,买地作埒,编钱币地竟埒。时人号曰「金沟」。

《世说新语·汰侈第三十》
石崇连杀自家劝酒美女,王济用来作菜的小猪用人奶喂养,王恺、石豪斗富更是千古穷奢极欲的典型,“侈汰之害,甚于天灾”。晋武帝自己就是顶尖级好色之徒,加之当时纵欲主义流行,整个社会从上到下处于狂迷放纵的气氛之下。

晋武帝在位后期,继承人问题就成为关键大事中的关键。自魏文帝曹丕设“九品中正制”后,士族门第积年以来不仅在政治上成为一股巨大的力量,也成为上层统治阶级联姻结婚所考虑的最关键指标。门第清望,成为高级士族缔结姻亲的首选。继司马师娶东汉名儒蔡邕的外孙羊氏女为妻,司马昭取魏朝名儒王肃长女王氏为妻后,司马炎也聘弘农华阴高族杨氏女为妻。晋武帝“长发委地,姿容甚伟”,皇后杨艳“少聪慧、善书,资质美丽”,就这样一个强强联合的夫妻,共生下三子三女,其他都不错,惟独太子司马衷生下来就傻乎乎,智商比白痴稍稍高些(晋武帝长子司马轨早殇)。
从医学、遗传学角度讲,司马炎与杨艳都很健康,晋惠帝司马衷也有一子四女,个个都聪明伶俐,中间就惠帝一个低智商,很可能是他妈怀孕过久或出生时产婆太紧张从产道拎出时磕碰了这位大胖小子的脑瓜子,使真龙儿变成傻龙子,贻祸匪浅。
虽然帝王父子不象寻常父子在一起吃住,但司马炎也深知太子儿司马衷脑子有些问题,平素见面时小哥们痴愚的举止和呆滞的眼神任谁也能看出这位太子爷脑袋肯定进过水。司马炎并不缺儿子,几乎是儿子成群,他共有子二十六人。“八王之乱”中有三王(楚王司马玮、长沙王司王允、成都王司马颖)以及后来的晋怀帝司马炽都相貌堂堂,智商超出常人。武帝与杨后夫妻关系不错,他回宫后,表示皇太子不堪继奉大统,想换个儿子继统。杨后闻言大惊,劝说:“立嫡以长不以贤,岂可动乎!”皇后此话大有道理,但任由自己大傻冒儿子坐储君这个位子,实在是妇人之见,没有任何远虑。晋武帝耳朵软,经皇后一劝更不想再弄出些麻烦。此外,皇太子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特别乖巧聪慧,深得晋武帝欢喜,所谓“看孙不看子”,司马炎易换太子的想法就愈加淡薄。而太子妃贾南风入宫后,擅于心计,更在关键时刻帮了傻太子的大忙。
皇太子司马衷大婚前,晋武帝很想为儿子迎娶“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的卫瓘之女。但杨皇后与权臣贾充的老婆郭氏关系很好,又私受了郭氏不少奇珍异宝,就在皇帝老公面前盛称贾南风大方贤淑,可为太子妃。一向耳软的晋武帝又一次为皇后所误,把短肥黑丑的大胖丫头迎进宫内,与太子司马衷配对。这位“貌陋而心险”的婆娘,成为日后断送西晋王朝的最大一颗定时炸弹。
本来作太子妃的应是贾南风之妹贾午。贾午当年十二岁,小太子司马衷一岁,毕竟是贾家人种,十二岁的贾午“丑而短黑,短小未胜衣”,于是,杨后和郭氏一合计,就把时年十五岁的贾南风娶进宫中当太子妃。贾南风“妒嫉多权诈,太子畏而惑之,嫔御罕有进御者。”同时,贾南风生性酷虐,曾亲手杀掉左右侍女数人。有一次她发现有个宫女偷偷怀上了太子司马衷的孩子,妒怒之下,以锐戟刺入,已经成形的胎儿应声堕地而死。晋武帝闻讯大怒,决定把她废锢金墉城(金墉城是晋朝专门囚禁被废宫嫔后妃和皇族的地方),当时的杨皇后(此杨皇后是杨艳的堂妹杨芷。杨艳死前,在武帝怀中嘱托后事,让武帝迎娶她的堂妹,“帝流涕许之”。)由于贾南风是堂姐所荐,贾家与自己杨家关系不错,但好言相劝武帝:“贾公(贾南风之父贾充)有大功于社稷(帮司马氏篡魏),其家即使有罪也应再三宽赦,更别说他的亲生女儿了。现在贾妃年轻,正是好生嫉妒的年龄,不该以其小过掩其父大德。”闻及此言,晋武帝才打消怒气。但作为当朝皇后,虽然年纪只大贾南风十多岁,杨皇后还是多次训诫这位“儿媳”,让她收敛行迹,好好作人。贾妃并不知道杨后背后救过自己,反而认为杨后在武帝面前说自己坏话,于是对这位“婆婆”心中充满怨毒之情。
晋武帝后期酒色过度,身体很不好,群臣深以为忧。尚书和峤委婉进谏,对晋武帝说:“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末世多伪,恐不了陛下家事。”司马炎默言不答;老臣卫瓘也有一次趁着宴饮酒劲,抚着御座对晋武帝说:“此座可惜”。
晋武帝心中也不踏实,一次,他把太子东宫大小官属都招致皇宫内宴饮赐酒,然后用大信封密封文件数件,派人送给太子断决,想在没有东宫官吏作弊帮忙的情况下考考太子的处理政务的能力,并让使臣就在外面坐等太子的文件批复。“(太子)妃大惧,倩外人作答。答者多引古义。”贾南风丑婆娘吓坏了,如果老公被废,自己就从太子妃变成普通的王子妃,新皇登基后肯定任人宰割。本来嫁这位傻哥们就是图他日后九五龙椅旁边的皇后位子,这份“答卷”交不好,万事皆空!估计临时抓忙,找个冬哄腐儒当枪手,在文件上面旁征博引掉书袋,满纸的典故和成语。偏偏宫内有个名叫张泓的闲差太监聪明,进言说:“太子不好学习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现在在御批文件上广引古文典故,必定会被皇帝看穿,最终会怪罪下来,肯定还追究背后主使找枪手的人。不如就直接就事论事,写上判断意见。
贾南风大喜,对张泓说:“就麻烦你为我好好写吧,日后保你富贵荣华。”
“(张)泓素有小才,具草,令太子自写。”小太监起好草稿后,低智商的太子照猫画虎抄一遍,派一直等候的使臣送交正在皇宫与东宫僚属及当朝大臣宴饮的酒席之上。
“帝省之,甚悦。先示太子少傅卫瓘。”本来对太子司马衷的期望值很低,忽然看见傻儿子亲笔写的判词立意清楚,处事得当,司马炎大喜之余,先把文件递给卫瓘,无形中泄露了这样一个信息:您常表示太子不具备接班条件,看看,还不错嘛,啊!“众人乃知(卫)瓘先有毁言,殿上皆称万岁。”由此,贾南风一家上下也暗中记下卫瓘一笔,留得秋后算帐。
当然,各种史书把贾南风这个黑丑娘们都写得无比有心机,好象完全是靠她欺上瞒下才最终使痴傻汉子司马衷成为晋惠帝。据笔者揣测,真正最后拿主意定大计的仍旧是晋武帝司马炎本人。他所看重的,恰恰是惠帝的儿子司马遹。
司马遹,据史书记载,其母谢玖清惠贞正,选入晋武帝后庭作才人,被司马炎已经尝过“鲜”。司马衷十岁被立为太子,一入东宫,选太子妃就被列入首要大事。“武帝虑太子尚幼,未知帷房之事,乃遣往东宫侍寝。”《晋书》中这句话泄露真相,武帝肯定是用过这位貌美如花的谢才人数次,才觉得这位才人聪敏、善解人意,派去给自己傻儿子作性启蒙,以身试“性”,教会傻小子在床上与女人“那个”。“(谢才人)由是得幸有身。”贾南风过门后,对太子宫内别的嫔妃可以随意杀戮,对谢才子则不敢。谢才人也知道贾妃奇妒,“求还西宫,遂生愍怀太子(司马遹)”。几年后,傻乎乎的太子进宫朝见父皇,见一个三四岁的白胖小子与数位皇子在一起玩耍,非常可爱,便走过去拉着小孩的手嘿嘿傻笑。武帝远远望见,行至近前,对司马衷说:“是汝儿也。”司马衷不明就里,只能跪于地上拜谢。
由此,也可以这样设想,司马遹这个漂亮孩子也是晋武帝的骨血,虽然谢才人和司马衷春风几度,但十二、三岁的小孩让人怀孕的可能性毕竟不是很大。晋武帝只把这位处于嫡长地位的傻儿子做个过渡,内心深处盼望小儿子司马遹日后以皇太孙继承帝位。但让晋武帝始料不及的是,太子妃贾南风太阴毒,朝中大臣太没用,自己的司马氏子弟太子不争气,因此,他撒手一死,不仅晋朝很快分崩离析,自己最喜爱的皇太孙(或皇子)也最终死于贾南风屠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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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35   “牝鸡司晨”朝纲紊——晋惠帝登基后的西晋时局
  
  “(潘)岳频宰二邑,勤于政绩。调补尚书度支部、迁廷尉评,以公事免。杨骏辅政,高选吏佐,以(潘)岳为太傅主薄。(杨)骏诛,除名。”
潘岳倒霉,潦倒沉沦十余年,刚刚因两任县令的政绩调入中央,有机会给杨太后父亲晋朝太傅杨骏当办公室主任,没几天就因杨骏被杀,美男子又被晋廷除名,免官成为一介平民。
当朝太后的父亲杨骏被杀,说来还是好大一段的复杂故事。
晋武帝病危弥留之际,未及提名顾命大臣,加上勋旧重臣病死的病死,退休的退休,在禁宫内侍疾的只有杨皇后的父亲侍中杨骏。趁此机会,杨骏大过一把皇帝瘾,反正玉玺在自己手中,委任状随便填上自己亲信的名字,加印后即为法令行之。同时,内宫侍卫也都换成他所信用亲近之人,亲王大臣皆不能进宫问候探视皇帝病情。其间,晋武帝回光反照,乍一清醒,见左右侍卫个个都很陌生,不由正色怒斥杨骏:“怎么现在就搞成这个样子!”忙唤中书作诏书,召还已被任命为镇南大将军但还未外出就职的叔祖汝南王司马亮回来,与杨骏共辅朝政。杨骏闻言,深恐这位经验老到的皇族与自己争权,借口要查看诏书内容有无纰漏,让人从中书省拿回诏令,随即销毁。不久,晋武帝大渐,杨皇后召来中书监华霬和中书令何邵,口头宣布武帝诏令,任命自己的父亲杨骏为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可以说是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同时,又下诏急催汝南王司马亮马上外出许昌就任。
武帝临崩前,又有片刻的清醒,挣扎着问“汝南王来了吗?”左右侍从说无,晋武帝闻言又惊又急,一下昏过去,也就再也没有醒来。
太子司马衷即皇帝位,改元永熙,尊杨皇后为皇太后,立贾妃为皇后。
杨骏好谋无断,外刚内怯,一临大事,死狗扶不上墙的禀性皆露,他在宫内太极殿居住、办事,周遭遍布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卫士,天天如临大敌一般。汝南王司马亮还未出京城,听闻晋武帝驾崩消息,也不敢入宫临丧,只能在大司马门外大哭以尽臣礼。哭毕,司马亮上表,要求留侍武帝入葬后再外出就镇。有人趁机进言,说这位司马王爷想举兵讨伐杨骏。杨骏大惧,忙和皇后女儿商议此事,把傻乎乎的新帝司马衷叫来,让他亲手写诏书给大臣石鉴和张邵,命二人马上师兵擒拿司马亮。张邵是杨骏外甥,闻诏马上披甲上马,急赴石鉴处要他一起受诏出兵。石鉴认为司马亮是帝室尊亲,持兵不发。司马亮这边,手下人劝他起兵讨伐杨骏,思虑再三,老王爷终于下不了决心,大奸雄司马懿的这位亲生儿子最终连夜驰赴许昌,避逃而去。大丧期间,宫殿暂时粗安,避过一次萧墙之乱。
杨骏也知道自己因女儿为皇后而骤贵,没有民望,更无高门士族的真心拥戴,便大行封赏,滥加爵级,以博求美誉令名。这种荒唐作法,连他的亲弟杨济、外甥李斌以及同党石崇等人也多相劝谏,杨骏仍旧我行我素,听不进去。同时,杨骏在政事处理方面,“严碎专愎”,对内深怀猜忌,对外私昵亲党,把对司马皇室宗亲更是一概排除于中央决断枢要之外,故而树敌广众,招致无数怨愤。太原人王彰因清名被杨骏辟为司马,王彰竟“逃避不受”。有人问究竟,王彰回答说:“自古一姓出两个皇后的家族,一时贵盛,日后未有不败者。杨骏太傅本人昵近小人,疏远君子,专权自恣,能支撑多久呢。武帝不计身后社稷大事,嗣帝没有继业才能,顾命大臣又所任非人,天下之乱,可立待也!”
杨骏不仅在朝内滥行赏爵,连同关中内迁的匈奴等少数民族也都加官晋爵。日后攻灭西晋,俘杀怀、憨二帝的匈奴族人刘渊,也被加封为建威将军、匈奴五部大都督,当朝杨太傅为这位汉化的匈奴日后顺利起事送上了一顶权高望重的大官帽。
皇后贾南风阴险猜妒,又多权略,杨骏对此倒早就留意。为了防止贾南风坐大,杨骏以自己的外甥段广为散骑常侍,主管军国机密;亲信张邵为中护军,主持禁卫军。一般的重大诏命,都由傻冒皇帝司马衷走个形式画个押,入呈杨太后和杨骏后,才下诏施行。
贾南风虽然丈夫为帝,自己贵为皇后,仍觉内外都很不爽,因为朝中大权皆为太后杨氏及其父亲杨骏把持,自己只是以小辈仰人鼻息。
皇宫内的殿中中郎孟观和李肇两人一直为杨骏所轻,常有怨言。贾后侦察知此事后,就派身边亲信太监联络孟、李两人,密谋除掉杨骏。有了里应,还缺外合。李肇和孟观两人分别暗中联系汝南王司马亮和坐镇荆州的楚王司马玮。汝南王司马亮拒绝;楚王司马玮二十来岁,少年果锐,一口应承,并且上书请求入朝面君。杨骏一直惮忌楚王司马玮的英武勇锐,此前就“欲招之而未敢”,现在看见他“自投罗网”,高兴得马上以惠帝名义召他和坐镇杨州的淮南王司马允一起入朝。
晋惠帝元康元年(公元291年)4月,大傻冒晋惠帝正呼呼大睡,忽然被殿内将李肇、孟观叫醒,让他签署诏书,称杨骏谋反,并命楚王司马玮屯兵司马门,东安公司马繇师禁兵四百人去逮捕杨骏。苍猝之下,惠帝又无辨别是非能力,傀儡一样就在诏令上签字。被杨骏派在内殿掌管机要的段广跪在惠帝前一个劲地叩头为舅舅辨解:“杨骏孤公无子,岂有谋反篡位之心,希望圣上仔细考虑。”惠帝本来就傻,又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糊里糊涂,傻楞楞不发一言。
太傅杨骏当时住在曹爽旧宅(选这个地方就知杨骏运命不济,当初曹爽一家被司马懿诛灭三族,风水如此不好,杨骏竟没有任何顾虑,此事过后肯定又会被风水先生们当成一大“案例”来讲解蒙钱),临近西晋的国家武库,听闻宫内有变,他忙召集朝中大臣集中在自己家里商议对策。
杨骏草包一个,本性又怯懦,坐在当中惊惶无限,向众人问策。太傅主薄(杨骏的幕僚长)朱振建议,“现在宫廷内变,定是贾后设谋要害您,应该马上派人点火烧掉云龙门来大造声势,然后入宫逮捕造反者,再派兵攻开万春门,引东宫兵及外营兵来保护皇太子入宫。如此,宫内人因为恐惧肯定会斩送首谋之人大开宫门迎降,否则的话,杨公您无法免难!”
如此万分紧急关头,这位势倾中外,掌握西晋一切文武大权的当朝皇太后亲爹杨骏,思虑半天,只冒出一句话:“云龙门是魏明帝时候建造的,费工费钱无数,奈何烧之!”本人及族党性命攸关之际,杨太傅突然变成个文物保护者,众大臣大失所望之余,各个托称自己要进宫观看皇帝安危,一哄而散。杨骏的党羽左军将军刘豫一直没有接到太傅的信儿,率大队军马刚到杨骏门口,迎面遇见右军将军裴頠(贾南风皇后表兄),忙问太傅何在。裴頠骗他说:“太傅已经乘辆小车,带着两个从人逃去西城。”刘豫武人粗疏,不问究竟,忙问自己怎么办,裴頠说:“您应该去廷尉自首。”刘豫闻言,果然听话,委弃自己统领的重甲劲卒,真的去廷尉自首去了。
皇太后杨氏知道消息最晚,禁宫各门又都被贾后及同党关闭,无奈之余,她自己在丝帛上写字“救太傅者有赏”,派太监射出宫城外。恰巧贾后党羽拾得帛书,贾后趁机诬称杨太后与父亲一同谋反,封门囚禁这位当朝太后。
本来,乱起之初,相关诸人皆在观望,假使朱振烧龙云门计成,或者刘豫率大军拥杨骏围皇宫,殿中诸人百分之二百的可能会马上翻脸,杀掉贾后等人以求功。杨骏惶怯无计,宫外局势渐渐明朗,皇宫又无兵马来围逼,“寻而殿中兵出,烧(杨)骏府,又令弩手于阁上临(杨)骏府而射之。”杨骏的卫兵都为箭雨所阻,被困于宅内。兵溃山倒,禁卫军很快冲入杨骏家的大门,搜出躲在马厩里的这位草包太傅,就地一刀结果了性命。孟观等人一鼓作气,连夜逮捕了杨骏的弟弟杨珧和杨济以及段广、刘豫等多名同党,都诛夷三族,一口气杀掉数千人,老幼不免。
皇太后杨氏也因“图危社稷”的罪名被废为庶人,其母裴氏依罪该斩,她“截发稽颡”,上表儿媳贾后,自称臣妾,哀求饶母亲性命。贾后当然不许,当着这位“婆婆”的面杀掉杨骏妻子后,又把杨太后幽禁,派人断绝饮食,活活饿死了这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除掉杨骏及其党从数千人后,贾后还想把杨骏所有的太傅府属官都一锅烩掉,幸亏侍中傅祗上言,引用当年司马氏诛曹爽故事,认为不可妄及无辜,这样,杨骏的大批属官得免。身为太傅主薄出主意的朱振肯定跑不掉,乱起当夜就被族诛。同为太傅主薄的潘岳刚刚从地方调至中央,事发当晚正在外地处理急务,但按理也逃不得干系,不免连坐被诛。幸亏有贵人相助,楚王司马玮的长史公孙宏当时操专杀之权,主管处置杨骏“乱党”案件,急忙派人送信让潘岳辨称自己只是杨骏的挂名属官,“故得免”。
“初,谯人公孙宏少孤贫,客田于河阳,善鼓琴,颇能属文。(潘)岳一为河阳令,爱其才艺,待之甚厚。”看来,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潘岳在河阳当县长时,因为公孙宏善琴能文,引为知已,常常一起饮酒吟诗,惺惺相惜,故而今日有此善报,暂时躲过一次灭族大劫。
根据“敌人反对我们就拥护,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这样一个惯性思维,一直为杨骏所排斥的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以及东安王(因功升级)司马繇都入朝掌握大权,太保卫瓘也被任命为录尚书事。贾南风皇后的族兄贾模、堂舅郭彰以及外甥贾谧也都鸡犬升天,入朝辅政。汝南王司马亮为取悦众心,大论诛伐杨骏之功,竟滥封一千零八十一人为侯爵,开滥赏之最。御史中王傅成劝说司马亮:“今封赏熏赫,震动天地,自古未有。无功而获赏,则人莫不乐国之有祸,是祸原无穷也!”傅成又称杨骏本人正是因有震主之威、委任亲戚才招致灭族大祸,而司马亮又加倍而行之,是开非常危险之端。忠言逆耳,司马亮均不纳。
大乱过后没过半个月,汝南王司马亮又以东安王司马繇以“欲擅朝政”的罪名把他远贬至带方郡安置。
楚王司马玮由于自己在诛伐杨骏一事中居功至伟,非常自负,加之其年青气盛,一身好武艺,任谁都不放在眼里。当朝辅政的汝南王司马亮和大保卫瓘“恶之,欲夺其兵权”,并商议散遣在京城的司马玮及各位王爷归国就藩。司马玮当然愤怨,其长史公孙宏、舍人(侍从官)歧盛便劝主公向贾后靠拢,并遣积弩将军李肇(就是首倡诛杨骏的那位)到贾南风处告发汝南王和卫瓘想废掉惠帝,拥立他人。
贾后本来一直就因卫瓘在晋武帝面前说司马衷不能继统而心怀怨恨,加上汝南王司马亮与卫瓘德高名重,自己不得专擅朝政,早就心里痒痒得想除掉二人。天假其便,楚王司马玮这一状告准,贾后便让惠帝作手诏给司马玮:“汝南王及太保卫瓘欲行废立,楚王可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三王屯兵诸宫门,免(司马)亮及(卫)瓘官。”深夜时分,宫内小黄门太监秘密入楚王府,以诏书授司马玮。
司马玮起初也犹豫,不知诏书真伪,想入宫复奏,小黄门太监催促说:“事恐泄漏,非密诏本意也。”楚王司马玮觉得其言有理,又想趁机报复,便立马调动本军披甲提枪,包围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瓘府第。一不做二不休,司马玮又矫诏征洛阳内外三十六军皆由自己节制。
忽闻大兵围府,汝南王司马亮大惊。其侍卫长李龙请命,要率卫兵拒战,司马亮不听。很快,司马玮兵士登墙高呼,司马亮立于中庭,惊骇之余,大声发问:“吾无二心,何至于是!若有诏书,其可见乎?”公孙宏等人当然不会给他看诏书,促兵进攻。司马亮的长史刘淮劝道:“他们拿不出诏令,可见必是奸谋,王府内精兵强将众多,可尽力拒战。”司马亮一直属于那种处事犹豫之人,又不听。楚王兵马一拥而入,擒住了这位汝南王,并把他顿坐在兵车下严密监押。汝南王叹息道:“我对皇上忠心,可昭示天下!”夏天天亮早,日头毒,看守卫兵也知道这位老王爷无辜,为他用仪扇遮阳。直至正午时分,也无人敢上来加害他。楚王司马玮闻知此讯,忙下令,“能斩司马亮者,赏布千匹!”乱兵贪利,蜂拥而起,千枪百刃,直朝这位老实八脚的王爷肉身捅刺劈砍,“鬓发耳鼻皆悉毁焉”,其世子司马延明也同时被害。
太保卫瓘府邸侍卫兵少,但也可聚众一战,其左右力劝关门拒战,“(卫)瓘不听”,跟随清河王司马遐逮捕卫瓘的将军荣晦先前是卫瓘任司空时的帐下都督。因罪遭卫瓘斥遣,至此,正好报怨,立时斩杀卫瓘及其儿子卫恒、卫岳等祖孙九人,只有卫恒二子卫璪、卫玠当时就医在外得免。(卫瓘于晋朝不失为忠臣,但也是一老谋深算之徒。想当初邓艾、钟会二人夺西川后,二人争功,邓艾专权,钟会就与当时的监军卫瓘合谋陷害邓艾。钟会派卫瓘逮捕邓艾,并想卫瓘兵少,肯定会被邓艾杀掉,自己再因之攻杀邓艾。卫瓘夜至成都,遍告诸将,称受密诏逮捕邓艾,其余一无所问。黎明时分,邓艾父子还在睡梦之中,卫瓘已乘车至成都殿前,把这位攻取成都有首功的邓艾父子擒获。邓艾亲将纷纷要劫囚车,卫瓘假称自己正草表替邓艾鸣冤,“诸将信之而止”。不久,钟会与姜维合谋在四川自立,卫瓘诈病,乘机跑出钟会营中,作檄文令众将共讨钟会。钟会与姜维被杀后,邓艾诸将追及槛车打破锁具,拥邓艾父子还成都。卫瓘自以为当初与钟会合谋构陷邓艾,恐怕反被邓艾杀掉,又想独占诛杀钟会、姜维的奇功,便派遣与邓艾有私怨的护军田续连夜至绵竹,袭斩邓艾父子——冥冥之中,做事坏阴德,卫瓘落此下场,也算是有所报应。其孙卫玠是中国历史上与潘岳齐名的美男子,并且待人宽恕,有君子之风,平生不见喜愠之色。由于名声太大,人长得太美,“京师人士闻其姿容,观者如堵。(卫)玠劳疾遂甚,永嘉六年卒,时年二十七,时人谓玠被看杀”,这就是“看杀卫玠”典故的由来。)
杀掉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瓘后,楚王司马玮的舍人歧盛劝言道:“应因此兵势,进宫诛除贾后等人,以安天下。”楚王司马玮为人年青轻率,经验不足,刚刚做出诛杀一亲王一大臣的大事,一时间还下不了动第二次手的决心。
闻乱而起的太子少傅张华老成持重,收集各方信息后,派人劝说贾南风:“楚王既诛二公,则天下威权尽归之矣,人主何以自安!宜以(司马)玮专杀之罪诛之。”本来贾后就乘想乱除掉异已,闻此欣然同意,立刻让大傻皇帝草诏除掉司马玮。张华乘机入朝,派殿中将军王宫高举驺虞幡出殿解兵,大声高呼,“楚王矫诏擅命,大家不要听从他的命令。”众人一听,“皆释仗而走”,楚王司马玮顿成光杆司令,周围一人不剩,武艺再强,也只能束手就擒。(驺虞幡与白虎幡是晋朝皇宫内非常之物。白虎威猛主杀,是督战之旗,驺虞是仁兽,以之解兵息战。纵观晋书,以驺虞幡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的共有七次之多,众兵见些旗幡就会惊走溃散,可见这面旗子的威力有多大。中国历史上其它任何朝代都无“驺虞幡”之名,只有晋朝才有)。
被押至闹市问斩时,司马玮还拿出藏在怀中的惠帝青纸诏书,流泪声称自己无辜。监刑官知道他冤枉,但上命严切,只能陪他流泪片刻,然后下令施刑。司马玮死年二十一岁。其谋士公孙宏、岐盛皆三族被杀。身为武帝第五子的司马玮“开济好施,能得众心”,身死之日,百姓为之立祠,昔日将士也多为其下泪。但如此堂堂王爷,俊秀小伙,终成丑八怪贾后的杀人之刀,继杀掉司马亮和卫瓘后,自己也成刀下之鬼。
至此,“八王之乱”第一幕闭幕,汝南王司马亮和楚王司马玮“谢幕”。二人是八王中首先被干掉的。皇后贾南风大权在握,开始委任亲党。为了调和矛盾,在其外甥贾谧的建议下以为张华、裴頠等人名望贵重,又非皇族,对帝室没有直接危胁,便任命张华为侍中、中书令等高官,掌管机要。“(张)华尽忠帝室,弥缝遗缺,贾后虽凶险,犹知敬重(张)华,贾模与(张)华、(裴)頠并心辅政,故数年之间,虽闇主在上而朝野安静,(张)华等之功也”。将近十年之间,西晋政局粗安,京城政治中没有太大事件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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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36   树欲静而风不止
  ——元康年间巨变之前“歌舞升平”的西晋政局
  贾谧是贾南风皇后的亲外甥,自然大受宠幸。加之他承袭其外祖贾充之爵,又有皇后椒房之亲,权过人主,威福无比。“(贾)谧好学,有才思”,是个文学青年,虽然“器物珍丽,歌僮美女,选极一时”,仍然不满足于奢侈。有人谀称贾谧文章华美,可与汉代大才子贾谊比肩,这一拍正中下怀,浮华小伙立刻“开门延宾”,一时间“海内辐凑,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当时声名赫赫的这个文学小圈子共有二十四人,号为“文章二十四友”,其中不仅有刚刚幸免于杨骏之难的美男子潘岳,还有中国文学史上数位名人——陆机、陆云、左思、刘琨以及那位因富而流名后世的石崇等人。
言及贾谧,不得不交待一下他的外祖父、当朝皇后贾南风之父贾充。“杀人放火富贵终,修桥补路贫贱死”,贾充正是这样一个一生坏事做尽,却安享荣华富贵,幸福老死于床上的典型人物。
贾充,本来是曹魏朝大臣,司马氏掌权后,他马上见风使船,倾心附合司马氏。魏帝曹髦在喊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的著名历史口号后,小伙子持剑登车,亲自从宫中杀出,讨伐权臣司马昭。贾充率军士与曹髦拒战。由于皇帝亲自出马,司马氏私军从情从理处于下风,将有奔溃散逃之险。关键时刻,贾充对太子舍人成济说:“司马公豢养汝辈,正为今日之急,你还等什么!”经过此番“激励”,傻里巴叽的成济纵马而出,一戈就把二十岁的俊美善丹青的皇帝曹髦捅个透心凉,死于马下。不久,司马昭虽然假惺惺诛杀成济三族以表示自己与“谋弑”无关,心中却对贾充这位保全了司马家族、杀掉魏帝曹髦的“幕后黑手”非常感激,对他封侯增邑,列为亲密心腹。司马昭临死,本想传位给司马攸,又是贾充盛称司马炎宽仁嫡长,力保立司马炎为世子。司马炎篡魏后,感念贾充推荐力保的“建明”大恩,封其为鲁国公,转车骑将军,散骑常侍,尚书仆射。
贾充家门贵幸,其前妻李氏之女为齐王司马攸的王妃,其后妻郭槐之女贾南风为太子妃。贾充自以对司马父子有推立深思大功,常常肆无忌惮,恃功居傲。当然,他也有遭受尴尬下不了台的时候。吴主孙皓被俘,晋武帝大会群臣引见孙皓及吴国诸降官,贾充想当众斥责孙皓给自己长威风,就咄咄逼人地问:“听说你在南方凿人眼睛,剥人面皮,这是什么名目的刑罚啊?”孙皓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直视贾充说:“人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贾充闻言,知道孙皓话里有话,默然有愧色;一次朝士宴饮,河南尹瘐纯醉酒,与贾充争吵。贾充大怒,斥责说:“父亲老病,你却贪官位不归家奉养,真是无天无地,不忠不孝啊!”瘐纯也反口相讥:“高贵乡公何在!”(曹髦遇弑后,被贬封为高贵乡公)。贾充惭怒,也无可奈何。
古人以忠孝治天下,宋、明、清历朝历代更是如此,堂堂赫赫如明朝权臣张居正,父死不守丧,虽然是以皇帝名义让其“夺情”理政,仍导致天下汹汹之议。晋朝篡魏,写《陈情表》的李密开宗名义地便讲“圣朝以孝治天下”,其实是委婉地表达晋朝不能以忠为首,因为司马氏本身就是以下篡上。封建社会对忠孝之义极其看重,有时甚至是孝在忠上,因为不为孝子,肯定枉作忠臣。“极左”风潮正盛时,常常有编造的感人宣传事迹,某某劳动模范父母病重将死,模范为了炼好一炉钢、割完一陇麦、站好一班岗,往往坚守岗位,化悲痛为力量,就是不给父母看最后一眼的机会。如此表现,在封建社会肯定会被世人唾骂不已,且再无任何仕进的机会,因为这种“表现”有悖人情孝道。
贾充后妻郭槐奇妒。贾郭两人原有两个儿子,皆因郭槐奇妒而死。长子贾黎民三岁时,乳母抱于怀中,贾充从外面进来,小孩子见到爸爸乐得手舞足蹈,贾充走近前逗孩子玩耍。郭槐望见,以为贾充与乳母有一腿,当庭就抢下孩子,把乳母鞭打而死。“(贾)黎民恋念,发病而死。”小孩子整日和乳母吃住在一起,感情极深。眼见奶娘被打死,又惊恐又想念,很快死掉。后来,郭槐又生一男孩,已有一岁多时,贾充爱儿子,用手抚摸怀抱在乳母中的小孩子的光脑袋。“郭(槐)疑乳母,又杀之,儿亦思慕而死。”好好两个儿子,因郭槐奇妒,皆幼小时就暴死,贾充因之没有了继承人。贾家奶娘也真不好做,动辄就会被女主人弄死。
贾充与侍中任恺不睦。任恺便在一次朝会时,借口关中氐羌反叛,劝说武帝派“德高望重”的贾充为都督秦琼二州诸军事,拟外派做官。京官做久,外派虽然又增加了几个虚衔,其实和被贬差不多。只要远离了政治核心和皇帝,疏于走动,很快就会被人遗忘。贾充愤懑之间,其私交甚好的朋友给他出主意,劝他嫁女与太子。皇储结婚,丈人肯定得留居京师办大事,这样,既无推辞之名,又可因故不行。贾充老婆郭槐也四处活动,杨皇后又使劲吹枕边风,贾充亲信等人也不断向武帝讲贾家女儿“才质令淑”,果然最终事成,贾南风成为傻太子的正妃。所以,好多大事的缘起,往往是件八杆子也不打着的小事。假使当初贾充不被外派,他也不会动起把女儿嫁给傻冒太子的念头。这样倒好,自己的老身子骨是留在京城了,安乐床箦而死,但身死数年后,数宗数族皆被杀个溜光,鸡犬不留。
贾谧是贾充小女儿贾午(当时差点嫁给惠帝)的儿子,其父亲是南阳人韩寿。“窃玉偷香”一典,正是由于贾谧的这位美男子爸爸。韩寿“美姿容,善容止”,也是贵族子弟,其曾祖父韩暨曾为魏国司徒。小伙子二十岁左右,即被贾充辟为司空掾,成日与贾充一帮僚属在府中宴饮论事。贾午少女思春,曾于窗户间窥见韩寿美貌郎君,就遣一婢女往韩寿处,充当红娘。这婢女伶牙俐齿,说贾午“光丽艳逸,端美绝伦”。韩寿心动,小伙子又身体好,“劲捷过人,逾垣而至”,那么高大的府墙,竟也能跳过,这韩寿轻功真是了得。丑姑娘食髓知味,云雨数番后畅爽得不得,把晋武帝御赐给老爸的西域异香也偷出来赠送给韩小伙。贾充的僚属报称,说韩寿身上奇香扑鼻,经月不歇,贾充大惊,深知这种异香武帝只赐给自己和大司马陈骞。又联想小女儿近来“悦畅异于常人”,明白是女儿偷汉,便也顺坡下驴,把贾午嫁予韩寿为妻。韩寿命好,惠帝即位后不久的元康初年就病死。但他的四个兄弟和老婆贾午后来均被族诛,贾午更是被大棍乱捶而死。可见,男欢女爱的故事虽美好动人,但应该只观高潮大团圆处即可止歇,再往下看,就是鲜血淋漓,血肉横飞了。
因此,贾谧原姓韩,应为韩谧才对。正是因其外祖贾充无子绝后,他才以外孙入继贾家,改姓为贾。贾充于晋武帝太康三年(公元282年)病死,博士秦秀还认为他“悖礼溺情,以伦大伦”(指其以外孙为后嗣之事),请上谥曰“荒公”。武帝感激贾充拥立之功,不从,更谥为“武”。
风波过后,西晋上层歌舞升平,高官士族聚敛无度,不理政事,多以清淡为乐。王戎为司徒公,“与时浮沉,无所匡救”,政事皆委任僚属,自己做撒手大掌柜,天天出外猎饮宴乐。“(王戎)性复贪吝,园田遍天下,每自执牙筹,昼夜会计,常若不足。”其家有品种优良的李树,出卖赢利,又怕别人取李树种仿植,便用细针在售出前把李子核钻透,财迷到了神经病的地步;尚书令王衍、河南尹乐广以及王衍弟弟王澄等人,“皆善清淡,宅心事外,各重当世,朝野之人,争慕效之”。这帮人成天手执麈尾,宽衣大袖,剃面熏香,望之如神仙中人,以政事为“俗务”,玩命地钻研老庄玄言,而且举国若狂,以他们为为人处世的仪准,上行下效,想不亡国却也难!阮咸、阮修、胡毋辅之、谢鲲、毕卓等士族名士,“皆以任放为达,至于醉狂裸体,不以为非”。西晋初期,阮籍、嵇康等人为了逃避政治杀戮,醉酒佯狂,疯疯颠颠,还有情可原。晋武帝中后期,政局稳定,四边无大征伐,本来正是励精图治之时,这些朝廷精英们却一反常态,个个变成了大哲学家和大诗人。吏部郎毕卓(字世茂)有首诗最能表达这些人的“精神境界”:“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再说潘岳。史称,“(潘)岳性轻躁,趋势利,与石崇等诌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潘岳母亲多次劝说儿子不要太趋时附利,诫训他“尔当知足”,潘岳充耳不闻,锐意仕进。近十年之间,潘岳除给贾谧当枪手外,确实写了不少著名的诗赋,就《西征赋》、《为贾谧作赠陆机诗十一首》、《家风诗》、《于贾谧坐讲汉书诗》、《金谷集作诗》等等。才能归才能,官场游戏又是另外一回事。平日大家济济一堂,吟诗作赋,吟酒赏花,也就一清客而已,最高的官也就做到给事黄门侍郎,在司局级就打住了,怎么也升不上去。虽然短时间内任过长安令一个实官,但因母疾去官,可见连钱也没捞多少。郁闷之余,潘岳便作《闲居赋》,抒发自己“拙宦”的委屈与不满。
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天妒仙侣。晋惠帝元康八年(公元299年),潘岳的爱妻杨氏忽然身染重病,不久,香消玉殒,离开了她所深爱而且又深爱他的美男子丈夫。古往今来,丑夫美妻,俊夫丑妻,婚姻虽属美满,毕竟当事者和局外人都有遗憾之意,至于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夫妻,更是遍布世间,比比皆是。潘岳、杨氏这样一对绝配伉俪,古今罕有,他们之间的脉脉深情,也非常人能所理喻。爱妻死后,美男子神伤情摧,哀痛欲绝。痛定之后,他写下了流传千古的爱情《悼亡诗三首》及《杨氏七哀诗》。兹录其一于下:
《悼亡诗三首之一》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髣髴。翰墨有余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怳如或存。回遑忡惊惕。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春风缘隟来。晨溜承檐滴。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回思妻子仙逝后的一年间,潘岳情真意切,心情摧沮,空屋之中再也看不到爱妻的美好俏容,墙壁上却仍留存有杨氏的书法手迹挂在原处,睹物思人,悲何以堪!无论是清醒或睡梦之中,潘岳总是沉浸在怀念之妻的辈伤之中。诗人也曾希望自己能仿效先贤庄子那样达观(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旗踞鼓盆而歌),但哀愁缭绕在心间,永远拂拭不去。

后世文学批评诸家言及潘岳作品,皆有褒赞钦服之语:“潘文浅而净”(刘义庆《世说新语》);“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陨流”(刘勰《文心雕龙》);“潘诗烂如舒锦,无处不佳”(钟嵘《诗品》引谢混语);“安仁质胜于文,有古意。”(陈绎《诗谱》);“安仁情深之子,每一涉笔,淋漓倾注,宛转侧折”(陈祚明《采菽堂古诗》);“安仁情深,抒写新婉”(黄子云《野鸿诗的》)……只有情真才能语切,潘岳仅凭这数首情之诗,就足以为后世诸生所推奖,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不可忽略的一席之地。
当今时世,猬琐中年的“生官发财死老婆”成为津津乐道的三大“喜事”,当然不会产生情深意切的悼念亡妻的作品。(历史上能与潘岳悼之诗相提并论的,一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另一首就是唐代元稹的《遗悲怀三首》,兹附录于下,读者可以把元稹的“悼亡诗”与潘诗一比高低:
【遣悲怀三首】元稹
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画箧,
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
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
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
祸不单行。亡妻之痛未消,潘岳年才数岁的儿子又因病早夭。鳏夫丧子,雪上加霜,犹可哀痛。当其时也,形容憔悴,身心交瘁的大才子肯定会仰天长叹,泪水涟涟,追问命运的不公与死生的无情,痛悼人生的无常与苍天的不平。然人生命数,福兮祸兮,人在当时均惘然无知。稚子娇妻,一时归于黄壤,毕竟亲人送葬,保全首领安息于地下。如果潘岳的妻儿一直平安无恙,几年之后,与潘岳三族同被绑缚闹市,刀光血影之下,离情恨意就绝非笔墨所能表达的了。

贾南风这边,更是荒淫放恣,一爽到底。她先是借看病为名,与太医令程据搞在一起,肆无忌惮,“乱彰内外”。而后还觉不过瘾,天天派人从宫外哄取美少年俊小伙入宫,败火过后,常常是杀人灭口,把这些“药渣”统统做掉。洛阳城南有个管治安的小吏,“端丽美容止”,平时工资微薄,忽然身上穿戴奇异,所佩珠玉皆罕见内廷之物。他周围的同事察觉其事可疑,禀报上司,派人马上把他拘押审问。这个漂亮小伙辩称:“先前遇见一个老婆子,说她家里有人得病,巫师卜卦说要一位居于城南的年青男人至家禳解,并有重酬。我贪财心切,就随她前往。中途换车,我被藏在盛放衣物的箱笼里,走了十几里,过六、七道大门,箱笼一开,忽然见到壮丽精至的楼台殿阁。我问老妇人这是哪里,她回答是天上。马上有人过来伺候我沐浴熏香,好吃好喝过后,又给我换上华美的衣服,带入室内。屋里有一个妇人,大概三十五六岁年纪,身材矮小,皮肤青黑,眉间有痣。我和她欢渡数晚,共寝欢宴。临别时,这矮胖黑妇人赠我这些衣物饰品。”大概这个小吏床上功夫好,人又美貌温存,深得贾南风喜爱,故而留其一命。堂上堂下人听小吏辩说,纷纷窃笑,皆明白了事情原委,知道这位同事和当今傻冒圣上是“同情兄”,替惠帝出汗出力。
众人昏昏之间,也不是没有清醒之人。南阳人鲁褒作《钱神论》以讥时世:“钱之为体,乾坤之象,亲之如兄,字曰孔方。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纷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拨,怨仇非钱不解,今闻非钱不发。洛中朱衣,当涂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终始。凡今之人,惟钱而已!”
除此讥讽之论以外,还有对国家大事切忧于心并泱泱作论上表朝廷的正人直士。太子洗马江统见迁居关中匈奴等少数民族时有纷乱,便上《徙戎论》,以警朝廷。他先是旁征博引,历述先世夷狄,“怪气贪婪,凶悍不仁……弱则畏服,强则侵叛”的旧事,又讲东汉马援、魏武帝曹操迁移羌戎于关中的弊害,指出东汉以来的种种迁移政策皆是“权宜之计,一时之势,非所以为万世之利也”。关中土沃物丰,殷实富足,帝王常以此为都城,“未闻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而且,当时乘其部族衰弊,迁徙这么多戎狄之人于关中,汉族士庶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况随时间推移,繁衍众盛,“以贪悍之性,挟愤怒之情,伺隙乘便,辄为横逆”。因此,朝廷应该凭借当今兵威方盛之时,把北地、京兆等地的羌、氐各族,迁移至其原来居住的旧地,“各附本种,返其旧土……戎晋不杂,并得其所……纵有猾夏之心,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虽然并州胡人(匈奴)、氐、羌等族“天性骁勇,弓马便利”,但大晋一统后这些族属正处于“势穷道尽”的状态,“方其自疑危惧,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无违也。”这些措施得以执行,必能“创业垂统,谋及子孙”,否则,“惮暂举之小劳,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烦苦,而遗累世之寇敌。”最后,江统又明白深刻地指出:
“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庶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芥之忧。惠此中国,经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
江统论上,朝廷不用。不到十年,江统的忧虑皆成现实。匈奴、鲜卑、羯、氐、羌,纷纷杀入中原,大地板荡,黎民涂炭,一发不可收拾。公元216年,大英雄曹孟德把降附的匈奴人分为五部,立单于呼韩邪(魏朝当时改姓刘)为部师,在当时的兹氏县(今山西汾阳)和祁县、新兴(忻县)等地居住,渐渐与汉人混居杂处,许多人从事农业生产。但匈奴屠各族的刘姓贵族仍持有旧时声威,又有现成的五部军事组织,一呼百应;此外,散居上党的还有匈奴别种羯族许多人,他们也常常遭受当地汉族地主的歧视与欺压,加上居于并州附近虎视眈眈的鲜卑族、扶风等的氐族、以及自东汉以来散居关中诸郡的羌族,数股势力都蠢蠢欲动,只要有机可乘,“仇恨的怒火”终会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当其时也,有识之士皆早已看出离乱战杀之征。“关内侯敦煌索靖,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索靖的《出师颂》书贴于2003年由嘉德公司拍出2200万人民币,由故宫博物院拍得。当然,此贴真伪很值得怀疑)。
晋惠帝元康六年(公元296年),征西大将军赵王司马伦宠任属下孙秀,在西北地区与雍州刺史解系交恶,互相攻讦,更相上表朝廷。晋廷朝议后,以梁王司马肜氏替赵王司马伦职务,征司马伦入朝为车骑将军。解系的弟弟解结时任朝中御史中丞,就在司空张华前力陈孙秀祸乱氐、羌的事情。张华闻知后,就让梁王司马肜到任后诛杀孙秀。孙秀惊惧,派好友辛冉携带大批珍宝到梁王处说好话,表示“氐、羌自反,非(孙)秀之罪”。梁王司马肜与赵王司马伦和孙秀没什么过结,又收到大笔好东西,自然不了了之。
赵王司马伦入朝后,依照孙秀的谋划,大散珍宝,与贾氏亲族深相结纳,“贾后大爱信之”。与贾后搞好关系后,司马伦上表请求录尚书事,参预中央朝政,廷议时,张华与裴頠“固执以为不可”,由此,司马伦与张秀深恨张、裴二人。
赵王司马伦与张秀入朝,为日后的祸乱埋下了一大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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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37   血肉横飞杀戮始——皇太子司马遹被杀引起的大乱
  
贾后淫虐日甚,秽声播于宇内。官为散骑常侍的贾后外甥贾谧也自我感觉特好。他在太子东宫侍讲时,态度倨傲,与太子下围棋时,也乍乍呼呼,和这位当朝储君争抢棋子丝毫不让,没有一点人臣谦卑的态度。当时,皇太子司马遹的十六叔成都王司马颖在座,看见贾谧如此没有尊卑之分,便当面叱责他。贾谧心怀怨恨,很快就入宫向姨母贾南风告了司马颖一状。贾后自然偏向外甥,立马下诏派司马颖出镇邺城,赶出京都。
贾谧虽依恃贾后肆无忌惮,但贾氏并非所有亲戚都这么跋扈。贾后族兄贾模与贾后表兄裴頠“恐祸及已,甚忧之”。两个找到当朝司空张华,一起商议时下国事。裴頠更是建议废掉淫荡放肆的贾南风,拥立皇太子生母谢淑妃为后。一言即出,张华和贾模都很惊惧,认为“皇帝本人并无废掉皇后的意思,如果我们专而行之,皇帝恐怕不会赞同。”同时,二人又怕司马诸王各拥兵镇,朝中朋党林立,弄不好会引发祸端,“身死国危,无益社稷”。
裴頠此议,本是深思熟虑,见张华、贾模不同意,他孤掌难鸣,也无可奈何。“但昏虐之人(指贾后),无所忌惮,乱可立待,将如之何?”张华老臣,无意生事,便对贾、裴两人讲:“您两人现在因为是皇后亲戚,颇见信任,希望多在左右劝告皇后,如果不出什么事,天下还未必会生出什么大乱。如此,我们这些人还能善终于家。”张华虽一直是晋朝忠臣,但临危不断,明哲保身,也是书生之流,最终三族不保,身首异处。
忧惧之余,裴頠只能找到贾后的母亲、自己的亲姨广城君郭槐,言辞恳切地陈说祸福,让老太太申诫贾后善待皇太子。贾模也多次面见皇后贾南风,陈说祸福。贾南风不仅听不进去,还认为这位族兄胳膊肘往外拐,怀存异心,便开始在朝中排斥贾模。贾模郁郁不得志,又忧发于心,不久就患病而死。
一生奇妒无比的贾后亲妈广城君郭槐,临老倒往好处转弯,她常常劝皇后女儿对皇太子好一些,并不时切责怒骂无礼于太子的外孙贾谧。为了亲上加亲保证太子继位后贾家无祸,她还想把贾谧的妹妹许配给太子当太子妃,太子司马遹自己也想取贾谧的妹妹巩固自己的地位。贾后、贾谧以及贾午都不听,反而为太子迎娶大臣王衍(就是“信口雌黄”那位爷)的小女儿为妃。同时,贾后又为贾谧聘王衍大女儿为妻。皇太子早就听说王衍大女儿相貌更美,现在反被贾谧抢去,心中甚不能平。
郭槐临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一直谆谆嘱咐女儿贾南风要对太子慈爱,不可听从贾午、贾谧的话。言毕,鸣呜哀哉。对此,贾后当然是当作老娘们临死的胡话,耳边风一样。
言及晋末大乱,不得不提惠帝太子司马遹。
皇太子司马遹,字熙祖,为晋惠帝长子(也可能是武帝司马炎之子)。史载,他“幼而聪慧,武帝爱之,恒在左右”。一次皇宫内半夜失火,晋武帝登楼观望,司马遹当时才五岁,在一旁牵武帝的衣带把爷爷(或爸爸)拉入暗影之中。晋武帝觉得很好奇,问小孩子为什么这样做,司马遹说:“暮夜苍猝,应严加提防,不应该让旁人看见皇帝在光亮中”。武帝如此对司马遹更加称奇。司马遹六、七岁时,又陪晋武帝到太牢(祭祀部门)养猪的地方观玩,他对武帝说:“这些猪又肥又大,为什么不杀掉给臣下们吃呢,留在这里浪费五谷粮食。”武帝大喜,马上派人杀猪分赐众臣,并抚着小孩的后背对大臣傅祗说:“此儿当兴吾家。”不仅如此,武帝还在朝会上对群臣表示司马遹人品样貌与晋朝开国皇帝司马懿很类似,“于是令誉流于天下”,是无人可替的皇储样板。
可惜的是,小时了了,大时未必。皇太子司马遹“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不能尊敬保傅”。阴险恶毒的皇后贾南风一直很忌讳这位素有令名、又非自己亲生的皇太子,密遣身边太监不时去怂勇太子“极意所欲”。处于青春期的司马遹见无人管事,更加放肆,“于是慢驰益彰,或废朝侍,恒在后园游戏”。他常常割断马鞍束带,又命左右侍从骑马奔驰,看见这些人纷纷落马就哈哈大笑,以此为乐;有人小不如意,太子亲自上前拳打脚踏;他还常常在太子东宫开设市集,买卖为乐,而且“手揣斤两,轻重不差”,和北京那个卖糖果的劳模有那么一比(太子生母谢淑妃之父是屠户,不知这种技艺是否也属“遗传”);朝廷每月供东宫五十万钱,太子常常超支,并且派人把太子西园所收获的青菜和自用的米、面、鸡弄到集市上卖掉,收入统统用作自己赏赐左右的开销。时为太子洗马的江统(就是上《徒戎论》那位。太子洗马是官职,不是为太子洗马的人)上书太子,谏劝他改正过失,太子不纳。太子舍人杜锡也不时谏劝太子修德进善,司马遹又怒又不耐烦,让人把大针藏在杜锡的坐垫中,刺得老先生鲜血淋漓。
由于太子司马遹与贾后外甥贾谧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啷当岁的青年人,互不相容。太子娶了王衍相貌稍差的小女儿,贾谧娶了王衍貌美的长女,太子心中更是愤愤不平,溢于言表。贾谧至东宫参见,太子常不以为意,甚至往往把贾谧一人甩在室内,自己去到后庭与左右玩耍游戏。贾谧也心中怨愤,于是入宫见皇后姨妈,说太子曾对人表示,他要仿效先前废杨后的故事废掉贾后,并杀掉贾氏一族。贾南风眼里不揉沙子,又一直心忌太子,闻言当然大怒,马上派人四处揭宣太子之短,“于是朝野咸知贾后有废太子意”。
晋惠帝元康九年,阴历十二月(公元300年1月),经过长久谋划,贾后终于下定废杀太子的决心,她以惠帝生病为由,遣人唤太子入朝。此前,美男子潘岳连夜被贾谧唤入宫中,面见贾后。
潘岳与贾谧是酒肉文友哥们,熟得不得了,但入宫面见当朝皇后,还真是多少年的第一遭。贾后直爽,把想废太子的意思直说出来,让潘岳以太子口气手写个草稿,准备把太子灌醉后让他依样画葫芦,籍此定罪。
虽史书没有详细记录潘岳彼时的情状,但我们仍可以想见美男子肯定吓得半死,受惊非轻。如果是床第上侍弄一下这位黑丑矮胖的皇后,估计潘岳还不会太推辞,反正自己又不是第一个给皇帝戴绿帽子的哥们;设计陷害储君,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任谁也不敢轻易接受这样一个“重任”。但面对好友贾谧殷切的目光,以及黑丑娘们的肥嘟嘟的凶脸,潘岳心里也清楚如果自己说个“不”字,当时就会大脑袋搬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美男子落定惊魂,思虑久之,提笔仿冒太子口吻写下这样的草稿:
“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皇后)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并谢妃(太子母)共约克期而两发,勿疑犹豫,致后患。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指盟誓),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太子之子)为王,蒋(蒋氏,太子侧妃)为内主。愿成,当三牲祠北君,大赦天下。要疏如律令。”书意迷乱,不仅仅是因潘岳惊惧使然,笔者推想也是潘岳故意为之,想给太子(也给潘岳自己)留条后路,因为只要是稍有常识的明白人,一眼就可推断出内容逻辑昏乱,胡言乱语,绝非太子神智清醒时所为。
无论如何,牵入天家内部的事务,算潘岳倒霉,仅仅这一条,就足够他三族的人头来抵换了。
大清早还未吃早饭,太子司马遹就被急召入宫。进得内殿,太子下跪,遥见贾后堂上端坐,并命侍婢陈舞持三升酒与一大盘枣子令太子当面吃喝。太子忙称自己平常不饮酒,加上早晨腹空,怕喝酒后颠倒失措,在皇帝父亲面前有失礼仪。贾后堂上喝斥:“你怎么这么不孝顺,父母让你饮酒你都不肯,难道酒中有什么恶物吗?”侍婢陈舞也立于太子面前逼促。逼迫不得已,太子只得把三升老酒饮尽,“体中荒迷,不复自觉”。很快,又有个宫女持笔砚纸墨,催促太子抄写一张白纸上的字样(潘岳打的草稿)。醉迷之间,太子抖手抄录,“其字半不成,(皇)后补成之”,马上派人送惠帝验看。
惠帝其实也根本不知道轻重,只是木偶而已。在贾皇后主持下,惠帝升殿,召众大臣议事。贾后派太监手持太子平日手书以及他醉迷之中抄写的青纸诏令,遍示众人,表示“(司马)遹书如此,今赐死。”
众臣皆不敢有异议。惟独大臣张华和裴頠力保太子无辜,两人旁征博引,反复议争,一直争到天色渐晚,廷议也无结果。惧怕事久生变,贾后急忙上表请废太子为庶人,又自作皇帝诏书“许之”。张华、裴頠见事已如此,毕竟还保全太子一命,只得退朝。
贾后派人持诏书于东宫,废太子司马遹为庶人,把他及其三个幼小的儿子皆软禁于金墉城,并下诏杀掉太子生母谢妃以及太子侧妃蒋俊。
才过春节,贾后又威逼东宫太监自首,说太子联络人想造反,趁此机会,把太子又送往洛阳之外的许昌宫囚禁。颠沛道中,太子本来就生病的才几岁的长子困厄而死。
“太子既废,众情愤怒”。曾经在太子东宫做过侍卫官的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以及殿中中郎士猗等人聚集在一处商议,准备废掉贾后,复太子之位。大家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大臣张华和裴頠一直安常保位,不能与之谋事,而当时手握重兵的右军将军赵王司马伦本性贪冒,可以怂勇他加入起事。
诸人知道孙秀是司马伦的“主心骨”,暗中约他相会,劝说道:“贾后凶妒无道,与贾谧等人诬废太子。现在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多位大臣都准备起事。孙公您与赵王和贾氏一族关系很好,废太子一事,都传说您二位也有参予。一朝事起,祸必相及,为什么不争取主动,化祸为福呢。”
孙秀听毕一席话,大觉有理。他去王府把情况告知赵王司马伦,劝主子暗中准备起事。司马伦对孙秀言听计从,又约结宫中值勤的张林和张衡等人,准备伺机行事。
一切准备就绪后,孙秀思来想去,又多出一个心眼。他对司马伦说:“太子聪明刚猛,若还复东宫,肯定不会受制于人。明公您一向是贾后之党,路人皆知,虽能废掉贾后拥太子复位,肯定也买不到什么好,太子会认为您是逼于民望不得已行之,以举事来免于罪祸。因此,日后太子得势,肯定会对您吹毛求疵,说不定您也免不了被诛杀的命运。依我看,不如拖延起事日期,其间贾后必害太子。只要太子一死,我们废掉贾后之举就会大得人心,不仅能彻底免祸,还能掌握大权。”
司马伦连连称是。
于是,孙秀派出不少人出外散布谣言,都讲皇宫内有不少人想废掉贾后,拥返太子复位。贾后虽然天天欢宴淫乐,不停地劫取俊秀男人给自己“打桩”,但提防之心也从未松懈,常派宫女太监乔装打扮,混于市场坊间探听消息。获悉有人要拥复太子的事情后,贾后大惧。同时,赵王司马伦和孙秀又竭力劝说贾谧等人,要他们早早除掉太子以绝众望。贾后身边皆是贾谧、赵午这样没有政治经验的妇人和年青人,很怕太子返宫,联同朝内大臣们一起把贾氏家族一勺烩掉,便急哧火燎地劝贾后动手。
贾后与老情夫太医程据办完床上事后,又命他在殿内调配毒药。然后,派太监孙虑携毒药专程去许昌宫毒杀太子。
司马遹被废黜后,一直怕被毒杀,天天自己在屋内煮食。太监孙虑到许昌后,见无从下手,就与监守太子的刘振商议对策。刘振就派人把太子迁移到一处小黑房子里,断绝他的食物来源。宫中侍女及太子随来的从人对太子很忠心,不时隔墙抛扔食物,司马遹因此又苟延了几日。孙虑等得不耐烦,便破门而入,拿出毒药逼太子喝下去。太子不肯,大太监也急了,凶像毕露,顺手操起一个棒球棒一样的药杵,一下子把太子敲得脑袋浆迸出,气绝身亡。贾后闻知太子已死,假惺惺地上表,请以王礼安葬太子。
看见贾后一党步步依照预设的局往下走,孙秀和司马伦就准备动手了。
惠帝永康元年(公款300年)5月的一天,赵王伦、孙秀先约当值的右卫督闾和为内应,约定半夜以鼓声为号起事。布置停当后,孙秀又遣司马雅去司空张华处告变:“赵王欲与张公共匡社稷,为天下除害!”张华仍旧拒绝。司马雅大怒,说:“刀将在颈,还敢说不!”言毕掉头就走。这位张华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也好几时。贾后犯天下之怒,事已至此,仍不明确表态,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赵王司马伦全身披挂,假称皇帝诏敕,召集禁卫军三部司马长官,以惠帝名义宣诏:“中宫(皇后)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赵王入宫废贾后,汝等皆当从命,事毕,赠爵官中侯,不从者诛三族。”于是众人皆表示遵从。司马伦、孙秀等率大队禁军夜入皇宫,陈兵满道,控制宫内各个进出要害后,就派惠帝的堂兄弟齐王司马冏冲入内宫,“迎帝幸东堂”,把大傻哥们架出来,又拿他充当必不可少的“道具”。
众人坐定,就以惠帝名义下诏召贾谧,称有急事商议。贾谧进宫后,看见殿上皇帝傻乎乎坐着左右顾看,赵王司马伦等人杀气腾腾,各执利剑在手,顿感大事不妙,撕丫子往外跑,边跑边大叫:“阿后救我!”小伙子腿脚再快也跑不过兵士,枪捅剑砍,贾谧瞬间被弄得七零八落。
贾南风近日刚弄死太子,心情不错。白昼宣淫后,夜里睡得正舒坦,忽听殿外喧哗,惊起一看,见窗外凶神恶煞一般的齐王司马冏正让兵士撞开殿门。贾后吓坏了,忙问:“爱卿你因何事而来?”司马冏回答:“有诏令逮捕皇后!”贾后仍旧惯性思维,还问:“诏令都是出自我手,爱卿遵的是谁下的诏?”司马冏也懒得再理她,执剑指挥兵士猛撞大门。
贾后狼狈不堪,小短腿一阵猛倒,直逃上殿中高阁,远远看见东堂内自己傻老公惠帝正在中间坐着,便高声喊道:“陛下有妇,使人废之,亦行自废矣!”话音未落,齐王司马冏已冲奔到她身后,一跤踹贾后一个大马趴。事即至此,贾南风倒冷静下来,问司马冏:“起事者是谁?”司马冏回答:“赵王(司马伦)和梁王(司马肜)”。黑娘们儿闻言,后悔不迭,拍地大叫:“系狗当系颈,反系其尾,何得不然!”悔之晚矣,贾后被立废为庶人,被幽禁于建始殿。
同时,起事诸人立刻在京城逮捕了贾氏亲党,皆全家诛死。贾谧之母、贾后亲妹贾午也被逮入狱,大棒击死。司马伦由于已存篡逆之心,“欲先除朝望,且报宿怨,”就又下诏逮捕大臣张华、裴頠,以及早先与孙秀有仇的解系、解结等人,“遂皆斩之,仍夷三族”。可惜张华老才子,受刑前还辩称自己是大晋忠臣。执刑的张林称诏诘问:“卿为宰相,太子之废,不能死节,何也?”张华辩称自己当时竭力谏阻贾后废太子。张林又问:“谏而不从,何不去位?”张华无言以对。
该废的废了,该杀的杀了,该关的都关了,赵王司马伦“称诏赦天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一依宣、文辅魏故事”,集文武大权于一身,并大封诸子为王侯,孙秀等人也皆封大郡,掌握军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司马伦是司马懿的第九子,为惠帝的叔祖辈,当时也差不多六十好几,“素庸愚,复受制于孙秀”。糟老头子本来就没什么本事,自己实际上反成了孙秀手中的傀儡。“(孙)秀为中书令,威振朝廷,天下皆事(孙)秀而无求于(司马)伦。”
为收买人心,赵王又下诏追复司马遹太子位号,封其二子司马臧和司马尚为王。并以梁王司马肜为太宰(梁王不久病死),淮南王司马允为骠骑将军,兼领中护军。
诸事已定,司马伦又派人至贾后被幽禁的金墉城,以金屑酒赐死。贾后死状,史不详载,估计黑胖娘们也是被几个人按压住,硬灌毒酒而死。笔者曾去日本游历,见倭人不解事,望文生义,市场中竟有标价不菲的“金屑酒”大肆摆卖。酒里面金光闪闪,金箔片片,据中药药理,生金确可以消毒、祛湿。但以“金屑”为酒名,显然倭人对中国古文化生吞活剥,一知半解,殊不知晋朝赐死人,都是这种“金屑酒”。如此不祥之物,竟被倭人欢天喜地过节过年当作重礼相送,也真真晦气到家了。

综观晋武帝死后的三次宫廷改变,废杨后、废太子、废贾后,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禁卫军权的重要,二是出身寒门的士人在其中所起的关键作用。

《晋书》《杨骏传》中,写杨骏父女矫诏独掌西晋军政大权后,杨骏“又多树亲党,皆领禁兵”,显然一开始他就知道掌握禁卫军的重要性。但由于杨骏政事繁忙,主要精力又大都倾力于严防司马氏皇族子弟,认为惠帝大傻,贾后妇人,他对皇宫内廷的禁卫军权没有太重视,只有自己的外甥张劭做中护军,亲党刘豫作左军将军,两个人皆是宫外禁军的高级将领,而最终导致杨骏覆之的恰恰是平时不受杨骏重视的宫中禁军中级官员殿中郎李肇和孟观。
当时,贾后居禁庭皇宫,可以直接书诏下“最高指示”,外间又有一直怨气冲天、不受重用的司马氏诸王,事变一起,惟一可用的左军将军刘豫又被裴頠骗去自首,身边没有了“枪杆子”,本来就无大智勇略的杨骏只能死路一条;诛杀杨骏后,禁卫军及外营兵将封侯者有一千零八十一人之多。贾后利用楚王司马玮除掉杨骏,而后又利用他杀掉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瓘,但贾后很快又凭其族兄贾模和从舅郭彰两人所掌的内廷禁卫军攻杀司马玮,完全控制了内外禁军三十六军,并使外甥贾谧任后军将军从军,亲舅郭彰任右卫将军,表兄裴頠任左、右军将军。如此,诬废太子司马遹就是非常容易之事。大兵在手,诏纸任填,想弄谁就弄谁。赵王司马伦入京后,深与贾氏宗族结纳,并最终得到“右军将军”这样关键的禁卫军权位。由此,贾后也为自己及其宗族找好了掘墓人。在废除贾后的行动中,多名中下层禁卫军军官参与了事变,有左卫司马督、司马雅、常众督许超、殿中郎士猗、殿中侍御史殷浑、右卫司马督路始、右卫佽飞督闾和,加上宗室翊军校尉齐王司马冏,深夜入殿,贾后计谋再深,势力再强,也难逃这些职业军人之手。
赵王司马伦大权在握后,也命孙秀和他本人的几个儿子担当禁卫高官,完全控制了禁卫军。掌握了禁卫军,也就掌握了皇帝。皇帝在手,挟天子以令诸侯,借天子之名干事就可以事半功倍,左右天下局势。只是后来司马三王相继起事,直攻京城,司马伦不得不把精锐禁卫军派出城去抵挡,削弱了力量,最终也导致了他自己的覆亡。
在导致西晋政局剧烈动荡的重大事件中,数位寒门出身的文吏也成为极其关键的人物。
杨骏之诛,楚王司马玮大显身手,而后诛杀汝南王司马亮,也是由他而起,开启“八王之乱”的序幕。但楚王司马玮才二十出头,在政治斗争场上完全是个“乳臭未干”之辈,真正左右局势的当属他的长史公孙宏与舍人歧盛。此二人先给司马玮出主意让他靠拢贾南风,得以留侍京都。杀掉司马亮和卫瓘后,二人又切谏司马玮趁机直入入宫废掉贾后。司马玮犹豫之间,机时已失,贾后先发制人,诬称司马玮假传圣旨,擅杀亲王大臣,最终也把司马玮干掉,公孙宏和歧盛也被“诛三族”。假使司马玮听从这两人的劝告,后事的结局就全然不同;赵王司马伦年长庸愚,凡事皆由孙秀出谋划策。“(孙)秀起自琅琊小史”,纯粹的寒人出身,但他一手包办策划了赵王司马伦从入京师队贾后、联络禁卫军官、激使贾后杀掉太子、最终又废掉杀贾后的全部过程,并在政变成功后秋高官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的高官,又与皇帝成为亲家,实际掌握了晋朝的朝政。
在以阀阅为重的西晋,士族高门不论贤愚,一直垄断各级要职,寒人阶级一直在倍感压抑的气氛中努力争取往上爬。这些人往往天资聪颖,又无路显达,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投身于诸王或高官门下,乐乱好祸,迂回反抗。当然,寒人阶层的谋士们贵显只是一时,昙花暂现,很快就三族被诛,连根杀净。
杨骏被诛后,潘岳多亏楚王司马玮的长史公孙宏袒护,避过一劫;赵王司马伦得势后,美男子又开始忧心忡忡——司马伦的心腹孙秀也和自己是老相识!
不过,潘岳和孙秀的关系完全不同于公孙宏。
潘岳的父亲潘芘做琅琊内史时,孙秀当时作为最低层的小吏被潘芘派去伺候公子潘岳。“孙秀为小史给(潘)岳,而狡黠自喜。(潘)岳恶其为人,数挞辱之。”可见,英雄莫问出处。当初孙秀作孙子状伺候潘公子时,不仅多次受到潘公子的拳打腿踢,更是大庭广众之下屡遭辱骂呵斥,这些经历,就是胸怀磊落的君子也不能忍耐,何况孙秀又是个心胸狭窄的真小人。
“及赵王(司马)伦辅政,(孙)秀为中书令。”已界中年的老美男子惶恐之下,也曾抽机会在中书省内参拜孙秀,小心翼翼地探问:“孙大人还记得我们从前的交情吗?”孙秀冷笑,双眼直视恭谨弯腰的潘岳,很轻又很清晰地迸出几个字:“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窘急之余,闻此言如五雷轰顶。“(潘)岳于是自知不免”。不仅仅是不祥的预感,脑袋能在脖子上扛着,也只能以时日来计算了。就算潘岳与孙秀没有过节,只要秋后细算帐,挖出他为贾后和贾谧书写导致太子废死的书草一案,美男子的三族也应该被杀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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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38   攻伐大乱满京城——“八王之乱”高潮迭起
  
赵王司马伦和孙秀骄横跋扈,潜怀废立之心。惠帝的兄弟淮南王司马允在贾后乱平后被封为骠骑将军,并兼任中护军,执有一部禁卫军军权。
司马允“性沉毅,宿卫将士皆敬服之”。他逐渐知悉赵王司马伦有篡逆之志,便称疾不朝,密养死士,暗中准备趁机诛除赵王和孙秀。司马伦很忌惮这位年青英果的亲王,便加封司马允为太尉,外示尊崇,实际上是剥夺他的兵权。司马允言称自己有疾,不接受太尉官号。司马伦忍耐不住,派宫中御中持诏收司马允中护军印信,并弹劾其大逆不道。
淮南王司马允接诏,细看之下,上面是孙秀的笔迹。大怒之下,司马允历声对左右宣言:“赵王欲破我家!”于是壮士感奋,左右七百多人随同司马允起兵,从王府杀奔而出,沿路大叫:“赵反造反,我将攻之,佐淮南王者左袒”。一路归附的人非常多。
淮南王率兵本想先入皇宫,把老哥惠帝掌握起来。但赵王司马伦的死党尚书左丞王舆派人关紧左掖门,门墙牢固,一时攻不进去。不得已,司马允就率左右精兵围攻司马伦的相府。“(司马)允所将兵,皆淮南奇才剑客也。”这些人武艺高强,能打善战,一举杀掉司马伦护兵一千多人,司马允又于承华门前结阵,施放弩箭,齐往相府中放射,飞矢雨下,幸亏司马伦秘书挺身遮蔽,否则这老王爷肯定变成刺猬。司马伦相府中办事的官员无法走避,都躲于树后,“每树辄中数百箭。”
太子左率陈徽心向淮南王,集结东宫兵鼓噪呐喊,为司马允助威。但他没有诏令,不能发兵实助。陈徽的哥哥陈准当时在宫中值勤,也想帮司马允,便对傻楞楞又惊又吓的惠帝说:“应遣人举白虎幡出宫解斗。”惠帝痴愚,连连点头。陈准原意很好,白虎幡是麾军进战之旗,驺虞幡才是解斗之旗。陈准本想派人持白虎幡授其弟陈允,助战司马允,那样一来,司马伦兵将看见宫中白虎幡归对方,肯定会不战自溃。谁料,人算不如天算。陈准派出执举白虎幡的司马都护伏胤在出门前被当时正在门下省办事的司马伦儿子汝阴王司马虔叫住,哀求说:“富贵当与卿共之!”伏胤墙头草,贪得富贵,便携带没有写字的空版诏书出宫,诈称“有诏助淮南王”,没有把白虎幡递送到陈允手中。
淮南王司马允见皇帝哥哥的诏使前来,心中不疑,认为来人手中必是派自己讨伐司马伦的圣旨。他开阵让伏胤进来,从兵车跳下,跪地接诏。伏胤禁军军校出身,身手敏捷,抽刀一下,就把司马允的脑袋砍下。淮南王司马允左右虽有千人之众,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主公被杀。伏胤口宣诏令,表明他是受帝命斩杀司马允。同时,他又命跟进的军士立杀司马允三个儿子。司马允死年二十九岁。京城百姓“闻允死,莫不叹息。”
事后,司马伦、孙秀广为株连,“坐(司马)允夷灭者数千人”——其中,就包括忧心忡忡、一直延颈待戮的美男子潘岳。
斩杀淮南王司马允父子后,孙秀报称潘岳、卫尉石崇以及石崇的外甥欧阳建皆密谋参与淮南王谋反一案。潘岳自不必说,孙秀小人,必报前仇。欧阳建作尚书郎时曾上表奏称“赵王(司王)伦罪恶”,结怨于前。石崇本来就是贾谧亲党,贾氏宗族被收捕后,他已经被免官于家。
后人说起石崇,总想他和贵戚王恺、羊琇竞相斗富的故事,想当然以为他是个贪鄙暴富的粗陋之人,如此则大谬。石崇之父石苞(字仲容)就是个美男子,时人称“石仲容,姣无双”,为晋武帝之父司马昭所知,大受信用。曹魏末年,石苞已官至镇东将军、东光侯。在一次入辞魏帝曹髦时,君臣相谈甚欢,“留语尽日”。但石苞感念司马氏提携,出宫后就提醒司马昭:“(曹髦)非常主也。”数日后曹髦就为司马氏爪牙成济弑掉。司马昭死后,石苞“每与陈蹇讽魏帝(曹奂)历数有终,天命有在”,是司马家族篡魏的得力功臣。石苞晚年,官至司徒,“在位称为忠勤”,死后策谥曰武,备极哀荣。石苞有六个儿子,石崇最小。石司徒临终时,把家财均分给五个儿子,惟独不分财给石崇,石苞妻问老公这样做的原因,石苞说:“此儿虽小,后自能得。”
石崇字季伦,生于青州,所以小名齐奴。“少敏惠,勇而有谋”。晋武帝时,因石崇是功臣后代,气局丰厚,深得信任。杨骏辅政时,石崇受排挤,被外放外荆州刺史、南蛮校尉,“(石)崇颖悟有才气,而任侠无行检”。也正是在荆州任上,石崇常带官兵外出打猎一样“劫远使客商,致富不赀”,顿成天下豪富之人。由于石崇是性情中人,行事很不检点,朝廷对他屡拜高官,但屡拜屡免,他自己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后来,又被召入京师做卫尉(京师卫戍司令),和潘岳等人诌事贾谧,是“文章二十四友”中的重量级人物。一般史书皆言他和潘岳对贾谧望尘而拜,但晋书《石崇传》中讲“广城君(郭槐)每出,(石)崇降车路左,望尘而拜”,此载较为可信,以石崇的出身地位,拜贾谧的姥姥说得过去,拜贾谧就不符合他一贯的为人性格了。
“(石崇)财产丰积,室宇宏丽。后房百数,皆曳纨绣,玉耳金翠。丝竹尽当时之选,疱膳穷水陆之珍”。孙秀势焰熏天时,听说石崇有一位名叫绿珠的美人,“美而艳,善吹笛”,于是他就派人去索要。石崇当时正在他的金谷别墅宴饮,便让他数十位婢妾都出来,任孙秀使者挑选。使者不上当,看了一圈后,表示:“您这些美人确实都漂亮非常,但我受命只索绿珠,不知哪一位是她?”石崇勃然大怒:“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孙秀使者很沉得住气,劝说道:“君侯您博古通今,愿加三思!”石崇坚称不可。“使者出而又返,(石)崇竟不许。”孙秀大怒,正在推审淮南王“造反”案,顺便就把石崇名字列入逆党之中。全副武装的兵士前往逮捕石崇时,老哥们“正宴于楼上”,忽见刀枪盈庭,他转头对身旁的绿珠说:“我今为你得罪”。绿珠也是一烈性女子,泣言“当效死于官前”,言毕越梯而下,跳楼自杀。
石崇自恃晋朝功臣之后,没想到会被杀头,更没想到会被“诛三族”,他当时对左右从人说“吾不过流徒交、广(岭南)耳。”谁知囚车并未把他押至官狱,而是把他一在家子人都径直载往东市刑场。石崇至此,方知不免于死,自叹道:“奴辈利吾家财!”骑马押送他的军校闻言回驳他:“知财致害,何不早散?”石崇无言以对。
潘岳那边,也是一大家子被依次被执,校检正身,直接以槛车载送东市。眼见白发苍苍的老母也身披锁具,忆起昔日对自己的劝诫叮咛,潘岳泪如雨下,跪拜于地痛陈:“儿负阿母!”
“(潘)岳母及兄侍御史(潘)释、弟燕令(潘)豹、司徒掾(潘)据,据弟(潘)诜,兄弟之子,已出之女,无长幼一时被害。”
美男子披头散发被押到刑场,忽见大富豪朋友石崇一家好几十口已经背插罪标跪在那里。石崇一抬头,在这个场合看见潘岳也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事由,苦笑说:“安仁,你也有份儿呵。”《晋书》讲“(石)崇乃与黄门郎潘岳阴劝淮南王(司马)允、齐王(司马)冏以图(司马)伦、(孙)秀”,仍是史官不辩真伪,依当时晋朝的官方文件照抄进去。试想,假使潘岳、石崇真是结党在背后与司马允等图谋,那么司马允死后石崇不可能还安心天天大搞宴饮潇洒,更不会在刑场上看见潘岳大吃一惊,本来两人的被捕就是“俱不相知。”可见,石、潘二人被牵入淮南王案中,完全是孙秀诬告而成。
潘岳回思前因后果,也苦笑对石崇说:“今天真可谓‘白首同所归’了”。潘岳曾有《金谷集作诗》,陈述“文章二十四友”在一起欢饮笑谈、切嗟诗艺的快乐时光,怀念风花雪月、清啸赏乐的同志友情,其中最后两句是“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一语成谶,今朝显验。兹录全诗于下:
《金谷集作诗》
王生和鼎实。石子镇海沂。亲友各言迈。中心怅有违。何以叙离思。携手游郊畿。朝发晋京阳。夕次金谷湄。回溪萦曲阻。峻阪路威夷。绿池泛淡淡。青柳何依依。滥泉龙鳞澜。激波连珠挥。前庭树沙棠。后园植乌椑。灵囿繁石榴。茂林列芳梨。饮至临华沼。迁坐登隆坻。玄醴染朱颜。便愬杯行迟。扬桴抚灵鼓。箫管清且悲。春荣谁不慕。岁寒良独希。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
潘岳原诗本来是讲两人友情笃深,当一起终老田园,即所谓“白首同所归”,殊不料横祸忽来,一起于盛壮之年血溅黄壤。潘岳儿子早死,女儿又与父同戮东市。由此,中国最聪慧最潇洒的美男子竟无直系血脉流传于后世,我们仅能借凭茫茫史书和后人吟诵的歌诗中想象潘安仁的美妙姿容。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清风月下,不知河阳县里满城桃花在阳光下为谁绽放。春风香气里,尽是美男子余留不尽的万古恨意。
如遭遇明主,身逢盛世,文人诗客可以妆点升平,优游卒岁;不幸的是,潘岳满腹才学,又值西晋乱离季世,多年仕途坎坷,虽悻悻地作过《闲情赋》表示“奚拟乎明哲,仰众妙而绝思,终优游以养拙”,最终仍逃不过名缰利索,入世之心最终化为婪毁自己身家性命的烈焰,即使没有孙秀这样的小人构陷,想必他最后也不会有善终的下场。
为此,金朝大诗人元好问也曾叹息道:“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千古高情《闲情赋》,争识安仁拜路尘。”这首诗确可作为腰骨常弯的中国文人的一首风貌诗。元好问本人其实也不比潘安好到哪里去,金朝的元帅崔立以汴京城献投蒙古,淫虐贪暴,元好问仍旧大泼笔墨,颂扬崔立,并“勒石记功”,成为自己一生最大的污点。

回头再说晋朝中央政事。贾后之废,晋武帝的亲侄齐王司马冏(其父司马攸是司马炎弟弟,差点被司马昭立为世子)居功不小,但事后叙功,只得了个游击将军。“(司马)冏以位不满意,有恨色。”孙秀觉察到这位王爷怏怏不惧,又怕他在京城内会生出什么事端,就一纸诏书把他外调,坐镇许昌。
为了继续抬高赵王司马伦的威望,加紧篡逆步伐,孙秀又在朝议上提出为司马伦加九锡(只要人臣加九锡,一般距篡位只有半步之遥)。这个提议几乎就是自己给自己封官,“朝廷”当然同意。司马伦得了“九锡”,诸子又皆握各路禁军大权,孙秀自然也水涨船高,加侍中、辅国将军、相国司马等官。
司马伦及他的几个儿子都庸愚无识之徒(大奸雄司马懿这个儿子真是不肖之子,此只血脉出奇的差,且一代不如一代),真正的幕后主人公反而是寒人小吏出身的孙秀。但这位孙秀“狡黠贪淫,所与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竞荣利,无深谋远略,志趣乖异,互相憎嫉”。真正是小人得志,因时趋势。孙秀有个儿子叫孙会,“形貌短陋”,状若下等仆隶。为了彰显老孙家,孙秀竟把惠帝亲生女儿河东公主娶为儿媳。一年前,孙会还和数位商人之子在洛阳城西贩马,如今,城中百姓忽闻这位丑八怪马贩子当了驸马,“莫不骇愕”。河东公主虽然父是大傻冒母是黑娘们贾后,但毕竟是公主身份,竟与这么个人成婚,也成当时一大新闻。
晋惠帝永宁元年(公元301年)春正月,孙秀与司马伦再也等待不了,派晋惠帝的堂叔义阳王司马威去惠帝那里逼大傻“禅位”。惠帝愚憨,但也知道身上的玺绶是很重要的东西,抱持不放。司马威伸手就夺,几乎把惠帝手指掰断,大傻哥们嗷嗷大哭。司马伦以兵士“护送”惠帝至金墉城,表面上尊惠帝为“太上皇”(辈份简直乱了套,司马伦是惠帝的叔祖,侄孙竟成为自己的太上皇!),同时,又把已经立为皇太孙的司马遹之子送入密室一刀结果。可怜这数岁小儿,虽生于天家,却没几天好日子可过。
司马伦继位,改元建始。坐上帝位,自然是大封“功臣”,孙秀、张林、司马威等加冠晋爵,“其余党羽,皆为卿、将、超阶超次,不可胜记。下至奴卒,亦加爵位。”每次朝会之时,貂蝉满座,“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这就是“狗尾继貂”典故的由来)。
司马伦虽当了皇帝,但真正的皇帝显然是孙秀。“孙秀专执朝政,(司马)伦所出诏令,(孙)秀辄改更与夺,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百官转易如流。”
为了安抚宗室,拉拢人心,孙秀也以司马伦名义加封齐王司马冏(坐镇许昌)、成都王司马颖(坐镇邺城)以及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坐镇关中)大将军名号,并把司马伦亲信多人派出给三王充当僚佐,以为监视和内应。
司马伦称帝才两个多月,在许昌坐拥强兵的齐王司马冏就遣使告成都、河间、常山、新野四个司马王爷,移檄天下,发兵讨伐赵王伦,称“逆臣孙秀,迷误赵王,当共诛讨。有不从命,诛及三族”。一时间各地响应,军队赶至朝歌县时,已汇集二十多万人。
孙秀、司马伦听说三王起兵,大惧不已。不得已,二人只得硬着头皮派亲信将领张泓、士猗、许超以及孙会等人率京中禁军四出拒战。司马伦、孙秀两个人又信邪教巫术,“日夜祈祷,厌胜以求福”,天天弄几大帮人在宫里跳大神。
也是恰巧,大神跳得还真有灵验。齐王司马冏在颍阴被张泓打败;孙会、士猗等人又在黄桥大败成都王司马颖,杀死数万成都王兵马。消息传回宫内,孙秀、司马伦大喜,大赏黄桥之功,“士猗、许超与孙会皆持节”。这样一来,三将地位相当,“各不相从,军政不一”,谁也不听谁的指挥和调动,对于仍未退军的败军之将成都王司马颖更是不放在眼里,以为朝夕可灭。司马颖在黄桥大败后本来想撕丫子逃跑,被手下卢志等人劝住,乘孙会等人松懈之机突然进攻,大败对方,乘胜长驱渡过黄河。
三个败将带数名残卒跑回城内,孙秀大惧,“忧懑不知所为”。几个人连夜商量对策,有的说西,有的说东,有的建议收败兵出战,有的想要焚烧宫殿趁乱逃跑,有的指出要挟持司马伦南逃荆州,还有的干脆劝说孙秀大搜宝物乘船东逃入海……正你一言我一语争吵,手中掌有精装禁兵的左卫将军王舆先窝里反,率七百多兵士从南掖门入宫,攻杀孙秀、许超、士猗等人,并召八坐大臣入殿,强迫司马伦发诏:“吾为孙秀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其迎太上皇复位,吾归老于农亩。”
于是,宫内高举驺虞幡解兵,数千甲士又迎惠帝复辟。估计大傻皇帝非常郁闷:怎么总是大半夜把自己从被窝中喊醒,稀里糊涂地一会儿被拥上殿一会又被弄去金墉城。
事定之后,三王入城,发诏杀掉赵王司马伦四子,捕斩孙秀等人亲党,并派人送金屑苦酒给司马伦,赐死。估计这金屑酒还是内廷数月前为黑娘们贾南风配制喝剩下的,如今又轮到赵王尝尝鲜了。“(司马)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孙秀误我!”饮药自杀。八王之中,司马伦是第三个上西天的。(淮南王司马允没有在“八王”之中)这次混战虽然只打了两个多月,却战死士兵十来万,成为皇族大血战的第一个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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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39   你方唱罢我登场——“八王之乱”的“渐入佳境”
  
惠帝复辟,篡位的赵王伦赐死,齐王自然也要大赏“功臣”。齐王司马冏获封大司马,加九锡;成都王司马颖为将军,加九锡;河间王司马为(左禺右页)太尉,加三锡;常山王司马义改封长沙王,为抚军大将军。其中,齐王司马冏是惠弟堂兄,成都王司马颖与长沙王司马义与惠帝都是同父异母的同房兄弟(司马义与楚王司马玮同父同母,楚王起兵时跟随左右,被贬为常山王),这几个人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王爷。河间王司马是武(左禺右页)帝堂叔,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可以想象,这些人在一起,宫中横坐的又是个大傻皇帝,谁又能向谁低头呢。
手夺惠帝玺绶的广平王司马虔从外退兵至九曲(今河南巩县)时,闻听赵王司马伦倒台,慌忙丢下所统军队,逃归洛阳大宅子待罪。诸王商议想饶他不死,一直呆呆坐在上座的惠帝忽然发话:“阿皮(司马威小名)掰我手指,夺我玺绶,不可不杀。”傻爷们这句话,也是他当皇帝一辈子惟一自己做出的“决定”,诸王当然无话,派人杀掉司马威。
刚刚安定没几天,数位王爷各自结伙拜祖陵。新野王司马歆劝说齐王司马冏:“您与成都王一起建立不世之功,应该留下他在京城辅政,如果无此心,应该削去他的兵权。”长沙王司马义在拜陵时对异母兄成都王司马颖也建议:“天下者,先帝之业,王宜维正之。”意思是应该由武帝一系的人来维持,提防齐王。
成都王幕下高参卢志提出以退为进的谋略,他说:“齐王当时号称有百万之众,为张泓所败,正是王爷您强攻孙会才成大功;两雄不俱立,大王您应该以太妃(成都王生母)有病为由,上表还归邺城,朝廷委重齐王,此举可收四海之心。”成都王司马颖但听话,马上入宫辞别惠帝,与从人怀马加鞭从洛阳返回邺城,“由是士民之誉皆归(司马)颖”。回到邺城后,司马颖又推御九锡殊礼,表论功臣,赈济灾民,埋葬阵亡将士,“皆卢志之谋也”。史载,“(司马)颖貌美而神昏,不知书,然气性敦厚,委事于(卢)志、故得成其美焉”。
齐王司马冏一直怀疑大才子陆机为赵王司马伦替惠帝撰写禅位诏书,就把陆机陆云兄弟抓起想杀掉。成都王也为之辩理,救了二人,并表陆机为平原内史,陆云为清河内史。二陆兄弟的友人劝他们赶紧还吴地,远离是非,陆机认为司马颖对自己有保荐之恩,“可与立功”,不听。齐王司马冏手下的东曹掾张翰(字季鹰)也是吴中人士,“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耳,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遂命驾便归。”此举聪明,果然保全性命。莼菜汤、鲈鱼脍不见得多么好吃,但以此为借口挂帆而去,不仅能避祸,还能留千秋万古潇洒之名,张季鹰此举是真名士所为。
由于惠帝太子司马遹被贾后杀掉,司马遹的两个儿子又被赵王司马伦杀掉,惠帝就没有继承人。按继承人顺序,“大将军(司马)颖有次立之势(可为皇太弟)”,齐王司马冏当然不会任情势这样发展下去,于是他就奏请立惠帝的侄子、年方八岁的司马覃为皇太子,自任太子太傅,又加封亲信东海王司马越为司空,领中书监。司马越也是惠帝族叔辈。
齐王司马冏大权在手后,骄奢擅权,大起府第,耿于宴乐。传中嵇绍、殿中御史桓豹、孙惠等人皆上书相劝,尤其是孙惠上书,言语恳切,词理分明:“天下有五难,四不可,而明公皆居之;冒犯锋刃,一难也;聚致英豪,二难也;与将士均劳苦,三难也;以弱胜强,四强也;兴复皇业,五难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大王行其难而不以为难,虑其不可而谓之可,明公宜思功成身退之道……”齐王司马冏对这些良谏,都“逊辞谢之,然不能从”。
一年多以后,惠帝永宁二年(公元302年),河间王司马在(左禺右页)长史李含的怂勇下起兵。李含出主意说:“成都王司马颖是皇帝至亲,齐王司马冏越亲而专权,朝野怨恨,现在发檄长沙王司马讨攻齐王,齐王必会先干掉长沙王,我们因此再以此罪除掉齐王,拥戴成都王入京,以安社稷。”
河间王司马本来(左禺右页)就是赵王司马伦亲信,当时也是因形势所逼才不得已加入讨赵王的军队,齐王对他一直怀恨在心。至此,他觉得时机成熟,派部将李含、张方为先锋,率军直奔洛阳,同时,他遣使邀成都王司马颖一起发兵。卢志谏劝,司马颖不听,准备兵马待发。
河间王部将李含、张方临近洛阳屯军,便发檄让长沙王司马义攻讨齐王司马冏。两位王爷本来同时在京,关系还不错,但齐王认为长沙王与成都王是兄弟(同父异母),便先下手为强,派人攻袭长沙王。“(司马)义身长七尺五寸,开朗果断,才力绝人,虚心下士,甚有名誉”,他率百余人飞驰入宫,关闭诸门,“奉天子攻大司马府”。有皇帝在手,一下子就转被动为主动。当夜,城内大战,齐王称“长沙王矫诏”,长沙王称“大司马(齐王)谋反”,飞矢雨集,火光冲天。在上东门楼上哆嗦避难的惠帝又被吓了一巨跳,“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
连战三日,齐王部队大败,司马冏被自己的长史赵渊执送入宫。“(司马)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之”,傻冒皇帝也知道好坏,这位堂兄拥立自己复位,很想活他一命。“(司马)义趣左右牵出”,斩于阊阖门下,循首六军示众。齐王司马冏是八王中第四个死掉的王爷。
河间王司马的部(左禺右页)将李含、张言等人闻知齐王已死,就引兵还据长安。
才过半年多,惠帝太安二年(公元303)年8月,因长史李含等人为长沙王司马义所杀,河间王司马又起(左禺右页)兵讨伐。成都王虽一直在邺城,但恃功骄奢,起先还能“遥制朝廷”,但随着长沙王司马义翅膀渐硬,兄弟生出嫌隙,于是成都王附和河间王,共同前往洛阳讨伐长沙王。卢志谏劝,司马颖不听。
河间王司马以张(左禺右页)方为都督,将兵七万自幽谷东趋洛阳;成都王司马颖引军屯朝歌,以陆机为前将军、前锋都督,率二十多万人南向洛阳。
众人大战,死伤数万。长沙王手中有惠帝这张王牌,关键战斗皆在军中显耀皇帝旗鼓。建春门一战,陆机大败,“赴七里涧,死者如积,水为之不流。”由于陆机兄弟与成都王司马颖的太监孟玖不合,孟玖就说陆机有贰心想联合长沙王谋反。成都王没主见,下令诛杀二陆兄弟及其三族。杀头之前,大才子陆机叹道:“华亭鹤唳,可复闻乎!”与当年咸阳市上被腰斩的秦朝丞相所发黄犬之叹,大相类似。知退不退,后悔无及!
打败成都王派来的陆机,长沙王司马义深觉惠帝这个幌子确实好用,又“奉帝攻张方,(张)方兵望见乘舆(皇帝御车)皆退车,(张)方军大败。”
双方僵持不下。长沙王主薄祖逖(闻鸡起舞、击楫中流两个典故的主人公)建议,派人持诏到西北,命雍州刺史刘忱起兵袭击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的后方,这样,张方军不得不回,可解京城之围。
长沙王司马义虽然总是把皇帝大傻哥哥弄在军中打仗,“而未尝亏奉上之礼”,服侍周全,礼数不亏,故而“城中粮食日窘,而士卒无离心”,前后斩获六、七万人。围城二王兵马略尽,张方也准备逃回长安。
关键时刻,本来与长沙王一伙的惠帝族叔东海王司马越“虑事不济”,害怕城外二王兵马越聚越多,就与殿中亲将密谋,半夜冲入司马义房中,把这位俊伟英勇的长沙王捆绑起来,关在金墉城里,并以皇帝名义下诏免其官职,召成都王司马颖等入城辅政。“城既开,殿中将士见外兵不盛,悔之,更谋劫出(司马)义以拒(司马)颖”。司马越见情势不妙,大惧,想杀掉长沙王司马义以绝众望。黄门侍郎潘滔(与潘岳同官同姓同为文人)出个绝好的坏主意,遣人密告张方,借张方之手除掉司马义。
张方本性残暴,派兵从金墉城中押出司马义,绑缚于城外兵营中,放在火堆上慢慢烤炙而死,时年二十八。“(司马)义冤痛之声达于左右,三军莫不为之垂涕”。八王之中,长沙王司马义是第五个被干掉的。
交战中数次大败的成都王司马颖此刻得意,耀武扬威入京师后,又还镇于邺城。“诏以(司马)颖为丞相,加东海王(司马)越守尚书令。”司马颖又派亲信将领石超守洛阳十二城门,“殿中宿所忌者,颖皆杀之;悉代去宿卫兵”。并废齐王所立的皇太子为清河王,河间王司马也乖(左禺右页)间买好,表请立司马颖为皇太弟,“诏从之”。
西北方面,河间王司马屡为(左禺右页)刘枕所败,急召张方还长安。张方临行,掠劫洛阳宫中男女万余人而去,途中乏食,便杀掉掠来的男女夹杂牛羊肉充当军粮。到关中后,张方与司马(左禺右页)双方合军,大败刘枕,腰斩杀掉了这位雍州刺史。
“太弟(司马)颖僭侈日甚,嬖幸用事,大失众望。”居于京中的东海王司马越也久有自固之心,于惠帝永兴元年(公元304年)秋天勒兵入云龙门,声讨成都王,并恢复司马覃的皇太子身份。司马越还效仿司马义,“奉帝北征”,挟十余万军队直扑邺城。洛阳城内为司马颖守城门的石超早已闻讯跑出,逃回邺城。司马颖给他五万兵,命他迎击司马越。
双方兵马在荡阴(今河南汤阴)相遇,石超大败司马越军。混乱之中,晋惠帝车倒草中,脸上中刀,身中三箭,狼狈不堪。“百官侍御皆散”,惟有侍中嵇绍“下马登辇,以身卫帝”。兵士把嵇诏从车上拉下,用刀乱砍,惠帝高叫:“忠臣也,勿杀!”兵士们回答,“奉太弟令,惟不犯陛下一人”。嵇绍死于乱刀之下,“血溅帝衣”。不久,司马颖派卢志找到坐在草中嚎啕大哭的惠帝,移至邺城。“左右欲浣帝衣,帝曰:“嵇侍中血,勿浣也!”书至此,史臣也慨叹:孰言惠帝憨愚哉!
嵇诏之父嵇康当初在魏末不与司马氏合作,受诬被杀;嵇绍纯臣,尽忠司马氏而死,可谓君子伟丈夫,难怪日后文天祥在《正气歌》诗中也以他为忠臣样板。
东海王司马越从洛阳出兵时,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已派张方袭取了洛阳。兵败的司马越只得逃回自己的封地东海(今山东郯城)。按常理,司马越这个宗室疏宗已经败成定局,怎么也不能再缓过神来扳动成都王司马颖和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
但历史总是存在那样的偶然性,时任都督幽州诸军事的王浚坐山观虎斗之余,在边疆地区联合鲜卑、乌桓部落骑兵,与东海王司马越的弟弟东赢公司马腾合兵,南下进攻邺城。
司马颖听说少数民族骑兵来攻,忙派王超等人拒战,连连败绩,王浚属下的鲜卑等部落骑兵所向披靡,秋风扫落叶一般。“邺中大震,百僚奔走,士卒分散”。
卢志劝司马颖奉惠帝还洛阳,当时还有甲士一万五千多人,逃跑时做护卫还绰绰有余。黎明时分,司马颖生母程太妃眷恋邺城,迟迟不愿起身,“(司马)颖狐疑未决。”“俄而众溃”,万余大军见主师无谋,一哄而散,司马颖和卢志只带数十骑拥着惠帝乘犊车南奔洛阳,狼狈不堪。逃至邙山,张方率万骑精兵迎谒,“(张)方将拜谒,帝下车自止之”。堂堂皇帝,虽傻傻乎乎也觉察到自己如今连一个将军的跪拜也承受不起了。
王浚攻入邺城之后,纵兵大掠。兵还蓟州之前,王浚又怕鲜卑士兵携带抢掠的妇女行军耽误正事,便下令:“敢有挟藏者斩!”诸族骑兵当时还很害怕晋朝军法,纷纷把千挑万选抢掠来的绝色妇女都推入易水中淹死,共死亡八千余人。
诸王争战期间,晋朝的流民首领李雄已在巴蜀成割据之势,自称成都王;匈奴贵族刘渊本来为成都王司马颖荐为冠军将军,也趁乱率五部杂胡起事,建国号曰“汉”,自称汉王。这拨儿高度汉化的匈奴哥们儿果真是“人面兽心”,西晋最后两个皇帝怀帝和憨帝都是为他们俘虏,接连晋帝上演“青衣侑酒”的历史悲剧,成为历代汉族臣子心永拂不去的伤痛。
惠帝入返洛阳后,张方拥兵专治朝政,成都王司马颖丧失前权,形同软禁。
张方所部士兵大多从长安来,一直把京城当作块大肥肉,在洛阳剽掠搜刮,都吵嚷着要“奉帝迁都长安”。他们以请惠帝出效拜谒陵庙为由,想把惠帝和群臣骗出城。惠帝不愿再颠簸,不答应出城。张方于是率大批军士披甲执兵入殿,搜出躲在后园竹林里的惠帝,逼使上车,“帝垂泣从之”。于是张方军士在后宫大肆奸污宫女,抢劫珍宝,“分争府藏,割流苏、武帐为马障,魏、晋以来蓄积,扫地无遗。”张方还想一把火把宫室和宗庙烧毁以绝人望,卢志劝他:“董卓无道,焚烧洛阳,怨毒之声,百年犹存,何为袭之!”张方这才作罢。
张方挟持惠帝、成都王司马颖以及惠帝另一个弟弟豫章司马炽到长安,河间王司马就暂(左禺右页)时成为西晋王朝真正的主人。他让惠帝下诏废掉司马颖的皇太弟身份,改立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帝兄弟二十五人,时存者惟颖、炽及吴王晏”。
惠帝永兴二年(公元305年)7月,东海王司马越喘定之后,又以张方和河间王司马“劫(左禺右页)车驾”为罪名,发檄天下讨伐河间王。成都王司马颖的旧部也纷纷在河北起兵。见山东、河北等地兵起,河间王“甚惧”,就又封原来和自己一个战壕现在又被自己软禁的司马颖为镇军大将军,派卢志和千余兵拥他一起返归河北招抚。
成都王司马颖此时兵马衰弱疲极,早已丧尽昔日手下数十万熊虎大军的威风。
东海王司马越东山再起之势勃然,一路进兵顺利,军近洛阳。眼见天不如一天,河间王司马想(左禺右页)与司马越言和。由于张方自己有“劫驾之罪”,怕二王和解后对自己不利,坚决表示反对。河间王便遣张方的老友郅辅以送信为名,趁张方读信时一刀砍下这位骄横将领的脑袋。
本以为杀了张方后东海王司马越会许和退兵,但政治斗争向来是“得寸进尺”,东海王司马越继续西进。当时携残兵驻洛阳的成都王司马颖在洛阳也站不住脚,狼狈败向华阴,中途听说河间王和东海王有言和之事,如九雷轰顶,不知何去何从。两王如果讲和,成都王自己肯定会被当作牺牲品干掉。
306年五月,东海王的将军祁弘攻入关中,连败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军队。司马本人(左禺右页)也跑进太白山中。当时百官散走,在山谷中拾采橡食充饥。祁弘军攻入长安后,部下的鲜卑军人纵情大掠,杀掉两万多人。祁弘抢到惠帝后,又拥着皇帝还洛阳。河间王又趁机夺回长安城,但关中地区都臣服于司马越,因为惠帝在司马越手中,河间王仅保有长安一城。
公元306年七月,惠帝又回到旧都洛阳,改元光熙。每经一次劫难,惠帝就被迫改一次年号,这也是西晋“八王之乱”一大特色。
东海王司马越拥大军入驻洛阳后,被委任为太傅、录尚书事(实际上是自己委任自己)。并以自己的亲宗堂兄范阳王司马(九虎)为司空,镇军邺城(司马越和司马(九虎)两个人都是司马懿的弟弟司马馗之孙,按理讲是帝室疏宗)。封进攻成都王甚有“功劳“的王浚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领幽州刺史。
惶惶在外的成都王司马颖听说东海王兄弟已经控制了京城,便想从华阴往武关方向跑。行至新野县,东海王已经以惠帝名义下诏搜捕。惶急之间,司马颖也顾不上老母妻子,只和一个御车的兵士单车载着两个小儿子渡过黄河跑到朝歌,又召集了从前的属下数百人,想投奔老部下公师藩。没走多远,范阳王司马(九虎)属下把司马颖等人一网打尽,关在邺城监狱里。“范阳王(九虎)幽之,而无他意”。估计司马(九虎)对这位惠帝亲弟弟没什么毒怨,不打算害他性命。不巧的的是,范阳王忽然暴疾而死,他手下长史刘舆(大文豪刘琨之兄)知道司马颖从前一直在邺城坐镇,声名不错,怕有人再趁机劫持他又生后患,便派人假称台使,“称诏夜赐(司马)颖死”。
在最后的时刻,这位年青貌美的王爷倒很镇静。读毕“诏书”,他问监守田徽:“范阳王死了吗?”田徽答说:“不知道”。这一问一答很有意思。见有赐死自己的诏书,司马颖就猜到范阳王已死;田徽作为办公人员,也不好透露消息。司马颖又问:“您今年多大。”田徽答五十岁。司马颖问:“知天命了吗?”(孔子说自己“五十而知天命”),田徽说“不知道”。面对这位冷忍无情的“警察”人员,王爷也无可奈何,与这样的人不可能再深谈下去,他自叹道:“我死之后,天下安乎不安乎?我自放逐,于今一年,身体手足不见洗沐,取数斗汤来!”魏晋风度,在这么一个临死王爷身上也可窥见一斑。
司马颖两个儿子大一旁惊恐大哭,王爷知道惜死无益,怜子无益,挥手让人把两个小孩子带走,以免让他们看见自己死状。洗沐已毕,“乃散发东首卧”,自己躺倒,命田徽把自己缢死,时年二十八。“二子亦死,邺中哀之”。这是八王中被杀的第六位。
公元306年(惠帝光熙元年)12月,东海王司马越觉得大傻哥们惠帝没什么利用价值,便派人于饼中置药,毒死了老傻哥们,时年四十八。惠帝自登基以来,十六年来风风雨雨,多少个夜晚被人从梦中叫醒,强掖升殿,被迫书写诛杀自己姥爷、母后、皇后、皇子、皇兄、皇弟、皇叔以及多位他自己连名字也搞不清的大臣的人名,今天被这个劫持当挡箭牌,明天被那个拉着放在军阵里炫耀,几乎没一天安生过。终于有这么一天,肚子巨痛,四体抽搐,老哥们扑腾一阵,终于可以长睡过去,永远再不会有兵士冷冷的大手于凄冷的夜晚把他从热被窝里拽出来了。
可悲的是,晋惠帝处于半傻半愚之间,知冷知热,知苦知痛,既能因司马咸掰他手指而怒,也能因嵇绍血测已衣而悲,但就是不能象常人那样有条理地行事,白白身居九重帝位。尤其他那“何不食肉糜”的流传千古的“笑话”(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我们读之细品,只有伤悲,只有哀怜,真正的祸乱根源在于“武皇不知其子”,在于其生母杨后的妇人之仁。惠帝安生了,天下士民也喘了口气,大家终于如释重负,热切盼望能出个好皇帝镇住天下。
惠帝崩后,司马越立惠帝二十五弟司马炽为帝,改元永嘉,是为晋怀帝。
想起还有困守长安孤城的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太傅东海王司马越就以晋怀帝名义下诏司马为司(左禺右页)徒。按理说这位“少有清名、轻财好士”的王爷也活了四十来岁的年纪,搞了这么多年“政治”,多疑反复,应该知道回到京城也没有好果子吃。估计一是死催,二是眼见诸王个个被杀,三是孤城难保,四是新帝登基,司马也存(左禺右页)有侥幸心理,想想自己这么高的辈份,当个清闲司徒回京安享晚年算了。于是,他接受诏命就征,与三个儿子心情复杂地坐车赶往洛阳。刚刚走到新安雍谷,东海王亲弟南阳王司马模派来的将领梁臣已率一队精兵“等候”他。问明车上确是河间王,梁臣下马,突入车中,用大手活活掐死了这位一向老谋深算的王爷。而后,又抽出刀来,三刀砍落河间王三个少年儿子的人头。至此,八王中的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向地狱报到,排名第七。
八王之中七王相继被杀,东海王司马越捱到最后,似乎是最后一个胜利者,其实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司马越拥立怀帝后,大权独揽,首先他害掉怀帝的侄子十四岁的清河王司马覃。司马覃曾被惠帝立为皇太子,司马越怕日后这个孩子又会继怀帝后登基,所以先下手为强。不久,他又杀掉怀帝亲舅王延及大臣高韬等人,窜逐大臣苟晞。“(司马)越专擅威权,图为霸业,朝贤素望,选为佐吏;名将劲卒,充于已府。不臣之迹,四海所知。”
怀帝永嘉五年(公元310年),眼见洛阳城外狼烟四起,内不自安的司马越戎服入朝,请讨石勒,想趁此拥大兵立功以自固。他率四万精军出讨后,飞檄各州郡征兵,但“所征皆不至”。“公利罄乏,所在寇乱,州郡携贰,上下崩离,祸结衅深”。忧惧劳顿,又得悉怀帝密诏苟晞等人要杀自己,东海王司马越兵至项城(今河南沈丘)时,忽发暴疾,死于当地,同军而行的襄阳王司马范和太尉王衍秘不发丧,准备率军送司马越尸身还葬其封地东海(山东郯城)。
羯族首领石勒(当时为匈奴种的汉王刘渊部属)得知消息后,率劲骑追赶这群群龙无首、兵官家眷交杂的队伍,在苦县宁平城(今河南郸城)大开杀戒,大队骑兵像打猎一样围着数十万西晋军民发箭狂射,一天下来,“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石勒派兵士一把火烧掉司马越棺柩,说:“此人乱天下,吾为天下报之,故烧其骨以告天地”。
侥幸未死的西晋兵民二十多万,被刘渊另外一部将王璋一把大火烧死。“并食之”,成为了烧烤人肉军粮。
石勒军队逮捕了太尉王衍、吏部尚书刘望等多位晋朝高官,还有襄阳王司马范、任城王司马济等六个皇族王爷,。“众人畏死,多自陈述”,王衍还劝石勒称帝。只有襄阳王司马范还是条汉子,“神色俨然,顾呵之曰:‘今日之事,何复纷纭’”,半夜,石勒派兵士推倒屋墙,把这帮亲王权贵都活活压死,但他们总算保了全尸。
司马越留派洛阳的部将何伦等人闻败,慌忙拥司马越世子和他的王妃裴氏从洛得往东海方向逃跑,城中百姓士民也紧随军人一起外逃。跑到洧仓,又被石勒大军迎截,东海王世子以及皇族四十八个王爷都死于乱兵之手,东海王王妃裴妃被乱兵抢去,轮奸过后又出卖给别人。
公元311年(怀帝永嘉五年)六月,晋怀帝被匈奴刘渊汉军抓获,313年被杀,时年三十;公元316年,惠帝另一个侄子晋愍帝司马邺也肉袒出降,不久被杀,时年十八。至此,西晋灭亡。怀帝、愍帝都是很不错的青年干才,但“八王之乱”已经使晋朝大厦遭受难以修补的巨大裂隙,孤木难支,任谁也无力回天。

祖逖曾讲,“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民庶怨叛。由诸王争擅,自相夷灭,逐使戎狄乘虚,毒逋中土”。晋惠帝虽昏而不虐,但这么一个幅员辽阔的皇皇大晋,由一个愚君来统理,简直是古今所无的事情。晋武帝没有远见,所托非人,儿子不争气也罢,托孤大臣不是杨骏那样的擅权鼠辈,就是张华那样的世故老臣,以至于贾后奸邪妇人秉国,赵王司马伦阴险王爷篡逆,诸王争起,亡乱终至。
“八王之乱”的一个独特特点在于,大乱开始时各种势力都是打着拥护皇权的旗号,或者“矫诏”行事,绝非赤裸裸地象东汉末年那样胡乱开打。这主要是因为晋武帝在位二十六年,皇权威力影响巨深。赵王司马伦势力如此之大,但一旦篡逆,很快就被打着迎归惠帝旗号的诸王击败,而司马衷这个“土木偶人”恰恰可以成为各位皇族野心家手中最大的王牌,一直到公元306年,东海王司马越眼见傻子皇帝再无可用处,晋武帝时代威赤皇权的余晖全然逝去,才一把毒药弄死了这个幌子皇帝。

追思造成西晋最终灭亡的八个司马皇族,司马氏原来的立意完全是出于想“封建亲贤,拱辅帝室”,但晋武帝没有远图,惠帝失于暗劣,执政大臣安于奢放,致使贾后擅权,八王又暗怀私心,相迭而起,煽风速祸,致使“崇国俱亡,身名并灭”。然而,这八王的人格禀性也不尽相同。汝南王司马亮,“少清警有才用”,乱非其起,不失厚道;楚王司马玮“开济好施,能得众心”,是位年轻气盛,没什么政治经验的王爷,虽有挟怨私心,终为贾后杀人工具,自己也不免挨刀;赵王司马伦以叔祖之尊,昏暗愚懦,诸子又不成器,成为孙秀的傀儡,又肆行篡逆,可以说是八王中最令人不齿的老匹夫;齐王司马冏,“少称仁惠,好振施”,如果公正持平,完全可中兴晋廷,但最终为自己的野心所累,暴尸于市;长沙王司马义“开朗果断,才力绝人,虚心下士,甚有名誉”,应该说是文武全才,果断聪明,但乱世人心叵测,最终被东海王出卖,功败垂成;成都王司马颖本来在谋士卢志等人的辅佐下,扫平大逆,颇得众心,但最终他宠信宵小,不仅与堂兄齐王翻脸,又与同父异母兄司马义同室操戈。遥制朝廷后,成都王又不能当机力断,自恣其欲,最终也一条绳索搭上性命。河间王司马(左禺右页),本是司马皇室疏宗,“少有清名,轻财爱士”,晋武帝赞叹其“可以为诸国仪表”。但正是这样一个看以老成君子的王爷,先附赵王司马伦,又与齐王司马冏共攻赵王,再与成都王司马颖攻打长沙王司马义,其部将张方更是残酷无比,劫廷惠帝车驾,祸害京都洛阳。乘东海、成都二王交恶,他又混水摸鱼,把惠帝劫至长安,软禁成都王,完全成为当时诸王混战的祸头。虽有如此城府,最终仍不免被人活活掐死;东海王司马越也是晋室疏宗,“少有令名,谦虚持布衣之操,为中外所宗”。在严酷的政治斗争中,司马越临危出卖同盟者长沙王,再与成都王翻脸,又攻击河间王,并毒死晋惠帝,虽最终能成为“八王”中不被砍头的王爷,但尸骨未寒,石勒的一把大火也把他烧成灰烬,世子死于刀剑之下,妻子惨遭乱兵轮奸变卖,下场也可嗟叹。
“自惠皇失政,难起萧墙。骨内相残,黎元涂炭,胡尘惊而天地闻,乱兵接而宫庙堕,支属肇其祸端,戎羯乘其间隙,悲夫!”倘使晋武帝后继者为一平庸守业常主,所有这些王爷大可以善始善终,拱列晋室。即使哪个怀有狼子野心,在大一统的皇权下面也只能做太平顺王。
西晋是中国历史上没有亡于农民起义的少数几个政权之一。虽然经学的衰落,玄学、佛教的兴起和少数民族内迁成为西晋政权削弱的重要干扰来源,但其真正的灭亡原因则是八王互攻而造成的内部混乱和崩塌。
法国哲学家巴斯卡儿说过,“进步的事业必须被进步所取代”。福兮祸兮。虽然西晋的灭亡造成了一百余年间中国南北方的极大社会动荡,各个政权你方唱罢我登场,但也在中国历史上达成破天荒的头等大事,中华国家第一次在中国各民族的“兄弟之战”中最大限度地加速了民族大融合,胡族文化涤荡冲洗了汉族原有文化中过时的糟粕和余渣,在中华民族的精神血脉中添加了新鲜的活力因子,并为日后隋、唐的大一统奠定了丰厚的思想基础和心理积淀。

纷乱大伪之世,却生出那么多英雄、豪杰、骚客、奸雄、懦夫,共同合演了一世盛大的世间戏。与台上之戏不同,台上戏是先离后合,世间戏却先合后离,辛酸处处,血迹斑斑。“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这是信仰的世纪,也是怀疑的世纪;这是光明的季节,也是黑暗的季节;我们拥有一切,我们一无所有,我们直下天堂,我们直落地狱……”——英国大文豪狄更斯这一段话,形容“八王之乱”前后的西晋社会再恰当不过。
但是,魏晋的风流余脉,不仅仅是潘岳的“河阳一县花”,不仅仅是陆机的“顾影凄自怜”,不仅仅是张华的“居欢惜夜促”,不仅仅是左思的“高眄邈四海”,千姿百态,五色纷呈,最终,我们谨以也是那个时代伟大英豪的刘琨所作诗来作终结,抒其幽幽叹惋、暮路英雄之意:
“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朱实陨劲风,繁荣落素秋。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輈。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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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40   白练赐予美人归——风流能诗的辽朝皇后萧观音“通奸案”始末
   余生也晚,智也愚,行也鲁,读书趣味也“形而下”。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中学时代,我就是个“思想复杂”的不良青少年,时不时不留痕迹、以高手艺匠人手段偷偷撬开我哲学教授老爸一只锁扃密实的大书箱,十二万分沉迷地一本又一本偷看全套的缮本《绣像金瓶梅》,自此,幼小的心灵中,人生观、价值观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灰之又灰之余,再看别人推荐的四大名著――《红楼梦》不过是一本铺陈华丽的爱情科普读物,《三国演义》不过是评书艺人羡慕帝王将相的瞎编集成,《水浒传》也就是造反贼寇的漫画文字版,《西游记》嘛,更不过是一本宣扬因果报应的佛经故事摘编――它们在《金瓶梅》这本细腻入微刻画“吾国吾民”社会、人生、心理、生活的巨著面前是那么渺小和幼稚。
        
  万分钦服之余,在下渐渐衍生出一种对“淫词艳书”的嗜好,不仅能对李渔的《肉蒲团》那样夸夸其谈的“注水猪肉”持有公正、深刻的批判态度,也可以因某些类似“软玉温香抱满怀”的高妙描写而情不自抑。特别是看到诸如元好问大诗人“何日重解香罗带,细看春风玉一围”的神来之笔,常常浮想联翩,夜不能寐,拍案叫绝。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虽然专业一直是英美语言文学什么的,但在下总是对我天朝数千年来的精绝风月作品独加青睐,套用当时女朋友的一句话,是“满脑子龌龊的《风流锦阵》,一肚子下流的《玉台新咏》”――无论如何,青春时代荷尔蒙的小火苗子一直嗖嗖乱蹿,几乎都化作“研读”风月的动力,虽无“行万里花路”,却也读“万卷黄书”,按图索骥,按目录求人,钻图书馆找收藏家,良莠不分,文白不弃,几乎把唐、宋、元、明、清以来的“禁毁文学”读个遍,当时如果有这一科目的博士后招生,本人肯定能弄个博导当当(青年才俊啊,呵呵)。
     
  由于当时花特多时间专注于明、清以来的禁毁小说和如《玉台新咏》等主要的艳诗集,对于什么辽、金等等这些马上民族的“思想糟粕”就不大留意,以为那些哥们姐们只知道黄金白银杯盏罗列,饮羊羔儿美酒,跳草原大转圈舞什么的。记得曾经匆匆浏览过一首《十香词》,写女人身上各个部位的十种香气,言语简约、素净,暗蕴淫靡,仓促印象中是哪位晚明的无聊文人逛完青楼后的感怀,当时殊不为意。
     
  一日,忽然翻开辽朝文人王鼎撰写的《焚椒录》,才知《十香词》的作者乃辽朝鼎鼎大名的懿德皇后萧观音,不禁好奇之余大惊失色:竟然有契丹女人在一千多年前能用如此流利、婉约而又深富文学寓意的汉语词汇写出这样的好诗,不能不让人击节叹赏!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哪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夜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定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风靴抛含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
   细细咀嚼,婉约风流,无雕砌,多逸思,虽为艳歌,不减雅致。如隔翠玉琉璃观冰玉美人,寒暑流易,遥睹朱颜,令人愁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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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41   “金漠银水逞英豪
    亦有契丹能赋诗”

  ——漫述辽代汉诗的发展”

  由于《说岳全传》、《岳家将》等评书的流行,市井坊间普通百姓对金朝并不陌生,什么金兀术、完颜阿骨打、粘罕、哈迷赤等等亦真亦虚的名字许多人能道其详;言及辽朝,一般人想半天也就只能想起评书《杨家将》时有个萧太后,说出名字的还有一个耶律楚材(其实此位辽朝皇族后代已是由金入元的人)。其实,不仅仅是我们当代人对辽代历史知之不多,往溯至金朝末年,灭辽而起的金人对辽国历史已经常常有如堕五里云雾之惑。满肚子大学问和一脑子诗词歌赋的大才子元好问,在当时已经大抒感叹:“呜呼,世无史氏久矣……泰和中,诏修《辽史》,书成,寻有南迁之变,简册散史,世复不见。今人语辽事,至不知起灭凡几主,下者不论也。”大概蒙古铁骑滚滚,南逃的金朝史官们已经把辽代史料丢失殆尽。蒙古兵将只知以烧杀抢奸为乐,绝大多数辽国史籍在瓦砾场中皆成为烧烤羊肉的引火之物。即有存留,也多是散佚不全的“历史残片”。元好问时代大半知识分子连辽国有多少位君主都几乎搞不清楚,可以想像后世幸存的辽国实打实的历史资料确实很不齐全。
     
  辽朝是由耶律阿保机于公元916年创立,其称帝时号其国为大契丹(当时中原是朱温建立的梁朝,时为均王贞明二年)。公元947年,契丹主耶律德光灭后晋,备法驾入汴京,建国号大辽,改元大同。耶律阿保机时代,由于这些留着奇怪发型的哥们主要是以游牧方式称雄塞北,故号大契丹;占有燕云十六州之后,不少汉地纳于版图,耶律德光也曾经穿着大袖飘飘的汉帝法服在殿堂上找过感觉,而后大辽这一国号自然就基本延袭下来。但对于漠北诸族,契丹上层仍延用“大契丹”这个威风凛凛的国号。
     
  辽朝之所以自命其国为“大辽”,据说是源起自辽水。“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二流相交之水,也就是辽水。以“大辽”为国号,一是彰显其祖先不同凡响的神异之处,二来点出族属源流。   
  契丹人属游牧民族,即使“发迹”后,文化水平确实也不敢恭维。契丹人虽和中原汉人一直打交道,但其语言与大多以单音节词为主的古代汉语大相径庭。契丹语有大量的多音节字,很像现代的西欧诸国语。在其口语之中,好多还要用现代日语中类似“训读”的方法来诵诗念文。辽朝流传下来的歌谣诗词,大多是以汉字形式保留下来。契丹族人最早是“刻木为契”,跟“结绳记事”和“象形”差不多的原始方法。耶律阿保机立国后,才让族人在汉族士人的帮助下创造契丹国文――契丹大字。契丹大字是在增益汉字笔划偏旁基础上创立,难懂如天书,不能普及。阿保机的弟弟迭剌又借用回鹘文,创制契丹小字。契丹小字“数少而该贯”,比较简约易学,确实还通行了不短的时间。即便如此,到了今天,国际国内懂得契丹大、小字的专家寥寥无几。现在,辽国古墓常常有出人意料的考古发现,出土器物上也明白地刻有标志墓主人身份的字铭,但专家可识读的很少,整个句子能串通下来的几乎就没成功过。
     
  即便在当时,公元930年前后,契丹使臣带着两份以契丹文字书写的书信上呈给当时的五代君主后唐皇帝李嗣源,老哥们东瞧西看,翻来覆去,和满朝文武蕃汉大臣研究半天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所以,电视上看见那么多中外学者围着一块棺材板儿或一块石碑片,撅着屁股皱着眉,也暗中为他们叫苦,不怪他们,只怪契丹文字太难懂了。至今,契丹大字一千多发音符号中,能识读的只有不到两百个;契丹小字约五百个发音符号,可识读的也只有一百六十多。与之相比,西夏文化几乎被蒙古人完全灭绝,但存世有不少西夏文与汉文双文的石碑和铭刻,甚至敦煌藏书中还有西夏文、汉文双解字典(现存俄国)。至于契丹文,则根本找不到任何成文成制的依据。据2004年8月统计数字,现在全世界研究契丹文字的专家只有十个人,可见其文字之难,流源之稀。
     
  宋朝建立后,和辽国又文又武地广泛交往。辽国当时的汉化也很迅速,市里乡间也有不少人开班授课,讲习汉语“托福”。宋使访辽,回来对当时的所见所闻很感好笑,并赋打油诗一首:“此老方扪虱,众雌争附火;想当训诲间,都都平丈我。”可以想见,一契丹或契丹化的汉人老儒摇头晃脑,在火炉边上找虱子边烤火,一旁也有几个契丹女人挤在火边取暖,外围不少契丹子弟手捧《论语》跟着老师诵读,也摇头晃脑,也十分陶醉,只是把《论语》中的“郁郁乎文哉”误读成“都都平丈我”。呵呵,虽然错字连篇,可见汉化确实是辽人挡不住的趋势。宋朝大文豪洪迈在其巨著《夷坚志》中,记载契丹儿童是这样朗诵贾岛诗的:月明里和尚门子打,水底里树上老鸦坐。――“鸟宿池边树,其实,辽代皇族和上层贵族一直就很“汉化”。辽国奠基者耶律阿保机自己就会说汉语,其长子东丹王耶律倍和辽太宗耶律德光兄弟两人在汉语方面更是能诗能文。当然,这兄弟俩汉语水平还处于中级阶段。耶律倍因为太后偏心的原因不能继位为契丹主,逃往中原,并作诗一首以示心境:“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言虽浅白,意何深远!   
  到了辽圣宗耶律隆绪,因开寿年间喜得传国玉玺,他已可用很规整的汉语作诗如下:“一时制美宝,千载助兴王。中原既失守,此宝归北方。子孙皆慎守,世来当永昌。”此人通汉诗,晓音律,又喜丹青,十岁时就能出口成章,有御制歌诗五百多首,只可惜流传下来的很少。
     
  辽兴宗耶律宗真汉语水平也不差,重熙二十四年,宋使来贺节,为了让辽朝的司空郎思孝赋诗在宋使前炫耀,辽兴宗自己先赋诗挑之:“为避绮吟不肯吟,既吟何必昧真心。吾师如此过形外,弟子争能识浅深。”臣子怕在宋人前露拙,皇帝自己反而兴致盎然,即兴赋诗一首。
     
  辽朝皇帝之中,汉诗意境臻至上乘的当属辽道宗耶律洪基。辽朝汉臣李俨(曾被赐国姓,又称耶律俨)秋日作《黄菊赋》上呈道宗,道宗览之大喜,文思翩翩,挥笔写下《题李俨黄菊赋》:昨日得卿黄菊赋,碎剪金英填作句。袖中犹觉有余香,冷落西风吹不去。
     
  此诗格高调远,意境高妙。正所谓帝王“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俨原诗早已散佚不闻,而辽道宗此诗至淡至真,挥洒自若,余韵悠长,香生幽间。不仅当时宋人推为佳作,即使到了元代,文人张肯也对此脍炙人口的佳诗不能自已,敷衍成词,冠以《蝶恋花》,吟唱不已:
     
  昨日得卿《黄菊赋》,细剪金英,题作多情句。冷落西风吹不去,袖中犹有余香度。沧海尘生秋日暮,玉砌雕阑,木叶鸣疏雨。江总白头心更苦,素瑟犹写幽兰语。
     
  辽代诗歌作品,大多见于《全辽文》、《辽诗话》以及一些分散的宋、元笔记中,贯读下来,愈觉其佳文不少,且越往后越呈高水准。即使是以契丹文写的诗,也是意旨深远,颇具玄言五味、佛义奥理。诸如由耶律楚材用汉语翻译的寺公大师《醉义歌》,旨趣高远,比起以禅诗出名的苏东坡、黄庭坚,也难分高下。
      文人雅士所做诗词与中原宋人的水平完全可以并驾齐驱,不分伯仲: 十载归来对故山,山光依旧白云闲。不须更读元通谒,始信人间是梦间。
  ――王枢《三河道中》 上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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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42   春来草色一万里
    绝色红颜正愁余

  
    ――懿德皇后萧观音的汉语诗词创作

      萧观音(1040―1075), 是辽钦哀皇后之弟枢密使萧惠之女, 世为皇后家族。
  史载,其“姿容冠绝,工诗,善谈论。自制歌词,尤善琵琶。”由于生下皇太子耶律浚,更是宠逾众妃,为辽道宗的“红颜知已”。    萧观音四岁就嫁给当时为燕赵国王的耶律洪基为妃, 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夫妻。
  辽道宗继位后,伉俪情深,即使出外巡游打猎也常常带着萧观音一起去。一次,耶律洪基在伏虎林纵猎完毕,饮酒高会,身为皇后的萧观音即席赋汉诗一首:“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灵怪大千俱破胆,哪叫猛虎不投降!”
      锦句出玉口,在座的辽帝辽臣,无不叹服。此诗气势雄浑,彰显出萧观音女中豪杰的豪气和北国女子的飒爽泼辣。   
  辽道宗清宁十九年,皇太叔耶律重元与其子涅鲁古在与道宗一同打猎的路上谋反。当其时也,萧观音临危不乱,主政内宫,特别展现出巾帼豪杰的风采。   
  如果中间不出个大奸臣耶律乙辛,萧观音和辽道宗夫妻欢好,伉俪情深,又有聪慧贤明的太子耶律浚,虽然辽道宗有沉迷打猎的嗜好,辽国皇家应该不会发生太大的变故。耶律乙辛是辽朝八部之一的五院部人,到他爸耶律迭剌那辈,家里一贫如洗,部落里都叫耶律迭剌为“穷迭剌”。《辽史》很有意思,汉族史料往往以神异事附会帝王英杰,但《辽史》却记载了这个辽朝第一大奸臣出生时的不少“异兆”:
     
  其一,耶律乙辛母亲怀孕时,梦见自己与一只羚羊相搏,拔其角尾。早晨找巫师解梦,巫师说:“这是个吉兆。羊字去角尾为王字,你以后会有儿子封为王爷。”(看来这巫师还是个汉化的巫师);其二,耶律乙辛早产,从娘肚子里出来时一家人正在移牧途中,无水洗浴。正忧愁间,车轮迹下,忽见涌泉;其三,耶律乙辛小时候放羊,很晚不见他回家。其父迭剌寻找,看见乙辛正在草间睡得舒坦,过去一脚把偷懒的小乙辛踢醒,乙辛大怒说:“怎么把我惊醒呢!我刚在梦中见到神人给我吃太阳和月亮,已把月亮吃掉了,正咬太阳半块入口,你把我惊醒!”可见此人小时就黠慧,明明梦见吃烧饼,倒骗老爸说自己正吃太阳。
     
  耶律迭剌也很迷信,以为这个儿子不同凡人,从此不再让他牧羊。长大后,耶律乙辛“美风仪”,身长八尺,相貌堂堂,但其“外和内狡”,正有大奸之风。辽兴宗时,耶律乙辛为文班小吏,掌管太保印章。后得当时皇后抬举,见其风度浑然,如同很有修养的老成官员,慢慢予以升迁。兴宗朝,耶律乙辛已升至护卫太保的官职(卫队总指挥)。
     
  辽道宗即位后,因耶律乙辛是先帝旧臣,也加以宠任,迁为同知点检司事,慢慢迁至枢密副使(副宰相)。清宁五年,又为南院枢密使,封赵王。
     
  清宁九年,皇太叔耶律重元的党羽、驸马都尉萧胡睹在朝中树党,想把重臣耶律仁先排挤出朝,让其外放做西北路招讨使。辽道宗也不明就里,“将从之”,顺便征询耶律乙辛意见。当时的耶律乙辛不知是出于忠贞还是想赌博“押宝”,劝谏道:“为臣我新参国政时间不久,耶律仁先乃先帝旧臣,不可遽离朝廷。”这宝果真押正。皇太叔耶律重元之乱平定后,辽道宗想起耶律乙辛昔日的劝谏,加上他在乱中的镇定表现,拜其为北院枢密使,进封魏王,并赐号“匡时翊圣竭忠平乱功臣”。
     
  自此,耶律乙辛官运亨通,后又加封守太师。“诏四方掌军旅,许以便宜行事。”他已经有随意调动军队、任用官员的权力,自此“势震中外,门下馈赂不绝。”凡是阿谀奉承投奔门下的,耶律乙辛一概予以举荐升官,凡是禀性忠直不听话的,一概被他斥出朝廷。
     
  由于辽道宗把国事全权交予耶律乙辛等人,他自己终日在外打猎游乐。大康元年(公元1075年),辽道宗与萧观音所生的皇太子耶律浚开始参预朝政,这位太子爷聪慧美恣容,“幼能言,好学知书……七岁从猎,连中二鹿”,长成后,“法度修明”,一时间得到众臣的拥戴和赞赏。大权久掌已经习以为常的耶律乙辛一下子很不适应,权柄旁移不仅让他感到失落、愤懑,心中还充满新君登位后找自己算帐的忧虑。想来想去,他就想先拿萧观音这位皇后找碴,然后顺藤摸瓜,再把仁明聪颖的太子废掉。
     
  辽道宗统治后期,终日畋猎饮酒为乐,已经对这位貌美才多的原配萧观音逐渐疏远。荒宴之余,辽道宗有时还以掷骰子的方式任用大臣,简直拿国事当儿戏。才情归才情,辽道宗也是大才子的风流品性,常冒用萧观音的名义把大臣李俨的老婆邢氏叫到宫里淫乐。
      深宫寂寞,夜深人静,萧观音灰心之余,也尝试唤起夫君旧情,并作《回心院词》十首,力欲重现二人昔日之脉脉温情、云雨缠绵:
      第一首写她督促宫人打扫宫殿:
  “打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空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扫深殿,待君宴。”
   第二首写擦拭象牙床: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敲坏半边知妾臣,恰当天处月辉光。拂象床,待君王。”
   第三首写更换香枕: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使秋来辗转多,更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
   第四写铺陈锦被:
  “铺绣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魂。铺翠被,待君睡。“
   第五首写张挂绣帐:
  “装香帐,金钩未敢上;解除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眠。“
   第六首写整理床褥: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被,待君临。”
   第七首写展铺瑶席: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
   第八首写剔亮银灯: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使君王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
   第九首写点燃香炉:
  “蒸薰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蒸薰炉,待君娱。”
   第十首写弹奏鸣筝:
  “张鸣筝,恰恰语娇鸯;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
   妇人心性,用意良苦,此诗与庆贺辽道宗猎虎成功的七言绝句风格大异。从一个侧面,也可见萧观音的艺术才华已臻至境,既能豪放,亦可婉约。
      回心院词》的句式也为萧观音首创。哀婉之余,萧皇后又自谱成曲,教人演唱,以抒幽怀。由于曲调幽雅,演奏难度很大,宫中伶人皆知难而退,惟独一名叫赵惟一的汉族伶人技法高妙,能把此首幽怨之词演绎得丝丝入扣,荡气回肠。如果这位赵惟一是个女官或是个阉割了的太监也就作罢,偏偏是个仪表俊美的男小伙。
  虎狼之年,幽旷已久,闲着也是闲着,皇后女作家自然是干柴遇明火,一来二去, 自然就“那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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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43   龙床不容小蛇出
    宫帷秘事有人知

  ――辽朝版“斯塔尔报告”的出台
缠绵败火过后,萧观音还觉不过瘾,在《十香词》后又手写《怀古诗》一首:“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其诗中隐含有赵惟一这个小白脸情人的名字,恋恋之情,不绝如缕。
     
  叙记萧观音事件最详细的王鼎是辽朝末期的文人,书中的故事大多据他老婆的乳母讲述,《梦椒录》所载也大多为史实,但王鼎认为《十香词》是耶律乙辛派人伪造,并让宫人骗萧观音照抄一遍,哄骗道:“此为宋国忒里塞(皇后)所作,如得皇后御书,即可称为二绝。”“(皇)后得而喜之,即为手书一纸,纸尾复书其所作《怀古诗》一首。”――这些皆是王鼎的“想当然”,大有小说家的揣度臆测之态。宋朝皇后何等人也,汉族女人教养深厚,怎能做出大胆露骨的艳诗。萧观音又是冰雪聪明,怎能中此拙劣的圈套。“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哪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分明是写音乐家赵惟一小伙子与萧观音通奸时的战战兢兢的窘急猴急之状,此诗非萧观音莫属!
      通奸之事本末,可详见于《全辽文》中耶律乙辛的奏章――《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   
  大康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据外直别院宫婢单登,及教坊朱顶鹤陈首。本坊伶官赵惟一向邀结本坊入内承直(官名)高长命,以弹筝琵琶,得召入内。沐上恩宠,乃辄干冒禁典,谋侍懿德皇后御前。忽于咸雍六年九月,驾幸木叶山,惟一公称有懿德皇后旨,召入弹筝。于时皇后以御制《回心院》曲十首,付惟一入调。
     
  自辰至酉,调成,皇后向帘下目之,遂隔帘与惟一对弹。及昏,命烛,传命惟一去官服,著绿巾,金抹额,窄袖紫罗衫,珠带乌靴。皇后亦著紫金百凤衫,杏黄金缕裙。上戴百宝花簪,下穿红凤花靴,召惟一更放内帐,对弹琵琶。
     
  命酒对饮,或饮或弹,至院鼓三下,敕内侍出帐。(单)登时当值帐,不复闻帐内弹饮,但闻笑声。(单)登亦心动,密从帐外听之。闻(皇)后言曰:“可封有用郎君”。惟一低声言曰:“奴具虽健,小蛇耳,自不敌可汗真龙。”(皇)后曰:“小猛蛇,却赛真懒龙。”此后但闻惺惺若小儿梦中啼而已……
     
  院鼓四下,后唤(单)登揭帐。曰:“惟一醉不起,可为我叫醒。”(单)登叫惟一百通,始为醒状,乃起,拜辞。(皇)后赐金帛一箧,谢恩而出。其后驾还,虽时召见,不敢入帐。
      (皇)后深怀思,因作《十香词》赐惟一……   
  千载之下,当时的偷情场景丝丝入微。耶律乙辛虽是大奸臣一个,但让他冒家族被诛的危险捕风捉影,诬称当朝皇后(又是太子之母)偷汉子,想必借他八个胆儿他也不敢。落棋虽险,但一出必杀。何者,有实有据有人证。辽道宗虽是个爱玩爱酒爱文学的庸君,但绝非是臣下可以玩于股掌之上的大傻冒。
        《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与弹劾克林顿《斯塔尔报告》在细节描写方面不遑多让,且用词用句斟酌再四,笔法老辣,言虽简而意极赅。试想,皇帝每天俗事缠身,写长了,皇帝会心烦看不下去;写短了,皇帝会觉得证据不足,臣下胆敢捕风捉影,诬称皇后偷汉子,没准就把一行上告者推出去斩了。所以,此本奏折字字珠玑,有声有色,故事性极强,镜头感极好,简直就是精华的摄影脚本:
      时间:大康元年阴历十二月二十三日夜    人物:宫女单登(侍随)。皇后萧观音。伶官赵惟一。   
  服装:萧观音,身穿紫金百凤衫(透明),杏色黄金褛裙,发型为百宝花髻。脚穿红凤花靴。赵惟一先着伶官官服(略),后换穿窄袖紫罗衫,腰系七宝珍带,脚登乌靴。头戴绿色巾(给别人戴绿帽,自己还带绿巾),金抹额(上面没写“必胜”二字,可写“必干”)
      场景一:萧观音与赵小伙隔帘对弹琵琶,互送秋波。    场景二:黄昏时分,烛灯高照,两人面带春色。    场景三:赵惟一入皇后内帐,执酒对饮,间或共弹琵琶。热肉相凑,淫心见于脸面。    场景四:深夜。萧皇后命侍女出帐。侍女单登在帐门外偷听,帐内笑语娇声,隐约依稀。    对话:赵惟一(低声):奴才老二虽硬,只是一个小蛇罢了,当然不能同皇上真龙的大老二相比。      萧观音(娇喘细细):小蛇很猛,皇上真龙老二虽大,却懒于行事,如此相比,此“蛇”可有用得多。(娇笑)。   
  场景五:(音响效果)红烛影摇,呻吟声不断,如小儿梦啼。(可考虑加床板轧轧声,但考据辽代皇帝大床坚实柔软,应无嘎扎声,代以肉搏之声。)
      场景六:(镜头移转)婢女单登听见帐内寂然数刻。有穿衣声,互吻声,舒服叹息声。忙移步至原处侍立。    场景七:萧皇后一脸绯红,整衣而出,恢复皇后尊严,唤单登道:“赵惟一酒醉不省人事,替我叫醒他。”    场景八:单登入帐内,叫赵惟一多遍,男演员作沉醉状。最后,忽作醒转状,连忙起身,拜辞萧观音皇后。   
  艳戏演至此,如果萧观音春风一度,拿赵惟一这么一个“有用郎君”消消火也就算了,死无对证,即使有孕,大可说是真龙之子,当时又无DNA鉴定术,谁也不敢怀疑皇后的肚子。偏偏萧观音女作家脾性,作首《十香词》,暗中赐予赵惟一,一来想做个念想儿,二来也是要赵惟一再找机会耍耍“小蛇”。赵惟一也是个轻浮不知天高地厚的浪子,手持《十香词》向同事朱顶鹤显摆。肯定出于“同行是冤家”的心理,朱顶鹤批手夺过萧观音手迹,又派老婆清子追问当时值班的宫女单登。事已至此,不露才怪。
      耶律乙辛正千方百计谋陷太子,而太子亲妈萧观音此刻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估计耶律乙辛高兴得当时会一下跳起来大叫“天助我也”!
     
  人证,侍婢单登,赵惟一,伶官朱顶鹤;物证,艳诗《十香词》及含有赵惟一姓名的《怀古诗》,两证齐具,“上大怒,命张孝杰与(耶律)乙辛穷治其狱。”
     
  张孝杰,是辽朝的汉人高官,曾为进士第一名,官至北府宰相,封陈国公,是汉官中最受尊宠的一位。辽道宗大康之年,赐张孝杰国姓。一次射猎后欢宴,道宗命张孝杰坐于御榻之旁。文学中年辽道宗酒酣之际,诵《黍离》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张孝杰闻言跪奏:“今天下太平,陛下何忧?富有四海,陛下何求?”句句挠着皇帝心中痒痒肉,龙颜大悦。这样一个佞臣,注定会和权相耶律乙辛大相表里。加上萧观音一案实情实据,皇帝被戴大绿帽,千古罕有。狱成,萧观音被赐白练巾绞死,赵惟一被族诛。小脑袋就舒服了一小下,换来大脑袋搬家,连同三宗亲族全都被当成西瓜,闹市开切。
      临自尽之前,萧观音乞求面见辽道宗,不许。怨悔之下,遥拜宫禁,作《绝命词》一首,其中有“虽衅累兮黄床,庶无罪兮宗庙”之句。
      赋诗完毕,自挂东南梁。一缕幽魂,飘向阴间去也。   
  《绝命词》其实也是一首哀怨的“自供状”,何者,“虽衅累兮黄床”,表明女作家确有“偷汉子”之事。但辽人风俗旷野,与老公以外的男人有那么一两水并非太大事情,坏就坏在萧观音的老公是“当今圣上”,又是受“封建汉化”极深的多情男作家,故而绿帽之罪,难逃一死。
      皇后因偷汉子而死,皇太子耶律浚的地位马上岌岌可危。    除掉萧观音后, 耶律乙辛等人仍旧心怀惴惴,
  因为太子耶律浚并未马上被废掉,还有当皇帝的可能性。宫廷护卫萧忽古等人恨耶律乙辛专权,密谋杀掉他。事觉,数人被捕下狱。时为殿前副检点(御林军副指挥
  )的耶律乙辛心腹萧十三乘间对耶律乙辛说:“现今太子犹在,民心所向。
  大王您在朝内基础不深,现在又有诬死皇后的嫌怨。如果太子得立,大王您将如何是好,应该从长计议啊。”一句话点中耶律乙辛的心头事,他叹息道:“吾忧此久矣。”
     
  于是,耶律乙辛等人密谋陷害皇太子,派护卫太保(御林军支队队长)耶律查剌诬告耶律撒拉等人密谋弑君,迎立太子。这第一次诬告没有成功,查了半天没有任何实据,耶律乙辛及其党羽只得作罢。
     
  按常理,诬告是不小的罪过,何况对象是当今太子。但刚刚过去的萧观音一案使辽道宗很愤怒,明诏百姓众官皆可上言告密,言者无罪,因此,耶律乙辛诸人并未因告发不实而获罪。而且,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只有千方百计证明太子有罪这一条大路可去。
      不久,已升为殿前都检点的萧十三又派牌印郎君(仪仗队长)萧讹都斡亲自到辽道宗面前“自首”:   “耶律撒拉等人确实想谋反,小臣我也预谋其中,本来是想杀掉耶律乙辛等人,立太子为帝。为臣害怕事发坐诛,所以来自首求活。”    眼见身边平日鞍前马后举仪仗的侍从官首告,辽道宗不由不信,连忙下诏派有司鞫审。   
  在耶律乙辛安排下,被诬众人皆被屈打成招。“上怒,命诛(耶律)撒拉等人。”为了完全打消辽道宗的怀疑,耶律乙辛在有司庭院内“公审”数名犯人。三伏暑天,涉案诸人身负超重的枷锁,身后又有卫士用细绳勒住这些人的脖子,每每到犯人快窒息时才稍稍松手,“人人不堪其酷,惟求速死。”
     
  皇帝派来复查案件的太监问这些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各个都讲“谋反是实”,别无异辞。惊怒之余,辽道宗派人把皇太子耶律浚囚于别室,命耶律燕哥鞫按。太子当然连称冤枉,上言道:“吾为储君,尚何所求!公当为我辩之。”但耶律燕哥和萧十三一样都是耶律乙辛死党,伪造了太子认罪的状书,上呈辽道宗。
     
  “上大怒,废太子为庶人”。诏命囚太子于上京。人的感觉就是复杂。从前夫妻伉俪和美恩爱,辽道宗看见太子肯定是喜欢的不得了;现在绿帽一顶头上撂着,看见耶律浚就会想起他那红杏出墙的妈妈。这样的心理,太子不能不厄运当头。母后刚刚以白练上吊而死,心中血眼中泪皆未干,就已经轮到自己被人一勺烩掉。被押出宫门时,耶律浚仰天大息:“我有何罪,竟至于此!”
     
  墙倒众人推。气势汹汹的萧十三叱喝这位昔日的皇太子快些进入槛车,随后一脚把门踢上,押往上京。堂堂昔日皇太子,按理说沦落如斯,软禁起来也罢,却被这一帮奸贼“囚园堵中”,以砖石垒砌其囚所,禁止旁人探视。
     
  不久,耶律乙辛害怕太子东山再起,派两个壮士潜入囚所把时年二十的年青皇太子活活掐死。此两人为向耶律乙辛复命,还用快刀割下太子首级,装在匣子里星夜驰回给耶律乙辛验察,领取封赏。耶律乙辛的死党、上京留守萧挞得给上报说太子因病亡故。
     
  辽道宗听见儿子死讯,却也悲从中来,想起昔日亲密父子之情,下诏命太子妃返京。耶律乙辛抢先一步,派人伪装成盗贼,在半路杀掉了太子妃,免得她面帝诉冤。
     
  辽道宗时代的皇后案及太子案,尤其是后者,株连甚众,一方面是耶律乙辛等奸臣排挤异见,陷害忠良,一方面也确实是辽国高层的党同伐异之争。朝臣互为朋党,非此即彼,杀来杀去,屡兴大狱,造成巨大的内耗,也是导致辽朝最终灭亡的根本原因之一。
     
  又过了两年,辽道宗大康五年(公元1079年),耶律乙辛开始失宠。一次,道宗出猎前,耶律乙辛奏请留皇太孙于京都。忠于王室的大臣萧兀纳上奏“窃闻车驾出游,将留皇孙,苟保护非人,恐有他变。果留,臣请侍左右。”辽道宗忽然转过味来,觉察到耶律乙辛朋党阴谋的气味,于是带着皇太孙一起外出,并由此开始怀疑耶律乙辛,并下制降其王爵为郡王。
     
  大康六年,辽朝把奸臣张孝杰削贬至安肃州,断掉耶律乙辛的左膀右臂。大康七年,又下诏把张孝杰削职为民,并以“鬻禁物于外国”的罪名,把耶律乙辛逮捕,浑身挂满大铁链,囚禁于来州。大康九年(公元1083年),身陷囹圄的耶律乙辛还不老实,想乘间逃奔宋国,被辽朝下诏缢死。也真是一报还一报。当初皇后萧观音一条白练挂美人,老头子如今也是一根脏臭的牛筋被人送上西天。
     
  公元1101年,萧观音的孙子耶律延禧继位,是为天祚帝。为了替父母报仇,他派人发掘耶律乙辛、张孝杰、萧十三等人坟墓,戮尸解恨。同时,又族诛这几个人的宗亲,以他们的族产分赐天下。这几个当中,以张孝杰家中财产最多,他在世时有一次与亲戚喝酒作乐,说:“无百万两黄金,不足为宰相家。”至此,百万两黄金与亲戚宗族一时化为乌有。 上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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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44   殿角泥香留萧字
    仍旧花铃深夜语

  ――萧观音身后的辽朝国祚
  

辽道宗耶律洪基1055年即位,在位46年,至1101年才驾崩,时年七十岁。如果是个锐意治国的皇帝,活到古稀之年肯定是王朝福份。但辽道宗在位日久,沉湎酒色,虽然在写作方面有那么几下子,真正的文功武治都很不及格。特别是他统治后期的皇后案、太子案,株连甚众,大臣戮死,从根本上伤动了辽朝的元气。
      皇帝爷爷一死,萧观音的孙子,时年已经二十六岁的耶律延禧即位。   
  估计是承袭了爷爷奶奶的显性遗传,耶律延禧既像萧观音那样能歌善诗,又像耶律洪基一样酷爱打猎,渔色不已。现在的河北张家口坝上有一个安固里淖旅游区,在辽朝时其地名为鸳鸯泺(安固里淖蒙古文原意也是鸳鸯湖的意思),是辽国帝王最喜欢游猎的地方。当时的鸳鸯泺美丽似仙境,湖水充盛,草原广阔,走兽成群,飞禽四集,环境还没有因垦荒而遭到破坏,比起今日的情景要壮观百倍。据《辽史》所记,仅此一处,天祚帝在位时就带大队人马来过七次,“捺钵”游猎。契丹语“捺钵”即“行走”的意思,在王都之间往来巡视,主要是游猎取乐。
     
  天祚帝耶律延禧游牧民族天性难改,很喜欢打鱼射猎。当时的鸳鸯泺湖广八十多里,水面飞禽无数。天祚帝常派成群的卫士以鸣鼓惊吓飞禽,待湖面上方的天空遍布天鹅等禽鸟时,就会亲自纵放一种名叫“海冬青”的俊禽。“海冬青”是一种隼类猛禽,能够由人饲驯,放飞后直飞霄汉,搜寻目标后,会箭一般直落,以利喙啄落天鹅。辽帝左右卫士此时会蜂拥而前,手执尖锐的“刺鹅锥”一阵乱捅,获得第一只鹅头的人会获以丰厚赏赐,皇帝也会“与民同乐”,大摆“头鹅宴”。好玩是好玩,但谁也不曾想那爪白体健的大鸟“海东青”正是辽国灭亡的“勾命鸟”。“海东青”只在当时女真部落出产。深受辽国契丹人盘剥的女真人每年都要大量进献上好的“海东青”作为贡品。索贡的辽国使臣“银牌天使”也凶横残暴,以皇使身份到处搜刮勒索,理直气壮地污人妻女,并常常去榷场中强买强卖女真人的贡品,还找乐似地称之为“打女真”。
      “仇恨的怒火”暗中蕴积,只待机会炽燃燎原。    公元1112年(辽天庆二年)2月, 天祚帝大老远地游幸到混同江(松花江)钩鱼玩耍。
  依照辽朝礼制,四周各部落的酋长此时都要来拜会这位大朝天子。酒宴之间,天祚帝喝得高兴,命各位头人挨个跳舞助兴,偏偏有个生女真酋长完颜阿骨打一脸沉静,推辞不能。这种举动,比起现在领导劝酒不喝要后果严重得多,大皇帝给小蛮酋面子让他跳舞取乐,是天大的面子,阿骨打竟敢说不会跳,简直就是找死。当其时也,天祚帝的酒劲再高一点儿或再低一点,一恼一怒一挥手,完颜阿骨打的脑袋肯定在十秒内就会搬家。估计是天祚帝老远游玩,一路心情不错,看见这个黑乎乎的傻大个一脸憨直,也就挥挥手作罢。这下可好,不仅仅是养虎贻患,简直就是留了一个自己王朝的掘墓人。历史,有时仔细思之,就是大人物们心血来潮的偶然性,电光石火,一念之差,就可以更改整个世界历史进程。
     
  公元1114年冬天,完颜阿骨打汇集周围女真部落,以区区二千五百兵马,一举攻下辽国的宁江州(今吉林扶余)。不久,女真人又在出河店(今黑龙江肇源)大破辽国万余正规军。辽天祚帝又惊又怒,自率七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完颜阿骨打当时只有两万兵,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两军相会,女真战士以一当百,锐气正盛,竟把辽军杀得尸横遍野。天祚帝亏得多年打猎练得一身好骑术,一天一夜竟能狂逃五百里。
      公元1115年正月,才起兵几个月的完颜阿骨打就建国大金,从一个土酋长摇身变为“金太祖”了,尽有辽河以北土地。   
  南朝方面,当时的宋朝正是大画家宋徽宗赵佶当皇帝。北有天祚帝,南有宋徽宗,这两个活宝都是顶级文学艺术大师,在政治上也是顶级的昏庸无能。无能归无能,宋徽宗一帮宋朝君臣对当年石敬瑭割给辽太宗耶律德光的“燕云十六州”一直耿耿于怀,本想来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直到1118年,看见大辽军被金军打得快趴下,就秘密与金国签订夹攻辽国的“海上之盟”(宋朝使者常从山东经海道赴金国密谈,故有此称),双方约定事成后以长城南北为界,“胜利”后宋把每年给辽国的“岁币”转与金国。
     
  宋国君臣当然不乏有识之士,纷纷上书指明,舍此已经汉化得和宋人差不多的“友邦”,竟和“茹毛饮血”还处于奴隶制状态下的金国为友,化柔国为强邻,绝非国家之福。大画家赵佶当然听不进去,大公公童贯等人又一个劲儿地撺掇他“开疆拓土”,于是宋金双方夹击本来就已摇摇欲坠的辽国。
     
  七十万大军溃败之后,本来是正统皇帝的天祚帝只得逃入夹山(今内蒙中部武川境内),东躲西藏和金军打起游击战。仓惶败退间隙,天祚帝仍旧不改往日闲兴,还常常带着从人打猎饮酒为乐。天祚帝文妃萧瑟瑟见国事蹙窘,皇帝又畋游无忧,忠臣能将广遭疏斥,便做诗讽谏:“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女真。不如塞却奸邪路,选取好人;直是卧薪尝胆,激壮士之捐身。便可以朝清漠北,夕枕燕云。”诗格虽流于平直,但忠心忧国之气盎然纸上。
     
  久之,见诗词献上天祚帝没什么反应,文妃又上诗一首:“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宫侧目兮寂无声。养成外患兮嗟何及。祸尽忠臣兮罚不明。亲戚并居兮藩屏位,私门潜蓄兮爪牙兵。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宫中兮望太平。”
      此诗一上,“天祚见而衔之”,认为是讽刺自己柔弱无能,听由强臣摆布,恼怒之下,不久下令赐死文妃萧瑟瑟。   
  不到十年之间,金军势如破竹,连战连捷,接连攻下辽国上京临潢府(今内蒙巴林左旗)、中京大定府(今内蒙古宁)、西京大同府(进山西大同)、南京析津府(今北京)。虽然1124年完颜阿骨打病死,但金灭辽的势头没有丝毫减弱。其弟完颜吴乞买(金太宗)联合西夏,马不停蹄穷追本来想逃往西夏的天祚帝。最后,公元1125年,在东躲西逃了五年之后,金将完颜娄室在余睹谷(今山西应县)抓住了正饿得大嚼地上肮脏冰雪充饥的天祚帝耶律延禧。至此,辽灭。
      辽朝自耶律阿保机称帝,共历八帝,当国二百一十年。   
  辽国灭亡后,先行西向的皇族耶律大石在西域一带却进展顺利,在伊犁河谷受到早年同宗部落的拥戴,大败信奉伊斯兰教的喀喇汗王朝。此后,他挥兵西进,胜报频传,击破西域诸国十多万大军,并于1128年在起尔曼(今乌兹别克斯坦布哈拉)称帝,建立喀喇契丹王朝,改元延庆,史称西辽。三年后,耶律大石定都八拉沙衮(今吉尔吉斯坦境内),改元康国。他即位后,东行的军队伐金很失败,人马死伤大半;但在中亚,西辽的军队称得上是“万里可横行”,连喀喇汗王朝也在耶律大石强有力的打击下俯首称臣,成为西辽附庸。耶律大石精通辽、汉文字,又是进士出身,他把整个辽国制度搬用于西辽,王朝的官方文字语言也是汉字和汉语。而后,西辽男帝女后统治八十多年。元朝兴起后,西辽夹在蒙古和花剌子模之间,又值被成吉思汗灭掉的乃蛮部王子屈出律以驸马身份篡夺了西    辽国政,很快招致蒙古大军进讨。1218年,西辽亡于蒙古。    契丹族在历史上人口最盛时达一百多万,金灭辽后,契丹成为被统治民族。元灭金后,女真、高丽和契丹就都变成“汉人”了。   
  天津宝坻有耶律各庄,村民多姓刘,正是耶律的汉姓。此外,宝坻又有达子庄、哈喇庄,蓟县有科科庄、律家庄等等,皆可能是契丹后裔留存于今的踪迹。西辽的契丹人统治初期虽然自己信奉佛教,但并未强迫当地的伊斯兰人放弃信仰。屈出律篡权后,强迫推行佛教,很快就遭受到当地人与蒙古人的联合打击而灭亡。此后,剩余的契丹人就慢慢伊斯兰化,融合并消失于当地民族之中。但契丹对西方的影响一直不可小视,俄语和拉丁语一直以“契丹”称谓中国,阿拉伯兵书也把火药称为“契丹花”。契丹人惟一未被别族同化的族群,可能仅仅是现在的达斡尔一族。但这仅仅是学者根据达斡尔人的日常习俗、传说故事、崇尚风俗以及通婚礼仪等等进行推测而提出的假设,不是定论。
     
  话说回头。萧观音以白练自缢死后,当时的辽道宗依旧恼怒自己戴了绿帽子,让人把萧观音尸体扒个精光,随便裹个苇席草草埋葬。天祚帝继位后,一方面族杀诬害自己父亲的诸大臣,一面又把奶奶的尸体刨出,重新洗沐装裹,遍体皇后衣饰,以“宣德皇后”的名号把奶奶与爷爷辽道宗合葬在一处。金兵凶蛮,对辽朝又怀有深刻的阶级仇、民族恨,攻灭辽国后大毁京城,遍挖辽国皇族陵寝,萧观音的尸身又被刨掘出来,剥去身上金玉,任由牛马践踏。“自古红颜多薄命”,香消玉殒过后,女诗人仍旧不得安生,灵魂竟无安生之地。
      清朝风流倜傥一时的王孙纳兰性德惺惺相惜,作词追悼萧观音,叹道:    六宫佳丽谁曾见,层台尚临芳渚。一镜空潆,鸳鸯拂破白萍去。看胭脂亭西,几堆尘土,只有花铃,风深夜雨。    上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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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45   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
  ——从诗文观风流才子唐伯虎的真实一生
   说起唐伯虎,肯定会马上使人想起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风流倜傥,浪漫非凡,不是“三笑点秋香”,就是周星驰戏巩俐,典型一个正面“西门大官人”加上狂傲“柳三变”的合成体,其人玉树临风,白面朗目,风花雪月之中,花丛锦绣陪衬,绝对联想不到“穷愁”、“厌世”、“潦倒”、“蹇涩”、“痛哭”、“渲泄”等诸多用于失意之人的词语,加之唐寅又好书画,工“春宫”,如此戏谑孟浪大家恰恰又赶上“资本主义萌芽”得如火如荼的明朝中晚期,让不少后世失意文人总觉能混上唐伯虎一样传说中的好生活也真是不枉一生白活了。特别是冯梦龙小说《唐解元一笑姻缘》,更是把唐伯虎的传说定型,其后无聊文人及小说家们附会穿凿,所有“倜傥不羁”的风流事物都算在这位大才子脑袋上。
果真如此吗?
察看清朝大臣张廷玉主编的《明史》,只是在卷二百八十六列传第一百七十四中才能看到唐伯寅的名字,而在这篇《文苑二》中,50多人的文士乱传中唐寅排倒数第十六,只有短短二百一十三个字,内容如下:
“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性颖利,与里狂生张灵纵酒,不事诸生业。祝允明规之,乃闭户浃岁。举弘治十一年乡试第一,座主梁储奇其文,还朝示学士程敏政,敏政亦奇之。未几,敏政总裁会试,江阴富人徐经贿其家僮,得试题。事露,言者劾敏政,语连寅,下诏狱,谪为吏。寅耻不就,归家益放浪。宁王宸濠厚币聘之,寅察其有异志,佯狂使酒,露其丑秽。宸濠不能堪,放还。筑室桃花坞,与客日般饮其中,年五十四而卒。
“寅诗文,初尚才情,晚年颓然自放,谓后人知我不在此,论者伤之。吴中自枝山辈以放诞不羁为世所指目,而文才轻艳,倾动流辈,传说者增益而附丽之,往往出名教外。”
据此,可见唐伯虎是个倒霉地牵涉进“考试舞弊案”后一蹶不起的落魄文人,即使有皇族大官人欣赏他,还是个最后被杀头的“志大才疏”王爷朱宸濠,幸亏唐寅还不象李太白那样常想自己“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傻不叽叽地附和“永王李璘”一样去搅浑水,装疯卖傻喝醉酒连老二都露出来,才免于王爷青睐,最后被宁王爷“放归”。不久,宁王造反,很快被抓杀头,唐伯虎终于未被朝廷“秋后算帐”。虽然穷死,却善保首领,免于闹市人群中在看客的笑骂声中被大刀片子砍头。幸夫?悲夫?
由于唐寅“文才轻艳”,“传说者”均“增益而附丽之”,平生未作过多风流事,却枉博如许风流之名,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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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46   出身寒门聪颖超俗
  
明成化六年(公元1470年),唐伯虎生于苏州,名寅,字伯虎,后字子畏,号六如。其父唐广德是做小生意的苏州市民,母丘氏也是小家碧玉,在讲究门户出身的封建王朝,这种出身决定了唐寅只有努力奋发,通过科举才能考取“功名”,进入仕途,方能光宗耀祖,青云直上。
唐寅少年时代很聪颖,过目成诵,苦读经书,闲暇时也学画山水花鸟排遣。十九岁时,唐寅娶徐氏为妻,两人感情甚洽。此时的唐寅生活平静,读史观书之余,或是幻想自己成为汉唐边塞击敌立功的将领文士,或是沉醉于目前安恬的“春江花月夜”之中:
侠客重功名,西北请专征。惯战弓刀捷,酬知性命轻。孟公好惊坐,郭能始横行。将相李都尉,一夜出平城。(《侠客》)
陇头寒多风,卒伍夜相惊。转战阴山道,暗度受降城。百万安刀靶,千金络马缨。日晚尘沙合,虏骑乱纵横。(《陇头》)
上述两首诗,均仿募唐初边塞诗人的语义,虽空为“悲歌慷慨”,诗句确不乏壮志豪情。
嘉树郁婆娑,灯花月色和;春时流粉气,夜水湿裙罗。
夜雾沉花树,春江溢月轮。欢来意不持,乐极词难陈。
(《春江花月夜》)
此诗虽难比初唐大诗人张若虚,却也蹈其诗境,加之诗人小康身世,亲历江南盛景,真的读之让人如身历其境。
唐伯虎二十五岁那年,一年内父、母、妻、妹相继去世,对他精神打击很大,深感死生无常,对释理有了更深刻的感悟。悲痛之余,唐寅更加努力读书。此间,他的《白发》、《伤内》两首诗最为发自内心,前者哀父母,后者悲亡妻,感情真挚、自然:
清朝搅明镜,元首有华然。怆然百感兴,雨泣忽成悲。忧思固逾度,荣卫岂及哀,夭寿不疑天,功名须壮时。凉风中夜发,皓月经天驰。君子重言行,努力以自私。(《白发》)
此诗不仅感怀人生寿夭无常,也有李长吉式的凄然与古诗十九首式的壮烈感兴。
凄凄白露零,百卉谢芬芳。槿花易哀谢,桂枝就销亡。迷途无往驾,款款何从将?晓月丽尘梁,白月照春阳。抚景念畴昔,肝裂魂飘扬。(《伤风》)
由此,可见其闺实悼亡之诗,清丽伤感,直追潘岳和元稹。
明弘治十一年(公元1498年),唐寅乡试中解元(第一名)。其时,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仅自信心倍增,声名也名震江南。恰恰在唐寅人生的巅峰时刻,命运的阴影也悄然袭侵而来。
正当唐寅“一朝欣得意,联步上京华”之时,他进京会试。在路上,江阴巨富徐经徐大公子与这位唐大才子结成莫逆之交(徐经虽是个有钱无才的主儿,他的曾孙徐霞客因《徐霞客游记》而万古名传。不过,至徐霞客时,徐家已中落)。据明人笔记《共山堂外纪》中记载:
“江阴举人徐经者,其富甲江南,六如(唐寅)举乡试第一日,(徐)经奉之甚厚,遂同舟会试。至京,六如文誉籍甚,公卿造请者填咽街巷。徐经有优童数人,从六如日驰聘于都市中,都人属目者已众矣。况徐拥厚赀,其营求他径以进,不无有之。而六如疏狂,时漏言语,竟坐削籍。”
从此片语,可以窥见唐寅当时也是年青疏狂,因文名显赫颇为自得,经不住一掷千金的富贵公子徐经奉承,两人一同乘船进京会试,而且终日高头大马往来,还有俊仆优童陪同,非常招摇,已经惹起不少人暗中反感、嫉恨。“世路难行钱作马”,徐大公子大把金钱掷向主考官程敏政的家人,连“高考”试题都一窝端来,自然考卷做得上等。但还没有享受金榜题名的喜庆,不久就为人告发,双双锒铛入狱。
封建王朝晚期已是非常黑暗,但在科举考试方面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皇帝、政府可以大肆公开卖官鬻爵搞“创收”,但常人花多少钱也不能“捐”个进士或解元。可以讲,在古代中国,“八股”科举虽然是中国文人的“桎梏”,但也是惟一清白的“净地”。对于泄题漏题的主考官,结果都会为皇上亲自下旨杀头,中国最后一个受腰斩极刑的人就是雍正年间的福建学政俞鸿图,此公因为小妾收人钱财,把试题外泄,竟让一个“戏子”中举(封建社会优伶与娼妓地位相等),引起世人喧然大哗。最后真相大白,虽不是俞鸿图自己泄题,这位可怜虫仍被腰斩。由于一刀砍下后,人体上半身主要器官还“健康运转”,俞鸿图上半身辗转于地,用手沾着自己的血在地上连写十一个“惨”字才咽气……。由此可见,凡是涉及科举舞弊案,无论哪朝哪代都是不得了的重罪。徐家此时只能搬动金山,又大洒银两,加上最终案情也不明不白,自然不会再挨什么皮肉之苦,只是徐公子后半辈子只能回家做富翁了,仕进之路想也甭再想。最惨的是我们这位大才子唐伯虎,被逮入狱,大刑伺候,在他与好友文征明的信中,淋漓尽致地详述了当时他的悲惨境状:
“……至于天子震赫,召捕诏狱,自贯三木,吏卒如虎,举头抱地,涕泪横集。而后昆山焚如,玉石皆毁;下流难处,众恶所归。缋丝成网罗,狼众乃食人……海内遂以寅为不齿之士,握拳张胆,若赴仇敌。知与不知,毕指而唾,辱亦甚矣!”
不久前还锦衣玉马的唐解元,本以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赏尽长安花”,殊不料锒铛入狱,身被刑具,还要面对如狼似虎的胥吏审问呵斥,遭受世人的指责唾骂。经过一年多的审讯,虽然最终没有判定唐寅是本次考场舞弊案主犯,但干系是摆脱不掉的,他被除掉“士”籍,发配到浙江为吏。这种污辱,全然不是现在的大学毕业生从“人事局”划归“劳动局”管辖那么简单,几乎就是撕掉读书人赖以生存的“精神脸面”。
无论明王朝的统治机器多么残酷、多么毫无人性,中国知识分子“士可杀不辱”的气节仍残存于我们这位柔弱江南文士的血脉之中。在抱怨自己“筋骨脆弱,不能挽强执锐,揽荆吴之士,剑客大侠,独常一队,为国家出死命,使功劳可以记录”之后,唐寅向好友表明心迹:“岁月不久,人命飞霜;何能自戮尘中,屈身低眉,以窃衣食!”大才子奋然攘袂,顿足而起,断然坚拒“臣妾意态间”的官府“办事员”一职,愤然出走,开始了他漂泊的、辛酸的、不俗的、而又传奇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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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47   欲将年少待富贵 富贵不来年少去
  
唐寅31岁出狱后,而立之年却“倒立”,傍徨郁郁,既坚辞不去浙江当“吏”,又不好意思回家,就索性带着随身仅剩的几两碎银远游庐山、洞庭,盘恒一年有余,虽感“近乡情更怯”,最后也不得不回归故里。此后又气又累,大病一场,科举已经全然无望,因为他这么鼎鼎大名的才子,已经列入“黑名单”中的前几名。宋朝柳永还可以换个名字赶考,明代资讯已经非常发达,想效迹前人已是万万不能够。穷愁之余,估计唐才子也想过“Tobeornottobe”类似的问题,最终还是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开始卖文卖画为生,并且性情大变,破罐破摔,狎妓聚饮,无所不为。
回乡之初,大才子遭此巨变,本来无眼光明的前程变成过眼云烟,加之世态炎凉,冷眼迭加,失落之余,也写过不少劝世警世的诗作。
……即如我辈住人世,何荣何辱?何乐何忧?有时邯郸梦一枕,有时华胥酒一瓯。古今兴亡付诗卷,胜负得失旧松楸……君不见,东家暴富十头牛;又不见,西家暴贵万户侯。雄声赫势掀九州,世界欲动天将浮。忽然一日风打舟断蓬,绝梗无少流。桑田变海海为洲,昔时声势空喧啾。呜呼!何如浅浅水长长流?(《世情歌》)
浅俚警省之中,蕴藏着那么多的无奈与哀愁。不仅如此,唐寅还做《白忍歌》以“劝世”:
百忍歌,百忍歌,人生不忍将奈何?我今与汝歌百忍,汝当拍手笑呵呵!朝也忍,暮也忍。耻也忍,辱也忍。苦也忍,痛也忍。饥也忍,寒也忍。斯也忍,怒也忍。是也忍,非也忍。方寸之间当自省。……心花散,性地稳,得到此时梦初醒。君不见如来割身痛也忍,孔子绝粮饥也忍,韩信胯下辱也忍,闵子单衣寒也忍,师德唾面羞也忍,不疑诬金欺也忍,张公九世百般忍。好也忍,歹也忍,都向心头自思忖。囫囵吞却栗棘蓬,凭时方识真根本!(《百忍歌》)
搜出前世英雄豪杰达官宿儒无数“忍”事迹,一并表明此时唐寅自己的心态,可见文人的内心承受力不错,总能自我疗愈病痛。
富贵荣华莫强求,强求不成反成羞。有伸脚处且伸脚,得缩头时且缩头。地宅方圆人不在,儿孙长大我难留。皇天老早安排定,不用成忧不用愁。(《叹世》)
但凡行事要知机,斟酌高低莫乱为。乌江项羽今何在,赤壁周瑜业更谁?赢了我时何足幸,且饶他去不为亏。世事与人争不尽,还他一忍是便宜。(《警世之二》)
去年残花今又开,追思年少忽成呆。数茎白发催将去,万两黄金买不回。有药驻颜真是妄,无绳挚日转堪哀。此情莫与儿郎说,值得儿郎自老来。(《警世之四》)
上述叹世警世的劝诫,好似一受尽打击压抑的穷儒小心翼翼之作,与几年前唐寅得意之时给吏部官员写的信相比,无论气势和内容都有天壤之别。我们看看当时的大才子是怎样目空一切的豪情:
若肆目五山,总辔辽野,横披六合,纵驰八极。无事悼情,慷慨然诺。壮气云蒸,列志风合。戮长猊,令赤海。断修蛇,使丹岳。功成事遂,身毙名立。斯亦人士之一快,而寅之素斯也!(《上吴天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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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48      人生不向花前醉 花笑人生也是呆
  
明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已经三十六岁的唐寅续娶沈氏,建桃花庵别墅(当时地价与房价皆是中等人家都可负担,非与今时可比。)卖文卖画之余,已经逐渐从人生了低谷走出的唐寅决定开始新生活,幸亏明中期资本主义萌芽状态已成,城市的繁华已经使文人毋需只死钻仕进一条路,卖文卖画也能生存立足。
江南人住神仙地,雪月风花分四季。满城旗队看迎春,又见鳌山烧火树。千门挂彩六街红,凤笙鼍鼓喧春风。歌童游女路南北,王孙公子河西东。看灯未了人未绝,等闲又话清明节。呼船载酒竞游春,蛤蜊上市争尝新。吴山穿绕横塘过,虎邱灵岩复元墓。提壶挈盒归去来,南湖又报荷花开。锦云乡中漾舟去,美人鬓压琵琶钗。银筝皓齿声继续,翠纱污衫红映肉。金刀剖破水晶瓜,冰山影里人如玉。一天火云犹未已,梧桐忽报秋风起。鹊桥牛女渡银河,乞巧人排明月里。南楼雁过又中秋,桂花千树天香浮动。左持蟹螯右持酒,不觉今朝又重九。一年好景最斯时,橘绿橙黄洞庭有。满园还剩菊花枝,雪片高飞大如手。安排暖阁开红炉,敲冰洗盏烘牛酥。销金帐掩梅梢月,流酥润滑钩珊瑚。汤作蝉鸣生蟹眼,罐中茶熟春泉铺。寸韭饼,千金果,鳌群鹅掌山羊脯。侍儿烘酒暖银壶,小婢歌兰欲罢舞。黑貂裘,红氆氇,不知蓑笠渔翁苦?(《江南四季歌》)
似乎一觉醒来,惊悟周遭的人生是那样纷繁美好,惊喜之余,难免发出“白驹过隙”的感慨:
一年三百六十日,春夏秋冬各九十。冬寒夏热最难为,寒则如刀热如炙。春三秋九号温和,天气温和风雨多。一年细算良辰少,况又难逢美景何。美景良辰徜遭遇,又有赏心并乐事。不烧高烛对芳樽,也是虚生在人世。古人有言亦达哉,劝人秉烛夜游来。春宵一刻千金价,我道千金买不回。(《一年歌》)
人生七十古来少,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炎霜与烦恼。花前月下得高歌,急须满把金樽倒。世人钱多赚不尽,朝里官多做不了。官大钱多心转忧,落得自家头白早。春夏秋冬燃指间,钟送黄昏鸡报晓。请君细点眼前人,一看一度埋芳草。草里高低多少坟,一年一年无人扫。(《一世歌》)
既然已经明了李长吉的“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的深意,唐大才子索性放浪形骸,及时行乐起来:
吾金莫放金叵罗,请君听我进酒歌。为乐须当少壮日,老去萧萧空奈何?朱颜零落不复再,白头爱酒心徒在。昨日今朝一梦间,春花秋月宁相待?……劝君一饮尽百斗,富贵文章我何有?空使今人羡古人,总得浮名不如酒。(《进酒歌》)
人生七十古来有,处世谁能得长久?光阴真是过隙驹,绿鬓看看成皓首。积金到斗都是闲,几人买断鬼门关。不将尊酒送歌舞,徒把铜汞烧金丹。白日升天无此理,毕竟有生还有死。眼前富贵一枰棋,身后功名半张纸。古稀彭祖寿最多,八百岁后还如何?请君与我舞且歌,生死寿夭皆由他。(《闲中歌》)
唐寅三十八岁时,桃花阉别墅建成。虽仕进无门,毕竟身有所托,加之又值壮年,美景逸思,皆咏为诗,为其诗词中最著名的一首: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在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宝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桃花庵》)
此外,诗人还趁兴写下欣慕李白的对月歌,飘飘欲仙:
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诗。我学李白对明月,月与李白安能知?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把酒对月歌》)
良辰美景奈何天,加上万树桃花,新词一曲酒一杯,诗人确实乐在其中,只是不知如此胜景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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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49   世事灯前戏 人生水上泡
  
浓情过后,乐极生悲,心火转凉。不惑之年的唐伯虎又沉迷于禅理佛境的哲学思考:
地水火风成假合,合色声香味触法。世人痴呆认做我,惹起尘劳如海阔。念嗔痴作杀盗淫,因缘妄想入无明。无明即是轮回始,信步将身入火坑。朝去求名莫求利,面作心欺全不计。它人谋我我谋他,冤冤相报不曾差。……拼却这条穷性命,不成此事何须惜?数息随止界还静,修愿修行入真定。空山落木狼虎中,十卷愣严亲考订。不二门中开锁纶,乌龟生毛兔生角。诸行无常一切空,阿耨多罗大圆觉,一念归空拔因果,坠落空见仍遭祸。禅人举有着空魔,犹如避溺而遭火。说有说无皆是错,梦境眼花寻下落。翻身跳出断肠坑,生灭灭兮寂灭乐。(《醉时歌》)
纸帐空明暖气生,布衾柔软晓寒轻。半窗红日摇松影,一甑黄梁煮浪馨。残唾无多有滋味,中年到底没心情。世人多被鸡催起,自不由身为利名。(《睡起》)
还丹难成药,粘日苦无胶。沽酒衣频典,催花鼓自敲。功名蝴蝶梦,家计鹧鸪巢。世事灯前戏,人生水上泡。(《偶成》)
乍看之下,竟有看破红尘、世事皆空之想。尤其是在《和沈石田落花诗》二十首以及《解惑歌》中,张扬潇洒的唐才子好似又变身成为一个佛学和宣扬仁义忠孝的政治教员:
“纷纷眼底人千百,或学神仙或学佛。学仙在炼大还丹,学佛来寻善知识。彼要长生享富豪,此要它生饶利益。忠孝于其道不同,且把将来挂东壁,我见此辈贪且痴,漫作长歌解其惑。学仙学佛要心术,心术多从忠孝立。惟孝可以感天地,惟忠可以贯金石。天地感动金石开,证佛登仙如芥拾。”
此诗满眼穷酸腐臭,冬烘味道十足,令人感觉可笑、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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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50   今日给孤园共醉  古来文学士皆贫
  
1509年,明正德四年,唐寅四十岁。此后十年间,似乎诗人的生计不时陷入困窘之中。不象现在的名画家,炒作出名后,作品会越卖越高价,再往后就可以让学生、专业枪手代笔,自己临了修改几笔签个名照样大笔银子入袋。明朝的市井文人即使名气再大,总摆脱不了当时社会政治经济的影响。
正德皇帝朱厚照是明朝第十个皇帝,为人聪明过人,仪表清俊(从帝王画像上看朱家皇帝只有他一个人长得漂亮,其余都是朱元璋显性遗传不可更改的暴戾怪相),可他为政却极其荒唐古怪,是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荒诞天子。正德皇帝在位十六年,却有七年在西北等地游荡玩乐,把大同称作“家里”,亲自给自己封赠“大将军”名号,并在边境邀击蒙古骑兵,竟也手刃过几名力大剽悍的蒙古人。他又不时微服私访,数入贵臣勋戚之家,随意巡幸,即使路边小店的美娇娘也照幸不误,后世文人据此撰有《游龙戏凤》的历史名剧。这位混世魔王还亲搏虎豹,宠养一帮武艺娴熟的“哥们”,同时,以贪污在历史享有盛名的大太监刘瑾也出在他在位期间,可以想见,正德期间明朝已是从盛到衰的加速期,加之这位皇帝于正德十四年春为了寻花问柳“南巡”,致使苏杭、南京一带的经济更是雪上加霜,所有这些,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当时以文画谋生的唐伯虎的生活状况。
田衣稻衲拟终身,弹指流年了四旬。善亦懒为何况恶?富非所望不忧贫。山房一局金藤着,野店三杯石冻春。只此便为吾事办,半生落魄太平人。(《言怀之一》)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漫劳海内传名字,谁论腰间缺酒钱?诗赋自惭称作者!众人多道我神仙。些须做得工夫处,莫损心头一寸天。(《言怀之二》)
十载铅华梦一场,都将心事付沧浪。内园歌舞黄金尽,南国飘零白发长。髀里内生悲老大,斗间星暗误文章。不才剩得腰堪把,病对绯桃检药方。(《漫兴之一》)
此生甘分老吴阊,宠辱都无剩有狂。秋榜才名标第一,春风弦管醉千场。跏趺说法蒲团软,鞋袜寻芳杏酷香。只此便为吾事了,孔明何必起南阳?(《漫兴之二》)
久遭名累怨青衿,不变贫交托素歆。去日苦多休检历,知谅音少莫修琴。平康驴背驮残醉,谷雨花坛费朗吟。老向酒杯棋局畔,此生甘分不甘心。(《漫兴之三》)
平康巷陌倦游人,狼藉桃花病酒身。短梦风烟千里笛,多情弦索一床尘。黄金谁买长门赋?黛笔空描满额颦,惟有所欢知此意,共烧高烛赏余春。(《漫兴之四》)
落魄迂疏自可怜!棋为日月酒为年。苏秦抖颊犹存舌,赵壹探事囊没钱。满腹有文难骂鬼,措身无地反忧天。多愁多感多伤寿,且酌深怀看月圆。(《漫兴之五》)
在这些诗中,再也看不见满纸云霞,看不见达意潇洒,多的是“悲老大”、“病酒身”、“囊没钱”,而且终于意识到自己“落魄迂疏自可怜”,不仅如此,大才子开始哭穷抱怨,以“贫士”自居:
贫士囊无使鬼钱,笔峰落处绕云烟。承明独对天人策,斗大黄金信手悬。(《贫士吟之一》)
贫士衣无柳絮棉,胸中天适尽鱼鸢。宫袍着处君恩渥,遥上青云到木天。(《贫士吟之二》)
贫士灯无继晷油,常明欲把月轮收。九重忽诏谈经济,御彻金莲拥夜游。(《贫士吟之五》)
尤其是奉寄老友孙思和的八首绝句,把当时诗人自己一家的贫赛窘涩描述得细致淋漓:
十朝风雨苦错迷,八口妻孥并告饥;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之一)
书画诗文总不工,偶然生计寓其中;肯嫌斗栗囊钱少,也济先生一日穷。(之二)
抱膝腾腾一卷书,衣无重褚食无鱼,旁人笑我谋生拙,拙在谋生乐有余。(之三)
白板长扉红槿篱,比邻鹅鸭对妻儿;天然兴趣难摹写,三日无烟不觉饥。(之四)
邻解皇都第一名,猖披归卧旧茅衡;立锥莫笑无余地,万里江山笔下生。(之五)
青衫白发老痴顽,笔砚生涯苦食艰;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之六)
荒村风雨杂鸣鸡,燎釜朝厨愧老妻;谋定一枝新竹卖,市中笋价贱如泥。(之七)
儒生作计太痴呆,业在毛锥与砚台;问字昔人皆载酒,写诗亦望买鱼来。(之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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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51   偶随流水到花边 便觉心情似昔年
  知命之年,年华老去的唐才子大半辈子风霜雨雪,愁情寒意,经历过后,胸臆又峰回路转,渐趋开阔,反而变得旷达、闲适:
偶随流水到花边,便觉心情似昔年。春色自来皆梦里,人生何必尽尊前?平原席上三千客,金谷园中百万钱。俯仰繁华是陈迹,野花啼鸟谩留连。(《寻花》)
不结金丹不坐禅,饥来吃饭倦来眠。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镜里形骸春共老,灯前夫妇月同圆。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感怀》)
我问你是谁?你原来是我。我本不认你,你却要认我。噫!我少不得你,你却少得我。你我百年后,有你没了我。(《伯虎自赞》)
谢却尘劳上野居,一囊一葛一餐鱼。早眠晏起无些事,十里秋林映读书。(《题画》)
人为多愁少年老,花为无愁老少年。年老少年都不管,且将诗酒醉花前。(《老少年》)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防?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伯虎绝笔》)
胸中无数才华,平生万般磨难,最终皆为怡然的达观所稀释,再不见激越愤慨,再不见书生意气,只有清新淡远,真正到了“明月松风天然调,抱得琴来不用弹”的境界。自傲、自欺、自负,都消隐一空,吟咏之中,胸襟开朗,笑傲江湖,竟也超越了儒释道,浮云富贵,粪土王侯,连地府也无所危惧,把死后大事当成又一次不经意的放浪漂流,如此高超的人生玄思,是何等的哲学超悟和精神解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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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52   一日兼作两日狂 已过三万六千场
  有关唐伯虎轶事,以冯梦龙《唐解元一笑姻缘》篇幅最长,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三笑”点秋香。此外还见诸明朝一些非常不出名的文人笔记,如《蕉窗杂录》、《皇明世说新语》、《戒庵老人漫笔》、《风流逸响》、《诗话解颐》等,篇幅极少,往往只有几十字一个段落。据清朝学者考证,唐伯虎从未自刻过“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图章,存世之印确系伪造。
至于他其妻妾成群的传说,很可能因其续娶的夫人名叫沈九娘,后世无聊小道文人望文遐想,把“九娘”附会成“九个美娇娘”。最早对唐伯虎才能做出评价的最著名人物,当属明朝“公安派”领袖人物袁宏道(1568—1610),他这样写道:“吴人有唐子畏者,才子也,以文名亦不专以文名;余为吴令,虽不同时,是亦当写治生贴子者矣。余昔未治其人,而今治其文,大都子畏诗文,不足以尽子畏,而可以见子畏;故余之评骘,亦不为子畏掩其短,政以子畏不专以诗文重也。子畏有知,其不以我为欲吏乎?
“子畏之文,以六朝为宗,故不甚慊作者之意。
“子畏之诗,有佳句,亦有累句,妙在不沾沾以此为事,遂加人数等。
“子畏小词,直入画境,人谓子畏诗词中有几十轴也,特少徐吴辈鉴赏之耳。”

袁宠道还为唐伯虎诗文专门进行评点,有《袁中郎先生批评唐伯虎汇集》共大约四卷刊印(似乎今已不存?)。
此外,唐伯虎的书画在当时已经备受推崇,与他同时代而又稍晚些的大画家徐渭也非常叹服这位前辈的绘画功画(徐渭,1521-1593,浙江绍兴人,字文长,唐伯虎死时这位狂放的大画家才两岁。徐大画家一生屡遭厄运,以至于精神失常,还因误杀妻子几乎被处死。徐渭一生放荡不羁,以共罹“奇祸”被后人把他与唐伯虎并列,称为“唐徐”),在他的《唐伯虎古松水壁阁中人待客过画》诗中也对唐寅前辈赏叹道:“南京解元唐伯虎,小涂大抹俱高古”。但无论怎样,诗、书、文、画这样的“雕虫小技”其实均非唐寅自傲之资,封建时代读书人最大的梦想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考取功名,封妻荫子,流名万世。因此,他死前不久的《梦》和《夜读》两首诗中,才使这位才子的心事暴露无遗:
二十年余别帝乡,夜来忽梦下科场。鸡虫得失心尤悸,笔砚飘零业已荒。自分已无三品料,若为空惹一番忙。钟声敲破邯郸景,仍旧残灯照半床。(《梦》)
夜来欹枕细思量,独对残灯漏转长。深虑鬓毛随世白,不知腰带几时黄。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夜读》)
五百余年后,日光灯下,笔者细读唐解元留存下来的几篇八股制义,如《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等,佶屈聱牙,不忍卒读,文中虽然经意娴熟,八股运转自如,结构搭配巧妙,切题恰到好处,但终究读之令人感觉索然无味。即使是众多中举高官的明代文人,虽生前显赫,过后都无比落寞,其声名连唐伯虎一根毫毛也不如。
如以“与其身后万世名,不如手中一杯酒”论,两者相较,不知假使唐伯虎九泉有知,该做如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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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53   一生事业论定难,也肯冲冠为红颜
  ——明清易世之际“刽子手”枭雄李成栋的反反复复
每每读明末历史,总为史可法、张煌言、陈子壮、夏完淳、瞿式耜、何腾蛟、李定国等等这些明王朝的忠臣赤子扼腕叹息,也常常因马士英、阮大铖、马吉翔、孙可望、刘承胤、陈邦傅等等奸臣佞贼而切齿欲碎。至于吴三桂、耿精忠、尚可信这样一直食明朝俸禄最终而又因个人私利反复多端的“贰臣”,无论生前死后,都为人们所不齿。上述诸人,黑白忠奸分明,一生事业易辩,就连曾为明朝浴血苦战,最后在内外交困之下不得不降附清廷并“竭尽忠心”的祖大寿、洪承畴等人,也早在乾隆帝年间被明白无误地列入“贰臣传”,棺盖而论定。毋须多言,恭事二主再诚心,道德上的污点无论如何难以拭揩干净。因此,忠心耿耿与首鼠两端,气宇轩昂与猬琐低贱,刚毅伟岸与懦弱虚伪,坚贞爽直与狡诈奸滑,皆淋漓尽致,一眼望穿。
在波澜壮阔、血肉横飞的明、清交替之际,惟独有一个人的一生历程难以用“忠”或“奸”加以定夺,更难以用“好”或“坏”来对他个人加以形容——“扬州十日”大屠杀中有他为清兵卖力杀戮的前驱身影,“嘉定三屠”则完全是由他一人屠刀上举发号施令而造成的惨剧,他是击灭南明诸帝之一隆武帝朱聿键的“首功”之将,还是生擒绍武帝朱聿粤的“不替”功臣,又是满清攻灭南明江浙,福建、两广等广大地区的第一功臣;不可思议的是,也恰恰是忽然之间,这个人良心发现,摇身一变,又成为南明永历帝的不贰忠臣,与金声恒、王得仁一起在南中国“反正”,重新成为明朝的“忠臣义士”,而且蹈死不顾,死而后已。为报答一位红颜之死,这位曾经杀人不扎眼的三心二意的将军最后竟能置安危于不顾,乱流趋敌,赴水而亡,被南明天子亲口谥“忠烈”二字,赠太傅、宁夏王——这个人,就是臭名昭著、大名鼎鼎、难以定论的明末大人物李成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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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54   “诸贼”出身乱世沉浮——李成栋“出山”的时局
  
据明末大儒王夫之《永历实录》记载,李成栋是“陕西宁夏人”,字廷玉,“起群盗,就淮镇降,屡官至总兵官,都督同知”。显然,这位好汉也是明末大起义中的佼佼者,是李自成勇将、绰号“翻山鹞”高杰的属下。李成栋自己也有个外号,名“李诃子”。虽是盗贼出身,李成栋在“义军”中干活时间应该不长。何者,从他的顶头上司高杰就可以推断得出。
高杰,陕西米脂人,与李自成是老乡。“老乡骗老乡,两眼泪汪汪”。崇祯七年(公元1634年)10月,明将贺人龙围李自成于陇州。困急之下,李自成派高杰假装向贺人龙约降。不久,贺人龙的军使与高杰来往密切,似乎假戏成真,所有这一切让本来善疑的李自成疑窦顿起。同时,高杰一表人材,资貌瑰伟。这位美男子一次偶然到军资仓库去支粮米,与李自成的老婆邢氏“一见钟情”。邢氏“勇武多智,兼掌军资”,因李自成日日在外攻城掠地,很少有时间亲热。见到高杰相貌堂堂,又是一口流利的家乡乡音,很快就勾搭成奸。都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看来高杰这条米脂的汉子也不错。
妇人本性多疑。邢氏给李自成戴顶大绿帽,自己反而先着慌,就窜掇高杰向明朝官军投降。当时的李自成还不成气候,占山为寇的一只毛贼武装而已。高杰本来又与明将贺人龙关系不错(贺人龙也是米脂老乡),趁机带着李大嫂(邢氏)及一帮兵士归降明朝,一变而成为受招安的“官军”。这些摇身一变的军士当中,就肯定有日后大名鼎鼎的李成栋。
高杰由“贼”变成“官军”后,非常能干,数次大败李自成、罗汝才、张献忠等人。即使后来他的老上司贺人龙、孙传庭等人或为朝廷诛死或为贼兵所害,惟独高杰能独善其身不败,一直保存“有生力量”。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朝廷授高杰为总兵,命其驰救山西。天下纷乱之际,高杰盗贼本性重犯,面对势若山来的李自成军连战连北,但在败退途中仍“纵兵大掠”,一丁点儿没有“官军”气象(相反,当时的李自成倒一改昔日凶残面貌,爱民如子,加上李岩等知识分子出身的书生帮忙,宣传搞得不错,老百姓乐呵呵地瞎唱:“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
崇祯皇帝吊死煤山后,高杰率兵南遁。南明的弘光帝(福王朱由崧)封他为兴平伯,以扬州为驻地。由于高杰部队抢掠的恶名远扬,扬州士民把四城紧闭,防贼一样紧守,不让高杰部队入城。高杰震怒,勒兵攻城。同进,他还派兵于城外到处抢掠妇女,奸淫抢劫,无恶不作,使得“民益恶之”。如果在平日,不等御史纠劾,朝廷早会有人挟旨而来,光是高杰攻城抢掠人民的罪过就够杀他一百个脑袋了。但当其时也,内忧外困,朝廷正倚重武将,而且弘光帝又深感其“推戴之功”。无奈之余,史可法也从中“和稀泥”,把瓜州让给高杰部队进驻。高杰知道扬州城他也攻不下,就顺势收下史可法的“人情”,不久,奉弘光朝廷命令,移镇徐州。
高杰本性强横,与“兄弟部队”如黄得功、刘泽清等明领关系恶劣,不能协同作战。但是高杰最后也深为史可法的忠义所感动,真的与之商议“恢复”之业,并自告奋勇,领兵奔赴归德,直逼荆、襄之地。清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2月,高杰抵达归德,命令驻守睢州的明朝总兵许定国来拜见自己。乱世之际,武人都想拥兵自重,最怕的是被人调离原先的守地,如此,则恐羽翼尽失,任人宰割。因此,高杰的到来让许定国非常担心。此外,高杰还在李自成手下当“贼头”时,有一次他率兵袭取许定国的老家太康,当时曾杀光了这位明将的一家老小妇孺。如此深仇大恨,许定国自然不会忘却。
许定国先卑辞下意装孙子,推诿睢州军务缠身不能前往,同时,他又派人送信要高杰到睢州来“视察”他自己的工作。高杰欣然接受,按时赴约。其属下李成栋等人都劝他不要这么轻信许定国,“(高)杰心轻定国,不听,遂入城”。酒席宴间,高杰喝得高兴,又觉得自己是方镇大员,出言肆意,吆五喝六,严命许定国到期外出移军,并令他送儿子于高杰军中为人质。
许定国心中虽然又疑又恨又气恼,表面却一口应承下来,并趁高杰欢笑之际,送上数位绝色美妓侍寝。不仅如此,许定国还给高杰身边的数十几个亲兵每人“配送”两个美女。高杰酒酣之余,回到客舍大玩“groupsex”。而后,他又累又乏,呼呼大睡。半夜,忽然一声炮响,许定国兵士争相挥刀闯入。高杰身边数十个亲随听见炮声吓得光着屁股爬起想拿兵器抵抗,但是夜间的“三明治”狂欢害人,都被身边“配送”的美人一人压住一只胳膊死死按住,须臾之间,个个人头落地。高杰自己光着腚也被士兵拖入许定国帐中斩首。转天,被高杰派出去的部伍知道“首长”被杀,悲愤欲绝,包括李成栋在内,高部“官军”猛攻睢州城,破门后,直杀得“老弱无孑遗”。带头造祸的许定国却乘间逃走,向清军投降。
高杰为人虽然骄暴淫毒,但他对明朝仍旧有拥立之心,而且死前“进取意甚锐”,很有进击清军的决心。死后,明廷赠其为太子太保。李成栋等人虽然带兵屠陷睢州,仍被弘光朝廷视为“人民内部”矛盾,加上惹祸的许定国降清,朝廷就更对高杰诸将皆不予追究,仍旧命他们领兵镇守徐州、颖州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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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55   弘光昏庸半壁沦亡——李成栋对清朝的降附
  
言及崇祯帝死后的南明,不得不提首先称帝的福王朱由崧。
朱由崧的父亲朱常洵是昏庸无道的万历皇帝爱子,多次差点登上皇储之位,但终因大臣们因其不是长子数次谏劝,才让万历帝打消了念头。作为补偿,万历帝在朱常洵“之国”时派一七千一百七十二艘大船,满载金银财宝,大张旗鼓欢送这个宝贝儿子到洛阳享福。
李自成等人早就知道“洛阳富于大内”,在崇祯十四年(1641年)2月猛攻洛阳,把这位重达三百六十多斤的大胖子福王逮住,连同几只鲜肥的梅花鹿一起烹煮,号称“福禄宴”,在庆功宴上让诸位辛苦攻城的老少爷们美美吃了一顿大餐。朱由崧跑得比他爹快,捡得一条小命,仍被堂弟崇祯帝封为福王。由于王府已失,他暂时寄居怀庆。
1644年,李自成大军中的又一个支部杀到怀庆,已经养成像他爹一样大胖身坯的朱由崧再次面临灭顶之灾,好就好在他已经养成的兔子般狂逃的经验,丢下母亲邹氏,趁乱来个“猪颠疯”,竟也能再次逃过一死,跑至淮安。虽然朱有崧早就“名声”在外,有“不孝、虐下、干预有司、不知书、贪、淫、酗酒七不可立”,最后仍被马士英和阮大铖这两位奸臣看中,认为此庸者“奇货可居”,便于控制,加上他身属嫡系,最终仍在崇祯帝自杀后不到两个月得以登上帝位,年号弘光。
弘光帝登基后,就用高官厚爵酬谢马士英和拥戴他的四位武将(即“四镇”,包括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新朝气象没有维持多久,马士英就把任兵部尚书的史可法排挤出朝,命这位“史阁部”带兵渡江北上,朝内大权完全落入马士英之手。不久,早先名列“阉党”名单之首的阮大铖又被马士英引荐入朝,并被委以兵部右侍郎的高官,致使弘光小朝廷内党争频起。
四镇之军除黄得功外,其余三将皆骄横跋扈,所统兵将也只知狂掠百姓,遇敌则怯懦无计,只知撒丫子狂逃。虽然总共有数十万明军屯结江淮,但将领们几乎全无斗志,个个都把金银家小安置于江南富庶大后方。这些人贪生怕死,同时又肆无忌惮。官拜东平伯的刘泽清最能道明这些武将心事:“吾拥立福王以来,以此供我休息。万一有事,吾自择江南一郡去耳。”因此,清朝军队在降将许定国率领下渡过黄河,一路势如破竹,明军诸军不仅不抵抗,反而闻讯大掠他们应该加以保护的明朝平民,然后满载辎重向西奔逃。
弘光朝内,仍旧文恬武嬉。马士英一哥们还故意扬言:“岳飞讲‘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这真是大错特错。文官若不爱钱,高爵厚禄何以劝人?武臣必惜死,养其身以其待!”爱钱惜身竟成了“硬道理”,可见弘光君臣靡烂的境地。
弘光帝自己也天天畅饮醇酒,吟出“万事不如杯在手,百年明月几当头。”同时,他还天天狂吃猛力春药,夜夜奸淫幼女,祸害死不少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马士英等人又大兴狱案,罗织罪名,杀掉不少与自己有过节的朝臣和士人。由于朝政糜烂,加上令人疑窦从生的“童妃案”、“北来太子案”,“大悲和尚案”,在外拥兵的宁南侯左良玉就打着“清君侧”旗号西逼南京。当时的情势是,一方面,清军昼夜兼程乘势南下,把史可法的扬州城包围得密不透风,另一方面,左良玉的明军也气势汹汹,兵锋直指南京。
弘光帝虽荒淫昏庸,却又讲出一句明白话:“左良玉应该不是真想反叛,还是以兵坚守淮扬抵挡清兵。”马士英闻言大怒,怒目对弘光帝喝道:“北兵(清军)至,犹可议和。左良玉至,我君臣死无葬身之地。宁可君臣同死于清,不可死于左良玉手。”于是明军皆从江淮沿线回撤,死保南京不被左军攻破,却任由清军纵横直前。
左良玉大军抵达九江后,患急病而死。而他手下人数达数十万的明军,全都为其儿子左梦庚所掌握,一行大军沿长江浩浩荡荡而来,不是抵击清军,而是沿途大肆劫掠。黄得功单军一边要抵抗清军,一边又要与左梦庚部队作战。左梦庚在板子矶被黄得功打得大败后,听说清军已至,便率全军投降,并成为日后灭亡南明的主要军事力量。
清军以满汉大军进围扬州的史可法,此前一年,当时受史可法辖制的镇守徐州的李成栋早已因兵力不支带领四千明兵投附清军。
清豫王多铎带着大军猛攻扬州八天,于1645年5月20日以死伤数万的代价终于破城,并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扬州十日大屠杀”,八十万人死于清军刀下,而这些杀人的“清军”中,有很多人是左梦庚、李成栋这样的“前”明军。
大清军队直向南京逼来。弘光帝仍旧醉生梦死,麻木不仁,还派人四处逮了数万只癞蛤蟆剥取蟾酥以做春药使用,并叫来戏班子连夜通昼地演戏。6月3日夜间,过足戏瘾饮足酒的弘光帝忽感大事不妙,只带着两个贵妃和几个太监骑兵冒雨悄然遁出,奔向黄得功处,又把一次把他太后母亲扔在城里不顾。不过,这位太后成为奸臣马士英的一件挡箭牌,他挟持着这位不太老的老太太向浙江逃去。马士英这样考虑:清军知道黄得功收纳弘光帝,肯定会猛攻。如果黄得功侥幸胜利,马士英有“护送太后之功”;如果黄得功失败,清军会继续猛追弘光帝,能使他自己“追师稍后”,更便于逃命。
黄得功看见狼狈落汤鸡一样的弘光帝,悲从中来,失声痛哭,说:“如果陛下您死守京城,臣等犹可尽力借势作事,奈何听信奸人之言轻出,进退何将所据?为臣营垒单薄如此,怎能护卫陛下安全呢!”
不数日,清军还未追到,已经投降了清军又想新立大功的叛将刘良佐先到了芜湖,身后跟着降清的明军和为数不多的满清旗军。黄得功率军与刘良佐对阵,互相劝说对方投降。刘良佐手下将张天禄忽发暗箭,正射中黄得功咽喉,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将在马上奋力坐稳,大叫一声:“我黄某岂可为不义屈,今日死国,为义也!”言毕双手握住喉头之箭用力自刺,落马而亡。
刘良佐等人挥军进攻,打清军不行,打自己人却又猛又勇,投降的前明军刀矛挥舞,杀声阵阵,明军落水被杀而死无数。黄得功的左协和右协两个总兵不由分说,冲进船内,背上了弘光帝就向刘良佐投降。多铎把弘光帝押送北京,打入囚牢。转年五月,这位贪淫好色的南明皇帝被杀于北京,结束了他可耻可恶的一生。
一年之前,弘光帝在南京登基之初,不仅保有半壁江山,而且名义上受其统辖的军队有近百万之众(高杰4万,黄得功3万,刘泽清3万,左良玉80万,安庆、凤阳、淮安驻军3万,黄斌卿2万,李成栋4000),即使刨去各军虚报的水份,六十万军队的人数肯定没有问题。而且,明军可挟正朔必复之威,怀哀兵必胜之心,如果同心协力,君臣协睦,即使恢复不了全部疆土,保住半壁江山应该是绰绰有余。虽然明军中有不少昔日的“贼军”和诸路杂牌,但清军也好不了哪里去,其中也有不少首鼠两端、惟利是图的汉军。假使弘光帝是才能平平的庸主,有史可法、黄得功一班忠臣良将内外护持,偏安一隅保持明系一脉还是非常可能的。偏偏这一帮人上昏下暗,只知争权夺利,大敌当前仍旧沉湎酒色财气,再有二十个史可法,也难保弘光朝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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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56   嘉定三屠百姓切齿——李成栋亲手策划的大屠杀
  
南明弘光朝覆亡后,以钱谦益为首的朝臣多送款迎降,并劝多铎说:“吴地民风柔弱,飞檄可定,毋须再烦兵锋大举。”虽然文人无骨,此话水份也不是太大。除了太仓农奴为了抢夺先前的主人造过几次反外,江南大地一时还真没什么对清军太大的袭扰。各地乡绅为了自保,也纷纷在城墙上大书“顺民”二字。钱谦益与各地乡绅的信中也称大清“名正言顺,天与人归”。尤其是对扬州大屠杀的恐惧,一向生活安逸的江南人民在心理上确实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开始认真思考顽强抵抗后的毁灭后果。
让人极其骇震的是南京和扬州的结果昭然在目——“扬州十日”杀了八十万人;南京在弘光跑后由赵之龙、钱谦益等人手捧明境图册和人民户口向清豫王多铎行四拜礼献降,二十余万兵马束手投兵。清军兵不血刃,果然没有大行杀戮——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遭遇确实为江南士绅民众在心理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日本人在1937年的南京大屠杀实际上也是天皇裕仁那个相貌猥琐不似人君的王八蛋和日本大本营默许的,其最先目的也是想效仿满清当时的大屠杀以达到“震摄”中国人心理的目的。殊不料,世易时移,中华民族心理日益坚强,大屠杀反而更加激起同仇敌忾之抵抗决心)。
偏偏就在此时,清廷忽然下了一道“剃发令”。本来,在1645年6月,清豫王多铎还下过一道命令:“剃头一事,本国相治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尔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无耻官员先剃求见,本国已经唾骂。特示。”但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多尔衮下令所有汉人都必须剃发,“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而这一忽然而来并导致数百万人头落地的命令,竟源于一个无耻之极的汉族降臣孙之獬。
孙之獬,山东淄川人,明朝天启年间中进士。此人因人品低下,反复无常,一直郁郁不得志。清军入关后,老哥们求官心切,是第一批摇尾乞降的汉官,并当上了礼部侍郎。为报新主提拔之恩,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平定大计,孙之獬就走个“偏门”,主动剃发。
老小子前脑门一溜精光,后面也拖个大辫子,并穿上一套四不象的满服,施施然来,上朝时想博个满堂采。不料当时汉人官员人仍是博冠大袖,汉人装束,见这么一个老狗不伦不类,都心中觉得可笑又可鄙,扬袖把他排挤出班。满族官员自恃是统治征服民族,也都纷纷脚踢笑骂,把他踹出满班。恼羞成怒加上气急败坏,孙之獬下了朝后就立马守了一道奏章,向清世祖建议在全境范围内给汉人剃发,其中有几句话直挠清帝(也就是多尔衮)心窝:“陛下平定中原,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之从陛下也!”
清帝顺治当时年仅7岁,全权大事全部由摄政王多尔衮一人说了算。多尔衮等人本来就是北方武人性格,被孙之獬这一阴激,也觉其言甚是有理。而且,早在比1644年多尔衮入关之前,满人大学士希福已在盛京向朝廷进献了满文写的辽、金、元三朝史料,想使这些过往“异族”入主中原的历史经验“善足为法,恶足为戒。”其中最主要的警示就是防止上层“汉化”。特别辽、金两朝,“汉化”最终导致了皇族的消沉和委琐懦弱。孙之獬的进言,正好挑起多尔衮的警惕之心,想先从形式上消除“汉化”的潜在危险——好!我先下手为强,先给全体汉人先来个“满化”,强迫剃发!
这下可好,本来渐趋平静的江南地区顿时如水入沸油般四处暴散起反抗的怒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一直以孔孟伦理为原则的中国人,无论官绅还是普通百姓,都不能接受自己在形象上变成野蛮的“夷狄”。即使是统治中国近百年、残暴横行的蒙古统治者,也从未下令要汉人改变装束。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家族宗法儒学为源的中国人,或许能把朝代兴迭看成是天道循环,但如果有人要以衣冠相貌上强迫施行历史性的倒退,把几千年的汉儒发式和盛唐袍服变成“猪尾巴”小辫,不仅仅是一种对人格尊严的侮辱,简直就类似“阉割”之痛。而且,以上种形象活着,死后都有愧于祖先,没有面目见先人于地下。如果从文化、财产、等级等等方面在士大夫和平常民众还存有歧异的话,在这种保卫自身精神和风俗的立场方面所有汉人几乎都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原本已经降附的地区纷纷反抗,整个中国大地陷入血雨腥风之中。
连真心归附清朝的汉人学者也在笔记中纷纷不平地记述道:“我朝(清)之初入中国也,衣冠一仍汉制(其实朱元璋下令是遵依唐制)。凡中朝臣子皆束发顶进贤冠,为长服大袖,分为满汉两班。有山东进士孙之獬,阴为计,首剃发迎降,以冀独得欢心。乃归满班则满以其为汉人也,不受。归汉班则汉以其为满饰也,不容。于是(孙之獬)羞愤上书……于是削发令下,而中国之民无不人人思螳臂拒车斗,处处蜂起,江南百万生灵尽膏野草,皆(孙)之獬一言激之也。原其心,止起于贪慕富贵,一念无耻,遂酿荼毒无穷之祸!”(《研堂见闻杂记》)。
不过报应也真迅速,三年多以后,因为受人钱财卖官,孙之獬受弹劾,被夺职遣还老家淄川。恰好赶上山东谢迁等人起义,攻入淄川城,孙之獬一家上下男女老幼百口被愤怒的民众一并杀死,“皆备极淫惨以毙。”孙之獬本人则被五花大绑达十多天,五毒备下,头皮上被戮满细洞,人们争相用猪毛给他重新“植发”,最后还把他的一张臭嘴用大针密密缝起,肢解碎割而死。“嗟呼,小人亦枉作小人尔。当其举家同尽,百口陵夷,恐聚十六州铁铸不成一错也!”此种下场,连仕清的汉人士大夫也不免幸灾乐祸。
剃发令下后,太仓、秀水、昆山、苏州、常熟、吴江、嘉定等广大地区义民纷起,纷纷杀死清军安排的地方官吏,开始了反清复明的抵抗运功。其中有嘉兴徐石麒、松江沈犹龙、常熟何沂、太湖徐云龙、昆山朱集璜等等。
多铎忙派八万清军回师江南,并以李成栋这样的明朝降将为主力,进攻义军占领的城市,仅在昆山和江阴就杀害了十多万起义的居民。
昆山本来局势平静,剃发令下,“人心方骇”,民众争起,杀掉清军委任的阁丞茂才,烧掉县衙,并把巡抚官署也一把大火烧为平地。清军李延龄受李成栋指派,以铁骑围城,先杀义民数千,而后,清军入城,开始屠城,大杀三天,方下令“封刀”。“是两日天气晴明,而风色惨淡,空中无一飞鸟,暮皆大雨,震雷轰烈……初八日,王师(清军)拘掠千艘,载虏获西去。约计城中男妇踰垣得出者,十无一二。巧掩得全者,百无一二。骤遇炎雨,尸皆变色……其死亡状,有倚门、卧床、投阁、扳槛、反缚、攒捆、压木柱、斩首、斫颈、裂肩、断腰、剜肠、陷胸、肢解、才磔种种之异,以至悬梁挂树,到处皆是;井坎池潭,所在皆满,呜呼惨矣!”(《鹿樵纪闻》吴伟业)如此惨状,1937年南京倭寇屠城又扩大数十倍而重演。
李成栋明将出身,善用大炮攻城。屠略昆山后,他又率清军拥数十门巨炮,进攻江阴城。一时间炮声震天,江阴城墙塌落多处。在此之前,江阴军民先上演一出真假“空城计”,大开城门,诱清军入城,夜中时分伏兵四起,斩清军大将一名以及早已叛清的明将许定国(杀高杰那位)。李成栋军猛攻六天,才把江阴城攻克。“王师(清军)乘烟雾混杂时,逾入屠之……丁壮在城者,战死已十六七,空壁而已。”江阴城虽不大,抵抗最力,最城阖城遇屠,情状惨烈!
1645年7月底,李成栋率所部五千多人向嘉庆进逼,并于路上就开始奸淫杀烧。嘉定居民在明朝进士黄淳耀等人带领下,用大木、巨石填塞城门,誓死拒守。8月中旬,李成栋猛攻嘉定城北的娄塘桥,杀死上万民众。8月24日夜,由于天降大雨,城上不能张灯,李成栋趁黑派兵潜伏于城根下挖地道,在其中暗埋火药。黎明时分,李成栋用大炮猛轰,引燃火药,“地裂天崩”,城墙倒塌,清军乘间烽涌而上,“悉从屋上奔驰,逼行无阻。城内难民不得逃生,皆纷纷投河死,水为之不流。”黄淳耀兄弟奋战力竭,最后相对自缢殉国。
由于李成栋的弟弟在此之前在一江伏击战中被杀死,出于野蛮的报复之心,他下令部下屠城。“成栋持刀,下令屠城,约日入后闻炮即封刀。时日暑正长,各兵遂得悉意穷搜,家至户到……”(吴伟业)。清军“家至户到,小街僻巷,无不穷搜,乱草从棘,必用长枪乱搅”,一心要杀个鸡犬不留。当时的惨景,有亲历者朱子素的《嘉定屠城略》作证:“市民之中,悬梁者,投井者,投河者,血面者,断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籍”,一幅活的人间地狱图。
清军遇见年青女人,就当众白昼轮奸。如遇抵抗的妇女,这些人形兽物就用长钉把抵抗妇女的双手钉在门板上,然后再肆行奸淫。一顿杀戮过后,李成栋属下又四处劫掠财物,见人就喊“蛮子献宝”,随手一刀,也不砍死,被砍人拿出金银,清兵(其实是前明军)就欢跃而去;腰中金银不多者,必被砍三刀,或深或浅,刀刀见骨。当时“刀声割然,遍于远近。乞命之声,嘈杂如市。”最后,这五千拖着大辫子的汉人清军竟抢夺三百大船的财物,统统在李成栋的指挥下运离嘉定。此为嘉定一屠,共有近三万人被屠杀。
几天之后,有一名叫朱瑛的义士聚集逃跑于周遭的民众共两千多人,重新回到嘉定,并处死归降清军的汉奸和清军委派的官吏,在葛隆一带还设伏消灭了李成栋的一支小分队。气恼至极的李成栋忙率军回攻嘉定,并在路上把葛隆和外冈两个镇子的居民全部杀光。被民众赶走的清军委派的县令浦嶂为虎作帐,又领着李成栋军士直杀入城里,把许多还在睡梦中的居民杀个精光,积尸成丘,然后放火焚尸。浦嶂不仅把昔日几个朋友娄复文等人整家杀尽,还向李成栋进言:“若不剿绝,必留后患!”清军杀得兴起,嘉定又惨遭“二屠”。
二十多天后,原来南明的一个名叫吴之番的将军率余部猛攻嘉定城,周边民众也纷纷响应,竟在忽然之间杀得城内清兵大溃出逃。不久,李成栋整军反扑,吴之番所率兵民大多未经过作战训练,很快就溃不成军,吴将军自己也提枪赴陈而死。李成栋军第三次攻城,不仅把吴将军数百士兵砍杀殆尽,顺带又屠杀了近二万刚刚到嘉定避乱的民众,血流成渠,是为“嘉定三屠”。
经过如此惨酷的“三屠”,江南大部分地区远近始剃发,称大清顺民。可见,血海肉山终于使反抗的烈焰渐趋熄灭。李成栋也因此“赫赫”功劳,被提拔为江南巡抚。不久,清廷又把他调往东南,派他去平灭南明的另一个皇帝隆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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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57   先行鹰犬隆武殒落——李成栋对隆武帝的歼灭战
  
受努尔哈赤的孙子博洛贝勒直接指挥,李成栋又成为满清平灭南明隆武帝的先锋大将。
南明隆武帝朱聿键原为宗室唐王,是太祖朱元璋九世孙。朱聿键的爷爷老唐王嫌世子(朱聿键之父)嘴舌上长个大瘤子,又爱小妾生的儿子,就暗中把朱聿键父子囚禁起来想活活饿死他们(当时朱聿键才12岁)。幸亏暗中有人帮忙送饭,父子在囚房中过了十六年。眼看就要熬到头,朱聿键的父亲又被急切想袭唐王王位的弟弟毒死。老唐王不久病死,作为嫡孙,朱聿键终于在朝廷恩旨下袭封唐王。
其时,正值崇祯末年,国家多难,朱聿键报国心切,竟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率兵从南阳北上,中途和“贼兵”交手,互有胜负。由于朱棣正是以藩王身份反叛得天下,故而明朝对藩王防备极严。藩王尽可在王府内奸淫吃喝醉生梦死,惟独不能兴兵拥将离开藩属。即使朱聿键动机纯粹,仍使崇祯帝大怒,派锦衣卫把这位唐王关进凤阳皇室监狱。
崇祯帝自杀后,弘光帝继位,朱聿键才被放出来,但已经又被关押8年多。这位金枝玉叶真是倒霉,活到43岁的年纪,在囚牢里倒有24年之久。弘光朝并未恢复他的王爵,责其往广西平乐府居住。朱聿键刚刚走到杭州,短命的弘光朝已经玩完,朱明又一个王爷潞王在众人推戴上于杭州自称“监国”(代理皇帝),三天后,清军杀到,一直被寄予厚望的潞王朱常芳与属下没做任何抵抗,向清军献城投降。
此前一天,朱聿键已离开杭州。潞王被俘消息传来,黄道周等明臣上疏劝朱聿键监国。在郑芝龙家族拥护下,朱聿键在建宁(今福建建瓯)称监国,二十天后,他又在福州正式称帝,改元隆武。举行大典仪式当天,“大风雾起,拔木扬沙”,尚玺官的坐骑受惊,玉玺摔落,碰坏一角。虽然兆征不祥,君臣还是很有平复天下的决心,锐意恢复。由于身世坎坷,隆武帝和弘光帝迥然不同,他善于抚慰群臣,乐于纳谏,甚至同意招纳“大顺军”(李自成军)余部,以共同抵抗清军。同时,针对南明军杀害剃发的平民一事,他也予以阻止:“兵行所至,不可妄杀。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这一谕旨使得一般百姓欢呼鼓舞,纷纷来投。
虽为英明为主,隆武帝却一直为郑氏集团所架空。以郑芝龙、郑鸿逵、郑芝豹、郑影为首的郑氏家族,都是大海盗头子出身,数十年横行福建、广东、浙江一带沿海,兼商兼盗,崇祯初年受招安后,趁天下大乱之际一直忙于扩大地盘,充实实力。郑芝龙等人推举隆武帝,其实也是看上了这位爷“奇货可居”,朝中一切实权都掌握在郑家手里。(郑芝龙从小就不是好货,不到二十岁,就因为勾引后妈被父亲驱逐出家门为盗。郑家惟一的忠臣,只有一个郑成功。郑成功原名郑森,是郑芝龙和日本老婆生的儿子。郑芝龙有一次带郑成功入宫,隆武帝见之大悦,以手抚其背,说:“恨无一女配卿,卿为尽忠吾家,毋相忘也。”赐郑森名成功,命为御林军都督、仪同驸马都尉,时人称之为“国姓爷”。后来郑芝龙降清,郑成功写信说:“父子不能为忠臣,子不以为孝子”,一直忠于明朝。当然,他最后仍弃大陆恢复于不顾,击走荷兰红毛,盘踞台湾,虽后世认为他有收复之功,在当时都为人所诟病,尤其是他软禁鲁王,毒死抗清明将张名振,远离故土大陆,使广大明朝遗民失望。)
郑氏家族不仅傲慢无上,还卖官鬻爵,大肆搜刮百姓,横毒凶暴甚至超过弘光朝的马士英,以至于“受害者延颈待清兵,谣曰‘清兵如蟹,曷迟其来!”(计六奇《明季南略》)一帮发迹的海盗奸商,经营朝政仍同于经营生意一样,如此,其后果可知。同时,由于当时另一个宗室鲁王朱以海在绍兴也称监国,两个朱明同姓政权也产生龌龊,最后竟闹出互杀来使的事情。
至此,隆武帝三面受困,一受制于郑氏家族,二要防鲁王军队,三则李成栋率领的清军节节逼近。无奈之下,隆武帝声言要亲自北伐,以挽颓势,但总领大军的郑芝龙冷笑一声,理也不理。老忠臣黄道周以六十之年,带数名门生故吏,一路招至九千多人,北上抗清,千辛万苦,百死愁绝,终为清军俘获,慷慨就义。愤懑之下,隆武帝再也不顾郑氏阻拦,携数千明兵“御驾亲征”。而平日在海口作威作福、杀掠抢劫的郑影等人忽然弃新城(今江西黎川)而逃。郑芝龙早已暗中与清兵约降,福建名关隘均无人把守。
而李成栋的清军在浙江等地一路大胜,先后攻下绍兴、东阳、金华、平州,很快攻陷郑鸿逵所守的仙霞关。隆武帝逃湖南不成,又想取道汀州去江西,此时的“御驾亲征”已变成“御驾亲逃”。一边是隆武帝臣下的众叛亲离,离心离德;一边是李成栋的驭兵有方,指挥苦定,此间情形,让人慨叹。
如此危难紧急关头,酷嗜读书的隆武帝仍然“载书十车以行”,边逃边读,边读边逃。小路狭隘,书又死沉,更拖慢了诸人的逃跑速度。隆武帝在汀州刚刚歇过一口气,转天凌晨,就有大队身穿明军军服的人叩汀州城门,声言护驾。守门士兵不知是计,城门一开,原来都是李成栋派出化装的清军。隆武帝闻乱惊起,持刀刚入府堂,为清军乱箭射杀,同时遇难的还有其皇后曾氏和不满月的皇子。
隆武帝一家三口的人头献上,李成栋更得清廷垂青,命他与佟养甲一起,驻军福州,以观时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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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58   铁蹄迅疾再擒一龙——李成栋生擒南明绍武帝
  
隆武帝“御驾亲征”之前,留下自己的四弟朱聿粤在福州留守。1646年(隆武二年)八月福州陷落,朱聿粤仓惶乘船逃往广州。不久,隆武帝死讯传出。十月,瞿式耜、丁魁楚等人在肇庆拥立永明王朱由榔(后来的永历帝)于肇庆“监国”。
隆武朝的大学士苏观生与丁魁楚素有过节,福州陷落时他正在广东募兵,出于个人恩怨,他提出“兄终弟及”之说,于十一月在广州拥立朱聿粤为“监国”。三天后,就举行登极大典,改元绍武。不到半个月,永明王也在肇庆称帝,改元永历。隆武帝时就有鲁王朱以海称监国。现在,南明又出现二帝并存的局面,大敌当前,形势如此严重,这些人仍蹈明后期的积习,互结朋党,各援党系。最为可叹的是,苏观生还下令杀掉永历朝的来使,激得永历帝派兵部右侍郎林佳鼎举兵“讨伐”,绍武帝也派陈际泰向肇庆出发,旗号也是“讨伐”。
十一月底,两支南明“讨伐军”相遇于广东三水,永历军先获胜利,攻杀800多绍武兵,陈际泰狼狈而逃。林佳鼎得意忘形,挥军直杀广州而来。绍武帝一下子着慌,苏观生倒有主意,他派林察率数万海盗(现已招安为绍武军)前往迎敌。林察与林佳鼎是旧相识,就派人诈降。林佳鼎信以为真,置林察兵于不顾,径自带领战船追击往海口方向窜逃的绍武残军。林察所率的昔日海盗个个勇于海战,又富于经验,暗中设伏,突然向永历军船施放火器,永历兵大惊溃败,不是被水淹死、被火烧死,就是被自家明军杀死,林佳鼎本人也受炮击,死无全尸。永历军只有三十余骑人马逃出此厄。
“窝里斗”中大获全胜,绍武帝飘飘然,自以为“天授帝位”,开始搞那套郊天、祭地、幸学、阅兵的花架子。君臣上下,又大肆封赏,胡乱赐官,究其实也,他只是广州一个城的“皇帝”而已,“七门之外,号令不行”。(黄宗羲《行朝录》)。
永历、绍武两军在海口血战之际,李成栋、佟养甲的清军已在汉奸辜朝荐(潮州人,退休明官)带领下攻取漳州,又袭取潮州,并诱降大盗陈耀,攻克惠州。李成栋的清军一路上最大的障碍是山路崎岖,真正的抵抗几乎没怎么遇到,往往在城下一列兵,南明守军就城门大开,府县守官拿着簿册恭谨献降。为了麻痹广州的绍武帝和苏观生,李成栋还让各地官员书写信件送递广州,报告说没有任何清兵到来,致使广州的绍武君臣相安泰然,自以为没有任何迫近的危险。
1646年12月14日,李成栋派300精骑兵从惠州出发,连夜西行,从增城潜入广州北。清军十多人化装成艄公,从水路大摇大摆乘船入城,然后上岸,直到布政司府前他们才在众人面前掀掉头上包布,露出剃青前额的满人发式,挥刀乱砍,大呼“大清兵到!”
“鞑子来了!”一句惊呼,满城皆沸,百姓民众争相躲避,乱成一锅粥。说来也真是奇怪,能征善战如李自成的“大顺军”,杀人如麻如张献忠的“大西军”,即使是出生入死、血斗冲杀无数的明军勇兵武将,只要一声“鞑子来了”,个个亡魂皆冒,立时溃散,笔者现在也想象不出清兵有何威力致此震摄之效,难道是那种剃青的大辫子发式使然?!
绍武帝正和苏观生等人在国子监“视学”,忽然有卫士急报清兵入城。苏观生非常生气,昨天潮州还有信报说一切无恙,今天怎么会有清兵来此!他挥手让左右杀掉报信卫士。
入城的清兵很快杀掉广州东门守卫,大开城门,数百清兵策马冲入,大红顶笠满街驰奔。绍武君臣这才知道清兵真的杀到,无奈大兵都西出和永历军交战未返,宿卫禁兵也一时召集不全,一时间作鸟兽散。
情急之下,绍武帝易服化装外逃,但最终在城外被清兵抓住,关押在府院。李成栋大概因为广州城攻克得太容易,心情不错,既没下令屠城也没有立刻杀掉绍武帝,还派人送食物饮水给绍武帝。这位一直昏庸无能的朱明爷们倒是有铮铮气骨,坚拒不受,说:“我若饮汝一勺水,何以见先人于地下!”晚间,趁守兵不备,朱聿粤用衣带自缢而死,和他哥哥一样,做到了“国君死社稷”,也真算是条好汉子。

射死一帝,又生擒一帝,至此,李成栋的灭明之功臻至高峰。
最后,也要交待一下那位苏观生。呼天不应,呼地不灵,苏观生跑到他一手“提拔”的生死好友吏部都给事中梁洪(上洪下金)处问计。梁洪一脸忠义,平静说:“死耳,复何言!”于是两人商定分入厅堂左右的东西房,上吊报国。梁洪入房后,自己掐住脖子嗷嗷叫几声,又踢翻凳子给自己“配音”。旁边的苏观生认定这位好友已自杀殉国,提笔在墙上大书“大明忠臣义士固当死!”,然而上吊自杀殉节。梁洪听得真切,马上冲进屋指挥仆人扛着苏观生尸体向清军投降,声言有献“伪大学士”之功,并深获李成栋嘉奖。
乱世纷纷,生死是块试金石,忠奸善恶,亲情友情,美丑正邪,一切人间大伦,都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梁洪这厮肯定是饱读史书的读书人,故而能把忠臣义士的“戏文”排练得炉火纯青。日后他还“乞修明史”,得到清人批准。不知这位老哥们在《明史》中怎样描写自己的“戏子”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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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59   穷追不舍誓平两广——李成栋对肇庆的进攻
  
从深圳开车走广深高速公路,行至一半时总会看到一个大大的路标,上写“道滘”。看旁边拼音,才知第二字念jiào。如此奇怪而又罕为人知的地方,却是李成栋杀奔广东以来第一次惨遇败绩的战场。
李成栋、佟养甲攻陷广州城后,又杀入东莞城(明末忠臣袁崇焕老家)。清军四处烧杀,仍是旧习不改。1647年1月(顺治四年),道滘义民叶如日等在江边设伏,忽然出袭,杀掉没有任何防备的数百清兵。东莞清军来援,又被义军杀死二百多。
时任广东提督的李成栋大惊。他先派总兵陈甲由水路前往,自率大队人马随后由陆路行军,杀向道滘。义军集各仓船只千余艘,在虎门与陈甲所率的清军大战,歼灭两千多清兵,并擒杀总兵陈甲。清兵能以数十骑袭破城坚兵众的广州,竟载在道滘这个“小河沟”,一时间士民振奋,清军情结低落。东莞万江一带抗清的明将张家玉闻讯前往道滘,与叶如日以及博罗的明朝举人韩如琰所率乡民一起,集兵齐攻东莞,竟能在一天之内攻下坚城,俘斩当地清军任命的官员,取得重大胜利。同时,起事诸人还上书永历帝,准备兴复广州。
刚刚过了一天多,李成栋大队清兵就杀至东莞城,挥兵攻城。不知是有内奸还是火药受潮,义军们事先摆好架在城头的多门大炮关键时刻一个也没响,清军很快就攻上城墙,混战半日,东莞城破,多名义军将领皆在战斗中被杀。李成栋乘胜推进,又与明将杨邦达大战望牛墩(高速路上也有此地名),双方苦战了七天七夜,上千义军战死,杨邦达本人也在混战中牺牲。集结修整部队后,李成栋挥兵直奔道滘杀来。明将张家玉以泥砖为垒,遍伏大炮,待清兵攻近时,炮火齐发,清兵死伤甚众,李成栋本人的坐骑也被炮火击中,他自己摔入泥中,狼狈不堪,是他数年战场遭遇中最危险的一次。
正在李成栋无计可施之际,张家玉一个表兄李郝思献计,把道滘防守的详细情况一一禀告,并请求李成栋事成后赏他道滘一块好地。李成栋大喜,马上指挥兵马集中力量进入道滘防守薄弱的东北角,攻入道滘。入城后,清军遍屠居民,把张家玉和韩如琰的宗族杀个精光。当然,李成栋也不食言,赏给叛徒李郝思一块上好的田地(现在的南丫乡李洲角)。叶如日等人一起战死西乡。张家玉暂时逃脱。至此,李成栋的下一个战利品目标,就是在肇庆即位不久的永历帝朱由榔。
永历帝是明桂王朱常瀛的二儿子,是袭爵桂王朱由爱(左木右爱)的弟弟。崇祯时,朱由榔获封为永明王。隆武帝“御驾亲征”前,也曾讲过“永明神宗嫡孙,正统所系。朕无子,后当属诸永明”。因此,隆武帝死后瞿式耜等人就名正言顺地立永明王朱由榔“监国”,虽然绍武帝抢先称帝,又在内讧中获得先机,但不久就在眩然中为清军攻灭。当时的朱由榔二十四岁,姿表飘逸,样貌酷似其祖父明神宗朱翊钧。虽然没有帝王端凝深沉的大器,但他事母极孝,又无好色饮酒的恶习,在明末诸帝中可以算是品质不差的人才。
称帝之后,永历军在与绍武帝的交战中落败,而他御下的朝政也一片混乱,拥戴他登帝的东阁大学士丁魁楚贪婪误国,遍树朋党,裙带满朝。不久,广州绍武帝被擒的消息传来,永历帝惊吓非小,开始了他长达十六年“闻警即逃”的流浪生涯。当时,只有忠臣瞿式耜坚持死守肇庆,但弘历帝要瞿式耜带兵与自己同行护驾。无奈,瞿式耜赶忙在肇庆部署防守阵地,然后飞速赶往梧州与已经逃亡的永历帝相会。
不料,永历帝早就在几天前已经溯流北逃,奔往桂林。急赶数日,瞿式耜才追上这位脚底抹油的皇帝。此时的永历帝身边众臣零散。当初在肇庆上船准备逃跑时,大学士丁魁楚、李永茂以及兵部尚书王化澄、工部尚书晏日曙都各携家眷财物上船准备和永历一起出逃,但走到半路这些人和他们的船全都不见了踪影。
刚在桂林喘息两天,就有消息传来,李成栋属下兵将已经攻下肇庆、高州、雷州、廉州、梧州等重地。弘历帝任命的广西巡抚曹烨“肉袒牵羊”向李成栋投降。这帮王八蛋书读得很多很多,礼义廉耻记不住,古书里讲的投降礼节都依式做足全套。
最工于心计,最富于表演才能,最能走一步看三步、最善于给自己留退路而下场又最为悲惨的当属永历帝的东阁大学士丁魁楚。
丁魁楚,河南永城人。万历年间中进士,有吏才,至崇祯九年官至河北巡抚。但此公胆小,清兵一来就弃军而逃。由于他“善事权要”,当时的大学士温体仁百般周旋,使他免于重罚。弘光朝,丁魁楚被重新启用,为兵部右侍郎。永历继位后,封他为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自恃有拥戴之功,丁魁楚整日只知受贿卖官,派军士在肇庆灵羊峡一带挖掘端砚老坑石头,制作精美砚台玩赏、珍藏。
李成栋攻陷广州后,丁魁楚第一个获知消息。他不慌不忙,隐匿不报,派亲信家仆携黄金30000两及大量奇珍异宝向李成栋示好,随时准备降清。李成栋很高兴,写信给丁魁楚让他一切放心,“到时自有安排”。因此,当永历众臣大溃逃之际,丁大学士成竹在胸,把几年来搜刮受贿的财物装满四十只大船,在江面缓缓而行,有如太平时节的太平宰相游江行乐。
李成栋攻下梧州后,丁魁楚又得到李成栋亲笔信,要他过来主持两广政务。丁大学士大喜过望,急速命船夫加紧赶路,往梧州进发。目的地将至,就见李成栋骑马赶至岸边迎候,设大宴款待丁魁楚父子(丁魁楚本有三子,因战乱病亡死掉两个,现只剩一子)。欢饮之间,李成栋楼着丁大学士肩膀,亲热地说:“东南半壁江山,就靠老先生您与我两人支撑啊。”并表示转天早晨就要择一吉时举行封授仪式,向丁魁楚正式称交两广总督的印信。丁魁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临别时老泪纵横。
当夜,丁魁楚正做统管两广的美梦,忽然被兵士叫醒,让他下船入李成栋营帐议事。老东西匆忙赶入师帐,见李成栋端坐居正,两旁士兵个个立目横眉,刀剑出鞘,大学士知道事情有变,忙双膝下跪,叩头不止:“望大师只杀我一人,饶过我妻儿。”
李成栋一笑,问:“您想我饶你儿子一死吗?”一挥手,身边卫士上前一刀就把丁魁楚仅有的一子脑袋砍下,放置于他的面前。哀嚎未久,兵士拎起这位老谋深算的“老知识分子”,一刀结果性命。接着,李成栋尽杀丁魁楚一家男丁,并把他一妻四妾三媳二女均脱光剥净,押入自己帐中待来日慢慢享用。同时,老匹夫四十船大船所载的八十四万两黄金和珍宝奇物尽归李成栋所有。仅这黄金一项,如果老贼拿此饷军招买人马,就足以抵挡个清军两年三载。
晚明时代,商品经济发达,政治高压,人欲横流。士大夫一方面诗词歌赋往来,看以萧散、疏远、清远、淡放,其实一肚子的势利、浮躁、竞取和焦虑。数十年仕宦浮沉,这些人变得十分事故,而纵欲享乐的积习又使得原本清晰的道德感和君臣大义在生死面前变得苍白甚至可笑。文人士大夫危急关头的卑俗和狡诈让人瞠目结舌,就连贩夫走卒在某些时刻都会比他们高尚得多。高尚庄严变成佻薄无耻,豪气凌人变成臣妾意态,悲怆豪放变成奴颜婢膝,壮士情怀变成鹰犬效力。“岁寒,乃知松柏之后雕!”朝代更迭、出生入死之际,虽不乏抛掷头颅为一笑的书生豪气,但我们更多见到的是明代士人的“中年世故”和混乱年代的诡谲奸诈。观其结果,一场空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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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60   且战且行抵抗重重——李成栋在两广战场连遇挫折
  
逃至桂林的永历帝一直坐卧不安,在太监王坤等人窜掇下,又想往湖南方向逃跑。瞿式耜极力谏阻,指出广西乃战略要地,一旦轻易委弃,进退失据,后患无穷。永历帝倒没有架子,亲写御书给瞿式耜,辩解说自己去湖南完全是为了长久的恢复大计,并命瞿式耜以兵部尚书、太子太傅身份总管兵马,留守广西待变。无奈之下,君命难违。瞿式耜只得上书乞求永历帝先驻跸全州,不要闻警即逃。逃跑一次,臣民之心就焕散一圈,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永历帝跑到全州,何腾蛟属下的定蛮伯刘永胤迎架。此人貌似精忠,实际上是个挟主自重、骄横跋扈的武将。见到永历帝,他马上肆口大骂太监王坤误国奸逆,逼得永历把王坤贬放。王坤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手中握兵的刘永胤更坏,他和永历身体佞臣马吉翔等人一拍即合,获封安国公,由伯爵成公爵,窜升一级。
桂林方面,自永历一行离开,上至总督侍部朱盛浓,下至桂林知府王惠卿,个个“三十六计走为上”,一转眼都逃个精光,惟有瞿式耜和县丞李世荣等几个当地下级官员连同兵民一起困守孤城。李成栋部下清兵猛烈进攻,桂林军民拼死抵抗。清军倚恃兵精器良,一时间竟登上西门城墙。危急时刻,刚刚护驾永历帝至全州又急忙赶回的平蛮将军焦琏从阳朔急急杀回,入文昌门与冲入城的清兵竭死巷战,苦斗两日,杀敌数百,终使进攻清兵落败而逃,并缴获了战马、甲胄以及许多武器,取得振奋军心的“桂林大捷”。
艰难困境之中,取得如此殊功,永历帝竟发旨:“俟平、梧克夏,即与伯爵”,只给一支红萝卜,告知焦将军日后取下平州、梧州,再赐伯爵。同时,永历对身边无尺寸之功的马文翔等三人却立赏伯爵,借口是他们有“扈驾之功”,其实是“一起逃跑之功”。永历此事做的真正混帐王八蛋,如说扈驾之功,焦琏鞍马劳累,从桂林一直护送他至全州。未解征衣,又马上星夜兼程赶往桂林浴血死战,获得大捷,兼有扈驾战胜之功,而马吉翔等人不过是跟从永历左右,也就象几个随行太监跟身跟着,竟能轻易获此高爵,不能不让南明臣下失望。
马吉翔等人的封爵完全是刘承胤的意思,借以笼络这几个近臣和他站在一条船上。果然,几个人一齐劝谏,让永历帝移跸武冈——刘承胤的老根据地,如此,刘承胤就完全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武冈位于群山之间,地势逼狭,根本就是不什么战略要地。刘承胤、马吉翔等人硬是挟迫永历帝下旨,与众臣一起转移到武冈。这样,永历帝完全落入刘、马的掌握之中。刘承胤进入自家地盘后,为所欲为,接连杀害了几个与他意见相左的大臣,又随意斩杀南明其他友军的来使,并想废掉永历另立岷王为帝。
“屋漏偏遭连夜雨”。湖南各地的南明军纷纷落败,孔有德清军直向武冈杀来。刘承胤一面骗永历帝他已大败清军,一面向孔有德暗中约降,准备献上永历帝为“见面礼”。从近处逃回的一个宗室慌忙拜见永历,告诉他清军已在三十里开外的地方。此话晴天霹雳一样,吓得永历惊骇不知所为。幸亏孔有德怕刘承胤诈降,使得这个卖国贼不得不又再次返回武冈城剃掉头发“表决心”——恰恰这一来一往,给了永历帝及其左右群臣一个机会。刘承胤的老母和兄弟又交出城门钥匙,永历帝才得逃出生天。清军与刘承胤忙随后追杀,幸亏参将谢复荣等五百多明兵拼死断后,最后全部战死,才保得永历帝一行未被清军追及。逃到半路,永历帝遇到总兵候性带领的五千多明军,一行人又踅回广西,到达柳州。
桂林方面,由于刘承胤派出的军士与焦裢军士发五生内哄,李成栋派平乐和阳朔的清兵发动忽然进攻。多亏瞿式耜等人指挥有方,冒大雨与清兵殊死拼斗,又一次大败清兵,取得第二次“桂林大捷”。
数月之间,永历帝之所以能苟延残喘,在广西和湖南之间来回窜逃,主要是因为李成栋大军在广东遇到了大麻烦,一时间脱不开身。陈子壮、陈邦彦和先前在道滘大败李成栋的张家玉一直纠集当地民众,袭扰李成栋军队,与清军多次在广州附近周旋,极大地牵制了李成栋军队的主力。特别是陈邦彦,他率两、三万民军由海路入珠江,声言攻打广州城,使得当时的清广东巡抚佟养甲连发急书,命李成栋回援。这样,在广西四处窜逃的永历帝才有机会摆脱李成栋军的穷追不舍。张家玉也率民军攻陷顺德县城,与回援的李成栋清军打起了游击战。
陈子壮在南海起兵,本来已经约定花山义军一起里应外合攻入广州,不料消息外泄,佟养甲和李成栋两人联兵,把三千多花山义军全部活埋,并大败陈子壮水军。李成栋又趁势引军猛功陈邦彦,一路追击,一直打到清远,最终俘获了这位对明朝耿耿忠心的书生,并把他凌迟处死。临刑前,这位顺德义士赋绝命诗:“厓山多忠魂,前后照千古。”
数天之后,李成栋又在增城大败张家玉义军。身中九箭的张家玉见势不可挽,放弃了逃跑的机会,慷慨言道:“大丈夫立身天下,事已至此,焉用徘徊!”言毕,遍拜共同作战的义军将领,转身投水而死。
又隔数日,陈子壮也在南海被俘,拒不投降,也被清军于广州凌迟杀害。
在广东剿杀“三忠”(陈子壮、陈邦彦、张家玉)的过程中,虽然最终杀掉这三人以及数万明朝义军,但李成栋内心深处想必也不会不为所动:同是汉族血脉,同受昔日明朝食禄,二陈一张能够以书生残弱之躯作绝望无援之斗,屡战屡北,屡北屡战,前赴后继,不屈不挠,视死如归。而反观自己,堂堂七尺武将,手握重兵,为满人鹰犬,屠戮残杀,无数血肉同胞,在自己眼前慷慨壮烈而死。同为人子,不能不令李成栋心中有所感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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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61   天良发现立意反正——李成栋广州宣布归明
  
1647年,趁着李成栋军在广东平灭陈子壮等人,瞿式耜又把永历帝从柳州迎回桂林。1648年二月(永历二年),在全州驻防的郝永忠忽然率军跑回桂林,报说清军正一路追逼,劝永历帝马上逃往柳州躲避。由于郝永忠是李自成“大顺军”出身,他与明朝诸将之间关系一直不睦。此次回桂林,郝永忠部的粮食又一直欠乏供应,这位流贼出身的武夫气恼之下,纵兵大掠,乱兵冲入皇宫府堂,不仅百官被抢劫得一干二净,永历帝本人自己连龙袍也被抢走,光着屁股逃出城外。最后,他又于三月逃至南宁避难。
幸亏郝永忠部只是愤恨抢劫,没有别的念头。清军杀到桂林时,瞿式耜又苍惶应战,恰巧南明滇、楚两镇兵将赶到,焦裢又聚集本部人马,诸路明兵殊死战斗,竟又获桂林第三次大捷。
喘息绝望之机,南明君臣竟忽然又得到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好消息——江西总兵金声桓、副将王得仁和广东提督李成栋陆续宣布反正,重奉明朝正朔,反击满清。
金声恒是陕西榆林人,王得仁是陕西米脂人。两人皆是明末农民军出身,金声恒号“一斗栗”,王得仁号“王杂毛”,皆是万人敌的猛将。金声恒在明末降左良玉,是左良玉四十八营中最精锐的部队。左良玉死,其子左梦庚降清,金、王两人一起同刘良佐和高进库进攻江西,并长期驻兵于南昌。这两人虽是“贼”出身,但常“邑邑思本朝(明朝)”,平时宴饮之间,言及明朝覆亡,竟也常常泣下沾襟。
恰巧清朝有个董御史巡按江西,傲慢骄横,向王得仁索要一个歌妓陪他晚上打炮。“得仁未即遣”,董御史大骂:“我可以让王得仁老婆陪我睡觉,何况一个歌妓!”听罢此言,王得仁按剑而起,大叫:“我王杂毛作贼二十年,却也知道男女之别,人间大伦,安能跪伏于猪狗之辈以求苟活!”于是他提剑直趋,寸斩董御史,然后拜见金声恒,两人一起宣布反正。这两人的兵卒数目相加共约十万,又有良马万匹,甲械精好。一朝反正,天下震动。可见,历史上许多重大事件,导火索往往是一件小事情,如果没有董御史的好色,可能金、王两人只存“恢复”之心,随时而移,也就不会激起如此大的事端,最终极可能循规蹈矩,一直做大清顺臣。董御史扬言要睡王大将军老婆,这下倒好,大脑袋、小脑袋一起变成碎肉渣片,被抛于地上喂狗,淫念一起,牵出无数因果!
清廷四处调兵,佟养甲也命李成栋率军入援正为金、王两人急攻的赣州清将高进库。此刻的李成栋不动声色,静观时变。
本来,李成栋、佟养甲两级别相当,两广大部分也是他一路血战夺得,隆武、绍武两帝均为他所擒杀,不料论功行赏之际,清廷重用“辽人”(佟养甲一族是辽阳大族,早就有族人投效清廷),封佟养甲为广东巡抚兼两广总督,李成栋只落个两广提督(军区司令),而且一切军务大事还得听佟养甲这个“政委”一人说了算。而且,他的妻小家属在从江南入广东的路上,肯定也目睹了金声恒、王得仁等人反正后各地“反清复明”的大势,可能也多多少少对他进行劝说。各种史料中记载最多的,当属李成栋一个“宠妾”自杀激劝的事迹,连美国历史学家wakeman也提及过这一深明大义的美妇人。查继佐的《国寿录》记载此烈女名张玉乔,王夫之《永历实录》只讲这位美妇人是松江院妓出身,没有言及其姓名。江日昇《台湾外记》又讲她本是陈子壮的侍妾,而钱澄之《所知录》等又称这名美妇是姓赵,为李成栋侧室。
本来,降清的明臣袁彭年一直知道李成栋怏怏不快,两人关系又好,“稍稍以辞色挑之“。李成栋养子李元胤也常常劝他反清。爷俩儿一次登上越王台,密谋三天之久,李元胤纵论天下大事,“涕泣陈大义益切”,最后,李成栋拔刀而起,发狠言道:“事即不谐,自当以颈血报本朝!”(此言也是一语成谶)回家后,他那位美貌的爱妾也不断劝他趁机反正,由于李成栋怕妇人嘴碎泄露大计,佯装发怒对美人大声责骂。不料这美人也是个烈性妇人,一刀在手,说:“公如能举大义者,妾请先死尊前,以成君子之志!”言毕,横刀在颈,用力一挥,登时香消玉殒。李成栋不及解救,抚尸恸哭,“益感愤”,决意反清。
根据明大学士何吾驺等人的史料,此美人应该姓赵,何吾驺还在李成栋广东反正后为她写过颂扬其事迹的歌诗。总之,无论这位美人姓张还是姓赵,红颜玉碎,以死相激,这件事肯定实实在在发生过,而且激使一代枭雄李成栋拍案而起,下定反清复明的决心!(袁彭年为明朝大文人袁中道之子。袁中道,字小修,是“公安派”三袁兄弟中最小的一位。他两个哥哥袁宏道、袁宗道都是二十多岁中进士,惟独袁中道四十七岁才中埋,因此牢骚满腹,天性狂猖,年轻时饮酒纵欲,疏狂不羁,还特别佩服狂放的大哲学家李贽。虽然袁中道为人行文往往直抒胸怀,肆无忌惮,但在他的《李温陵传》中一文,也可见其世故之心:“公(李贽)为士居官,清节凛凛;而吾辈随来辄受,操同中人,一不能学也;公不入季女之室,不登冶童之床;而吾辈不断情欲,未绝嬖宠,二不能学也。公深入至道,见其大者;而吾辈株守文字,不得玄旨,三不能学也。公自小至老,惟知读书;而吾辈汩没尘缘,不亲韦编,四不能学也。公直气劲节,不为人屈;而吾辈怯弱,随人俯仰,五不能学也。若好刚使气,快意思仇,意所不可,动笔立书,不愿学者一矣。既已离仕而隐,即宜遁迹名山,而乃徘徊人世,祸逐名起,不愿学者二矣。急乘缓戒,细行不修,任情适口,脔刀狼籍,不愿学者三矣。”袁鸣年的人品性格,想必半是遗传其父,半是自幼受这位轻狂老子的影响,积习所致,导致他后半生的行径反反复复。)
永历二年阴历六月十日(公元1648年),李成栋变易冠服,拜永历正朔,发兵逮捕佟养甲辽籍亲兵一千多人,“屠之”,并裹胁佟养甲一起向永历递降表。由此,广东十郡七十余县共十多万兵士归附南明,李成栋获封惠国公,李元胤获封锦衣卫指挥使,袁彭年为都御史,连迫不得已投降的佟养甲也被封为“襄平伯”。(袁彭年名士之子,文人习气不轻。他于崇祯甲戌年中进士,年青有才名。弘光帝立,袁彭年得封礼部给事中,由于生性亢直,上疏揭发马士英、阮大铖罪恶,被弘光帝罢官。隆武帝立,诏复原官。清军入福建,袁彭年降清。“(彭年)以伉直鸷击,负时重望,然挟谋数,工揣持,不能淡于权势,故死生大节无足取者”(王夫之语)听说金、王两人江西反正,何腾蛟等明将连胜湖南湖北,家乡在湖北公安的袁彭年自然心动,与李承胤一起鼓励李成栋反清。入永历朝后,袁彭年又卷入与马吉翔等人的争权夺利之中,后被冷淡,出居肇庆。清军再次攻陷广东后,袁彭年又去官署自首,声言当初李成栋逼自己反清。估计他的名气大,又是文人没有大威胁,清政府竟又饶他一命。“归里,挟策游潜、沔,以诗自鸣。未已,病死。”袁公子性情反复,也是明末无行文人的一个典型)
否极泰来。广东、江西、湖南、湖北等大片地区一时又遍树明朝旗帜,尽复明朝衣冠,“乌纱吉服,腰金象简满堂,如汉宫春晓”。不久,靖州、沅州、梧州、金川、宝庆等地也相继入明,真正“形势一派大好”。
“重新做人”之后,李成栋真有刮骨洗肠之效,忠心耿耿,一心事明。他不仅派人把桂林永历帝父亲的陵寝整修一新,又派兵迎永历帝移跸肇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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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62   时穷节见杀身成仁——李成栋的最后岁月
  
鉴于刘承胤挟帝自重的前鉴,瞿式耜上书请永历帝到桂林。不过,瞿式耜这份担心纯属多余,李成栋对永历帝确实一份纯诚之心。他在肇庆修治宫殿,重建官署,修复城防,填充仪卫,使得“朝廷始有章纪”。1648年11月,永历帝驾临肇庆。
李成栋“贼”军出身,复与高杰为明军招安,接着又降清军,只见过隆武帝的尸身和那个登基不一个多月即成擒的绍武帝。现在奉永历为正朔,他还真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面见明朝新君。虽见进之前,他还向一帮儒臣宾客练习面君时的进退礼节和应对之语。“及见,上(永历)温颜接之,赐坐,慰问再四。”李成栋只是跪伏在地上浑身乱颤,没有一句答言,最后“叩头趋出”。
出殿后,他的参谋很奇怪他为何没有与皇上对话。李成栋回答说:“吾是武将出身,容止声音,虽禁抑内敛,犹觉勃勃高声,恐怕回言时惊动皇上,有失人臣礼节。”从前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李将军,这一番真心剖白,真令我们刮目相看。(不过这永历帝确实有人君之威仪。永历十六年(公元1662年)他最后被吴三桂抓住,关进监狱后,清军各级官将出于好奇参观这位爷,都不自觉地“或拜或叩首而退”。吴三桂本人前往,永历帝问“来人为谁?”吴三桂竟然双腿打晃,伏地不能起,“色如死灰,流汗浃背。”虽然其中有皇家嫡系、九五之尊的伦威所致,但他的堂皇仪表,大概也真有九五人君的样子)。
为了表示对李成栋的尊宠,永历帝特敕拜李成栋大将军、大司马,并效刘邦拜韩信故事,封坛拜将,殊荣无比。为报知遇信赖之恩,李成栋马上返回广州,募兵治军,准备入江西声援金声恒等人,恢复大明江山。
在肇庆时,李成栋对永历宠臣马吉翔的权势已有所见,回到广州,出于耿耿忠心,他上疏永历帝,说:“恩威不出陛下而出旁门,匪人滥进,货贿公行……社稷存亡之大,非细故也,臣不敢不言。“马吉翔见此疏,深恨李成栋。不久,李成栋已经集结兵马准备北上南雄进入江西抗清,临行前想入肇庆与永历帝临别。马吉翔闻讯,连忙于宫中造谣,说李成栋想仪效董卓和朱温,想趁入见时解散皇帝亲兵,以他的旧部替代,把皇上当傀儡。
由于李成栋昔日疯狂屠杀明军的表现仍历历在目,永历帝不能不疑。他派遣鸿胪卿吴侯去安抚李成栋,告诉他不必面君。李成栋一片赤诚,对此一无所知,直到他见到在朝中任官的义子李元胤,才知道自己被马吉翔冤枉的实情,他叹息说:“我初归附国家,诣阙面君是正常的礼节。此次出行,誓死岭北,只想与皇上辞别,交付公卿大臣后事,不想小人辈汹汹如此,恨吾不能剖心示诚,坐受无君之谤,徒以血肉付岭表耳!”行至三水,永历使臣驰至,仍敕其不得入朝。李成栋“望阙大恸”,从清远顺流而去,临行之时,他长叹道:“吾不及更下此峡矣!”
清军方面,在中原聚集满、蒙、汉大军数万人,一支军由孔有德、济尔哈朗指挥,逼向湖广。另一支军由谭泰、尚可喜、耿仲明率领,直扑江西南昌。1649年3月1日(永历三年),南昌陷落,金声恒杀妻子,焚厩舍,自刎而死。王得仁与清兵巷战,死于战场。湖南的明将何腾蛟也被清军俘获,于湘潭就义。
李成栋提北北上,屡战屡北。也真是天不祚明,他为清朝从北往南打杀时,一路势如破竹。反正以后,他由南往北打,连连败绩,十多万大军沿路伤亡殆尽。1649年4月,南昌金、王两人败亡后,赣州的清将高进库再无北顾之忧,聚集全部精锐部队在信丰进攻李成栋。鏖战一天,李成栋部下大将多死,士卒溃逃,粮食又吃完。部下将领请李成栋退师,寻找机会再图重兴。已经绝望的李成栋索酒痛饮,投杯于地,大言道:“吾举千里效忠迎主,天子筑坛以大将拜我,今出师无功,何面目见天子耶!”言毕,竟不带随从,控马持弓渡水,直冲清宫大营,“不择津涘,乱流趋敌”,估计加上饮酒过量,伤心欲绝,竟于中途摔入水中,遇溺而亡,结束了他令人费解、充满杀戮、反反复复、又不失波澜壮阔的一生。
讣闻,明廷震悼,赠太傅、宁夏王,谥忠烈。(值得交待的还有李成栋养子李元胤。李元胤,字元伯,河南南阳人,原本是儒家子弟,李成栋为盗时掠良家子,养以为子。自少年时代起,李元胤一直跟随李成栋出生入死,“稍读书,知大义”,而且“心计密赡,有器量”。其义父降清时,李元胤怏怏不乐。日后李成栋反正,李元胤绝对是劝成首功之人。佟养甲被胁迫降南明,一直郁郁寡欢,暗中与清廷联络,准备内应反攻明军。佟养甲的信使为李成栋所获,李成栋想马上杀掉这位老上司。李元胤劝李成栋一定要先禀永历帝后再杀佟养甲,不可专杀。李元胤到佟养甲处,假意告知说朝廷派他屯军梧州。佟养甲大喜,本来一直装病,听说有命派他外镇,觉得终盼蛟龙入海之日,忙带亲兵上船,沿河而下。李元胤奉永历手谕,于半路邀击,遍杀佟养甲及其亲丁数百。李成栋战死后,永历仍旧信任李元胤。明将杨大甫屯居梧州,常常劫掠行舟,杀戮往来军使抢夺贡物。李元胤上疏,请永历帝召杨大甫入见趁机诛杀。君臣饮酒之间,永历诘责杨大甫,这位桀骜的武将竟想趁势劫持永历帝。一旁侍饮的马吉翔等人失声跑掉,李元胤在后一脚把杨大甫踹个大马趴,把他逮住缢杀于船外。永历四年,清军攻梅岭,明将罗成耀弃南雄逃跑。见时势已去,罗成耀暗中约降清军,想攻取肇庆先立个功。永历帝知悉此情,忙派李元胤乘间杀掉这个国贼。李元胤平时和罗成耀关系不错,就相约游船饮酒。舟泛中流,李元胤忽然把正在绳床上忽悠的罗成耀掀翻在地,以利刃一刀结果了这个叛贼。众人大惊,李元胤不慌不忙,以敕示众人:“有诏斩成耀”。“移尸涤血,行酒歌吹如故。”“元胤三斩叛将,决机俄倾,而皆先清敕行事,不自专也”,有忠有智有勇,确是一个人才。不久,永历朝内元胤孤军守肇庆,并独军于西南驿击败清军。由于永历帝及一帮臣下各自鼠窜,李元胤孤军不支,被清军重围于郁林。绝望之下,李元胤穿上大明朝服,登城四拜,哭叹道:“陛下负臣,臣不负陛下”,言毕自刎而死。广东重又尽陷于清军之手。)
至此,诸师沦亡,南明昙花一现的大好时光终于过去。1650年年底,桂林城陷,瞿式耜殉国。永历逃至南宁后,受制于权臣孙可望,而后,虽有李定国等忠臣义士相拥,仍因朝中奸臣当道,四面交困,虽然又苟延残喘了十二年之久,历尽艰辛,逃过百死,永历最终为缅甸人出卖,交给了大汉奸吴三桂。永历十六年阴历四月十五日(康熙元年,公元1662年)永历帝朱由榔被吴三桂以弓弦绞死于昆明箅子坡,时年40岁。南明灭亡。
明末清初的大名士吴伟业有《圆圆曲》一诗,其中妙笔生花,极力铺陈,把“白皙通侯最少年”的青年将军吴三桂和“前身合是采莲人”的美貌歌姬陈圆圆的情事婉婉道来。但是,笔者估计真能看完全篇长诗的人不多,其中流传最广的也只有一句:“冲冠一怒为红颜”,前因后果,当时现在没有多少有心人真正琢磨。
其实,吴伟业这首长诗,是极尽揶榆挖苦之能事,特别是后面四句:“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诛心之句:吴三桂因一貌美年轻女人背父弃君,石河大战之后,气急败坏的李自成在秦皇岛范家店当即虐杀了一直押在军营当人质的吴三桂之父吴襄,可以想象刚刚损失数数十万精兵的大顺军会怎样怀着刻骨仇恨“伺候”这位吴老爷!逃回北京后,李自成仍旧笼罩在自身败怒狂极的情绪中,把吴三桂全家三十七口寸磔而死,以剃发背国、全家成灰的代价,换来“一代红妆照汗青”,字里行间,刀笔戮入心肺骨髓,已把吴三桂一生事业盖棺论定。下面,我们可以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形下“温习”一下这首长诗:

《圆圆曲》
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宴。
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相见初经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
许将戚里空侯伎,等取将军油壁车。
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妖罗绮。
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
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
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
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
熏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
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座客。
座客飞觞红日莫,一曲哀弦向谁诉?
白皙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
早携娇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
恨杀军书抵死催,苦留后约将人误。
相约恩深相见难,一朝蚁贼满长安。
可怜思妇楼头柳,认作天边粉絮看。
便索绿珠围内第,强呼绛树出雕栏。
若非将士全师胜,争得蛾眉匹马还。
蛾眉马上传呼进,云鬟不整惊魂定。
蜡烛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
专征萧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
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月落开妆镜。
传来消息满红乡,乌桕红经十度霜。
都曲妓师怜尚在,浣沙女伴忆同行。
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
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名豪尽延致。
一斛珠连万斛愁,关山漂泊腰支细。
错怨狂风扬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
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
越女如花看不足。
香径尘生鸟自啼,渫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
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
从明末清初这段历史,可以见出有三个爷们拍案而起跟“红颜”有关,首先是心机叵测的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其次是董御史强索宠爱歌妓而按捺不住的王得仁,冲冠一怒“惜”红颜,最后就是本文的主人公李成栋,冲冠一怒“报”红颜,而且后两位始终如一,先前是卖身投靠,为清廷鹰犬,起事反正后一心一意,孤忠可鉴,死而后已,确实不辜负“红颜”,于家于国,于忠于义,令人扼呃嗟叹,真正是个堂堂正正的爷们儿所为!
为了使本文层层剥茧,给永历帝和那位先与“红颜”搭上干系的吴三桂一个交待,我们再回溯至那凄风苦雨的1662年,即清康熙元年,南明永历十六年。十六年来,艰难苦恨繁双鬓,南逃北亡一游龙,刚届不惑之年的朱由榔已经落入吴三桂之手,对这位昔日的大明良将仍抱怀有一丝天真的幻想,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永历帝满怀凄怆,提笔做书,字字血泪,在纸上写道:
“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崇祯)于将军,可谓甚厚。讵意国遭不造,闯贼肆恶,突入我京城,殄灭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杀戮我臣民。将军志兴楚国,饮位秦廷,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当日之本哀,原未泯也。奈何凭借大国,狐假虎威,外施复仇之虚名,阴作新朝之佐命,逆贼授首之后,而南方一带土字,非复先朝有也。南方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迎立南阳。何图枕席未安,干戈猝至,弘光殄祀,隆武就诛,仆于此时,几不欲生,犹暇为宗社计乎?诸臣强之再三,廖承先绪。自是以来,一战而楚地失,再战而东粤失,流离惊窜,不可胜数。幸李定国迎仆于贵州,接仆于南安,自谓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矣。
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之丰功,督师入滇,覆我巢穴,仆由是渡沙漠,聊借缅人以固吾圉。山遥水远,言笑谁欢?只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苟全微命于蛮服,变自辜矣。乃将军才避艰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旋之身,何视天下之不予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独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赐爵之后,犹欲歼仆以邀功乎?弟思高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犹不能贻留片地,以为将军建功之所,将军既毁我室,又欲取我子,读鸱鸮之章,能不惨然心侧乎?将军犹是世禄之裔,即不为仆怜,独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王之祖若父乎?
不知大清何思何德于将军,仆又何仇何怨干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谥单薄,奕(礻冀)而后,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仆今者兵衰力弱,茕茕孑立,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矣。如必欲仆首领,则虽粉身碎骨,血溅草莱,所不敢辞,若其转祸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倘得与太平草木,同沐雨露于圣朝,仆纵有亿万之众,亦付于将军,惟将军是命。将军臣事大清,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大德也。惟冀裁之。”
末落帝王,流离龙子,低首乞哀,字字有血,笔笔带泪,言中辛酸委屈,铁石心肠之人也会有所触动。不仅仅是哀求一已之生,永历帝也从吴三桂自身着想,一针见血指出:“将军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试想,连对家门世受其恩禄的旧主都肯斩尽杀绝,不留一丝情面的人,新主子在“赞叹”之余,内心深处真的不会起疑心吗?万世千秋,“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
然而,刚狠凶戾、心机叵测的吴三桂将军为了向清廷表现他的“一腔忠勇”,断然要把永历和他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斩成两段,使之身首分离。最后,连和他一起作战的满族人爱星阿和宗室贝子卓越罗都心中不忍,劝说“彼(永历)亦曾为君,全其首领可也。”这才保全永历帝有个全尸而死的下场。但绞死永历及其太子后,吴三桂仍下令把永历父子焚尸扬灰,即使有杀父杀子之仇,也不会做出如此绝情寡义之事。这样一个奸贼,让人相信他曾“冲冠一怒为红颜”,肯定让人疑窦从生。康熙十二年(1673年),老贼吴三桂竟也厚颜以“为明报仇”为名起兵,虽然前前后后折腾了八年,但在他起兵之日起就已注定了他败亡的命运!
如此相较,人品顿分高下。比起一生叛君叛父叛友叛国的吴三桂,李成栋将军那发自内心深处、满怀深情、蹈死不顾的为“红颜”而激的“冲冠一怒”,确有让人激奋、让人信服、让人敬佩的一面!
八旗满州在人关时只六万兵丁,到顺治五年才不过十万余丁,而竟以区区十多万丁最终灭亡二百七十多年拥兵数百万人口近三亿的大明朝,着实发人深省。在王朝摇摇欲坠之时,“数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反而是被圣人归为“难养”之类的女子义薄霄汉,挺身而出,出现了赵氏姑娘(或张玉乔)以及众位反清英雄烈母贤妻的动人场面,她们或以义激,或以身殉,令中国历史凭添了奇丽的动人风景。封建史家对女子总是吝于笔墨,对这样一个刚烈红颜忍辱偷生、义激枭雄乃至最后舍身成仁的原因和过程更乏深入细致的剖析,扼腕叹息之余,使人想起美国作家米勒对妇女的评价——“女人看似柔弱、沉默,其实她们比男人更加坚韧,道德和良知更加坚定,能够面对人生巨大的变迁和伴侣的兴衰浮沉,并能在关键时刻比男人更果决、更富有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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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63   不成熟的“正确”选择——建文帝削夺诸藩
  建文帝朱允炆,朱元璋太子朱标的嫡子,自小聪慧好学。朱标患重病时,朱允炆才十四岁,“侍懿文太子(朱标)疾,昼夜不暂离”,绝对是个仁孝的好苗子。想想现在中国家庭中与其年纪相仿的“太子爷”们,正是天天沉迷于花钱打游戏机、买一千多块一双运动鞋以及看电视睡懒觉的年纪,如果老爹老妈得病,肯定百分百没有朱允炆那份孝心。端屎端尿,喂汤喂药伺候亲爹两年多,身子骨孱弱的老太子朱标终于命赴黄泉,朱允炆“居丧毁瘠”,不食数日,悲哀异常,真正体现了封建时代人子的纯孝之情。心如铁石的老皇帝朱元璋也哀不自胜,抚着孙儿的背,劝说道:“你真是孝顺呵!别这样悲哀不吃东西,会拖坏了身子骨,我还活着啊,让我怎么办!”朱允炆这才稍稍进食,收泪强忍哀痛,以使皇爷安心。
  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10月,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洪武二十九年,老皇帝朱元璋召集诸子于东宫参见朱允炆,行宫廷仪制,也就是让朱允炆的叔叔们拜见未来帝国的皇帝。厚道谦和的朱允炆内心很是不安,于东宫按朝廷礼仪受拜后,赶忙入内殿,以“家人礼”拜见诸叔,“以诸王皆尊属也。”
  皇太子朱标辅佐朱元璋处理公务时,由于其本性仁厚,“于刑狱多所减省”,救回不少人命,当时还惹得刻薄寡恩、天性好杀的朱元璋老大不高兴。朱允炆为皇太孙时,辅佐老皇帝处理朝务,也“复佐以宽大”。由于当时武臣谋士几乎被朱元璋杀了个精光,加上“隔代亲”的感情,朱元璋没有再对孙子发怒,一直也“龙心甚悦”。皇太孙朱允炆还根据《礼经》,参考历朝刑法,对洪武律令中特别不合理的七十三条重法予以删改,深得民心,“天下莫不颂德焉”。洪武二十八年,诏去黥、刺、剕、阉割诸刑,想必也是皇太孙劝老皇帝去严刑之效。
  明太祖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阴狠毒辣,坏事做绝的老皇帝朱元璋“驾崩”,朱允炆即皇帝位,是为建文帝,诏改明帝为建文帝元年。
  朱允炆为皇太孙时,“诸王以叔父之尊,多不逊”,视其为黄口小儿,骄横之情溢于言表。身肩明帝国未来重任的朱允炆当时心中就很忧虑。有一天,他问侍读的太常卿黄子澄:“我几个叔叔各拥重兵,何以制之”?黄子澄儒士出身,深谙历史故事,马上一五一十详细地把汉景帝实行削藩政策、平定七国之乱的史实讲给当时的皇太孙听。毕竟也是一仁弱书生,朱允炆听后心喜,觉得事情并不难办,“吾获是谋无忧矣”!
  当初,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在南京建都,地距边塞六七千里远。故元的蒙古残兵败将常常于塞下出没,捕杀吏民,抢夺财物,骚扰边境。因此,对于各边境重要地区,明初皆以皇子坐镇。朱元璋对属下将领非常猜忌,对他自己的骨肉诸子却一千万个放心,下命诸子可以专制国中,各拥精兵数万,并有征调各路军兵的威权。毕竟是穷和尚要饭花子出身,朱元璋为人做事雷厉风行,杀人从未手软,但对中国历史的流脉,他根本不如那些读过书的帝王们那样理解得深透,想不到他自己死后亲儿子会带兵干掉亲孙子,直接威胁着他绞尽脑汁在千百万人头堆上建立的大明帝国。
  虽然朱元璋喜怒元常,总以杀人为乐事,但其臣子中也不乏深思远虑、耿耿忠心之辈。早在洪武九年,训导叶居升就“应诏陈言”,极论朱元璋“分封太侈”的隐患———“《传》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国家惩宋、元孤立,宗室不竟之弊,秦、晋、燕、齐、梁、楚、吴、闽诸国,各尽其地而封之,都城宫室之制,广狭大小,亚于天子之都,赐之以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之地而夺之权则起其怨,如汉之七国,晋之诸王。否则恃险争衡,否则拥众入朝,甚则缘间而起,防之无及也。
  在点明了诸候藩王尾大不掉的隐忧后,叶居升进一步力排众议,深入分析了“疏不间亲”论点的害处——今议者曰‘诸王皆天子亲子也,皆皇太子亲也’。何不摭汉、晋之事以观之乎?孝景皇帝,汉高帝之孙也。七国之王,皆景帝之同宗又兄弟子孙也。当时一削其地,则构兵西向。晋之诸王,皆武帝之亲子孙也。易世之后,迭相拥兵,以危皇室,遂成五胡云扰之患。由此言之,分封逾制,祸患立生。援古记今,昭昭然矣。”在举出了西汉“七国之乱”和西晋“八王之乱”的鲜明例证后,叶居升还在奏表中言之凿凿地为老皇帝出主意:“昔贾谊劝汉文帝早分诸国之地,空之以待诸王子孙,谓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无邪心。愿诸王未国之先,节其都邑之制,减其卫兵,限其疆里,亦以待封诸王之子孙。此制一定,然后诸王有圣贤之德行者,入为辅相,其余世为藩辅,可以与国同休,世世无穷矣”!
  如此立意明白、条理清晰、直陈利害的忠臣言奏,朱元璋阅毕,竟勃然大怒,认为叶居升居心叵测,离间皇室。锦衣卫兵不是吃素的,这些皇家恶狗以最快的速度把叶居升从家中逮住大狱,五刑毕具,活活拷掠至死。
  “后无敢言者”。别的皇帝只有“逆鳞”数片,朱元璋这条老王八蛋龙全身上下连屁股眼都是“逆鳞”,况且皇上家事,动辄就有灭族之罪,因此在其后的“洪武”二十多年间再也没人提起藩王诸镇之事。
  建文帝即位后,宣布太祖“遗诏”,其中关键内容在最后:“诸王临国中,毋得至京。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此诏用意,一是怕诸王以哭临大行皇帝为名忽然带大兵进京夺位,二是明令各藩王属下官吏直接听命朝廷。
  “诏下,诸王不悦”。这些人互相之间秘密通风报信,都私下讲是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齐泰从中阻挠诸位“孝子”进京哭临。
  不久,户部侍郎卓敬又上密疏,奏请裁抑宗藩。“疏入,不报”。建文帝虽留中不发,实际上是正在认真考虑削藩的步骤。虽然卓敬上的是“密疏”,但诸王耳目众多,消息早已传开,“于是燕、周、齐、湘、代、岷诸王频相煽动,有流言闻于朝”。
  事已至此,建文帝就把从前的老师黄子澄和兵部尚书齐泰秘密招至内殿,商议削藩大事。齐泰认为燕王拥有重兵,且“素有大志”,应该先拿燕王开刀,削夺他的藩地。黄子澄持相反意见,认为燕王久有异志,一直秣马历兵,很难一下子搞掂,“宜先取周,剪去燕王手足,再图燕不迟”。建文帝年青,两位左右手又都是文士书生,仓猝间就议定大事。于是,建文帝即位后的当年七月,下命曹国公李景隆突然调集大兵奔赴河南,把周王王府围个水泄不通,逮捕了周王及其世子嫔妃一干人等,俘送南京,下制削去周王王爵,废为庶人,迁至云南蛮荒之地看管。
  同年冬天十二月,建文帝又把代王徙至蜀地,把这位为人告发“贪虐残暴”罪名的王叔交予蜀王看管,实行“双规”。
  由于事出忽然,周王、代王措手不及,果真没废什么力气就被一窝端掉。但是,两个王爷的“罪状不明”,确实也令不少人心中疑惑。当时朝中各位朝臣附和新帝之意,纷纷上书削藩,倒是一位退修的都督府断事(高参)高巍上书劝谏,有理有节,言深意切:“我高皇帝(朱元璋)上法三代之公,下洗嬴秦之陋,封建诸王,凡以护中国,居四裔,为圣子神孙计至远也。夫何地大兵强,易以生乱。今诸藩骄逸违制,不削则废法,削之则伤恩。贾谊曰:‘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候而少其力’。臣愚谓今宜师其意,勿施晁错削夺之策。可效主父偃推恩之令,西北诸王子北分封于东南,东南诸王子北分封于西北,小共地,大其城,以分其地。如此,则藩王之权不削自弱矣。……”这一方法非常得当,把诸王的藩地交叉分封给已婚的王子们,犬牙交错,互相牵制,互相维护,互相监视,不仅推恩及广,又不会因强行削藩而伤感情,诸候势弱,自然天子势强。“上嘉之,然不能用”。估计是当时齐泰、黄子澄正受宠任之际,建文帝对这两个人言听计从,想一举削夺诸位藩王的实权。
  建文元年五月,朝廷又因岷王朱(左木右遍)“不法事”废其为庶人。不久,湘王朱柏因私印钞票和擅自杀人,受到朝廷“切责”。朝廷还派使臣至其封地,勒令其入京接受鞠审。这位湘王朱柏也挺倔宁,对左右说:“我听说前代大臣下狱前,多自己引决自杀。孤家是高皇帝子,南面为王,岂能受辱于狱吏而求活呢” !他聚集诸子、嫔妃,紧闭宫门,阖宫自焚死。
  一不做,二不休。建文帝及朝臣又诏齐王朱赙进京,废为庶人,关进大狱。接着,下诏把代王朱桂也在大同软禁,废为庶人。数月之间,针对诸藩王的大狱一起紧接一起,天下震动,恰恰也给了实力最强的燕王朱棣以起兵口实。
  “诸藩者,削亦反,不削亦反”。开头不拿最强的燕王开刀,这才是建文帝及其诸臣最大的失策!
  清初史家谷应泰对于建文削藩之事倒有“事后诸葛”之见。他认为,明太祖在世时,就应该下令诸藩遣子入侍于京师,并在在禁宫内院建“百孙院”,择以淳儒良师对这些小龙崽子们予以教化,既留了“人质”,又传习了藩臣之礼;同时,再派勇臣猛将镇守四方关键之地,坚壁高垒,严防诸藩异动。一俟诸王子弟成年,马上下恩诏裂土分封,使各个小国林立,都没有能力萌发造反不臣之心。
  依笔者愚见,谷应泰也是妄自忖度。朱元璋何其残暴之君,他一辈子心思用在防臣、防民,钳制人口,诛戮有功,怎么又会有人当他在世时敢指出诸如建“百孙院”的建议呢。即使有人敢于疏奏,老家伙定会追根潮源,追问臣下“所安何心”,稍有不慎,三宗九族,顿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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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630   
    最成功最无情的篡弑者——朱棣“半由人事半由天”的帝王之路

    
  安徽凤阳要饭花子出身的朱元璋,乱世撞大运,在诸位文臣武将支持下,于元末诸路义军中异军突起,东杀西砍,血战中原,终于一统华夏,建立大明。洪武三年,大功告成之际,论功行赏,封十人为公爵,二十八人为候爵,丹书铁券,誓言历历。众人总以为“河带山砺,爱及苗裔”,然而,不过二十年间,朱元璋屡行大狱,诛戮功臣,牵连株引,从前为他血战沙场的武臣谋士不仅自身首领难保,三宗九族也在阴险毒辣的老头子诏示下被杀个精光,其间总共有四万多人人头落地,中间不仅有与朱元璋是儿女亲家的胡维庸、李善长,也有为明朝立功无数的大将军蓝玉,更有甚者,朱元璋连其亲侄亲甥等等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也不放过,疑之必死,意之必死,竞其因由,老头子不过是想其子孙后代安稳坐江山,一世、二世、乃至三世、万世,斩除任何危胁朱家帝系的微小可能因素。
  另一方面,朱皇帝又广封朱氏宗室,几个儿子皆拥劲卒,居大镇,下诏严令群臣时时刻刻、无微不至地尊显朱氏皇族。当时,他有24个儿子和一个侄孙,都建藩为王,有地有兵有钱。在对帝国各级官吏抠门紧缩要求“廉洁奉公”的同时,朱元璋对姓朱的皇族肆其所欲。明朝的藩王,都有五万石米的俸禄,还有钞二万五千贯,绢布盐茶马草各有支给,以至于最低的“奉国中尉”也有禄米200石。到了明末,这些只会在王府里配种生人的朱氏凤子龙孙,竞繁殖有几十万之众,试想,光养活这些“饭桶”,就几乎可以把一个强大的王朝淘空。同时,明朝官俸为历代最薄,百官之俸,最初皆取江南官田。后定明官禄,正一品月俸米八十七石,从一品至正三递减十三石,到最低官级,正七品至从九品最后递减至仅五石而已。其后以绢以钞以银折算,也大抵依据此制。从官禄来看,这些整日为大明帝国机器运转殚尽竭虑的官员待遇,同皇族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估计天道煌煌有征,朱元璋六十五岁那年,其仁弱的太子朱标因病而死,坏事做绝的老皇帝无限悲伤,“御东角门,对群臣泣”,第一次显现出其悲惶、苍凉的独裁者的惊恐。无奈之余,依据父子家天下的古礼,在群臣推拥下,懿文太子朱标的儿子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备位东宫。6年后,残忍冷酷至极的老坏蛋终于翘了辫子,估计闭眼蹬腿倒气之时,朱元璋心中还有那种天生小人式的心理慰籍——我老朱家皇脉嫡系相承,一世、二世乃至万世都是我老朱家正统相传的铁打天下。
  又有谁能料到,数年之间,叔侄相争,同姓相残,大明朝文臣武将没有出来觊觎皇位的(稍有头脑和武勇的都被整家诛杀),反倒是朱老头子自己的宝贝儿子朱棣横里杀出,坐上了原为与他基本无缘的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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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64   潜龙蜇伏——朱棣起兵前的准备活动
  朱棣,正统史书(包括清朝修的《明史》)都讲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四子,与懿文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枫与周王朱(左木右肃)皆为孝慈高皇后马氏所生。但正史中也有虚透消息之处,在明史卷一百四十一齐泰的传略中,有这样的记载:“周、齐、湘、代、岷诸王,在先帝时,尚多不法,削之有名。令欲问罪,宜先周。周王,燕之母弟,削周是剪燕手足也”!为此,再查周王朱肃,其生母是朱元璋的硕妃孙氏,据明清时的笔记史料记载,孙氏是高丽人。当然,败走沙漠的蒙古人(汉化的蒙古史家)也有记载说朱棣是元顺帝没来得及逃走的妃子弘吉剌氏所生。弘吉剌被朱元璋纳为后宫时已怀孕两三个月,这样一来,朱棣倒是元顺帝的后人了。当然,这种说法传奇性比较大,正如民间渲染元顺帝本来就是宋朝被俘末帝的血脉一样,是失败者的一种心理安慰罢了。不过,史载朱棣“貌奇伟,美髭髯”,这种样貌和他窝瓜脸、贱人相的老爹朱元璋反差巨大,笔者倒深信他身上有北方高丽人的血脉因子。说一千道一万,什么时候开挖明长陵考古,验一验DNA,朱棣的真正身世一定可大白于天下。
  无论朱棣亲妈是谁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他是朱元璋亲儿子。洪武三年,朱棣得封燕王。洪武十三年,朱棣于北平(今北京)开藩王府。大概久习战,长年在朔方征战,朱棣年青时就“智勇有大略,能推诚任人”。洪武二十三年,朱棣和皇兄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枫一同勒兵进讨蒙古残部乃儿不花。朱樉和朱枫怯懦,皆逗留不进。朱棣倍道兼行,指挥所部士兵直趋迤都山,大败乃儿不花,缴获人口牛马无数。“太祖(朱元璋)大喜,是后屡师诸将出征,并令王节制治边士马”,可见,朱棣是个久习边事且弓马娴熟的善武王爷,并有近二十年独霸一方的经验。
  早在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皇太子朱标薨,朱棣已动窥位之心。日后朱棣篡位成功成为永历皇帝,承其命篡写的“国史“里,无聊的奴才文人们添油加醋,追述当时,描写说:“皇太孙(朱允炆)生而额颅稍偏,太祖每令赋诗,多不喜。一日,令人属对,大不称旨。复以命燕王,语乃佳。太祖常有意易储”。这些小说家式的谎言,无非是讲建文帝长得不周正,无人君之貌,如果按样貌类推,历史上瘸麻瞎的皇帝真有不少,也被史臣个个附会成异兆龙征,不同凡响。建文帝倒霉失败,连因小时侧睡而造成“额颅稍偏”,也成为不能为帝的把柄,完全不能服人。此外,如果讲诗词歌赋,朱棣久于军旅,吟诗作对之才再怎么不凡也绝对比不上自幼就有一帮硕儒辅导的建文帝,大字不识几个的朱元璋也绝不会因对上一个好对子而生“易储之心”。永历帝属下谀臣无聊,确实让人难忍。
  此外,明朝郑晓所做《逊国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太祖命帝(建文)赋新月,应声云:‘谁将玉指甲,抓破碧天痕。影落江湖上,蛟龙不敢吞。’太祖凄然久之,曰:‘必免于难’。”应该更是附会的小说家言。老要饭花子出身的朱皇帝不可能悟出此深奥的诗境,且诗意纤弱颓靡,不象硕儒教出来的皇太孙所作,倒象落拓书生所为。
  为了烘托燕王朱棣有九五异兆,后来的小人儒还编撰如下故事:
  “诸王封国时,太祖多择名僧为傅,僧道衍(姚广孝)知燕王当嗣大位,自言曰:‘大王使臣得侍,奉一白帽与大王戴’。燕王遂乞道衍,得之”。“白”加“王”上为皇,与其说这和尚有识皇之眼,不如说朱棣早有不臣之心。
  道衍和尚至北平后,又推荐相士袁珙。“燕王使召之至,令使者与饮于酒肆。王服卫士服,偕卫士九人入肆沽。珙趋拜燕王前曰:‘殿下何自轻如此?’燕王佯不省,曰:‘吾辈皆护卫校士也。’珙不对。乃召见,详叩之,珙稽首曰:‘殿下异曰太平天子也。’燕王恐人疑,乃佯以罪遣之。行至通州,既登舟,密召入邸”。袁珙一介吃相面饭的鬼精灵之人,又有道衍和尚光前相“点醒”,加上朱棣大摇大摆的“高干”气质,傻B弱智才瞧不出他是谁。听说自己异日当为“太平天子”,乃疑乃喜,最后“密召入邸”,无论这段记述真实与否,倒把朱棣做藩王时就已萌生的篡逆之心揭示得一览无杂。
  建文帝即位,周王朱肃首先被逮,为来就心怀异图的朱棣抓紧时间招兵买马,挑选壮士为卫军,又四处召集异人术士(朱棣也知道篡逆是十恶不数大罪,勾引术士相人在身边无非是给自己以心理安慰,并对左右从人施以心理暗示。)
  同年年底,建文君臣已知悉燕王举动不寻常,并采取了一些措施提防朱棣。首先,建文帝以防备北边蒙古为名,派武将戎守开平,并下令调征燕王所属卫兵出塞。其次,派工部侍郎张芮为北平左右政使,任谢贵为都指挥使,随时就地侦伺这位王爷的动静。同时,朱棣的大舅子徐辉祖(功臣徐达之子)常常把从妹妹那里打听来的燕王信息密禀于建文帝,大见信用,被加封为太子太傅,与李景隆一起统管军队,随时准备发动图燕之举。
  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春天,燕王派长史葛诚入京奏事,其实也是到朝廷探听口风,打探虚实。建文帝推诚相待,向葛诚询问燕王的情况。葛长史老实人,又是皇帝垂问,便把燕藩平素的不轨之事一一禀报,建文帝既喜且忧,遣葛诚回北平,密使其为内应。朱棣多疑,殆似其父,葛诚回来后,他“察其色异,心疑之”。
  三月份,燕王依礼入觐新君,“行皇道入,登陛不拜”。大庭广众之下,朱棣愤然抗然,显然不仅老奸巨滑,确实还气势凌人。当时就有监察御史奏劾其“不敬”,建文帝仁厚,表示“至亲勿问”。
  户部侍郎卓敬再次密奏:“燕王智虑绝人,酷类先帝。夫北平者,金、元所由兴也,宜徙封南昌以绝祸本。”建文帝览奏后变色,“袖之”,不置可否。转天,他亲自召见卓敬,问:“燕王骨肉至亲,何得及此?”卓敬苟言不凡,说:“隋文帝、杨广两人难道不是亲父子吗”?建文帝默然良久,仍旧下不了决心,只是摆之手说了声“爱卿不要再讲了”,示意卓敬退下。
  四月,燕王朱棣归国。真所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在南京如果想处置燕王朱棣,两狱卒力耳,随便安个什么罪名,先抓起来再说。可惜建文帝太过柔仁,也不知一直出主意削藩的齐泰和黄子澄等人干什么去了,关键时刻不力劝建文帝下手,放虎归山,养虚反噬,悔之无及。
  当然,建文帝也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派都督耿瓛掌北平都司事,都御史景清为北平布政司参议,又诏派宋忠率三万兵屯守开平,以备边为名,敕令燕府精兵护卫皆隶属宋忠。同时,还密诏张芮、谢贵严备燕王的一举一动。
  朱棣归国后,马上托疾不出。不久,对外又称病危,以此迷惑朝廷。
  五月,太祖朱元璋小祥忌日,依照礼制诸候王皆应亲临陵墓致祭。朱棣自称病笃,派其世子朱高炽及另外两个儿子朱高煦、朱高燧入京。当时有参谋劝他不要把几个儿子都派入京师参加祭礼。燕王朱棣一语道破心机:“令朝廷勿疑也。”
  燕世子朱高炽等三兄弟入京,兵部尚书齐泰就劝建文帝把三个人都一并软禁起来。又是黄子澄表示异议:“不可。疑而备之,殆也。不如遣还。”秀才议事,思前想后,终无成者。倒是三兄弟的亲舅魏国公徐辉祖入殿密奏,表示说:“我这三个外甥中,惟独朱高煦勇悍无赖,非但不忠,又会叛父,他日必为大患。”建文帝犹豫,又向徐辉祖弟弟徐增寿和驸马王宁问计,这两人平时和燕王及其三子关系密切,饮酒纵马欢歌,自然都是说好话,建文帝“乃悉遣归国”。朱高煦临走,还偷偷潜入舅舅徐辉祖的马厩,盗走最好的一匹马,无赖之性暴露无遗。
  本来,朱棣派三个儿子入京后不久,便忽然生悔,生怕三个小子被他们当皇帝的堂兄弟一网打尽。看见三个人根毛未动、全须全尾无恙返回,朱棣喜出望外,大叫“吾父子复得相聚,天赞我也!”
  建文帝放朱棣回北平,一错;又纵放燕王世子朱高炽等人归国,使朱棣起兵更了无顾忌,二错;特别是放走了强悍敢战的朱高煦,三错。日后,朱棣之兵锋最锐者,关键时刻加最后一把力者,当属这位朱高煦。彼时,建文帝大叹“吾悔不用辉祖之言!”为时已晚。
  既然已放虎归山,建文君臣已应该观变待时,不要激起朱棣急反之心。可是,建文元年七月,又遣人逮捕燕王官校于谅、周铎至京杀头,并下诏谴责朱棣。为了争取时间,朱棣装疯,于北平市中狂呼乱走,夺人酒食胡吃海塞,胡言乱语,躺在地上打滚叫骂,一整天一整天地假装不省人事。
  张芮、谢贵入王府“探病”,盛夏暑天,看见朱棣披着大棉被在一个大火炉子前“烤火”,连连摇头大呼“冻死我了!”张谢两人密奏,建文帝等人还真有些信以为真。幸亏燕王长史葛诚为内应,密报朱棣即将举兵。兵部尚书齐泰确也当机立断,马上发符遣使,命有司迅速前往北平,逮捕燕王府邸内相关人等,并密令张芮、谢贵等人相机行事。同时,又密敕北平都指挥使(军区司令)张信,因其一直为燕王亲任,命他亲自逮捕朱棣。假使张信受命,朱棣再大的本事,也不过一王府独龙,皇诏一下,众人放杖,逮送京师,故事也就至此告一段落。历史偏偏就在关键时刻出现戏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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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65   狂龙横飞——朱棣的“靖难”起兵
     张信手拿密敕,“忧甚,不敢言”,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其母疑问之,信以实对。母惊曰:‘不可。吾故闻燕王当有天下。王者不死,非汝所能擒也’”。至此,朱棣一直在自己身边聚集和尚、道士、相士的“包袱”才在这关键处抖落。老娘们肯定平时喜斋乐佛,常常走庙入观,听见不少流言,相信这位燕王是九五真龙。亲妈的话不能不听,张信主意已定,决计向燕王摊牌。
  张信策马至燕王府邸,为门人所拦,推脱说大王病重,不能见人,其实是朱棣害怕被人当面擒拿,外面来人一律免见。这张信也有办法,改乘一妇人小轿,乔装打扮,径入府门,再自报真实身份求见。
  朱棣不得已,哼哼唧唧,歪在床上勉强“带病”接见。张信入室,纳头便拜。朱棣假装半身不遂,吱吱呀呀就会比划,假装不能言语。
  张信说:“殿下您别这样了。有什么要事请与在下商议。”
  朱棣大着舌头,哆哆嗦嗦,说:“我病得厉害,不是假装。”
  张信又说:“殿下如果不对为臣讲实话,我身上有敕令,您应该束手就擒,入京鞠讯;如您心中有意,请别瞒我!”
  见张信如此推心置腹,朱棣不敢再装,连忙从床上滚落向张信,下拜,说:“您救了我一家人的命啊!”随即,两人密语多时,又把和尚道衍召入一起计议起事。(朱棣称帝后,对于在战场上无尺寸之功的张信“论功比诸战将,进都督佥事。封隆平侯,禄千石,与世伯券。”无论是朝会还是平时见面,朱棣都呼张信为“恩张”,不仅如此,“凡察籓王动静诸密事,皆命信。”一直荣宠不衰。)
  与此同时,张芮、谢贵等人手执建文帝所下逮捕燕王府官以及削夺燕王爵号的诏书,率领北平七衙属吏及屯田军士把燕王府城包围起来。有张信表示支持,朱棣心中稍安,他忙唤卫队长(护卫指挥)张玉、朱能率壮士八百人入衙府,以待急变。
  张芮、谢贵等人率兵包围王府后,高声唤王府属官出门就逮,为了虚张声势,又不停往王府内射上几箭。由于燕王府内兵少,朱棣也很惊惧,问左右:“他们的兵士在外面满街都是,怎么办呢?”卫队长朱能出主意:“如果能先擒杀张芮、谢贵,别的兵士就容易对付。”朱棣沉吟半晌,想出一计。“既然诏令是逮捕我府内官属,可以诳骗张、谢二人入王府,告诉他们诏令中要逮捕的众人已经在押,需要他们两人进府验看。”
  于是,朱棣大开王府大门,在东殿端坐,对外声称自己重疾得愈。事先,他在殿门及端礼门内埋伏壮士,约定以令行事。燕王派人召唤张芮、谢贵两人入王府。起先,两人怕中计,不来。为了诳骗两人,燕王又派人拿着写有诏逮官属的详细名单送给二人观看,表明是请两个军官入内查验“犯人”正身。张、谢两人思虑再三,加上建文帝诏令只说是逮捕燕王官属,和这位皇叔还没完全撕破脸,踌躇片刻,便按剑前行。
  临入王府大门,张、谢两人身边的众卫士被门卫呵止。由于朱元璋时代皇族高于天的余威,王府确实不能随意进入,本着惯性思维,张、谢两人也没有坚持带护卫入府。
  进入燕王府大堂,看见朱棣“曳杖坐”,俨然大病初愈的样子。两旁府属齐集,音乐声起,赐宴行酒。酒过三巡,有侍女端献精美漆案,上有瓜片排列齐整。“正好有人进献新瓜,今与卿等尝之。”说着话,朱棣站起身,亲身拿起两片瓜,朝张、谢两人走来。两人起身躬谢,正要伸手接瓜,不料,朱棣忽然变脸,大骂道:“就是平常编户齐民老百姓,兄弟宗族尚能相保全。我身为天子亲属,朝夕忧恐自身性命。朝廷待我如此,天下又有何事不可为!”言毕,朱棣掷瓜于地,嗔目怒视张芮、谢贵。
  燕王府内顿时伏兵大起,众卫士拥上前把张、谢两人绑缚起来,葛诚等建文帝“内应”也被当即拿下。朱棣扔掉手中拐杖,大叫道:“我根本没病,是迫于奸臣陷害不得不为此计”。他把手一挥,叱出张、谢等人,皆斩于王府堂前。
  张芮、谢贵两人的卫士从属多人在王府门外等了许久,都认为两人和王爷饮宴,稍稍散去。不久,听说张、谢两人被燕王杀掉,包围王城的明军群龙无首,应时溃散。只有北平都指挥彭二比较沉着,单人匹马于市中大呼“燕王造反”,集兵士千余人,猛攻端礼门。正指挥间,燕王手下两个健卒乘乱进前,把彭二砍落于马下,乱刀杀死,众兵迸散。
  朱棣又急忙下令,命张玉等人率兵乘夜突击,攻夺北平九门。由于事起苍猝,八个门楼被一举攻下,只有西直门兵士顽强,一直死守。燕王派指挥唐云单骑谕降:“你们别自找多事,朝廷现在已经答应燕王自制北方。现在投兵,一概不问,稍有延迟,定斩不饶!”守门官兵一时惶急,不知真假,也都一哄而散。仅仅两、三日内,燕王朱棣已经搞掂整个北平城,朝廷派来的都指挥使余(左王右真)和马宣身边士兵寥寥无几,一个退守居庸关,一个逃往蓟州。明将宋忠率兵三万自开平奔至居庸关,深惧燕兵勇猛,退保怀来。
  至此,燕王朱棣援引明太祖《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之恶”,并以诛齐泰、黄子澄为名,称其军为“靖难之师”,正式举兵反叛。
  建文君臣闻变,下诏削夺燕王属籍。双方开打。
  朱棣起兵后,进军非常顺利。大军甫至通州,据守的明将房胜就举城降附。燕将张玉很快攻陷蓟州,杀明将马宣;又破遵化,下密云。不久,又攻陷居庸关,明守将余真因援兵不至,弃城奔往在怀来扎营的宋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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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66   龙虎决斗——“靖难之役”的六次大战
       朱棣毕竟不是笼里养出的娇鸟。他自少年时代起就随朱元璋征战,成年后又独当一面,是久娴军旅的师才。击走余真后,审时度势,朱棣认定明将宋忠拥数万兵于怀来,必会在建文帝诏旨催促下进据居庸关。因此,朱棣下令军队进前主动出击。诸将不解,言道:“彼众我寡,难与争锋。不如乘关据守,待其来犯。”朱棣力排众议。“宋忠部伍新集,军心不齐。应以智胜,不能力取。而且宋忠为人刚愎自用,轻躁寡谋,乘其犹豫首鼠之时,击之必破!”言毕,率八千骑军精锐,卷甲倍道而行,直趋怀来。“(燕)王据鞍指挥,面有喜色。”显然朱棣是成竹在胸。
  本来,宋忠先在军中玩心理战,放言说明军在北平的家属“皆为燕兵所杀,积尸满路”。想籍此激怒属下将士死战。朱棣早已得知情报,他先派明军在北平的一帮子弟高举大旗为先锋,隔老远就呼兄唤弟,告知全家安康,阖门无恙。朱忠手下北平籍的兵将皆心中大喜,相互传语:“宋都督骗我们。”很快,绝大部分北平籍明军倒戈跑掉。
  宋忠无奈,只得率余众苍猝列阵。阵形未稳,朱棣的燕军已将呐喊鼓噪冲过来,大呼向前。明军都指挥孙泰非常勇猛,策马迎着燕兵猛冲,杀伤不少燕兵燕将。朱棣忙找几个神射手上前,迎头就射,把孙泰射得遍体流血。孙将军一腔忠勇,不顾血流遍甲,奋呼陷阵而死。孙泰一死,本来心里就发虚的明军见势不妙,纷纷溃逃,返奔入怀来城。燕军尾随追入,攻陷怀来,把宋忠、余真以及都指挥彭聚三人活捉,送至燕王马前。此三将打仗虽不得力,却都是忠义之士,“皆不屈死”。见主将如此,被俘的一百多明军中级将校皆不肯投降,慷慨就死。明初将士,多忠义之人,不象明末的武将已被太平岁月腐化了意志。他们虽然被朱明同姓的燕王所擒,也能保持效忠中央朝廷的大节,确令后人敬重。
  燕兵攻克怀来后,势如破竹,开平、龙门、上谷、云中皆不攻自破。不久,又攻陷永平。至此,朱棣的北平大后方根据地已成稳固之基,再无太大的后顾之忧,可以锐意南下。
  北方军情如此紧急,建文君臣并没有十分在意,认为燕王朱棣只是侥幸得胜。“时帝方锐意文治”,天天与方孝孺等大学者、诸文臣们讨论《周官》法度。
  黄子澄虽是书生出身,却也能看出燕兵来者不善,劝谏道:“燕兵素强,不早御之,恐河北尽失。”至此,建文帝才派长兴侯联炳文、驸马都尉李坚等人率师北伐,抵挡燕兵的进攻。黄子澄不放心,又下令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以及十多位都指挥使数道并进,号称百万,直趋北平方向进军,并飞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助给军饷及后勤支持。
  众将出发前,建文帝御大殿送行。如果是讲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官话废话都不打紧,偏偏建文帝饱读诗书,又是柔仁之主,他劝诫众将:“从前南朝梁国萧绎为了登上帝座,命令他的属下时有‘六门之内,自极兵威’(意思是怂勇他的手下趁乱杀掉他的三哥、侯景所立的简文帝萧纲)之语,这样的事情不祥至极。现在你们这些将士将要和燕王对垒交战,千万注意不要杀伤燕王,不要使朕有杀叔父的坏名声留于后世。”——这种“谆谆”嘱托是建文帝一生以来最臭的一招棋。
  燕王朱棣造反,危胁大明家国社稷,双方主力未接,皇帝竟讲明不能让这位“反贼”叔父有损伤,诸将投鼠忌器,兵士又不敢抱“擒贼先擒王,杀贼先杀头”之心,由此,就可以预见日后明军面对燕兵时的困窘之境。
  大战之一——真定之役
  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9月,明朝长兴侯耿炳文等人率三十万大军进驻真定,徐兵率兵十万驻河间,潘忠率数万军驻莫州,杨松率九千精兵为先锋进扎雄县,准备与潘忠会军攻打燕军。由此,明、燕两军的第一次大战——真定大战揭开序幕。
  燕将张玉骁勇有谋,先行化装对耿炳文明军进行了一番实地侦察,回答后向燕王朱棣报告:“炳文所率明军毫无纪律,自恃人多,杂乱布营。潘忠、杨松扼我军南路,应该先吃掉这两个人的部队。”朱棣闻言大悦,亲自率兵至涿州。他在娄桑稍作修整后,引军急渡白沟河。上岸后,他对诸将说:“今夜是中秋佳节,明军不知我军已至,必会饮酒作乐,乘他们不备,我们必破敌军!”
  半夜,燕军静悄悄赶至雄县城下,缘城而上。城内明军丝毫没有准备,酒酣刚刚入睡,忽闻刀枪呐喊之声,个个惊起。毕竟这些明军是先锋兵,只是思想麻痹,战斗力意志力并不弱,纷纷死战,但最终因枪械刀器不及操持,不敌武装到牙齿的燕兵,杨松与其九千明兵全部战死,其上好骏马八千多匹也全为燕军所获。
  朱棣并未在雄县城内大摆庆功宴,他预料到在莫州驻军的明将潘忠知道雄县有事必会提兵赶来增援,急命将领率千余人渡月样桥,在水中埋伏。诸将问中由,朱棣讲:“潘忠想不到雄县城这么容易被我攻陷,我们半路埋伏截击,必能活捉此将。”
  潘忠闻先锋兵受到进攻,果然率军望雄县杀来。刚过月样桥,忽然望见对面远处燕军迎面冲来。正惊愕间,路旁火炮大作,从桥下水中乱窜出浑身是水的燕军,举刀朝明军乱剁。潘忠想后撤,月样桥已被燕军所据,进退失据,明军掉落桥下溺死无数,潘忠本人也被燕兵生擒。
  连番胜利,朱棣自己也觉喜出望外,急询众将下一步该怎么办。燕将张玉出主意:“应该直趋真定!我军新胜气锐,乘敌立足为稳,可一举击破!”众人称善。行至半路,耿炳文手下部将张保来降,告知说明军三十万部队中已有十三万先至滹沱河,分据南北两岸。朱棣安抚张保,又让他回明营,以自己兵败被俘、乘间逃出为借口,作为燕兵进攻时的内应。
  燕军诸将都觉不妥,认为应该乘敌不备,忽然袭取,不应该放回张保。朱棣老谋深算,讲出自己的计策:“明军分据河南、北两岸,说明他们已知道我军正往前进,有所准备。现在让张保回答告诉我们已经临近,明军必定把南岸的兵马全部调往北岸,并力与我军相战,这样我们可一举消灭南北两岸十三万明军。如果明军分屯南、北两岸,我军战胜北岸明军后,疲累喘息之际,南岸明军忽然进攻,我们必败无疑。而且,我们临阵向明军耀威,告知其雄县、莫县军队已经被歼,他们兵将定然气沮,可一举灭其威气。”
  布置妥当后,燕王朱棣只率三骑至真定东门,突入明军运粮后勤部队,捉了两个“舌头”,一问,明军果然已经南营北移。朱棣又率数十轻骑,边呐喊边冲锋,绕出城西南,连搅明军两营。耿炳文闻讯,赶忙率兵出贼,燕将张玉、马云、朱能等人率燕兵冲前奋击,朱棣率数百奇兵循城从背后夹击,一行人虎狼般横贯明军南阵。明军立足未稳,一时大溃,耿炳文见已军已败,连忙往后撤退。退至滹沱河东,耿炳文又整残兵数万,重新列阵与燕兵对决。燕将朱能举槊大呼,率先冲入明军阵中,燕兵也高呼狂叫,跟随主将入阵击杀。明军见敌人勇猛,各自掉头逃命,自相蹂躏,死者无算。耿炳文又策马逃跑,直往真定城内窜奔。剩余跑得快的明军惊乱之间,争门而入,又挤死踩死许多,最终只有少数明军入城,放下沉重的城门,乘城固守。
  明将吴杰等来援,还未及至,听说耿炳文大败,明军皆抱头鼠窜。
  野战可以凭籍勇气一冲而胜,攻城却是另外一回事。燕军猛攻三日,真定城内明军死守。朱棣见燕兵已疲,反正已经旗开得胜,军心已稳,就率军回北平休整。
  败讯传回京师,建文帝大怒,说:“耿炳文老将,竟一战而摧锋,以后怎么办!”
  黄子澄安慰建文帝:“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在再调五十万军队,齐围北平,以众击寡,必能克敌。”
  黄子澄又建议以李景隆替换耿炳文。建文帝亲自在江边为李景隆(李景隆父亲李文忠是朱元璋亲外甥,所以他是建文帝表哥)送行,赐其通天犀带,并诏令这位大将有专征杀伐之权。
  大战之二——北平之役
  曹国公李景隆春风得意,专征专杀专制大权在手,这辈子幸亏燕王造反,才修来如此的福分和风光。他乘豪华的皇家驿车赶至德州,收集耿炳文的残兵败将,调集各路军马凑集五十万众,在河间扎下大营。
  一直镇守辽东的明将江阴侯吴高也与耿瓛等人率军包围了燕军驻扎的永平城。
  燕王朱棣乍听明军又有五十万兵马从来攻,起先很是忧虑。再听说是李景隆为主师,朱棣眉头顿展,哈哈大笑起来:“李九江(景隆小名叫九江)膏梁竖子耳!寡谋而骄,色历而馁,未常习兵见阵,(建文帝)辄予以五十万众,是自坑之也。”
  燕军诸将不知虚实,从前也没和李景隆这位“高干子弟”打过交道,纷纷劝朱棣不要轻敌。朱棣说:“兵法有五败,(李)景隆皆蹈之。为将政令不修,上下异心,一也;北平早寒,南兵衣单,不足披冒霜雪,加之兵无余粮,马无宿草,二也;不量险易,冒入趋利,三也;领而不治,智信不足,气盈而愎,仁勇俱无,威令不行,四也;部伍喧哗,金鼓无节,好谀喜佞,专任小人,五也。李景隆五败皆备,何能为也!”同时,朱棣做出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李景隆知道我本人在北平居守,肯定不敢来攻。我现在要去驰援永平。李景隆知道我不在城里,必集大军攻城,到时我回师反击,坚城在前,大军在后,必能破敌!”
  燕军将领虽都认为燕王言之有理,但仍认为北平城军队太少,众寡不敌。朱棣又开导他们:“城中部队,出战则不足,守城则有余。我率兵在外,随机应变。我出兵并不是为了救永平之围,主要是赚李景隆来围城。江阴候吴高为人胆怯,我本人一到,他必从永平撤走,到时我就不会在外面耽误,立马杀个回马枪。”临行前,朱棣严嘱居守的世子朱高炽坚守北平,切毋出战。
  朱棣一直是奇兵取胜。当他亲率燕兵至永平时,江阴候吴高等人的明军还正在城外垒营。燕王猝至,吴高大败,数千明军被杀,退保山海关。朱棣有勇有谋,认为吴高战斗之中虽然常怯阵,但为人行事缜密,善于城守。于是,他就使“反间计”,给吴高写信盛赞其作战有方、为人厚道。建文帝闻讯,马上下诏削夺吴高的候爵,徒广西安置,只令明将杨文守辽东。
  1399年11月,朱棣置北平于不顾,乘胜又率燕兵直趋大宁。
  驻守大宁的是朱元璋另一个儿子宁王朱权,他是朱棣的十七弟。大宁在喜峰口外,“古会州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巨镇,带甲八万,革车六千”。建文帝继位后,深恐宁王朱权与朱棣合谋,下诏削朱权护卫三军,朱权正郁闷间,忽闻燕王从刘家口间道直趋大宁,未来得及反应,燕兵已经攻克大宁西门,朱棣单骑入宫,极称自己受建文君臣迫害之状,兄弟二人抱头大哭。
  朱棣奇袭大宁,此招是险中求胜,一举两得。因为当时大宁朱权属下的明军多是蒙元降附将士,战斗力极强,全都聚集在松亭关防御。这些将士家属都在大宁城内。朱棣入城后,厚抚大宁将士家属,松亭关的明朝蒙裔将士听闻子弟妇孺安全,纷纷暗中约结投附。
  宁王朱权对外事一无所闻,天王和皇兄朱棣饮酒称冤,因为他本人并未造反与朝廷相抗。见诸事已了,燕王朱棣辞行,宁王朱权肯定要与皇兄送别。刚至郊外,正执酒送别间,伏兵四起,燕兵劫持这位泪眼未干的宁王,入关而西,直奔北平。随燕军后行的,还有未曾与燕军一战就降附的骁勇蒙古兵—— 朵颜诸卫数万人及战车数千辆。(福兮祸兮。这位宁王朱权被裹胁造反,糊里糊涂地被四哥连同世子嫔妃一干人众劫持入燕。朱权善谋,又会写文章,被劫持后就也死心踏地,常常亲自为燕王撰写檄文。朱棣当时答应他,成功后“当中分天下”。当然,这也就是说说玩而已。朱棣称帝后,朱权知道自己再要求回大宁肯定会受疑忌,就请求朱棣封自己在苏州或杭州为王。朱棣认为两地皆太近南京,不许,最后封其地于僻远的南昌。朱权深知皇兄嗜杀好疑,自构豪华别墅一间,整日读书鼓琴,朱棣在位期间也一直没有“惦记”他。朱棣死后,明仁宗朱高炽继位,朱权倚老卖老,上书说南昌本来不是他的封国,要回大宁。明仁宗回信,抢白他一顿:“南昌,叔父受之皇考已二十余年,非封国而何!”碰了钉子之后,朱权索性不再想别的,天天与一帮文士饮酒赋诗,还撰《通鉴博论》二卷,善终于室。)
  回头再说明军统帅李景隆。
  李景隆听说朱棣本人自帅军队出攻大宁,非常高兴,连忙率明军进渡芦沟桥,直逼北平。桥上并无燕兵把守,李景隆沾沾自喜,言道:“连此桥也不派兵把守,可见燕兵将师没有见识!”其实,朱棣临出发前就进过:“就要使李景隆困于北平坚城之下”。因此撤掉芦沟桥的燕军守卫。
  李景隆率明军把北平城围得铁桶一般,在九门筑垒,挥军猛攻北平。明初虽有攻城火炮,但攻城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加之燕王起兵以来一直早有准备,深沟高垒,城墙加厚,五十万明军一时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看着进攻的将士在城下“前仆后继”。
  攻击北平丽正门的一支明军战斗力很强,已经有一股部队冲开城门,逼得城内一帮妇女都在城上掷瓦投石,帮助燕兵御敌。如果李景隆指挥有方,再派上数千后备队,丽正门必破无疑。坚城再牢,只要一门被攻破,很快就会全城陷落。“景降令不严,骤退”。明军的战斗力不弱,约束力很差,丽正门明军没有后援,回到营垒休整。受此警吓,“北平守益坚”。同时,燕世子朱高炽严肃部署,用人得当,燕兵燕将还常常乘夜缒下城闯入明营中乱杀一气,明军扰乱纷纷,不得已,明军退营十里。
  胶着期间,明朝都督瞿能奋勇当先,在他两个儿子的帮助下,率精骑一千多,乘乱杀入北平张掖门,锐不可当。攻入城门后,燕兵拥上厮杀,瞿能父子一面抵挡,一面派人飞速报告李景隆派兵增援。李景隆妒忌瞿能勇武,怕他夺取攻燕头功,不仅没派人支援,反而派信使阻止瞿能,让他们退出城门,等大队明军齐至时一起再攻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燕兵连夜在城墙上泼水,天寒冰结,转天早上整个北平城变成坚硬光滑无比的大冰墙,任明军再有天大本事也登附不上。
  北平守军争取了宝贵时间,燕王朱棣回军路上也十分顺利。朱棣在会州还做了短暂休整,简阅将士,把军队分为五军,各以张玉、朱能等勇将为帅,并把在大宁的归附蒙古骑兵分编入各军。
  1399年十二月,朱棣所率燕兵乘北河水冻结,突然对明先锋都督陈晖发起进攻,大败明军,败逃明军掉头逃跑,人多脚重,冰河大开,又淹死无算。燕兵乘胜,奇兵左右出击,连破明军七营,直逼李景隆中军大营。燕将张玉等人部勒军马,列阵逼前,把明军逼得节节后退。退至城下,北平城内城门大开,燕兵高呼从里面杀出,双方夹击,李景隆明军再也支持不住,他本人弃大营连夜逃跑。转天早晨,固守九门营垒的明军奋力抵拒,仍被燕兵攻破四垒。惶急之间,大家又听说主帅李景隆不知去向,顿时星散,“乃弃兵粮,晨夜南奔。”
  李景隆兔子一样,一直逃到德州。
  建文帝隐约也听闻战事不利,就问黄子澄进展如何。由于李景隆是自己极力推荐,黄子澄匿败不报,回复说:“听说我军交战数胜,但天气奇寒,士卒不能忍受,现暂回德州,待明年春天再大举进攻。”同时,黄子澄派人急报李景隆不要以败讯上闻。
  建文帝不知情,派下特诏加李景隆太子太师,兼赐玺书、金币、御酒、貂裘。
  大战之三——白沟河之役
  李景隆在德州召集整合各道明军。燕王朱棣也没闲着。他大集诸将,骁喻道:“李景隆在德州休整,肯定想等明年春天再大举进攻。现在要做的是诱出南军使其无暇休整。因此,我想亲自率军进攻大同。大同告急,李景隆肯定会派军去救援。南兵体力脆弱,大冬天在苦寒冰冷的北方往来行军,疲于奔命,因冻饿就会逃散不少。拖到明年春天,我们再依据形势击破朝廷主力。”
  经过几次恶战,已经见识了燕王算无遗策,燕将没有一人表示异议,表示完全同意。于是燕兵在朱棣带领下出直紫荆关,攻克广昌。
  建文二年(公元1400年),燕王朱棣又包围蔚州,不久明军守将投降。燕军兵不血刃,直进大同,声势甚猛。李景隆闻警,忙亲自率军救大同。明军这边从紫荆关进来,那边厢朱棣已经由居庸关回去,返回北平,兜个大圈,胜利回城。最苦的要数李景隆所带的南兵,一路饥冻而死有数万人之多,军队中被冻掉手指的士兵有十分之二三,战斗力大减。南军一路上随路丢弃铠仗,兵械损失,不可胜记。由此,春季攻燕的计划未能实施。
  建文二年5月,李景隆会兵德州。明武定候郭英、安陆候吴杰等人也提兵至真定。李景隆率兵过河间,前锋将已先期到达白沟河。郭英等过保定,约定在白沟河与李景隆会军,合势而进。很快,几路明军汇合,共有兵六十万,号百万,在白沟河驻营,列下大阵,准备与燕兵一决雌雄。
  面对这次气势汹汹、有备而来的南军,燕王朱棣仍旧波澜不惊。“李景隆匹夫之辈,惟恃人多势众。然人多势众也不可恃!人多易乱,击其前则后不知,击其左则右不应,将师不专,政令不一,甲兵粮饷,适足为吾资耳。”于是,朱棣先派大将张玉前往白沟,自己随后而行。
  此次对阵,明军中确实不乏英才。前锋将平安从前曾做过燕王朱棣的旗下大将,多次随燕王出塞进攻蒙元骑兵,深晓朱棣的用兵之道。两军对阵,平安马上率万余精骑直冲燕军杀来。平安本人身高体壮,骁勇善战,手持利矛,跃马入阵,一个人冲在明军最前面。瞿能父子也随后奋跃,所向披靡,杀伤不少燕兵。一波冲击过后,燕军损伤不少,小却。
  危急关头,燕将谷允和一个名叫狗儿的太监非常勇猛,率两股燕军与南兵对冲。朱棣本人亲自率兵夹击,双方混战一团。战至天黑,双方才各自鸣金收兵。此次交锋,燕军损失不少,平安前锋明军仅损失百余匹战马。
  由于明军在地里埋了不少土地雷,燕兵人马被炸死炸伤不少。双方夜深休息时,燕王朱棣仅率三骑殿后,中途迷路,最后趴在地上寻摸好久,找到河岸,才分辩出东西南北,磕磕撞撞回到营中。
  回营后,朱棣令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亨将右军,共集全部马步军十余万,在黎明时分又向明军列阵而来。
  明将瞿能得胜心切,率其子弟兵纵马直荡燕将房宽军阵,明前锋将平安也在旁边掩护,荡破房宽阵列,擒斩数百燕兵。张玉等燕将见房宽败北,皆面有惧色。朱棣不为所动,鼓励说:“胜负常事耳!彼兵虽众,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言毕,朱棣又亲率精锐骑兵数千突入明军大阵,张玉与朱棣儿子朱高煦挥军齐进。
  明军和燕兵举枪挥刀,马步混战一起。双方大战百余合,死伤惨重。朱棣所骑马多中流矢,换马就换了三次。他身边所带箭矢,也射光了三筒。最后,这位燕王只能提剑奋击,最后拼得剑刃残缺,所骑马又被河堤绊倒,差点被明将瞿能一枪刺死。惶急之下,朱棣奔逃到堤岸高处,挥鞭向堤下招唤,佯装下面有自己的埋伏人马。李景隆远远望见,怕遭埋伏,忙发号明军退后。朱棣换乘新马,又率兵转身冲入阵内击杀。
  明将平安武艺高强,在阵中往来驰突,专捡燕将砍杀。不久,平安即斩燕将阵亨于阵,又砍断燕将徐忠的几个手指。朱高煦见事急,忙率精骑数千冲入阵中,与明军团团相杀,交缠在一起。此时,朱棣本人已经疲劳至极,只是凭着意志力坚持不下。
  战至正午,明将瞿能又率守兵重新冲阵,口中大呼“灭燕”,斩杀燕兵数百。关键时刻,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明军中最显眼的师旗忽然被吹折,“南军相视而动”,心中不由得惊惶失措。朱棣见状,又师骑兵从侧翼突入明军阵中,驰击砍杀,与朱高煦合兵,混乱中竟把已经战至力竭的瞿能父子皆斩杀于阵。明将平安与朱能交阵,也被打败,兜马回走。于是,明军“列阵大崩,奔走声如雷。”燕军乘风纵火,烧毁明军营垒。见大势已去,李景隆等人各自逃命,明军被杀及掉入河中淹死的有十多万人。
  燕军一直追到旧战场月样桥,明军又被杀被淹死数万人,横尸百余里。各路明军悉溃,只有魏国公徐辉祖一军独全。
  李景隆跑到德州还未喘过气,燕兵已经追至,于是他又跑往济南。德州终于落入燕军手中。
  幸亏坚守济南的是建文帝忠臣铁铉,燕军兵锋才嘎然而止。铁铉本来是山东参政,负责催督军饷为李景隆军队做后勤保障工作。听闻明军大溃败消息,铁铉收集溃亡明兵,死守济南,任凭十余万刚刚得胜的燕兵轮番冲锋,巍然不动。建文帝闻讯,马上升铁铉为山东布政司使,并招还败军之师李景隆。又下诏以盛庸为大将军,陈晖为副。
  李景隆两次大战,丧明军百万,由于他是与朱明皇族有至亲关系的贵臣,建文帝竟“赦而不诛”。保荐人黄子淳又悔又急,痛哭上谏:“景隆出师观望,心怀二意,如果不杀他,何以谢宗社,励将士!”副都御史练子宁也在朝会上抓住李景隆,历数其罪,恳请建文帝诛杀这位三心二意、战意不坚的老花花公子,但毕竟是自己表哥,建文帝皆未应允。
  大战之四——东昌之役
  燕王朱棣十几万大军,包围济南城三月有余,连攻不下。诸策失效之后,燕军便堵堰城外各条溪涧及河流水源,准备积水灌城。济南城内守军、人民大惧。铁铉镇定自若,说:“别害怕,我有计破贼,不出三日,贼兵必遁!”
  铁铉安排“诈降计”。他派壮士安装大铁板在城门圆拱上端,又让守城士卒大哭哀嚎“济南城快被淹了,我们就要死了!”不久,尽撤楼橹防县,派城中百姓长者代替守城军做使者,到燕王大营跪伏请降:“朝中有奸臣进谗,才使得大王您冒危险出生入死奋战。您是高皇帝亲儿子,我辈皆是高皇帝臣民,一直想向大王您投降。但我们济南人不习兵革,见大军压境,深怕被军士杀害。敬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我们恭迎大驾!”
  燕王朱棣不知是计,闻言大喜。出征数日,燕兵疲极,如果济南城降,即可割断南北,占有整个中原地区。因此,朱棣忙令军士移营后退,自己高骑骏马,大张黄罗伞盖,只带数骑护卫,过护城河桥,径入城内准备受降。
  城门大开。守城明军都齐聚于城墙上往下观瞧。燕王朱棣刚进城门,众士卒高呼“千岁到!”预先置于门拱上的大铁扳轰然而落。幸亏朱棣命大,铁板稍落早了零点几秒,正砸中燕王所骑马头。燕王滚落于地,大惊失色,身边卫士忙给他换一匹新马,一行人掉转马头就往外跑。济南守卒连忙牵挽护城河浮桥,可惜年久桥重,费了牛劲只拉挽起一米多高,朱棣和一行卫士纵马腾逸而去。
  狂怒之下,朱棣又挥兵攻城。铁铉伏于城头,大骂朱棣反贼。燕王大怒,搬来数门火炮对城内一顿狂轰。危急关头,铁铉亲书高皇帝朱元璋神牌,悬于四城之上,燕兵不敢再用炮击,济南城得以保存。相持之间,铁铉又常常出其不意,派骁勇军卒白天黑夜从城内突出,骚扰袭击燕兵,搞得这群疲惫之师无可奈何,多被杀伤。
  “燕王愤甚,计无所出”。和尚道衍劝言,说师老兵疲,应回北平再图后举。朱棣听劝,班师回北平。铁铉及明将盛庸等乘胜追击,收复德州等地,兵威大振。建文帝下诏,擢铁铉为兵部尚书(齐秦当时已卸任),协助盛庸准备北伐燕军。
  1400年10月,建文帝下诏,命大将军盛庸统平燕诸军北伐。副将军吴杰进兵定州,都督徐凯等人屯于沧州。
  11月,燕王朱棣听说盛庸向北平方向进发,便想先发制人进攻沧州,又怕明军有备,就对外扬言要出征辽东的明军。
  燕军将士听说又要大冷天去辽东作战,皆郁郁不乐。行至通州,张玉、朱能等将入帐,劝说燕王:“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却提军远征辽东苦寒之地,士卒离心,恐怕师出不利。”朱棣屏去旁人,对二将说:“现在明将盛庸驻军德州,吴杰、平安守定州,徐凯和陶铭在沧州筑固城池,相互倚持为犄角之势。我们现在出军,实际上是要去奇袭沧州。德州、定州城坚墙厚,肯定不能攻下。沧州城溃圯日久,现在天寒地冻,明军筑固城墙的速度肯定很慢,乘其懈怠,我们袭之必取!”两将闻言,恍然大悟。
  燕兵至天津,过直沽,朱棣忽然下令军队转而南行。燕兵大多不明就里,纷纷询问:“我们不是向东征辽吗,怎么又向南进军呢?”燕王朱棣装神弄鬼,一脸神秘,答道:“夜间我见有白光两道,自东北指西南,占卜一卦,卦象表示‘南行大吉’”。于是,他指挥燕兵急行军,一昼夜疾行三百华里,黎明时分,已至沧州城下。明将徐凯一直听谍报说朱棣带兵去打辽东,因此正不紧不慢地督促明兵抬石头、和泥灰修筑城池。燕兵突至城下,明军才发觉敌至,“皆股栗不能甲”,吓得连甲胄都来不及穿。
  燕兵不顾疲劳,肉薄登城,不久陷城。徐凯等将慌忙逃跑,半路又遭早已埋伏好的燕兵截击,数将皆被活捉,明军被燕军斩首一万多,投降的数万明兵,皆为燕将谭渊下令活埋。
  1400年年底,朱棣又命驻扎于直沽的燕兵乘大船顺流而北,满载缴获的辎重财物。他本人亲自率军循河而南,屯军馆陶,出掠大名,烧毁明军军饷无数。不久,燕王又率军至汶上,掠济宁。明将盛庸、铁铉避其锋芒,跟蹑其后,在东昌扎营。明军先锋将孙霖刚到滑口,即被燕军袭败,孙霖败走。
  燕军大集东昌,准备向明军发动戟。盛庸、铁铉二人闻燕军将至,忙宰牛犒功将士,誓师励众,做足了“思想工作”,准备背城决战。由于燕兵屡胜,已有轻敌之心。望见明军出城列阵,燕兵一哄而上。明军早已埋伏的火器、毒弩一时齐发,燕军死伤甚众。此时,明将平安又率所部明军杀到,与盛庸合军,双方大战起来。
  燕王朱棣故伎重施,“以精骑冲左掖,入中坚。明军厚集,围燕王数重,燕王自冲击不得出。”幸亏燕将朱能等人率劲兵轮番攻击明军阵地东北角,使盛庸等人撤西南角兵士前击抵截,包围燕王的明军稍稍减缓。朱能率精骑突入阵中,奋死力战,保护朱棣冲出重围。燕将张玉不知燕王已安全撤走,拼死突入明军阵中想救主,最终力竭,被明军连人带马剁成数截。明军乘胜进击,斩杀燕兵一万余人。燕兵大败,明军尾随追击,又击杀燕军数万。
  此次大战,如无建文帝先前不许加害燕王的诏书,朱棣再有十条命也已报销掉。“是役也,燕王数危甚,诸将奉诏,莫敢加刃”。朱棣自己也得便宜卖乖,每战皆挺身而出,与明军短兵相接。加上他本人精于骑射,每次燕兵大败,他常常一人一骑殿后,搭箭发矢,毙伤追兵成百上千,使所部能安然得脱。这种不公平竞争,明兵明将只得自认倒霉,望人兴叹。
  逃跑途中,朱棣儿子朱高煦又及时驰援,击退盛庸追兵。不久,燕将朱禄等人也赶到,众人合军,部伍稍整。听闻大将张玉败没,燕王痛哭 ,叹道:“胜负常事,不足虑。艰难之际,失此良辅,殊可悲恨!”日后朱棣称帝,以张玉为靖难第一功臣,追封荣国公、河间王。
  建文三年春正月(1401年2月),东昌大捷消息传来,建文帝大喜,入太庙祭祖,告东昌大捷,并赏赐银物,褒奖将士。
  大战之五——夹河之役
  燕王朱棣返回北平,亲自撰写祭文,追悼张玉等阵亡将士,并在众人面前脱下自己的袍服焚之,以衣亡者,哭奠道:“虽其一丝,以识余心!”这种收买人心的表演很有效果,“将士父兄子弟见之,皆感泣。”
  “追悼会”开完,朱棣再集将士,总结东昌战役大败的原因,对将士说:“从前数战,我们燕军每战必胜,东昌一役,接战即退,遂尽弃前功。尔等奋不顾身,故能出万死,所谓不怕死者必生!此后,万勿轻敌,万勿退却,违者杀无赦!”
  燕军又出师,次于保定。
  当时,明军盛庸合诸军二十万驻德州,吴杰、平安提军出真定。
  燕军将领建议先集重兵攻陷定州。朱棣表示不可。“野战易,攻城难。今盛庸聚德州,吴杰、平安驻真定,相为犄角,攻城未下,两部明军合势来援。坚城在前,强敌于后,胜负难判。今真定距德州二百余里,我军界其中,敌必出迎战,取其一军,余敌必破胜。”
  众将不解,又问:“我军夹于两敌之间,如果他们腹背夹攻,怎么办呢?”
  朱棣说:“百里之外,势不相及。两军相薄,胜败在呼吸间,虽百步不能相救,况二百里哉!”
  4月,燕军次滹沱河。朱棣多派骑哨游兵绕走于真定、定州之间,迷惑明军。不久,侦骑报告朱棣、盛庸率军驻营于夹河,平安驻师于单家桥。朱棣率兵从陈家渡渡河逆迎而上,与明军相距四十里。
  以前相战,多是燕王朱棣出奇兵,忽然袭击。此次大战,倒真正是fairplay。双方在夹河岸边布阵,各自准备充分。
  朱棣仍旧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策马出阵,身后只带三骑随从,不急不忙,驰至盛庸明军阵前几十米的地方进进仔细观察。映入朱棣眼帘的,是盛庸明军整 齐有序的坚阵,以及阵旁的喷火车、巨铳和强弩。如果是其他燕将觇阵,别说是四个人,就是四百人,一声令下,劲弩狂发,肯定立马变成刺猬。燕王自己前来,明将仍旧遵从建文帝“不得伤害朕叔父”的诏旨,眼睁睁看着朱棣视察自己部伍一样从阵前游移而过。直到“(燕)王掠阵过”,盛庸才派人追击,皆被这位善射的王爷“射却”。
  燕王回阵,挥手示意万余步骑直前而进,进逼盛庸明军军阵的左翼。明军举起巨大而艰固的盾牌(类似今天的防暴盾牌),“矢刃不能入”。不料,燕兵对盾阵早有准备,他们事先做好六七尺长的大矛,在末端横贯铁钉,钉末又有倒勾刺,使第二排燕兵立定后掷标枪一样对着明军盾阵猛掷,然后拥上前拉后扯,这样一来,明军肯定会起身使劲挣脱,一下子,盾阵就露出不少破绽和缝隙,其余手持短兵的燕兵正好乘间而入,杀伤不少明兵。明军抵挡不住,纷纷弃盾后撤,燕兵蹂阵而入。
  燕将谭渊见明军左翼大乱,马上率其部下乘势猛功。不料,斜刺里又冲来明将庄得,率众死战,填补住明军左阵缺口。并立斩燕将谭渊及其手下数百人。燕将朱能、张辅(张玉之子)也挥军而前,朱棣本人依恃南兵不敢向他射箭投矛,率一队劲骑竟从明军阵后自背突出,直贯阵前,与朱能军相合,如同一把利刃一样,把明军捅个透心凉。起先准备的火器、劲弩都来不及发射,明军一下子乱了阵脚,全部乱成一锅粥。混战之间,刚刚杀掉燕将谭渊的庄得又被燕兵斩首,而且,明军中最骁勇善战的榜样人物“张皂旗”也于阵中战死。此人是个高大健美的士卒,每次冲阵都手执皂旗先登,燕军十分畏惧此人,呼之为“皂旗张”。虽在乱战中身中刀剑砍刺无数,“张皂旗”临死仍“执皂旗不仆”。
  双方酣战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各自敛兵回营。
  为了拖住盛庸明军以图全歼,朱棣带十余骑紧迫明营,并“野宿”一晚。天明时分,众人一睁眼,忽见左右皆是盛庸的明兵。左右卫士恳请燕王快速逸去,朱棣仍旧从容,说了声“毋恐”,十分镇定地整理衣袍甲胄,然后翻身上马。“日出,乃引马鸣角,穿敌营,从容去。(明军)诸将相顾,莫敢发一矢。”完完全全是当代武侠言情片最煽情最不令人信服的电影画面,一可想其在初升旭日下慷慨飞昂的飒爽英姿,一可叹建文帝“莫伤朕皇叔父”的愚腐。
  燕王朱棣还营后,嘱咐诸将说:“昨天谭渊逆击太早,故不能成功。敌军虽败挫一阵,仍有战斗锐气,只有绝其生路,才能一举歼敌。今天双军交战,你们一定要保持阵形不乱。我率精骑在阵间往来驰突,一旦见到敌人有可乘之隙,你们就全力冲入奋击。两阵相当,将勇者胜,今日之战,全赖诸位将军勇武!”
  双方复战。盛庸明军阵于西南,朱棣燕军阵于东北。朱棣不仅临阵督战,他仍率一队奇兵前后左右往来驰击。从辰时一直战到未时,两军互有胜负,忽退忽进,一时间还真分不出胜负。由于一直是饿着肚子拼死厮杀,双方“将士皆疲,各坐息”。忽然间,东北风大起,尘埃涨天,沙砾击面,咫尺不见人,双方战士被刮得睁不开眼。明军多是南人,很少见过这种沙尘暴天气,加上劲风迎面而吹,登时慌乱无措。燕兵乘风势,大呼起击,又派出左右翼的后备队一齐向前,钲鼓之声震天撼地。盛庸明军不敌,纷纷扔下武器飞窜而逃。
  东昌大捷后,盛庸所率的明军自上而下皆有麻痹轻敌之心,众将士皆着锦绣衣袍,浑身上下满揣缴获的金银扣器,常常互相吹嘘“破北平后,我们开筵痛饮。”这次兵败,明军为了逃命边跑边扔东西,从前的“战利品”又成为敌军的“缴获品”。
  “燕王战罢还营,尘土满面,诸将不能识,闻语声,始趋进见。”可见是役打得多么艰苦卓绝。
  大战之六——滹沱河之役
  由于连次大败,建文帝日益忧恐。“诏窜齐泰、黄子澄于外,令有司籍其家,以谢燕人。”实际上,只是做做样子,建文帝又派两个人去京师之外募兵。
  建文三年(1401年)5月,明将吴杰从真定引兵出发,本想与盛庸合军。刚走出八十里远,盛庸败讯传来,吴杰急忙率军退守真定。
  燕王朱棣确实善于识将。他说:“吴杰若婴城固守,为上策;或军出即归,避我不战,为中策;若来求战,则下策也。我料其将出下策,破之必矣。”
  为了诱引吴杰军出击,燕王下令军士出营四处搜粮,但界定里数限制,不能离营太远。同时,他又派军士化妆成老百姓,怀抱婴儿逃入真定城,报说“燕兵四散出去寻粮,营中无备。”
  吴杰果然上钩。他认为燕兵新胜,志气骄盈,便想以轻师掩其不备,率军从真定城出发,师次滹沱河,距燕军七十里。
  燕王听说明军出城,大喜。时值傍晚时分,朱棣催促军士渡河。诸将皆劝说明早再渡,燕王不许:“机不可失。稍缓之,彼退守真定,城坚粮足,攻之难矣。”燕军骑兵从上流并渡,河水受遏,下流水浅,燕军大批步兵也趁机一涌而过,涉过河去。
  由于天色大晚,惟恐明军遁去,燕王又率数十骑“逼敌营宿”,让明军将士看见自己的模样,牵制对方。
  一大早,明将吴杰等人大排方阵于西南,严兵以待。
  老于军旅的朱棣见吴杰四方阵,笑谓诸将说:“方阵四面受敌,岂能取胜!我以稍兵攻其一隅,一隅败,则其余自溃矣!”于是,朱棣先派兵士于三面呐喊佯攻,自己亲师精锐猛攻吴杰方阵东北角。燕将个个奋勇争先,督战甚力。燕王朱棣又使出出敌背后的招术,率一队人循滹沱河岸疾驰,绕出明军阵后突入,大呼奋击。“南军矢下如雨,集王所建旗,如蝟毛焉。”虽如此,燕军将士多被杀伤,燕王本人却没中一箭。
  明将平安在阵中立一高数丈的了望台,登高以望燕军情势。望见平安将旗字号,燕王朱棣深知此人是明军军胆,便亲自率兵冲向了望台。平安眼看朱棣执枪纵马而来,心里也不能不慌,慌忙跳下,骑马遁避。“会大风起,发屋拔树,燕军乘之,(吴)杰等师大溃。”果真奇怪,初夏时分竟又刮起狂风,命运之神再次在关键时刻青睐朱棣。“燕王麾兵四向蹙之,斩首六万余级。吴杰等人率残军退保真定。”至此,滹沱河一役,又以燕王大胜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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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67   终极目的——通往帝都的最后胜利
  燕兵此次大胜后,河北郡县多降,顺德、广平、大名等地皆附于燕。朱棣上书建文帝,要朝廷招还吴杰、平安、盛庸诸将,交战双方各自罢兵。
  建文帝把燕王书信示于臣下,方孝孺出主意说:“我们诸军仍在集结,燕军久羁大名一地,夏日暑雨,不战自疲。现在,应急令辽东诸将入山海关,攻永平,真定诸将渡卢沟桥冲击北平。燕军必急回军以卫巢穴,我军蹑其后追击,必可一举成功。但是,为了缓其兵锋,慢其骄心,应下诏赦其罪过,使其部署因日久懈怠而军心离散。“
  于是,建文帝派大理少卿薛(上山下品)携诏书入燕营,赦燕王父子及诸燕军将士罪,仍复王爵,勿预兵政,归国息兵。
  薛(上山下品)见朱棣。朱棣问建文帝有何言教。薛(上山下品)说:“上言殿下旦释甲,谒孝陵,暮即旋师。”
  朱棣闻言嗔目大怒:“哼!这话三尺童子也骗不了啊。”燕王将士在帐中鼓噪,纷纷扬言要杀掉皇使。朱棣红脸使完,又充白脸。“奸臣不过数人,薛(上山下品)天子使臣,不得妄动!”然后,他带着薛(上山下品) 在营中观射,耀武扬威,显示实力。
  临行前,他对薛 (上山下品)大言道:“汝归,为老臣谢天子……但奸臣尚在,大军未还,臣将士存心狐疑,未肯遽散。望皇上诛权奸,散天下兵,臣父子单骑归阙下,唯陛下命之。”
  朱棣何等人也,软硬不吃。建文君臣不得不再想办法。
  燕军驻扎大名期间,明将吴杰、平安等发兵截断北平粮草运输线。朱棣以报还报,派六千轻骑驰奔徐州、沛县一带,装扮成南军,北后插柳枝为暗号,射过明军防守,直入济宁各仓,尽焚明军粮储。又暗中派兵潜入沙河、沛县,烧毁明军数万艘粮船,“军资机械俱为煨烬,河水尽热。”
  由此,德州粮饷断绝,京师大震。
  明将平安在真定不甘寂寞,准备主动进攻北平。他率军在距北平五十里的平村扎营,常出兵骚扰燕兵。燕世子朱高炽派使向燕王告急。
  朱棣派大将刘江黑夜驰还,携火炮数十门,至城外即燃响巨炮,城中燕兵冲出,双方夹击,大败明将平安,斩首千余。平安走还真定。
  其间,方孝孺还向建文帝出主意反间燕王父子——派使臣密至北平,赐燕世子朱高炽皇上御笔亲诏,“会归朝廷,许以王燕”。北平城内的太监黄俨与朱高炽不和,一见朝廷信使来,马上派人快马驰报燕王“世子将反”。朱棣犹疑,向另一个儿子朱高煦问计。朱高煦回答:“世子本来就和太孙(建文帝)关系很好。”几人正商量怎样除掉“叛父”的世子,朱高炽已派人把被捆绑建文帝使臣和未启封的诏书送至朱棣营中。燕王又惊又喜,看完书信后,大叹:“几杀吾子!”
  1401年8月,明将盛庸檄令大同守将房昭引兵入紫荆关,侵扰保定诸县,并于易县西水寨驻兵。西水寨地处万山从中,易守难攻,可窥伺北平,相机而动。朱棣听闻此讯,深知保定是股肱郡,保定一失,北平必危,于是,燕军班师。
  燕军渡过滹沱河,至完县,增兵镇守保定。行军路上,朱棣还派三万精骑邀击明将吴杰给房昭发去的大批粮饷,围困西水寨。吴杰派人来援,快赶到金水寨时遭燕兵埋伏,被杀得大败,金水寨守军“望见大骇,与真定兵俱溃”。此战燕军斩首万余级,明军摔下山崖又死近万人,除房昭外,多名高级将校被生俘。得胜之后,燕军还师北平。
  1401年12月,建文帝又派忠心耿耿的驸马都尉梅殷镇守淮安,募兵四十万,驻军淮上以扼燕军。
  至此,燕王朱棣起兵三年,虽然多次大胜明军,“但所得土地仅永平、大宁、保定,旋得旋弃,战死者甚众。”明军虽屡遭挫败,但“分布频盛,时时告捷”,又是拥正朔的正规军,名正言顺,从整体形势讲朱棣并没有任何优势。如果战事一拖再拖,燕兵疲敞,人心离散,没准就会杀出几个军将剁砍朱棣父子人头以取富贵。
  最最紧要关头,建文帝宫内的太监帮了朱棣天大的忙。“帝御内臣甚严,皆怨望。”建文帝禀承老皇帝朱元璋旨意,严防太监干政,只当他们是供洒扫的奴仆而已。同时,建文帝又严惩冒皇帝名义出外勒索的宦官头目,使得这些不男不女的家伙心中充满怨毒,纷纷派人到朱棣处示好,告之“金陵空虚”,建议燕军“乘间疾进”。
  一席话点醒梦中人!朱棣决计直趋金陵,准备与建文帝临江决战,拼个鱼死网破。
  建文四年(1402年)初,朱棣提兵出北平。燕军士气高昂,先在藁城破明兵,斩首四千,紧接着又破衡水、下东阿、陷沛县,并在邹县以十二骑大破明军远粮的后勤士兵三多人,直围徐州。徐州明兵破胆,龟缩城内不敢战。燕军绕过徐州,径趋宿州。
  燕军行至淝河,明将平安率军四万蹑随其后。观察地形后,朱棣判断道:“滨河地带多树木,敌兵必疑我军设伏,淝河地平少树,彼不疑,可伏兵。”他亲师精兵两万,持三日粮,至淝河设伏。临行,他嘱戒诸将,一俟燕兵与敌军开战,立即在一路上命未投入战斗的士兵齐举火炬,以惊吓明军。
  平安明军将至,朱棣又派数百燕军快马迎前,见了明军,故作惊慌状,丢下大批看似像金帛的袋子,掉转马头逃走,以诱引明军入伏击圈。明军士兵纷纷下马,争抢大袋子里的“货物”。打开一看全是烂草。这样一来,明军骑阵稍乱。喧哗之间,已入燕军埋伏圈。
  一声锣响,燕兵跃起,平安所率明军知道中计,掉头就走。平安自率三千骑兵奔亡于北岸,燕王朱棣仅以数十骑人马,横挡住平安去路。平安手下有员蒙古族勇将名叫火耳灰,先前也在燕王手下为将。入侍京师数年,被建文帝派到平安手下充当主力。火耳灰识得燕王面目,手执长槊就奔朱棣奔来。朱棣手下燕将童信一箭射中火耳灰的坐骑,燕兵生擒火耳灰。火耳灰的部曲哈三贴木耳也很勇猛,见主将被擒,也策马杀到,又被燕军射落马下生俘。明军见状惊恐,大败而去。
  当晚,朱棣释放火耳灰等人,并以这些憨厚忠勇的蒙古人为贴身侍卫,诸将劝他小心,朱棣不听。北人质鲁朴实,朱棣看准了这点,故而用人不疑。
  朱棣挥师临淮,大破明军后勤部队。明兵部尚书铁铉率部来迎,燕军交战失利,危急之间,朱棣幸得火耳灰等蒙古侍卫翼护,有惊无险。(火耳灰报恩也真快)
  1402年5月,明将平安在小河南岸扎营,燕军于河北岸驻营。各自准备后,双方于清早交战。混战之间,平安左刺右杀,在北坂和燕王朱棣马头相对,此时,平安也顾不得“莫伤朕叔父”的诏令,举槊急击,数次差点刺中朱棣。遇见对方动真格的,朱棣身手再好,心中也十分着慌。幸亏燕军蕃骑指挥王骐赶到,跃马直冲平安,平安坐骑又蹶了一下,朱棣才逃得一命。
  双方大战一整天,各有死伤。“于是南军(明)驻桥南,北军(燕)驻桥北,相持者数日。”不久,明军粮尽,燕兵乘间袭击。恰适明将徐辉祖军至,双方又大战于齐眉山,“自午至酉,胜负相当”。乱战之中,燕将王真、陈文、李斌等人都临阵被杀,诸将心生恐惧,纷纷劝朱棣:“我军深入日久,暑雨连绵,淮土蒸湿,疾疫多发,不如回军至小河之东,休息士马,再作打算。”
  朱棣坚持前进,他说:“兵事有进无退!现在我军胜势已见,如果反而掉头北返,军心马上解体!”众人之中,只有燕将朱能坚决站在燕王一边,苦劝诸将再做坚持,莫生退心。
  建文朝臣也探知消息,知道燕军正在苦撑,败象已露,就劝建文帝说:“燕军很快就要败北,京师不可无良将。”建文帝不知兵,马上下诏召回徐辉祖军入卫京师,小河战场只剩下何福所率一支孤军与燕军相持。
  双方对垒期间,燕王朱棣令军士进行休整,又广赐财物,收买军心。明军由于畏战,往往掘堑作垒为营,军士白日黑夜都不得喘息,虚疲人力,往往真到做战时全无体力。
  由于日久乏粮,明将何福下令移营至灵壁就粮。当时,明将平安师骑兵六万人,护送大量运粮兵车前往何福营中。朱棣侦知消息后,派精兵万余人阻挡平安援兵,并派朱高煦伏兵林间,等候双方混战后明军疲惫时忽然杀出助战。
  燕王朱棣安排停当后,率师逆战,两翼骑兵扇形排开,直杀明运粮援兵。平安引军突至,截杀燕兵一千多人。朱棣见状,忙命步军纵击,横贯明军大阵,截断其军。明将何福见仗已开打,就也率军出壁而战,与平安合击燕军,又杀燕兵千余,燕军小却。
  朱高煦见双方打得火候差不多,趁明军喘息之际,忽然率生力燕军加入战斗,朱棣又率后退的燕兵急转身,一齐掩杀明军。“(何)福等大败,杀伤万余人,丧马三千余匹,燕师尽获其粮饷。”
  何福所率的明军逃入营垒后,饿得双眼发蓝。众将集合议事,决定转天突围,闻炮声即开门冲出。没等天亮,朱棣已指挥大军进攻明营,诸将先登,兵士蚁附。燕军发三震炮,何福部下明军误认为是自己军营突围的炮号,争相推营门冲去,“门塞不得出,营中纷扰,人马坠壕堑皆满”,燕兵乘势大击,明军一败涂地。除何福一人侥幸逃脱外,由于营中驰马不便,大将平安、陈晖都多名明将皆被燕军生擒。至此,明军主力几乎丧失大半。
  看见被捆缚押入大帐的平安,燕王朱棣笑问道:“淝河之战,公马不踬,何以遇我?”
  平安朗声大言:“刺殿下如拉朽耳!”
  面对如此忠贞不屈之士,朱棣本人也不得不心生赞叹:“高皇帝(朱元璋)好养壮士!”命人送平安于北平关押,未加杀害。(平安,安徽滁州人,小字保儿。其父平定从太祖朱元璋起兵,与大将常遇春进攻元大都时战死。平安当初还做过朱元璋养子,骁勇善战,力大无比。他以列将征燕,多次击败燕军。燕军有一勇将王真,朱棣常夸示人说:“诸将奋勇如王真,何事不成!”淝河之战,平安单骑挑王真于马上,勇冠诸军。因此,燕军见平安被擒,军中欢呼动地,纷纷大叫:“吾辈自此就安全了!”朱棣为收买人心,当时把平安械送北平。称帝之后,还以平安为北平都指挥使,不久就改授后府都督佥事(人武部长)的虚职。永乐七年,朱棣巡视北京,快入城时,见章奏中还有平安的名字,使对左右说:“平保儿尚在耶?”平安闻讯,知道朱棣仍怀嫌猜,马上自杀身亡。朱棣外宽内忌,由此也可见一斑)
  从此,明兵情势急转直下。本来十万明兵从辽东赶往济南想与铁铉合军,走到直沽就被燕军截杀,主师杨文被擒,没有一个人能到济南(辽东明军之所以迟迟赶到,主要是朱棣约好鞑靼兵不断骚扰边境,牵制了辽东的明军,可见朱棣还是个有“卖国”嫌疑的反贼)。1402年6月,燕兵至泗州,守军不战而降。
  朱棣列大兵于淮河北岸,明将盛庸拥数万兵于南岸。未几,燕兵又施奇袭计,这群惯于骑马的北方兵竟能先派数百人乘小舟先入南军舰队中放炮,屡战屡败的南军惊骇至极,弃舰而逃。燕军乘胜,当天就攻克盱眙,直趋扬州。
  扬州守将王礼等人暗中通款燕王,把主管江淮的监察御史王彬捆住,大开城门投降。接着,燕兵又降高邮、克仪真。此时,长江之上,遍插燕王大旗的巨舟往来穿梭,旗鼓蔽天。
  金陵城内,大臣们见势头已变,各自心怀鬼胎,都以守城为名求出,致使都城更加空虚。
  情急之下,建文帝派燕王堂姐庆城郡主入燕营请和,答应割地,与燕王中分南北,划江而治。事已至此,朱棣当然不干,婉言拒绝。建文帝惶急,忙问方孝孺:“今奈何?”孝孺书生,只能回言:“长江可当百万兵,江北船已遣人烧尽,北师岂能飞渡?”
  7月,燕军大集合,于浦子口向明军发起攻击。明将盛庸与诸将逆战,竟也击退燕军,又赢得一次暂时的胜利。
  “燕王欲且议和北还”。估计天气溽热,朱棣自己也有些顶不住,毕竟已得到一半国家,想先回北平休整一下再图后举。假如此次朱棣回北平,后来的事情还真难以预料。大胜大败,谁也说不清楚,况且建文嫡孙嗣位,正朔所宗,军心民心,道德的力量无比巨大,会在一夜之间可能突然令燕军兵败如山倒。
  节骨眼上,朱棣能战惯战的儿子朱高煦“引北骑至”,生力军又来,不由不使朱棣大喜过望,他一跃而起,全身贯甲,抚着朱高煦后背说:“勉之!世子多疾。”言外之意上要把继承权传给朱高煦。有这一句话,朱高煦活人被打强心针一样,铁了心死战。
  建文帝本来派都督佥事陈喧率军增援盛庸,不料陈喧径直坐船过江投降了朱棣。
  于是,“燕王乃祭大江之神,誓师渡江,舳舻相衔,旌旗蔽空,金鼓大震。”加上当日天气万里无云,水平如镜,虽然盛庸水军沿江列舰二百余里,但看见燕军如此盛势,“皆大惊愕”。仗未开打,心理上已经输掉。
  燕军乘船迫岸,首先直冲盛庸主营。“(盛)庸师溃,追奔数十里。(盛)庸单骑遁,余将士皆解甲降。”明军舟师如此之众,竟不战而降,至此可见燕军的兵威已经非同一般。(盛庸逃跑后,朱棣不久即攻下金陵称帝。盛庸以余众降,守命驻守淮安。不久,建文帝的兵部尚书铁铉被擒获,朱棣马上命盛庸退休。很快,朱棣就派人诬告盛庸“怨望有异图”,盛庸自杀。朱棣起兵后屡战屡捷,但多次败在盛庸和平安两将之手,因此一直记恨在心。)
  抢渡长江后,燕军又攻下镇江咽喉要地,直奔金陵杀来。
  当时,本来凤阳还有留守军队数万,但守将认为中都不能轻弃,死心眼固守中都。驸马梅殷在淮安也有数万兵,也因消息隔绝,不知所为。
  建文帝“甚忧郁,徘徊殿庭间,召方孝孺问计。”
  方孝孺只是一大儒,兵事根本非其所长。他只能在朝班上抓住李景隆,说:“坏陛下事者,此贼也。”请建文帝下令杀掉他。群臣班中共冲出十八人,也都咬牙切齿,愤怒之下,争相上去拳打脚踢,差点把李景隆当众打死。
  把李景隆暴打一顿,火气稍消,方孝孺出主意说:“城中尚有劲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应把城外居民尽驱入城,并把城外木材全部抢运入城,使得燕兵无攻城之具,日久就会自行撤离。”
  “帝从之”。这一来,盛暑季节,老百姓毒日头下搬运巨木,饥渴劳苦,死者无数。大家为躲避拆毁自家房屋后运送房梁入城的苦差,许多人自己纵火烧屋,大火连日不息。
  “屋漏偏遭连夜雨,船漏又遭顶头风。”好好的金陵城,东北角和西南角又无故崩塌,朝廷下忙派兵民抢修,怨天愁地,上下官民都昼夜不得休息。
  惶急无计之下,建文帝一拨又一拨地派李景隆和诸位王爷出城,乞求燕王朱棣退兵,答应割地中分天下。朱棣咬定只要“得奸臣”,诸王也个个碰了软钉子而回。
  “帝会群臣恸哭”。有人劝建文帝逃往蜀地,有人劝逃往浙江,有人劝逃往湖湘,意见纷纷,莫知所之。最早立议削藩的齐秦、黄子澄都早先出外“募兵”,建文帝一筹莫展,天天长吁短叹,恨恨道:“事出汝辈,而今皆弃我去乎!”
  燕王朱棣害怕四方勤王兵至,便派军队诸将日夜研究攻城计略,想尽快结束战斗。哨探侦知金川门是李景隆把守,朱棣便率先派军攻打。燕军一到,李景隆与谷王朱(左木右惠)马上大开城门投降。以兵部尚书茹瑺为首的数十个望风使舵的建文帝臣子也都纷纷投奔,叩请朱棣称帝。(李景隆是朱元璋重臣李文忠之子。李文忠是朱元璋亲外甥,连李景隆的名字都是朱元璋所起。此人相貌堂堂,“眉目疏秀,顾盼伟然”,其实是个绣花枕头美男子。他先前丢盔卸甲亡掉八十万军队,建文帝对其也没有加以诛杀。危难关头,他不仅不以死报,反而首先开城门投降朱棣,此人品性也真是至差至衰。朱棣即位后,李景隆得授“奉天辅运推诚宣力武臣”,增岁禄千石。朝廷每有大事,他还站在班首主持政议。“诸功臣皆不平。”永乐二年,朱棣的兄弟周王告发李景隆在建文朝时强向自己索贿一事,不久,又有人告发他“蓄养亡命,谋为不轨”。毕竟姑表亲,朱棣不忍加罪,只是削夺他的勋号,以公爵身份归家停职。又过些时日,有大臣弹劾“李景隆在家坐受阁人伏谒如君臣礼,大不道;(李)增枝(景隆子)多立庄田,蓄童仆成千,意叵测。”朱棣这才下旨把李景隆父子连同家眷全部软禁,没收全部家财。老哥们耍赖皮闹绝食,十几天不死,也就又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寂寞荒凉之下,直到永乐末年才病死。)
  建文帝惶急,“逊国而去。”(建文帝逊国是中国历史一大谜团。官方所修正史也讲“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但朱棣“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越八日葬之”,自己单方面宣布建文帝已被烧死。但他称帝后,仍然不放心建文帝,怕这位侄子日后东山再起,派人四处寻找。大太监郑和自永乐三年起(公元1405年)数次下西洋,表面上是宣示大明国威,一路挥霍金银无数,实际上最重要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探访建文帝下落。当然,七下西洋,诚为我中华征服海洋的壮举,据说美洲也是三宝太监首先发现,比哥伦布还要早。2005年是郑和下西洋600周年,估计朱棣和臣下谁也没想到为了寻访一个小皇帝下落的“壮举”会带出日后那么多大动静来)。
建文帝嫡孙袭统,居正朔之位,竟败于起兵反叛的藩王之手,实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结局。总结起来,建文帝失败原因不外如下:
  第一,建文柔仁。燕兵将皆勇战骁勇之辈,建文帝竟于大战前下明诏“莫伤害朕之叔父”,不明之至,致使朱棣多次绝处逢生,假使明军在战场上能“擒贼先杀王”,燕军早就冰销败亡。
  第二,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皆书生,苍猝行削藩之计,不知兵事,没有什么大的战略眼光,以致于误已误国,最后招致灭族惨祸。
  第三,单用一将统师军队。耿炳文一人统三十万军;李景隆两次败北,一战统五十万,一战统三十万;盛庸一人统二十万。明军“合天下之兵,握一人之手”,而反观朱棣,单旅孤城,利于战不利于守,利于合不利于分。如果当初下令山东、河北诸将各拥众数万,凭城坚守,年深日久,以叛臣贼子起兵的朱棣胜一仗败两仗,又一直逡巡在河北、山西狭窄地带,熬过一阵熬不过两阵,军队人心最终会轰然瓦解。
  第四,建文帝彷徨不决,总在关键时刻犯致命错误。如果当时朝廷不招徐辉祖回金陵,而是让他留在原地与徐福合击燕军,很可能挽转整个战场形势,给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燕军以致命的最后打击。
  另外,纵观整个龙虎斗过程,建文帝一方除盛庸、平安外有些智勇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大师之才。这也要“归功”于朱元璋,因为所有有智有勇有力的名将早已连子孙都被株除干净,留下的全是三、四流将领,自然不是燕王朱棣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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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68   壬申殉难——朱棣残杀建文臣子的倒行逆施
  朱棣入京后,立即揭榜(悬赏捉拿)黄子澄、齐秦、方孝孺、铁铉等建文帝臣子数十人,并清宫三日,诛杀宫人、女官以及内官无数,只留下一帮曾向他通过风报过信的没老二太监。他又迁建文帝母亲于懿文陵幽禁,杀掉建文帝三个兄弟。建文帝七岁太子朱文奎于乱中“不知所终”,肯定是被朱棣杀掉。另外的小儿子朱文圭当时才两岁,还在怀抱之中,朱棣先把这个小孩幽闭于广安宫,后来不知所终,想必也是被朱棣派人弄死以绝后患。(也有记载说朱文圭一直幽禁在凤阳,至明英宗时才放出,已经五十七岁,尚不能分辩马牛,完全被禁锢成一个痴呆)。
  朱棣派人扑灭皇宫大火后,首先做的就是召文学博士方孝孺来起草自己的继位诏书(朱棣的谋士姚广孝曾在北平时对他讲,方孝孺是天下“读书种子,”绝不可杀)。
  方孝孺乃建文帝耿耿忠臣,身穿衰桎白衣大哭于阙下。朱棣召其入殿,方孝孺也不施礼,依旧嚎哭不已。
  朱棣劝说方孝孺:“我是效法周公辅佐成王啊。”
  方孝孺止住哭声,厉声反问:“成王安在?”
  “他自焚而死!”朱棣答道。
  方孝孺又问:“何不立成王之子?”
  朱棣回答:“国赖长君”(意指他自己)
  方孝孺咄咄逼人,“何不立成王之弟?”(意思是建文帝几个弟弟都已成年),朱棣不得已,亲自下殿走到方孝孺面前,苦笑着说:“这些都是朕的家事啊,先生你不要为这些事费神。”
  左右递过纸笔,朱棣说:“诏天下,非先生不可。”
  方孝孺夺过诏纸,在上乱批数字,掷笔于地,边哭边骂道:“死即死耳,诏不可草!”
  朱棣怒急,大声叫道:“怎能让你痛快一死,即死,难道你不怕我诛你九族吗?”
  方孝孺大喝:“便诛十族又奈我何!”
  此时,朱棣已皇位在座,顿呈残暴本性。他命卫士用大刀把方孝孺嘴唇割开,一直划裂到耳边。然后,命人逮捕其九族亲眷外加学生,凑成十族,共八百七十三人,依次碎剐杀戮于方孝孺面前。方孝孺忍泪不顾,最后被凌迟于聚宝门外,时年四十六。
  孝孺临刑前做绝命诗,曰:“天降乱离兮孰知其尤,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庶不我尤!”
  建文帝兵部尚书铁铉被逮至京。朱棣坐于御座,铁铉背立殿廷,至死不转身面对朱棣。朱棣派人割掉铁铉耳鼻,在热锅中烧熟,然后硬塞入这位忠臣口中,问:“此肉甘甜否?”铁铉历声回答:“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于是朱棣下令寸磔铁铉,这位忠臣至死骂不绝口。怨恨之下,朱棣又把铁铉八十多岁的老父老母投放海南做苦役,虐杀其十来岁的两个儿子,并硬逼铁铉妻子杨氏和两个女儿入教坊司充当妓女,任由兵士蹂躏。
  对建文帝刑部尚书暴昭,由于陛见抗骂,朱棣先去其齿,次断手足,以刀慢割脖项而死。
  对礼部尚书陈迪,由于责问不屈,朱棣命卫士绑送他及其六个儿子一起至刑场凌迟。朱棣又先派人割下陈迪儿子陈凤山的鼻子和舌头,塞进这位忠臣嘴里逼他下咽。陈迪虽为文士,至死不屈,怒骂而死。
  对建文帝右副御史练子宁,也因殿上怒骂,朱棣命人先割掉其舌,此后寸磔而死,其宗族被杀者一百五十一人。
  对建文帝兵部尚书齐秦,也是因其不屈,送刑场凌迟;对太常卿黄子澄,也赤其三族,凌迟处死。
  对建文帝监察御史高翔,因其丧服入见,朱棣命卫士杀之于殿上,没产诛族,又掘发高氏宗族墓地,焚骨抛尸,交杂狗骨马骨四散丢弃。
  对建文帝监察御史王度,宗人府经历宋征、监察御史丁志、监察御史巨敬,朱棣皆施以族诛之刑。
  建文帝大理寺丞刘端弃官逃去,被抓入殿。朱棣问:“练子宁、方孝孺是什么样的人?”
  刘端笑答:“忠臣也!”
  朱棣问:“汝逃,忠乎?”
  刘端回答:“存身以图报耳!”
  朱棣狼性大发,命人用刀割去刘端耳鼻,狞笑着问满头血污的刘端:“作如此面目,还成人否?”
  刘端骂道:“我犹有忠臣孝子面目,九泉之下也有面目去见皇祖!”
  朱棣狂怒,亲手用棍棒把刘端捶击而死。
  除了多位建文帝忠臣自己或全家自杀外,朱棣虐杀建文帝忠臣及其家属共一万多人。历朝历代异姓相伐相杀,从未有这样惨屠对方官吏臣下的举动。因此,清初史家谷应秦这样叹道:
  “嗟乎!暴秦之法,罪止三族;强汉之律,不过五宗……世谓天道好还,而人命至重,遂可灭绝至此乎!”
  话说回来,对建文忠臣杀则杀耳,杀之可成其千秋万世之名。王朝皇族更迭,诛杀前臣也不算太过份的罪行。“古者但有刑诛,从无玷染。”而朱棣秉承朱元璋老混蛋血脉中淫暴凶残的因子,把多位忠臣孝子的大好清白妻女送入教坊司(公家妓院)做性奴,每天受二十多精壮汉子轮奸,生下男丁当家奴,生下女孩长大后接着做妓女,死后便“着抬出城门喂狗吃了”……—— “此忠臣义士尤所为直发冲冠,椎胸而雪涕者也!”(谷应秦语)
  直到二十二年后,朱棣儿子明仁宗朱高炽继位,才下诏称:“建文诸臣家属在教坊司、锦衣卫、浣衣局及习匠、功臣家为奴者,悉宥为民。”
  建文帝忠臣惟一善终者,只有魏国公徐辉祖一人。朱棣召见,徐辉祖不出一语。由于他是功臣徐达之子,家有免死的誓书铁券,其弟徐增寿又因想投降朱棣被建文帝杀掉,朱棣才免其一死,革其禄米,把他一直软禁在家。
   残暴如此,坐稳龙椅后的朱棣很想又换张脸皮以“仁德”形象留诸后世。特别可笑的是,永乐二十二年的甲辰科举考试,本来第一名状元是孙日恭。考试官员最后把录取名单呈给朱棣过目,这位流氓皇帝一反常态,细细研读,竟咬文嚼字起来:“孙日恭第一名,不行!日恭两字合起来就是‘暴’。(古文是竖版,所以两个字看上去就是“暴”字)朕一向以仁心为本,平生最恶残暴苛刑,隐暴于名的人断断不能为我大明状元。”老混蛋批来批去,从三甲之中点了一个名叫邢宽的人为状元。邢宽,乃“刑宽”的谐音,以此来显示永乐皇帝治下轻刑薄赋、仁德四海的“太平景象”。动辄诛臣下“十族”、杀人过万眼都不眨、处心积虑把忠臣妻女送入窑子每日定量供人轮奸的凶戾变态之人,临老又忽然变得似乎连只蚂蚁都不愿踩死,连一“暴”字都堵心碍眼“仁德”之人,不得又让人佩服职业统治者的演戏才能,已臻乎炉火纯青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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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69   盖棺论未定——明成祖朱棣一生功业得失
  后世讲起朱棣,大多褒大于贬。对外方面,特别是他五征漠北,先后击败瓦刺和鞑靼诸部(元朝灭亡后分裂为鞑靼、瓦刺和兀良哈三部。兀良哈早已归顺明朝,大宁的朵颜三卫即是兀良哈部)。同时,他又在西北设“关西七卫”,增设贵州布政司,在安南设交趾布政司。对内方面,他发展经济,休养生息,使国家岁粮收入大幅增加;同时剥夺藩王实权,进一步加强中央集权。文化方面,他授命臣下编篡《永乐大典》(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他自己歌功颂德和篡改史实),对文化典籍进行系统整理。因此,《明史》中对他赞扬道:“文皇少长习兵,据幽燕形胜之地,乘建文孱弱,长驱内向,奄有四海。即位以后,慕行节俭,水旱朝告夕振,无有壅蔽。知人善任,表里洞达,雄武之略,同符高祖。六师屡出,漠北尘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宾服,明命而入贡者殆三十国。幅员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然而,深入细致地研究明代历史,却可得出这样一个惊人结论——虽然明朝之亡追根溯源是亡之于万历,但一切深祸至忧其皆肇自这位“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的文皇朱棣。
  对内,明朝正是从朱棣起开始大用宦官。因为正是建文帝的宦官向朱棣报告金陵空虚的实情,朱棣才一反一直在河北、山西诸地兜圈子的常态,直捣京师,得登帝位。篡弑成功之后,朱棣大用太监,其间有郑和下西洋(这倒不是什么大坏事),李兴充当前往暹罗的国使,马靖镇甘肃,马骐镇交趾。特别是永乐十八年,明祖又开设专由太监负责的东厂(朱棣又恢复朱元璋本已废除的锦衣卫,厂卫之祸,流毒深远)——由此,宦官拥有了出使、专征、监军、坐镇、刺探等诸多大权。明太祖本来有祖制:“内臣不许读书识字”。朱棣却一反其制,听凭太监们“学文化”,到了明宣宗更是在内廷设内书堂,派大学士教小内侍们书写。这些太监们时间充裕又无青春期烦扰,明古今、通文墨,如狗添冀,更能在关键时刻运用筹算智诈,欺君作奸。所以,明朝太监之祸日烈,如王振、刘瑾、魏忠贤等,积重难返,直至明亡。
  对外,朱棣主要防备蒙古,尽坏朱元璋边疆政策的成制。本来谷王在宣府,宁王在大宁,韩王在开原,辽王在广宁,沈王在沈阳。朱棣自己篡位后,深恐兄弟蹈习自己前路,尽迁五王于内地,致使东北无边备强兵,边疆严重内缩,山西等地也逐渐失去屏依。虽然朱棣在朱元璋所设辽东都司的基础上又设奴儿干都司,但却用女真族太监亦失哈掌管大权。太监贪财重货,每每骚扰女真各部,种下矛盾多多,又激使女真各部相互联合重组。至明朝中后期,奴儿干都司仅是一空名机构,满洲日益强大,而建州附近又无重镇,致使连连败绩,直至于亡。明朝最终未败于蒙古,而亡于明初不知名的满洲,细究原由,正是基祸于这位明成祖朱棣。
  当然,“涂金”工作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朱棣生前就一直很注意“宣传”工作。建文四年六月他攻入南京,同年十月他就下诏第二次重修《太祖实录》(建文帝修过一次)。他任命两个降臣李景隆和茹瑺为正、副监修官,以大才子解缙为总裁。同时,朱棣对修史官员奖罚分明。对听话有意袒护朱棣篡改史实的,如胡广、黄淮等人,升官;对直书无隐不避朱棣忌讳的,如叶惠仲,族诛。仅仅花了九个月时间,这些“深体朕意”的奴才们就献上了篡改完毕的《太祖实录》。
  后来,解缙因储君事得罪了朱棣,心态多疑的朱棣又三修《太祖实录》,派心腹姚广孝主管监修事宜。此次修史更加“仔细”,费时五年,删除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史料,增加不少朱棣自以为是的“史实”。永历十六年,书成献上,朱棣“披阅良久,嘉奖再四”。并对跪伏于殿下的几个奴才文人高兴地说:“庶几少副朕心。”
  此次修史,主要是为朱棣篡位的合理性制造理论依据,不仅明白地写明朱棣是马皇后亲生子(其实他是硕妃所生),还编造了马皇后梦见朱棣解救自己的故事;此外,史臣们又编造了老皇帝朱元璋在临死前一直咽不下气,反复问“燕王来未?”——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直相信父子家天下的朱元璋,如果临死前念叨燕王,肯定是告诫皇太孙和大臣们要提防这位四皇子,绝对不会在临崩前想把皇位传给他,更不会说什么“国有长君,吾欲立燕王”。况且,建文帝即位时已经成年,根本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娃娃“幼君”。
  所以,文字这东西的力量绝不可小看,加诸史书上更是可以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大家有时评价一个皇帝,都是往往听信史臣的史书,以为风骨文人们会直笔铺陈,所谓“国亡而史不亡”。
  其实,真正的情况往往大相径庭。比如,明朝的正德皇帝,后人一讲起此人就觉得他荒淫昏庸、荒唐至极——究其原因,恰恰是因为他死后无子,皇位由他在湖北当藩王的堂弟朱厚璁继承。旁支入嗣的自卑和以及与臣下的“大礼仪”之争(即大臣们坚持朱厚璁应该依礼以正德父亲明孝宗为皇父,而不能以其生父兴献王为皇父),使得这位世宗皇帝在修《武宗实录》时,心怀隐恨,大暴正德皇帝这位堂兄的短处,满书都是丑行和淫暴,一点也没有“为尊者讳”的意思。使得这位并非特别坏的皇帝成为明朝“坏皇帝”的最高榜样。由此,可知历史的涂脂抹粉和歌功颂德是多么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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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70   有样学样——朱棣死后的“高煦之叛”
  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春天,鞑靼阿鲁台进犯大同、开平。朱棣于4月间举行盛大阅兵仪式,率众大将第五次亲征。同年8月,朱棣病死于榆木川,终年六十五岁。“遗诏传位皇太子。”
  明仁宗朱高炽自幼就以聪慧仁德著称。“靖难”起兵时,朱高炽常常居北平留守,并曾以一万之兵拒李景隆五十万明军于北平城外,保全了朱棣的大本营。朱高炽两个弟弟也都不是吃干饭的,朱高煦以军功有宠于明成祖,朱高燧以慧黠见喜于明成祖。当初建文帝听方教孺之言,赐朱高炽秘诏,使“反间计”欲离间燕王父子,多亏朱高炽仁孝如一,忙派人把建文帝诏书和诏使一齐驰送朱棣,才免却父子相残的悲剧。
  朱棣篡位后,朱高炽为皇太子,朱高煦、朱高燧“与其党日伺隙谗构”。永乐十六年,宦官黄俨诬称皇太子擅赦罪人,邀德名于天下,有不臣之心,东宫官员坐死者甚众。朱棣命侍郎胡滢暗中察访实情。胡侍郎禀公密奏,陈列皇太子“诚敬孝谨七事”,才免却本性多疑的朱棣猜忌。后来,宦官黄俨等想弑朱棣谋立其三子朱高燧,事发伏诛,还是皇太子朱高炽力保朱高燧不知情,救了这位一直倾陷自己的三弟一命。
  朱高炽即位后,任用贤良,友爱二弟,轻刑薄役,核查冤狱。“在位一载,用人行政,善不胜书”,确实是明朝历史上罕见的仁德皇帝。可惜天不假年,明仁宗当了一年皇帝就病死,时年四十八。
  明仁宗长子皇太子朱瞻基继位,是为明宣宗。
  见年青的侄子登基,一直觊觎皇位的汉王朱高煦“反谋日甚”,很想再把他爸爸朱棣篡夺其侄建文帝的“靖难”大戏再演一次。《广韵》曰:煦,温也,所谓“煦而为阳春,散而为霖雨”。偏偏人与名不符,朱高煦自少年时代就“性凶悍”,“言动轻佻”。
  靖难之役,勇武善骑射的朱高煦不仅在白沟、东昌等战役中立有大功,江上之战,朱棣本来都要撤兵返走,多亏朱高煦亲率生力军赶到,喜得朱棣当时连骗带蒙又附有二、三的诚意对他说:“吾病矣,汝努力,世子多疾,”婉言有立其为储贰之意。狂喜之下,朱高煦拼命死战,大败明兵,奠定了燕兵攻克南京的最后胜利基础。
  虽说“君无戏言”,但朱棣的话也属高级而严肃的“逗你玩”。“吾病矣”——一活又活了二十二年;“世子多疾”—一活又活了二十三年,多疾不等于立马就死,只要活着,嫡长子就该是皇太子。
  朱棣称帝后,封朱高煦为汉王,国云南;朱高燧为赵王,国彰德。朱高煦怏怏不肯之国,说:“我何罪,斥我万里。”朱棣不悦。皇太子朱高炽仁德,力劝之下,使这位二弟其能暂留宗师。封王后,朱高煦力求一支名为“天策卫”的御林军为护卫军,又乘朱棣高兴时增益两只卫军为护卫,由此,他常常自夸于人:“唐太宗曾为天策上将,我得之岂偶然呢。”
  有一次,朱棣命皇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以及皇太孙朱瞻基三人一起谒拜朱元璋孝陵。朱高炽一直体弱多病,是个素有足疾的大胖子。谒陵要步行,朱高炽要两个太监左右搀扶才能一瘸一拐慢慢挪步,就这样,还时不时一个大趔趄,样子着实狼狈。身强力健的朱高炽在背后讪笑道:“前人蹉跌,后人知警”。皇太孙朱瞻基倒自少年时就有英锐之风,在朱高煦身后接口说:“更有后人知警也。”朱高煦当时“回顾失色”,感觉这位侄子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善茬”。
  汉王朱高煦身长七尺多,矫捷善骑射,“两肋如龙鳞者数片”,这种其实是牛皮癣的皮肤病更让他觉得自己是“真龙”下世,常以雄武自骄。洪武十三年,朝廷改封其封国为青州,朱高煦又不想去。他私募卫士三千人,也不隶籍于兵部,常常纵使这些人劫掠。兵马指挥徐野驴擒审其部下,朱高煦大怒,冲入衙府以手中铁瓜当头把徐指挥活活砸死。
  在外出征的朱棣回南京闻讯,大怒,把他囚禁在西华门内,准备废其为庶人。皇太子朱高炽又“力劝”,削其两支护卫,改封山东乐安州。朱高煦此次不得不行,到乐安后,“怨望益甚,异谋益急。”皇太子多次亲笔写信告诫这位老弟要遵令守法,朱高煦仍旧我行我素。
  明仁宗朱高炽继位后,朱高煦的儿子朱瞻圻日夜与其父互派信使通报京城的情况,潜伺变故,有时一昼夜就有六七趟来往谍报。“上固知之,顾益厚遇,倍加岁禄,赐赉万计。”后来,朱高煦因怒在封国的王宫杀掉朱瞻圻生母,怨恨之下,朱瞻圻就上书揭其父过恶。朱高煦也怒,狗咬狗反诉这位儿子常为自己“侦觇朝廷秘事”。明仁宗毕竟是个老好人,叹息说:“尔父子何忍也!”罚朱瞻圻去凤阳守皇陵。
  明仁宗崩逝时,皇太子朱瞻基正在南京,奔丧回程时,朱高煦还想于半路伏兵谋杀这位嗣帝,因事发匆忙而未果。
  明宣宗继位后没两个月,汉王朱高煦还假惺惺地“陈奏利国安民四事”。朱瞻基性格很像他父亲,也是个厚道人,对侍臣讲:“永乐年间,皇祖常谕皇考及朕,谓此叔有异心,宜备之。然皇考待之极厚。如今日所言,果出于诚,则是旧心已革,不可不顺从也。”于是,明宣宗大张旗鼓诏命有司施行,并亲笔写信表示感谢。
  转年(1426年,宣德元年)正月,朱高煦以献元宵灯为名,派人窥伺朝廷武备,“反谋未尝一日忘”。他向明宣宗索要骆驼,“与之四十”;索要马匹,“与之百二十”,索要袍服,“又与之”。见这位侄子皇帝很好说话,“高煦愈自肆。”他暗约驻守济南的山东都指挥靳荣到时献城为应,又授指挥王斌、朱煊等人为太师、都督等官职,命其世子朱瞻垣居守,另外,四个儿子各监一军,他自己率中军,准备举兵进攻北京。
  起兵前,朱高煦自作聪明,派遣其属下枚青入京,约英国公张辅为内应。张辅是朱棣“靖难”第一功臣张玉的儿子,闻言连夜就把枚青绑起送入宫内。即使事已至此,明宣宗仍派中官侯太带自己亲笔信至乐安“晓谕”这位皇叔。
  侯太到乐安后,朱高煦陈兵相见,南面高坐,也不拜领皇敕,令皇使侯太跪于阶下,大言道:“我何负朝廷哉!靖难之战,非我死力,燕之为燕,未可知也。太宗(朱棣)信谗,削我护卫,徒我乐安;仁宗(朱高炽)徒以金帛铒我。今又辄云祖宗故事,我岂能郁郁无动作!……速报上,缚奸臣来,徐议吾所欲。”语气语态,与当初朱棣反建文帝时几乎同出一辙。
  太监侯太是个胆小鬼,怕汉王杀掉自己,伏地惟惟。回京后,明宣宗问他汉王说些什么,他回答说:“汉王无所言”。随行护卫的锦衣卫“俱陈所见”,明宣宗大怒,对侯太说:“事定必治汝!”
  为了给自己造反制造论据和做铺垫,汉王朱高煦派人上疏朝廷众官,指斥明宣宗违背洪武、永乐旧制,与文臣诰敕封赠以及南巡诸事,“斥朝廷罪过”。同时,他又斥责夏原吉等几个大臣擅权为奸,“并索诛之”,同时,私下写信给诸位公侯重臣,“骄言巧诋”,污蔑明宣宗违祖制等事。至此,明宣宗才叹道:“高煦果反!”
  明宣宗集朝臣集议。本来要派阳武侯薛禄率兵讨伐,大学士杨荣以建文帝时李景隆为戒,劝帝亲征。大臣夏原吉也表示:“臣见高煦命将而色变,退语臣等而泣,知其无能为也。且兵贵神速,宜一鼓而平之,所谓先声有夺人之心也。”英国公张辅自告奋勇,想自请两万兵前往平定朱高煦。明宣宗表示:“爱卿您确实能击败叛贼。但朕新即帝位,保不准有小人怀有二心,亲征之事就这样决定了吧。”
  明宣宗虽年纪轻轻,却属少年老成英明果决之主。1426年(宣德元年)秋八月,经过周密布置,祭过天地宗庙社稷山川百神之后,他亲率大营五军将士出征。
  行至杨村,明宣宗在马上询问左右群臣:“众卿认为高煦计将安出?”有人说“乐安城小,贼军必先取济南为大本营”;又有人说朱高煦先前一直逗留南京,此次造反一定会引兵南去。明宣宗听毕摇头,说出自己的看法:“不然。济南虽近,未易攻取;闻朕大军将至,亦无暇攻取。高煦护卫军多家在乐安,不会弃家往南京方向征战。高煦外似诡诈,内实怯懦,临事狐疑,辗转无断。今其敢反,轻朕年少新立,众心未附。又以为朕不能亲征。今闻朕亲行,已经胆裂,其敢出战乎!至即擒矣。”
  如此名正言顺,加上皇帝亲征,明宣宗仍在路上遣使向朱高煦传达诏旨,谕以逆顺祸福。“上英畅神武,词旨明壮。六军气盛,龙旗钲鼓,千里不绝”。设想,当初建文帝有此远识和胜略,能够御驾亲征,估计走到一半,北平城内就会有人擒燕王朱棣来献。
  大军一路鼓行,径直来到乐安城北,把乐安城围个水泄不通。惊惶之余,城内守军“乘城举炮”,想弄出些大动静来吓唬城外明军,同时给自己壮壮胆。“大军发神枪铳箭,声震如雷。”(明朝火器相当先进,排放轰响,估计和“卡秋莎”火箭炮的威势差不多。)“城中人皆股栗”,叛军个个发抖。
  “诸将请即攻城,上不许。敕谕高煦,不报。复遣敕谕之曰:‘前敕谕尔备矣。朕言不再,尔其审图之。”下了最后通牒后,明宣宗又派人以箭缚“招降归正”敕书于城内,告以福祸逆顺,“于是城中人多欲执高煦以献。”
  牛逼这么久,侄子皇帝真正提兵前来,朱高煦反倒狼狈失据。在内殿徘徊思虑大半天,朱高煦只得秘密派人哀求明宣宗宽假一天,“今夕与妻子别,明旦出归罪。”明宣宗答应。
  当夜,朱高煦把多年私造的兵器和与众人往来密谋造反的文书信札,全部付之一炬,销毁罪状,“城中通夕火光烛天。”
  转天,朱高煦要出城投降,其将王斌很有血性,劝他说:“宁一战而死!就擒,辱矣!”朱高煦以城小为辞,从地道偷偷溜出城,穿白衣跪伏于侄子面前,顿首自陈:“臣罪万死万死,生杀惟陛下命!”
  明宣宗仁德,没有依刑法对他“明正典型”,而是把他一家人送至京师,在西安门内新筑宫室,虽属软禁,但“其饮食衣服之奉,悉仍旧无改。”班师之后,仅仅诛杀逆党王斌等六百余人,胁从者皆不问。
  明宣宗本来想一鼓作气挥军趋彰德,把另一个叔叔赵王朱高燧也一并擒来,大臣杨士奇苦劝,认为赵王谋反无实,又属至亲,攻之没有正当理由。明宣宗很听谏劝,回京后派人送亲笔信晓谕,忐忑不安的朱高燧见信,大喜曰:“吾生矣”,忙上表谢恩,上献自己所有护卫军队。明宣宗收其所还护卫,保留其仪卫司(仪仗队),赵王朱高燧得以善终。
  朱高煦虽为囚徒,大宫殿大酒大肉仍旧享受,诸子妃妾也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按理说装装孙子哀乞苟活也能善终。有一天,明宣宗处理朝政后心情不错,亲自去逍遥城(宫殿名)去看往这位被拘禁的叔王。
  朱高煦不知哪根筋又搭错,倨傲不拜,横坐于地,冷眼观瞧明宣宗。宣宗围着这位皇叔转了几圈,本想好言安慰几句,说说亲情叙叙旧,不料想朱高煦忽然伸出一腿使个大绊子,把明宣宗绊倒在地。“上大怒”,命力士从殿外抬口大铜缸进来(就是故官里常见那种)把朱高煦扣闷在里面。铜缸重300斤,这位汉王身板特好,孔武有力,用脖子还能把缸顶起,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又朝宣宗逼近。盛怒之下,明宣宗派人“积炭于缸上如山”,点火燃之,不久,炭烧铜熔,把朱高煦烧成一顿灰烬。余怒未消,朱高煦诸子也被下令处死。
  纵观朱高煦所为,比其亲爹朱棣相差远矣,判若云泥。他既无深谋远虑,又无能将谋臣,更无坚城广地。苍猝起兵,困守孤城,一俟宣宗亲征,即刻束身就缚。败则败矣,认命拉倒,又伸出臭脚,绊龙一跤,由此,也可知朱高煦毕竟只是一介赳赳武夫,实无大计。
  历史往往会惊人地相似,有时是喜剧,有时是悲剧,有时是笑剧。不幸的是,朱高煦拨个未筹。虎父犬子,十分不肖。 上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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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71   锦绣蓉城藏帝家,只是凋零似落花
  ——前蜀末帝王衍与后蜀末帝孟昶
  平素无聊,喜欢翻阅古画帖,特别是对那些工笔人物、禽鸟、阁台,尤为注意。观五代画家黄荃的作品,形神兼备,笔法纤密,构图巧妙,用意精湛,使人对这个公元十世纪生活在成都的画家兴趣顿生。仔细研读黄荃的生平,发现这位画家竟然大半生都生活于被中国文人称为“季世”的混乱黑暗的五代时期,而且作为御用画家侍奉过前蜀王衍和后蜀孟昶两个历史上有名的昏庸君王。
王衍、孟昶与南唐主李煜和宋微宗赵佶一样,虽然政治上昏庸无能,耽花湎酒,终至亡国,可他们在艺术上的造诣都可称得上是真正的大家,无论诗词歌赋画文,皆臻至逸品和神品之境。
相传,前蜀后主王衍得到唐朝画家吴道子的《钟馗捉鬼图》,上面画钟馗正用右手食指剜出小鬼眼睛准备当小吃的场景。王衍也是内行,他自忖,如果把钟馗描画成用大拇指剜出小鬼的眼睛,效果可能会更好,更显衬出钟馗的昂然气势。黄荃受命后,回家琢磨,怎么想怎么不对,皇上的旨命又不能违背。无奈之余,黄荃就重新画了一张钟馗用大拇指剜小鬼眼睛的画,然后,他把两张《钟馗捉鬼图》一并奉给王衍。王衍大为不解,忙问黄荃为什么不在吴道子原画上面修改。黄荃答道:“观吴道子所画钟馗,整幅人物的气力、眼神、筋骨皆落于右手第二指上,如果改为用大拇指着力,原先的人物姿态一下子就散掉了,整幅作品就会丧失原有的人物神采和光芒。而为臣我画的钟馗,人物力道着于大拇指,以此奉上,特供参考。”王衍琢磨一番,大为称赞,遂成一段画坛佳话。
此外,后蜀末帝孟昶,与这位黄荃大画家也有一段“艺术交流佳话”。后蜀广政七年(公元944年),南唐与后蜀结为“友邦”,送来六只江南特有的白仙鹤。喜爱丹青文辞的孟昶忙命人宣黄荃进殿,让大画家为这六只仙鹤图形写真。黄荃落笔如飞,浓点淡染,不大功夫,六只仙鹤或理毛、或整羽、或唳叫、或翘足、或惊恐、或啄苔,“体态鲜活,有愈生者”,喜得后蜀末主孟昶大叹不已,把作画的偏殿也命名为“六鹤殿”。画幅悬于殿中,这位皇上朝夕临视,流连不已。
于黄荃而言,可幸也可悲!可幸的是,两个君王皆是彬彬文士,品画作诗的高手,言语谦谦,和蔼可敬;可悲的是,两人都是盛世亡国之君,只知沉湎于“艺术”,不知体恤政情民意,真个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丹青”,其结果,皆是国破家亡,命丧人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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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72   前蜀末帝王衍
  说起王衍,不得不交待他老爹王建。
王建,字光图,许州舞阳人。此人隆眉广面,状貌不俗。但王建年少时是个远近有名的无赖之徒,以杀牛、偷驴、贩私盐为生(很像黄巢,不过规模不如黄巢大,文化修养方面更比不上这个给唐王朝致命打击的强盗头子),当时,邻居都送给王建这位“混混”一个绰号:“贼王八”,可见当时他是多么地讨人憎厌唾弃。后来,赶上唐末乱起,王建也趁机投军,从小兵做起,渐成队将。黄巢攻陷长安,唐僖宗奔逃于蜀地,恰值王建当时为都头,与忠武军将领鹿晏弘一起西迎僖宗,喜得苍惶如丧家狗似的唐皇如捞救命稻草,号王建等诸人所率军队为“随驾五都”。大太监田令孜(当时任十军观军容使)也收王建为养子。唐僖宗还长安后,王建一下子跃为御林军宿卫将领。
僖宗光启元年,大将王重荣和大太监田令孜争权夺利,兵端又起。王重荣举大兵直攻长安,唐僖宗依旧又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向凤翔狂奔。
光启二年,僖宗又逃往兴元,任命王建为“清道使”,背负玉玺以为开路前锋。一行人跑到当涂驿时,栈道被焚,王建冒死牵控僖宗御马,从浓烟中一溜小跑,刚刚奔离,身后栈道轰然蹋断,落入万丈悬崖之下。夜晚露天宿营,唐僖宗枕王建膝方能安眠。半夜醒转,悲从中来,这位荒唐半辈子的帝王忽然被眼前这位出生入死的将军所感动,解身上御衣赐与王建。
兵乱稍息,大太监田令孜觉得自己在皇帝身边不安稳,就以皇帝名义下诏,自己委派自己去给当时任西川节度使的同母兄弟陈敬瑄当“西川监军”。当时王建正拥军在外,带着一帮八千之众的亡命之徒四处攻城掠地,这让陈敬瑄很忧虑。田令孜知道此事后,对陈敬瑄说:“王八吾儿也,派人召他来可为我们效命”。
王建闻召大喜,忙选精兵二千奔往成都。骑兵到达鹿头关时,陈敬瑄又后悔“引狼入室”,派人阻止王建。王建大怒,也顾不得什么干爹田令孜的情面,攻破鹿头关,取汉州,攻彭州,大败陈敬瑄五万兵,俘掳万余人,横尸四十里。陈敬瑄惊吓过度,亲率七万兵与王建相持三个多月,双方久攻不下,互有胜负。此时,唐僖宗已死,有名无实的唐昭宗连忙派人谕和,又派韦昭度为西川节度使,替换陈敬瑄。唐廷又分邛州、蜀州、黎州、雅州为永平军,拜王建为节度使。
陈敬瑄当然拒绝听命。唐昭宗命韦昭度和王建一起讨伐。韦昭度是个文臣,没什么本事,数万兵马在他指挥下,向陈敬瑄发起数次攻势,皆无功而返。王建趁机让韦昭度回长安继续作他的“太平将相”,劝说“师久无功,您远在蜀地又没什么好处”。
韦昭度迟疑不决。王建就派遣军士把韦昭度从长安带来的一帮师爷亲兵一骨脑抓住,在军门内捆上,碎剐了下酒。然后,王建自己冲进帐内禀报韦昭度:“军士饥饿,正需这些人当饭吃!”韦昭度这种京官哪见过这阵势,吓得差点拉一裤子,马上把符节等等拱手相让给王建,单人匹马慌忙离开四川。待韦昭度离去,王建派兵把守剑门,四川由此同中原完全隔绝。
转回头,王建集中注意力收招陈敬瑄、田令孜两个“瓮中之鳖”。很快,资州、简州、戎州、邛州等诸多州府相继降附,王建包围成都。无奈之下,陈敬瑄与田令孜开门出降。王建先把干爹、干叔囚于雅州,不久就派人把这有老二的干叔和没老二的干爹都干掉了。接着,王建又降黔南节度使王肇,杀东川节度使顾彦晖,又降武定节度使拓拨思敬,于是并有两川兼三峡之地。唐昭宗乾宁三年,唐廷封王建为蜀王,不得不承认这位割据一方的地方枭雄。
唐昭皇帝天佑三年(公元907年),朱温灭唐,派使人谕晓王建。王建不纳,并驰檄四方建议各地军事势力会兵讨梁,“共复唐室”。“四方知其非诚实,皆不应”,可见,王建当时的名声确实不怎么样。
同年,闭起山门、恃险而富的王建也在秋天九月即皇帝位(比朱温晚五个月),封诸子为王。由于中原战乱不已,唐末许多士人名族都逃入四川避难,所以王建的大臣“皆唐名臣世族”,虽然王建“起自贼寇,人多智诈”,但他善待士人,善于量才授用,一时有明帝之称。
王建晚年,逐渐昏庸奢侈。太子王元膺与大臣唐袭相互倾轧攻杀,“窝里斗”的结局是双双丧命。不得已,王建立幼子郑王王宗衍为太子。本来王宗衍于王建十一个儿子中年纪最小,因其母徐贤妃最有宠,故得立为皇太子。
王宗衍继位后,更原名“宗衍”为“衍”,尊其母徐氏为皇太后,尊其姨母(也是王建的妃子)为皇太妃。这两个妇人不知是何出身,王衍初掌国柄,两人就教唆王衍卖官求财。“自刺史以下,每一官缺,必数人并争,而入钱多者得之”,情形和现在的公开拍卖如出一辙,果真荒唐得令人瞠目结舌。
王衍年少继位,生于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浑然不知经营天下的辛劳和他老爸开疆拓土的艰难。按理讲,依王建那“贼王八”的穷出身,应该几代教养下来才有贵族气象。至王衍则不然,其父虽是猛戾武夫,这宝贝儿子们倒天生艺术家、大诗人的料儿。
王衍继位后,把国政交给平日伺候他的太监宋光嗣、王承休等人,自己与韩昭、潘在迎一帮文士终日吟诗饮酒,欢笑怡然,并下命兴建重光、太清等数座宫殿,兴筑名为“宣华苑”的皇家园林,其中遍充美妇人,清唱侑酒,酣饮终日。
王衍有个宫人名叫李玉兰,容貌姣美,音声清丽,王衍特作《宫词》一首,令玉兰美人歌之:“晖晖赫赫浮五云,宣华池上月华春。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
王建的义子嘉王王宗寿是明白人,看见皇帝弟弟如此溺于酒色,也想在酒席宴上斗胆进谏一次,他起立行礼,言发泪下,呜咽地劝王衍要以社稷为重,经营国事。未等王宗寿讲上几句,韩昭等文士在旁一起嘲谑起哄,讥笑地说:“嘉王这是喝多了撒酒疯呵。”举座哗然,笑语纷纷,王宗寿不得已退回原席暗自伤悲。
“蜀人富而喜遨”。王衍也不例外。他常常率领成千上万的随从扈驾东游西走,游玩打猎,每次出发都旌旗戈甲,连亘百余里。王衍往往出发时走山道,归来时又换行水路。蜀地江河湖泊,常见王衍的龙舟画舸于其中逡巡,遮天蔽日,当地人民为这位皇帝的出行弄得苦不堪言,劳苦至极。民间虽苦,丝毫不减王衍的“雅兴”。
有一次,他在剑州西部山区游逛,忽然密林中窜出一只猛兽,从随行人群中咬叼住一个役夫,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摆尾掉头回山。王衍并未派兵去“虎口救人”,反而大叫刺激,命群臣以此情状赋诗。
文士王仁裕作诗道:“剑牙钉舌血毛腥,窥算劳心岂暂停。不与大朝除患难,惟于当路食生灵。”言语之间,对猛兽还有斥责之义。翰林学士李洪弼不甘落后,也随口赋诗一首“崖下年年自寝讹,生灵餮尽意如何?爪牙众后民随减,溪壑深来骨已多。天子纲纪犹被弄,客人穷独固难过。长途莫怪无人迹,尽被山王税杀他。”后主览诗大笑,以为此诗作诗巧妙。狎客韩昭也不示弱,急智吟诗,大拍王衍马屁,颂扬皇上巡游不是以玩乐为目的,而为了安定边疆。其诗曰:“吾王巡狩为安边,此去秦宫尚数千。夜昭路岐山店火,晓通消息戊瓶烟。为云巫峡虽神女,跨凤秦楼是谪仙。八骏似龙人似虎,何愁飞过大漫天。”王衍闻诗大喜,也自作一诗,和之曰:“先朝神武力开边,画断封疆四五千。前望陇山登剑戟,后凭巫峡锁烽烟。轩王尚自亲平寇,蠃政徒劳爱学仙。想到隗宫寻胜处,正应莺语暮春天。”
王衍五年,在一次“嘉年华”宴会上,这位皇帝乘着飘然酒兴,亲自唱吟唐朝韩琮的《柳枝词》:“梁宛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春风。何须思想千年事,惟见杨花入汉宫”。乐极生悲,众人不觉泫然。奇怪的是,太监宋光嗣估计是一直替王衍判行政事,对蜀国的政务靡烂有较清醒的认识,也知道虎狼般的强邻唐国(李存勖的后唐)虎视眈眈,也乘醉咏胡曾的诗以应之:“吴王恃霸弃雄才,贪向姑苏醉绿醅。不觉钱塘江山月,一宵西送越兵来。”以越王勾践灭夫差故事,讽谏醉醺醺的帝王。王衍何其聪颖,半醉半醒仍一下子明悟宋光嗣所吟的诗意,果然不快,为之罢宴。
太监王承休在成都呆腻了,求王衍放外任,到秦州做天雄军节度使。这位太监很有意思,自己没有“那话儿”,也要个貌如天仙的严氏做妻子,估计觉得自己是“封疆大吏”,怎么也应该得有个老婆做摆设。王衍和王承休等人名义上是君臣,关系却哥们一样,一来二去,皇上私下和严氏打得火热,时时通奸。王承休携家眷赴任后,王衍很想念严氏,便托言巡视民情,带着大队人马去秦州看望老情人。秦州路途险远,又有强邻窥境,众大臣都劝谏不止,连太后也哭哭嚷嚷闹绝食阻止王衍前去。先前曾任秦州节度判官的薄禹卿上表陈言,内容最为中肯:
“先帝艰难创业,欲传之万世。陛下少长富贵,荒色惑酒。秦州人杂羌胡,地多瘴疠,万众困于奔驰,郡县疲于供役。凤翔久为仇雠,必生畔隙;唐国方通欢好,恐怀疑贰。先皇未尝无故盘游,陛下率意频离宫阙。秦皇东狩,銮架不还;炀帝南巡,龙舟不返。蜀都强盛,雄视邻邦,边庭无烽火之虞,境内有腹心之疾,百姓失业,盗贼公行。昔李势屈于桓温,刘禅降于邓艾,山河险固,不足凭恃!”
这篇谏表王衍没有看到,为文臣韩昭截留。这位佞臣手拿谏表,对蒲禹卿恶狠狠地威胁道:“我先把你这篇表章留着,等主上巡境之后回成都,肯定会派遣狱吏依据你的奏章逐字逐字地来审你!”韩昭一个词客,当时竟然官居礼部尚书、文思殿大学士、成都尹的要职。
925年冬,王衍引数万大军从成都出发,天气不错,心情不错,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秦州而去。一行人马行至汉州,军使报告说后唐大军正逼近蜀境。王衍见报,认为是大臣们用敌兵压境的情报吓唬自己,阻止自己巡幸游玩,很不以为然,哈哈大笑说:“我正好要耀武扬威,就让唐军来吧!”一路之上,他与众文臣词客饮酒赋诗不辍,殊不为意。
在王衍欢宴观光的时节,蜀国威武城已被攻克,城中数十万斛粮食也为倍道而来的后唐军所得。以战养战,很快就迫使蜀国大将王承捷等人献数州投降。王衍行至利州,有奔逃的威武城败兵来告,才知后唐兵真的已经入蜀境。
王衍这才慌神,忙派王建从前的义子王宗勋等三人为招讨使,以三万兵逆战。蜀军士兵长年跋涉在外,亲见王衍的御林亲军龙武军锦衣玉食,临战之时,见到皇帝反派自身这些平素待遇低下的士兵御敌,心中甚是不平,纷纷叫骂:“怎么不派龙武军去,我们又冻又饿,哪里能打仗!”而且,平素这些军士扈驾,总见王衍与一帮穷酸文臣在那里“叉手摇头”吟诗作赋,心中可气又好笑,这时节也趁机出口冤气:“敌兵攻来,让那些叉手摇头的人去打仗吗。”
军心如此,后果不难想也。王宗勋等三招讨一战便败,唐军斩首五千,又得蜀国数州土地。蜀军守将宋光葆、王承肇、王宗威、王承岳等多人献城投降,“其余城镇皆望风款附。”王衍闻讯大惊,又下令王建另一个义子王宗弼斩杀御敌不利的王宗勋等三个招讨使,哪知王宗弼早已暗中与唐军有往来,把王衍密旨给王宗勋等人观瞧,一起决意“卖掉”王衍,投奔后唐以取新富贵。
925年11月,王衍回到成都。百官和后宫嫔妃迎驾于郊外,王衍竟还有心思“入妃嫔中作回鹘队入宫”,败亡之际,仍不忘大摆排场曳队妖娆。歇息几天后,在文明殿里见群臣,泣下沾襟,蜀国君臣大眼瞪小眼,“竟无一言以救国难”。
王衍回到后宫,一筹莫展,看着周边那些穿着道服,头戴莲花冠。施红胭脂的宫人,还有心做《醉妆词》一首:“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几杯酒落肚,隐约听到成都城外的军旅嘈杂之声,忧惧之情涌上心头,又口吟周宣帝所作歌诗:“自知身命促,把烛夜行游”,命宫女们连臂舞蹈而歌,以遣漫漫长愁。
王宗弼带着数万蜀军自绵谷驰归。王衍以为这位义兄是回来“勤王”,和太后一起亲自前往营劳师。不料,王宗弼早已和唐军有约在先,严兵自卫,见到蜀主及太后“骄慢无复臣理”,端坐于上,爱搭不理。
接着,王宗弼劫迁王衍和蜀太后以及后宫诸王于西宫偏殿,收缴印绶,又派亲兵把内府的金帛财宝统统运回到自己家中。王宗弼的儿子王承涓“杖剑入宫”,四面观瞧,把王衍数位貌美的宠姬悉数取回自己府中享用。不得已,王衍在王宗弼逼迫下让大臣李昊写降表,亲自抄录乞降,呈进给统率唐兵而来的李继岌和郭崇韬。
925年丙辰,王衍“白衣、衔璧、牵羊、草绳萦首,百官衰祬、徒跣、舆梓、号哭俟命”,依例做足了国主投降的“仪式”。“(李)继岌受璧,(郭)崇韬解缚,焚梓,承制释罪。(王衍)君臣北向拜谢。”后唐军队自出师到平蜀成功,总共七十天,共得蜀国十节度、六十州、二百四十九县、三万兵丁,此外铠仗、钱粮、金帛无数。至此,蜀国亡,共历二主,共三十五年。
后唐庄宗李存勖先是亲赐诏书给王衍,让他举族到洛阳安置,并信誓旦旦地说:“(到洛阳来)必定列土而封,三辰在上,一言不欺!”
“(王)衍捧诏忻然就道。”同行的还有王氏宗族及“宰相”王锴等高官贵族,一共数千人,在唐兵押送下东归洛阳。一行俘虏之徒走到剑阁,王衍竟也还有心思在被押送途中叹赏山川之美,牵勾起一片诗兴,吟道:“不缘朝阙去,来此结茅庐”。此时,身边再也无人应和“激赏”,蜀中随行人士惟默默而已,倒是王衍作诗消息传出后,“时人笑之”,认定是北齐末帝高纬和陈后主叔宝的同路人。
总以为献国归命,到洛阳不失作一刘阿斗。殊不料,后唐内部争斗乱起,后唐庄宗宠信的戏子景进声称:“王衍族党不少,闻听皇上亲征在外,恐怕他们趁机作乱,不如斩草除根!”李存勖早忘了当初“列土而封”的许诺,顿下诏敕:“王衍一行,并从杀戮!”命令下达到中书省,已经盖印,幸亏枢密使张居翰有仁德之心,临封缄命令前用笔改“行”为“家”,由此,和王衍同来的前蜀高官及家属随从等几千人皆免于难。
本来王衍一行都到达了长安的秦川驿,以为洛阳不远,可以在大宅子里安度余生。忽然李存勖诏使率数队士兵前来,宣敕已毕,拉出王衍一族,切瓜砍菜一般,开始行刑。纵有绵绣词心,雌黄辩口,王衍此时一个字也“吟”不出,眼睁睁白光一闪,刀下头落。徐太后临刑,也心有不甘,大呼道:“我儿以一国迫降,不免全族被杀。信义俱弃,我知汝行(后唐李存勖一家)受祸不远!”老妇人虽昏庸爱财兼生养个庸君儿子,临死这一席话却板上钉钉,再准不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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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73   后蜀末帝孟昶
  讲后蜀末帝孟昶,一定要讲讲灭前蜀王衍的后唐庄宗李存勖、郭崇韬以及孟昶的亲爹孟知祥。
李存勖的老子李克用是沙陀族人,在唐末战乱中一直以唐王朝“忠臣”面目出现,与篡唐的大流氓朱温打了半辈子仗,负多胜少,临终之际,交给李存勖三支箭,一支要他讨伐忘恩负义的河北刘仁恭,二支箭要他击灭背信弃义的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三支箭就是要攻灭代唐建梁的草头贼朱温。李存勖青年继位,不辜负老爹厚望,身着丧服,先是把刘仁恭抓住斩首,又大败常常南来窥境的契丹人,最后攻破梁国都城汴州,灭亡了朱温所建的后梁。
完成父亲三大遗愿后,李存勖称帝建国,由于他以唐室皇脉自居,国号唐,史称后唐。这位本来英明神武的皇帝登基后迅速腐化,成日与一帮唱戏的优伶在一起厮混,咿咿呀呀,自封艺名“李天下”,是中国历史上地位最高的“票友”。
郭崇韬是后唐战勋卓著的将相人物。自李克用时代,郭崇韬就效力军门。李存勖继位后,郭崇韬与李克用的侄女婿孟知祥等人一起参决机要。当时皇帝门下有个中门使的要职,李存勖要孟知祥去担任。此位虽重要,但常常会因琐事得罪皇帝左右,前两任中门使均下场凄惨,被杀法场。由于孟知祥毕竟是皇亲,通过老婆在太后前泣诉,请求外任为官。唐庄宗无法,就让孟知祥推举个替代他的人。孟知祥便推举郭崇韬。
郭崇韬在中门使任上如鱼得水,帮助李存勖出谋划策,多次使唐军转危为安,并最终击擒梁国名将王彦章,诛灭朱温子孙。由于功勋显著,郭崇韬获封为赵郡公,领镇州、冀州两州节度使,赐铁券,恕十死,位极人臣,颇有令誉。
灭梁之后,后唐庄宗李存勖奢侈之心渐起,大修宫室,郭崇韬进谏,君臣之间开始产生猜嫌。李存勖左右的宦官也不时大进谗言,讲了不少郭崇韬的坏话。郭崇韬对此也有警省,上书请辞所任官爵,朝廷“优诏不许”。正好后唐要征伐王衍,李存勖想立他宠爱的魏王李继岌为太子,便任命李继岌为伐蜀元师,以郭崇韬为副手,率众征西。后唐庄宗的立意很明显,唐军伐蜀得胜后,功劳首归魏王李继岌,立他当皇太子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当然,李存勖也有知人之明,在欢送征西诸将时,他对郭崇韬说:“(李)继岌未习军政,卿久从吾战伐。西面之事,属之于卿。”
受皇帝顾托,郭崇韬竭尽忠诚,两个多月就平灭蜀国,王衍亲书降表,面降出城。前蜀降将王宗弼奉献郭崇韬珍宝美女无数,求托他上言后唐庄宗封自己任蜀地地方长官,刚刚击灭一国的郭崇韬也飘飘然,率然答应下来。由于蜀地实际主持军政的人物是郭崇韬,将吏宾客终日奔走于门下,车水马龙;反观魏王李继岌,牙门素然,门可罗雀。王衍投降后,也没有多少人上官送礼送钱,“所得不过匹马、唾壶、麈柄而已”,一直在李继岌身边任马步都指挥盐押的宦官李从袭心中深为耻恨,不断挑拔魏王和郭崇韬的关系。
王宗弼见任命自己为蜀中统帅的任命一直没消息,随风一变,又带着一大帮降官降将面见李继岌,要求郭崇韬留驻当地为统帅,本来王崇弼是想给自己今后找个大靠山,不料却给了李从袭等人进谗的大好借口:“郭公父子专横,现在又支使蜀人请求他自己留当地为帅,其志难测!”由此,魏王李继岌与郭崇韬开始相互猜疑。不久,王宗弼又截留军晌,几乎引起唐军哗变,郭崇韬趁机族诛了开门迎降的这几个人,并没收他们的财物,以平民愤。
郭崇韬出征王衍之前,为了报答当年孟知祥对自己的推举之恩,就对李存勖讲:“臣等平定蜀国后,陛下如果选择守西川的将帅,再既有比孟知祥更合适的了。”唐兵破蜀后,李有勖马上任命孟知祥为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副大使,准备前去接收两川之地。
虽然唐军攻占了成都,但蜀中盗贼群起,很不安定。郭崇韬确实也一心为公,命令诸将,策划征讨,因此一直在蜀地逗留。庄宗李存勖不放心,派太监向延嗣前往蜀地催促郭崇韬回师。郭崇韬由于先前受过庄宗身边太监的挤兑,对这些“没把儿”的公公很不感冒,相见时态度倨傲,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还当众劝过魏王李继岌:“大王以后继位当了皇帝,骟马也不可骑,更甭提任命宦官了!应把他们从身边驱除干净,专用读书人。”上上下下大小太监知晓这番言语后,无不对郭崇韬恨得咬牙切齿。
魏王李从袭和前来催促郭崇韬回朝的向延嗣是“铁哥们儿”,两人相见之时竟也忧悉哀泣:“郭公专权,诸军将校皆其党羽,魏王此时等于寄身虎口,一旦有变,吾辈死无葬身之所!”向延嗣回朝,马上向魏王李继岌的妈妈刘皇后“泣诉”,刘后又向庄宗李存勖“泣诉”。
李存勖早听说蜀人恳请郭崇韬为师的消息,已感不快;阅捡蜀国的府库册薄时,问:“人言蜀中珍宝无算,怎么册子上这么少啊?”刚刚回来的向延嗣乘问答腔:“臣听说破蜀之后,珍货皆为郭崇韬所有,共有黄金万两,白银四十万两,名马千匹,因此,归送国库的东西才这么少。”李存勖闻言,怒形于色,杀心顿萌。
孟知祥临行,辞别庄宗李存勖。庄宗说:“听说郭崇韬有异志,爱卿到蜀地后,为朕诛之!”
孟知祥是明白人,劝说道:“郭崇韬是国家的大功臣,应该不会有反逆之心。为臣我到蜀地后一定详细察验,如确无其事,应该护送他回洛阳。”
孟知祥从洛阳出发后,后唐庄宗仍不放心,又派衣甲库使马彦珪(也是太监)骑快马至成都伺察郭崇韬举动,并授命有权和魏王一起见机行事。马彦珪虽是太监,做事不乏机敏,他去成都之前又向刘后密报:“据向延嗣的报告,蜀中事态忧在旦夕,今主上当断不断,不能下立斩郭崇韬的决心。成败之机,间不容发,怎能在三千里之遥还有时间等待皇上亲授斩杀之权呢。”刘后急忙奔到李存勖处,谓他下令斩杀郭崇韬。庄宗不听,说:“传闻之言,未知虚实,怎能这么快就下命令呢?”刘后不得已,回宫后自己亲写书信,命魏王与众太监杀掉郭崇韬。
孟知祥才走到石壕,马彦珪半夜叩门宣诏,催促孟知祥尽快赴镇上任。“知祥窃叹曰:乱将作矣!”于是他昼夜兼行,心知已经对郭崇韬救死不得,只能是希望能及时赶到,安定众心,再以观他变。
926年正月,马彦珪驰至成都,以刘皇后密教示于魏王李继岌。李继岌虽然是个年青王爷,也知此事关系重大,说:“郭崇韬没有任何叛逆的兆端,怎能行此负心之事!而且皇上也无敕令,以皇后教信杀招讨使,怎能行得通!”太监李从袭等人“泣劝”:“此事已发,万一郭崇韬知晓,中途为变,大事去矣!”不得已,魏王李继岌手书信函召郭崇韬来府议事。郭崇韬见魏王来请,不敢怠慢,快马加鞭,驰至府邨。刚上台阶,埋伏的杀手(魏王的仆人李环)就从后跃上,用铁锤击碎郭崇韬的脑袋,并杀其二子。
郭崇韬为人,以天下为己任,忠心不贰,诚为后唐忠臣。可毕竟他武人出身,刚愎自用,不体物情,轻言不慎,使得庄宗和魏王身边的太监们一直窥伺其隙,最终不明就里地一命归西。至于他收受王宗弼金宝答应为对方“求为主师”之事,《新五代史》中称郭崇韬“许之”,而《资治通鉴》则称是“阳许之”,即“假装”答应王宗弼的请求。史载,郭崇韬帮助后唐庄宗刚刚平灭梁国时,也“稍通赂遗”,渐渐接受梁国旧将的贿赂财富。亲朋好友中有人谏助,郭崇韬自明道:“我备位将相,俸禄和赏赐巨万,别无可求。但伪梁旧习,赂遗成风,现今周围州城的守将,多是梁国降人,如果我坚拒他们的贿赂,说不定会引起他们的疑惧而反叛。所以,接收他们的东西,也是为了安定人心。这些金宝放在我这里,跟放在国库里也没什么两样。”果然,在回洛阳的凯旋仪式上,郭崇韬把所有的家财都献出以供国家赏赐军士之用。由此,可见他接受王宗弼的金宝贿赂也不定是仅仅由贪婪所致。
不久,孟知祥赶至成都,宣布郭崇韬死讯,(魏王李继岌等人杀了郭崇韬后忙引起兵变,一直封锁消息),慰抚吏民,赏赐将卒,这才使蜀地保持安定,没有妄起兵端。
马彦珪回洛阳后,添油加醋,把郭崇韬讲得罪大恶极。庄宗大怒之下,遍诛郭崇韬在洛阳诸子,又派人杀掉郭崇韬的女婿、保大节度使李存义。诸位太监一不作二不休,连进谗言,又下诏族诛义成节度使李继麟。一时之间,朝野骇惊,人心大乱。当时,洛中诸军饥窘,谣言四起,有传闻说“郭崇韬在蜀中自立为帝,已杀魏王李继岌”,又有传闻说“刘皇后怪魏王之死责在皇上,已经在宫内弑掉皇帝,”谣言种种,不一而足。
不久,后唐多部军率叛乱,皇甫晖、赵在礼等拥兵攻掠,连庄宗左右的御林军军士王温等也趁机作乱。李存勖不得已,派自己一直心存忌讳的义兄李嗣源去征讨邺都的叛兵。正当集军于城下将要进攻之际,兵士哗变,反而里外合兵,一起劫持李嗣源为主,逼他带军队返攻洛阳。李嗣源是厚道人,还想束身归朝自明,被女婿石敬瑭劝阻(就是后来那位大名鼎鼎的后晋“儿皇帝”)。
李存勖众叛亲离,就率两万五千御林军亲征,没多久兵士就逃亡殆尽,不得已半路又回军洛阳。喘息之际,刚刚吃了口饭,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率兵叛乱,乱兵攻入内殿,李存勖中流箭而死。他临死前口渴至极,求刘皇后找口水给他喝。刘皇后看也不看他一眼,自己逃命而去。
李嗣源为众人所推,称监国(代理皇帝)。刘皇后与李存勖的弟弟申王李存渥一起逃跑,并亡途中还不忘私通,真正的淫妇王八蛋。不久,申王李存渥、永王李存霸皆被军士所杀,薛王李存礼和李存勖的四个幼子皆“不知所终”,估计是被忠于李嗣源的军士杀掉。
魏王李继岌从成都出发,回师至渭南,庄宗败讯传来,部下大惊,士兵骇散,得胜振旅之师顿成奔亡溃败之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太监李从袭此刻“劝说”魏王:“时事已去,王宜自图。”明白无误地告诉这位年青的王爷赶紧自杀,省得落入叛兵之手。“继岌徘徊流涕,乃自伏于床,命仆夫李环缢杀之(李环也正是用铁锤击碎郭崇韬脑袋的那位杀手)。”天日昭昭,诚不虚言。由此,也可见出帝王子弟大多笼中之鸟,遇乱自危,彷徨无计,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只得听凭太监、军士宰割。刘皇后在晋阳削发为尼,不久也被杀掉。李存勖兄弟子侄多人,只有一个邕王李存美因半身不遂得免,软禁于晋阳。至此,后唐开国皇帝李克用后代几乎被杀光。李存勖自食其言,杀光王衍一族,王衍的妈妈徐太后临死愤言诅咒。也就几十天的功夫,已成事实!
李嗣源继位,是为后唐明宗。后唐明宗继位后马上为郭崇韬等被杀大臣平反。此时,远在蜀地观变的孟知祥已有在蜀地自立为王的念头。为了约束孟知祥,后唐明宗一面任孟知祥为侍中的显官,一面派客省使李严为监军,来蜀地监视孟知祥。李严此人,后唐庄宗时朝廷最早派他到蜀国以国使身份敦邻国之好,他回国后就力劝庄宗伐蜀,因此蜀人恨他要死。李严名士才人自居,又有明宗手令在身,大摇大摆地回到成都,以为会受到孟知祥礼敬。宴客度上,酒未喝一口,孟知祥就派人把他拿下,斩于军门口。后唐明宗闻讯,也无可奈何,就做个顺水人情,派人把孟知祥的老婆琼华公主和儿子孟昶等家属一同送去蜀地。此举目的,本是想“以恩信怀之”,不料正了却孟知祥的后顾之忧。
后唐明宗李嗣源日后因军事需要,屡屡遗使让孟知祥出钱出兵相援,孟知祥都阳奉阴为,总是搪塞敷衍。不久,据兵东川的董璋反唐,孟知祥也一道兴兵。后唐明宗派女婿石敬瑭等人讨伐,大败而回。又过了一阵子,唐明宗过后诛杀了常讲孟知祥坏话的重臣安重海,并下诏赦免孟知祥和董璋。
孟知祥派人要董璋和他一起向朝廷致歉,董璋很气愤,回复说:“朝廷把我在洛阳的家属杀个精光,孟公宗属独存,我凭什么道歉!”孟知祥抓住借口,派大兵相攻,很快灭掉董璋的部队,又并有东川。董璋死后,孟知祥索性把连向后唐明宗道歉一事也免了。李嗣源倒大度,又遗使臣谕示招抚。孟知祥乘机派人来朝,请封蜀王。明宗也知孟知祥遥不可制,就派大部尚书卢文纪入蜀,于长兴四年五月(933年)封孟知祥为蜀王。同年11月,明宗病死。
934年正月,孟知祥即皇帝位,国号蜀,史称后蜀。孟知祥即位没几个月,就患脑溢血死去。他在位期间,轻徭薄赋,吏治较为清明,又修缮蜀地不少农田水利设施,确实促进了西川地区的经济和农业发展。
孟知祥死后,孟昶继位,是为后蜀末帝。
后主孟昶在位期间,中原多事。后唐明宗李嗣源死后,他的儿子后唐闵帝李从厚不久就被李嗣源义子李从珂推翻。李从珂称帝不久,又被李嗣源女婿石敬瑭借契丹兵打败。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建立后晋。经过数年屈辱,石敬瑭的儿子石重贵又被契丹军队俘虏,后晋大将刘知远乘机建立后汉,到了儿子那辈,又因残暴不仁被抠密使郭威推翻。郭威建立后周。郭威由于诸子皆被后汉隐帝所杀,死后由其内侄(其妻柴后之侄)柴荣继位,即英明神武的后周世宗。柴世宗聪察如神,南征北讨,军政严明,颇有一统天下之志。可惜天不假年,柴荣于三十九岁壮年得暴疾而崩。后周幼主继位,不久陈桥兵变,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建立宋朝。至此,在三十年左右的时间内,孟昶的后蜀一直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孟昶,是孟知祥第三子,继位时年仅十六岁。同前蜀末主王衍不同,孟昶姿质端凝,少年老成,个性英果刚毅。孟知祥晚年,对故旧将属非常宽厚,大臣们依恃是“老人”,放纵横暴,为害乡里。孟昶继位,众人更是以少主视之,更加骄蛮,往往夺人良田,毁人坟墓,欺压良善,全无任何顾忌。诸人之中,以李仁罕和张业名声最坏。孟昶即位数月,即以迅雷之势派人抓住李仁罕问斩,并族诛其家,“川民为之大悦”。
张业是李仁罕外甥,当时掌握御林军。孟昶怕他起内乱,杀李仁罕后不仅没动他,反而升任他为宰相,以此来麻痹对方。张业权柄在手,全不念老舅被杀的前鉴,更加放肆任性,竟在自己家里开置监狱,敲骨剥髓,暴敛当地人民,“蜀人大怨”。见火候差不多,孟昶就与匡圣指挥使安思谦谋议,一举诛杀了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权臣。藩镇大将李肇来朝,自恃前朝重臣,倚老卖老,拄着拐杖入见,称自己有病不能下拜。闻知李仁罕等人被诛死,再见孟昶时远远就扔掉拐杖,跪伏于地,大气也不敢喘。
收拾服贴了父亲孟知祥的一帮老臣旧将后,孟昶开始恭亲政事,并在朝营增设“举报箱”以通下情。宋代史臣所作的《新五代史》等史书,总把孟昶说得荒淫不堪,其实是为宋太祖代蜀找依借口。据民间野史和一些逸史笔记资料记载,“(孟昶)性明敏,孝慈仁义,能文章,好博览,有诗才,”可以讲,在继位初期是个不错的皇帝。他还亲写“戒石铭”,颁于诸州邑,戒令官员:“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长,抚养惠绥:政存三异,道在七丝。驱难为深,留犊为规。宽猛得所,风俗可侈。无令侵削,无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尔俸尔禄,民旨民膏。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由此,可见孟昶爱民之心,在五代十国昏暴之主层出不穷的年代,确实难得可贵。
孟昶虽好文学,但殷鉴不远,继位初期他还多次以王衍为戒,常常对左右侍臣讲:“王衍浮薄,而好轻艳之词,朕不为也”。为了能使文化经学更加流传广泛,孟昶还令人在成都立石经,又刻木版大量印刷古代典籍,宋代刻本最早实际上兴起于蜀,后世人言及“宋版”,都以蜀本为上佳之品。还有一事值的一提的是,中国人新春贴对联,也始于这位孟昶,他所撰写的中国历史上第一幅春联如下:“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
后晋被契丹灭之后,趁后汉刘知远立足未稳,孟昶也曾想趁机染指中原,“永日志欲窥至中甚锐”,但终于所将非人,大败而归,不能成事。周世宗柴荣在位时,由于孟昶上书不逊,周军伐蜀,蜀军大败,丢掉秦、成、阶、凤四块土地。情急之下,孟昶忙与南唐、东汉等周边小国联合,以谋抵御。
孟昶在位后期,特别是中原那边后晋、反汉、后周交替迭兴之际,各家都注力中原,无暇顾及川蜀,孟昶的外部压力减轻,据险一方,正好“关起门来作皇帝”,他年青时一直压抑的“打球走马”、“好房中术”的坏习惯一下子释放出来,逐渐奢侈放纵,连尿盆都嵌满珍珠宝玉做装饰,豪侈至极。
孟昶有个宠臣名叫王昭远,“惠黠阴柔”,自小就伺侯孟昶,两人一起长大,深受孟昶亲狎。后来,权高位重的朝廷枢密使一职缺空,孟昶竟让王昭远补缺,事无大小,一以委之。国库全帛财物,任其所取,从不过问。
如果王昭远仅仅是个智识庸下的宠臣,也不会惹出太多事端,偏偏这小子平素还好读兵书,装模作样,处处以诸葛亮自诩。山南节度判官张廷伟知道他的“志向”,乘间拍马屁献计:“王公您素无勋业,一下子就担当枢密使的要职,应该建立大功以塞众人之口,可以约定汉主(北汉),我们一起出兵夹击,使中原表里受敌,能尽得关右之地。”王昭远大喜,禀明孟昶,获得同意,便派了三个使臣带着蜡丸帛书去和北汉密约。不断,三个使臣中有一个叫越彦韬的,偷偷带着蜡书逃往宋国,把秘书献给宋太祖赵匡胤。
立国不久的赵匡胤正愁攻讨蜀国无名,得赵彦起献书后大笑,“吾西讨有名矣!”962年11月,宋太祖命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主师,率兵骑六路大军分路进讨,同时,他又下命在汴梁的右掖门为蜀主孟昶修建宅邸,待其归降,显示伐蜀的必克之心。
此时的孟昶仍沉浸在温柔乡里,自忖外面有王昭远这个“诸葛亮”镇抚,大可安枕无忧。听说宋兵来伐,孟昶派大臣李昊“欢送”王昭远出兵迎敌。王昭远手执铁如意,一派儒将派头,左右前后指挥,看上去很像摸修样。酒至半酣,王昭远对李昊讲:“我此行出军,不仅仅是抵御敌兵,而是想率领这两、三万虎狼之师一直前进,夺取中原,易如反掌!”
“诸葛亮”出发后,孟昶又派他的太子孟玄喆率数万兵守剑门。大军出发之际,这位太子爷用豪华的绣辇抬着他好几个爱姬随行,并携带了大批乐师和乐器,“蜀人见者皆窃笑”。随行大军也仪甲灿烂,“旗帜悉用文绣,绸其扛以锦”,很像是一只演戏的大部队。
孟昶浑然不知灾祸将至,做了近三十年太平天子,总以为天佑神庇,加之蜀道险远,定能使宋师无功而返。蜀中清夜之时,与美人花蕊夫人云雨一度,孟昶爽得可以,作《玉楼春》一首以感怀:“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廉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情景交融,香艳撩人,意境深远。
这边后蜀末主正在温柔乡中,那边宋军节节进取。王全斌等人连取兴州等地,一路深入,并修治被蜀军烧掉的栈道,直取天险大漫天寨。王昭远来迎击,三战三败,狂跑至利州,宋军追至。没办法,他又继续狂逃,退保剑门,依恃天险拒守。宋军从来苏小路急行军,忽然出现在蜀军身后,双方猝然交战,王昭远惊惧交加,瘫倒胡床上不能起身。剑门失陷,王昭远“免胄弃甲而逃”,没多久在东川被宋军抓获,“诸葛亮”变成“猪狗浪”。
后蜀太子孟元喆一路上笑语喧喧,游山玩水。忽然剑门败讯传来,吓得他和几个随从“弃军西奔”,逃归成都。
至此,孟昶才如梦方醒,知道宋军已兵临城下。惶骇之间,他忙问左右退敌之策。良久,才有一个老将出主意:“东兵(宋军)远来,势不能久,请聚兵坚守以敌之”。
孟昶思忖半晌,叹息道:“吾父子以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不能为吾东向发一矢。现在要拒守孤城,谁能会卖命呢!”
“德高望重”的蜀国司空李昊劝孟昶“封府库请降”,无奈之下,孟昶只能听从,命李昊替自己起草降表。前蜀王衍灭亡时,降书也是这位李大人所为,因此,有人连夜在李昊大门上写了几个大字:“世修降表李家”。
四十一年之后,李昊文思不减当年,他拦擞着精神,笔走龙蛇,依仿孟昶的语气,在降表中写道:
“臣用三皇御宇,万邦归有道之君;五帝垂衣,六合顺无为之化。其或未知历数,犹味存亡,至兴天讨之师,实惧霆临之罪。敬祈英睿,俯听哀鸣。
伏念生自并门,长于蜀地,幸以先君之基构,得从幼岁以纂承;只知四序以推迁,不识三天之改卜。幼年接位,不识大势;皇帝明光出震,盛德居乾,声教被于退荒,度泽流于中外。当凝旒玉殿之始,缺以小事大之仪。
盖蜀地居偏僻,阻隔徽猷,已惭先见之明,因有后时之责。今则皇威赫怒,圣路风行;干戈所指而无前,鼙鼓才临而自溃。山河郡县,半入于提封;将卒仓储,尽归于图籍。
但念臣中外二百余口,慈母七十余年,日承训抚之恩,粗效孝爱之道,实愿克终甘旨,冀保衰龄;其次则期子孙之团圆,守血食之祭祀。伏包容之若地。盖之如天,特轸仁慈,以宽危辱。臣辄敢征其故实,上渎震聪:窃念刘禅有“安乐”之封,叔宝有“长城”之号。背思归款,得获生全,顾眇昧之余魂,得保全而为幸,庶使先君陵庙,不为樵采之场;老母庭除,且有问安之便。见今保全府库,巡遏军城,不使毁伤,终期照临。车书混其文轨,正朔术于灵台,敢布腹心,恭诺。”
果真是写“降书”的大家,把孟昶的恭顺、惶恐、求生之情写得活灵活现,并以刘禅和陈叔宝自比,以求宋太祖能保全“微命”。
王全斌大军至成都升仙桥,孟昶备齐亡国之礼,跪于军门上降表。自宋军发兵汴京,到孟昶归降,总共才六十六天。宋朝共得四十六州,二百四十县,五十三万四千户。后蜀亡。
963年7日,孟昶家族至汴京,于明德门外素服待罪。宋太祖下诏释罪,赐孟昶冠带、袭衣,并封他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秦国公。七天后,这位蜀降王就暴卒于家,估计是大英雄宋太祖知晓孟昶年青时勇毅英果,恐为后患,派人毒酒毒药什么的暗害了他。
孟昶忘国之君,怯懦不能死社稷,这也是文人皇帝的通病。王衍、李煜、赵佶等皆是如此。锦绣阵里,玉臂交绕,浅斛低唱,销解了帝王应有的一腔英气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豪迈情怀。为了保全蚁命,数十万精甲利矛大军放下武器,束手就缚。千里迢迢押护之下,如果象刘禅和陈叔宝那样能安享后半生,也不失富贵荣华的遗梦。然而,遥遥路途之苦还未尽消,只七天就被一瓶毒酒或一条白帛送回地府,倘知如此,孟昶还不如当初于内宫举剑自裁,既可保全一城生灵,又可免去亡国献俘之羞。话虽如此,“平日慷慨成仁易,事到临头一死难。”让一个享受了三十年奢华生活的文人帝王一逞英杰之烈,绝非我们臆想的那么容易。
孟昶亡国,没有什么新鲜出奇之处。而其宠姬花蕊夫人,逸史笔记中多有记载。
花蕊夫人姓费,青城人,不仅相貌清丽,且善作宫词。孟昶死后,宋太祖召花蕊夫人入宫。此前太祖早已闻知花蕊夫人有才名,命其作诗。这国亡国靓女随口成诵,赋《国亡》诗一首:“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越匡胤品玩久之,心中大悦。这花蕊夫人也是冰雪聪明,一方面“妾在深宫哪得知”摆脱了女色亡国的嫌疑;一方面“十四万人齐解甲”,而宋兵才五、六万兵,反衬出了大宋天朝的气运正隆,以少胜多。难怪宋太祖大悦,忙拥着这位有才有貌的绝色佳人同赴巫襄,想来定别有一番滋味。
宋人笔记《铁围山丛谈》中讲,宋太祖得花蕊夫人后,日久迷恋,有误政事。太祖兄弟赵光义(后来的宋太宗)借打猎机会,忽发一箭立毙花蕊夫人于马下,太祖也不责备。笔者认为,此诚为揣测、小说之言,不足可信。否则,正史上肯定会浓墨重笔,大书宋帝的“轻色重国”之仁。
至王安石时期,市间又发现了花蕊夫人《宫词》三十二卷,共百余首,当时名噪一时,情景仿佛今天张爱玲又被重新“发现”一样轰动。后来战乱,其词其诗又多散佚,现附录数首于后,一则显示花蕊夫人才华,二则读者可凭借花蕊夫人的描写重温孟昶浮华、孟浪、而又不失温柔的帝王生活。
“五云楼阁凤城间,花木长新日月闲。三十六宫连内苑,太平天子住昆山。”
“东内斜将紫禁通,龙池凤苑夹城中。晓钟声断严妆罢,院院纱窗海日红。”
“立春日进内园花,红蕊轻轻嫩浅芽。跪到玉阶犹带露,一时宣赐与宫娃。”
“太虚高阁凌波殿,背倚城墙面枕池。诸院名分娘子位,羊车到处不教知。”
“修仪承宠住龙池,扫地焚香日午时。等候大家来院里,看教鹦鹉念宫词。”
“六宫官职总新除,宫女安排入画图。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频见错相呼。”
“春风一面晓妆成,偷折花枝傍水行。却被内监遥觑见,故将红豆打黄莺。”
“梨园弟子簇池头,小乐携来俟燕游。旋炙银笙先按拍,海棠花下合梁州。”
“殿前排宴赏花开,宫女侵晨探几回,斜望苑门遥举袖,传声宣唤近臣来。”
“殿前宫女总纤腰,初学乘骑怯又娇。上得马来才欲走,几回抛空抱鞍桥。”
“自教宫娥学打球,玉鞍初跨柳腰柔。上棚知是官家认,遍遍长赢第一筹。”
“新秋女伴务相逢,彩画船飞别浦中。旋折荷花伴歌舞,夕阳斜照满衣红。”
“早春杨柳引长条,倚岸缘堤一面高。称与画船牵锦缆,暖风搓出绿丝绦。”
“婕妤生长帝王家,常近龙颜逐翠华。杨柳岸长春日幕,傍池行困倚桃花。”
“月头支给买花钱,满殿宫人近数千。遇着唱名多不语,含羞走过御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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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74   不做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
         “……他们行色匆匆地穿过闹市,手里拿着怀表,边走边思虑,就连吃饭的时候眼睛也一刻不停地看着商业新闻,没有任何闲暇。”——这是当今商品时代中国大都市人的真实写照吗?不是,这是疯掉的天才哲学家弗思德里希·尼采在一百多年前对美国人刻板、紧张、乏味生活的抨击——可以想见,虽然科技呈几何级极飞速发展,日新月异,人类的智能生活竟长达百余年没有任何称得值道的本质进步。“我看见,我们这一代最优秀的头脑为疯狂所毁坏,饥渴困顿、浑身赤裸、歇斯底里!”由此,艾伦·金斯堡才在二十世纪中后期以“垮掉的一代”名义发出如此哀痛狂野之声。   在浮躁、喧嚣的时代,在处处皆是“宏大叙事”充斥语境之中,既无“兼济天下”的进取心,又乏“独善其身”的保己术,只能模仿袁枚大才子的楹联来进行自我安慰:“不作公府,非无福命都缘懒;难成仙佛,为读诗书又恋花。”因此,读书、鉴史、写作确实让人往往从中得到某种莫名的愉悦。   萨特曾不无嘲讽地讲过,“世界上只有四件事情是‘高尚’的,第一是爱情,因为这是一种无用的激情;其次是旅行,因为旅行者蜻蜓点水地从一个社会走入另一个社会,最完美地体现着寄生现象;第三就是文学艺术,恰恰因为这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消费品;有时战争也算,因为战争无限地消耗人和财富。”真正的大知识分子如此解构,生出醍醐灌顶的苦涩之余,顿感“人生忧患识字始”,但面壁十年又非福,心中水火,真不知如何从根本消融得。至此,再悟“生之大患,在吾有身。及吾无身,夫复何患!”一拍脑袋,不知不觉又陷入虚而又玄的哲学深井。翻来覆去,我终于明白,作为没有任何逻辑必然性的偶然性的个人,太深入自己的内心绝非一件好事。因此,我才会怀着一种飞蛾扑火的恶意把自己掉入故纸堆中,在浩瀚无尽的史海中畅游,以此无聊之事,遣此有涯之生。   人生蹭蹬之余,当然出世、读史、写作都可称是诸件快事。殊不知,写作有时也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和麻烦。数年之前,我一篇名为《赫尔辛基的逃亡》的小说在北京一家大刊物登出,而且由当时印数三十多万份的《中篇小说选刊》转载,一时间读者反应热烈,好评如潮,笔者也有洋洋自得之感。未曾想,总会有人伺伏暗中,对号入座,这篇当时影响甚大的小说竟于不经意间得罪了当时地方一位上升势头正猛的行业内“官人”,他一句“此人绝不可重用”的叮嘱,果真“掷地有声”,让我数年间都可领略到波谲云诡的时世里青年人是多么容易在有意的“关照”中沉沦其间。近年以来,此位“官人”运势急退,已经逐渐淡出行业,我有形无形中感到的压力也日趋减轻。虽如此,间或一年半载,我还会听说此位已经半退隐的、在香港作“富家翁”的官人在酒席宴间仍旧会以我为谈资,大讲当初他如何义薄云天“救我”的奇异经历,确实也让我打过不少次“喷嚏”。恰如白头老妇于一帮盛华佳丽面前炫耀其寡居旧贞,只能在往昔荣光回忆中咀嚼快意,而失落之态,尽曝于洋洋之中,悲夫!虽然politician的翻云覆雨之术诚能博人一晒,但细细回首思之,即使孔圣人之“臧氏之子”,往往实收令狐绹于李义山之效!   遥想东坡先生当年,因“乌台诗变“东窗事发,老夫子被逮入狱,“州郡望风,遣更发率,围舟搜取,长幼几怖死。既去,妇女恚骂曰:“你好读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辈如此!”惶怖可怜之状,虽出自笑语,犹可矜怜。回思我的“文学生涯”,也似一梦秋风之中,数载之后,凛凛犹寒。   偶读寒山拾得问对,心中顿有开悟彻然之感——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贱我,我当如何处治乎?”拾得曰:“暂且忍他、避他、由他、耐他、让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作为读过书、阅过世、吃过亏的“知识分子”一员,其实理想中的生活无外乎如下情景:“竹楼数间,负山临水,疏松修竹,诘屈委蛇,怪石落落,不拘位置,藏书万卷其中,长几软榻,一香一茗,同心良友,间日过从,坐卧笑谈,随意所适。不营衣食,不问米盐,不叙寒暄,不言朝市。丘壑涯分,于斯极矣。”描画理想言易,真正居世则难。无五柳先生数亩薄田,采菊东篱望南山的生活只是幻想;缺倪瓒大师亿万巨资,攒蝴蝶轻翼做如厕便垫更是痴人梦呓。   平素出差休假,与散落各地的昔日同窗好友相见,大多数人皆因工作酒食和忧心忡忡而累成了肥胖的中年,那些昔日眉目之间的疏秀英挺皆为庸常老成所替代。当然也有不少可称“富贵”者,叹息之余,哥们之间也纵言“仓鼠”和“厕鼠”的艰辛以及“臣妾意态间”的种种辛酸。偶读明人袁宏道信札,其苦恼于诸位腾达同窗如出一辙:“弟(指袁宏道自己)作(县)令备极丑态,不可名状。大约遇上官则奴,候过客如妓,治钱谷则苍老人,谕百姓则保山婆。一日之间,百暖百寒,乍阴乍阳,人间恶趣,令一身尝尽矣。苦哉,毒哉!”(《与丘长孺书》)有见于此,可见活得都不容易。   记得有则寓言:有人看见上帝整天用泥土捏人,又用手把捏成型的人摁碎。循环往复,无有停歇。于是,此人便问上帝: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上帝思之良久,哭了,回答说:不做这个,我更会无聊啊。可见,连上帝都会无聊,况我等凡人乎!这,也许是常常把“关门即深山”当成诫训的蹈距之人聊以自慰的借口。无聊复蹭蹬,观史论书确也能想出些名堂来。   有一阵子,众人皆推崇西洋人以及身在西洋的国人论史,尤其是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热卖后,《剑桥中国史》系列又大行其道。为了趋时,我不免也托人从国外弄回一套原作,由于对自己水平的历史知识水准心怀惴惴,还从书店买回一套汉译本准备参读——只是译本真的佶屈聱牙,恰似香港高级金领们撰写的汉语章程,还不如研读原文来得明白。随便翻看《剑桥隋唐史》,很快就发现一处硬伤:   “618年,他(隋炀帝杨广)在浴室被宇文化及所杀。宇文化及是他父亲(杨坚)无情地取代的皇室的后裔,又是他最信赖的将领宇文述之子。”——宇文化及之父宇文述原姓破野头,役属鲜卑俟豆归部,后依从其主人改姓宇文氏,与北周皇族宇文氏根本不是同宗。而且,史书只记载“擒帝于(成象殿)西阁,送至幕下缢杀之”。不知杀于浴室之说,洋哥们是从何演义而来。知一叶而知天下秋,洋人们的错漏籍此可见大概。此外,在电视上看见我崇慕久之的大才子李敖“讲古”,此位爷也信口雌黄无遮拦,大讲唐朝徐敬业割腿上肉给关在狱中的单雄信吃。割肉于股之事确实有过,不过男主角是徐敬业的爷爷李世勣,当时李世民要杀单雄信,曾经与单雄信是吻颈之交的李世勣在狱中割肉示信与之泣别。……多闻广见如李敖,也有这般疏漏,失望之余,也生出几分窃喜:自家的史学功底确实不差,还可以给众位中外大家、专家纠错呢。   真正萌发写历史随笔的念头,源于我一位好友文华的怂恿撺掇。文华此友,虽小我几岁,然生性任达,土木形骸,颓然自放。在他“日积月累、著作等鸡”的“鼓舞”下,我牛刀小试,网上发帖,天涯网“煮酒论史”竟也博得不少喝彩之声,《隐蔽的历史》一书终于问世,并且销路不凡。矜持之余,倒真是激发了一阵子写历史随笔的热情,并达成此本新书的写就。观无尽涟漪,当思最初一粒玉石。在此,谨表达我对文华老友深深的谢意。虽长久以来皆为酒肉良朋,仍可披襟箕坐,肆言无隐。此外,吾友赵君亚明,翩翩浊世佳公子(已胖);李君鸣钟,如履薄冰谨慎人;田颇仁兄,胸无机心仁厚长者;李辉仁兄,洋洋洒洒实学才子;刘兄志才,俨然长者阅世多;江华仁兄,清华才子尽坎坷;吴兄永和,知命练达散朗客;马兄建军,坦荡刚竣英武人(已废)……——诸君茶余酒后,教诲有加,谐揄之间,受益实深,加之皆交非势利,心犹澄水,于此物质时世,诚属难得,特表我忱忱谢意!   “一日未尽人生路,一日错信路漫长”。这是李小龙之子李国豪位于洛杉基墓地上的碑铭,而立之年过后,寻章摘句之余,乍读这两句言浅意深的文字,恍然之间又感黯然。   深圳灿烂的南方阳光,总会在每个晴朗的上午从墨绿色的巨型玻璃窗射入办公室,在我桌边的一角映出一块鲜明的光影。暂时忘却奔淌着泪水的深南大道,可以看见远处的许多摩天高楼静静地闪着光,再望远眺就是界河那边香港绿意葱葱的丘陵,起伏跌宕,绿意如滴。所有这一切,这一刻,这瞬间的景像、气味、光影,甚至我闻到南国阳光的香浓气味,都似乎是重复的,此情此景我在从前的某个时刻完全经历过,那么熟悉,那么普通,都又那么令人产生稍许的怔忡。自少年时代起我就常常产生这种幻觉一般的恍惚意念,特别是在风和日丽气候宜人的时刻这种重复生活的感觉会忽然凸现,活生生的,仿佛曾经,令人迷离。美国作家冯内古特写过一本小说叫做“Timequake”(《时震》),讲的是宇宙间奇妙的“故障”,因时空的瞬间收缩,时间一下子倒退了数十年,人们又重新生活一遍,只有极少数人保留着未被抹去的零散记忆,感觉到“重复生活”的熟悉与迷茫。当然他的小说是虚构,但他一定也会有我这般的幻象才会诱发他写出这部小说。只要仰望星空,想想宇宙之大,想想平素懒得去深究的哲学,世界和人类的荒谬就会令人脑仁发疼。我们总是轻视蚁蝼,还有朝生暮死的蜉蝣,可蚁蝼和蜉蝣是实实在在的,以我们的肉身能感觉它们实实在在的“存在”。Being,etre,存在,对于我们自己来说因理智的干扰它们变得那么模糊不定,即使是证实了物质存在的客观意义,即使我们相信人类在更高一级的智慧生物眼中无异于蝼蚁,那么宇宙类似“时震”的交叉错位使这种瞬间的真实感又立刻消失殆尽。   我写下的这些文字,以前的文字,以及以后的无数人写下的千百亿文字不仅是抽象的,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人类终究消亡,世界终究消亡,宇宙(我们所处的)也将在五十亿年后完全被黑洞吞噬。但面对如此巨大的想来那么深刻又那么可笑的悲伤,我又忽然发现人类具有无比巨大的勇气,面对无尽的虚空,我们如此勇敢,如此无所谓,如此义无返顾地吃、喝、拉、撒、繁殖,创造历史,书写历史,如此认真,如此玩世不恭,如此坚韧不拔,这需要多么不凡的承受力和深刻的幽默感啊!
  是为跋。    上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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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75   “道”与“心”——小论庄子与禅宗的共通之处
庄与禅是中国古代艺术哲学中两大神奇而绮丽的瑰宝。它们对于中国古代艺术的发展,都产生过深远的影响,二者既有相通之处,又有不同之点。辨明两者的关系,对于了解和掌握古代艺术哲学大有裨益。从其产生来看,庄子哲学是中华本土的产物,禅宗则是印度佛学传入中土之后,由中国士大夫加以改造吸收之后而成的一个佛教变宗。从真正意义上讲,禅宗的产地是中国,只有当禅进入中国士阶层的精舍书斋之后,它才成为具有哲学意义的并具备无形体系的禅宗。
庄子哲学的“道”与禅宗的“心”具有相近之处,在庄子哲学中,“道”是宇宙的本体,是一个无限的概念。由“道”而产生了天地万物,“道”本身是万物之源,是终极,在时间上无始无终,在空间上无边无际。“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庄子·大宗师》)。而且,这个“道”是“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何芒乎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子·天下》)。“道”虽如此恢宏博大,神秘莫测,但又不是主宰和统治人的东西,而是一种能赋予人以幸福和力量的东西。人如果获得了“道”,即获得了无限和自由。
同样,禅宗的“心”也是一种神秘而“芴漠”的东西,“心”不是指肉体的心,而是一种哲学理念。禅宗的“心”所包容的也是一种自由和无限,也就是说,从“本心”出发,欲达到超越经验的内心自悟,最终达到存在的本源,获取对宇宙与人生的总体性根本认识,这种境界,即禅宗的“梵我合一”。所谓“梵我合一”,亦即“我心就是一切”的世界观。以此而论,在追求无限与自由这种境界的意义上,庄禅有共同的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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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76   “自然无为”“与任运随缘”
  庄子的“自然无为”
在庄子哲学中,“自然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是“道”的根本特性。在他的言谈著述中,对“自然无为”的溢美之辞随处可见。“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庄子·大宗师》),庄子进而认为一切人为有意的东西都会导致伤损“自然”的后果,他以马为喻,说道:
“马,蹄可以踏霜雪,毛可以御寒;食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之,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策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而蹄子,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齐之以月题,….诡衔窃辔。则马之知而态至盗者,伯乐之罪也。”(《庄子·马蹄》)
马本自然之物,自由驰骋于沃野,本性法天。可人(伯乐)却以自己的意愿约束破坏它的“自然”之性,驱之以役,束之以羁鞍,使马的自由天性遭到毁坏。因此,庄子主张一切任其自然,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天下有常然”。他进而又解释说:“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庄子·骈拇》)庄子把“自然”当作人生最高的境界,认为“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是“万物之本”,人们如果能以此“自然无为”当作准则,就会达到最大的自由。庄子一生所赞美的“真人”、“圣人”、“神人”等等皆是因追循自然无为之道而达到绝对自由的典范。
庄子哲学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就是体现在自然的“无为”方面。无为既是天地万物的生成方式,也是作为万物其一的人的存在方式和行为方式。在《知北游》中,他这样解释:“天地有大而不言,四时而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进一步讲,人在“无为”状态才真正保持住人的本性:“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矢”(《庚桑捷》)由此可以推动,只要产生“有为”的欲念,人的自然状态肯定就会丧失掉,虚静无为才能保持人的本真。
“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庄子·齐物论》)。庄子的理想人格正是这种超越人生的“无为”精神状态,虽稍显理想化、幻想化,但作为一种独特而又积极的精神修养追求,不能不让人顿起“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之感。“其寝不禁,其觉不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这种看似无情无欲的表征,蕴含了“主人”、“神人”、“圣人”高度的精神自由感,构成了庄子思想所追求的最高人格境界。庄子看似卓异不凡的对于理想人格的描述,背后所隐含的是人类征服自然、超载世俗的热切情感,也是他所追求的无待、无累、无患的臻于“无为”的绝对精神自由世界。在他脑海中,他深知这样的道理:“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天地》)。
庄子的“无为”论,实际上也带有强烈的批判意义,并非“蔽于天而不知人”(荀子),而是强调“无以人灭天。”针对当时统治者以“仁义”为幌子巧取豪夺的现象,庄子明确指出正是做作的“仁义”蒙弊了人的自然本性,“仁义”的追求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一种对“利”的追求,所谓“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马蹄》)。这种对政治制度尖锐的批判,虽然会最终趋向对人类社会行为的否定,但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有他揭露当时各路诸候崇尚智巧的合理成份,矫枉往往过正,庄子思想中对所谓“文明”的批评确实有他与众不同的独特眼光。
因此,人自身的“自然”是存在和发展的最高目的,人如果牺牲这一目的,追求功名利禄,那么,“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茕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俱然,可不谓大哀乎!”(《庄子·齐物论》)。可见,庄子深刻提示了古代社会人的异化,显示出他对作为“人生之大美”的“自然无为”境界的深切热爱与执着追求,而这些也是后来古代诗词和绘画等文学艺术作品所求的境界。
在“既雕既琢”的纷乱时世,庄子号召人们以“无为”的心态“复归于朴”。而且,他给在自然主义的立场之上,已经十分清晰地预言道后世的衰败乱离之象:“民之于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环……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庚桑楚》)。庄子也真是本性良善的哲学家,哪还用得了千年,在他死后不数年,人食人的怵目惊心场景已不断上演,对“欲”与“利”的追求会使人性飞速腐坏,直至沦丧殆尽!
禅宗的任运随缘
禅宗的“任运随缘”同庄子的“自然无为”名殊而意类。对于枉然的做作追逐,惟政禅师曾加以嘲笑说:“佛乎佛乎,仪相云乎哉?僧乎僧乎,盛服云乎哉?”禅宗太师们把世上的一切均视为“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达磨偈)。
禅宗向来强调一切修行不能脱离现世。“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坛经?般若品》),因此,众生身上都有佛性,而且众生都可成佛,不必外求。真正的大解脱,就是对“本心”产生真正的认识。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禅宗是禅教合一的“生论禅”,它强调正确地看待人生,主张“看得破”,“放得下”,融经义于日常的生活之中。
为了“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禅宗大师们也常常用“棒喝”、“非经毁教”、“逢佛骂祖”等类机锋峻烈的手法使人“顿悟”,以体现事物万象的纯粹本质。同时,禅宗大师们又善借“平常心是道”的理念引导世人。所谓“触类是道”,一切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皆可参出深实的禅意,“……扬眉动晴,笑欠磬咳,或动摇等,皆是佛事”,所以,“但任心,即为修也。”(《圆觉经大疏》)。江西大寂道一禅师说得更平白:“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何为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趣向,皆是污染。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所谓平常心,即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之所存……”(《大正藏》)
无门慧开和尚更有一首禅诗把这种“任运随缘”发挥得淋漓尽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永嘉禅师曾言:“忘缘之后寂寂,灵知之性历历,无记昏昧昭昭,契真本空皎皎,惺惺寂寂是,无记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乱想惺惺非。……今言知者,不须知知,但知而已,则前不接灭,后不引起,前后继续,中间自孤,当体不顾,应时消灭。”这些玄而又玄的言语,其中真旨,便是道法自然而“无为无不为”的禅悟。而禅宗徒众参禅的方法,更是“自然无为”这种原则的具体表现,即所谓“著衣吃饭,屙屎送尿”的自然。如果违反自然,违反“任运随缘”的原则,刻意苦心去修什么“正果”,不仅无成,反而虚妄有害。《古尊宿语录》中记载:
“马祖(道一)居南岳传法院,独处一庵,惟习坐禅,凡有来访者都不顾……(师)一日将砖于庵前磨。马祖亦不顾,时既久,乃问曰:‘干什么?’师云:‘磨作镜。’马祖云:‘磨砖岂能成镜?’师云:‘磨砖不能成镜,坐禅岂能成佛!’”。
经此点化,马祖顿然而悟。这个故事,正体现了禅宗“任随自然”的世界马。如果违背自然,强心成佛,就会象“磨砖作镜”一样痴呆无成。
在禅宗里,与“无为”相对的“有为”称作“有修之修”,是生灭法,即有生有灭的,因此修成还废。如果想与万物为侣,与天地同道,就要进行“无修之修”。这种“无修之修”其实和庄子哲学的“自然无为”同出一辙。云门和尚说:“终日说事,未曾道着一字;终日着衣吃饭,未曾触着一粒米,挂着一缕丝。”(《古尊宿语录》卷十五)这也是讲禅家以无为之法而达到“随缘而不变”的道理。只要“任运随缘”,虽处于俗世,最终不为世相所染。
总之,只要深谙“任运无为”的法理,“了此天真自然,不断不修,任运自在,为名解脱。”(马祖语)。当然,比起庄子的“自然无为”,禅宗的“任运随缘”更加放任不拘,最富有怪诞意味的要数德山宣监和临济义玄这两位禅师。
德山宣监曾公然对弟子说:
“诸子,莫向别处求觅,及至达磨小碧眼胡僧到此来,也只是教你无事去,教你莫造作。著衣吃饭,屙屎送尿,更无生死可怖,亦无磐涅可得,无菩提可证,只是寻常一个无事人。”
接着,这位和尚又放言,“这里佛也无,祖也无;达磨是老臊胡,十地菩萨是担粪汉;等妙二觉是破戒凡夫;菩提涅磐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薄;四果,三贤,初心,十地,是守墓鬼,自救得了么?”其实,这些渎神亵圣之语的核心之处,也就是诱导弟子们不要被陈规陋矩所扰,而要任其自然,以获得心悟。
临济义玄更是直口快心,无忌无惧,他言道:“莫受人惑!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始得自在。”禅宗大师的这种“逢着便杀”也正是要打破一切反自然的桎梏,而“不与物拘,始得自在”之语同庄子的“淡然无极”、“虚静恬淡”几乎是同出一辙。经过分析可见,禅宗的“任运随缘”在艺术哲学的角度上讲要比庄子的“自然无为”更有着深刻的内涵。
寒山和尚一首偈诗最具言简意赅,意象明洁:我心似明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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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77   “道之无限”与“心能作佛”
  
庄子的“无限之道”
庄子哲学与禅宗均追求无限,即追求“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纵观《庄子》一书。对无限的赞美不胜枚举。他所赞扬的“大鹏”,能“水击三千里扶摇而上者九万里。”(《逍遥游》)他所赞叹的“神人”,能够“乘云气,御飞龙,神游乎四海之外”,而且,神人“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级。”(《逍遥游》)就是在庄子著作的字里行间里,也可见出其文气势恢宏,如光电狂风,上击九霄,下抨六级,汪洋姿肆,字里行间无不透出“道之无限”的庞宏。
在庄子眼里,“道”是宇宙最后的根源,是一种远远超越人类感性认知和理性逻辑的关于世界本体的思想观念。“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渊乎其不可测也!”(《天道》)“道者,万物之所也。”(《渔父》)“夫道,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大宗师》)所有上述种种皆说明了“道”的超越时空限制的性质,人类时空的形式是不能容纳、解释“道”的,“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知北游》)——这种对世界整体和共同根源的深刻探索,反而最终显现了庄子哲学立足于平地的自然、实在,显现出“生活美”的真实形态,并非该于崇拜超自然幻境的宗教类虚无。
虽然“道”是一种“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的东西(《大宗师》),但是人还可以通过直觉和体验感觉到,也就是说,以一种难以言表的超理性直觉“发现”它,似乎神秘,但并非虚妄,最终能得到一种逍遥任游、自由超越的精神感受。
禅宗的“反照之心”
禅宗的“心”也是包容一切的无限理念。《宗镜录》上讲,“心能作佛,心作众生,心作天堂,心作地狱。”如此十六字,就几乎完全言及了“心”的博伟与无限。与此相类的,还有“三界之中,以心为主,能观心者,究竟解脱,不能观者,永处缠缚。”(《心地观经》):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也非青黄赤白,亦无上下长短,亦无嗔无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有头尾。“(《六祖大师法宝坛经·般若品》)这些都从不同角度言及了“心”的广大与无限。
禅宗有关“心”的理念庞杂包罗,有“真心”和“无心”的概念。随着历史发展,禅宗的心性论逐渐向“道本虚空”、“无心合道”等方向发展,也就是“即心是佛”、“心净成佛”、“见性成佛”,并一直强调“空寂灵知之心”,认为每个人的“心”都是自己的,认识自己的关键在于“反照”,而不是求助于从外界中觅寻。“一切众生,不拣愚智善恶,乃至禽兽,所有心性皆自然,了了常知,异于木石者,且不是缘境分别之识,亦非证悟之智,直是真如自性,不同顽虚,性自常知”。因此,不怕念起,只恐觉迟,能做到“心不起念”,泯歇妄心,便能做到“存境存心”。
禅宗的“心”还表现在初入禅境的喜悦之中。所谓“三禅之乐,世间第一,乐中之上。”《杂阿含经》中这样描述“心”愉悦的状态:“从内心而发,心乐美妙,不可为喻。乐遍身时,身诸毛孔,悉皆欣悦。尔时五情虽无外尘发识,而乐法内出,充满诸根,五根之中,皆悉悦乐。譬如石中之泉,从内涌出,盈流于外,遍满沟渠。三禅之乐,亦复如!”由此,“心”能益知,“心”能开慧,“心”能使人大彻大悟。
禅宗一直认为“识心见性,自成佛道”。《坛经》上讲:“故知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若悟,即众生是佛。”《淮摩经》也讲:“即时豁然,还得本心。”禅本身就是一种大智慧的心法,是一种超越日常知识的明心见性的感知。希运禅师说得最恰当:“诸佛与一切众生,惟是一心,更无别法。此心无始以来,不曾生不曾灭,不青不黄,无形无相,不属有无,不计新旧,非常非短,非大非小……犹如虚空无有边际,不可测度。惟此一心即是佛。佛与众生更无别异,但是众生诸相外求,求之转失。使佛爱佛,将心捉心,穷劫尽形,终不能得……此心即是佛,佛即是众生。”
“道”与“心”在哲学上大概都属于唯心主义的范畴,但是,它想所追求的“无限”,在扬弃其中看似不可捉摸的虚幻之后,我们可见出许多积极闪光的东西。这是因为,二者都充分肯定了人在无限的宇宙方面是自由的,肯定了人可以有等同于无限宇宙的力量。庄与禅对无限的追求为后世的人格超越提供了积极的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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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78   “齐死生”的洒脱与“离境无生灭”的放达
  
庄子的“生死观”
在我国古代哲学家中,对生死问题做过最细致详尽探究的,就是庄子。他认为,死生皆为变化之自然,“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庄子·大宗师》)因此,生不必悦,死也不必恶。同时,庄子在生死问题上还表现出极其潇洒安然的风神:“彼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疣溃痈。”生乃气聚,如赘疣,并无可乐;死为气散,恰似决溃,亦不必哀。这种对于生死的达观,是庄子哲学的一个显著特点,在《庄子》一书的外篇中,还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慨然!察其始,而本天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庄子·至乐》)上述故事真伪何如,不得而知,但它确实反应出庄子及其后学的生死观,他们把生死与春夏秋冬四时行作等同相待。当然,这种看法也含有否定生命价值的因素,剔除这一消极成分,我们可见出这种思想包含有很大的进步意义:几千年前庄子就已把生死视为自然的变化。这确实令人赞叹不已。
在“向死而生”的世界中,死亡是我们任何人都无法跨越、无法避免的鸿沟。“人生天地之间,若自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潦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生,生物哀之,人类悲之……乃身从之,乃大归乎!”(《知北游》)庄子这种豪洒不拘的生死态度,同原始佛教那种把生命本身看作是苦难负累的认识完全不同,虽然有感慨、有叹息,但庄子更多的是“逍遥”的洒脱,是藐视自然困境的豪迈不羁。“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署,是事之变,命之行也。”(《德充符》)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大宗师》)死亡的这种外在必然性,在庄子的哲学思想中,并不是人类生活中的巨大障碍和不可逾越的无底深沟,它恰恰是人类走向精神自由、磨砺意志的一种命运安排。如果对生死认识得当,保持逍遥、无为之心,在克服生死迷茫的过程中人们反而“足以逞其能”,战胜凝于内心深处的心魔,摒弃利害之欲和哀乐之情,在广袤的精神世界里更加无拘无束地、自由地飞翔。
  禅宗的“本来无一物”的生死观
在生死方面,禅宗比庄子更远走一步,慧能大师最有名的一首偈句“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坛经·行由品》)既是生死泯界的另一种陈述。既然“本来无一物”,生死又何异哉!这种思想,在后代礼禅的诗人伤口中也屡有透露,例如苏轼和其弟子由在渑池怀旧之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诗中寓理成趣,显示了生死聚散无由无根之理。这些都表明,禅宗不仅象庄子那样对生死问题抱达观态度,而且进一步地声称已“悟透”生死。
要做到“离境无生灭”,也就是要做到“无念”。《坛经》讲:“于一切境上不染,名为无念。于自念上离境,不于法上念生……何名无念?无念法者,见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处,不著一切处,常净自性,使六贼从六门走出,于六尘中不离不染,来去自由,自在解脱,名无念行。”做到这一地步,在禅宗大师们看来,生死是那么的简单、随缘。
洞山良竹神师临死前对弟子说:“出家人,心不附物,是真修行,劳生惜死,哀悲何益!”法常禅师更是豁然:“来莫可抑,往莫可追。”简直就是素朴的真理性睿语:“人出生不可抗拒,人死亡不能追回,事事随缘,弃却形骸”。道楷禅师死前也很坦然,平静,他甚至还随意写下诗偈:“吾年七十六,世缘今已足。生不爱天堂,死不怕地狱。撒手横身三界外,腾腾任运何拘束!”如此潇洒,连来世如何都无一丝牵挂于心,真个是“本来无挂碍,随处任方圆。”在世界无依、山河无限的禅意里,一切都是无始无终,非生死可拘。
亦禅亦道的东坡居士参禅最有心得,在他的《百步洪》一诗中,洞悟了人生瞬息之短,展现了“此心无住”的生死超然:
长洪斗落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水师绝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磨。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离手,飞电过隙珠翻荷。四山眩转风掠耳,但见流沫生千涡。险中得乐虽一快,何异水伯夸秋河。我生乘化日夜逝,坐觉一念逾新罗。纷纷争夺醉梦里,岂信荆棘埋铜驼。觉来俯仰失千劫,回视此水殊委蛇。君看岸边苍石上,古来篙眼如蜂窠。但应此心无所住,造物虽使如吾何!日船上马各归去,多言晓晓师所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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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leiqingan079   “恍恍惚惚”与“以手点空”――庄禅的神秘主义
  
庄子迷蝶的神秘
庄子哲学中深厚的神秘主义色彩是显而易见的。《齐物论》中,有这样的记述: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之蝴蝶与?蝴蝶之梦周也?周与蝴蝶则必有分也。此之谓物化。”
这种身与物化,物我一体的境界,正是庄子神秘主义的一个形象体现,它显示出庄子哲学不仅仅单从物的属性上去寻找人生真谛,而是从我与物的精神联系上去探索,视人生为一种极其高奥深远的境界。这种“庄生晓梦为蝴蝶”的“恍恍惚惚”为后世文学的“意境”范畴奠定了根本。
庄子思想中蕴含的神秘主义并非出神异鬼的故弄玄虚,它是由人类认知相对性而带来的困惑和不解。从最浅显而又最深刻的一点入手,人的存在受到时间、空间的限制而随时会产生神和、虚玄的认知局限。“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墟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由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秋水》)而且,“吾生也有涯,而知也天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如此实实在在地破解自家的“神秘”所在,不能不说是一种大智慧的显现。
魏晋玄学理论主题的“言不尽意”、“得意忘言”、“超言意以冥合”等等,主要论题皆是庄子思想中神秘主义的发挥和阐释。正是对“无”与“有”、“名教”与“自然”等等理念的探索和思辩,才使“魏晋风度”形成了中国美学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庄子的神秘主义哲学恰似一种诱媒,在魏晋时代杀戮如同生活的黑暗年代,名士们正是借助老庄哲学聊以摆脱其内心的苦懑和无比深刻的精神危机,“任其性命之情”,自由高蹈地“放”、“达”,冲破礼俗轾梏,追求看似颓放实则自由的精神境界:“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恍然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不知利欲之感情……”(刘伶《酒德颂》)——这些与庄子思想“外天地,遗万物”的神秘自由精神世界正可谓不谋而合,殊途同归!
另外,庄子哲学中的本根――“道”,也是没有“形色声名”、“不可言传”的神秘之物。“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知之哉!”(《庄子·天道》)在《知北游》中,庄子又说:“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总之,庄子哲学有关“道”的神秘主义阐释,是和他们从大自然的生命中所体验到的一种自由无拘的精神境界有紧密关连。这种“道”的神秘同“心斋”、“坐忘”等等神秘的感知同为庄子哲学的深幽奥奇之境。
  禅宗“拈花微笑”的神秘
无独有偶,禅宗也以其神秘主义而闻名于世。
元和年间,当有人向江西信州鹅湖大义禅师问及“如何是禅”时,大师仅“以手点空”,以示犹然。至于禅的立宗基础和体验方法,更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而禅宗源起的传说,本身就带有极其浓烈的神秘主义色彩。据传,佛祖在一次灵山大会上,手拈一枝金婆罗花以示徒众。当时,众人皆默然不知所为,惟大迦叶尊者点首微笑。佛祖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磐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并向迦叶付之一偈,“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天。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见《传灯录》、《传法正宗记》)。这就是禅宗“拈花微笑”公案的由来。在这拈花微笑,心心相悟的神秘气氛中,迦叶尊者就成为禅宗之祖。
如欲参禅,顿悟之前肯定是要借助语言文字,而彻悟之后,从“不离文字”走向“不立文字”,恰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方是最高的境界,把“可说”与“不可说”不露痕迹地消隐于无形之中,最终完全使“体知与认知”、“无语与有语”、“可说与不可说”,融会贯通,达到“以心传心”的绝佳禅韵。因此,达摩面壁、德山棒喝、天龙一指、打地示棒等等借助机锋、玄言等神秘主义的禅意形式,正是让人理解“道由心悟”的玄旨。
临济宗的“四宾主”,“四照用”等宣教方式,也体现了禅宗在认识论方面的神秘主义。其中,达到“主看主”――即问答双方都已达悟的神秘境界,为参禅之最高妙处。至于禅宗各派在“参话头”中的神秘玄理,则不胜枚举。
曹洞宗的宏智正觉禅师在《坐禅箴》中,也把禅意说得神秘玄妙;
“佛佛要机,祖祖机要,不触事而知,不对缘而照,不触事而知,其知自微,不对缘而照,其照自妙。其知自微,曾无分别之思,其知无偶而奇,曾无毫忽之兆,其照无取而了。水清彻底兮,鱼行迟迟;空阔莫涯兮,鸟飞杳杳。”
由此,可见禅意的神而又妙之处。从艺术哲学的视点观察,禅宗的神秘主义也正体现了艺术心理玄奥的特质,这对于艺术探索具有积极的启发意义。

在对庄禅的相同之处作了一番比较分析之后,接下来,再谈谈二者之间相通之处间微妙的相异。
在讨论庄禅的相同点时,我们确实已经看到二者在生死问题上的洒脱与达观。但是,它们在生死观方面也存有非常明显的歧异。
庄子认为“万物一序,死生同状。”(《天地》)。“生也,死之徙;死也,生之死。”(《知北游》)。他同时大言:“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疣溃痈。”表面上看,庄子把生死等一,并有飘然出世之姿。实际上,庄子仍执着于生死,并从内心深处发出“死生亦大矣”的狂野呼声。他的“游心”、“坐忘”、“心斋”等等,都不是真的把此世当作虚幻的蜃景而锐意追求出世“逍遥”,他的目的是要超越此世,把个体精神提高到与宇宙并生的人格高度,以求“物物而不为物所物。”庄子对生命充满了深沉的热爱与无比的眷恋,只是其心灵之上笼罩着一层感伤而神秘的纱帘。
至于禅宗,他们自称已完全悟透生死。他们认为,真实的存在只在刹间的心灵感觉这中,视物我皆虚。因此,庄子哲学中的“超越”在他们看来是荒诞不经的,既然“本来无一物”,又从何谈起“超越”呢。禅宗不重也不轻生,一切顺其自然,禅宗也不象庄子那样以相对主义的理论阐释生死观,而是以生活中的琐细实相来参论生死。禅宗一心追求的,只是心灵瞬间的顿悟。
另一方面,庄子哲学中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对“真人”、“神人”、“圣人”的倾慕与欣羡,体现了一种对崇高人格的追求心理。而在禅宗那里,却是“佛也无,祖也无”,连渡江传道的达磨禅师也是个“老臊胡”,一切皆虚,根本无神圣仙灵可言,更无此世彼世之分,一切皆存于“心悟”之中。这,也是庄禅二者比较明显的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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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01   不老实的“厚道人”——宋太祖赵匡胤化家为国的事迹
  “京油子,卫嘴子,保定的狗腿子”,有关此句俗谚的出处及传播时期,至今不是特别清楚。笔者估计是清末流行,何者,北京多油滑狡诈的官吏,天津多兴事搅水爱白乎的码头青皮,保定多出太监及看家护院的武卫(也可能后来日军大据点曾多设在保定使然)。京油子,卫嘴子,京津两地人士皆一笑释然,说保定人“狗腿子”,当然会在当地激起众愤。保定民间“保名”人士经过“勾沉”,认为“狗腿子”乃“勾腿子”之误传,以讹传讹,把保定人武功盖世的“勾腿子”误传为“狗腿子”,话虽有理,也是一厢情愿。京油子、卫嘴子皆是贬意词,怎能把一个有武功褒义的“勾腿子”与之并列。明眼人一看,自然一笑晒之。
  其实,保定人大可不必因“狗腿子”一词气馁。现在的保定,辖区甚广,名胜古迹众多,满城汉墓、燕下都遗址、紫荆关、定窑遗址、涞源阁院寺、曲阳北岳庙、古莲花池、清西陵、直隶总督府、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曹锟故居、冉庄地道战旧址,上至战国下迄抗战时期,均是名噪一声的地方。
  至于说到人物,保定更是风云际会,人才辈出。特别是姓刘的,满城出(土)过大名鼎鼎的汉中山王刘胜,此君儿子就有一百多;涿县也是英雄发迹地,出过三国英雄“刘皇叔”刘备。2005年春,笔者出游北京,正好闲暇,便借了一辆陆虎吉普,与友人兴高采列去涿洲探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之地。到达之后,失望成气愤,完全是人工假造的“古迹”,大瓦房似的庙宇虽不失庄严,年头还不如我脚上的一双皮鞋久远。特别是据传张飞卖肉时使用的一口“古井”,简直就是平地掏个土窟窿,只作骗游客门票用。气闷之余,我开着车往城外赶路,忽然,前面一辆面包车一个急刹,笔者下意识狠踩刹车,仍旧“吻”在了小面包的屁股上一小点点。面包车车门呼啦大开,一左一右下来两个人,右手边一人满脸胡碴,八尺身材,环眼怒睁,甭说,还真像猛张飞;左手边一人乃一浊黑胖子,肉耷腮,尿泡眼,乍看很厚道,说话时小眼缝里凶光四射,虽然看不清眼白眼黑,却透露着无比的阴险……最终,小面包车诈去我们大陆虎1000大洋,施施然而去。与我同行的友人咬牙切齿:“妈拉巴子,这辆淘汰无牌的破面包,本身也就值一千块!”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在身在吉普上的我们本身也不是“强龙”,只得花钱消灾,为小面包屁股的一块一园钱大小的痕印付出1000块。
  车开数里,忽然大悟,我说那个黑浊胖子那么面熟,那厮长相颇似赵匡胤!只是胖子当时穿了件对襟褂子,没有戴冠帽,穿得不是朝服。同行友人哂笑,说,赵匡胤是开封人吧,北宋皇陵均在开封的巩义,连赵匡胤他爸赵弘殷的墓也在那里。为了打消我的疑虑,友人还加上一句:“我两个月前到洛阳出差,有人专门接我们去游览过巩义宋陵,除了被金人俘掠的宋徽宗、宋钦宗,北宋七帝八陵,都在那里趴着。”
  我也笑,反辱相讥友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大掉书袋,开讲赵匡胤祖籍乃“涿郡人也”,其人虽出生于洛阳夹马营,籍贯却是涿郡,慎终最远,北宋有两座“祖陵”一直在涿郡未迁。由于当时涿郡一带是北宋与辽国的主要战场,赵氏两个“先祖”又埋在平民的乱坟岗中,难以择认,故一直未有迁葬。此外,还有一说,认为宋太祖先人墓应在跟保定更近的清苑,文天祥被俘后由元人押送大都(今北京),曾作诗,“我行保州塞,御河直其东。山川犹有灵,佳气何郁葱。瓣香欲往拜,惆怅临长空”。现今,各地为了支持本地经济,获取门票收入,大打名人争夺战,最有名的当属诸葛亮“躬耕”地的襄阳、南阳,其次为争西施故里的萧山、诸暨,还有山东几个县为争“孙武出生地”也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宋太祖赵匡胤的老家是涿州是清苑却不重要,二地均属保定市,两个小地方“有话好好说”,大可择其一地弄成一处人工景观,雕几个石人马,通廊环绕,表一表开三百年大宋基业的赵匡胤,肯定能挣不少银子,也会慢慢消融“保定狗腿子”的不雅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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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02   英雄出于乱世——赵匡胤的青年时代
  观《宋史》太祖本纪,其高祖赵朓直至其祖父赵敬等人,自唐代起都是县令、刺史等类文官,直到其父赵弘殷,才在后周年间因军功得获“敬左骁骑卫上将军”的军号。五代乱世,赵弘殷因受当时的大军阀“赵王”王镕指派,率五百铁骑驰援后唐庄宗,扬名立万,为庄宗所爱,荣升为禁卫军军官。此后,五代数姓更迭,赵弘殷依恃有马有枪,不仅没有在改朝换代的过程中被“清洗”,官还越做越大。后周显德年间,赵弘殷已“累官检校司徒、天水县男”,与其子赵匡胤“分典禁兵,一时荣之”。老赵盛年之际暴病而死,获赠“武清军节度使、太尉”荣衔。可以揣见,赵弘殷以上数世祖曾为县市级文官的历史也是编排而出。五代乱世纷纭,英雄切莫问出处,只要力气大脑子活能上马抡刀使大枪,封王封侯倒是件容易的事情。赵弘殷长年生长军中,不仅自己一刀一枪博得功名,带携儿子辈也在“革命大熔炉”健康成长,成为块好钢。最最关键的是,赵匡胤、赵匡义(光义)兄弟自少至长在禁军中长大,叔叔大爷兄弟辈的军中同袍情谊,成为日后“陈桥兵变”中最得力的人员基础。
  赵匡胤乃赵弘殷第二子,生于洛阳夹马营,其母杜氏。不必细说,真龙诞生,自然是“赤光绕室,异香经久不散”,就连娃娃新生儿黄疸,也被史家绘声绘色描述为“体有金色,三日不变”,搁现在,如此严重的黄疸,得让父母添愁不少。赵匡胤得了天下,老妈一倒咕昔日情景,才知道儿子是“金龙”转世投胎。青少年时代,赵匡胤还有两件事让时人称异:一是曾身骑一匹顽劣烈马,鞍勒不施,疾驰于城上斜道,“额触门楣坠地,人以为(赵匡胤)首必碎”,不料小伙子拍拍身上土,一跃而起,毫毛无伤;二是与战友在房子里赌钱,有两只鸟在外面啼鸣,赵匡胤想吃烤雀,出门捉鸟,刚刚出门,房子忽然倒塌――两件“传奇”,细分析也是稀松平常:骑马头碰门楣,可能是武将头盔上的铁尖拌挡,让赵匡胤跌落于地,否则,其人再神,也抵不过物理定律;人刚出屋墙就塌,也属小概率事件,几乎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见几次。无论如何,人要成了名,啥事都可以凭空附会,何况是开三百多年宗国基业的君王。
  赵匡胤青年时代,英雄逢时,正赶上五代最后一位英明帝君周世宗,有幸跟从这位“伟大领袖”东征西杀,得显威名。其成名一战,当属周世宗登基后御驾亲征北汉刘崇的巴公原之役。当时,北汉军人数占优,后周军中又有右翼战阵的军将逃跑、投降,万分危急时刻,当时的赵匡胤虽只是禁卫军中级将官,表现十足英勇,向同伴大呼:“主危如此,吾辈怎能不誓死以战!”并与当时禁卫军统将张永德各率两千兵马,奋勇破敌。关键之时,周世宗柴荣临危不惧,手下又有赵匡胤、张永德这样的军将,最终大败北汉军,使得一旁观战的北汉“盟军”契丹军见景夺气,也逃遁而去,后周军队终于取得此次战役的全胜。战后,周世宗立封赵匡胤为“殿前都虞侯、领严州刺史”。而后,赵匡胤又从周世宗征讨南唐,平扬州,下寿春,得泗州,都有他“厚道”的大脸闪现,威震江南。周世宗北征,赵匡胤也是一马当先,“及莫州,先至瓦桥关,降其守将姚内斌,战却数千骑”,一平关南之地。
  眼开后周军很快要收复燕云之地,天不佑人,周世宗柴荣忽得暴疾,不得不拥众返回汴京。英雄大业,半途而废。回军途中,周世宗支撑病躯阅示文件,忽然发现一个韦编袋子,里面有一块三尺长的木板,上有“点检做天子”五个字。古人迷信,周世宗认为这是“天示”,马上想到自己的姐夫――时任禁军统师的“殿前都点检”张永德,立马下诏免去张姐夫的点检一职,转委平时看上去老实厚道又曾立战功的赵匡胤为殿前禁军统师。周世宗猜疑自己姐夫张永德军内外党羽众多,可能在自己死后危及儿子的帝位。赵匡胤寒人军校出身,应该没有为人拥戴纂位的资格。周世宗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忘记了五代数位皇帝皆是军头出身,其父(姑父)郭威也是因军士拥戴而移后汉国祚。“点检做天子”的木牌,百分百是赵匡胤等人制作,不过,他们当时的初衷可能只是想“陷害”张永德,免得周世宗死后他因手中有禁兵而于宫中坐大,至于后来“赵点检”终作天子,倒是“弄拙成巧”的稀罕事。
  周世宗帝死后,其第四子梁王柴宗训即位,是为后周恭帝,时年七岁。转年春天,周恭帝还未及改元,周世宗棺柩刚刚入土两个多月,真正尸骨未寒,本来要率兵北征契丹的赵匡胤兄弟自导自演大戏,在陈桥驿发动兵变,黄袍加身,赵“点检”果真做成了“天子”。
  史臣们好玩,编造得有模有样,在他们笔下,赵匡胤完全是帝位天上掉下来,事先毫不知情:
  北汉结契丹入寇,命(赵匡胤)出师御之。次陈桥驿,军中知星者苗训引门吏楚昭辅视日下复有一日,黑光摩荡者久之。夜五鼓,军士集驿门,宣言策点检为天子,或止之,众不听。迟明,逼寝所,太宗(赵光义)入白,太祖(赵匡胤)起。诸校露刃列于庭,曰:“诸军无主,愿策太尉(赵匡胤)为天子。”未及对,有以黄衣加太祖身,众皆罗拜,呼万岁,即掖太祖乘马。太祖揽辔谓诸将曰:“我有号令,尔能从乎?”皆下马曰:“唯命。”太祖曰:“太后、主上,吾皆北面事之,汝辈不得惊犯;大臣皆我比肩,不得侵凌;朝廷府库、士庶之家,不得侵掠。用令有重赏,违即孥戮汝。”诸将皆载拜,肃队以入。副都指挥使韩通谋御之,王彦升遽杀通于其第。太祖进登明德门,令甲士归营,乃退居公署。有顷,诸将拥宰相范质等至,太祖见之,呜咽流涕曰:“违负天地,今至于此!”(范)质等未及对,列校罗彦环按剑厉声谓(范)质等曰:“我辈无主,今日须得天子。”(范)质等相顾,计无从出,乃降阶列拜。召文武百僚,至晡,班定。翰林承旨陶谷出周恭帝禅位制书于袖中,宣徽使引太祖(赵匡胤)就庭,北面拜受已,乃掖太祖升崇元殿,服衮冕,即皇帝位。迁恭帝(周世宗的七岁儿子柴宗训)及符(皇)后于西宫,易其(恭帝)帝号曰郑王,而尊符(皇)后为周太后。
  仔细推敲陈桥兵变,其实很好破解其中秘密:其一,出京大军忽然返回,赵匡胤好哥们、时任殿前指挥使的石守信大开城门,众人顺利入城。如果真是没有预谋的“事起苍猝”,不会有哪个将军这么大胆不顾九族性命开城纳“叛军”;其二,后周朝中大臣范质等人被挟迫拜见“新天子”,赵匡胤还指天划地表示自己“冤大头”,周世宗昔日的得力文臣陶谷却能即时从袖中拿出早就写好的“禅位诏”,语意清晰,文采斑爛,没有军头们事先许诺给美官做,陶学士不会这么从容不迫。当然,毕竟后来两宋帝君待人不薄,后世才没怎么拿此事铺陈作文章。其实,老赵这一阴险毒招,比当年曹孟德要黑得多。
  由于赵匡胤在后周曾任归德军节度使,治所所在宋州(今河南商丘),因而定国号为“宋”。
  后周恭帝便被宋朝改封为“郑王”。十三年后,柴宗训二十岁出头,即“发病”而死,估计是被宋室暗害,赵匡胤又演一出,“闻之震恸”,谥曰“恭皇帝”,把小伙葬在其父陵侧。周世宗有七个儿子,除老大、老二、老三被后汉隐帝杀掉,老六柴熙谨已在宋初不明不白死掉,老五柴熙晦、老七柴熙让皆“不知其所终”,估计也都被赵宋派人弄死。直到宋仁宗嘉祐四年,才下诏有司取阅柴氏谱系,“于诸房中推最长一人,令岁时奉(后)周祀。”所以,一般人皆为《水浒传》或其他民间演义所误,以为柴进是后周皇帝的嫡系子孙,还一直获封“一字并肩王”什么的,完全是小说演义误导人,柴荣并无直系后代得活世上。当初,为了防止唐末以及五代诸朝藩镇推翻皇帝的“悲剧”重演,周世宗想方设法削弱藩镇的兵力,重金招募强兵猛将入京城守卫帝室。结果,柴世宗死后,帝位未失于强藩,却被禁卫军头子捡走,天算人算,防不胜防。可悲!可叹!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如此离奇的帝王之路,一般人总以为是宋太祖赵匡胤的独家大戏。为此,清初大诗人查慎行(字悔余,号初白,1650-1727)有诗道曰:“梁宋遗墟指汴京,纷纷禅代事何轻!也知光义难为帝,不及朱三尚有兄。将师权倾皆易姓,英雄时至忽成名。千秋疑案陈桥驿,一着黄袍遂罢兵。”这位金庸大师的数世祖与金大师一样,名重一时,但对于史学均是半瓶子醋,明显地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家学渊源”,可窥一斑。何者,查慎行对五代只是皮毛之知,最后两句的疑詑更是凸显老查的浅薄:似乎赵匡胤黄袍加身之事人世间只此一件,陈桥一事竟让老查大跌眼镜(甭说,清朝前后已有眼镜从西洋传入)。其实,在那“王政不纲、权反在下、下凌上替、祸乱相寻”的五代,由军士鼓噪、拥主帅为帝的事情,成功的就已经有四件之多:后唐明宗李嗣源、后唐废帝李从珂、后周太祖郭威、最后一个才是宋太祖赵匡胤。至于未成功的“拥帝”事件,也有好几件。其一,石敬瑭当河东节度使时,一次出猎,军中忽然有人大叫“万岁”,把当时正“韬光养晦”的石敬瑭吓得够呛,忙下令斩杀为首的兵士三十多人;后晋大将杨光远率军至滑州,又有军士称要拥杨光远为帝,老杨还挺明白,表示:“天子岂汝等贩卖之物”,呵之而止;其三,大将符彦饶在瓦桥关守戌,有裨将带兵士欲“拥立”老符。符将军佯允,约定转天在府街大会将士,“遂伏甲尽杀之”――可见,大乱季世的五代,承袭唐朝中晚期河朔诸藩镇的跋扈之风。每有节度使死去,唐帝即派中使到军中“观察”军情,因军士请授与他们自己推举的人为新节度使。“至五代,其风益甚,由是军士擅废立之权,往往害一师,立一师,有同儿戏。”也是一报还一报,“藩镇既蔑视朝廷,军士亦胁制主师。”军人们之所以爱搞拥人为帝的把戏,不外乎是出于这样的事实:“将校皆得超迁,军士又得赏赐剽掠。”如同大公司下面七、八个人的小公司,小头目也称总经理,自然其余数人可立马被升为副总经理、总监等等,瓜分资财便当,名声又好听。最可笑的当属后唐大将赵在礼。当时,军士皇甫晖暗知军士思归欲为乱,就劫拥军将杨仁晸为师,杨将军不从,被杀;接着,皇甫晖又推一个人缘好的小校为师,不从,又被杀;于是,皇甫晖率一大帮军士直趋赵在礼处,把两颗血淋淋人头往老赵面前一扔,大叫:“不从者视此!”老赵不得已,“遂为其师”。此情此景,与唐朝的泾原乱兵劫朱泚、辛亥革命时兵士劫黎元洪一样,都是兵士爱玩的一幕戏。事成,大家升官发财;事败,有冤大头一人全家扛祸。
  富贵险中求,赵匡胤一念成福,造就两宋三百余年基业,确实个人奋斗史上一个大大的“佳话”。推论“翊戴”之功,石守信、高怀德、张令铎、王审锜、张光翰、赵彦徽皆得授节度使位号,细究这些“功臣”的原职,皆是殿前都指挥使、骑军都指挥使、殿前都虞侯这样的京城禁军大小头目,所有这一切,均明白无误地透露着一个消息:陈桥兵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不折不扣的政变!建隆二年,赵匡胤罢去慕容延钊的“殿前都点检”一职,以免“点检做天子”的谶言重演。历史上的“大事”,往往前一出是“正剧”,后一出摹仿的是“喜剧”,偏偏“黄袍加身”此等大戏,郭威和赵匡胤,两出都是“正剧”,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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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03   兵权释于杯酒――宋太祖“一手硬、一手软”的对内统治方针
  帝位没坐热乎,赵匡胤两次“亲征”,干掉和他叫板的两个人:镇守泽潞的后周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和驻地在扬州的淮南节度使李重进。
  赵匡胤建立宋朝后,本来先送李筠和李重进一人一顶“中书令”(名誉人大委员长)的高帽子,就怕他们两个首先捣乱。封官的使臣一到潞州(今山西长治),李筠根本不见,马上要起兵。李筠左右切谏,这些人倒不是害怕主公“造反”,五代时“皇帝”走马灯一样,一家换予另一家并不稀奇,参谋们的本意是让他缓缓神再观察一下,不要轻举妄动。李筠之子李守节泣谏父亲不要给“大宋”添乱,新君即位,最恨的就是首先出头的前朝“忠臣”。起先,李筠听劝,置酒张乐,大摆宴席,请宋朝使臣相见。双方刚刚落座,李筠忽然命人于壁上高悬后周太祖郭威的画像,亲于像前下拜,悲不自胜,泪下如雨。如此,李筠左右谋士一时皆惶恐不安,忙向赵匡胤的来使解释,“李令公饮酒过多,表现失常,请勿怪罪。”宋使也不好说什么,本来太监就胆小,特别是出使到“敌营”的太监,直怕自己大脑袋被割,自然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赵匡胤听得使臣回来一五一十的禀报,仍不想直接兴兵,亲自写诏“慰抚”,并召李筠之子李守节为皇城使(寄禄官,类似内务部管事的虚衔,以示对李氏父子的“无猜”)。李筠得诏,即遣其子李守节入朝,本意实为“入朝伺动静。”此招甚怪,既然反心已定,何苦要搭上儿子一条性命,亲送入虎口。得知李守节入朝,赵匡胤也觉出乎意料,迎头就问:“太子,你怎么来了!”
  李守节大惊失色,忙跪地叩头,哭诉道:“陛下您怎么这样称呼我,朝中肯定有人讲我父子的坏话!”
  赵匡胤倒有帝王气度,徐徐言曰:“我听闻你数次劝谏你父亲,皆不为所听。你父亲遣你来京,是想让我杀掉你,彰显我的不仁,他也好有借口起兵。你回去吧,转告你父亲:我未为天子的时候,你父亲想作就作;既然现在我已为天子,他何不为了我而作出小小的退让呢?”赵皇帝此语,不失语重心长,既无威胁,也无要挟,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在里面。
  北汉“皇帝”当时是刘钧,他家的“后汉”天下原为“后周”所夺,与中原政权一直为敌。听闻李筠要造反,马上派人秘密联系,相约共同举兵。听闻儿子回来一番说话,又知北汉将派兵马来援,李筠决心已定,马上命幕府文士书写檄文,四处散发,历数赵匡胤“篡位罪状”,遣人到北汉求兵,正式起兵。甭说,旗开得胜,李筠精兵奇袭泽州,杀掉留守的宋朝刺史,占领州城。
  兵来将挡,水来土吞。赵匡胤心中虽慌,不得不硬着头皮,派手下得力大将石守信、高怀德等人率大军进讨。临行,他心急火燎地嘱戒道:“千万别让李筠率军西下太行,立刻引兵扼其关隘,否则,不能破敌!”做皇帝后第一仗,赵匡胤自然是非常用心谋划。
  本来,李筠起兵之初,其手下谋士就劝他:“您孤军举事,其势甚危,虽倚河东(北汉军)之援,恐亦不得其力。大梁(宋军)兵甲精锐,难与争锋。不如西下太行,塞虎牢,据洛邑东向而争天下,此乃上计。”李筠不听。他的想法也有理:“我乃周朝宿将,与世宗(柴荣)义同兄弟。禁卫之士,皆我昔日属下,闻知我起兵,他们肯定临阵倒戈,何患不成功!”大将有此书生气,不败也难。赵匡胤新朝甫建,大肆封官行赏。京城内定,大臣、兵头有名有份。特别一提的是,五代末的军将都是“名利”之辈,谁还会响应李筠这位“老上级”作贼!
  北汉“皇帝”刘钧深觉复国有望,就约契丹兵一起来援李筠。李筠“民族气节”倒保持得不错,婉拒契丹兵入境。于是,刘钧御驾亲征,“倾国自将”而来。临行,刘钧的大臣也劝谏:“李筠举事轻易,事必无成。陛下扫境内赴之,臣未见其可也。”刘钧不听。
  待到两方“友军”相会于太平驿,刘钧马上封李筠为“西平王”,位在其“宰相”卫融之上。吵吵半天真见面,李筠暗悔――北汉“皇帝”太名不符实,不仅仅“仪卫寡弱”,举止言谈也看不出有“真命天子”的样子。李筠不爽,刘钧也不高兴。宴谈期间,李筠一口一个“不忍辜负周朝旧恩”,讲个不停。后周郭威“黄袍加身”,纂的就是刘钧堂兄的“后汉”,汉与周是“世仇”,刘筠如此丑表功言“忠心”,简直是不给自己面子。虽如此,覆水难收,双方不得不联军,刘钧留宣徽使卢赞作“监军”,李筠心中恼怒,很讨厌这个友军派来的“政委”。听闻李筠与卢赞不和,刘钧又尽快派宰相卫融作和事佬前往调解。眼见北汉军派不上什么用场,李筠悒悒之下,留下其长子李守节据守上党。自率三万军马悒悒南出,与宋朝争锋。
  宋军大将石守信百战良将,又欲在新朝立大功,勇谋兼施,两军在长平一照面,就大败李筠,斩首三千级。而后,石守信又在泽州城外大破李筠三万余众,杀掉李筠手下大将范守图以及北汉的“监军”卢赞。北汉援军数千人急匆匆赶到泽州,正赶上李筠兵大败,这些人全尿,不发一矢,均放仗投降。石守信图省事,索性下令,把这几千降军全部杀个干干净净,既立威,又警示北汉不要没事派人来找死。
  李筠大败之后,只能逃入泽州城内,凭城固守。不久,御驾亲征的赵匡胤赶至城下,很想亲眼观看他当皇帝后的第一功。皇帝亲自督战,宋军士气倍增,肉薄登城,终于攻陷泽州。李筠长叹一声,投火而死。宋军入城后,顺便还生俘了北汉的“宰相”卫融。泽州已下,守卫潞州老巢的李筠之子李守节马上投降,其父不为宋朝“忠臣”,其子却甘为新朝“顺子”。赵匡胤心情很好,赦之不杀,委任李守节为单州团练使(小伙子没过几年不明不白就死了,年仅三十出头,应该不是什么善终)。
  攻杀李筠,确实起到了“杀鸡给猴看”的作用,后周朝原先占据一方的节度使们,如成德节度使郭崇、保义节度使袁彦、建雄节度使杨延璋、安国节度使李继勋等人,纷纷单骑来朝,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不得不向大宋称臣。
  收拾完李筠,赵匡胤的目光马上转向下一个目标:淮南节度使李重进。
  李重进是后周太祖郭威的亲外甥,从血统上讲,他实际比起后周世宗柴荣(郭荣)更接近“帝系”,因为柴荣只是郭威妻子的侄子,与老郭没有直接的血统关系。后周世宗柴荣在世时,李重进就与柴荣的姐夫张永德争权,二人明争暗斗,搞得不亦乐乎。“点检做天子”那块木牌,当时大多数人都怀疑是李重进派人故意放置以陷害张永德。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张永德被削夺禁军职权,李重进也没捞到大便宜,后周小皇帝刚上台,大臣范质等人就一纸诏书把他打发到了京城以外的扬州做节度使。李重进折腾半天,与张永德争权夺利,反而最终让“赵点检”做了天子,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当然,到底是老李还是老赵落井下石鼓捣那块“点检做天子”的木牌,也是千古之谜,诬陷他人的匿名信,自古至今,谁都不会主动承认。
  赵匡胤称帝后,马上下诏,准备让老战友韩令坤取代李重进的位置。“(李)重进请入朝,帝(赵匡胤)赐诏止之”,老李愈加心中犯疑。李筠起兵,李重进派帐下亲吏翟守珣怀密信前往交结。翟守珣没去见李筠,反而拿着密信到汴梁见赵匡胤。当时,赵匡胤惟恐“二凶并发”,二条战线上打仗,任谁都心中无底。于是,赵匡胤便厚赐翟守珣,让他回去劝说李重进“未可轻发”。犹疑之间,李筠已被平灭。
  平李筠之后,赵匡胤就不再客气,正式下诏徙李重进为平卢节度使,并派中使陈思诲“赉铁券往赐,以慰安之。”李重进这才醒过味来,软禁陈思诲,扯旗举兵。同时,他派人向南唐求援。可惜,南唐中主李璟先前被周世宗柴荣打怕了,从心理上畏惧中原政权,“不敢纳”,李重进只得单军起事。
  有了上次平定李筠的胜利,赵匡胤胆气倍增,再一次御驾亲征。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十一月,宋太祖“发京师,百官六军并乘舟东下”。“十一月,丁未,次扬州城下,即日拔之”。胜利之师,百战兵将,扬州如此牢固坚城,一天竟然就被攻下,可见李重进起兵是多么的荒唐。城陷后,有人劝李重进杀掉中使陈思诲,老李也不失厚道,“吾今举族将赴火死,杀此何益!”言毕,阖家自焚。陈思诲旋为乱兵所杀。赵匡胤君临扬州,人主之气顿浓,露出狰狞面目,“戳(李重进)同谋者数百人”,把没有自焚死的李重进兄弟和儿子皆送闹市砍头。
  杀了李重进之后,宋太祖当时还真想一鼓作气,平灭南唐。南唐主李璟确实害怕,忙遣其重臣严续、冯延鲁等人分数批来“犒师”、“买宴”,大献殷勤。赵匡胤在扬州接见南唐使臣冯延鲁,鸡蛋里挑骨头,找碴寻衅,厉声责问:“汝国主(李璟)何故与叛臣(李重进)交通?”
  冯延鲁不卑不亢,回答说:“李重进当时派密使,就住在我家。我们国主派人对他说:‘大丈夫失意而反,世亦有之,但应视地利天时。当初中朝皇帝(赵匡胤)受禅之际,人心未定。上党乱起(指李筠起兵),您应该彼时作反。如今,人心已定,却想以数千乌合之众抵抗天下精兵,即使韩信、白起复生,也无成功之理。因此,唐国有兵有粮,不敢相资。’正因为我们国主不出援兵,李重进才这么快就兵败。”
  赵匡胤碰了个软钉子,低首沉吟片刻,又蛮横言道:“虽如此,诸将皆劝吾乘胜渡江,你以为如何?”
  冯延鲁躬身又是一礼,朗言道:“李重进自谓天下雄杰,陛下您神威一至,一战即灭;南唐小国,确实难敌天威神军。但是,本国侍卫数万,皆先主(李昇)亲兵,誓同生死,陛下如不惜数万将士性命与之血战,可能会成功。此外,大江天堑,风涛不测,假如大宋天兵进不能克城,退又缺军资,想必事情不是特别好办。”一席话,貌似谦恭,实则勃勃不屈。言外之意,你老赵别太得势不饶人,你有天时我有地利,万众一心,胜负还真说不定。
  赵匡胤也笑。“聊戏卿耳,岂听卿游说耶!”审时度势,国家新建,攻打南唐根本没有把握,宋太祖暂时息灭一鼓作气的杀心。虽如此,忧惧之下,加上先前周世宗在世时被迫“蹙国降号”,南唐中主李璟过了半年多就“忧悔而殂”,其子李从嘉袭位,改名李煜,是为大名鼎鼎的南唐李后主。
  虽然搞掂了二李之叛,宋太祖心中仍旧嘀咕。老赵人是宋朝开国主,精神上还属五代乱世,对于帝王易姓,他本人比谁都有更切身的感受。一日闲暇,他召智囊赵普,问道:“自唐末至今数十年,帝王换了八家,战斗不息,生民涂炭,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吾欲息天下之兵,立国家长久之计,又怎样入手去做呢?”赵普虽号称“半部《论语》治天下”,不是什么大儒,可乱世之中他这种半吊子知识分子最切实际,进言道:“陛下您能言及此事,真乃天下苍生之福!世道纷乱,皆因方镇太重,君弱臣强。如果想安定天下,只有先从方镇大将下手,收其兵,夺其权,制其钱粮,如此,天下自安!”
  赵匡胤不停点头。
  一日,赵匡胤召集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等军中老哥们儿于内廷欢饮。酒酣,宋太祖屏去左右,对几个老友说掏心窝子的实话:
  “没有你们,我今天不会坐在皇帝宝座上。但是,贵为天子,我还不如从前当节度使时快乐,可以这么说,我是终夕未尝安枕而卧!”
  石守信等人美酒数杯下肚,脑子都还十分清醒,听皇上如此说,均离座下跪,叩首而言:“今天命已定,谁复敢有异心,陛下何为出此言耶?”
  “人孰不欲富贵,一旦有(人)以黄袍加汝之身,虽欲不为,岂可得乎!”
  老赵一句话,吓得跪于当地的石守信等人如五雷轰顶。要知道,内廷宴饮,只要皇帝一个眼神,在座数人的脑袋会瞬间搬家。老石连吓带惊,惶惶恐恐,哭了:“臣等愚钝,万望陛下哀怜,指条生路。”
  赵匡胤长叹一声,好言好语道:“人生苦短,白驹过隙。众爱卿不如多积金宝,广置良田美宅,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如此,君臣之间再无嫌猜,可以两全呵。”
  石守信等人听此言,冷汗稍收,忙不迭地叩首连连,拜谢说:“陛下能这样替我们着想,真是给我们这些该死的人一条生路!”
  “明日,(石守信等)皆称病,乞解实权。帝(赵匡胤)从之,皆以散官就第,赏赉甚厚。”诏旨一下,石守信等人各为大镇节度使,皆罢军职,优游于家,全得善终。特别是石守信,晚年好佛,积财巨万,但全都拿去兴建了佛寺,死后被追封为“武威郡王”。
  比起日后凤阳要饭花子出身的朱元璋,老赵“杯酒释兵权”,真是忠厚无比了。
  罢去石守信等人军权后,宋太祖又想召符彦卿掌统军队大权。符彦卿此人,乃已故后周世宗柴荣的老丈人,是五代百战名将。很久以前,他就曾令契丹人闻名丧胆。其父符存审,也是当时名将。符彦卿十三岁即精晓骑射,由于是老符第四子,当时人称“符第四”,骁勇无双。符彦卿是后周朝世宗老丈人,按理讲宋太祖最应猜忌他,但这位老将军命好,其长女是周世宗皇后,次女又嫁给了宋太祖之弟赵光义,不知不觉中给自己上了政治方面的“双保险”,故而赵氏兄弟待之甚厚。对于赵匡胤想让符彦卿领军一事,赵普不同意,押下任命诏不发,力劝宋太祖深思利害。太祖皇帝不高兴,说:“我待符彦卿甚厚,他日后岂能负我!”赵普马上回言:“周世宗待陛下也厚,陛下何以能负周世宗!”一句话,赵匡胤默然,马上收回委任诏命。符彦卿也算真正好命,宋太祖未让他掌军,其实最终也是保护了他,老爷子得以“对宾客终日谈笑,不及世务,不伐战功,”七十八岁高寿善终于家。
  另一个值得一表的,当属“点检做天子”谣言的冤大头张永德。张永德,字抱一,出身并州富豪世家。他年方二十四岁时,迎娶周太祖郭威之女晋国公主为妻,得封驸马都尉,并任禁军要职殿前都指挥使。周世宗首战北汉,张永德居功甚伟。世宗伐江南,驸马爷又屡立战功,并被擢升为殿前都检点(皇家禁卫军司令)。周世宗病危,“点检做天子”木牌突现,张永德大受其害,被解除兵柄。周恭帝小孩子即位后,他又被朝中文臣外派为忠武军节度使。宋太祖即位后,马上授这位自己先前载赃陷害的老上司为侍中的厚职。估计张永德一直认为那块木牌是李重进所为,对赵匡胤心中并无怨恨,很听话地入朝晋见,被宋廷改授武胜军节度使。宋太祖征伐李重进,他还连出数条妙计,对老李的怨毒之意,溢于言表,至死都不知他自己其实是被老赵所卖。想当初,张永德对赵匡胤这位当时的手下非常好。赵匡胤第一个妻子去世后,续娶王氏,张永德赠予这个“听话”的下属大量钱财,“出缗钱金帛数千以助之。”所以,在政治方面,张永德可以说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主儿。当然,由于心内有愧,赵匡胤待张永德一直“甚厚”,君臣二人常于禁苑欢饮,“饮以巨觥,每呼驸马而不名。”张永德对赵家也始终尽忠,为之东征西讨出谋划策。厚道人毕竟有好报,老张七十三岁时善终于府。
  软硬兼施之下,宋太祖终于坐稳了皇位。后来,他又采用“更戍法”,使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并把“抑武用文”作为基本国策确定下来。重文事,抑武将,守内虚外,强干弱技,虽然从根本上在内部消除了对赵姓皇权的威胁,却也种下了日后两宋亡国的种子,这当属后话。
  赵匡胤建宋之时,德不足以绥万邦,功不足以戡大乱,“赵氏起家什伍,两世为禆将,与乱世相浮沉”,无大功大德积于世间,相比之下,曹操扫黄巾、击董卓、救献帝、夷平二袁,刘裕能灭后秦、擒慕容,诛灭桓玄,击平卢循,所以,赵匡胤乱世军头忽然立建一个王朝,可以想见当时他内心之中有多么不安稳。所以,他一定要建功立业,才能打好开国基础,才能使天下人心畏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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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04   先南后北定统疆――宋太祖的赫赫武功
  后周世宗柴荣生前,采纳大臣王朴的建议,收拾天下的方针为“先南后北,先易后难”。赵匡胤建立宋朝后,基本上仍沿袭后周的统一计划。最根本原因,杮子先捡软的捏,消平江南和蜀地,一方面在政治上实现最低层次上的“大一统”,另一方面,江浙地区以及蜀地的经济力量,是支撑中原王朝用兵北方的巨大梁柱。战争就是无限的消耗,没有经济基础,都是纸上谈兵。当时,盘踞山西一隅的北汉乃弹丸小国,仰仗契丹人鼻息敬延残喘而已,它身后的契丹才是中原王朝最凶恶的敌人。至于南方,共有南唐、吴越、南平、南汉、后蜀这五个“小国”加上福建一隅的军阀陈洪进和湖南一带的军阀周行逢。怎样把这些小邦解决掉,是宋太祖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天假其便。宋太祖登基不久,湖南的周行逢病死,其子周保权是个十一岁的小娃娃,继位之后,其属下“衡州刺史”张文表反叛,也想割据一方。由此,宋朝打着“救援”的旗号,要借道荆南(南平)。师行一半,张文表已经被杀,宋军仍强行前驱,派出一股奇军直驱江陵,南平嗣主高继冲知道大势已去,只得举族“入朝”,献出高家割据数十年的三州十七县。不久,宋军一路横进,攻克潭州(今湖南长沙),进围朗州(今湖南常德),最终把先前向宋朝求救的周保权也生俘,尽取湖南十四州土地。至此,荆湖之地全入宋土,成为宋朝一个大粮仓,从物质上保障了宋军下一步军事目标。
  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年底,宋太祖诏命忠武节度使王全斌、武信节度使崔彦进为正副元师,进讨蜀地的割据者孟昶。
  后主孟昶继位期间,正值五代后唐、后晋交迭之际,中原多事,在三十年左右的时间内,孟昶的后蜀一直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孟昶,是孟知祥第三子,继位时年仅十六岁。同前蜀末主王衍不同,孟昶姿质端凝,少年老成,个性英果刚毅。孟知祥晚年,对故旧将属非常宽厚,大臣们依恃是“老人”,放纵横暴,为害乡里。孟昶继位,众人更是以少主视之,更加骄蛮,往往夺人良田,毁人坟墓,欺压良善,全无任何顾忌。诸人之中,以李仁罕和张业名声最坏。孟昶即位数月,即以迅雷之势派人抓住李仁罕问斩,并族诛其家,“川民为之大悦”。
  张业是李仁罕外甥,当时掌握御林军。孟昶怕他起内乱,杀李仁罕后不仅没动他,反而升任他为宰相,以此来麻痹对方。张业权柄在手,全不念老舅被杀的前鉴,更加放肆任性,竟在自己家里开置监狱,敲骨剥髓,暴敛当地人民,“蜀人大怨”。见火候差不多,孟昶就与匡圣指挥使安思谦谋议,一举诛杀了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权臣。藩镇大将李肇来朝,自恃前朝重臣,倚老卖老,拄着拐杖入见,称自己有病不能下拜。闻知李仁罕等人被诛死,再见孟昶时远远就扔掉拐杖,跪伏于地,大气也不敢喘。
  收拾服贴了父亲孟知祥的一帮老臣旧将后,孟昶开始恭亲政事,并在朝营增设“举报箱”以通下情。宋代史臣所作的《新五代史》等史书,总把孟昶说得荒淫不堪,其实是为宋太祖代蜀找依借口。据民间野史和一些逸史笔记资料记载,“(孟昶)性明敏,孝慈仁义,能文章,好博览,有诗才,”可以讲,在继位初期是个不错的皇帝。他还亲写“戒石铭”,颁于诸州邑,戒令官员:“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长,抚养惠绥:政存三异,道在七丝。驱难为深,留犊为规。宽猛得所,风俗可侈。无令侵削,无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尔俸尔禄,民旨民膏。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由此,可见孟昶爱民之心,在五代十国昏暴之主层出不穷的年代,确实难得可贵。
  孟昶虽好文学,但殷鉴不远,继位初期他还多次以王衍为戒,常常对左右侍臣讲:“王衍浮薄,而好轻艳之词,朕不为也”。为了能使文化经学更加流传广泛,孟昶还令人在成都立石经,又刻木版大量印刷古代典籍,宋代刻本最早实际上兴起于蜀,后世人言及“宋版”,都以蜀本为上佳之品。还有一事值的一提的是,中国人新春贴对联,也始于这位孟昶,他所撰写的中国历史上第一幅春联如下:“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
  后晋被契丹灭之后,趁后汉刘知远立足未稳,孟昶也曾想趁机染指中原,“永日志欲窥至中甚锐”,但终于所将非人,大败而归,不能成事。周世宗柴荣在位时,由于孟昶上书不逊,周军伐蜀,蜀军大败,丢掉秦、成、阶、凤四块土地。情急之下,孟昶忙与南唐、东汉等周边小国联合,以谋抵御。
  孟昶在位后期,特别是中原后晋、反汉、后周交替,南方小国林立,各家都注力中原,无暇顾及川蜀,孟昶的外部压力减轻,据险一方,正好“关起门来作皇帝”,他年青时一直压抑的“打球走马”、“好房中术”的坏习惯一下子释放出来,逐渐奢侈放纵,连尿盆都嵌满珍珠宝玉做装饰,豪侈至极。
  孟昶有个宠臣名叫王昭远,“惠黠阴柔”,自小就伺侯孟昶,两人一起长大,深受孟昶亲狎。后来,权高位重的朝廷枢密使一职缺空,孟昶竟让王昭远补缺,事无大小,一以委之。国库全帛财物,任其所取,从不过问。
  如果王昭远仅仅是个智识庸下的宠臣,也不会惹出太多事端,偏偏这小子平素还好读兵书,装模作样,处处以诸葛亮自诩。山南节度判官张廷伟知道他的“志向”,乘间拍马屁献计:“王公您素无勋业,一下子就担当枢密使的要职,应该建立大功以塞众人之口,可以约定汉主(北汉),我们一起出兵夹击,使中原表里受敌,能尽得关右之地。”王昭远大喜,禀明孟昶,获得同意,便派了三个使臣带着蜡丸帛书去和北汉密约。不断,三个使臣中有一个叫越彦韬的,偷偷带着蜡书逃往宋国,把秘书献给宋太祖赵匡胤。
  立国不久的赵匡胤正愁攻讨蜀国无名,得赵彦起献书后大笑,“吾西讨有名矣!”962年11月,宋太祖命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主师,率兵骑六路大军分路进讨,同时,他又下命在汴梁的右掖门为蜀主孟昶修建宅邸,待其归降,显示伐蜀的必克之心。
  此时的孟昶仍沉浸在温柔乡里,自忖外面有王昭远这个“诸葛亮”镇抚,大可安枕无忧。听说宋兵来伐,孟昶派大臣李昊“欢送”王昭远出兵迎敌。王昭远手执铁如意,一派儒将派头,左右前后指挥,看上去很像摸修样。酒至半酣,王昭远对李昊讲:“我此行出军,不仅仅是抵御敌兵,而是想率领这两、三万虎狼之师一直前进,夺取中原,易如反掌!”
  “诸葛亮”出发后,孟昶又派他的太子孟玄喆率数万兵守剑门。大军出发之际,这位太子爷用豪华的绣辇抬着他好几个爱姬随行,并携带了大批乐师和乐器,“蜀人见者皆窃笑”。随行大军也仪甲灿烂,“旗帜悉用文绣,绸其扛以锦”,很像是一只演戏的大部队。
  孟昶浑然不知灾祸将至,做了近三十年太平天子,总以为天佑神庇,加之蜀道险远,定能使宋师无功而返。蜀中清夜之时,与美人花蕊夫人云雨一度,孟昶爽得可以,作《玉楼春》一首以感怀:“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廉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情景交融,香艳撩人,意境深远。
  这边后蜀末主正在温柔乡中,那边宋军节节进取。王全斌等人连取兴州等地,一路深入,并修治被蜀军烧掉的栈道,直取天险大漫天寨。王昭远来迎击,三战三败,狂跑至利州,宋军追至。没办法,他又继续狂逃,退保剑门,依恃天险拒守。宋军从来苏小路急行军,忽然出现在蜀军身后,双方猝然交战,王昭远惊惧交加,瘫倒胡床上不能起身。剑门失陷,王昭远“免胄弃甲而逃”,没多久在东川被宋军抓获,“诸葛亮”变成“猪狗浪”。
  后蜀太子孟元喆一路上笑语喧喧,游山玩水。忽然剑门败讯传来,吓得他和几个随从“弃军西奔”,逃归成都。
  至此,孟昶才如梦方醒,知道宋军已兵临城下。惶骇之间,他忙问左右退敌之策。良久,才有一个老将出主意:“东兵(宋军)远来,势不能久,请聚兵坚守以敌之”。
  孟昶思忖半晌,叹息道:“吾父子以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不能为吾东向发一矢。现在要拒守孤城,谁能会卖命呢!”
  “德高望重”的蜀国司空李昊劝孟昶“封府库请降”,无奈之下,孟昶只能听从,命李昊替自己起草降表。前蜀王衍灭亡时,降书也是这位李大人所为,因此,有人连夜在李昊大门上写了几个大字:“世修降表李家”。
  四十一年之后,李昊文思不减当年,他拦擞着精神,笔走龙蛇,依仿孟昶的语气,把孟昶的恭顺、惶恐、求生之情写得活灵活现,并以刘禅和陈叔宝自比,以求宋太祖能保全“微命”。
  王全斌大军至成都升仙桥,孟昶备齐亡国之礼,跪于军门上降表。自宋军发兵汴京,到孟昶归降,总共才六十六天。宋朝共得四十六州,二百四十县,五十三万四千户。后蜀亡。
  963年7日,孟昶家族至汴京,于明德门外素服待罪。宋太祖下诏释罪,赐孟昶冠带、袭衣,并封他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秦国公。七天后,这位蜀降王就暴卒于家,估计是大英雄宋太祖知晓孟昶年青时勇毅英果,恐为后患,派人毒酒毒药什么的暗害了他。
  孟昶忘国之君,怯懦不能死社稷,这也是文人皇帝的通病。王衍、李煜、赵佶等皆是如此。锦绣阵里,玉臂交绕,浅斛低唱,销解了帝王应有的一腔英气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豪迈情怀。为了保全蚁命,数十万精甲利矛大军放下武器,束手就缚。千里迢迢押护之下,如果象刘禅和陈叔宝那样能安享后半生,也不失富贵荣华的遗梦。然而,遥遥路途之苦还未尽消,只七天就被一瓶毒酒或一条白帛送回地府,倘知如此,孟昶还不如当初于内宫举剑自裁,既可保全一城生灵,又可免去亡国献俘之羞。话虽如此,“平日慷慨成仁易,事到临头一死难。”让一个享受了三十年奢华生活的文人帝王一逞英杰之烈,绝非我们臆想的那么容易。
  蜀地入宋,自然南汉也要接着扫平。开宝三年(公元965年)十月,这个蕞尔小国死催,首先进攻宋朝的道州(今湖南道县),太祖不怒反喜,立刻下命潘美、尹崇珂二人总领人马,进攻南汉。此前,南唐后主李煜写信劝南汉主刘鋹“归附中国”,刘鋹囚使回书,言辞不逊。为讨好宋太祖,“南唐主以(刘鋹)书来上,帝(宋太祖)始决意伐之”。
  南汉的第一位“土皇帝”是刘隐。此人军将出身,唐末趁乱自立为清海军留后,不断向朱温行以重贿,得为一方藩镇节度使,占据岭南。后梁建立后,进封南海王。刘隐病死后,其弟刘陟即位,见后梁离乱,中原多事,便自立为帝,国号“大汉”,史称“南汉”,“穷奢极侈,娱僭一方”,肆行虐酷,“至有炮烙、刳剔、截舌、灌鼻之刑,一方之民,若据炉炭”。此人还妄自尊大,称呼中原帝王为“洛州刺史”,其实正因他居化外之地、“耻为夷蛮之主”的心理使然。刘陟病死,其子刘玢继位。子肖其父,“多行淫虐,人皆患之”,不久就被其弟刘晟和刘昌密谋杀掉。刘晟自己坐上帝位,改元应乾。与父兄一样,刘晟“率性荒暴”,数年之间,把自己近二十个弟弟全部杀掉,一个不留。此人还喜亲自行酷刑于人,号其刑讯室为“生地狱”,热油锅、碎剐床等等,凡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酷刑,里面应有尽有。刘晟天天以酒为水,终日酣醉之中,连他的宠爱伶人尚玉楼也不得好死。一次,半夜饮酒高兴,刘晟口渴想吃西瓜,便置之于尚玉楼脑袋上,一刀劈下,连瓜带人劈成两半,刘晟也不知,只是感觉口中西瓜汁又浓又红又咸……刘晟在位十多年,饮酒过量而死。其子刘鋹继位,时年十七,改元大宝。这个小子有样学样,虐类其父,昏庸过之。刘鋹以为群臣因各有家室不能尽忠于他,一切政务皆委以太监,发现有才的读书人,“皆阉然后用”,所以,南汉的士子最倒霉,只有考取了前三甲,只有“金榜题名时”,再无“洞房花烛夜”,披红挂绿戴喜花之后,就被拥入蚕室割去小鸡鸡。刘鋹平日最信任的是太监许彦真、女巫樊胡子以及商胡进贡的一个波斯舞女,哪位大臣得罪这几个人,下场只有一个――族诛。同时,宦官劝刘鋹:“先帝所以得宝位传陛下,正因尽杀群弟。您也应该效法先帝。”刘鋹大以为然,把几个弟弟杀个干净。这么一个酷虐的王朝,由于山高皇帝远,悬隔岭外,自刘隐至刘鋹也经四世五主,近六十年。
  “南汉旧将多以谗死,宗室煎灭殆尽,掌兵惟宦者数辈,城壁、壕隍,俱饰为宫馆、池沼,楼舰、器甲,辄腐败不治”,听闻宋军攻围贺州,刘鋹只派宠臣袭澄枢前去“抚谕”,既不出钱也不加官赏,“众皆解体”。很快,贺州、连州、桂州、昭州皆为宋军攻破。如此噩耗传入南汉国都,刘鋹不忧反喜,说:“昭、桂、连、贺,本属湖南,今北师(宋军)取之足矣,其不复南也。”掩耳盗铃如此,可谓是庸陋至极。南汉惟一象样一点的抵抗,是都统李承渥在韶州带领十多万兵士摆大象阵。不料,宋将潘美令军士用劲弩集结在一起齐射大象,皮糙肉厚的大象先前未挨过如此粗劲的弩箭,狂奔折返,反而踩死了不少南汉军士,大败之下,南汉军十来万人被杀的杀,被擒的擒,韶州又失。
  乘胜前进,宋军又克英州(今广东英德)、雄州(今广东南雄)。
  眼见宋军兵临城下,南汉主刘鋹派人网罗十几艘巨舰,先把美妃、金宝塞满其中,准备从海上逃跑。这个“皇帝”自己还没上船,一名叫乐范的太监率一千多禁卫军先走一步,盗走了满装美女和金银财宝的大船,不知到哪个野岛做岛主快活去了,留下南汉主叫苦不迭。
  情势如此危急,南汉宠臣龚澄枢等人不思如何集军退敌,反而在宫中商量:“北兵此来,主要贪图我国的财宝,不如把城内库藏一把火都烧掉,敌人占据空城,必不能久驻,肯定很快就回军撤走。”于是,哥几个找来一帮军士,“纵火焚库府、宫殿,一夕皆尽。”
  城中大火刚灭,潘美的宋军已攻入城中,南汉主刘鋹只得率众臣投降,潘美“承制释之”,软禁南汉“皇帝”、宗室及高官九十七人,又下令杀掉平日作威作福的宦官一百多人。南汉平,宋朝又得六十州境土,共二百四十县。
  开宝四年(公元966年)正月,宋太祖在汴京的明德门受俘,遣使臣斥责刘鋹反复不臣以及烧焚府库之罪。刘鋹是个很有巧辩的人,这时候倒临危不乱,辩称:“为臣我十六岁时承继伪位,朝权皆由袭澄枢等人把持,他才是真正的国主,为臣我万事仰其鼻息。”宋太祖不管那么多,反正最后广州城内烧宫殿、焚宝物是龚澄枢等人的主意,罪不容诛。于是,宋太祖马上派人把几个侫臣推出去切了,“释(刘)鋹罪”,赐其衣服冠带,并授金紫光禄大夫等职位,封为“恩赦侯”。之所以不杀刘 鋹这个亡国主,宋太祖目的在于招抚未平之国,拿他先做个“榜样”,以示大宋的“天恩厚泽”。
  刘鋹这位小伙子“有口辩,性绝巧”,归降后,曾以留存的一批大颗珍珠扎制一个有二龙相戏装饰的超豪华马鞍,上献宋太祖,“极其精妙”,宫中匠人看毕,“皆骇伏”。太祖也很高兴,“以钱百五十万给其值”,并对左右叹道:“刘鋹好工巧,习以成性,假如他能以习巧之勤移于治国之道,何能亡国呢!”此叹,与隋炀帝杨坚叹息陈后主做诗的巧思一样,同出一辙。这位刘“高工”不仅手艺好,性好侫上,每次宴集,他都是第一个先到,积极得不行。一次,宋太祖宴群臣于讲武池,刘鋹又率先迎侯,一高兴,太祖命人以金杯赐酒一杯。刘鋹见此,不喜反惊。他在南汉当土皇帝时,常常以赐酒为名毒杀自己的大臣,见太祖赐酒,刘小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赶忙跪伏在地,泪下如雨,哀乞道:“臣承祖父基业,违拒朝廷,劳王师致讨,罪固当死,陛下先不杀臣,今见太平,为大梁布衣足矣。愿延(我)旦夕之命,以全陛下生成之恩,臣未敢饮此酒。”情急智生,伶牙俐齿。宋太祖见小伙子吓成这样,也笑了,说:“朕待人推心置腹,安有害人之意!”言毕,取金杯一饮而尽,命人再进一杯与刘鋹。“(刘)鋹大惭,顿首谢。”后来,宋太宗在位,聚群臣商议讨伐北汉一事,刘鋹起座,大声嚷嚷:“朝廷威德遍及,四方僭窃之主,今日尽在座中,太原(北汉)不日可平,刘继元(北汉主)马上就来,为臣我率先来朝,到时候,我希望能执棒站在皇帝殿上,充当诸降王之班首。”一席话,说得宋太宗大喜,“赏赐甚厚”。当然,太宗赵光义当时欢喜并不代表他会一直欢喜。刘鋹于太平兴国五年(公元980年)病死,时年三十九。似乎不是善终。其子刘守节、刘守正均是宋朝崇仪副使一类的清贵之官,后皆家贫,宋帝皆“诏月给万钱”,不过,给钱归给钱,连宋真宗也对大臣感慨说:“诸伪主子孙大多不免贫寒,皆是因其父祖辈穷奢极欲的家风感染,后代不知稼穑艰难,挥霍无度而致啊。”
  南汉端掉,自然要轮到南唐。起先,赵匡胤对这个一直送钱送物帮助自己打仗的“江南国主”李煜还真下不了手,南唐长期以来,奉贡甚谨,从未失礼。思来想去,老赵便下诏招李煜至开封来朝见。接诏后,“国主将从之”,李煜还真想去,其大臣陈乔、张洎皆劝阻,认为李煜此行,必为宋朝扣留。于是,李煜推称自己有病,不能上路,宋太祖早就揣知李煜肯定不会乖乖就范,借口说南唐违命,命大将曹彬、潘美率军前往。鉴于王全斌克蜀后部众滥杀人引起大乱,宋太祖严嘱曹彬“切勿暴掠生民”,并赐宝剑一口,“副将以下,不听令者皆可专杀!”。公元974年秋(开宝七年),宋朝征伐南唐。
  曹彬不负使命,破铜陵、克当涂,并于采石(今安徽马鞍山)歼灭两万多南唐军。本来,采石矶一处江水涌急,北来军队至此往往为江水所阻。可巧的是,一年多以前,南唐国内有个书生樊若水,屡举不第,上书言事又不被纳,怨恨之余,天天假装渔夫钓鱼,用丝绳坠铁等工具把采石矶一带的水面、水底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然后潜往汴京自称有取江南奇策。宋太祖很高兴,赐进士及第并予以官职,并命李煜送樊若水老母及家人入宋。根据樊若水的建议,宋太祖命人“造大舰及黄黑龙船数千艘”,至此,全都派上了用场。曹彬等人根据樊若水的“水文报告”,于采石矶大作浮桥,“系缆三日而成,不差尺寸,大兵过之,如履平地”,长江天险,竟如此轻易得渡。南唐君臣初闻宋军在大江之上建浮桥,都以为是“儿戏”,岂不料有樊若水暗中相助,宋军得心应手。
  过江之后,宋军又破新寨(今江苏江宁),拨潥水,并于秦淮河边大败南唐军十余万主力,直扑金陵城(今南京)下。宋军进攻之始,南唐后主李煜听从张洎、陈乔建议,想“坚壁以老宋师”,不以宋军为忧,天天在御花园与一辈道士、僧人讲论佛法和易经,“军书告急,皆不得通”,迎敌之事均归一个名叫皇甫继勋的纨绔子弟掌管。皇甫继勋一直想投降,又不敢直说,只是严禁手下军将迎敌,闻败则喜,终日逢人就说宋军强盛,不可与战。一日,李煜自出巡城,忽见城下宋军“旌旗满野”,又惊又怒,才杀掉了皇甫继勋。虽如此,大军指挥权皆归张洎等人,此辈文士,根本不晓军机。
  窘急之下,李煜派大臣徐铉入汴京,“欲以口辩驰说存其国。”宋朝大臣皆知徐铉乃江南才辩之士,提醒宋太祖“宜有以待之。”太祖一笑,立招徐铉上殿,让他先说个痛快。果然,徐铉理直气壮,上来就诉说“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太祖也不阻止,任他接着讲。“李煜事陛下,如子事父,未有过失,为何要派军进攻?”徐铉得理不饶人。
  看看徐铉说够了,宋太祖接住话头,问:“既然亲如父子,现在父子倒是两家,你觉得这种情况应该吗?”一句话,徐铉哑口无言,只得悻悻而归。李煜君主还想花钱消灾,又忙遣使贡银五万两,绢五万匹,“乞缓师”,宋廷不报。
  谈判归谈判,宋军一直未闲着,南唐的润州(今江苏镇江)在吴越军与宋军联手进攻下也被攻克。南唐大将朱全贇破釜沉舟,自湖口率十多万军队“缚木为筏,长百余丈,战舰大者容千人,将断采石浮梁。”天不佑南唐,长江恰值冬日枯水期,水浅,大船巨筏不能骤进,朱全贇只得从皖口(今安徽安庆)方向前进。中途,遭遇宋军,朱全贇使“火攻计”,“以火油纵烧”,一开始还真烧毁不少宋军船只。“俄而北风,反焰自焚,其众不战而溃”。可见,当年周公瑾赤壁火战,天时地利人和,千年一遇。惶骇之下,朱将军投火而死。南唐最后一张牌至此出尽。绝望之下,李煜又遣徐铉入汴,“乞缓兵以全一邦之命。”徐铉情哀辞切,向宋太祖极陈“江南无罪”。赵匡胤耐着性子,“与反覆数四”,徐铉“声气愈厉”,最终惹得宋太祖大怒,按剑而起,言道:“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话糙理不糙,帝王气度浑然,徐铉再有口辩也使不出,“惶恐而退”。
  公元975年(开宝八年)阴历十一月二十七日,宋军破城,李煜“奉表纳降”。李大才子本来于宫中积薪想全族自杀,经宋将曹彬一“安慰”,就不想死了。于是,李后主连同宗族、群臣,一起为宋军押送汴京。至此,南唐十九州,近七十万户,尽入宋朝版图。宋太祖坐明德门,有司上奏李煜应以南汉那样的献俘礼入见,太祖不许,表示:“李煜一直奉大宋正朔,非刘鋹可比”,不让有司张贴书写南唐“罪恶”以及宋军大胜的“露布”(宣胜榜),算是给了李煜一点面子。纳降之后,宋太祖下诏封李煜为光禄大夫,“仍封违命侯”,以惩示李后主最后抵抗的“不识抬举”。后来之事众所周知,李煜亡国之主,仍写词弄曲不忘故国,被心地十分不厚道的宋太宗一杯“牵机药”送入黄泉,终年四十二。文人君主,难逃悲惨下场。
  宋太祖平定江南,吴越主钱俶一直恭顺无比,又有宋朝赐予的“天下兵马大元师”这顶帽子,出钱出物出兵,鞍前马后,最为孝顺,常常派遣儿子带大量金银异宝向汴京入贡。宋军攻打江南,钱俶助攻,李煜还亲笔写信劝他:“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一旦明天子易地酬勋,王(指钱俶)亦大梁一布衣耳!”钱俶不为所动,马上把信转呈宋太祖,以示“无私无畏”。南唐平后,宋太祖召钱俶入京。钱俶不敢有违,马上与其妻孙氏、其子钱惟濬等人入朝,总共上贡白银二十一万两、绢十三万匹、绵一百八十万两、茶八万斤、乳香七万斤,其它金银宝物无数。宋太祖高兴,待以殊礼,剑履上殿,书诏不名,并赐号钱俶之妻为“吴越国王妃”。宋朝官员认为异姓诸候王之妻没有封妃的先例,太祖表示:“行自我朝,表异恩也”。不顾群臣谏阻,宋太祖不食前言,放钱俶还国。临行前,太祖赐钱俶一个黄锦匣,让他途中密观。打开一看,“皆群臣请留(钱)俶章疏也。”又惊又吓又庆幸,钱俶“益感惧”。回国后,钱俶贡献频繁,“每修贡,必列(贡品)于庭,焚香而后遣之”,可以说是对宋朝恭敬得无以复加。宋太宗即位,钱俶又来入朝,上贡银宝金物无数。眼看割据军阀陈洪进纳土,北汉刘继元被俘,忧惧之下,钱俶上表,表示要入献吴越十三州。假意推托一番,宋太宗照单全收,钱俶一大家子均被搬到汴京。虽曾贵为一方国主,钱俶战战兢兢,“每晨趋行阙,人未有至者,(钱)俶必先至,假寐以待旦”,小心到了极点,并数次上表推辞“国王”的称号。
  端拱元年(公元988年),钱俶“暴卒”,估计也是被不厚道的宋太宗派人毒死。宋廷追封其为“秦国王”,谥忠懿。钱氏一族,割据一方多年,对中原政权一直恭敬有加,似乎听上去很厚道,实际上,八十多年以来,钱氏“外厚贡献,内奢侈僭,地狭民众,赋敛苛暴,鸡鱼卵菜,纤悉收取,斗升之逋,罪至鞭背,少者数十,多者五百余,殆于国除,民苦其政”,所以,钱家为宋朝所吞,对当地百姓倒是件好事。赵宋官员一到,马上免除了多项苛捐杂税。自后周时候起,吴越虽然自为一“国”,其实与中原政权的州郡差不了哪里去。
  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篡人国家,乏善可陈;其后,他逐渐消平诸割据政权,一统南方,经营弘远,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政治遗产,由此观之,这个老赵不可不谓是一代开国明君。“宋(太)祖受非常之命,而终以一统天下,底于大定,垂及百年,世称盛治者,何也?唯其惧也。惧者,恻悱不容自宁之心,勃然而猝兴,怵然而不昧”,兢兢业业,朝乾夕惕,终于成就大功。更为后世之所称道者,还在于他对孟昶、刘鋹、李煜等败亡降王家族的宽厚。大儒王夫之曾发慨叹,认为这几个降王,非能比西晋初期的刘禅和孙皓,刘备和孙氏家族保土奉宗,雅有政声,虽有孙皓之虐,刘禅之庸,晋室也不能不容其存活于世。而南唐、后蜀、后汉等国的开创者,皆是乱世“偷以自王”,广竭民力,所以,他们的子孙即使被俘后成为百姓白丁,也不算过份。“而优渥之礼加乎其身”,亡国后个个享受大官之封,又被朝廷待以宾恪之礼,“宋之(仁)厚也”。可见,赵匡胤其人的品质,可以说是五代军人中罕有的宽厚,不得不让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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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05   宋太祖“斧光烛影”的死亡之谜――“仁者之愚”致大惑
  宋太祖平定南唐后,遣吴越国王钱俶归国。兴致不错,他又摆驾去洛阳巡视一番,再返汴京,筹划攻战北汉的军事部署。当时赵匡胤年仅五十,盛壮之年,吃嘛嘛香,心情又好,武人出身的健康底子,此前也没有任何身体不适的现象。但是,开宝九年(公元976年)冬十月(阴历),“帝不豫”,似乎一下子就不行了,“壬子,命内侍王继恩就建降观设黄篆醮。是夕,帝召晋王(赵光义)入对,夜分乃退。癸丑,帝崩于万岁殿”。
  史书对于宋太祖的死因,只此寥寥数笔,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描述和解释。所谓“斧光烛影”之谜,乃与苏轼大约同时代的一个文学和尚文莹书中所载,此人著有《湘山野录(续编)》一书,有如下记载:“……俄而阴霾四起,天气陡变,雪雹骤降,(太祖)移杖下阁。急传宫钥开端门,召晋王(宋太宗赵光义)……延入大寝,酌酒对饮。宦官、官妾悉屏之,但遥见烛影下,太宗(赵光义)时或避席,有不可胜之状。饮讫,禁漏三鼓,殿雪已数寸,帝(太祖)引柱斧戳雪,顾太宗(赵光义)曰:‘好做,好做’,遂解带就寝,鼻息如雷霆。是夕,太宗留宿禁内,将五鼓,伺庐者(宦官)寂无所闻,帝已崩矣。太宗受遗诏于柩前即位。”记载虽生动,太似小说家言,尤其是“斧”字,总让一般人联想起杀人用的大斧子,附会者总会想到是赵光义用此“凶器”把老哥劈死什么的。其时,文莹所记的“柱斧”乃“玉柱斧”,是一种手中掌玩的文具类用品,样子恰似一柄如意,君主平时用来以此在图上比比划划用,肯定既不锐利又不沉,杀人是万万不能。昆明大观楼孙髯所撰的著名长联中“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中的“宋挥玉斧”,正是引自《宋史》所记:“王全斌平蜀,以图来上。议者欲因兵威复越巂,艺祖(赵匡胤)以玉斧画图曰:‘此外吾不有也’。”――所以,大斧杀人,纯是后人因字误猜。而且,睡前宋太祖还活蹦乱跳,睡后也鼻息如雷,至凌晨就“过去”了,殊不可理喻。“太宗受遣诏于柩前即位”,也大露马脚,难道宋太祖睡着了知道自己要死在梦里写的“遗诏”?文和尚多事,一段小记惹得后人猜测纷纷。但是,也不能说山野和尚自己瞎编,没准他师叔、师父当时在内廷为皇帝讲经说法,传出些“秘闻”也并非全不可信。
  鸿儒司马光在其《涑水记闻》中也有描写宋太祖“崩”后宋太宗的行为,但并非象文莹和尚所记是夜宿宫中(皇宫之内,即使是太子也不能居内),而是讲他当夜根本不知情。《继资治通鉴》一书,根据两宋笔记、野史和“正史”勾勒出这样一出场景:
  时夜四鼓,皇后使王继恩出,召贵州防御使德芳(太祖之子)。(王)继恩以太祖传国晋王(赵光义)之志素定,乃不诣德芳,径趋开封府召晋王。见左押衙荥泽程德元坐于府门,叩门,与俱入见(晋)王,且召之。(晋)王大惊,犹豫不行,曰:“吾当与家人议之。”久不出。(王)继恩促之曰:“事久,将为他人有矣。”时大雪,遂与(晋)王雪中步至宫。(王)继恩止(晋)王于直庐,曰:“王姑待此,继恩当先入言之。”(程)德元曰:“便应直前,何待之有!”乃与(晋)王俱进至寝殿。(皇)后闻继恩至,问曰:“德芳来邪?”继恩曰:“晋王至矣。”后见(晋)王,愕然,遽呼官家(皇帝在内廷的称呼),曰:“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王泣曰:“共保富贵,勿忧也!”
  依此所记,赵光义似乎对于宋太祖的死全不知情,也是紧急情况下“被逼”为帝。这种记载,赵光义和史官们低估了后世人的想象力、智力和判断力。
  确实,赵匡胤“崩”前,没有立皇太子,其中原因,一是他正值盛年,还没想到“千秋万岁”后的事情;二是太祖母亲杜太后临终有言,让几个儿子兄弟相传,以免重蹈后周世宗的覆辙,对此,史书如此记载:
  六月,甲午,皇太后杜氏崩于滋德殿。(杜太)后聪明有智度,每与帝参决大政,犹呼赵普为书记,尝劳抚之曰:“赵书记且为尽心,吾儿未更事也。”尤爱(赵)光义,每出,辄戒之曰:“必与赵书记偕行。”疾革,召(赵)普入受遗命。(太)后问帝(太祖)曰:“汝自知所以得天下乎?”帝呜咽不能对。(太)后曰:“吾方语汝以大事,而但哭邪?”问之如初。帝曰:“此皆祖考及太后馀庆也。”后曰:“不然。正由柴氏(后周世宗)使幼儿主天下,群心不附故耳。汝与光义皆吾所生,汝后当传位汝弟。四海至广,能立长君,社稷之福也。”帝顿首泣曰:“敢不如太后教!”因谓(赵)普曰:“汝同记吾言,不可违也。”(赵)普即就榻前为誓书,于纸尾署曰:“臣普记”。藏之金匮,命谨密宫人掌之。
  此种记载,其实纯为宋太宗当皇帝后与赵普捏造的“故事”。赵普此人,后人总记得“宋太祖雪夜访赵普”,似乎是唐朝魏征一类人物。实际上,赵普是一才干高人品低的小人。他在太祖一朝把持朝权,与赵光义多有龌龊,并曾秘密上书太祖要“警惕”赵光义,结果,此事为他的政敌卢多逊所告,为了“澄清”不利影响,赵普与宋太祖君臣演“双簧”,赵普公开上书“自陈”,太祖示之以众,并把书启“藏于金匮”,以示太祖、赵普对晋王赵光义没有疑忌。宋太祖崩后,赵普岌岌可危,被宋太宗剥夺实权。为了迎合新皇,赵普入见宋太宗,二人编出了杜太后临终嘱托太祖以帝位传弟的“金匮之盟”,而且,关健的内容还有一句,即杜太后所讲:“汝与光义皆吾所生”,不讲齐王赵廷美也是杜太后所生,也就是说,“兄终弟及”,传到赵光义也就打住了,赵廷美没有资格(赵光义后来还“私下”对近臣讲赵廷美其实是他的乳母之子,非杜太后亲生)。其实,宋太祖死时,其子赵德昭已是成年人,绝非是“幼子”,其年龄当一个继位之君绰绰有余。谎话一编就要继续圆下去。为了帮太宗解决“传弟”的问题,赵普又诬陷自己的老对头卢多逊与太宗之弟秦王赵廷美“暗中交通”,结果,两人均被远贬,赵廷美还被降封为公爵,不久即忧悸而死,时年才三十八岁。
  史书上为了突出宋太宗的“仁德”,还讲他起初有意传位给赵廷美,是赵普提醒:“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一句话,赵普的丑陋面目也暴露无遗。既然深悉“父子家天下”的治世真理,赵普这个太祖“大忠臣”为何不在太祖活着时拼死力谏,“忠言”迟了这么多年,真是个阴险小人!宋太宗如此迫害亲弟的行径,其长子赵元佐也觉过份,佯狂作癫,火烧宫殿,装疯卖傻以表示自己不堪“储君”之位。日后,宋太宗把儿子赵元侃(改名赵恒)立为皇太子,见京师百姓兴高采烈,他还愤愤言道:“四海之心遽归太子,欲置我于何地!”如此狭窄心怀,可见宋太宗赵光义绝非善类。
  仅仅观看正史,宋太祖之死也可让人疑窦从生:
  其一,太祖崩前与赵光义饮酒,那么棒的体格,当夜就挂了;
  其二,太祖皇后宋氏派太监迎太祖之子赵德芳,表明当时没什么“遗诏”选择赵光义继位,一个没老二的太监王继恩倒“以太祖传国晋王(赵光义)之志素定”,挺身相迎,简直近乎笑话!
  其三,赵光义假意踌躇,而后“毅然”入宫,宋皇后见到这位小叔子吓了一大跳,他马上安慰对方“共保富贵”,显然早已成竹在胸,打好腹稿。
  最大的可能,是赵光义买通太监王继恩等人,在与宋太祖饮酒时下毒,药死了兄长。此种手段,也符合赵光义日后的一贯行径,李煜、钱俶、刘鋹等降王之死,同出一辙,以此推之,宋太宗真乃世间一大“药剂师”也。
  其实,宋太祖对弟弟宋太宗,可谓仁厚至极:
  帝(宋太祖)以晋王(赵光义)所居,地势高仰,水不能及,六月,庚子,(太祖)步自左掖门,至其第,遣工为大轮,激金水注第中,且数临视,促成其役。(晋)王性仁孝,尹京十五年,庶务修举。帝(太祖)数幸其府,恩礼甚厚。尝病殆,不知人,帝亟往问,亲为灼艾,(晋)王觉痛,帝亦取艾自灸,自辰至酉,至汗洽苏息,帝乃还。又尝宴宫中,(晋)王醉,不能乘马,帝起,送至殿阶,亲掖之。(晋)王帐下士蒙城高琼左手执镫以出,帝顾见,因赐琼等控鹤官衣带及器帛,勉令尽心。
  当然,史臣也画蛇添足,描写宋太祖看着弟弟的背影对近臣叹息:“晋王龙行虎步,必为太平天子,福德非吾所及也。”
  如此有仁有义好哥哥,赵光义也真下得去手,把他活活毒死。日后,他又借故奚落侄子赵德昭,小伙子回府后左思右想觉得郁闷,自刎而死,时年二十九。又隔两年,太祖另一个儿子赵德芳也不明不白死去,年仅二十三。评书大家刘兰芳故事中的什么手拿金锏逮谁都能打的 “八贤王”赵德芳,完全是艺人胡咧咧。一点历史根据也没有。摊上如此狠心的弟弟,也算太祖赵匡胤倒霉。
  然而,宋太祖之历史功绩,有目共暏,史臣有叹:
  五季(五代)乱极,宋太祖起介胄之中,践九五之位。原其得国,视(后)晋、(后)汉、(后)周亦岂甚相绝哉?及其发号施令,名藩大将,俯首听命,四方列国,次第削平,此非人力所易致也。建隆(太祖年号)以来,(太祖)释藩镇兵权,绳赃吏重法,以塞浊乱之源。州郡司牧,下至令录、幕职,躬自引对。务农兴学,慎罚薄敛,与世休息,迄于丕平。治定功成,制礼作乐。(太祖)在位十有七年之间,而三百余载之基,传之子孙,世有典则。遂使三代而降,考论声明文物之治,道德仁义之风,宋于汉、唐,盖无让焉。呜呼,创业垂统之君,规模若是,亦可谓远也已矣!
  历史之上,总以“弱宋”称呼常以“岁币”买和平的、强敌环伺的两宋王朝,而且,言及北宋狄青、南宋岳飞的遭遇,人皆扼腕。殊不知,如果能回忆起五代乱世中武人的飞扬跋扈之害,宋太祖手段虽有些矫枉过正,也不失英明远略。终两宋之世,武人骄横,藩镇林立的情况几乎没有出现过。而且,自唐末离乱,阴险老贼朱温残害清流,后唐、后晋、后汉在中原干戈不息,千里丘墟,契丹铁骑蹂躏,“犷悍相沿,弓刀互竞”,中原的汉文明几至崩溃。开宋之初,宋太祖手下即使有赵普,也就是一干吏之才,如果论文采风流,道德华章,此人根本排上不队。宋太祖灭后蜀、平南唐,才使当地的文士、才人皆得归中原一统,文苑英华,博雅大儒,一时而至,致使中华文明又一个高峰期的到来。
  两宋国势兵力虽弱,文明方面是盛唐之后我们中华民族又一个里程碑。品德方面,宋太祖礼降王,行赈贷,禁淫刑,增(文人)俸禄,尚儒学,如此种种,宋太祖被大儒王夫之赞为汉光武以后的中华帝王第一人,确实不失中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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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06   雄龙雌凤相对决――宋太宗的北伐与萧太后的南征
  宋朝初期的文人柳开(字仲途,河北大名人),他的文名远远不如稍后的北宋大词人柳永那样千古流传,但他的古文一矫五代靡华文体,理古意高,为宋代欧阳修等大儒所钦慕。
  柳开文章率多“古拙”,惟独一篇《代王昭君谢汉帝疏》,立意幽远,文笔洒脱,幽默之中潜藏愤惋,哀痛之中多蕴讥讽,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妙文:
  “臣妾(王昭君自称)奉诏出妻单于,众谓臣妾有怨愤之心,是不知臣妾之意也。臣妾今因行,敢谢陛下以言,用明臣妾之心无怨愤也。
  “夫自古妇人,虽有贤异之才,奇畯之能,皆受制于男子之下,妇人抑挫至死,亦罔敢雪于心;况幽闭殿廷,备职禁苑,悲伤自负,生平不意者哉!臣妾少奉明选,得列嫔御;虽年华代谢,芳时易失,未尝敢尤怨于天人;纵绝幸于明主,虚老于深宫,臣妾知命之如是也。不期国家以戎虏未庭,干戈尚炽,胡马南牧,圣君北忧,虑烦师征,用竭民力;征前帝之事,兴和亲之策,出臣妾于掖垣,妻匈奴于沙漠,斯乃国家深思远谋,简劳省费之大计也(暗讽大臣不能用命,致使国家以妇人和亲)。臣妾安敢不行矣。况臣妾一妇人,不能违陛下之命也。
  “今所以谢陛下者,以安国家,定社稷,息兵戈,静边戍,是大臣之事也。食陛下之重禄,居陛下之崇位者,曰相,宜为陛下谋之;曰将,宜为陛下伐之。今用臣妾以和于戎,朝廷息轸顾之忧,疆场无侵之患,尽系于臣妾也。是大臣之事,一旦之功,移于臣妾之身矣。臣妾始以幽闭为心,宠幸是望,今反有安国家,定社稷,息兵戎,静边戍之名,垂于万代,是臣妾何有于怨愤也。(将相无能,妇人出塞,昭君其实非常怨愤)愿陛下宫闱中复有如妾者,臣妾身死之后,用妻于单于,则国安危之事,复何足虑于陛下之心乎!
  “陛下以此安危系于臣妾一妇人,臣妾敢无辞以谢陛下也!”
  柳开其人,系宋初一淳儒,细读其文,此人实则大有辛辣诙谐之风。此篇看系“无厘头”,“替”古代和亲美女王昭君撰写临行前向皇帝的“告别信”,无非是传达这样一种信息:“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中唐诗人戎昱这首《和蕃》诗,与柳开的“代疏”其实是同一个含义。
  北宋开国之初,宋太祖君臣以“先南后北”的政治方针,逐个拨掉南方各地的割据小国,然心腹之患,夙夜之叹,仍然是雄踞北方而且占据幽云十六州的辽朝。柳开此文,正是委婉提醒宋朝君臣不要仿效汉朝皇帝类似“和亲”的怯懦政策,以免招致后世的讥笑。
  考据辽朝之兴,与中国历史上五代的后梁几乎同步,直到金朝的崛起才给这个“国家”以永劫不复的一击。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时代,与后唐常有战争发生,负多胜少,鲜有机会踏足中原地区。即便如此,当时吴越的割据者钱鏐很有“远见”,于公元915年就曾派人迢迢万里向阿保机“入贡”。到了辽太宗耶律德光,契丹人很是风光,沙陀人石敬瑭为了代后唐而起,不惜给比自己小数岁的耶律德光当“儿子”,割让燕云十六州之战略要地,种下中原王朝数百年祸端。后来,耶律德光又亲自率军灭掉不听话的后晋,生俘末帝石重贵。刘知远建后汉,也不得不向辽国称臣纳贡。同时,江南的南唐国主李昇也“遣使来贡”。郭威推翻后汉建立后周,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同母弟刘崇在太原又建立了一个傀儡政权“北汉”,仍旧给辽朝当“儿皇帝”。
  后周时代,辽朝皇帝正值穆宗时期,此人昏庸嗜酒,残暴好杀,但辽朝国力并未显现突然的颓势,故而郭威一直未敢打北伐的主意。后周世宗柴荣继位,曾大败北汉主刘崇于高平原,但接下来的晋阳之战,师老城下,又值溽暑疾疫,后周军队最终狼狈撤离,废损军人、辎重无算,失败而归。后来,周世宗采纳王朴“先南后北”策略,攻下后蜀、南唐数州要地,一时间“诸国皆惧”。在后周即将统一江南时,辽朝兴兵击北,屡屡侵扰。周世宗挟数万精师,下定决心伐击辽朝。人算不如天算,公元959年,周世宗出军不到五十天,几乎兵不血刃,就攻下易、英、瀛三州之地,正拟大举进攻幽州,世宗皇帝却忽遇暴疾,不得不下令班师。
  宋太祖建立宋朝后,先后灭掉荆南、湖南、后蜀、南汉、南唐等割据政权,迫使泉漳和吴越也俯首归命,观其庙算,仍旧蹈袭后周世宗“先南后北”的战略。“中国(中原王朝)自五代以来,兵连祸结,帑藏虚竭,必先取西川,次及荆、江南,则国用富饶矣。今之勍敌,正在契丹……河东(北汉)正扼西蕃(辽朝),若逐取河东,便与西蕃接界,莫若且存(刘)继元,为我屏翰,俟我完实,取之未晚。”宋太祖一番议论,确实与宋初当时的实际情况相符。北汉作为宋与辽之间的缓冲地带,暂时让它存在也是计谋之一。宋太祖在征南战争期间,与辽朝基本上采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策略,契丹入寇则严拒,但平时严禁边境宋兵主动挑衅对方。当然,开宝二年(公元969年),宋太祖也曾亲征过北汉,并在阳曲和定州大败过来救援的辽朝军队。最终,仍旧因为太原城坚墙厚,又恐契丹大军后至,宋军还是未沾什么大便宜,掉头而去。
  审时度势,当时的北宋确实没有力量贸然与辽朝相敌。军事方面,宋朝在开宝年间总军力达三十多万,但极其缺乏马匹;反观辽朝,传统的游牧民族,有轻骑约五十万众,雄视北方,又皆为能征惯战之士。经济方面,承五代乱世之余,宋初的经济实力可以用“捉襟见肘”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加之连年兴兵,赋税难出,支撑大规模的消耗战根本无望。辽朝方面,“幅员万里”,“冀北宜马,海滨宜盐”,特别是燕云十六州之地,人口众多,赋税来源丰富,连幽州也成为辽朝的“南京”。北汉与宋朝开仗,辽朝竟能一次就拿出二十万斛栗对这个附庸国进行支援,可以想见其经济实力。直到南方统一后,赵匡胤才在开宝九年(公元976)年秋命令党进、潘美等大将兵分五路,准备统一北方。唇齿相依,辽朝方面派大将耶律沙提大军入援,双方小规模地进行了一些接触战,宋军不敌,退军而还。从许多迹象表明,这次出军仅仅是宋太祖的试探性进攻。不巧的是,同年年底,宋太祖就暴崩,没有实现他一统北方的大业。
  书生总爱纸上谈兵。南宋的陆游就曾对宋太祖“先南后北”之举表示不满,认为宋太祖首先用兵南方诸地,使得师老兵疲,最终在打北汉时已经力不从心。大儒王夫之也曾探究过宋太祖首先北伐的可能性,认为赵匡胤如果一开始就率大军与辽朝争衡,说不定会有所成功。……所有这些议论,皆是事后诸葛亮,因为历史不能假设。即使在周世宗所向皆捷的情况下,当时的中原军队并未真正与契丹劲旅交过手。天假其年,如果世宗不得暴疾,后周军队得以继续北上,鹿死谁手,还真不能判定。乍胜乍败,也是兵家常事。赵匡胤建宋之初,国祚未稳,假使他挥兵北伐,万一有个闪失,很可能国内立即发生兵变什么的,这种巨大的风险是王朝开国者冒不起的。所以,笔者以为,宋太祖先南后北之策,在当时也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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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07   降旗飘出太原城――宋太宗攻灭北汉
  宋太宗赵光义得位不正,很想建立不世之功以立根本。此情此想,与唐太宗弑兄杀弟后的境遇极其相似。南方割据诸国均已拔掉,北汉自然是宋太宗第一个下刀的目标。当然,这块肉非常不好切,北汉虽弹丸小国,其身后却是强大的契丹。
  宋太宗伐北汉,经济上已经不用发愁。赵匡胤时代,“太祖别置封桩库,尝密谓近臣曰:‘石晋(后晋石敬塘)割幽燕以赂契丹,使一方之人独限外境,朕甚悯之。欲俟斯库所蓄满三五十万,即遣使与契丹约,苟能归我土地民庶,则当尽此金帛充其赎值。如曰不可,朕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这么一大笔财富,宋太宗一上台就刚好用上。他把兄皇所置的封桩库改为内藏库,表示说此举非为“自供嗜好”,而是要储积以待时缺。当然,宋太宗看见封桩库内“金帛如山”,对兄皇“储积太过”很有微词,“先帝每焦心劳虑,以经费为念,何其过也!”宋老三啧啧之余,慨叹这么多的财帛“何能用尽”,显然是刚当家不知柴米贵,只要一打仗,金银粮帛就会水一般哗哗淌出去。
  赵光义征北汉之前,颇有疑虑,他问大臣曹彬:“周世宗与本朝太祖皇帝,皆亲征太原而不克,难道是因为其城池太过坚牢而不能接近吗?”曹彬老将,经验丰富,回答:“周世宗时,大将史超在石岭关一战即败,人情震恐,不得不还军;太祖扎营于甘草地中,军人因水土原因多得腹疾下泄,也只得提军而返。太原城池虽坚完,但并非想象中那样不可攻克。”由此,宋太宗北伐之意遂决。宰相薛居正等人劝谏,不听。于是,宋朝遣潘美、崔彦进、李汉琼、曹翰、刘遇等大将,率各路兵直趋太原。
  宋初时一直与契丹有和约,乍闻宋朝伐北汉,契丹君臣还真下一大跳,忙遣使来问:“何名而伐(北汉)也?”太宗血气方刚,拍胸脯言道:“河东(北汉)逆命,正应兴师问罪!如北朝(契丹)不援,和约如故;否则,只有兵戎相见!”此种豪言壮语,宋朝自太宗以后的近三百年间再也听不到半句!
  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宋太宗车驾发自汴京,亲征北汉。途中,有一“花絮”可表:师次澶州,有一名县级文官于路中献策言事,此人姓宋名捷。“宋捷,宋捷,宋朝大捷!”太宗见此姓名高兴,认定必克北汉。
  北汉的“皇帝”,此时是刘继元在位。当初,宋太祖开国,当时的国主刘钧曾一度生出妄念,想重拾后汉旧河山,与李筠联合,结果是大败而返。宋太祖曾遣人转告他:“君家(你们刘氏)与周氏(后周)为世仇,互相争杀也合情理。我大宋朝与你并无前嫌,何必因一家一姓之故困一方之人?如果你有志于中原,可以率军下太行山与我一决胜负。”刘钧学得也乖,派人回复说:“河东(北汉)土地甲兵不足以当中国(中原王朝),我刘钧一家并非叛贼出身,守此区区之地,只是担心(北)汉社稷无人祭祀罢了。”如此低三下气装孙子,让宋太祖不得不“哀其言”,起了恻隐之心,对来人讲:“替我告诉刘钧,放他一条生路。”所以,刘钧在世时,宋朝果然未曾出兵进攻。刘钧日子很难过,南怕宋兵来打,北畏契丹逼迫,“终以势力窘弱,忧愤成疾”,没多久就死了,可以说是吓死的,也可以说是急死的,年仅四十三。刘钧本人无子,继位的是他外甥刘继恩。刘继恩本姓薛,年幼时被刘钧养为已子。仅仅两个月,刘继恩被人暗杀,其弟刘继元被众人推立。所以,北汉现在的继承人,实际上已经不是真正的沙陀刘氏后人。刘继恩的生父薛钊本一莽撞军汉,娶北汉“高祖”刘崇之女为妻,一次酒醉,差点把“公主”一刀剁死,酒醒之后,薛军爷知道自己闯祸,畏罪自刭而死。公主再嫁一个姓何的,生下刘继元,所以这位北汉主原名应叫何继元。公主真乃一大扫箒星,不久何军爷也病死,小继元也为刘钧养为已子。
  辽朝得知宋朝出兵,马上派出北院大王耶律奚底率兵守燕地,以南府宰相耶律沙等人率军入援北汉。
  宋朝的云州观察使郭进沙场宿将,早已率军于石岭南(今山西阳曲附近)扼守。辽朝耶律沙率前部人马行至白马岭,隔一条阔涧,正好看见宋军严阵已待。耶律沙想等后军赶至再进攻,但监军的辽朝宗室冀王耶律敌烈等人贪功,认定要趁宋军立足未稳,马上出击。于是,耶律沙只得下令辽兵进攻。倘若在平原,人如猛虎马如龙的辽军精骑忽然冲锋,肯定占尽大便宜。山地崎岖,前面又是一条大涧横亘,辽兵丧失了突然发威的冲力,或下马,或边试水深边前行。未等这些下半身皆湿的辽军上岸,郭进率宋军迎头猛击,大败辽军。耶律敌烈父子以及耶律沙的儿子均被杀死,耶律沙本人勉强逃得一命。宋军穷追不舍,如果不是辽朝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及时带兵赶到,用劲弩射退宋兵,耶律沙等人也要被宋军割去人头。
  此战克捷,各路辽军气沮,纷纷退军。刘继元惊惶之下,又派秘使把告急乞师信塞进蜡丸插入发髻之中,潜出太原城向辽朝方面狂奔。半路,北汉秘使为郭进逮个正着,“徇于(太原)城下,城中之气始夺矣。”不久,北汉的驸马都尉卢俊从代州遣人向辽朝告急,“辽人败衄之余,不能再发兵求(北汉)”。
  宋军得势不饶人,连克太原周边重镇及战略要地。五月下旬,宋太宗本人也赶至太原城下,慰劳诸将,指挥攻城。
  “先是,帝(太宗)选诸军勇士数百人,教以剑舞,皆能掷剑于空中,跃其身左右承之,见者无不恐惧。”契丹使节至宋廷,便殿赐宴时,这数百“杂技”军士“袒裼鼓躁,挥刃而入,跳掷承接,曲尽其妙。”吓得身为文臣的契丹来使“不敢正视”。这一队杂技英豪,又被宋太宗带至太原城下,攻城之前,在空地上飞抛利刃,左闪右腾,或以鞘承,或以手接,满天空飞利刃,“城上人望之破胆。”
  宋太宗本人亲擐甲胄,不避矢石,亲自指挥攻城。宋军见皇帝亲自坐阵,“人百其勇,皆冒死先登”,刘继元帐下将校有不少人踰城投降,北汉守军渐渐不支。
  宋太宗亲自草诏劝谕:“越王、吴王献地归朝,或授以大藩,或位列上将,臣僚、子弟皆享官封,(刘)继元但速降,必保始终富贵!”
  为了防止攻城宋军因伤亡生怒而屠城,宋太宗还指挥军队暂缓攻城。穷窘至极,北汉主刘继元只得亲自于城北投降。赵光义没有食言,释罪不杀,授刘继元可检校太师,封彭城郡公,“给赐甚厚”。至此,宋朝灭北汉,得十州之地,共有三万五千多户。
  刘继元虽是个动辄族杀臣下全家的暴君,投降后活得还不错,淳化二年(公元991年)病死,临终把三岁儿子刘三猪托付给宋太宗照顾。当时刘三猪才六岁,宋太宗“恻然哀之”,赐三猪名为“守节”,授西京作坊副使,家居赐禄,好好养了起来。刘继元乃一暗弱庸识之人,故而在太宗之世得以好死。攻克太原后,赵光义下诏平毁太原坚城,改为“平晋县”,并派兵纵火尽焚太原庐舍,“老弱趋城门不及,焚死者甚众”,可见,对于太原兵民的抵拒,太宗心中仍有好大一股邪火。
  平灭北汉,乍看上去乃宋太宗一大成功。其实,福兮祸兮,不能光看一时一地之得失。北汉蕞尔小国,于宋朝而言,大敌乃契丹辽朝。如果宋太宗亲征北伐,首先攻下幽州,平定燕地,北汉必为掌中之物,弓矢不发就可能一举得之。此种战略,宋太祖在世时已经与赵普等文臣达成共识,“太宗(赵光义)一日忘其本谋,急于伐(北)汉,尽锐坚城之下,仅能克之。师已老矣,复议攻燕,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缯。一败(高梁河之役)而没世不振,再举再失利(雍熙北征),皆由太宗不知天下之大势,倒行求前,以致颠蹶也。”(陈邦瞻)可见,宋太宗急于求成,舍本取末,灭北汉得不偿失,已经为日后的伐辽失败埋下一大伏笔。
  平北汉之事,还需交待一下在石岭关一带大败契丹军的宋朝大将郭进。郭进自少年时代起就“倜傥任气”,在后汉高祖刘知远帐下当兵,以军功发迹。宋朝立国后,郭进一直被委以重任独当一面,与北汉接境相持。郭将军虽有材干,“然性喜杀,士卒小违令,必罪于死,居家御婢仆亦然。”所以,宋太祖每次向派往河东的兵将训话,总是好生告诫:“汝辈一定要小心奉法,犯我手里可能会获宽免,犯在郭进之手想必难活!”有小校得罪郭进,逃入京城诬告郭进谋反,宋太祖派人把此人押送郭进处理。郭进“能以权道任人”,对这个小校说:“你敢入京告我,真有胆气。我现在不杀你,放你还军,如果能破并寇(北汉军),我马上荐你入朝为官;如果失败,你也可以投附河东得以求活。”小校闻言,“踊跃听命”,率一股队伍突出,果然击败一大股北汉军,斩敌甚众。郭进不食言,马上推荐他入汴京升官。“太祖从之”。如此严毅威猛大将军,又获平北汉却辽军第一功,却屡受当时任监军的田钦祚欺凌。“(郭)进武人,性刚烈,战功高,心不能甘,自缢死。”堂堂大将军,竟然被“政委”气得上吊,确实不值。宋初监军并非宦官,这位田钦祚也在太祖一朝立功甚多,然而“性阴狡,多所忤犯,好狎侮同列,人皆恶之。”田钦祚上奏,谎称郭进暴病而死,“太宗悼惜久之”。后来,郭进受逼自缢一事事发,田钦祚被贬为房州团练使,后又远窜瘴气多发的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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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08   高梁河畔尝败绩――宋辽首次主力对决战
  宋太宗所率宋军虽平灭北汉,但是,“攻围太原累月,馈饷且尽,军士疲乏”。灭国擒王之后,宋军上下仍旧还是五代军人习气,“人人有希赏意”。宋太宗本人很想乘大胜之势,一鼓作气,攻取幽蓟之地。“诸将皆不愿行,然无敢言者。”惟有殿前都虞侯崔翰独奏:“此一事不容再举,乘此破竹之势,取之甚易,时不可失。”一语已中宋太宗下怀,高兴之余,即刻命枢密使曹彬调发屯兵,准备收取“儿皇帝”石敬瑭丢失的汉人固有领土。
  盛夏七月,赵光义率大队身心俱疲的宋军北征,他本人已驾发镇州(河北正定)。由于军士意怠,“扈从六军有不即时至者”,士气如此,宋太宗仍执意伐辽。
  宋军入辽境后,开始进军还很顺利,辽朝的东易州刺史和涿州判官先后以城来降,宋军可以说是兵不血刃,岐沟关等军事要地已落入手中。此情此景,与当年周世宗伐辽极其相似。很快,宋军便包围了辽朝的“南京”――幽州城。宋太宗本人驻跸城南的宝光寺,指挥战斗。
  在此之前,宋军在沙河之战大败辽朝北院大王耶律奚底所率兵马,生擒五百多辽兵,可以说是打了个开门红。北院大王孬种,南院大王耶律斜轸智能双全。他了解宋军很看不起耶律奚底,便令本部军高举北院大王的青色军旗,在得胜口(今北京昌平)一带佯装是败走溃兵,晃荡游走。赵光义得知辽朝北院大王“残兵”还有不少,立刻麾兵进击,开始还很顺手,杀掉不少辽兵,但不久即陷入耶律斜轸的埋伏圈,受挫而返。耶律斜轸取得小胜后,也不轻易进兵,屯军于清沙河北,“为南京(幽州)声援”。由此,此部辽军牵制住不少准备进攻幽州城的宋军。
  为避免夜长梦多,宋太宗分遣诸将攻城。宋渥、崔彦进、刘遇、孟元喆四将分别率军进攻幽州的南北东西四面城防。幽州城墙坚厚,自辽太宗以来一直是重镇所在,方圆近五十里。当时带领辽军守城的是辽朝燕王韩匡嗣之子韩德让,此人“有智略,喜建功立事。”韩德让是汉人,其祖父韩知古原为从汉地为契丹皇室掠走的私奴,由于得知于耶律阿保机,官至中书令。韩德让之父韩匡嗣深受辽景宗宠信,但他只是以医术见宠,并无军事才能。庸父有佳儿,韩德让不仅相貌堂堂,又深习边事,尽力契丹皇室,他与城内官将“整器械,安兵侧,随宜备御,志不稍懈。”虽如此,宋军气盛,日夜攻城不息,连辽朝的一个都指挥使李扎勒灿(此名甚怪,应是蕃人)也逾城出降,“城中益惧。”辽朝皇廷得知南京(幽州)危急,忙遣南京宰相耶律沙将兵去救援,名将耶律休哥闻知消息,自动请缨,就被辽廷遣来替换耶律奚底,一同奔赴幽州,“将五院军并发。”
  幽州方面,韩德让守军勉强守住城池不失,但情况十分紧急:辽朝的建雄节度使刘延素和蓟州知州刘守恩先后投降宋朝,告以辽朝边备虚实。虽如此,盛夏炎炎,坚城久攻不下,宋军战斗力明显衰退,“将士多怠”。
  辽将耶律沙首先率军驰至,在高梁河与宋军展开遭遇战(今北京西直门外,又称高梁水,郦道元《水经注》上记载过此河,乃古代永定河水系中的一个小分支,源于今日北京紫竹院湖,当时称平地泉)。宋军迎击,打得耶律沙一部不敌,苍惶退走。就在如此危急时刻,新出炉的北院大王耶律休哥率所部赶到战场。由于他所带人马不多,时值傍晚时分,耶律休哥下令其属下骑兵、步兵人持双火炬,边行军挥舞手中的火炬,“宋师不测其多寡,有惧色。”很快,耶律休哥就与紧后赶来的辽朝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会师,一左一右,两翼包抄,向宋军奔杀过来。夜色中作战,辽军精骑手中钢刀飞舞,火炬乱飞,已经困怠多日的宋军早在心理上输了一截,交手没多久,阵脚已经松动。同时,幽州城内的辽朝兵马乘城举火,大声宣威,声震天地,守将韩德让等人也四开城门,列阵鸣鼓,大有里应外合,夹击宋军之势。
  宋军心怯,辽军势猛,南北西院大王奋勇当先,先前败走的耶律沙重整兵马又返战场。耶律休哥身受三处伤创仍旧纵马驰杀,不一会,宋军不支,崩溃四散。大败之下,宋太宗本人也身中流矢,狼狈得乘驴车狂逃,仅以身免。此次高梁河大战,宋兵被斩首的就有一万多,辽军“匹敌兵仗、符印、粮馈、货币不可胜计。”据宋人笔记《黙记》所记,“(宋)太宗自燕京城下军溃,北虏(辽军)追之,仅得脱。凡行在服御宝器尽为所夺,从人宫嫔尽陷没。(太宗)股上中两箭,岁岁必发。其弃天下(日后死亡)竟以箭疮发云”。可见,宋太宗此役大腿上两处入骨箭伤,成为他日后病死的主要原因。
  惊惶加郁闷,宋太宗郁郁返回汴京,由于北征辽朝大败,平灭北汉的封赏也压下不提,军将多有怨言。宋太祖的儿子武功郡王赵德昭入宫见叔皇,请示朝廷行太原之赏。本来宋太宗心就烦,看见这个侄子,更烦。征辽期间,宋军曾有一次夜间惊扰,大乱之中找不着宋太宗所在,不少军将就想拥赵德昭为帝(此举非有谋反之意,大军入敌境,忽然失去身为主师的皇帝,大家不得不惊)。不久,宋太宗现身,慰抚惊扰的军将。知道军中人曾有扶立侄子为帝的意思,宋太宗很不高兴。此时,不当不正,赵德昭又入宫进谏,宋太宗脸蛋子一沉,说:“等你自己做了皇帝,再行封赏不迟!”听叔皇如此说,赵德昭惶恐至极,忙辞殿还归自己的王府。入门后,小伙子问左右侍从:“你们手头有刀吗?”左右从人回报说王府中不敢带刀。赵德昭再不说话,闯入厨房,从里面把门闩紧,操起一把割切菜果的刀就抹了脖子,自刎而死。赵光义听说侄子自杀,“惊悔”,抱尸大哭,估计也是演戏。小伙子如果不死,以后还真拿他不太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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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09   “雍熙北伐”再无功――宋太宗二次伐辽的失利
  宋军败走之后,辽朝得势不饶人。于同年十月派南京留守、燕王韩匡嗣率耶律沙、耶律休哥南伐,“以报围燕之役”。宋朝的云州观察使刘延翰马上匆忙提师迎敌,崔彦进、李汉琼、崔翰等将随后也赶来赴援。宋太宗还想“遥控”战斗,派人送阵图,宋朝诸将依据“钦制”阵图分军为八阵。
  不久,宋辽双方军队陆续到达满城,准备开战。宋将赵延进登高望远,察觉即将开打的战场地面空阔,而根据宋太祖阵图摆设的军阵,每阵相距百余步,真正打起来,各不相顾,很有被分割包围吃掉的危险。而且,辽军骑兵势猛,冲荡之下,宋军势必惊溃。于是,赵延进建议宋军合八阵为一阵,合力击敌。
  崔翰等人知道赵将军所讲极有道理,仍旧犹豫:“万一合阵出了差错,怎么向皇上交待?”赵延进表示:“如果军遭败绩,责任由我一人担当。”崔翰等将仍旧不决,修改排阵计划是要负“擅改诏旨”的罪责。最后,还是镇州监军李继隆(此人乃宋太宗大舅子)拍板:“兵贵适变,安可预定!违诏之罪,由我李继隆独当!”有这么一个“大头”出头,众将心定,便改八阵为二阵,前后相接。布置完毕后,宋朝诸将又派人向辽军先行诈降之计。
  辽军的实际统师韩匡嗣信以为真,马上安排迎降。北院大王耶律休哥久经战阵,劝说道:“宋军军整气锐,不可能投降,这肯定是麻庳我们的诱降计,应该严兵以待,不能松懈。”韩匡嗣此人,其实也就一皇家“保健医”的材料,文才武干远逊其子韩德让,认定宋军是真投降,根本不听耶律休哥的劝说。
  辽军刚刚放松,对面的宋军忽然一齐呐喊鼓噪,尘起涨天,正要骑马以“轻裘缓带”的儒雅纳降的韩匡嗣顿时心惊,“仓猝不知所为”。大军没有统一的号令和指挥,必然大乱。眼见本来说好要“投降”的宋军红着眼抡刀挺枪杀过来,辽军士卒将领大眼瞪小眼,小眼瞪韩四眼(老韩虽未带眼镜,应该是个纸上谈兵的“知识分子”),心理一输,全军就乱,被宋军杀得人仰马翻,大溃迸逃,逃跑途中掉入山坑悬崖摔死的就有数千人之多。宋军获得“满城大捷”斩首一万多,获马千匹,生擒辽军大将三人。韩匡嗣“弃旗鼓遁回,余众走易州,”惟独耶律休哥所统部伍不乱,边打边退,损失不多。辽景宗看见老韩狼狈而返,大怒,面数其罪,唤卫士推出斩首。幸亏景宗的皇后萧氏多方解劝,老韩才得保一命。萧皇后之所以力保老韩,估计百分之九十七也是看在老韩儿子韩德让面上,老韩窝囊,小韩玉树临风,又多文武才略,让人一见就喜。
  转年四月,宋将杨业和潘美合兵,又在雁门(今山西代县)大败辽军。这位杨业,就是评书《杨家将》中的“老令公”杨继业。其父是北汉的麟州刺史,他自己青少年时代就以勇武闻名,颇立战功,当时有“杨无敌”之称。北汉刘钧在位,曾以杨业为“义子”,所以他与北汉主刘继元一样同是“继”字辈。宋太宗灭北汉,杨业一直力战。宋太宗喜其骁勇,让已经投降的北汉“皇帝”刘继元亲自写信招降,杨业才“北面再拜,大恸,释甲来见(宋太宗)。”忠臣良将谁都喜欢,宋太宗立授其为领军卫大将军,复姓为杨氏,去中间的“继”字,还原为杨业。后来,深知杨业久习边事,宋太宗任杨业为代州一带的全权方面大将,以抵御契丹。当时,宋将潘美为三交都部署,实际上他还算杨业的上级。这位潘美,即评书《杨家将》中被丑化为大奸大恶的“潘仁美”。其实,潘美乃有宋一代不可多得的文武德兼备的良将,自年青时代就倜傥不群。宋太祖建国后,潘美受命,单人独骑入陕,说服一向以凶悍著称的后周节度使入朝觐见,当时传为美谈。而后,讨李重进、征刘鋹、平江南、灭北汉,潘美皆有大功。北汉被灭后,潘美潜师奇袭宋辽边境战略要地固军,“积粟屯兵以守之,自是北边以宁”。潘美第八女嫁与宋太祖之子宋真宗(当时宋真宗还是王爷),是宋真宗的元配夫人,年仅二十二岁即病死,真宗当皇帝后追谥为章怀皇后,可以想见,这位潘皇后一定是个贤淑貌美的好女子。在后来的评书演义中,潘氏倒成了“西宫娘娘”,阴险毒辣,完全是艺人胡编滥造。
  辽军入雁门,潘美一方面派出杨业率数千骑下井陉绕至雁门之北,他自己“秣马蓐食,”“誓众衔枚奋击”,大破入塞辽兵。杨业方面,率奇兵也“南向背击之”,临阵杀掉辽朝驸马一人,并生擒上将一名。辽军大败,宋军取得雁门大捷。此战之后,宋太宗封潘美为代国公,升杨业为云州观察使。自此一战,契丹兵十分惧怕杨业,远远看见杨业的军旗就慌忙遁走。所以,雁门之战,杨业、潘美二人同心协会,配合融洽,打了一个十分漂亮的战役。
  太平兴国五年年底,辽景宗御驾亲征,亲至南京(幽州),祭旗祠天,发动新一轮南侵。瓦桥之战(今河北雄县),耶律休哥在辽景宗面前露足了大脸,跃马出阵,大刀挥处,宋朝守将张师的人头登时落地。辽景宗亲赐耶律休哥玄甲白马,夸赞鼓励。“(耶律)休哥遂率精骑渡水奋进,南师(宋军)大败,追至莫州,横尸遍野,生擒数将以归。”大喜之下,辽景宗又亲赐御马金杯,说:“爱卿你勇过于名,若人人如卿,攻天下如摧柘拉朽耳!”不久,辽景宗拜耶律休哥为“于越”,“于越”是契丹最高的荣誉勋衔,位在南、北院大王之上,“非有大功德者不授”。
  听闻瓦桥之败,宋太宗又怒又惊,下诏北巡。“关南言大破契丹万余众,斩首三千余级”,北宋史书把虚报战功的猫腻委婉写出,一个“言”字活灵活现。估计是小规模遭遇战,小败辽兵而已。不知是何种原因,宋太宗自将而来,先前主动御驾亲征的辽景宗打起退堂,引兵而返。宋太宗稍感自己面上有光,作诗一首,其中有“一箭未施戎马遁,六军空恨阵云高”之语,想必也是自我安慰。当然,宋太宗也有过趁辽军退师的机会再进攻幽州的意思,朝廷文臣多谏劝,认为应广积储,缓用兵,太宗心知幽州难克,便下诏返军。
  回京后,又有文臣武将议论说宋军不应回师,应该速取幽燕,太宗闻言又有悔意。左拾遗张齐贤上疏,力谏宋太宗不宜于太急用兵:
  “圣人举事,动在万全,百战百胜,不若不战而胜。自古疆场之难,非尽由戎翟,亦多边吏扰而致之。若缘边诸寨抚御得人,但使峻垒深沟,蓄力养锐,以逸自处,如是则边鄙宁,辇运减,河北之民获休息矣。然后务农积谷以实边用,敌人之心,固亦择利避害,安肯投诸死地而为寇哉!臣闻家六合者以天下为心,岂止争尺寸之土,角强弱之势而已!是故圣人先本而后末,安内以养外;内安本固,则远人敛衽而至。伏望审择通儒,分路采访两浙、江南、荆湖、西川、岭南、河东,凡伪命日赋敛苛重者,改而正之;诸州有不便于民者,委长吏闻奏,使天下皆知陛下之仁,戴陛下之惠,则契丹不足吞,燕蓟不足取也!”
  太平兴国七年(公元983年)五月,辽景宗又亲征,率大军南侵。此次辽军又在满城遇败,守太尉希达里也在战中乱箭被射死,多亏耶律斜轸率部兵左突右驰,才避免了辽军更大的损失。未得便宜又丧师,辽景宗郁郁回军。同年秋,辽景宗在六州游猎途中忽得崩疾,不治而亡,年三十五。
  闻知景宗皇帝崩逝,时任辽朝南院枢密使的韩德让“不俟召,率其亲属赴行帐”,萧皇后见到韩德让,心中顿安。很快,耶律斜轸也奔召,二人帮助萧皇后易置大臣,拥立辽景宗长子梁王耶律降绪继位,是为辽圣宗。耶律降绪当时才十二岁,凡事皆由萧太后(儿子称帝,萧皇后自然升一级成为太后)与韩德让、耶律斜轸做主。
  萧太后初秉国权,也七上八下心不宁,向大臣泣言:“母寡子弱,族属雄壮(指契丹皇族势力),辽防未靖(宋军威胁),我可怎么办呢!”韩德让、耶律斜轸忙跪前表忠心,“信任臣等,何虑之有!”于是,萧太后命韩德让统掌御府禁卫军,“总宿卫事”。韩德让不仅掌领皇家宿卫大事,很快就和萧太后睡在一起,成为名符其时的“宿卫”。据野史记载,萧太后小时曾为萧家允诺长成后许配给韩德让,可能属小说家言。但是,辽景宗死后,韩德让与萧太后出双入对,这倒是铁一般的事实。不过,在《辽史》中如果按目录查索“韩德让”三个字,根本找不着,此人载于《列传第十二》,名字是耶律隆运,比大名鼎鼎的耶律休哥还排前一位,“耶律隆运”是萧太后后来赐他的名字,改为国姓,入为皇族,并“隶横帐季父房后”,位于诸亲王之上。当然,韩德让对于辽朝“功德盛大”,非一般只凭胯中物取悦女主的男宠。
  辽朝小皇帝继位后,在萧太后操纵下,改元统和,并把国号由“大辽”更为“大契丹”,此举可能是想更好地加强对北方各游牧民族的统治。虽然幼主在位,太后主政,辽朝的政事非常平稳,忠于萧太后的韩德让与耶律斜轸分掌南、北枢密院。萧太后为了“独占”韩德让,竟派人把老小伙子的妻子勒死,由此二人可以天天卿卿我我天地一家春。这位“杰出女政治家”的魅力,由此可以窥见一斑。“妇唱夫随”,二个人起居一处,周遭有数百专门伺侯他们两个人的宫廷妇仆,大小国事,皆是两人说了算。
  萧太后对韩德让这个汉人没有任何嫌猜,韩德让对于契丹政权也一直效忠至死。虽为汉人,韩德让倒很是条真正意义上的“汉子”,诸如:对于一位名叫耶律虎古的契丹皇族权贵,因此人先前曾得罪过自己的父亲韩匡嗣,又在朝中与自己顶嘴,韩德让从卫士手中夺过大铁骨朵,迎头把这位宗室贵族砸得脑浆迸飞。群臣战栗,太后怡然。萧太后当然心向老叉杆,其实她心中实恨背后惦记她们母子的耶律皇族;一次,韩德让打马球,有个契丹将领纵马冲撞。看见老相好大头朝下摔于尘土之中,萧太后心疼得不行,立命从人把那个冒失的契丹倒霉蛋拉出砍头。韩德让骂骂咧咧,估计也是愤恨这个契丹人差点让自己摔坏了“功能”。与这位辽朝的韩爷相比,一代不如一代,满清的汉人就差了好大一截。曾国藩削平长毛,对清朝有再造之功,不仅未获王封,他自己还吓得不行,自动上奏要求削兵,看见满清贵族也点头哈腰,十足的没有血性。
  当然,好事不出门,萧太后与韩德让这些“秘事”,外人也有耳闻。宋朝的雄州知州贺令图、其父岳州刺史贺怀浦父子相继上表宋太宗,“契丹主年幼,国事决于其母,韩德让宠幸用事,国人(契丹人)疾(嫉恨)之,请乘其衅以取幽蓟。”奏章屡上,惹得宋太宗又动了北伐之心。其实,契丹风俗与汉族不同,国母的“私生活”一点不影响朝政,而且萧太后虽淫但不毒,驾驭臣下有方,对自己的儿子圣宗皇帝又慈孝有加,辽朝实力仍旧是处于“蒸蒸日上”的时期。
  内政方面,宋太宗逼死了倒子赵德昭,害死了另一个侄子赵德芳,其已被贬逐至房陵的弟弟赵廷美也忧郁而卒,在统治内部可以说是清除了各种心腹之患,文治方面又编成《太平御览》(原名《太平总类》),就差赫赫武功来洗刷昔日高梁河之耻了。
  伐辽之前,宋太祖还遣使去渤海和高丽,约两地头领共同夹击辽国,但均无结果。高丽不必讲,辽太宗耶律德光时,就被打得向辽朝割地求和,一直贡赋不断。渤海国于公元698年建国,全盛时有五京、十六府,号称“海东盛国”,但于公元926年被耶律阿保机消灭,并以其地封其长子耶律倍,建东丹国,为辽朝附庸。由于多受辽朝贵族猜防,渤海人多次起兵造反,均被镇压。但是除东丹王耶律倍之妃是渤海大氏家族以外,辽景宗、辽圣宗都曾取大氏为妃,可以猜想,当时的渤海残余势力不会死心塌地和宋朝联合。所以,虽有“三人渤海当一虎”的勇猛,虽然他们对辽朝怀有破国杀主之恨,要他们和远隔迢迢的宋朝联合,实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且,当时辽朝还不是天祚帝时的辽朝,正处于强盛之期。
  于是,雍熙三年(公元986年)春天,宋太宗又一次亲征北伐,命曹彬为幽州道行营前军骑水陆都部署,向雄州、霸州方面推进;命米信为西北道都部署,率军出雄州(今河北雄县);以田重进为定州路都部署,出飞狐(今河北涞源)。同时,宋太宗又以潘美、杨业为正副统师,率领云、英、朔诸州宋军出雁门伐辽。辽朝方面,萧太后、韩德让等人并不慌怯,马上下令让南京留守耶律休哥率军迎曹彬,以耶律轸为都统,率兵迎击潘美、杨业的宋军。萧太后带同自己的儿子辽圣宗,亲征而行,驻跸于驼罗口(今北京南口)。
  历史惊人的相似,雍熙北伐一开始,宋军诸路皆捷:曹彬一路攻克固安南城,田重进于飞狐北破辽兵,潘美在西陉痛击辽军,克辽朝寰州。不久,曹彬又克涿州,潘美克朔州,下应州,破云州。米信方面,宋军又于新城大败辽军。
  由于先前吃过数次败仗,宋太宗在诸将出发前,嘱诫他们“持重缓行,毋贪小利以要敌。”不久,宋军诸路捷报继至,宋太宗不喜反忧,深恐契丹军会乘间断阻宋军补给线。忧虑成真。曹彬十万大军在涿州呆了仅仅十几天,就吃尽了军粮,“乃退师雄州以援供馈。”宋太宗闻报,大骇:“岂有敌军在前不顾而退军待军粮的道理!”他忙遣使制止曹彬,并告诫曹彬不要再向前进军,率军沿白沟河与米信宋军会兵,“按兵蓄锐以张西师之势。”宋太宗本意很好,想等潘美等人尽得山后土地之后,田重进再东下与曹彬、米信会合,全师制敌,与契丹大军决战。
  但是,曹彬统下诸将听说潘美、田重进等部连战连捷,深耻己军无功,“谋画蜂起,更相矛盾”。老将曹彬一进也没了主心骨,便顺从诸将之意,“乃裹五日粮,再往攻涿州。”
  当时,辽朝萧太后、韩德让、辽圣宗等人在涿州东五十里的地方扎下御营,听闻宋军来击,便遣耶律休哥轻兵疾行,阻击宋军。宋军边急行军边迎战,路上足足用了四天时间,才得以进达至涿州。“时方炎暑,军士疾乏,所赉粮不继。”无法,宋军得城不能坚守,又弃之而去。
  曹彬先遣人率涿州百姓退走,他自己率大军殿后。由于人多兵疲,缺粮少水,宋军战斗力极度下降,连个象样的殿后军阵都组织不起来。耶律休哥率辽朝生力骑兵一路尾随,边杀边追,边追边杀,一直追到歧沟关,辽军发动总进攻,宋军大败。曹彬收拾残兵,连夜抢渡拒马河,于易山南岸扎营,准备休整一下喘口气。幸亏宋将李继宣死战,使得小股宋军逃得活命。但是,数万宋军,或被杀,或掉入河中溺死,或被俘,损失巨大,“为辽师冲击死者数万人,沙河为之不流,弃戈甲若丘陵”。
  辽军战后打扫战场,耶律休哥“收宋(军)尸以为京观”。辽朝上下大喜,进封耶律休哥为宋国王。
  宋太宗闻军败,愤恨不已,深责众将,认为这些人“不遵成算,各骋所见,领十万甲士出塞逼斗”,最终“往复劳弊,为敌所乘”。所以,曹彬、米信等人回朝后,皆被贬官。
  由于东路主力大败,宋太宗合围幽州的战略意图再难实现。辽朝方面开始反扑,耶律斜轸统十万大军赶至安定西,与宋朝雄州知州贺令图相遇,双方大战,宋军又败,被杀一万多人。辽军乘胜攻陷蔚州、寰州等地。深知西路军已经无望,宋太宗下诏指示潘美,让他与杨业一起引兵护送云、朔、寰、应四州百姓内迁。
  得知辽军已攻陷寰州,杨业建议应避辽军锋锐,分兵应州以诱辽军主力,然后以千名强弩手扼守石竭谷口(今山西朔州附近),以保全数州军民安全。
  潘美沉吟,但时为监军的蔚州刺史王侁大表异议,讥讽杨业:“领数万精兵,而怯懦如此!”他认为宋军应急趁雁门北川,“鼓行而往马邑。”潘美不表态,宋将刘文裕等人却附和。杨业百战边将,深悉敌情,力争道:“这样做绝对不行,一定会打败仗!”
  王侁冷笑:“您一直号称‘杨无敌’,现在敌军在前,却逗留不进,莫非杨公有什么异志?”
  杨业性直气刚,闻言嗔目大怒:“我杨业非畏死之人,只是现在非进攻时机,白白杀伤士卒,肯定不见成功。既然诸君怕我不死,我先带兵杀敌表个态!”于是,杨业率兵从大石路直趋朔州。
  临行,杨业向主师潘美泣诉:“此行肯定不利。我杨业本太原降将,主上施恩不杀,待以上将,我一直想立大功报恩。现诸君责我避敌怯懦,我杨业一定战死沙场以自明!”杨业伸手,指着陈家谷口(今山西宁武)说:“希望诸君能在谷口两边埋伏下强弩手,等我率兵转战至此,诸位以强弩射敌,突出夹击敌人,否则的话,我所率兵士肯定会被杀尽。”潘美觉得杨业很有道理,立即指挥诸将在谷口设伏。
  耶律斜轸接到情报,得知杨业率宋军前来搏战,忙派副将在路边埋伏精兵,他本人拥众近前,假装要与杨业接战。两军甫交,耶律斜轸即假装不支,掉转马头就跑。此时,一心想杀敌求死的杨业早已置生死于度外,明知辽军是圈套,硬着头皮往上冲。果然,辽军伏兵四起,宋军被围截在当地陷于苦战,耶律斜轸掉转马头,麾兵又杀个回马枪。宋军大败,退至狼牙村。
  陈家谷口方面,宋将王侁干等了几个时辰也得不到杨业的军讯,派人登高远望,看不见任何辽军足迹,他认定辽兵败走,“欲争其功,即引兵离谷口”。潘美见王侁军没打招呼就走,无奈之余,也领军沿灰河往西南行进。不久,听闻杨业军败,潘美为保存实力,马上挥兵后撤。至此,陈家谷口已无宋军一兵一卒把守,更甭提什么弩手埋伏了。
  杨业一路力战,自中午杀到傍晚,最终撤退到陈家谷口。看见谷口两边根本没有人影,杨业“拊膺大恸。”当时,他见手下还剩士卒百余人,便说:“汝等各有父母妻子,不要与我一起俱死!”但军士们皆为杨业忠义所激,无一人逃走,誓与俱死。杨业儿子杨延玉与岳州刺史王贵俱战斗而死。王贵七十三岁老将,为辽兵重围,援弓射杀数十人,矢尽,张空拳犹击杀数名辽国壮汉,最终被乱枪捅死。很快,杨业坐骑因连中枪刀,不支继续奔跑,老英雄再不能往来驰突数敌,便往密林中匿避,准备乘乱逃出,再伺机杀敌。不料,紧追不舍的辽将远远望见杨业袍影,张弓一箭,射中杨业。辽兵涌上,生擒了这位英雄。
  杨业长叹:“皇上对我恩遇如山,本想捍贼立功,反为奸臣所嫉,逼令赴死,致使王师败绩,我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于是,被俘之后,杨业绝食三日,不屈而死。
  杨业对得起宋太宗,宋太宗其实也对得起杨业。平灭北汉后,宋太祖收到不少讲杨业要反叛的“情报”,皆密封后派人转送杨业,以示不疑之心,把杨业感动得一塌糊涂。如此,不死也难。至于潘美,与杨业多年正副关系,似乎没有特别的过节和隔阂,雁门之战二人还配合得当,共立大功。如果说有“坏人”,王侁倒真算一个。其实,王侁是后周功臣王朴(给周世宗出“先南后北”战略的那位爷)的儿子,曾在宋初的对南唐征战中立功不少,还曾率军大破河西三族首领的叛乱,因军功领蔚州刺史。
  杨业死讯传至宋廷,宋太宗“痛惜”,削潘美三级,把王侁除名流金州,刘文裕除名流登州。此时,潘美也是六十六岁的老将,转年虽官复原职,仍旧悒悒不乐,数月而卒。虽然老潘生前没有什么特别对不起老杨的地方,陈家谷口也是王侁先离开而致使缺守,潘老日后被评书艺人丑化成奸邪嫉功的大坏蛋,也真是他始料不及。
  《宋史》传中,潘美与曹彬同传,处于列传第十七的位置,不仅仅是这两个人都生了个皇后女儿,更因为“二人皆谥武惠,皆与配飨,两家子孙,皆能树立,享富贵”,但是,如无平岭表、定江南、征太原、镇北门的大功,潘美万万不能被编于如此重要的传记位置。反观杨业,其名仅在列传三十一,排名差了许多。作为同时代的良将,对于宋朝的功劳,杨业比潘美还真的差许多。但是,劳动人民的嘴太厉害,经过评书、戏剧渲染,现在很少有人知道潘美功绩,只知道“杨家将”的事迹。
  杨业有七个儿子,除杨延玉战死外,还有杨延昭(本名杨延朗)、杨延浦、杨延训、杨延瑰、杨延贵、杨延斌。其中,杨延昭最知名,一直在边地抵捍契丹。“在边防二十年,契丹惧之,目为杨六郎。”至于契丹人为什么称杨业长子为杨六郎,殊不可解。(如果是大排行,也不见宋人如此称呼他,辽人也不像汉人爱以大排行称呼别人。现在有学者认为古代往往以天上的星宿比拟世间有本事的人。辽朝称宋为南朝、南国,所以夸赞杨延昭为南斗。南斗六星在宋朝初期是习惯用语。这样,久而久之,就直呼为六郎了,这种称呼与辽人称杨业被称为杨无敌是同一意义。此外,《太平御览》卷六引《大象列星图》云: “北斗六星中的第六星主燕。”燕地当时是辽国所在之地,而杨延昭镇守河北正是为了对付辽国,契丹人惧怕他,因而把他比喻为镇慑本国的大星。以后杨延朗的“朗”字渐渐演化为“郎”,于是就称他为杨六郎了。种种说法,都有牵强之嫌)。杨延昭死年五十七。其子杨文广也是将门出将,曾随狄青南征,后又被委派至泾州、镇州为将。但杨文广三十岁左右即病死,英年早逝。至于评书、戏曲中所讲的佘太君、穆桂英和诸位“杨门女将”,史无所载,全属文艺“创作”。有一点值得一提,文艺作品中一直与杨家将为敌的萧太后,正是杨业被杀时的辽国实际统治者萧绰(小名燕燕)萧太后。
  年底,耶律休哥又在望都大败宋军数万人。雄州刺史贺令图是力催宋太宗北伐的首谋之一,此人本性“贪功生事,轻而无谋”。耶律休哥派人持秘信见贺令图,骗他说:“我因功高震主,获敌罪于上,愿投附宋朝”。如此伎俩,小孩子都骗不过,贺令图偏偏相信,派人赠送耶律休哥贵重礼品。看见此鱼上钩,耶律休哥在军中放方言:“愿得见雄州贺使君!”傻不拉叽的贺令图闻言,忙率部下数千精骑,出城“迎降”。辽军大营洞开,贺令图一行通行无阻,行至主师帐前,贺令图下马,只见耶律休哥斜据胡床,指着他大骂:“你一直好称善于经营边事,今天竟能亲来送死!”于是,尽遣猛士上前,杀尽贺令图左右随骑,把这位贺知州当成“战利品”押回辽国。
  自岐沟关大战后,宋军从进攻转为守势。辽军后来又不断兴兵,或大或小,侵扰宋境。端拱元年(公元988年),辽圣宗又亲征,连下数城,幸亏宋将李继隆等人在唐河(今河北定州)附近击败了辽军,遏止了辽军的攻势。端拱二年七月,宋将尹继伦率千余骑奇袭耶律休哥数万辽军,当时,耶律休哥本人正吃早餐,慌忙弃箸而走,手臂被宋兵砍了一大刀,几乎断掉整条胳膊。此次大败,辽军死伤惨重,“自是数年不大举南下。”由于尹继伦是个黑脸膛汉子,辽兵相戒道:“当避黑面大王”。至道元年(公元995年),辽军又攻麟州(今陕西神木县),均未得手,损兵折将。
  宋太宗末年,西夏扰边,四川李顺乱起,所以宋朝无暇再与辽朝发生大规模战事,并曾派使臣向辽朝表示要恢复从前“友好关系”,辽朝不报。公元997年,宋太宗病死,死因正是高梁河之役的箭伤复发,引发内脏感染而致。
  宋太宗伐辽失败的原因,无地利人和,诸种因素,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幽蓟之地,确实应该收取,何者,燕地不收,河北不固;河北不固,河南可危,山河险关陷于敌国,攻取无成,只能怪宋太宗时运皆太差。此外,正是由于宋朝君王对武将极其猜忌,使得大将们胜则自危,避功避权,畏首畏尾,如此将师,在关键时刻自然是想得过多,不可能集中全力去拼杀。另外一个原因,也在于宋太祖“先南后北,先易后难”方针的弊端――宋军与南兵交战,得胜太过容易,其志精,其情逸,忽然与北方辽朝魁梧的马上骑兵相遇,乍败乍胜,很容易气沮意沉,丧失必胜之气。打仗就是靠“气”,“气者,非可教而使振者也”,无知无畏无惧的“方新”之气,才是取胜关键,这些对于连年经历战阵的宋军将士来讲,尤其缺乏。宋代战争失败后,对宋朝最大的打击还是心理上的,即举国上下患了一种“恐辽症”,此种心态,和足球场上的“恐韩症”差不多,本来能赢的仗,最后关键时刻也会因心理方面的懦弱而莫名其妙地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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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10   懦弱与妥协:一种心理距离――“澶渊之盟”前后的宋辽两国
  边城寒早。恣骄虏、远牧甘泉丰草。铁马嘶风,毡裘凌雪,坐使一方云扰。庙堂折冲无策,欲幸坤维江表。叱群议,赖寇公力挽,亲行天讨。缥缈。銮辂动,霓旌龙旆,遥指澶渊道。日照金戈,云随黄伞,径渡大河清晓。六军万姓呼舞,箭发狄酋难保。虏情慑,誓书来,从此年年修好。
  这首政治“吹捧”词,名为《喜迁莺?真宗幸澶渊》,作者为北宋末的名臣李纲,后人议论,有什么“议论性与叙事性有机结合”、“词意境界雄奇”等等,也皆是见人下菜碟,拍前人马屁。从艺术角度讲,这首词作平平,大话连篇,百分百歌功颂德之作。倒是其间流露的作者对当年寇准力谏真宋亲征的羡慕之情,这一点,还有可称道。
  古代诗人词客,如描写个人境遇,如怀古念旧,如发泄牢骚,皆出于真情实感,词藻铺陈,为情生文。倘若涉及政局,言及“本朝”,少不了饰美溢彩,旋粉涂金。
  我们现在回顾当年“澶渊之盟”,没见有什么“虏情慑”,倒是真宗皇帝心虚得不行,更甭提“箭发狄酋难保”了,契丹强悍,马强人壮,萧太后、辽圣宗母子二人亲跨骏马,人如金刚马如龙,皆一时人杰,这对辽朝母子,真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聪明英悟之主――登上龙椅后的宋真宗
  宋真宗是宋太宗赵光义第三子,其母为元德李皇后,本名叫赵德昌,后改名赵元休,又改名赵元侃,至道元年被立为皇太子后,改名赵恒。宋真宗幼年时即与一般孩子不同,姿表英特,气质不凡,与诸位同辈的小王子嬉戏时,总爱排兵布阵指挥“战斗”,并常自称“元师”。宋太祖赵匡胤很喜欢这位侄子,养育于自己的皇宫之中。五、六岁时,宋真宗有一次去万岁殿玩,大模大样一步一个台阶,直接就朝龙榻走上去,安然端坐。阶旁沿列布满宫廷禁卫,大家暗地好笑。宋太祖刚升朝,见小侄子坐在自己的宝座上玩,象模象样,便笑问道:“天子好当吗?”小孩子眨眨眼,回答道:“作天子全由天命”。宋太祖“大奇之”,叹赏良久。
  后来,赵光义继位。在皇储位上,赵恒尊礼儒臣,每见李至等文臣,“必先拜,迎送降阶及门”。他还留心狱讼,“载决轻重,靡不称惬,故京狱屡空,太宗屡诏褒美。”可见,赵恒完全是个青年才干,勤恪修谨,躬亲政事。
  宋太宗弥留之际,太监王继恩(时任宣政使)差点又搞宫廷政变。早在建皇储之前,王继恩的亲信潘阆就劝说:“寿王(赵恒当时封寿王)自认为当立为皇太子,事成,他也不会感激我们;如果皇帝(太宗)与大臣谋议太子,应该推荐本来不当立的皇子上去,那样的话,新君继位,肯定感恩我们的拥戴之功。”王继恩不停点头称是。此后,他不停在宋太宗面前说赵恒坏话,几乎使这位寿王得立太子一事泡汤。后来,正由寇准等大臣力保,赵恒才得立为储君。(王公公的心腹潘阆,人品虽坏,却是宋朝有名的大词人。他的《忆余杭?之五》可谓脍灸人口:“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词意“辽阔”,艺术水平极高。)
  眼看宋太宗处于咽气阶段,王继恩与时任参知政事的李昌龄等几个人想谋立楚王赵元佐。幸亏宰相吕端入宫问疾,眼看宋太宗快不行了,皇太子赵恒仍不见人影,心知此情可疑,忙在象牙笏板上写“大渐”二字,让手下人急赴至太子宫,催促赵恒马上入皇宫“侍疾”。看见御床上的宋太宗断气,王继恩在内宫与当时的太宗李皇后(明德皇后)商量,然后他自己亲自到中书省召宰相吕端,要与吕宰相一起商议新帝之事。吕端早就知悉王继恩的阴谋,就假装亲热,骗王继恩说中书省的秘室中已经有太宗在世时写的立储密诏原本。王大太监不疑,拈起大脚就迈进了小黑屋。咣珰一声,吕端用一柄大锁把门紧紧锁住,任凭王公公在里面拍门叫骂哀求威胁。
  吕端立刻入内廷,入见明德李皇后。这位李皇后不是元德李皇后。元德李后是宋真宗与楚王赵元佐的生母,太宗时元德皇后的位号只是一般的夫人,此妇人命苦,早死,时年才三十四岁。赵恒的嫡母明德李皇后人品其实也不差,“菾谨庄肃,抚育诸子及嫔御甚厚,”但惑于王继恩公公之说,认为太宗崩逝后应该立比真宗年长的楚王赵元佐。所以,看见吕端,李皇后说:“宫车晏驾(皇帝死亡),立嗣以长,顺也。今将奈何?”
  吕端正色道:“先帝立太子,正为今日,岂容再有异议!”意思是讲,赵恒皇储名位已正,不可能再妄论拥立别的王子。
  明德李皇后“默然”。妇人无主心骨,先前出坏主意的王公公又不知去向,李皇后自然听吕宰相的意见。
  于是,太子赵恒得以柩前继位,是为宋真宗。仪式之上,吕端仍旧不放心,立于殿下不拜,命宫卫卷起御前的珠帘,“升殿审视”,确认龙座上确是皇太子本人后,他才降阶,“率群臣呼万岁”。这位吕端,就是日后被毛主席赞不绝口的“大事不糊涂”的那位爷。
  宋真宗新帝继位,大行封赏,并追复先前被父亲宋太宗贬死的皇叔赵廷美的秦王爵位,追赠自杀的堂兄赵德昭为太傅,追赠被太宗毒死的小堂兄赵德芳为太保。凡此种种,皆可见出宋真宗的人品比起其父宋太宗要仁恕得多。当然,太监王继恩不能轻饶,宋真宗下令对其抄家,搜出不少王公公从蜀地私运回来的先前后蜀小朝廷中的“僭侈之物”,但也只是把这位太监流放均州。换了别的强势记仇的帝君,估计怎么也得灭这位公公三族。
  继位之后,宋真宗极其勤政。“帝自继位,每旦前御殿,中书、枢密院、三司、开封府、审刑院及请对官以次奏事,至辰后还宫进食,少时复出,御后殿视诸司事,或校阅军士武艺,日中而罢;夜则召仁厚儒臣询问得失,或至夜分还宫,率以为常。”
  每见吕端等大臣,宋真宗“必肃然拱揖,不以名呼”。吕端是个大胖子,为了便于老宰相宫中行走,宋真宗命人把竣阶搭上专用木板,专门为宰相建成“特殊通道”。由此数件小事,可以想见真宗的谦恭和厚道。扬州知州王禹偁上书言事,希望朝廷谨防边、裁冗兵、精选举、汰僧尼、远小人,宋真宗览奏大喜,立召王知州还朝为官。当然,求贤若渴之际,良莠不分,有才少德的奸侫小人王钦若也被召入朝廷,主掌粮税财物。
  咸平二年十月(公元999年),辽圣宗与萧太后等人至幽州,以圣宗之弟梁王耶律隆庆为先锋,南伐宋朝。途中,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病死,此人多年征战,功名仅在耶律休哥之下。萧太后大恸,亲自临哀,并让老相好韩德让兼知北院枢密使事。由此,韩德让就成为辽国第二人(萧太后第一、韩德让第二、辽圣宗第三)。
  辽朝伐丧,宋朝君臣都很愤怒,大臣柳开恳切上言,请示宋真宋亲征:“圣驾若过河北,契丹自当引退。四方无畏不服,正在此举矣!”新帝气锐,宋真宗果真亲自师军,御营在中,前后大军护卫,车驾浩浩荡荡,直奔大名府。
  辽朝此次南伐,见好就收,大掠淄、齐而去。宋将范廷召本来损兵折将,见辽军自还,赶忙飞表上奏,“言大破契丹于莫州,夺还所掠老幼鞍马兵仗无算。”宋真宗不知情,以为自己御驾亲征出奇效,把辽军吓走,马上吟《喜捷诗》,“群臣称贺”。没高兴多久,宋真宗刚从大名府起驾还师,就有蜀地王均造反的消息传来。
  咸平四年冬,辽圣宗又率军南伐。此次辽军运气差,长城口之战,宋将王显奏率军与辽军激战,一战大胜,杀辽军二万多人,生擒辽朝大将铁林。
  咸平五年夏天,辽朝又于泰州等地向宋军发动进攻,小胜而返;咸平六年五月,辽将萧挞凛等人又率军进攻定州,激战之后,生擒宋朝云州观察使王继忠,得胜后,辽军还师。王继忠是真宗皇帝当藩王时的亲信,贴身护卫将。时传王继忠已经战死,宋真宗“闻之震悼”。
  不仅仅辽朝年年来攻袭,西北方面,党项首领李继迁也不时攻城陷地,杀伤不少宋军。于宋真宗而言,咸平年间诚为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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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11   见“好”就收――“澶渊之盟”时的宋真宗
  深知辽军肯定还会反复攻扰,宋廷在定州和天雄军(今河北大名)等地屯结重兵,以防辽军对河朔地区的攻掠。同时,又在相当于今天保定至天津一带挖河决塘,使其地成为泥泞水泽,以图延缓辽国骑兵的冲驰。
  辽朝数次侵袭,似乎并无真正要占据宋地或对宋朝政权以致命性打击的意图,忽来忽走,来的容易去得快,很让人换不着头脑。其实,萧太后和韩德让的本意,根本并不想与宋朝长期交战。只要有战争,契丹上层军事贵族的地位就会上升,这对于皇权并非是件好事。而且,萧太后因与韩德让一直通奸,北俗再犷野,太后的私生活总是有污点,驳下统治总感不是理直气壮。所以,仗打得越多越大,对于萧太后与韩德让来讲风险就越大。但是,北朝这一对最佳男女拍挡,有一种绞尽脑汁的聪明上策:以攻求和。他们深谙“进攻是最佳的防守”,所以,一战再战,找寻机会迫和,以使宋辽双方互相都能下大台阶。
  公元1004年,宋真宗景德元年,辽统和二十二年十月,萧太后与辽圣宗又一次率大军南伐。
  凑巧的是,此年九月,宋真宗刚刚任命毕士安与寇准同为“同平章事”,用以为相。寇准,华州人(评书艺人天天在电台里称寇准为“寇老醯”,以为他是山西人,其实老寇是陕西人),十九岁时就因精通《春秋》传而考取进士。宋太宗时,寇准尤为受重。一次奏事,太宗心情不好,不可寇准所奏,因怒拂衣而起。大胆寇准,竟然上前拉住宋太宗御服,“令帝复坐,事决乃退。”小伙子如此“鲁莽”,倒得宋太宗常识,叹道:“朕得寇准,犹文皇(唐太宗)之得魏征也。”直臣易贬,寇准后来果然被贬外任。至道元年,宋太宗箭伤复发,忙从青州召宼准还京,流泪给他看自己血乎流烂的伤口,并问:“朕诸子孰可以复神器者?(我哪个儿子可以继统?)”寇准回答:“陛下为天下择君,谋及妇人、中官(太监)不可也;谋及近臣,不可也;惟陛下择所以副天下之望者。”宋太宗低头想了半天,试探地问:“襄王(赵恒)可以吗?”寇准回答:“知子莫若父,陛下认为可以,希望您马上做出决断!”于是,诏下,以襄王赵恒为寿王,立为皇太子。拜庙还宫,东京民众夹道聚观刚刚出炉的新太子,纷纷指言:“此少年天子也。”宋太宗听说后,老大不高兴,对寇准说:“人心遽属太子,欲置我于何地!”寇准再拜称贺:“此社稷之福也!”宋太宗仔细思之,知道天下人心已定,释然而笑。于是,君臣二人在内殿相饮,大醉方毕。不久,由于寇准与大臣冯拯互相争执,宋太宗恼怒,把他贬出为邓州知州。
  宋真宗继位后,一直想用寇准为宰相,但“患其刚直难任。”时为参知政事的毕士安听说宋真宗要擢自己为相,就推荐寇准与自己一道共享此封。宋真宗说:“听闻寇准此人好刚使气。”毕士安厚道人,回禀道:“寇准忘身殉国,秉正嫉邪,故不为流俗所喜。方今边境不息,辽寇来侵,正宜用寇准为相。”
  辽军势猛。先锋大将兰陵郡王萧挞凛和六部大王萧观音奴(辽朝人佞佛,连名字都是“观音奴”)二人率大军进攻威虏军(河北徐水)和顺安军(河北高阳),受挫后,又进击北平寨、保州等地。不久,萧挞凛攻破遂城,生俘宋将王先知。而后,萧挞凛又与萧太后、辽圣宗会合,并力攻定州。宋军凭守坚城,辽军见无法克定州,便于阳城淀(今河北望都)扎营,号称二十万众,伺机行事。
  “辽师深入,急书一夕五至,寇准不发,饮笑自如。”转天,宋真宗览报,大骇,忙召问寇准。寇准不慌不忙,回答:“陛下欲了此(事),不过五日尔”。于是,他趁机提出要宋真宗亲征澶州(河南濮阳)。犹豫半天,宋真宗勉强应承。
  寇准不惧,可吓坏了当时的参知政事(副相)王钦若和佥署枢密院事(副参谋总长)陈尧叟。王钦若是江南人,他密请皇帝逃往金陵(今南京);陈尧叟蜀人,就主张真宗前往成都。宋真宗被二人说动,当时就把寇准唤至内殿,问自己“幸”哪个地方好。
  寇准见王、陈二人在真宗身边,心里已明白八九分,厉声问:“是谁给陛下出这样的主意?”
  宋真宗不好“出卖”王、陈二人,说:“爱卿你也别问是谁,就说朕外出避敌是否可行?到底去哪里才安全?”
  寇准瞅瞅王钦若和陈尧叟,说:“陛下实该斩杀出这种馊主意的人!皇帝神武,将师同心,倘若您亲征,敌人必遁。即使陛下不亲征,下令我军坚城固守,以老敌师,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皇帝您逃避他方的地步!”
  宋真宗连连点头。
  良久,宋真宗又向寇准询问谁可以派出镇守大名。寇准深知王钦若是个能说会道的老滑头,怕他在皇帝身边总出外逃的坏主意,便乘此机会“推荐”他。虽恨的牙根痒痒,王钦若官小半级,只得悻悻而出。此公在天雄军守地,“闭门束手无策,但修斋诵经而已”。多亏安肃军和广信军的宋将顽强拒守,才使“辽师攻围百战而不能下”,坚守住战略要地。
  辽朝方面,二十万左右军队人食粮马吃料,驻久也非易事。先前在定州被辽朝俘虏的宋朝云州观察使王继忠并未死节,萧太后爱其材勇,授户部使一职,又赐美女一名妻之。“(王)继忠亦自激昂,为辽尽力”。王继忠在武将中官职虽不高,但他是宋真宗做王爷时的心腹,自然非比一般军将。当时,听闻王继忠“死讯”,震悼之余,宋真宗下诏追赠这位“烈士”为大同军节度,并诏录其四子为官。效力辽朝军中的王继忠见当时辽、宋两国胶着之势,便乘间劝萧太后与宋朝讲和。此言正中萧太后下怀,她早有厌兵之意,便遣小校四人持信箭,带着王继忠的亲笔信去见宋朝方面的莫州部署石普。石普不敢怠慢,马上派人把信转呈宋真宗。
  宋朝君臣廷议,吕端等人此信可疑,是诈伪之书;毕士安认为契丹兵出无获,请和不假。宋真宗还是有主见:“卿等但知其一,未知其二。辽人入侵无成而请盟好,得请之后,必有进一步要求。朕屈已安民,以财物换和好,大可答应。但朕所虑者,辽人盟好之后必以关南之地为辞,要求割还。如果辽方想出此种要求,朕一定治兵誓军,亲行征讨!”于是,宋真宗亲写诏书给王继忠,表示为双方百姓利益,可以休好,慢慢商议,但拒绝了王继忠立即要宋朝派出正式使节的要求。
  宋辽两国虽开始接触进行“和谈”,双方的军队一直没闲着。十一月,辽军在朔州为宋军大败;包围岢岚军的辽军也因粮草不继苍惶撤军。为了在谈判桌上争取更多的主动权,辽军主力齐集瀛州(今河北河间)城下,悉力攻城,昼夜不停,轮番肉搏攻城,萧太后本人也亲自击鼓督战,激战十多天未下。宋军守将是季延渥,这位将门之子拼死守城,指挥得当,亲自绕城指挥,不顾箭雨,派守兵四处抛滚巨木,张弩泼油,辽兵纷纷从城头滚落。最后,辽军死三万、伤三万,瀛州城岿然不动。无奈,辽军只得从城下撤走。
  萧太后十分郁闷,但是,也有好消息传来,萧挞凛、萧观音奴二人率军攻克宋朝的祁州,并俘获大量宋兵。由此,萧太后等人率辽军主力,与萧挞凛等人会合,合力进攻冀州、贝州(今河北清河)以及宋朝的天雄军。宋廷也立即做出反应,“诏督诸路兵及澶州戌卒会天雄军”,把防线全面南移。
  当时,宋真宗驻跸韦城。听闻辽军步步深入,不少大臣私下劝说宋真宗南幸金陵以避兵锋。耳朵一软,宋真宗又召寇准商量:“朕南巡(南逃)如何?”
  寇准一脸严肃。“群臣懦弱无知,真如乡老妇人一样。今敌骑迫近,四方危心。陛下惟可进尺,不可退寸。河北诸军日夜企盼龙驾亲至,必定士气百倍。若陛下回辇数步,则万众瓦解,辽人蹑乘其后,金陵亦不可得至!”
  宋真宗低头不言,良久,表示说自己再考虑考虑。
  寇准出御帐,遇殿前都指挥使高琼,忙上前拉住对方的手,问:“高将军世受国恩,何以报国?”
  高琼答:“我本武人,愿效死以报!”
  于是,寇准又拉着高琼重进御帐,对依旧犹豫不决的宋真宗讲:“陛下如不信为臣之言,请问高琼。”
  高琼马上进言跪禀:“随驾军士(禁卫军)父母妻子尽在京师,必不肯弃而南行(金陵),估计中途皆会逃亡殆尽。愿陛下亟幸澶州,臣等必竭死力,契丹不难破!”
  宋真宗从小爱玩打仗,长大之后其实是个彬彬帝王,真让他上战场还是很不容易。此刻,他又扭头看自己的贴身侍卫王应昌。王应昌武将,勇武有智,马上回答:“陛下奉将天讨,所向必克。如果我军逗留不进,臣恐敌势益张。”至此,宋真宗才下决心赶赴澶州。
  剑拔弩张之际,宋辽双方使臣接触频繁,但军事行动仍旧一刻未停。
  辽军攻克德清(今河南清奉)后,率军步步为营,三面包围了澶州。宋将李继隆指挥得当,在城四周关键部位布置了许多劲弩(当时的重机枪)。辽朝统军萧挞凛身为方面大将,又想在萧太后前露脸,恃其勇敢,率数十轻骑在澶州城下转悠,巡视作战地形。当时,宋军威虎军一个小头目名叫张環,日夜备战挺累,正坐在一张巨大的床子弩上发呆,忽然,他看见萧挞凛骑匹高头大马,身上黄金甲、大红袍,显然是个大头目。于是,这位张军头脚踩踏板,床子弩上的数只大头箭应声而发。也真巧,一只大弩箭不偏不倚,正中萧挞凛脑门,登时就把这位辽朝统军射于马下。如果是一般的箭,还不一定百分百把人射死,但床弩的大箭,劲大头粗,如同被现在的AK47子弹打击一样,萧挞凛脑袋中间一个大洞。甭说华佗转世,用时光机器把他运到现在的美国也救不活他。
  尸体拖回,萧太后等人痛哭不已,为之“辍朝五日”。萧挞凛“幼敦厚,有才略,通天文”,文武全才,当初宋将杨业朔州的败亡,他居功不少。此人之死,其实是辽宋最后讲和的关键,连《辽史》都这样讲:“将与宋战,(萧)挞凛中弩,我兵(辽兵)失倚,和议始定。或者天厌其乱,使南北之民休息者耶!”这位爷一死,辽军夺气,战胜之心顿泯。
  宋真宗一行抵澶州后,本想在南城扎下御营,但冠准坚持要皇帝临北城:“陛下不过河,则人心益危,敌气未慑,非能以天威凌敌。四方军将继至,为何疑而不往!”高琼将军也在一旁力劝皇帝过河幸澶州北城。
  站在真宗皇帝身边的文臣冯拯斥责高琼无礼(寇准官大,他不敢呵斥),高将军怒道:“冯公您以文章得官,今敌骑逼近,犹斥我无礼,您何不赋诗一首以退敌!”不待冯拯回嘴,高琼马上指挥禁卫军扛起御辇前行。到了浮桥边上,扛辇的军士面有难色,停下回望。高琼用马鞭猛抽辇夫,斥道:“还不快走!今已至此,又有何疑!”宋真宗也不好再装,在辇上命军士立即过桥。
  皇辇抬至澶州北门城楼,禁卫军升起皇帝的黄龙旂,“诸军皆呼万岁,声闻数十里,气势百倍”。恰巧宋军缚送辽军间谍至前,真宗皇帝“即命斩之”,抛首楼下,与宋军对阵的契丹国人先听欢呼后见血淋淋人头,“相顾怖骇”,心理上已经产生严重动摇。
  萧太后又急又气,忙派出数千精骑薄城,想给宋真宗来个下马威。宋真宗下诏,大开城门,出军迎敌。有皇帝坐在城上观战,百年不遇。宋军奋勇冲杀,杀掉来犯的辽军大半,余众遁返。得此“开门红”,宋真宗内心稍安,还城内行宫休息,留寇准于北门城楼做阵前总指挥。
  回城后,宋真宗不放心,派人偷看寇准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太监回报,说寇准还和大臣杨亿(此人“神童”出身,十一岁就当进士)在城楼上喝酒划拳,“歌谑欢呼”。宋真宗这才放心。“宰相如是,吾复何忧!”宋真宗也小心眼,深怕寇准脚底溜油提前自己跑掉。
  宋朝使节曹利用入辽营,有幸第一次目睹萧太后真容。萧太后虽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与宰相韩德让同坐一车之中,辽圣宗与群臣反而扎堆坐立下首,“礼容甚简”。至此,宋朝大臣才真正知道从前的传闻“都是真的”。讨价还价,“事未决”,于是萧太后派辽朝使臣韩杞随曹利用入澶州,面见宋真宗,索要“关南地”,即后周世宗柴荣从辽朝手中攻取的十个县。宋真宗很“坚持原则”,认为金帛可得,决不割地,并当面再三嘱诫曹利用在土地问题上绝不让步。
  宋真宗对辽使韩杞不错,赐“裘衣、金带、鞍马、器币。”临辞行,韩杞作为辽朝的“外交官”,很想保持本朝“气节”,依旧穿回自己原先的“左衽”制式的衣服。负责接待的宋朝学士赵安仁不高兴,质问他为什么不穿大宋皇帝的赐服,韩杞推托说赐衣过于长大,穿在身上不合适。赵安仁半是警告半是劝说:“您将上殿接受我国国书,天颜咫尺,如不穿皇上的赐服,您觉得有这可能吗?”话里话外,一是警告他大宋皇帝可能一不高兴会撤回和议,二是吓唬他扈卫武将见他这么不懂礼貌不懂事会上前一刀砍了他。毕竟“外交人士”大多灵活,韩杞马上穿上宋朝服装上殿谢恩,拜受国书。
  寇准雄心勃勃,以他当时所计,不仅准备不与契丹钱帛,还想逼迫契丹方面向宋朝称臣,割献燕云十六州给宋朝,“如此,则可保百年无事,不然,数十年后,虏(辽国)又生他念!”宋真宗没有这种远略,不想在和议方面进行“拉锯战”,推托说:“数十年后,当有扞御之(辽国)者,吾不忍生灵(百姓)重困,姑听其和可也。”于是,宋真宗告诉曹利用,议和底线可答应岁币百万为限。
  曹利用临行,被寇准唤至自己营帐。“虽然皇帝有口谕可以答应百万岁币,如果你复命时数额超过三十万,我必斩汝不饶!”寇准警告。老冠关键时刻之所以不敢再坚持自己的想法,是因为当时宋真宗身边已有人放出谣言,说寇准是“幸兵以自取重”,意思是打起仗来寇准好从中得大便宜抓大权。无论皇帝再英明,只要出现“君疑臣”的情况,想不死也难。
  曹利用与辽使韩杞同回辽营,再次外交翰旋。萧太后说:“(后)晋割关南地给我们,(后)周世宗夺取,今应归还。”
  曹利用真是个外交人才,回答道:“晋、周之事,本朝不知。即使是岁币问题,我都不知道皇帝答不答应。至于关南土地之事,想都不要想,我根本不敢和我们皇上提及此事。”
  辽国的政事舍人高正始突然出班,对曹利用大言:“我们大辽引众而来,就为恢复故地,如果只得金帛即归,回去后愧对国人!”
  曹利用白了高正始一眼,“不知您是否真正为辽国打算。如果坚持要钱要地,两国兵祸不息,对谁都没宜处!”
  萧太后不死心,又派其监门大将军一人前往澶州复议关南十县之地,遭到真宗皇帝严拒。知道不得再妄求,萧太后就与曹利用讨价还价,最终议定宋朝每年给辽国十万两银、二十匹绢以为“军饷”,宋与辽结为兄弟之国,宋真宗为兄,辽圣宗为弟,真宗皇帝称萧太后为叔母。说实话,从面子上讲,宋朝还真没吃什么亏,宋真宗比辽圣宗大两岁,称兄可也,比起当年后晋皇帝石敬塘管小自己十几岁的辽太宗叫爹,不啻天上地下。
  曹利用回澶州,宋真宗正在行宫内吃饭吃到一半,没有立刻接见。但是他又关心岁币数目,就边吃东西边派内侍去询问曹利用到底向辽朝许了多少银帛。曹利用对宦者说:“如此机密事,只能当面对皇上讲。”宋真宗也气,嘴里含着饭,怒催小宦官:“姑且问个大概数!”曹利用也倔,就是不讲,急得小公公咕咚一声给他下跪。曹利用见此,伸出三指示意。小宦者嗷地一声掉头跑进去,大声嚷嚷:“三百万!”宋真宗闻言,手中筷子都掉在地上。“太多了!”很快,宋真宗面色和缓,自我安慰道:“既然能结束战争,三百万也可以了。”
  澶州的行宫不是真皇宫,曹利用在外仅隔一道大布帷幕,连真宗的自言自语也听得清爽。
  不一会,宋真宗食毕,唤他进门入对。宋真宗心中稍觉有些沉,想确定是否是三百万岁币。曹利用还卖关子,连称“为臣该死,为臣许辽人银帛过多!”
  “到底多少吗?”宋真宗实际此时在心中已经接受了三百万的数字。
  “三十万!”
  听曹利用报出这个数,宋真宗喜得脸蛋上的肉直哆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故(曹)利用被赏特厚。”
  宋辽和议,至此大告成功。宋真宗大散财物,赏赐有功将士。契丹萧太后也派人送来御衣、辽国食物。宋真宗起驾前,还嘱诫“诸将勿出兵邀其(契丹)归路”,惟恐两国再生事端。
  退一步海阔天空――宋辽“澶州之盟”后的双赢局面
  “澶渊之盟” 的签订,后人以及当时的一些汉族士大夫“愤青”、“愤中”们,每逢讲起此事皆愤愤不平,认为宋朝在战场上的形势主动,竟然关键时刻软弱,反向辽朝支付岁币,以金钱换和平,太不划算。其实,历史不能假设,即使宋辽双方真正继续打下去,结果还真殊难预料。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先前虽死了个辽将萧挞凛,没准日后大仗一打,宋真宗又在御营,万一有个闪失,估计宋朝最好的结局就提前北宋变南宋了。仔细分析,澶渊之盟很类似日后康熙同老俄签订的“尼布楚条约”,事后双方都认为自己吃亏,其实最多是互相没沾得大便宜而已,最终还是有利于交战双方。
  宋太祖时代起,直至宋真宗初年,宋辽两国交战,大小数次,互有胜负,双方均负担沉重庞大的军事开支,不仅消耗巨大,由于河北一带一直是战场,“丁壮毙于传输,膏血涂于原野”,正常的农业生产根本进行不了,人们想过一、二年安生日子都不能。恰恰是战争结束,宋朝与辽朝边境的数州人民才得以过正常的生活。而且,三十万岁币,对于当时的北宋来讲,算不上太大的负担。北宋宰相王旦的一句话透出这样的信息:“国家(指北宋)纳契丹和好以来,河朔生灵,方获安堵,虽每岁赐遗(给辽朝岁币),较于用兵之费,不及百分之一。”这些话绝不是宋朝君臣的自我安慰。因为,宋朝每年给辽朝三十万的“岁币”,绝大部分可以从边境“榷场”(宋辽交易集市)中收回来,“取之于虏,而复用之于虏(辽朝)”。所以,从“经济”角度上讲,“澶渊之盟”对于宋朝特别划算。当然,从政治方面讲,对于一直讲究“面子”的中原王朝宋朝来讲也还算过得去,自己是“兄”,辽圣宗是“弟”,反正兄又打不过弟,同辈相亲,没什么丢人的。
  和议的第二年,宋朝派人去辽国贺萧太后生辰,宋真宗致书时“自称南朝,以契丹为北朝”,为此,大臣还上言:“《春秋》传中的夷狄外国,封爵不过是子爵,今承认其辽国国号,已经足够了,何必并称南北两朝”,对于宋真宗在国书中把两国置于平等位置很是不满,但宋真宗还是坚持已见。此种作法,不能说真宗是出于懦弱什么的,应该还是有帝王的大局观。
  当然,从辽朝方面讲,“澶渊之盟”应该说是喜出望外的大收获,虽说“关南之地”没得手,三十万岁币,对于经济并不发达的游牧民族来讲,亮晃晃的银子闪彩彩的绢,看着就让人心花怒放。仅仅是辽圣宗一世,“岁受南宋(意即南边的宋朝,不是我们史书意义上的“南宋”)馈遗,内府之储,珍异固山积也。”坐拥燕云文明发达地区,不用打仗,不用任何消耗,每年邻国都于秋天按时交付银绢,除非脑子有病,料谁也不会不高兴。所以,其后百余年间,辽宋基本上没什么大的战争发生,可以用“百年和好”四字来概括两国关系。
  有此巨大收获,萧太后与老叉杆韩德让在国内的威望无以复加,再不用担心有人看不惯他们两人的行为而暗中搞政变什么的。回朝后,萧太后就赐韩德让为耶律皇姓之姓,封为晋王,赐以大片采邑。三年多后,即辽朝统和二十七年,萧太后病死,终年五十七。辽圣宗对“后爹”韩德让也一直敬崇有加,绝无亲妈一死就干掉“老面首”干爹的事情,不久,老韩也因悲痛过度,撒手人寰,辽圣宗命把这位“晋王”陪葬于老妈的坟陵。如此一对真心实意、关涉汉、契丹两族的美好情事,千百年来“人民” 们竟不宣扬表扬加演义,诚为恨事。
  萧太后为人,“有机谋,善驭大臣,得其死力,每入寇(宋朝),亲被甲督战,及通好,宜出其谋”,其实,我们演义中“佘太君”和“穆桂英”的形象,真正的原型倒来源于敌对方的这位契丹巾幗英雄。
  辽圣宗的儿子辽兴宗在位时,宋朝和西夏打得欢,辽兴宗想得更大得宜,又以“关南之地”为辞,对宋朝进行讹诈。经宋使富弼的劝说,加上辽朝自己大臣的劝谏,辽兴宗自然顺坡下,又从南边“大哥”手里每年多索取了二十万岁币。辽道宗继位,听从臣下建议,用这每年多增的二十万银绢,充值以减负燕云十六州人民的租赋,“故其后虏政(辽朝政治)虽乱,而人心不离。”这也显示出,普通老百姓不是知识分子“愤青”,哪边赋税低自然心向哪边。辽朝皇帝对辽宋关系自然非常看紧,辽道宗临咽气,还特意嘱咐继位的孙子天祚帝耶律延僖,“南朝(宋朝)通好岁久,汝性刚,切勿生事。”
  一个巴掌拍不响。宋辽双方的“兄弟情谊”,双方都尽力维持,118年间,可谓礼尚往来,通使殷勤,正史所记的双方互使共达三百八十次之多。同时,双方都以最高礼仪接待对方来使,帝后生辰、正旦、祥节、婚庆、皇子诞生,只要能找到借口,双方马上借机互使那么一下子,走亲戚串门一样,相见甚欢。甚至是辽朝边地发生饥荒,宋朝也会派人在边境赈济,派衣派粮。即使是最混蛋的宋徽宗,其登位初期还有些脑子,也曾警告边将不要轻开边衅,表示“南北生灵,皆朕赤子。”
  辽朝方面,萧太后、韩德让自不必讲,对宋朝亲热得不行。辽圣宗也是子随母志,“大力发展两国友好关系。”后来,宋真宗崩逝消息传来,辽圣宗马上“集蕃汉大臣举哀,后妃以下皆为沾涕”。辽圣宗的眼泪,百分百真心实意,他一口一个皇兄,好不伤心,对辽臣流泪数次。不久,在签署官员委任状时,见名册中一人的名字犯了宋真宗赵恒的讳,辽圣宗大怒,“岂不知我兄皇讳字”,马上抹去这位本应升官的倒霉蛋,使此人终世不能再涨“工资”。这位辽圣宗统治辽朝四十九年(当然,前二十七年基本当萧太后的乖乖仔),实施了多项政治、经济改革,发展农业,减免赋税,变奴为民,整顿吏治,起用贤才,抑制契丹贵族特权,使辽国由一个野蛮十足的奴隶制国家基本上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封建制国家,“辽之诸帝,在位长久,令名(美名)无穷,其唯(辽)圣宗乎!”《辽史》之赞语,可谓恰当。
  辽圣宗死后,其子辽兴宗仍遵循南北修好的大方向,并曾“自鼓琵琶上南朝皇帝(宋帝)千万岁寿。”接着的辽道宗也一样,此人已经近乎完全汉化,据说他曾用黄金自铸佛像,在像后铭文:“愿后世生中国(即中原王朝)”。与他同时代的宋仁宗崩逝消息传来,辽道宗竟然悲痛得不顾帝王礼仪,拉着宋朝使节的手嚎哭道:“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估计就差抚掌席地,大嚎“我的天啊,您怎么就不管我们就自己过去啦……”契丹人虽汉化,仍有游牧民族真性情,谁好谁坏,心里明镜一样。
  宋辽双赢,皆大欢喜。平心而论,上述八个字可以概括“澶渊之盟”。
  至于对促成“澶渊之盟”有大功的王继忠,辽圣宗和宋真宗都对他非常好。和议成后,每次凡是宋使到辽国,都会带给王继忠一份真宗皇帝亲笔御封的上好茶叶和名贵中药。当着萧太后与辽圣宗的面,王继忠每次皆“称未死臣,哭拜不起”,跪受赐物,太后与辽主也以王继忠是忠臣所为,没有嫌猜。据辽朝史书所载,王继忠“姿仪雄美”,萧太后赐他为妻的美女应该是宗室皇族。王继忠数次对宋使讲,要宋真宗出面写信给辽圣宗放自己回宋朝,宋真宗避免生事,不许,手诏答复他说:“如果国主(辽主)自己主动答应放还爱卿,朕当重金相谢。”意思是宋朝不会主动索要。辽圣宗待王继忠甚厚,也不放归他。后来,辽主又赐其姓名为耶律显忠,《宋史》称“日后不知其所终”,估计只不过王将军后来的事迹无人记载罢了。想当初,宋真宗做王爷时,王继忠等人随侍左右,入闹市私访。宋真宗唤算卦人来给诸从人卜相,惟独到了王继忠,看相人大骇:“此人真让人吃惊,半辈子食汉禄,半辈子食胡禄。”宋真宗等人当时还大笑,谁知后来果然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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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12   喝饱就忘挖井人――寇准的结局
  人活一口气。无论古人还是今人,自我感觉最重要。澶渊之盟后,辽人高兴,宋真宗感觉也不错,至于真宗亲征的背后策划人寇准,“颇自矜澶渊之功”,平时上朝的脑袋上仰角度都比往常要高8度。“(寇)准在相位,用人不以次,同列颇不悦”,这位寇爷专爱选拔资历低的人越级当官,自然引起同僚不满。同僚不满归不满,谁也不能拿寇相怎么样,连真宗皇帝都另眼高看,大家当然只能背后叫骂撒气而已。但是,王钦若就不一样。
  对于寇准,王钦若恨得要死,嫉妒得要命。一次朝会,众人议事完后,寇准先退,真宗皇帝“目送之”,一脸敬容。王钦若走近御榻前,问:“陛下如此敬重寇准,是认为他于社稷有功吗?”
  “当然”。宋真宗立刻回答。
  “澶渊之役,陛下不以为耻,反认为寇准有功,好奇怪啊。”王钦若不阴不阳地补了一句。
  宋真宗吃惊不小,“爱卿你这话怎讲?”
  王钦若多才小人,旁征博引,言道:“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澶渊之举,乃城下之盟。陛下以万乘之贵,屈尊与辽朝定城下之盟,实乃大耻!”
  宋真宗想了想,王钦若所讲还真有道理,“愀然不悦。”
  见皇帝色变,王钦若知道自己之言已有成效,又添油加醋说:“陛下您懂赌博吧,赌博的人,输急眼的时候,就把他所有身家全部押上,这就叫‘孤注’。澶渊之役,寇准就是拿陛下您当作‘孤注’,细想一下,为臣我真为陛下捏一把汗!”
  不必再多说,自此之后,“帝(真宗)顾(寇)准渐衰。”人心中一有成见,印象马上就变。从前看见老寇是一脸忠贞,现在,经王钦若讲后,真宗皇帝再在朝中见寇准,总觉他虚头巴脑,看他举手投足之间,总想起这位老寇拿自己“孤注一掷”。没多久,宋真宗借故罢去寇准相位,外派陕州,改用王旦为相。后来,宋真宗在王钦若等人窜拙下,大搞“天书降神”的把戏,寇准不得以,也在“有关方面”的授议下上呈“天书”,“中外皆以为非”,两面不讨好。
  宋真宗大渐时,太监周怀政想拥皇太子为帝,杀丁谓等人,并准备启用寇准为相。事泄,周怀政被杀,寇准虽不知情,仍为此案牵连,降官远贬。
  寇准此人,恃才傲物,特别容易得罪人。曹利用做他副手时,只要两人意见相左,寇准就喝斥对方:“你一个武夫出身的人,岂解国家大事!”这位老曹是澶渊之盟搞成功外交的功臣,见寇准总这样挤兑自己,不得不心生忿恨。此外,丁谓做老寇副手时,“事(寇)准甚谨,”一次,寇准在中书省边理事边吃饭,喝汤时,汤汁流到了胡顺之上,丁谓很“懂事”,过来就拿巾帕为老寇拂拭胡子上的汤汁。寇准不道谢,反而大笑,说:“参政乃国之大臣(参知政事是宰相的副手,但也是副相,级别很高)想不到你为长官拂须!”后世溜须拍马之词,此即出源之一。看见寇准在众同事之前如此拿自己开玩笑,丁谓当时脸上讪讪,心中恨得要死。因此,待寇准牵入周怀政案后,老曹、老丁等人,联同先前讨厌寇准的一帮人,玩命地往死里整他。
  新君宋仁宗继位(刘太后秉政),数位在朝大臣联手,把寇准贬为雷州司户参军,不久,又贬衡州司马,反正是哪远哪热哪里路不好走,就把老寇往哪里贬。瘴气蒸腾,暑气侵袭,犯官又不能坐轿遮阳,只得骑马颠簸,果然没多久寇准就病死。时年六十三。十一年后,老寇才被“平反”,恢复太子太傅之衔,谥“忠愍”,赠莱国公。
  寇准为人,“少年富贵,性豪侈,喜剧饮,每宴宾客,多阖扉脱骖。(其)家未尝燃油灯,虽庖宴所在,必燃巨烛”,所以,从老寇身上仍可见魏晋名士的影子,根本不似近世的评书艺人塑造的那种“好干部”形象。这位寇老本性豪侈,浪费成性,一点也不财迷。
  史鉴不远。五代之时,后唐末帝李从珂亲往怀州与契丹交战,大败后归而自焚;后晋末帝石重贵亲征契丹于相州,诸将内叛而被俘,这两个例子,估计都是让宋真宗产生“孤注”遐想的最近的例子。寇准在澶州北城,饮博自若,大似当年淝水之战前的东晋宰相谢安。仔细推想,寇准心中胜算,比起谢安还要多出数分,所以他能安然不惊。契丹当年灭李从珂,是因为有“儿皇帝”石敬瑭那个内鬼。契丹生俘石重贵,也是后晋大将赵廷寿等人卖主求荣。事易时移,辽圣宗时的契丹人,实力已大非昔比,加上耶律休哥那样的能将已经作古,上下安于怡嬉,其实契丹人当时的主要的想法就是以战迫和索要钱帛东西,并无决胜的斗志。此外,宋真宗亲征,“六军之士,欢呼震野”,恃此宋军斗志,寇准当然就深知胜算在握,王钦若讲他是拿皇帝当“孤注”,确实是冤枉他。
  寇准乃“真宰相”,有才有度,但其所作词却清丽柔美,意境纤丽,大不似其人风格,现录其两首:
  《江南春 》
  波渺渺, 柳依依。
  孤村芳草远,
  斜日杏花飞。
  江南春尽离肠断,
  蘋满汀洲人未归。
  《踏莎行 春暮》
  春色将阑,
  莺声渐老,
  红英落尽青梅小。
  画堂人静雨蒙蒙,
  屏山半掩余香袅。
  密约沉沉,
  离情杳杳,
  菱花尘满慵将照。
  倚楼无语欲销魂,
  长空暗淡连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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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13   过于严肃的滑稽剧――宋真宗君臣的“天书降神”泰山封禅
  宋真宗在位二十五年,人不是坏人,但确实讲,他除了“澶渊之盟”之外也没做过太多好事。后人一想到他,只有两件事情让人“惦记”,一是澶渊之盟,一是“天书封祀”。
  “澶渊之盟”虽是“城下之盟”,仔细推之,利大于弊,对于特别爱面子的中原汉族统治者,也不是特别过不去或者丢脸的事情,偏偏王钦若小人,为了排挤陷害寇准,硬把“澶渊之盟”说成是件耻辱不堪的事情,不仅让宋真宗为此郁郁寡欢,吃不香,睡不着,天天与自己较劲,越想越闷,总觉要再办成一件漂亮事冲淡“澶渊之盟”带来的心中阴影。
  从性格上讲,宋真宗属于那种感性化的君王。从智商上讲,宋真宗更是中上之君。正因如此,宋真宗心中一有疙瘩,还就真难解开。郁郁寡欢之间,宋真宗就问王钦若:“我现在该怎么办?”
  王钦若善揣人意,知道宋真宗心中厌战畏战搅成一团,便先用话来激:“陛下您如果能再亲自带兵北伐,攻取幽燕之地,肯定能洗刷澶渊之盟的城下之耻!”
  宋真宗更不高兴,心想他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有这魄力,当时我就不与契丹讲和了。这些“心里话”还不好直接和臣下说,宋真宗便敷衍:“河北百姓,刚刚喘口气,我不忍心再起战事把他们陷于死地。爱卿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让我能扬威吐气的事?”
  王钦若摸着自己脖子上的肉瘤,故作沉吟状,良久,他回答说:“陛下如果不用兵,就只能做出一项大功业,恃此镇服四海,夸示夷狄。”
  “什么能是大功业呢?”宋真宗问。
  王钦若出主意:“封禅,这就是大功业……但是,要封禅,必须得在有天降神瑞的前提下才可以施行……”老王边自言自语边“恍然大悟”:“呵,对了,天降神瑞,哪有那么巧的事,前代帝王不过皆是以人工制造祥瑞罢了,古代贤君也是以人神道设教,借上天的名义干大事情啊。”
  宋真宗一个劲儿点头。如此容易的“大功业”,不得不令人怦然心动。恰巧,前几日刚刚有个汀州黥卒(类似劳改兵士)名叫王捷的,自称在南康山路上遇见一个姓赵的神道,授给他一个“小鐶神剑”。据王捷讲,那个道人就是天上的“司命真君”。此事由宦者刘承珪上报宋真宗,马上赐王捷名王中正。当月,“司命真君”又在王捷家显灵,自称是赵家先祖。王钦若恰当其时提出“封禅”之事,估计也是善揣上意,知道宋真宗要找心里寄托,马上借题发挥,皇帝一高兴,他自己自然会因此加官进爵。
  宋真宗脸上笑言荡开,显然开心不已。但是,他还有顾虑,就问王钦若:“宰相王旦万一不同意怎么办?”
  王钦若拍胸脯:“我转告他,说道是陛下您的本意,他应该听话。”果然,王旦得知是皇帝要搞“造神运动”,也不好明确表示反对,对王钦若支支吾吾,勉强表示同意。
  宋真宗还是心里不踏实。过了几天,他晚上到秘阁(皇家图书馆)闲逛,遇见值班的大臣杜镐,便忽然问:“爱卿你知识渊博,学富五车,古代天降《河图》、《洛书》的事情,确有其事吗?”杜镐乃一老儒生,不知道宋真宗话外的意思,他也就事论事,回答说:“那些都是古代君王以神道设教罢了,应该不是真有其事。”如此之说,恰与先前王钦若之言偶然相合,“帝由此意决”。既然古代圣君都这么干,我依样画瓢应该不会出岔。宋真宗想。
  他回宫后,不顾天色已晚,马上派人召宰相王旦入宫相饮极欢,临别,宋真宗又亲执一把黄金壶,对王旦说:“此酒味道极美,您回家后与妻儿老小一起享用吧。”王旦回府,打开酒壶一看,里面满满一壶大粒珍珠。王宰相明白人,知道皇帝以此买自己不说“不”,“自是不复持异,天书、封禅之事始作。”
  转眼到了明年,是为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宋朝的年号很好玩,基本上就是一个年号就是那一时期皇帝的所思所想以及国家大事的浓缩。大正月,宋真宗就把宰相王旦、知枢密院事王钦若等一帮臣子叫到崇政殿,煞有介事地说:“朕在寝殿睡觉,帘幕府帐皆是厚厚的青色织锦,基本上不透光。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日(阴历),半夜时分,朕刚要入眠,忽然卧室满堂皆亮,我大吃一惊,仔细观瞧,见到一个神人忽然出现,此人星冠絳袍,对我说:‘下个月三号,应在正殿建一个月的黄箓道场,到时会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也是老三篇),勿泄天机!’朕悚然,起身正要答话,神人忽然消失,我马上用笔把此事记了下来。十二月一日,朕疏食斋戒,在朝元殿建道场,整整一个月恭敬等待,惟恐错过神遇。真巧,皇城司上奏说,左承天门屋南角,有一条黄帛挂在鸱吻尖上。朕马上遣人去看,是二丈多长的黄帛,捆扎一物,恰似书卷形状,缄封处隐隐有文字,我估计,这可能就是梦中神人所讲的‘天书’吧。”
  看见真宗皇帝这个“主角”演员讲了这么多“台词”,王旦等人知趣,马上跪贺:“陛下至诚,感动上天,果然有祥瑞出现”,于是,“皆再拜称万岁”,然后,为了更加“入戏”,王旦还依据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说:“天书启封前,应屏去左右旁人。”真宗皇帝摇头:“说不定天书内容是上天示警,诫告朕施政有缺失,朕岂敢隐瞒呢,还是众大臣一起敬观。”
  于是,各演员各就各位,宋真宗本人也步行至承天门,“焚香望拜”,两个太监身手敏捷,窜上梯子捧下“天书”(估计就是这些人放置的,熟门熟路,)然后王旦跪奉,真宗“再拜受书”,转悠半天,才命陈尧叟启封。这“天书”还真有字在上面,“词类《尚书?洪范》、《道德经》”,字古意明:“赵兴命,兴于宋。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甭说,如果“世七百”,仅作“七百年”讲,南北宋加起来一天当两天算,还差不多这个数。待众臣大眼小眼都瞧清楚了,“天书”封藏于“金匮”之中,君臣又再大肆庆贺了一番,并改承天门为“承天祥符门”,依此正式改元。
  “大戏”开始,再不能停。以兖州“父老”吕良为代表,有一千二百八十七人“诣阙”请愿,要求皇帝封禅。看见这些“群众演员”很卖力,真宗皇帝亲自接见,假模假样地推让:“封禅大事,历代罕行,难徇所请。”“父老”演员们一万个“不答应”,“国家受命立国五十年,已致太平,天降祥符,天人感动,应封禅以报天地。”对答之后,“诏赐缗帛遣之”,群众演员们欢天喜地,拿着赏物跳踊而去。很快,兖州及各路进士孔谓等八百四十人“诣阙请封禅”,当了好久“分会场”指挥后,兖州知州“又率官属抗表以请。”最后,宰相王旦率文武百官、诸军将校、州且官吏、蕃夷等“全国各族人民”二万四千三百七十人“诣东上閤门,凡五上表,请封禅”。这么大的“集会”,组织起来肯定费了不少劲,集体请愿死活“要求”真宗皇帝封禅。
  锦上添花,天书喜讯又传来,内廷功德阁又降“天书”。于是,大中祥符元年四月一日(阴历),宋真宗下诏当年十月要去泰山封禅,并命王旦、王钦若等人为主要的大礼使。虽迷狂如此,宋真宗本性不是坏人,还真怕“封禅”这一形象工程太费钱,便问时任权三司使(代理财务部长)的丁谓,是否此行要超出本年度“预算”。丁谓大奸之人,专以媚上为已任,马上“义正言辞”地回禀:“以为臣计之,绰绰有余,不必耽心费用问题。”真宗皇帝闻言大喜。
  一个多月后,宋真宗又向大臣们说,他自己又梦见神人,告知四月上旬已于泰山又降天书。王钦若识趣,回去马上安排,当天连夜入宫急奏:“四月甲午,有木工董祚于醴泉亭北发现材木上有黄帛,上面有字,但常人不认识。皇城使闻讯前往,见天书上有皇帝御名,故而马上驰告。”
  于是,宋真宗命王旦为“导卫使”、前往泰山“奉迎”天书。此行队伍也是乍乍呼呼,大张旗鼓,广设仪卫,惟恐天下人不知道。天书迎回后,真宗皇帝“再拜受”,大臣陈尧叟启封,别人不认识上面的字,惟独这个澶渊之盟前建议皇帝逃往金陵的老陈认识,高声朗读上面的“吉文”:“汝崇孝奉,育民广福。锡尔嘉瑞,黎庶咸知。秘守斯言,善解吾意。图祚延永,寿历遐岁。”刚刚读毕,又有事先安排好的小太监踉跄而入,上气不接下气,大声言禀说御花园中刚才有五色祥云,宣示天书时,恰恰有一朵金黄色云朵幻化成凤凰形状,在殿上久驻不去。大家抬头,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一切酝酿得差不多,十月辛卯,宋真宗一行大驾发东京,直向泰山而来。这支封禅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奏乐,大张仪仗,好不热闹。半路,还有一位高价雇请的“外国演员”(大食商人)献玉圭,自称其祖爷爷的爷爷得自“西天”,一直是传家宝,老祖宗并有遗言:“好好保护宝物,待中国圣君行封禅礼,马上驰往上贡。”如此神神秘秘的“跳大神”,花费亿巨,雇佣了如此多的“演员”参与,知道底细的人越来越多,其实,大戏主场没开始,庄严已经变成了滑稽。
  泰山在当时还未似今日道路皆以石梯护栏沿导,“回马岭至天门,路险绝,”每个参加封禅的官员都要专门役夫负责,“人给横板各二,两首施彩帛,巽亲从卒推引而上”。虽然侍从人等皆疲顿不堪,总导演宋真宗“辞气益壮”,老小伙子健步如飞,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煞是兴奋。可见,精神的力量真是无穷。
  皇帝封禅,不是现代人想象的群臣百官都跟着,而是为数不多的赵家皇族与礼官陪同,众官皆于山间谷口等待。封禅礼仪很繁琐,三献、读玉册、封金玉匮、阅视等等。一帮人冻得哆嗦,心里骂骂咧咧,终于等到山上称贺之声,大家知道苦时辰终于捱过,“山下传呼万岁,振动山谷”。其实,宋真宗此次封禅最大的贡献,是对泰山旅游业的“支持”,泰山的岱庙和碧霞祠两大建筑群,均由宋真宗创建。倘若宋真宗当时不在那里大兴土木,估计泰山旅游日后还真不成气候。
  一路走了十七天,登了半天山,浪费八百万贯钱,感冒风寒患者数千人,宋真宗终于演完了这出封禅大戏。回京后,宋真宗又受群臣所上尊号,“宰相王旦等各进秩有差”,可以讲是皆大欢喜,大家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是国库越来越空。
  “帝(真宗)自东封还,群臣献贺功德,举国若狂。”
  “举国若狂”四字,一语道出了中国特有的政治生态,只有上层喜好某事,必定会引至群体效应,一发不可收拾。
  封禅祭天,下一步,当然就要去汾阴祀后土。群臣锦上添花,陕州官员进奏说:“黄河清”,大词人晏殊也凑热闹,献《河清颂》。“黄河清,圣人出”,中国这句古话,完全是没有任何科学根据的神话。当然,人定胜天,三门峡水库确实让黄河清了一小阵儿,很快淤积成灾,黄河泛滥便从河南推移至陕西。不过,并非朝中所有大臣都阿谀取容,龙图阁侍制孙奭就上言进谏,列举汉武帝、唐玄宗“夸示后世”、“崇尚虚名”的前鉴,一针见血指出,群臣虽然“率皆称贺,退而腹非而窃笑者,比比皆是”。“帝知其忠而不能从。”
  北宋皇帝倒有一个好传统,即从不因大臣沮议而滥杀滥罚,仅仅是“不听”、“不从”而已。
  大中祥符四年(公元011年),真宗又带大帮人到汾阴祭祀后土,耗费一百多万贯。所有这些造神浩劫,大率是由时称“五鬼”的王钦若、丁谓、陈彭年、刘承珪、林特等人牵头操办。特别是王钦若,其人短小丑陋,脖子上还有个大肉瘤,但“性倾巧,敢为矫诞,智数过人”,真宗皇帝特别喜爱此人,一日不见,惘然若失。
  由于真宗皇帝喜欢天书祥瑞此类事情,宋朝道教达至繁盛,各地建起道观无数。同时,为安放“天书”,宋真宗还在丁谓建议下批准修建昭应宫,极侈土木,规模宏大。
  有群臣谏劝,丁谓对真宗皇帝说:“陛下富有四海,建一宫崇奉上帝(道家神灵),有何不可。您现在还未有皇嗣,于宫城内乾地营宫,正可以祈福。如再有大臣谏阻,以此谕之,谅他们不敢再多言。”
  昭应宫按计划要十五年才能建成,但丁谓等人不计财用,勒令工匠加班加点,七年就盖成了这组巨大的皇家道观群,有房屋近三千间,穷极壮丽,诚为宋朝装点门面的“国家大剧院”。修建过程中,尽善尽美,“小不中程,虽金碧已具,必毁而更造,有司不敢计其费。”如此巨大的工程,基本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当然,屋子建得很好看,倒不是稀奇古怪像鸡旦。奇特的是,丁谓让人用上等好玉重刻天书内容立于昭应宫的宝符阁内,还刻雕宋真宗塑像“侍立”,皇帝金像“站岗”,历史上真不多见。
  太中实符五年(公元1012年),宋真宗又对群臣讲:“我梦见神人传玉皇旨意,告诉我授天书的人是我们赵家先祖赵玄朗。转天,我在延思殿设道场,亲自拜见了先祖。先祖告之我们赵家乃轩辕皇帝之后,还尽述发家历史。然后,先祖乘五色祥云离去。”真宗皇帝此时真是走火入魔,谎话赵撒越大。从前还都是梦中相见,现在,他连清醒时都能和“圣祖”座谈了。于是,群臣“再拜称贺”,下诏天下避“玄朗”之讳。所以,“杨六郎”,原名杨延朗,因此才改名杨延昭。而且,宋朝人皆以“元”代“玄”。
  皆大欢喜之间,也有“不和谐”之事。大中祥符八年,真宗皇帝的八弟荣王赵元俨的王宫起火,大火绵延,把皇宫内的左藏库、朝元门、崇文院、秘阁都烧成白地,此次火灾损失亿巨,左藏库内金帛无数,秘阁内广聚天下珍异及图书,连宋真宗本人跺地嗟叹:“两朝所积,一朝殆尽,诚可惜也!”不久,经过“有关部门”调查,发现大火竟然是荣王赵元俨的侍婢韩氏所为,这个姑娘人小鬼大,从王宫中偷盗金器,又怕主人点数事发,索性放起一把火毁灭证据,结果,惹成如此天大的灾祸。“劳动人民”贪图几个金镯子,竟然毁焚了几亿个金镯子的财物,上下大怒,依法,“诏断韩氏手足,令众三日,凌迟死”,阴间地狱里,这位韩姑娘也再载不了金镯子了。在“阶级分析”的年代,“工农兵”知识分子可能不读古书,没有发现这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多么好的素材啊,劳动人民子女,苦出身,做丫鬟,编剧大可以把这个宫女贪心偷金镯子衍变成为了卖钱支援“表哥们”的起义或者秘密活动。至于一把大火,当然不是毁灭罪证,导演们可以编成是革命小姑娘义愤填膺,对封资修的痛恨使得她要烧毁一切害人物。笔者估计,当时如果有编剧想出这个题材,肯定就不是八出样板戏,而是九出样板戏了。特别是烧毁的左藏库和秘阁,一个是真金白银,数量可能够支付辽朝岁币几十年;一个是绝世藏书,中国文化的精髓,肯定因之焚毁不少,毕竟是皇家藏书,全是稀世珍本。
  其实,出事的荣王赵元俨为人“寡嗜饮,惟好隶书,好为文词”,且为人至孝,神情端严,“严毅不可犯,天下崇惮之,名闻外夷”,挺好的宗室干部。家门不幸,出此逆婢,连累得这位爷被削去节度,王爵也被降封,改为端王。
  众臣惟惟之间,大臣孙奭一直力持反对意见,一个劲上书劝谏,以唐明皇为例,讲他直至马嵬兵变才配悟,悔之无及,奉劝真宗皇帝勿蹈覆辙。宋真宗智商不低,人品秉性也属善良,亲自召见孙奭 ,做说服工作:“封禅祀地,并非始于唐明皇。即使现在的礼仪,也应袭当时的《开元礼》,不能以天宝之乱就否定一切。秦朝以暴虐著名,但现在的官名、诏令、郡县之法,皆是沿用秦朝旧制,万万不能因人废言!”见说服不了老孙,宋真宗夜间又达旦不寐,亲自写作,著《解疑论》以示群臣。“真宗皇帝听断之暇,唯务观书。每观一书毕,即有篇咏,命近臣赓和,可谓好文之主也。”(《庚溪诗话》)估计演戏到最后,真宗皇帝本人入戏太深,连他自己都觉天书祥瑞什么的皆是真实存在。如此精神状态下,众臣附和,真宗本人文笔不错,估计《解疑论》写得也是“白马非马”,让人云里雾里。观宋真宗自己作的诗文《励学篇》,很感这位帝王不失好玩和厚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若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此诗意境虽不高,语意平实,实际上从根本上反映出宋代对士人的宽容,也显示出整个社会文质彬彬的精神状态。
  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宰相王旦病死。临终,他对儿子说:“我一生没有大过错,惟恨不谏皇帝纳‘天书’。我死之后,当削发披缁以敛。”老头子数年来每逢天书“大神”把戏开演,他身居首辅,自然要领头表演,“常悒悒不乐”。为此,懊悔得不行,临死还要求以僧礼入葬。
  由于王旦临终极力推荐,寇准又被召回京中。寇准外放多年,他女婿王曙在内阁当郎官,与太监周怀政关系很好,先前寇准也希旨,报说所在郡治也有天书,很是“识趣”,由是被复召入朝中。此时,他的门生就劝说:“你一到河阳,马上称病坚持要外补为官,此为上策;如果入见,也可揭发天书之事皆是伪造的祥瑞,此为中策;最下策则是再入中书省视事,如此则平生威望尽损。”寇准不听。入朝不久,最终果然不得好报,南贬蛮荒,死于穷途。
  乾兴元年开着(公元1022年),宋真宗崩,时年五十五,在位二十六年。其子宋仁宗继位,史臣称“(宋)仁宗以天书殉葬山陵,呜呼贤哉!”此话也是不知就里,宋仁宗继位时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万事由真宗皇后刘氏做主,娘俩是知道“先帝”酷爱天书才把这些东西陪葬,如同以王羲之真迹陪葬唐太宗一样,而并非是想为宋真宗“遮丑”。
  又过七年,宏丽的昭应宫因被雷电击中,燃起大火,连烧几天几夜,成为一堆灰烬。刘太后本想再建,大臣范雍等人立谏,以“天”说事,认为这是上天示警,不能再惮民力重建。“(刘)太后与帝(仁宗)感悟。”任由这座北宋的“国家大剧院”自生自灭。其实,昭应宫如果不被烧毁, 到今天也应该是宝贵的“文化遗产”,可以当宫殿,当博物馆,即使宋代以后改朝换代,仍可充为实用。假如耗银亿万只为形象工程盖成个大圆罩子,势必会成为千秋万世之羞。而且,土木结构还好拆用改建,亮玻璃大柱梁水泥礅,只能是毫无意义的现代垃圾。
  “天书封禅”千百年来虽广为人诟病,主要是宋真宗君臣妄诞不经,劳民伤财。但是,从实际情况讲,天书降神浩劫和祭祀活动也算“拉动内需”,伤财未动筋,劳民未伤骨。而且,“天书降神”,从某种意义主进,在外交政治上于北宋而方还有“积极”意义。这一点,为元朝撰编宋、辽、金史的儒生早就有所发现:
  “真宗英悟之主。其初践位,相臣李沆虑其聪明,必多作为,数奏灾异以杜其侈心,盖有所见也。及澶洲既盟,封禅事作,祥瑞沓臻,天书屡降,导迎奠安,一国君臣如病狂然,吁,可怪也。他日修《辽史》,见契丹故俗而后推求宋史之微言焉。宋自太宗幽州之败,恶言兵矣。契丹其主称天,其后称地,一岁祭天不知其几,猎而手接飞雁,鸨自投地,皆称为天赐,祭告而夸耀之。意者宋之诸臣,因知契丹之习,又见其君有厌兵之意,遂进神道设教之言,欲假是以动敌人之听闻,庶几足以潜消其窥觎之志欤?”
  所以,针对辽朝上层好神信鬼的习气,宋真宗君臣搞这些大把戏,确实也让辽朝使臣看得眼花缭乱,并数次派人来观礼,实生羡慕感叹之情。宋朝在当时代表“先进文化”,大臣们虽然绝大多数附和,积极参与“表演”,但基本上没人相信,连给宋真宗首先出坏主意的王钦若一开始就明确表示这是“以神道设教”,是高级愚民术。但是,相对于笃信萨满类原始宗教的契丹人,他们对“天书”、“天神”、“祥瑞”之事,宁可信其有,绝不信其无。已是友好邻邦的大宋国天书频降,符瑞遍地,皆是使臣亲眼所见,回国后一经渲染,说不定还对辽国君臣起到了一定意义的震慑作用。宋辽百年之好,可能“天书封祀”还真有一定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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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14   贺兰铁马彻地来――狼子野心的西夏“开国者”们
  中国历史,总以“正朔”为原则。公元十三世纪,蒙古统治者入主中原后,由于他们自己是“夷狄”,所以,元朝的史家们奉命同时修《宋史》、《辽史》、《金史》,给人一种三朝皆是“正朔”的感觉。后来,到了满清,这帮大辫子哥们虽然也是“夷狄”,可自康熙起,清朝皇帝的汉化已经到了骨子里。他们对“夷狄”、“胡”等字眼十分敏感,然而对于宋朝的历史还是很“客观”。特别是乾隆,大兴文字狱之余,也认为宋朝在当时才是正朔。更难能“可贵”的是,满清本身是以金朝的后裔继承人自居。
  无论如何,绕来绕去,当时、后世的历史学家对于与辽、宋、金同时代存在的一个西北政权西夏,似乎都有意无意忽略或弱化这个割据政权的存在。事实上,蒙古人修史,也没把西夏当成一个正朔“国家”来修(当然,可能由于成吉思汗正是在出征西夏时病死,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细究史书可以发现,西夏盛时,方圆两万多里,疆域比辽朝还要大一倍,其“领土”包括今天的宁夏全部,甘肃大部,陕西北部,青海东部以及内蒙古的一些地区。人口成份也十分丰富,有党项(党项羌)、汉族、吐蕃、回鹘、鞑靼、吐谷浑、契丹等族。从唐末拓跋思恭拥有夏州之地算起,至最后被蒙古所灭,西夏立国长达347年,与之相比,宋朝(南北宋)为320年,辽朝为210年,金朝才120年。
  西夏,以当时的“政治地理”来讲,确是一方胜国,它北有狼山、阴山、西有贺兰山,东南有六盘山、西南有祁连山;滔滔黄河,直贯国中;都城兴庆(银川)更是险河依山,形胜地固。西夏,乃宋朝对它的称呼。元昊建国称他的“国家”为大夏,承袭自五胡乱华时代的匈奴大王赫连勃勃,当时这位爷在今天的宁夏及周边地区建立过一个“大夏”政权。可笑的是,西夏主体民族是党项羌,但元昊一族出自拓跋鲜卑,与北魏同源。拂拭历史的尘埃,可以发现,赫连勃勃天王的煌煌“大夏”,当年正是为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所灭。时隔600余年,拓跋氏后裔又在相同地点复活了与昔日敌国国名相同的“大夏”,是意外的巧合,还是一个历史的黑色幽默呢。
  鄂尔多斯大草原的主人――党项羌早期的“奋斗史”
  党项,据考是羌族的一个支系,《隋书》上载:“党项羌者,三苗之后也。其种有岩昌,白狼,皆自称猕猴种”,估计是体健爱跑喜欢爬树什么的。西晋时期,羌族被整治得厉害,“或臣(于)中国(中原王朝),或窜于山野”,跑得远一点的就归附了吐谷浑。唐朝太宗时期,由于吐谷浑为吐蕃所灭,缺怙少依的党项羌请求内附,被大唐徙于松州(今四川松潘)安置。渐渐地,这些党项羌人形成数个最大的部落族种,有拓跋氏,野利氏,米擒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细封氏等等,其中的“盟主”,就首推拓跋氏,他们的地盘,大概占有今天的青海以北、甘肃以南地区。
  唐朝开元年间,居于今天青海和甘肃南部的一些党项羌非常恐惧那些嗷嗷乱叫四处劫杀的吐蕃军队,向唐玄宗求救,被集中迁至庆州(今甘肃庆阳)。安史乱起,各地胡人蠢蠢欲动。大英雄郭子仪怕这些异族豺狼聚合在一起搅大事,就建议唐代宗把当时在庆州的拓跋朝光部党项人迁至银州以北和夏州以东地区,大致相当于今天鄂尔多斯的东南,这一地区正是是南北朝时匈奴人赫连勃勃的“大夏”国旧地,当时称平夏,所以这一部拓跋所统率的党项羌就称平夏部。日后西夏皇族,正是源出这一部党项。当时,唐朝还迁另一个部落首领拓跋乞梅于庆州,这一部党项羌就称“东山部”(因为他们所居的庆州在六盘山以东)。唐僖宗时,平夏的酋长拓跋思恭被朝廷封为夏州节度使。由于赶上唐末大乱,拓跋思恭追随沙陀人李克用,曾一度帮助唐王朝“收复”长安,因功被封为夏国公,并赐皇族姓“李”,夏州地区的党项武装也被称为“定难军”,总括夏、绥、宥、银四州。由此,以夏州为中心,鄂尔多斯以南的广大地区皆成为拓跋部的私人领地。拓跋氏一直争取“保境固守,伺机发展”的策划,完全是墙头草,谁硬就倒向谁,谁称帝就向谁称臣,只要承认他们在夏州一带广大地区的统治地位即可。五代之始,陕西北部被平夏部拓跋氏纳入版土,又添盐州和延州之地。
  五代的后梁时期,平夏部酋长李思谏(即拓跋思谏,此时已经以“皇唐”的国姓自称)向朱温称臣。后唐灭后梁,当时的平夏部头人李仁福又马上“归顺”,得封朔方王,仍旧在原来的地界为霸一方。后来,李仁福病死,其子李彝超继任。后唐趁人之丧,想借机拔掉这个“钉子”,派大军突袭夏州,结果反被早已有准备的平夏部党项人打得大败,悻悻而归。按理,后唐是沙陀种,也被唐王朝赐姓李,一笔写不出两个“李”,曾经还是老战友。利欲熏心,当时的这些野蛮部落惟利是图,彼此没有任何信义可言。
  后晋、后汉、后周几个政权在中原地区走马灯一样换,平夏部党项羌人任谁称皇帝,皆“俯首”称臣,换来的是自己在这一地区的无上地位和大笔大笔的金银财宝等等“赏赐”。“虽未称国,而自其王久矣。”狼子野心,勃勃欲发。
  待到赵匡胤建立宋朝,夏州地区已经在平夏拓跋(部)手中经营了二百多年,这里广褒的牧场,不仅养育了无数牛羊,更重要的是出产良种战马。特别是地斤泽地区,处于鄂尔多斯腹地(位于今天的内蒙伊克昭盟),牧场丰肥,牛羊无数,成为党项羌族的肉库和天然马厩。同时,由于又与汉族杂居,党项羌的农耕业也不逊色,与宋交界的七里平等地,满眼皆是西夏的储粮仓。另外值的一提的是,鄂尔多斯南部还盛产当时可作货币使用的上好青盐,且产量巨大,一年能有一万五千斛左右。有兵有粮有马有盐,天时地利人和,平夏部自然是一方主人。
  宋太祖初登基,李彝殷立即遣使上贡,并把自己的名字改为李彝兴(赵匡胤之父叫赵弘殷),以“避讳”之举表忠心。宋太祖见这位西北豪酋如此“懂事”,大喜,仍旧承认李氏(拓跋氏)家族对当地的统制权,并诏命党项羌出兵骚扰北汉,以配合宋军作战。建隆元年(公元962年),李彝兴献良马300匹,此举如同现在奉献三百辆车载火箭一样,正是宋军所急需。宋太祖高兴之下,亲自监制了一条玉带给李彝兴。这位老李是个腰带十围的巨胖,可费耗了宋廷不少块上等和田美玉。
  乾德五年,李彝兴病死,宋太祖“震悼”,赠太师,追封其为夏王,并授其子李光睿为定难军节度使。由于得知宋太祖不断削夺方镇大将的权力,又听说仁德的皇帝“杯酒释兵权”,李光睿又惧又怕心存侥幸,遣使入朝献宝献马之余,上表表示自己要入朝觐见宋太祖。当时,北汉未下,宋太祖还需要李光睿这一方豪酋替他出力,便“优诏不许”,让他出兵助宋军攻北汉。李光睿还没出兵,北汉主刘继元自找倒霉,派军进攻银州,被党项羌击走。生气之下,李光睿亲率军队出击,配合宋军作战,夺取北汉两座雄关,斩首近千,缴获不少辎重物资。
  宋太宗继位,李光睿与其父一样,为避赵光义的名讳,马上改名李克睿,十分诚惶诚恐。太宗高兴,加封他为检校太尉。太平兴国三年,李光睿病死,其子李继筠承袭定难军节度使之职。这位爷命不好,当了两年多节度使就病死,其弟李继捧袭位。一直以来,李氏一族野心并不大,无非是甘心情愿当一方诸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宋太祖虽然削夺方镇的兵权,对于西北地区的少数民族,仍“许之世袭”,各地的大小豪酋们又有厚赏又有世袭官职,孝顺得不行。而且,西北等边疆地区不同于中原、江南、岭南地区,形势复杂,一无借口,二无必要,因此,施恩取信于人,是当时宋朝最为稳妥的计策。
  但是,李继捧继位后,形势赫然出现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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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15   喂不饱的群狼――从李继迁到李德明
  李继捧当上节度使才一年多,竟然于太平兴国七年(公元982年)六月率一大家子入朝。“自上世以来,未尝(有)亲觐者”,看见西北边地这位小诸候能束身归朝,宋太宗也大感意外。李继捧的祖母独孤氏又向太宗皇帝呈献玉盘等宝物。大喜之下,宋太宗赐赏李氏一家金银无算。坐下细聊,方知李继捧袭位后,“诸父、昆弟多相怨”,其叔父辈以及兄弟辈不少人虎视眈眈,认为他不该有资格承继其兄李继筠的节度使,大概读过一些书,李继捧知道唐末的藩镇往往为保自己一家活命,偷偷跑到京城向皇帝效忠,肯定能有大官好宅多金银,于是他也表示自己“愿留京师”。
  李继捧一家入京,确实是好事。宋太宗急于求成,“乃遣使夏州护(李继捧)缌麻以上亲(戚)赴阙”,想让人把李氏亲族皆一锅端到京城,彻底根除西北这一大盘踞势力。愿望是善良的,但却是极不现实的。搬迁一根两百年老树,还需仔细清理盘根错结。从根上挖取一个有二百年地方统治史的大家族,难免百密一疏。而且,这一举措最大的错漏在于使当地的李氏族人和地方大小豪酋产生警惕:连李家都被迁入京城了,我们何时要结束世外桃源土皇上的美好生活呢?其实,当宋太宗向李继捧怎样统理夏州诸部时,这位老兄老实回答:“羌人鸷悍,但羁糜而已,非能制也!”连李继捧都不敢说自己有直接管治地区诸部党项羌人的能力,宋太宗想直接在当地施以郡县式管理,就近乎天真之举。直到清朝雍正时期,对南方少数民族的“改土归流”工作还阻力重重,宋太宗竟能那么早就想这种方法,真是太超越时代了。
  李继捧既然“上献”银、盘、緌、宥四州土地,宋太宗就授宋臣曹光实为四州都巡检使,准备进行接收。
  宋朝负责搬迁李氏家族入京的使臣到了银州,李继捧的一个族弟名叫李继迁,当时的官职是“管内都知蕃落使”,此人狼子野心,志向不凡,深知一家人被迁入京城,无异于蛟龙失水,再无折腾的可能,便诈称出城为其乳母送葬,趁机率数十人遁入茫茫鄂尔多斯大草原中的地斤泽。当时,这位李继迁年方二十岁,血气方刚,有勇有智,一口气狂逃三百里,终于演成胜利大逃亡。
  刚刚出逃,这帮人还不大成气候,虽然纠结了一些人马,不久,就被夏州知州尹宪与都巡检曹光实乘夜攻袭,斩首五百余级,烧毁四百余帐落,李继捧只与其弟逃脱,其老母和妻子均被生俘。
  宋朝方面获胜后,很是松懈,觉得逃跑的这小股匪帮没什么难耐,折腾不起来。但实际情况是,“(李)继迁复连娶豪族,转迁无常,渐以强大,而西人(当地部族)以李氏世著恩德(多年统治当地),往往多归之。”小伙子年纪虽青,很有政治头脑,连娶数位当地豪强的女儿作妻妾,一下子与那些首领成为亲戚,在很短的时间内勾打连环,势力渐盛。
  李继迁很会做说服劝导工作,他大宴诸豪酋,先是大讲特讲李氏一家的赫赫战功和二百多年“光荣”历史,然后,言语沉痛:“我们李氏家族世世代代拥有西土,殊不料如今一日绝之。如果你们能不忘李氏旧恩,敢和我一起兴复光大我们李氏家业吗?”党项诸酋没有过多顾虑,又与李继迁成为“亲戚”,自然异口同声答应。
  雍熙二年(公元985年),李继迁与其弟李继冲向宋将曹光实诈降,老曹认为这两人穷寇绝望来归顺,丝毫不疑,大大咧咧地仅带数十人前往葭芦川(今陕西佳会)与李氏兄弟会盟。还没下马,李氏兄弟与党项羌人就弯弓搭箭,把曹光实与数十宋兵均射死在当地。堂堂宋朝一个大军区司令长官,就这么糊里糊涂被人弄死。李继迁杀掉曹光实后,“因袭据银州,复破会州,焚城郭而去”,豺狼之性,一曝无遗。不久,宋将王侁带军出银州北,大破李继迁,斩首五千余级,李继迁逃窜。(这位王侁正是日后导致老令公杨业败亡的那位爷)。
  眼见和宋朝闹翻,李继迁脑瓜好使,向辽国“请降”,被契丹人封为夏国王,并把义成公主嫁给李继迁为妻。至此,西夏在立国的道路上又迈进一大步,左右手搭上宋辽两国,凡事就更好周旋其间。
  端拱元年(公元988年),宋太宗采纳赵普建议,把本来外任为崇信军节度使的李继捧召还京师,赐姓赵,改名保忠,授其为夏州刺史,充定难军节度使,想以毒攻毒,派李继捧(赵保忠)回老窝,代表中央去讨伐他那个叛走的族弟李继迁。李继捧回到老家,其实暗中与族弟勾结,过了数月,他上表奏称李继迁要归降,宋太宗便下诏委任李继迁为银州观察使,赐名赵保吉,“然(李继迁)实无降意也。”两兄弟小打小闹,怎么也得做样子给宋朝看看,安庆泽一战,李继捧与李继迁又演戏,但“道具”皆是真家伙,一不留神,李继迁屁股上中了一支大箭,苍惶遁去。未几,这小子又率大批党项羌人,猛攻夏州。估计那一箭把李继迁射急眼,这次他可是玩真格的。李继捧心慌,忙遣使求援,宋朝派大军来救。
  战事胶着,宋太宗知道李继捧不顶事,便派自己的大舅子李继隆率大军征讨。这位李继隆看名字好象是李继捧、李继迁的兄弟辈,其实,他与西夏的李氏没有任何关系。李继隆之父李处耘是宋太祖朝功臣,为攻破荆南高氏割据政权的首功之人。李继隆的妹妹是宋太宗正妻明德皇后。既是功臣之子,又是皇帝至亲。李继隆并非高干纨袴子弟,在太祖、太宗两朝皆立过大功,可说称是百战良将,“善骑射,晓音律,感慨自树,深沉有城府,严于御下。好读《春秋左氏传》,喜名誉,宾礼儒士”。此次,他被宋太宗委任为河西都部署(河西军区总司令),专门进讨李继迁。
  此前,由于宋朝实施禁盐,西夏诸族有盐不能卖钱,大都急红眼,四十二族的蕃人皆跟随李继迁在环州一带大肆寇掠,“(宋朝)边将多为所败。”后来,因为李继迁想把绥州居民迁往平夏城,其部将高文岯“因众怒”,因为宋朝已经解除盐禁,各族有了经济好处,再不想与李继迁作“贼”,于是大家伙掉头反击李继迁。李继迁受挫后,仍在当地打转,“围堡砦,掠居民,焚积聚”又率众猛攻灵州。
  在夏州心怀鬼胎的李继捧听闻李继隆率宋军将至,慌忙带贴身的数百党项羌随从出城,于城外扎下营垒,并把自己的老母妻子儿子均带出城,诡称要与李继迁讲和解怨,并声称李继迁答应投降,要求朝廷撤回援兵。他真正的意图,是害怕李继隆所率大部宋军入夏州后,会马上削夺他的军权甚至会揭露他与李继迁暗中往来而逮捕他。宋太宗不受骗,立命人送信督促李继隆进军。李继捧倒霉蛋,一天半夜,其族弟李继迁“欲并其众”,忽然突袭一直与自己暗中勾通的族兄,杀掉数人,并俘获了李继捧的母妻及儿女。惶惧之下,李继捧从被窝里爬出,跳上一匹马,单骑逃回夏州城。一入城,守城宋将就把他关进小黑屋,稍后进城的李继隆见到这个西北白眼狼大骂,把他关进囚车押往汴京。宋太宗念他当初主动入京归附,赦罪不杀,封“宥罪侯”,赐第京师,其实是把他软禁起来。后来,宋廷又外派他到岳州、复州等南方州郡当官,虽怏怏不乐,李继捧也无可奈何。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李继捧病死,临终还上表称自己儿子李永哥不孝顺,要朝廷把儿子发配。可见,夷狄贪残,父子不免嫌猜。
  李继迁与李继隆宋军相持之际,大玩两面派伎俩,遣其弟李延信入京献马,“太宗抚赉甚厚”,回赐金银茶药等物。
  同年,宰相吕蒙正建议,“夏州深在沙漠,奸雄常常据此生事,自赫连勃勃筑城以来,常为关右之患,倘废此城,乃万事之利也!”于是,宋太宗下诏,堕毁夏州城。因此,昔日赫赫统万城,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但其坚厚结实程度,仍令后人遐想无限。
  至道元年(公元995年),李继迁派手下的汉人张浦带着一大群马驼等牲畜,以贡献为名,入汴京觇窥宋朝虚实。宋太宗又使出耀武扬威的老把戏,弄出一大帮军队杂技团,大玩“翘关、超乘、引强、夺槊”的硬气功、特务训练等把戏,万里挑一的宋军大力士还“皆拓两石弓”,意气扬扬。观毕表演,宋太宗问张浦,“羌人(党项羌)敢与这样的队伍打仗吗?”
  张浦人精一个,自然溜须拍马:“羌部弓弱箭短,看见皇朝这些高大孔武的汉子早就吓跑了,又怎敢与他们打仗呵。”
  宋太宗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他派使节持诏拜李继迁为鄜州节度使,并勒令他归还宋朝各边境州县抢走的财物。李继迁知道宋朝奈何不了他这个辽朝的“大夏王”,又嫌宋朝封官太小,对宋廷的“恩诏”,笑而不受。宋太宗没办法,封张浦一个郑州团练的官,把这个西夏人的“智囊”软禁在汴京。不久,李继迁上表说宋朝守将郑文宝诱降党项酋长,宋廷为免生事,竟把郑文宝召回贬官。李继迁仍不消停,自率大军进攻宋朝的清远军(驻地在今甘肃环县),被守将张延击败。
  至道二年(公元996年),宋太宗为了加强灵州(今宁夏灵武附近)的实力,派洛苑使白守荣押送四十万粮草前往。临行,宋太宗特别诫白守荣要把运粮车分成三大队,丁夫发给弓箭自卫,护送兵士以方阵前进,“遇敌则战,可以无失。”同时,宋太宗下令会州(守地在今天的甘肃靖远)观察使田绍斌率兵应援。不料,白守荣嫌三队费事,索性编为一个大的车队,役夫军士交混,完全没有应急的准备。运粮大队行至洛浦河,李继迁早已埋伏精骑于林中,忽然出击,麻痹大意的宋军士兵役夫根本没有思想准备,登时大溃,四散奔逃,把四十万粮草扔在当地。假使会州的宋军将领田绍斌依计划护援,杀个回马枪,兴许能转败为胜,但这位田将军为求自保,根本没有出军。至此,四十万粮草顿成李继迁手中之物。很快,他又集大军包围了灵武城。
  宋太宗大怒,又派大将李继隆为环州、庆州等都部署,部分诸将,五路出军,目标是平夏城(今宁夏固原)。李继隆自作主张,没有按计划出环州(今甘肃环县),认为从那里出军太绕路,提军从青冈峡绕灵武直趋平夏。李继隆本意很好,以“围魏救赵”之计,想急行军奔抵平夏的李继迁老巢,一方面灵武之围自解,一方面可以在平夏捣毁李继迁的根据地。本来是相约五路军于乌白池(今宁夏灵武东南)一带集结,盛夏行军,地旱人渴,李继隆半路只遇见宋将丁罕一部,合军一处,走了十天,也没看见一个党项兵的影子。至此,军队食水、给养基本用光,只得狼狈还军。另两路宋军,延州的范延召与夏州的王超二人误期,但最终合军于乌白池,忽遇以逸待劳的党项羌兵。王超老将,“持重不进”,其实是心里发虚,幸亏他十七岁的儿子王德用激昂求战,请为先锋,激战三日,终于打跑了与宋军交阵的党项人。范延召一部宋军,与西夏兵大小数十战,互有胜负,但最终因粮草不济,缺乏饮水,仅仅自保而已,根本谈不上破敌。此次五路攻夏,以失败告终。
  转年,宋太宗崩,宋真宗继位。为息事宁人,宋朝遣返从前扣留的西夏使臣张浦,并割让夏(陕西横山)、绥(陕西绥德)、银(陕西榆林)、宥(陕西靖边)、静(陕西米脂)五州予李德迁,实际上承认了西夏的独立地位。李继迁派其弟李瑗入朝“谢恩”(实际上又是索要赏物),“未几,复抄边”。掠抢成性,李继迁可算是猖狂至极。
  宋真宗咸平五年(公元1002年),李继迁率领诸藩部落,终于攻陷宋朝重镇灵州,并改名为西平府。灵州正处黄河与浦洛河流交汇处,据形胜之地,“北控河朔,南引庆(州)、凉(州),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灵州失陷前,宋朝大臣杨亿、张齐贤、李沆等人认定灵州必不能守,劝宋真宗下令灵州守将提前与当地军民携力,搬空此城,退保环州。真宗皇帝新继位,气锐性刚,仍旧下令守将王超等率六万大军驰援灵州,结果,清远军都监殷义叛降于李继迁,王超大军还没赶到灵州,城池已经陷落。灵州之败,不仅是一城一州之失,其实是宋夏关系的转折点。从此,西夏一下子有了立国的本钱,昔日时叛时降的宋朝边境诸少数民族部落也“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跟随李继迁,抱定了党项这条粗腿。最最重要的,西域通路断绝,党项人不仅隔绝回鹘等国的入贡,还禁止各蕃落向宋朝卖马,古代战争中,战马几乎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最关键性因素之一。而且,灵州的陷落,关中地区一下子失去屏障,受到极大危胁。
  攻克灵州后,李继迁感受一下子不可自抑,建国称帝,似乎指日可图。不顾宋朝割五州之地的示好表示,他又率大军进攻麟州(今陕西神木),遇挫后,老哥们并不气馁,回军而西,渡黄河,跨贺兰山,进攻凉州,大有把河西走廊一统域内的野心。
  凉州治所西凉府(今甘肃武威)当时由宋朝派去的知府丁惟清管理,但周边广大地区皆是吐蕃六谷部酋长潘罗支的地盘。这位吐蕃人本人是亲宋派,加之凉州当地吐蕃人汉化较深,汉蕃关系很不错。
  李继迁声东击西,先扬言要进攻环州,实际上主力党项军马不停蹄向凉州飞驰。咸平六年(公元1003年)年底,猝不及防的宋朝凉州知府丁惟清早晨刚刚醒来,就有兵卒苍惶中跑进府,言城中已冲入党项兵。没缓过神,党项骑兵已进冲入知府衙门,一刀砍死了丁惟清。至此,宋朝又一西北重镇凉州也被李继迁攻取。
  凉州城虽被党项人攻下,周遭的吐蕃部落并未完全降服。李继迁正部署军队准备进击,忽然接到吐蕃首领潘罗支的降书,约李继迁出城,在一块山谷之地举行仪式,正式向李继迁归附。谋士张浦等人认为潘罗支是诈降,劝说应施反诈降计,突然集兵冲入约降地点杀尽吐蕃人。李继迁被胜利冲昏头,认定潘罗支是力屈而降,认为杀掉他们会“阻(诸蕃)向化之心。”野蛮人如果用正常人的脑子去思考问题,他悲惨的命运肯定就不可避免。
  结果,李继迁率大军出凉州城,浩浩荡荡,毫不防备地向约降山谷挺进,远远望见潘罗支等人站在当地“恭侯”。刚刚想扭头和左右人夸耀自己的战功。吐蕃人埋伏的劲弩和弓箭一时齐发,有几枝大箭嗖嗖而来,把李继迁身体几处洞穿。党项军大败,奔还灵州。半路,李继迁伤重而死,时年四十二。满打满算,这位爷只是在西北折腾了二十二年,终于为子孙挣得了日后发家立国的本钱。
  李继迁死,其子李德明得立,时年二十三。
  李德明小名叫阿移,其母为野利氏。李德明初立,心中无底,属下又有一些部落头人投奔宋朝,见势不妙,李德明派人奉表“归顺”。由于宋朝与辽国的战事吃紧,也积极派人同西夏讲和。
  李继迁临死前,特别嘱托儿子一定要与宋朝讲和,“一表不听则再请,虽累百表,不得请,勿止也。”李继迁很有政治头脑,虽然恃功冒险受重伤,对当时的“国际形势”还是心中有数。
  景德三年,宋朝封李德明为西平王,行夏州刺史,并授检校太师兼侍中的荣衔,赐金银绢茶一大批,同时,诏令李德明遣子弟入传(即送直系亲属入汴京当人质),此令遭到李德明“婉拒”,但仍派人上献御马二十五匹以及一批良马、橐驼之类的土产。同时,李德明也向辽国示好,被辽朝封为“大夏国王”,两边买好,得受双份厚赐。同时,脚踏宋、辽两只船,西夏更加进退自如。
  当时,宋将曹玮上表宋真宗,认为应该趁李继迁刚死、其子李德明新立之时,出奇制胜,倾大兵而进袭,一举捣毁西夏老巢。但是,宋朝君臣当时注意力皆在抵御辽国的军事进攻,不想两个战场同时打仗,没有听从曹玮的建议。此后,由于宋辽签订了澶渊之盟,李德明更不想自触霉头,对宋朝和辽朝“称臣”的同时,只想对这两个冤大头国家打“经济”算盘。除每年从两朝得到大量赏赐外,李德明派出的“贡使”还大肆走私,售卖马匹等物。对此严重扰乱本朝经济的举动,宋、辽两国睁一眼闭一眼,“顾全大局”。同时,李德明在榷场与宋朝进行正常交易的同时,又鼓励西夏人在边境地区大卖青盐、粮食等违禁品,很获厚利。不仅如此,西夏军队还时常拦截来自西域的商人和使团,明抢贡物和金珠,惟利是图。无论如何,二十多年间,李德明在位其间宋辽没有发生大的战事,仅仅在大中祥符三年(公元1010年)因夏州发生饥荒,李德明上表宋朝,“求粟百万”,大有兴兵勒索的意思。对此,宋朝君臣很不好拿捏,下诏“切责”或者服软“输粟”都不好拿捏,幸亏宰相王旦出主意,下诏明示李德明:“已敕令有司在京师聚粟百万,可遣众来取。”不卑不亢,李德明见诏“大惭”,嘴里念叨“朝廷有人”,遂不敢再妄加讹诈和勒索。
  李德明在位时,虽然与宋辽“交好”没有大的战事,也没有闲着,倾力向河西走廊发展,南击吐蕃,西攻回鹘,大大拓展了党项羌族的生存空间。
  凉州的吐蕃头领潘罗支用诈降计大败李继迁后,不久,他本人竟也同样被党项两个部落的头人以“诈降计”干掉,真是天道循环,谁最卑鄙谁才能在蛮荒部落生存。潘罗支虽死,其弟厮铎督仍然与西夏为敌。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以及大中祥符四年(公元1011年),李德明两次派兵进攻凉州,均未得手。公元1016年,本为吐蕃友军的回鹘人突然杀入凉州,打跑了吐蕃人。公元1032年,李德明命儿子李元昊率军征讨,终于打败回鹘,把凉州纳入西夏版图。在此之前,李元昊于公元1028年还夺取了回鹘所据的重镇甘州(今甘肃张掖)和瓜州(今甘肃安西)。至此,有了收降的回鹘精兵和缴获的吐蕃骏马,李德明如虎添翼,西夏国势蒸蒸日上。
  自1010年起,李德明已在傲马山一带大修宫室。1019年,经过认真考察,李德明选定怀远镇(今宁夏银川)为都城,改其名为兴州,督建起巍峨壮丽的宫殿群。他对外仍向宋、辽称臣,对内完全是帝王气派。每有宋使到来,李德明也做做样子,让人撤去宫殿题榜,背朝外放在台阶上。一俟金银赏赐到手,宋朝使节刚刚出宫,李德明马上换上皇帝才能穿的赭黄龙袍,关上宫门仍作天子,“殊无畏”。
  公元1032年,李德明病死,时年五十一。其子李元昊继位,这位铁血大魔头,将为北宋与西夏带来无数人命与财产的巨大损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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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16   西北烽烟连年起――元昊的十数年战争
  元昊(又名曩霄),小名嵬理(西夏语为“惜富贵”,似汉语小名“来福”之意),其母为卫慕氏。由于当年率党项骑兵袭取回鹘甘州城成功,拓土夺城,元昊凯旋后即被其父李德明立为太子。“性雄毅,多大略,能创制物始”,可以讲此人生下来就是个人上人的料子。元昊“圆而高准,身高五尺余”,个子不高,面相很似藏画上的人物,而且自年青时就爱奇装异服,“衣长袖绯衣,冠黑冠”,让人望之森然。从智力方面讲,元昊是个通才,“晓浮图学(佛教意理),通蕃汉文字,案上置法律,常携《野战歌》、《太乙金鉴》”,智勇双全,是个罕有的冷静、冷酷的逻辑型思维的政治人才。
  为皇太子时,元昊多次劝其父李德明不要向宋朝称臣。李德明表示:“我们长久以来一直处于战争状态,国耗民疲。而且,我们党项人三十年能衣锦服绮,都是宋朝的恩赐呵,不可轻易辜负。”元昊大言:“衣皮毛,事蓄牧,乃我们蕃人的习俗。英雄在世,当图王霸大业,何必介意绵绮细事!”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继位后,元昊励精图治,“明号令,以兵法勒诸部”,对党项诸部进行了更为严厉的控制,同时,恩威并施,常以会猎为名,每有所获,“则下马环坐饮,割解而食,各陈所见,择其所长”,很有亲民作风。同时,元昊对西夏内部的官制下大力气进行改革,设立了中书、枢密、三司、御史台、翊卫司等一系列详尽的府衙,分由汉人、党项人统管,并分设蕃学和汉学,培养后备人才。当然,中央官制方面,元昊大多搬袭宋朝的官制,但俸禄方面就比宋朝差得好远。
  元昊继位后除改名为“曩霄”以外,又自称“嵬名兀卒”,即党项语的可汗号(“兀卒”在党项语有“青天子”之意。)“嵬名”之意,后世和当时就解说纷纭,据欧阳修所记,应是拓跋鲜卑“元”姓的党项音译,元昊不姓李,不姓赵,一抛唐宋两大中原王朝的赐姓,改为拓跋鲜卑的“皇族”姓(北魏孝文帝改制时,把“拓跋”皇姓改为“元”姓),显然是为称帝做精心准备。而且,公元1032年,是宋仁宗“明道元年”,元昊认为“明道”的年号犯其父亲李德明之讳,自己在国中改元为“开运”,依礼,当时元昊的西夏是宋朝藩属,当然不能有自己的年号。可笑的是,“开运”年号是五代后晋的倒霉年号,施行后才有汉儒指出此年号不吉,元昊又改为“广运”。自此之后,西夏便自行一套年号体系。
  在官制等方面推行汉化的同时,为了增强党项的民族意识和身份识别,元昊又强行发布“秃发令”,并以身作则,自己先把脑袋顶上一圈头发剃光(有点像日本战国时代的武士),三日为限,不从者“许众杀之”。当然,党项人秃发并非一件难事,不似清初汉人剃发那么有心理障碍。秃发之举,完全是元昊验证自己统治力和明晰民族识别的一种手段。同时,元昊又对党项官民服饰进行了严格规定,文官“幞头、(左革右华)笏、紫衣、绯衣”。武官则冠金、银帕起方镂冠,衣紫旋襴,一般百姓只能穿青绿服色。至于元昊自己的打扮,也很独特:“衣白窄衫,毡冠红里、冠顶后垂红结绶”怎么看怎么像日后李自成的装束。
  接着,元昊还“自制蕃书(西夏文字),命野利仁荣演绎之”,夷狄称国,创制文字一般都是必不可缺的步骤。西夏文“字体方整类八分,而(笔)划颇重复”,结构十分复杂,相较汉字,大有床上架屋、画蛇添足之势。估计西夏文字并非元昊“创制”,肯定是野利仁荣主持,有一套“班子”研究制作。相较辽朝的契丹大字,西夏后来其皇族皆为蒙古人殄灭无余,但后世出土以及敦煌文献中存留的实物十分丰富,特别是《蕃汉合时掌中书》,完全类似现代的双解字典,西夏文、汉文全双解,成为后世阅解西夏文字最珍贵的“工具书”。
  做毕这些礼仪、制度、文字等方面工作,元昊还需要显示一下自己的武功,于是,派大将苏奴儿率二万五千名党项劲卒进攻吐蕃的唃厮啰政权。唃厮啰是昔日强盛的吐蕃王国赞普的后裔,本来生于高昌,少年时代被一个羌人当作“奇货”带到河州(今甘肃临夏),知道其身份后,当地人名其为“唃厮啰”,吐蕃语是“佛儿”的意思。当地吐蕃诸族重血统,唃厮啰被拥为“赞普”。后来,渐渐成人的唃厮啰与拥立的吐蕃酋长发生内哄,自行出走,后在青唐(今青海西宁)建立起政权,附近诸族纷纷归附,有众数十万。唃厮啰一直接受宋朝册封,采取抗夏附宋的策略,常年与西夏兵戎相争。但是,苏奴儿一军遭到吐蕃军强烈反击,败死略尽,连苏奴儿本人也被俘。气急败坏之下,元昊亲自出马,率数万大军猛攻猫牛城(牦牛城,今西宁西北)。打了一个多月,党项兵也攻不下坚城。元昊用计,诈称要和吐蕃人约和,待其守城主将开城门准备宴饮盟誓时,元昊突然进攻,杀进城中,把城内居民和守兵杀得一干二净。紧接着,元昊又率西夏大军,在吐蕃境内昼夜不息,转战四方,四处攻城,虽然吐蕃的青唐都城未被攻下,元昊仍旧取得瓜州、沙州和肃州三个战略要地。南还时,元昊怕吐蕃兵蹑追,又举兵猛攻兰州诸羌部,并于凡州筑坚城,以免他日后侵宋时吐蕃兵会从他背后进击。
  元昊很有雄略,他在黄河以北布军七万,以备辽国;在盐州路布兵五万,以备环庆等地的宋兵;在宥州路布五万兵,以备鄜延等地的宋军;在甘州路布兵五万,以备吐蕃和回鹘。同时,简选善射便马的壮士五千,号为“六班直”,以充御林军。
  至此,元昊拥有了夏、银、绥、宥、野、静、灵、盐、会、胜、甘、凉、瓜、沙、肃数州之地,他自居兴州,依山阻河,于宋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正式称帝,时年三十。当然,称帝之事,怎么也要向宋朝有个交待,元昊便派使臣去汴京,宣告自己称帝一事。其上表内容如下:
  臣祖宗本出帝胄,当东晋之末运,创后魏之初基。远祖思恭,盖拓拔之远裔,当唐季率兵拯难,受封赐姓。祖继迁,心知兵要,手握乾符,大举义旗,悉降诸部。临河五郡,不旋踵而归;沿边七州,悉差肩而克。父德明,嗣奉世基,勉从朝命。真王之号,夙感于颁宣;尺寸之封,显蒙于割裂。
  “臣偶似狂斐,制小蕃文字,改大汉衣冠。衣冠既就,文字既行,礼乐既张,器用既备,吐蕃.塔弹.张掖交河,莫不从伏。称王则不喜,称帝则是从。伏愿以一垓之地,建为万乘之邦家。遂以十月十一日,郊坛备礼,为世祖始文本武兴法建礼仁孝皇帝,年号天授礼法延柞。
  “伏望皇帝陛下,睿哲成人,宽慈及物,许以西郊之地,册为南面之君。敢竭愚庸,常敦欢好。鱼来雁往,任传邻国之音;地久天长,永镇边防之患。至诚沥肯,仰俟帝俞。”
  虽然元昊奏的语气不乏谦恭,但对于宋朝来讲,藩国一下子变成“友邦”,国王变成皇帝,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大逆不道之事。
  元昊称帝前,已经清洗了西夏内部对他地位有威胁的部族首领,不仅把卫慕族首领山喜整族人扔进黄河淹死,甚至连他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放过,以毒酒毒死。元昊的母亲本人就是卫慕族人。野蛮民族母氏势力确实很有威胁,但一个母后也不能容,元昊确实是非常残忍之人。不仅如此,元昊把自己的妃子卫慕氏(也是他表姐)连同卫慕妃为自己生的儿子也一并杀死,斩草除根,狠到连自己的骨肉也不放过,元昊真乃天下大忍之人。称帝前,由于分掌西夏左右厢兵的大将山遇惟亮劝说元昊不要与宋朝翻脸,元昊又准备诛除山遇一族。这位老臣得知消息后,携家属二十多人准备逃往宋朝边将李士彬处(李士彬本人也是党项族)。中途,宋朝的延州知州郭劝抓住山遇惟亮一家人,怕收留山遇惹起边事,竟然派人把山遇一家人押还给元昊。元昊大怒,把山遇惟亮及其儿子缚于树止,与众军将一起,弯弓搭箭,把这位老臣及其儿子射成刺猬,然后又戮尸泄愤。
  元昊称帝,宋廷上下非常愤怒,马上下诏削夺元昊官爵。但是,众大臣还没有意识到西夏威胁的严重性,认为“元昊小丑,出师征讨,旋即诛灭!”惟有谏官吴育一人忧心忡忡:“元昊已经称帝,不可能自己再改回原先的称号,而且他一定做好充足的战争准备。当今之计,应暂且答应他的要求,让他没有口实兴兵,同时严命边将抓紧战备,争取时间,待其发兵来攻,兵祸还可能不会太深。”当时,张士逊任宰相,认为吴育迂腐可笑,不听。
  不仅削夺元昊爵号,宋朝还立刻断绝双方的互市,在边境张贴告示,称有斩元昊之首者马上授与定难军节度使一职。元昊闻讯一笑,宋朝的反应早在意料之内,他又派遣使臣,把宋朝先前赐予的旌节和诰敕皆封匣送回,书表语气傲慢无礼,再不拿宋朝当回事。
  此后数年,对宋朝,经延州之战,好水川之战以及定川寨之战三大战役,元昊率党项兵歼灭宋军精兵数万;对辽朝,河曲大战,元昊又在1044年大败携10万精兵御驾亲征的辽兴宗。这样,元昊完全奠定了宋、辽、夏天下三分的局面,西夏的独立成为铁板一样的现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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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17   大战之一:延州之战
  当河西广大地区为西夏占有后,元昊对西夏军队也花费不少精力进行整治和重新编制。首先,他以黄河为标界,在西夏国内把军队划为左、右两部厢军,设十二监军司,分别命以军名,规定驻扎地(宋朝也有类似厢军设置,如同今天的“军区”),由此,健全了西夏军队的指挥体系。其次,元昊开发了并固定了几个新兵种:铁鹞子、擒生军、卫戍军,泼喜军。铁鹞子又称“铁林”,是西夏最精锐的骑兵部队,此种部队配以最良的战马,最精的盔甲,总人数三千人,分为十队;擒生军,是西夏为了在战争中俘掠对方百姓专门成立的部队,此种部队为西夏“元创”,人数极多,有十万之众;卫戍军是西夏禁卫军,共5000人,皆为西夏贵族子弟充任;泼喜军是“炮兵”,主要在攻城时用抛石机协助进攻,人数最少,才200人。此外,最富于心机、最缺德的元昊军制,是他特意挑选被俘汉人组成“撞令郎”军,日后,蒙古人、日本人都采用过此法,以这些“伪军”为先头部队,让他们冲在本族主力军队前面充当炮灰,最大限度减少西夏党项兵士的伤亡。总而言之,元昊立国之初,西夏总军力已达50万人,这还不包括打大仗时从各部落征民为兵的人数。可以讲,元昊当国时,西夏全民皆兵。
  元昊不仅拥有坚实的军事后盾,最重要的他还拥有一个主要由汉人组成的智囊团。西夏立国之初,“主谋议”的六个人,除嵬名守全是党项人,其他均是汉人:张陟、张绛、杨廓、徐敏宗、张文显。而且,教诱元昊以“大略”侵宋的主心骨也是两个汉人:张元、吴昊。这两个人,宋史中只模糊言及二人的家姓,“华州有二生张、吴者,俱困场屋,薄游不得志,闻元昊有意窥中国,遂叛往,以策干之,元昊大悦,日尊宠用事,凡夏国立国规模,入寇方略,多二人教之。”这两个久试不第的读书人,自恃胸中文韬武略,本来想投靠宋朝边境献计献策立功名,一直不受重视。气愤之余,二人就连袂叛逃,亡入西夏。他们入西夏也颇有戏剧性,二人到达兴庆(今银川)后,天天在一家豪华酒馆痛饮欢歌,又在雪白的粉壁上用笔墨大书“张文、吴昊来此饮酒”,被西夏“派出所”便衣发现,连夜抓起,直接押往元昊处。元昊知道此二人不是凡人,便亲自审问,怒问二人怎敢犯我名讳。张、吴二生鲜衣华裘,皆一表人才,虽然人被捆成个粽子,两张嘴仍旧伶牙俐齿:“你连自己姓什么都不在乎,何必在乎名呢!”一句话,杀人大魔头元昊大惊失色,正戮中其痛处:唐朝五代直到宋初,元昊一族姓“李”,而后至今,元昊一族姓“赵”,皆是中原王朝的“赐”姓,真是一大疮疤。于是,亲去绳索,好言相谢,三人顿时言语甚欢,张、吴二人成为他侵宋的最重要谋士。
  张元、吴昊二人虽是书生,却熟知中国历史和军事战略,他们力赞元昊进取关右之地,占领关中,向中原腹地挺进。同时,与辽国联合,让契丹人在河北进袭宋朝,最终使宋朝两面临敌,“一身二疾,势难支矣”。这些策略,皆是一剑封喉的毒招,无论哪一招成功,宋朝都会有亡国之忧。“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张、吴二人,也是中国知识分子中的一种异类。
  当时,宋朝在西北的主要负责人,一是泾州知州夏竦,二为延州知州范雍,此二人不仅仅是文职,皆“加兼经略使、步骑军都总管”,是西北方面人、财、物、军一把抓的两大巨头。夏竦此人,是力襄宋真宗“天书封祀”中的“五鬼”之一,但此人极富干才,是一位有远谋的能吏。对于当时西夏的形势,他有非常中肯的分析:“(李)继迁当(宋)太宗时,遁逃穷困,而累岁不能剿灭。先帝(宋真宗)惟戒疆吏,谨烽堠,严卒乘,来即逐之,去无追捕。然自灵武陷没,银(州)绥(州)割弃以来,假朝廷威灵,其(西夏)所役属者不过河外小羌耳。况(李)德明、元昊相继猖獗,以(李)继迁(之)穷蹙比元昊(之)富实,势可知也;以先朝(太祖以来)累胜之士较当今关东之兵(宋朝边军),勇怯可知也;以兴国习战之师方(比较)今沿边未试之将(没经过大战阵的宋将),工拙可知也……若(宋军)分军深入,粮糗不支,进则贼避其锋,退则敌蹑其后,老师费粮,深可虞(忧)也。若穷其巢穴(指进击银川),须涉大河,长舟巨舰,非仓促可具。若浮囊挽绠,联络而进,我师半济,贼乘势掩击,未知何谋可以捍御!”紧接着,夏竦针对西北边境形势,进呈十条建议:
  一、教习强弩以为奇兵;二、羁縻属羌以为藩篱;三、诏唃厮啰父子并力破贼;四、度地形险易远近、砦栅多少、军士勇怯,而增减屯兵;五、诏诸路互相应援;六、募土人为兵,州各一二千人,以代东兵;七、增置弓手、壮丁、猎户以备城守;八、并边小砦,毋积刍粮,贼攻急,则弃小砦入保大砦,以完兵力;九、关中民坐累若过误者,许人入粟赎罪,铜一斤为粟五斗,以赡边计;十、损并边冗兵、冗官及减骑军,以舒馈运。
  夏竦人奸,此十条建议都言之凿凿,有利有理,“朝廷多采用之”。但是,当时的朝中大臣和边境将领,“多议征讨,反以(夏)竦为怯”。
  宝元二年(公元1039年)年底,元昊命西夏军队进行试探性进攻,首先攻击宋朝的保安军(陕西志丹县),不巧的是,保安军当时的巡检指挥使狄青善战,把西夏军打得溃败而走,没有捞得任何便宜(当然,元昊也是声东击西,主要是想攻金明寨,进攻保安军属于“佯攻”)。狄青,字汉臣,汾州人,由于善骑射,多武艺,他得以在皇家御林军服役。元昊称帝后,狄青以“延州指使”的官职被发往边疆效力。“时偏将屡为所败,士卒多畏怯。”“(狄)青行常为先锋”。四年之间,狄青大小二十五战,身中八创,“破金汤城,略宥州”,又屠灭叛服无常的岁香、毛奴、尚罗等蕃族部落,很似日后左宗棠和王震将军,无妇人之仁,有大将之度,恩威并施,敌莫敢犯。狄青打仗,身先士卒,常披散头发,面带一狰狞铜面具,“出入贼中,皆披靡莫敢当”。后来,狄青由经略判官尹洙推荐给负责西北边事的韩琦、范仲淹,“二人一见奇之,待遇甚厚。”范仲淹亲自把自己所研读的《左氏春秋传》赠与狄青,励劝道:“为将不知古今忠义之事,只不过是匹夫之勇。”“(狄)青折节读书。悉通秦汉以来将师兵法,由是益知名。”日后,皇佑年间,狄青率军击破侬智高叛乱,回朝得封枢密使,此是后话,在此不表。
  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开春,元昊自率大军,以宋朝延州为目的地,揭开了大规模战争的序幕。
  当时,时任振武军节度使、延州知州的范雍正在延州。这位范老夫子人品不差,颇有政声,但兵事方面欠缺远略深谋。宋真宗死后,供奉“天书”的宏丽宫殿群昭应宫被雷击起火焚毁,刘太后欲重修,正是范雍抗言:“先朝以此竭天下之力,遽为灰烬,实乃上天惩诫!”终于使宋廷未再劳民伤财。正直归正直,范老夫子得知元昊西夏大军要拿自己的延州开刀,“甚惧”,忙上表奏称:“延州最当贼冲,地阔而砦栅疏(周边防御工事少),近者百里,远者二百里,士兵寡弱,又无宿将为用,请益师。”但是,范雍要求增兵的表奏并未引起朝廷重视,不报。
  元昊选择范雍的延州为攻击目标,并非仅仅因为范老夫子怯懦,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精心布置。宋夏两国以横山为界,东起麟州(今陕西神木),西到原州(今甘肃镇原)、渭州(今甘肃平凉),绵延1000多公里。元昊称帝后,宋朝在这条边界线上不断派军驻防,经过数次进兵侵扰及试探性进攻,元昊选定延州(今延安)为攻击目的地,看中的正是鄜州(今陕西富县)、延州一带通路畅阔,便于进攻。
  首先,元昊展开军事行动后,又派使人送信于范雍,表示自己要与宋朝议和,老夫子“信之,不设备”。同时,元昊猛攻延州外围的李士彬所率各部军事据点。李士彬当时是宋朝的金明都巡检使,他本人就是党项族酋长,掌有十八寨近十万众的彪悍羌兵,驻扎于延州北面的金明寨。对于这个党项老敌手,元昊暗杀计、反间计、奇袭计等等全用个遍,一无所成。最后,反倒是“骄兵计”成,西夏军每逢李士彬交战,没打几下就“溃退”,还高声叫唤:“铁壁相公(李士彬的“外号”)来了,我们赶快逃命吧。”如此一来,李士彬颇为自负。同时,元昊还派遣一批又一批党项部落向李士彬“投降”,面对汹涌而来的党项人,李士彬自己不好处理,就上报“上级”延州老夫子范雍,要求把这些党项降人迁居到远离西北边境的南方安置。范雍文士,没有军事计谋,反想“以夷制夷”,厚赏这些西夏降人,并让李士彬把他们编入金明寨周围的各个军事据点。李士彬不好违背上级命令,只得照办,等于宋朝的各个砦堡安置了为数众多的“定时炸弹”。
  果然,安排停当后,一声炮响,元昊诸军突然发动攻击,事先诈降的党项人纷纷而起,金明寨等十余个延州以外的宋朝军士据点皆被西夏人占领,李士彬父子也被擒杀。乘胜优势,元昊大军直至延州城下。
  范雍肝胆俱裂,一面命人紧闭四城拒守,一面派人带信急召当时屯守庆州(今甘肃庆阳)的鄜延路副总管刘平和石元孙。刘、石二人闻信苍猝提兵,直趋土门(今陕西安塞)。然后,这部宋军未得休息,又经保安、万安镇向延州方向驰进。鄜延都监黄德和、巡检万俟政以及巡检郭遵都接到范雍的告急书,也同时往延州方向集结。元昊早已得知宋军动向,便在三川口(今延安西北)设下埋伏,静待诸路入套的宋军。
  刘平与诸将会合后,集步骑一万多人,结陈东行。走了五里,终于遇见严阵以待的西夏兵。当时,天下大雪,“平地雪数寸”,两军均摆偃月阵,一时相持。很快,西夏军渡水而前,改为横阵,宋将郭遵率骑兵荡阵,“不能入”。刘平指挥宋军全力压上,“杀敌百人”,西夏军退却。忽然,西夏军又“蔽盾为阵”,宋军又发动进攻,“击却之,夺盾,杀获及溺水死者几千人。”混战之中,刘平的脖子和耳朵皆被流矢射穿,血流遍体,乍为小胜,又至日暮时分,宋军兵校纷纷手持人头,牵着所缴获的马匹拥至刘平面前请赏,刘平忙说:“现在敌人未退,你们各部自己人记下功劳,战后一定各加重赏。”话音未落,西夏兵忽然又来一拔,“轻兵薄战”,宋军稍稍引却。其实,时前时却,是对阵交战双方军队非常常见的事情。关键时刻,远居后阵的宋将黄德和心怯,见前军小却,他马上召集麾下往后狂逃。“众从之,皆溃”。完全是一时间的从众心理,本来一直在搏战中占上风的宋军忽然就掉头一齐往后跑。刘平见状,马上派自己的儿子刘宜孙乘马追赶黄德和,拉住他的马疆苦劝:“万望将军勒兵回击,并力击贼,不要再跑。”黄德和不听,纵马驰奔而去。刘平无奈,急遣军校“伏剑遮留士卒,得千余人。转斗三日,贼(西夏军)退还水东。”可见,宋兵此时的战斗力仍很顽强。特别是宋将郭遵,独出奋击,“期必死,独出入行间”,手持大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西夏军知道此将不可当,派数人在一狭窄处持数条长绳欲拦截郭遵,均为这位猛将挥刀斩断。最后,西夏特派一股部队,边斗边佯败,诱郭遵深入,然后万箭齐发,才把这位猛将射死。郭遵上阵时所用铁锏、枪、槊,有九十多斤重,“其后耕者(农民)得其器于战处。”宋廷对这位郭将军非常恽惜,加封其父母,宋仁宗还亲自为其年幼四子起名。
  刘平率众退至西南山,“立七栅自固”。半夜,西夏集大兵围攻,“四出千合击,绝官军为二”,苦战不支,宋军绝大部分战死,刘平、石元孙皆为西夏军生俘。
  刘平此人,“刚直任侠,善弓马,读书强记”,其父刘汉凝是宋太宗朝功臣。虽出将门,刘平本人进士及第,文武全才,为寇准所知,荐为泸州刺史,数次击平当地夷人的反叛。后来,刘平入朝,任监察御史,多次上书言事,得罪了丁谓。恰逢西北有事,丁谓就向当时的宋真宗“极力推荐”刘平,说:“刘平,将家后代,素知兵,派将西北,可以制敌。”趁机把刘平外放。西北任上,刘平竭心尽力,多次镇压各蕃族的叛乱,还不停上书献计,可惜一直未获采纳。三川口败后,先行逃跑的黄德和竟然反诬刘平率兵降敌,“朝廷发禁兵围其家”。不久事发,黄德和被判腰斩,宋廷认为刘平已经战死,追赠他为朔方节度使,谥壮武,“子孙及诸弟皆优迁”。后来,有附降的党项人来报,称刘平“在兴州未死,生子于贼中”。宋廷还不信。石元孙被西夏放还后,朝廷才知道刘平确实未死。估计老头子是被元昊好吃好喝养起来,当个高级军事顾问什么的。对此,宋廷也未深究,毕竟一直苦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三川口之战,西夏虽大胜,但因天降大雪,加之延州城坚,并未能一举攻克延州。不久,得知其余几路西夏军遇败,补给又不济,元昊只得下令退兵。
  范雍老夫子也算命好,延州守兵才几百人,竟然能得以保全。当然,三川口大败,他不得辞其咎,“左迁户部侍郎,知安州。”范雍“为治尚恕,好谋而少成”,此类人只宜在朝中当清显之官,真让他干实事其实很难。但范夫子“颇知人,善荐士,后多至公卿者”,是位好伯乐。宋朝大将狄青为小校时,一次犯法当斩,正犯在范雍手下。范夫子惜才,“贷之”,饶以不死,成就了狄大将军日后的千秋万古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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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18   大战之二:好水川之战
  三川口大败后,宋廷在中央也追究责任,罢张士逊的相位,以吕夷简接任,同时,宋廷又命韩琦为陕西安抚使,协助总统西北防御的陕西经略安抚使夏竦。又任范仲淹为陕西都转运使。由于先前与宰相吕夷简不和,范仲淹被斥为“引用朋党”,贬为饶州、越州等地为官。正是韩琦力荐,他才得以被重新起复担当大任。不久后,宋廷又下诏任韩琦和范仲淹同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韩琦主管泾原路,范仲淹主管鄜延路。
  范仲淹到任,首先改变御敌策略。先前,敌军来攻,宋军军官总是最小的武将先出御。对此,范仲淹深恶痛绝,“将不择人,以官为序,取败之道也”。他大阅州兵,简选一万八千精锐,“分六将领之,日夜训练,量贼众寡,使更(轮流)出御。”如此,即通过战斗练将,又通过实战练兵。西夏人知道新来的范仲淹不好对付,相互诫道:“今小范老子(范仲淹)腹中自有数万甲兵,不比大范老子(范雍)可欺也!”范仲淹还跟人四处修建防御堡垒,并建鄜城为康定军,加强抵御西夏的军力。“塞下秋来风景异”一词(《渔家傲》)即是此时所作。
  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十月,元昊又连下乾沟、乾福、赵福三大军事据点,咄咄逼人。韩琦马上命令时任环庆副总管的宋将任福率兵七千,夜行军七十里,突袭白豹城,击败驻守的西夏士兵,“焚其积聚而还”,予以西夏人以震慑;鄜州判官种世衡也审时度势,急率军赶赴踞延州东北二百里外的宽州,筑垒营墙,起清涧城,“右可固延安之势,左可致河东之粟,北可图银(州)夏(州)之旧。”
  庆历元年(公元1041年),鉴于元昊攻势转剧,宋仁宋遣使向主持西北军政要务的夏竦问计,夏竦派副使韩琦和判官尹洙诣阙入对,呈上攻守两个方案,任凭宋仁宋选取其一。宋仁宗当时年值青壮(三十二岁),认定要对西夏展开攻势。他不顾朝中大臣的反对,“诏鄜延、泾原(两路)会兵,期以正月进讨。”范仲淹上奏,认为正月塞外大寒,应该慎重行事。宋仁宗点头,下诏让西北诸师“应机乘便”,择时向西夏进攻。
  进攻还是防守,韩琦与范仲淹各执已见,且各有各的道理。范仲淹认为,“战者危事,当自谨守以观其变,未可轻兵深入!”主张防守;韩琦认为,如果一昧固守,将士必无进取锐志。而且,元昊“倾国入寇,不过四五万(军士),老弱妇女,举族而行。吾(守军)逐路重兵自守,势力分弱,故遇敌不支。若大军并出,鼓行而前,乘敌骄惰,破之必矣!今中外不究此故,此乃待贼(西夏)太过。屯二十万重兵,只守界壕,中夏(华夏)之弱,自古未有!”韩琦派尹洙亲至延州见范仲淹,范仲淹坚持已见,认为防守乃最上之策。尹洙叹道:“公于此不及韩公也。韩公言:‘大凡用兵,当置胜败于度外。’”范仲淹不听。
  宋朝边地主师,范雍、夏竦、韩琦、范仲淹,皆是儒臣出身,“不能身当行阵,为士卒先”,当然,“党指挥枪”很重要,但宋朝立国以来的国策就是在最大程度上限制武将权力,矫枉过正,使狄青等有勇有猛的能将总是处于接受命令的“鹰犬”地位,缺乏大战中能身临前线、知兵知将的军事统师。当然,韩琦、范仲淹绝非怯懦文士,二人胆识皆备,但时兮命兮,造化弄人。
  庆历元年(公元1041年)三月,正当韩琦巡事军务走到高平,元昊派军进攻渭州的消息忽然传来,兵逼怀远城。韩琦闻报,马上驰至镇武戒军(今宁夏固原),尽出其兵,又招募勇士一万八千余人,交予环庆副总管任福统领,以耿傅为参谋长,泾原都监桑怿为先锋,“朱观、武英、王珪各以所部从(任福)”。
  韩琦在任福出发前交待得一清二楚:自怀远城经得胜寨(今宁夏西吉东南)直趋羊牧隆城(今宁夏西吉西北),出敌之后对西夏军发动攻击。各堡垒相距才四十里,道路便利,辎重在近,审时度势,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据险置伏,要其归路。”韩琦所述,足见其成竹于胸,文韬武略,确实不同凡响。“及行,诫之至再。又移檄申约,苟违节度,虽有功,亦斩!”
  公元1041年阴历二月二十二日,宋将任福率轻骑数千先发,直趁怀远捺龙川(今宁夏固原彭堡),与镇戎西路的两位宋将合军,在张宗堡以南大败西夏部队,斩首数百。“敌弃马羊、囊驼,佯北(败),桑怿引骑趋之,(任)福踵其后”。刺探情报的宋军尖兵来报,声言西夏兵很少,任福等人顿失警戒之心。宋将武英认为西夏兵可能潜伏,诸将不听。傍晚时分,任福与桑怿合军,在好水川(今宁夏隆德)屯军。朱观、武英也屯军于五里以外的笼络川(今宁夏西吉东南),相约“明日会兵川口,必使夏人匹骑无还。”其实,元昊率十万大军,已经沿瓦亭川南下,在好水川、姚家川西侧的谷口设下埋伏,先前西夏“败军”,就是引宋兵深入的“诱饵”。
  “路既远,粮饷不继,士马乏食者三日。”轻装奔袭未带足够的粮草,宋军人困马乏,沿好水川西行,出六盘山下,在距羊牧隆城五里的地方,忽然发现已经列阵严待的夏军。“诸将方知堕敌计,势不可留,遂前格战。”前锋桑怿发现道中有数个封闭紧严的银色泥盒,其中有跳跃扑腾之声,“疑莫敢发”。任福赶到,桑怿请示后才敢启开泥盒,“乃是哨家鸽万余,自中起,盘旋军上,于是夏兵四起”。这种以信鸽当诱引让对方上当自己开启以充进攻号令的缺德伎俩,实乃元昊原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虽知中伏,宋军并未气馁,桑怿首先跃马冲阵,想给任福争取时间布阵。西夏部队毕竟是等候多时,准备严密,立刻派出铁骑轮番突阵,冲荡多时,终于把宋军阵型冲乱。宋军见势不妙,众将校还算稳重,各自指挥部众分头冲杀,想占据有利地形制敌。突然,山上忽然树起西夏创制的命旗鲍老旗,左挥,左边伏兵起。右挥,右边伏兵起,西夏的埋伏军士皆凭高而下,“自山背下击”,宋军士卒多被杀或堕下山崖摔死。先锋任怿等人首先战死。同时,西夏又分数千精兵断绝宋军退路,形成合围之势。任福力战,身中十余箭,仍挥四刃铁简,挺身决斗。其属下小校劝他乘间突围,任福表示:“吾为大将,兵败,以死报国尔!”最后,西夏兵涌上,乱战中一枪直贯其颊。任福知大势已去,抽刀自刎。双方合战时,宋将王珪自羊牧隆城引四千四军驰援,在宋将朱观的军阵西侧布阵,并屡屡身先士卒,荡突敌阵,但西夏兵多,“阵坚不可破”,知道大事已去,王珪东望再拜以示必死之心,然后“复入战,杀数十百人,鞭铁挠曲,手掌尽裂,奋击自若,”三次换马,击杀数十成百的西夏兵,最后眼睛中箭而死。“敌后益至,官军大溃,”宋将武英、赵津等人相继英勇战死,“士卒死者(一)万三百人。”诸路宋军,惟朱观一部率千余人退保于民垣,凭掩护向四处射箭击敌,恰值日暮,西夏兵引退。此次战役,宋军前后损失任福等多名大将,士卒死伤七万多,消息传出,“关右大震。”
  任福、王珪诸人,皆是以禁卫军官起家的大将,“好水川之败,诸将力战以死。噫,趋利以违节度,固失计矣;然乘义不屈,庶已烈士者哉!”史官之论,确实公允。宋廷对阵亡将官各有赠谥,抚恤甚厚。
  追究责任,韩琦先上书自劾。夏竦派人收拾宋军尸体,在任福的衣装中得到韩琦嘱诫诸将的公文,上表称好水川之役失败责任不在韩琦,“犹夺一官,知秦州,寻复之”。韩琦回军路上,阵亡将士家属数千人遮马嚎哭,抛散纸钱,向空中哀诉:“你们先前跟从韩招讨出征,现在韩招讨回来了,你们都死了,希望你们的亡灵也能跟韩招讨一起回来!”哀恸之声震动天地,韩琦本人“掩泣驻马不能进。”范仲淹闻此,也叹惜道:“此情此景,再难置胜负于度外!”
  西夏军大胜后,元昊的军师张元看见好水川内遍布的宋军尸体,大喜。他趾高气昂地在界上寺墙壁上题诗一首:“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自得之意,溢于言表,并在诗后题言:“(西夏)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七万多同胞的尸体,成就了张元的不世功名,可见汉奸是代不乏出,屡出“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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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19   大战之三:定川寨之战
  好水川大胜后,元昊派使臣送书信于范仲淹,“语极悖慢”,范仲淹气愤,在夏使面前烧毁来信。宰相吕夷简认为:“人臣无外交,范仲淹先前擅自与元昊通信(劝元昊与宋和解),今得其书又焚而不奏,别人哪敢这样干!”于是,朝廷下旨,调查范仲淹与西夏通使焚书之事。
  范仲淹辩称:“我先前与元昊通书,意在诱谕其归顺。任福军败,元昊来书悖慢,为臣以为,朝廷如见书而不能讨,则辱在朝廷。故而我当着僚属之面焚毁来书,以使悖慢之辞不得见于朝廷。”话虽有理,宋廷仍降范仲淹官一等。
  庆历元年(公元1041年)秋,宋廷免去夏竦的西北统师之职,“分秦凤、泾原、环庆、鄜延为四路,以韩琦知秦州,王沿知渭州,范仲淹知庆州,庞籍知延州。”分别领兵命将,以抵御西夏的进袭。夏竦此人,“雅意在朝廷,及任以西事(西北抗夏),颇依违顾避,又数请解兵柄。”所以,宋廷让他改判河中府,他自己也乐得接受,其本意是复返汴京做执政。在西北三年,除了上奏“十事”之外,夏竦基本没有任何建树,而且外出巡边还在军营中带美婢玩乐,几乎导致军变。
  范仲淹到庆州后,招抚诸羌,以诏书大行犒赏,“诸羌皆受命”,由于范促淹曾为龙图阁学士,羌人敬称其为“龙图老子”。他又在庆州西北的马铺寨筑大顺城,并派遣其年方十八岁的儿子范纯佑与兵将前往,抵拒了西夏兵的数次侵扰。
  深秋时节,兵强马壮之时,张元又撺掇元昊向镇戎军进攻,最终目的是经渭州长驱直入,进击关中地区,“东阻潼关,隔绝两川贡贼,则长安在掌中矣。”对于张元,元昊自然是言无不从,立刻又点集十万精兵,两路出兵,准备合师镇戎军(今宁夏固原)。
  渭州知州王沿虽不太知兵,手下毕竟参谋不少,马上下令副总管葛怀敏率诸寨兵出御夏军,分兵四路,直奔定川寨(今固原以北,葫芦河以西)。同好水川之战一样,元昊早已在定川寨布置好埋伏,烧断河上木桥,堵住宋军的突围必经之路。
  如同事先约定一样,阴历九月二十一日,葛怀敏刚刚与诸将于定川寨刚会合,四周顿时就涌出无数西夏兵马,拔栅逾壕,四合进攻。夏军又阻断定川水泉上流,截断了宋军的水源。无奈,葛怀敏只得硬头皮出寨,布下军阵。夏军猛攻中军,宋军不动。夏军掉头,又猛攻东北隅的宋将曹英一军。关键时刻,忽然吹起东北黑风,宋军迎风列阵,一时大乱,军阵遂溃,兵士皆掉头往定川寨里面奔逃。宋将曹英本人面中流矢,被射翻于城壕之中,葛怀敏手下亲军“见之亦奔骇”。更倒霉的是,由于宋军往回逃,正在阵中指挥的葛怀敏被溃兵挤下马,踩踏几死,幸亏卫士抬回寨中,“良久乃苏”。宋军逃回寨内,据守城门,杀掉不少夏兵,“敌众稍却,然大军无斗志”。
  当晚,西夏兵在寨外四面举火,高呼要宋军投降。葛怀敏、曹英等诸将商议好久,也决定不了突围去哪边。直至凌晨,葛怀敏自己下决定,准备结阵而出,向镇戎军方向突围。有宋将认为应该迂回行军,葛怀敏不从,执意要直接突围奔趋镇戎军。
  宋军还算英勇,近万人马冲出重围,向东南竟然还跑出二百里地。但是,到了长城濠一带,宋军发现西夏军早已切断退路,以逸待劳,从四面冲杀过来。激战过后,全部宋朝官兵近万人,包括葛怀敏、曹英等将领十六人,皆力战而死。
  击败葛怀敏宋军,西夏军取得大胜,元昊“长驱抵渭州,幅员六七百里,焚荡庐舍,屠掠民畜而去。”幸亏诸路宋军坚壁固守,范仲淹率军来接,加之陕西诸路二十余万驻兵的牵制,以及吐蕃诸部在西夏背后的“埋伏”,元昊才没能重新上演一出五胡时代天翻地覆的大戏。
  葛怀敏此人,是宋太宗手下名将葛霸的儿子。葛霸“姿表雄毅”,想必这葛怀敏样貌也是一表人才,但范仲淹早就奏称其“猾懦不知兵”。史称,葛怀敏“通时事,善侯人情,故多以才荐之。及用为将,而轻率昧于应变,遂至覆军。”太平时节,这个仪表堂堂的“高干子弟”自然可以在朝廷内外大显风光,但边庭战事危急,葛怀敏这种绣花枕头可就不行了,此人最终战死沙场,也算是条汉子。
  定川寨大败之后,宋廷上下完全死心,再不做进攻的妄念,专心守土。特别是韩琦与范仲淹,“二人号令严明,爱抚士卒,诸羌来者,推诚抚接,咸感恩畏威,不敢辄犯边境”。西北民众也做民谣:“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当然,“西贼”(夏兵)既未胆寒也未破胆,只是因为多年战争,杀人一万,自损三千,西夏的国力也因战争大损,民不聊生,故而暂缓了对宋朝的军事进攻。同时,由于宋朝答应每年增加辽国二十万“岁币”,辽朝好处拿到,不再向宋朝施压,反而“义劝”西夏收手。在此情况下,如果再发动大规模战争,元昊自己也不敢保证契丹人做出什么事情。
  范仲淹、韩琦二人,皆是才兼文武,经国大手,铁石心肠,也能做清丽小词。以下试摘两首,从另外一个侧面了解两个人杰的为人。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范仲淹 《苏遮幕》
  病起恹恹,画堂花谢添憔悴。乱红飘砌,滴尽胭脂泪。惆怅前春,谁向花前愁?愁无际。武陵回睇,人远波空翠。韩 琦《点 绛 唇》
  此词辞意凄婉,颇有情致深韵,此情此景,真想不到是出自刚毅英伟、喜怒不见于色的大丈夫韩琦之手。
  宋夏三次大战,皆以西夏胜利告终。总结原因,不外有如下几点:
  其一,元昊总兵数虽少于宋军,但每次大战皆是集中优势兵力,五指成拳,以人数之胜,一举歼灭宋军一部主力;反观宋朝,战线拖沓,兵源分散。
  其二,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无论是宋军的动向以及作战地形,西夏军皆事先成竹在胸,反观宋军,数次贪功冒进,连间谍、尖兵侦知的情报都百分百不实,不败才怪。
  其三,游击战术,转战不疲。元昊常常声东击西,偏师屡出,令宋军如堕云里雾里,乖乖受骗。
  “(宋)太祖惩唐季藩镇,削其兵柄,收其赋入。一兵之籍,一财之源,一地之守,皆人主自为之也。然专其大利,而受其大害。废人而用法,废官而用吏,禁防纤悉,大与古异。威权最为不分,故人才衰乏,外强中弱”(叶适《始论篇》)所以,宋朝重文抑武现象,乃开朝就立为国策的“原则”,矫枉过正,日后终成衰弱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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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20   大战之四:河曲之战(夏辽之战)
  庆历三年(公元1043年)春,由于连年征战,西夏国力已臻衰竭,元昊就乘机派出使臣上书宋朝商谈和议。宋仁宗密诏庞籍与元昊谈判,“元昊闻之大喜”。谈来谈去,关键问题仍然是元昊称帝的问题,宋朝坚持要元昊自削“僭号”。元昊恼怒,大言:“(我)如日方中,止可顺天西行,安可逆天东下。”经过拉锯谈判,元昊派使臣至延州上书,“自称‘男邦泥定国兀卒,上书父大宋皇帝’,更名曩霄而不称臣”。虽不称臣,元昊以儿子自居,总算给了宋朝一个台阶。
  正当宋朝准备答应与西夏的和议,辽朝派来使臣,要宋朝不要与元昊讲和。两难境地下,宋朝的礼部郎中吴育发表意见,顿解愁结:
  “契丹受恩,为日已久(指宋辽两国自澶渊以来一直关系友好)。不可纳一叛羌(西夏元昊),而失继世兄弟之欢。今二番自斗(夏辽关系吃紧),斗久不懈,可观形势,乘机立功。万一吾朝速纳元昊,为臣恐契丹窥兵赵魏(河北),致使辽宋战事又起。”
  接着,吴育又出主意,宋朝可派使臣到西夏,告诉西夏要一如继往与辽朝和好,宋朝方许约和;同时,又派使臣去辽朝,告诉契丹人,宋朝已经命令元昊向辽朝道歉,在此前提下,才接受西夏的求和,否则,当再兴兵征讨。
  宋廷依计施行。果然,此举中规中矩,西夏、辽朝皆无借口向宋朝发威,宋朝总算在外交上取得一次成功。
  辽朝方面,早在1031年辽兴宗即位之初就把辽朝的兴平公主(辽兴宗姐姐)许配给元昊,但夫妻二人关系一直不睦,完全是政治婚姻带来的冷淡与疏隔。后来,兴平公主病重,元昊仍旧搂着别的美女狂欢,对公主不闻不问。直到公主病死,元昊才向辽国“汇报”此事。辽兴宗闻讯大怒,当时就派人持诏“切责”元昊。元昊由于正忙乎攻宋,也低头装孙子,献贡献宝讨好辽兴宗。后来,辽朝从宋朝又讹诈每年多二十万“岁币”后,很是站在宋朝方面说话,劝阻元昊不要伐宋。元昊恼怒至极。再往后,夏辽两国因边境地区的党项部落归属问题发生争执,最后发展到元昊劝诱辽国的党项人叛逃,辽国派使臣令元昊归还,元昊不从,双方翻脸。
  既然与辽国闹僵,自然要加快与宋朝的和议。公元1043年夏天,宋仁宗派使臣到夏州,答应册封元昊为夏国主,“岁赐绢十万匹,茶三万斤”,虽然说是“赐”,文字游戏而已,实则是花钱买平安。大臣蔡襄上言,“元昊自称兀卒,有时又自译为‘吾祖’,以此陵侮朝廷,万万不可许和。”宋仁宗厌战,不听。并下诏召韩琦、范仲淹还朝为官。大臣富弼上言劝宋仁宗应留韩、范之中的一人守边,但当时执政晏殊等人“厌兵”,答应了元昊的一切要求。
  转年,公元1044年五月,辽朝内党项族叛乱,辽朝派军前去镇压,元昊派兵救援,竟把辽朝的招讨使也杀掉。大怒之下,辽圣宗在国内征调人马,准备亲征讨战西夏。在此情况下,西夏更急于与宋朝讲和。最后,在元昊的加码要求下,宋朝把“岁赐”提至“银、绮、绡、茶二十五万五千”,西夏答应奉宋朝为正朔,并在高平寨与保安军设立榷场。其实,宋朝使臣前往,西夏只是在宥州“接待”他们,从来未到过兴州(银川),“元昊帝其国中自若也”,他爹李德明还会在宋使来时把“皇宫”内的匾额暂时撤下来一会儿,元昊索性连这道手续也免了,根本不让宋使入“首都”。
  宋夏议成。当年十月,辽夏二国开始大打出手。
  辽兴宗本人怒气冲冲,连出三路大军,共十万精兵,渡过黄河,直朝西夏境内杀来。大军一直前进四百里,未遇任何抵抗。最终,辽军在贺兰山北麓发现元昊部队,辽军纵兵进击,把夏军杀得大败。元昊与宋军打惯了胜仗,初遇和自己实力差不多的辽军,自然压力倍增,尤其是当他看到辽朝源源不断的增援士兵,心中大惧。于是,元昊又使缓兵计,派使臣向辽兴宗谢罪请降。辽兴宗想见好就收,其臣下韩国王萧惠等人不答应,劝辽圣宗,一鼓作气,扫平元昊,以免日后他再生祸患。
  思来想去,辽兴宗点头。于是,辽朝的韩国王萧惠为前锋,又朝元昊西夏军杀去。元昊见势不妙,边撤退,边坚壁清野,烧掉一路上凡有的粮草和居所,连撤一百里之遥。这种焦土政策管用,辽朝十万大军本来要以战养战,这样一来,后勤顿失保障,人粮马料皆成大问题。特别是辽朝战马,因缺草料,病亡大半。元昊又恰如其分地派人“请降”。
  辽国君臣正在大营计议,元昊忽然发起猛攻,直袭萧惠大营。萧惠不孬,忙整军出战,把元昊又打得败退。辽军正待追击,忽然天起大风,吹扑向辽军。古人迷信,契丹人更是信神信鬼,大风一吹,兵将皆心惊肉跳,一时军中大乱。元昊已经习惯了自己地盘上这种风沙乍起的天气,立刻命夏兵反攻,把辽军打得大败,俘获数十辽国贵族大臣,辽兴宗本人只与数十骑勉强逃脱,差点成为这位妹夫的阶下囚。此次大战,发生于河曲(今内蒙伊克昭盟),故称“河曲之战”。(当然,“河曲之战”各种史书上记载矛盾,《辽史》更是支支吾吾,含混其辞。据《辽史?伶官传》所记,辽兴宗败后,苍惶逃命,其身边有个戏子名叫罗衣轻,生死关头还挺幽默,趁着辽兴宗驻马喘息时,刻意搞笑:“陛下您看看鼻子还在吗?”夏辽之间发生战争,夏人总爱把被俘的辽人鼻子割掉再放归,罗衣轻以此为笑乐想逗辽圣宗开心。辽兴宗此时刚捡得一命,听罗衣轻如此说,怒上心头,叱命旁人(卫士无多)把罗衣轻宰了。时为太子的辽道宗赶紧解劝:“插科打诨的不是黄幡绰(有名的搞笑戏子)”罗衣轻顺口接声:“行兵领队的也不是唐太宗”,仍旧不肯服软,继续拿辽兴宗找乐。辽兴宗闻言也笑,知道此次大败全是自己该断不断。从《伶官传》的记载,可见辽兴宗确实大败而归。败后,辽国人害怕宋朝人知道后耻笑,还在幽州等地大贴告示,夸耀大败西夏,元昊服软纳贡,但宋朝边地探子不少,自然洞悉实情。)
  虽然大胜,元昊毕竟人精一个,知道辽国仍旧有倾国再来的可能,到时侯,不一定再这么好运。所以,元昊仍旧低姿态,派使与辽朝讲和,并送回西夏军俘获的辽朝驸马等贵族大臣。辽兴宗窝了一肚子火,也不好发作,知道元昊不好惹,只得“暂从其请”。河曲之役,辽朝所受打击不浅,其属下的女真、渤海等部落也终于发现,作威作福的契丹人并非不可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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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21   天让谁灭亡,先让谁疯狂――元昊的下场
  元昊大败宋朝数次,获取无数“赐物”。接着,他又大败辽兴宗本人亲征劲军,赢取边境安宁。元昊虽然“臣服”宋朝,在国中仍旧称皇称帝,惬意得不行。另外,他的谋主汉人张元病死后,替他出“远谋”大主意的人不多,加之西夏疆土已经不小,同北宋、辽朝完全可以鼎足而立。昔日雄才大略的元昊,便开始追逐人生的享乐。不顾国内民力凋弊,元昊大兴土木,四处修营奢侈的宫殿,往往边游猎边玩乐,反正到处是行宫。
  元昊有五个妻子,第一个是辽朝的兴平公主,第二个是没藏氏,第三个是野利氏,第四个是没(左口右移)氏,第五个是索氏。本来,元昊已经立野利氏所生的宁令哥为太子,此人相貌酷肖元昊本人。后来,元昊想为宁令哥娶没(左口右移)氏为妻,谁料,婚礼开始后,元昊见没(左口右移)氏貌美如花,淫心辄起,自己就当起了新郎官,老公公把儿媳妇办了,太子宁令哥恨得不行。
  西夏当时的国相是没藏讹庞,此人当官完全是靠裙带关系。其妹没藏氏原是西夏豪酋野利遇乞的老婆。野利遇乞成族人被元昊杀掉,没藏氏出家为尼。元昊早就知道没藏氏貌美,常常以拜佛为名出入尼寺与没藏氏幽会,还不时带她外出巡游玩乐。公元1047年,没藏氏在陪元昊游乐的途中早产,出于当时御营要扎于西岔河边,生下来的孩子就取名宁令两岔。宁令,在西夏语中是“欢喜”的吉祥意思。“两岔”后来就以音变音,成为“谅祚”。但是,据《辽史》所载谅祚小名也是“宁令哥”,与元昊的大太子同名。又有南宋人著书,表示元昊凡七娶:“一默穆氏,舅女也,生一子,以貌类他人,杀之;二索氏,始曩霄攻牦牛城,讹传战没,索氏喜,日调音乐,及曩霄还,惧而自杀;三多拉氏,早死;四密克默特氏,生子阿哩,谋杀曩霄,为鄂桑格所告,沉于河,杀密克默特氏于王亭镇;五叶勒氏,约噶从侄。颀长,有智谋,曩霄畏之,生三子,长曰宁明,喜方术,从道士修篁学,辟谷,气忤死;次宁凌喝(宁令哥),貌类曩霄,特爱之,以为太子;次锡狸,早死。六耶律氏;七摩移克氏(没(左口右移)氏),初欲纳为宁凌噶妻,见其美,自取之,号新皇后。宁凌噶愤杀曩霄,不死,劓其鼻,曩霄因创死”记载此事的李焘是南宋著名历史学家,其《续资治长编》应该有严密考证,且南宋距元昊时代相隔不远,西夏依旧存在,他的资料更为可信一些。
  国相没藏讹庞非常狡猾,见太子宁令哥(宁凌噶)郁郁不乐,其母野利氏又被废,就挑唆这个小伙子去杀元昊,并答应元昊死后立宁令哥为帝。其实,没藏讹庞的如意民算盘打得很好:宁令哥杀掉元昊,自然宁令哥得死,可立自己妹妹的儿子谅祚为帝;宁令哥事败,被元昊所杀,新太子自然也是自己的外甥谅祚,此宝好押,押在哪边都能赢。
  宁令哥小伙为怒火烧红了双眼,又有手握实权的国相没藏“支持”,杀心顿起,拎一把大刀就冲入内宫。当夜,正是1048年(夏天授礼法延祚十一年)元霄节,元昊刚与数位美女肉搏完毕,一身香汗未褪,犹自捧金杯痛饮。忽然一股寒风扑面,元昊下意识一闪,宁令哥的大刀已把他爸爸的鼻子头全部削掉,元昊酒醒,满殿乱跑,囔囔着鼻子大叫“抓贼”。这位西夏王数年割掉无数辽人的鼻子,料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鼻子也被割去,“主刀人”还是亲儿子宁令哥。
  宁令哥年青莽撞,看见父王一张大血脸,心下也慌,扔下刀就跑出后宫,奔入国丈没藏讹庞家躲藏。国相二话没说,马上逮捕宁令哥,顺便还捎上他亲妈野利氏,立即处死。
  元昊方面,如果别的地方受伤还好救。大鼻头被割,血流如注,不仅巨痛,也止不住血,因为鼻子的血管太丰富。最终,这个巨贼活活失血而死,小脑袋终归为大脑袋惹来巨祸。
  元昊死时年四十六,庙号景宗。临死,他虽言语不清,仍表示要大臣立其兄弟委哥宁令为帝,国相没藏自然一万个不答应,威胁利诱,终于把自己外甥谅祚推上帝位,是为夏毅宗,当时还不到一岁。
  元昊为人,阴险毒辣,十足的冷血动物,不仅把党项贵族成族诛杀,酖母、杀妻、杀子、杀叔,反正只要稍稍不顺适其意,立刻就会被弄死。最终,这么一个残暴的恶君为其儿子所弑,当属天道好还。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元昊此人智商极高,天性聪颖,开土拓疆,可称上是人中龙虎。
  时下一些以元昊为题材的电视剧,如同描写成吉思汗的电视剧一样,尽是些老套路。在电视剧编剧笔下,无论成吉思汗还是元昊,均是“苦大仇深”,不甘心本族群受压抑,有胆略,有抱负,最终拍案而起,反抗“压迫”和“剥削”――所有这些,除了暴露电视剧编导的低智商外,也显示出“阶级分析”的残渣仍余存在当今人们的脑袋里,久久挥之不去。
  元昊、成吉思汗此等人,本质上就是一种胸怀大志的屠夫,是高级意义上的流氓和恶棍,天生杀才。他们的出现,是时代的悲哀与民族(无论对汉族还是他们自己的民族)的不幸。千百万流血的面孔,最终只换来后世对一、两个符号一般“威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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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22   一个人的“改革”――王安石变法
  说起王安石,倒有百分之八十的国人想起列宁。因为中学历史课本上,有列宁的“金口玉言”:“王安石是中国十一世纪的改革家”,于是乎,知道“熙宁变法”的国人没几个,大都知道“”。中国古代史官言“”,贬义很明显,直指是他“一个人”的变法,乃是不得人心的“变法”。
  其实,列宁对于王安石到底是谁,他自己根本不甚了了,而列宁“夸奖”王安石的一句话,原本出自这位伟大导师一篇文章的小注,文章全名是《修改工人政党的土地纲领》。在此文中,列宁对当时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第二类土地意见表示怀疑:“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土地纲领应当要求没收地主土地,但不应当要求任何形式的土地国有”,紧接此段文字的括号里,列宁加上一句:“持这种意见的大概有芬恩同志,可能还有普列汉诺夫同志,虽然他的意见不明确”,紧接着,列宁大力赞许俄国农民对地主土地所有制的反抗,竭力支持第四类意见:“在一定政治条件下实行土地国有”。列宁毕竟是知识分子出身(虽然他杀了无数知识分子),在阐述毕自己的观点后,他又在上述言论后引出小注放在文章后面,对于普列汉诺夫的“意见”,列宁在注释里写道:“普列汉诺夫同志在《日志》第五期中警告俄国不要重蹈王安石的覆辙”,紧挨这句话,列宁又加一个括号,括号里面才是广被中国人断章取义引用的话:“王安石是中国11世纪的改革家”,纵观之,这句话只是说明意义的表述文字,并非赞语和评定语,国人只取前半句,完全是生吞活剥。如同我刚刚看完电影《无极》,我认为:“《无极》是世界电影历史上一部不可多得的富有想象力的大片,如果有人这样认为那简直是荒谬至极!”假如哪位读者或者“二陈汤”擦鞋者偷了我上面话的前半部分,整个意思完全就变了性质。
  列宁在注释中还说:“(普列汉诺夫)力图证明,农民的土地国有思想,按其根源来说是反动的。这种论据的牵强是一目了然的……如果二十世纪的俄国可以同十一世纪的中国相比较的话,那么我们同普列汉诺夫大概既不必说农民运动的革命民主主义性质,也不必谈俄国的资本主义了……”其实,不仅列宁对王安石不甚了了,普列汉诺夫本人也不甚了了,他在《论俄国的土地问题》一文中反对土地国有化,认为“这种制度无非是一切东方大专制国家所依托的经济制度的莫斯科版……”他抨击了法国无政府主义者雷克鲁从俄国汉学家扎哈罗夫那里搬抄中国宋代土地“共产主义”的故事,把当时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中主张土地国有的人讥讽为“俄国的王安石们”(也喻指列宁等人),列宁对此当然不服气,反言相击,意思是你普列汉诺夫别拿“王安石”说事。
  可见,无论列宁还是普列汉诺夫,对的内容都是皮毛之见,正如我们国人常常说起亚里斯多德、赫拉克里特、柏拉图等人名一样,对于这些“高人们”真正的思想,根本不知就里(倒是知道柏拉图的“精神恋爱”和《米老鼠和唐老鸭》中的一条狗名字叫柏拉图)。,从来没有“土地国有”的一丝一毫内容,倒是其反对派诸如大儒程颢等人一直主张倒退到中国上古的“井田制”,那才是真正的“土地国有”。(李在山先生为此对《列宁全集》做过逐页考证,在下也曾详细地爬梳一番)
  ,近一千年来 臧否不一,众口纷纭,好的说他“富国强民”,坏的说他“剥民兴利”,其实,现代以来,对王安石最为推崇的倒是孙中山和他的国民党。三民主义中的“民生主义”就与王安石“抑制尊并”、“均济贫乏”一拍而合,而后,国民政府的“保卫团法”基本就是王安石“保甲法”的现代版。
  王安石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倒底是什么内容?变法的前因、后果又如何呢?所有这一切,当从宋真宗崩后加以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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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23   宋朝太后也垂帘――真宗皇后刘氏的十一年之政
  宋真宗晚年,得了半身不遂的毛病,凡事多决于刘皇后。
  说起这位刘皇后,那真是历史一大传奇式人物,典型的中国版灰姑娘遇王子,是好梦成真大美满真人剧。不知为何,后世评书艺人和劳动人民不买帐,又有戏剧《狸猫换太子》对她大肆“诬蔑”,把她刻划成阴险妇人,真是匪夷所思。
  “章献明肃(谥号)刘皇后,其先家太原,后徙益州,为华阳人。祖(刘)延庆,在(后)晋、(后)汉为右骁卫大将军;(其)父(刘)通,虎捷都指挥使、嘉州刺史,从征太原,道卒。”《宋史》虽是官修正史,但上述内容,除了“益州”两字,没一句是真。刘皇后就是益州人,完完全全不掺假的川妹子,她之所以编出其祖父是从太原来,无非是想冒充是北汉刘氏皇族的支属,想抬高自己的门望。其祖其父也没有做过什么将军、刺史,皆是小买卖人,土得掉渣的蜀地汉人,绝非是北汉刘氏沙陀种。
  《宋史》又讲,刘皇后自小就父母双亡,由姥姥养大,擅长“播鼓”,实际上是做小买卖时摇拨浪鼓以招徕客人。“蜀人龚美者,以锻银为业,携之入京师。”正史中这句更有猫腻,银匠龚美为何把刘氏这么个少女带入京师做买卖呢,实际上,是刘氏家穷,十二、三岁即卖给了龚银匠做老婆,当垆播鼓,招徕顾客。时为襄王的宋真宗微服行于街上,看见这位川妹子貌美如花,很快就勾引到手,给老实头龚美不少金银,把刘氏弄入自己的襄王府中藏娇。别人没说什么,同是劳动人民出身的宋真宗乳母王氏不干,认为刘氏出身太微贱,向宋太宗告状。太宗不满,时为太子的宋真宗不得不忍痛割爱,把刘氏小姑娘“斥去”,其实,是把她送到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张耆家中躲避。宋真宗即位,马上把刘氏迎入宫中立为美人,后又进为德妃,最后封为皇后。
  宋真宗如此迷恋刘皇后,一方面是小姑娘貌美,另一方面估计是刘氏破瓜早,深晓云雨之事,比起宫中那些大家闺秀出身床上放不开的嫔妃,自然另有一番风情。宋真宗待刘皇后前夫银匠龚美也不薄,让他改姓刘,以刘氏的兄长相称。后来,这位“刘美”一直做皇家包工头,还做到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的大官。六十花甲之年,老刘才善终病死。宋朝皇帝就是仁德,如果放在北朝或是以后的明朝,肯定要诛杀成千上万的人来保守这个“秘密”,真宗皇帝竟如此“和平”解决了“同情兄”的问题,让人大翘拇指!
  刘皇后不仅仅是漂亮,“性警悟,晓书史,闻朝廷事,能记其本末。真宗退朝,阅天下封奏,多至中夜,(刘皇)后皆预闻。宫闱中有事,辄傅以故实相对。”可见,刘皇后虽没受过什么系统教育,却冰雪聪明,不是那种只有漂亮脸蛋子的无脑美女。
  真宗皇帝多病,刘皇后当权,大臣寇准、李迪深以为忧。真宗皇帝的病时好时坏,一次,他清醒时,枕着太监周怀政的大腿,与这位公公商议太子监国的事情。周怀政本人就是太子宫属,当然希望小主人(日后的宋仁宗)秉政,就出宫与寇准等人密议。寇准酒后失言,消息泄露,周怀政颇不自安,就与几个太监密谋,要杀掉丁谓,以寇准为宰相,拥真宗为天上皇,让当时还是太子的宋仁宗为帝,并罢黜刘皇后。与周怀政共谋的太监想立功,反而密告丁谓。丁谓连夜行动,派人逮捕周怀政等人,并把审讯结果上呈真宗皇帝和刘皇后。宋真宗听说周公公想把自己架空,自然很恼怒,下诏杀掉了周怀政。丁谓也添油加醋,把本不预谋的寇准也外贬,并欲置之死地。想当初,丁谓正是由于寇准的提拔才得以入朝参知政事,恩将仇报,自然是小人惯有的“品德”。
  真宗皇帝下诏,表示军国大事仍旧由自己亲决,“其余皆委皇太子同宰相、枢密等参议施行”,皇太子当时是十来岁的小孩子,真正的朝中大事是刘皇后和丁谓说了算。大臣王曾有大略远谋,他私劝与刘皇后有姻亲关系的钱惟谊说:“太子幼,非中宫(刘皇后)不能立;中宫(刘皇后)非倚太子则人心亦不附。(皇)后若加恩太子则太子安,太子安则刘氏(宗族)安矣。”钱惟谊乘间以王曾之言进劝刘皇后,“(皇)后深纳焉”。所以,这位王曾实际上比寇准和李迪有远见。寇、李二人虽是大忠臣,但他们只想着怎样去掉母后干政的威胁拥立太子,没有想深一步――天下治道,以孝为先。刘皇后乃太子嫡母,总不能把妈杀了,再立一个少年为帝吧。
  真宗皇帝崩,遗诏太子赵受益更名赵桢,柩前即位,是为宋仁宗,时年才十三岁。王曾奉遗诏入殿庐草拟制书,“命皇后权处分军国事,辅太子听政”。丁谓想去掉“权”字,因为“权”是“暂时”的意思。王曾力争,认为“权”字不可去,不得坏祖宗成法。丁谓无奈,只得依从。其实,丁谓之意,并非是给刘太后手中加权力,而是想打着刘太后的旗号,自己可以长期在朝中掌政。
  丁谓大权在握,马上结交时为“内押班”的太监曹允恭,密请太后降手书:“帝(仁宗)朔望见群臣,大事则太后召辅臣决之;非大事,则令(雷)允恭传奏禁中画可以下。”如此,丁谓完全可以自决政事,扯虎皮做大旗,凡事以“太后”说事,同列官员则“不敢争”。另外一个恶果,则是“两宫异处而柄归宦官”,雷允恭这个太监作为宫内外的“传话筒”,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恃势专恣”。
  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丁谓马上贬寇准于雷州,贬李迪于衡州(李迪曾上谏宋真宗不要立刘氏为皇后,故而为刘太后深恨)。
  但是,丁谓太轻看了刘太后,以为刘氏一妇人,皇帝一孺子,凡事皆是自己和雷允恭一人说了算,高兴没半年,这两个人,一个死,一个贬。
  其实,丁谓之贬,表面看上去,是因为太监雷允恭以“宜先帝子孙”为名,擅自命人把真宗皇帝的陵墓改址上移,致使泉水涌出,冲毁陵址。丁谓当时附和雷允恭,自然有连带责任。但丁谓真正遭贬,还是因为他有二件事得罪了刘太后。其一,有一天宋仁宗小孩子爱睡觉,刘太后传旨中书省,想一个人上朝见群臣,丁谓闻知,坚执不可,“由是稍失太后意”;其二,丁谓又算计内宫的花费财用,“太后滋不悦”。妇人之怨,易怒难消,加之刘太后又是聪明人,知道丁谓与雷太监一里一外想架空她,盛怒之下,处死雷允恭,贬丁谓于崖州。本来,刘太后还想处死丁谓,有大臣认为仁宗皇帝刚继位就处决大臣“影响不好”,才“从轻”发落。
  丁谓“机敏有智谋,险狡过人”,沦落到这份儿上,仍然算计。当时,他家属皆在洛阳,于是,他修书一封,在信中把自己大骂一顿,称自己“深负国恩”。嘱咐家人不要埋怨“国家”。然后,他把这封信直接寄给洛阳的地方首长。这么一个大罪人有信来,洛阳的官员当然不敢亲自开启,怕惹上与丁谓“交通”的罪名,就直接上呈朝廷。刘皇后与小皇帝见信后“感恻”,就下令把丁谓移至更近些的雷州。机关算尽,数年后丁谓得以以“秘书监”的身份致仕,但再也未能“东山再起”。坏人下场,还算不赖。
  刘太后垂帘听政,实际上如同皇帝一样,要说她完全没有“想法”,也不实际。一次,她问参知政事鲁道宗:“武则天是什么样的帝王呢?”鲁道宗正派人,当然听出刘太后弦外之意,直言道:“武后,乃唐朝罪人,差点毁了社稷国家!”刘太后默然。上朝时,又有小官趁机巴结,要刘太后立刘氏七庙以显尊崇,鲁道宗反驳:“若立刘氏七庙,皇帝家该立几庙?”还有一次,刘太后、宋仁宗一同去拜佛,刘太后想安排自己的凤辇在小皇帝的仪仗之前,鲁道宗上谏:“夫在从夫,夫死从子,妇人不能在前”,刘太后顿了顿,想了想,还是依礼在宋仁宗后面礼佛。
  鲁道宗直谏,但总给刘太后“面子”。秘阁校理范仲淹不然,他上书认为,宋仁宗在宫内朝拜刘太后,是行家人礼,当然可以。但是,天子与百官同到朝上向刘太后施礼,是亏欠君主礼仪。“疏入,不报。”宰相晏殊吓得够呛,他把范仲淹叫来训斥:“你这小子如此狂率邀名,这不连累我吗,后悔当初荐你为官。”范仲淹正色言道:“我正是怕别人议论您推荐我当官而不称职,才直言上疏,不料今日反以忠直得罪您!”晏殊无言以对。不久,范仲淹又上书让刘太后还政于宋仁宗,“亦不报”。刘太后不喜欢这个倔直的臣子,便把他外放为河中府通判。即使身在朝外,范仲淹仍上书,请刘太后还政于皇帝。
  明道元年(公元1032年),“先帝”宋真宗的一个普通嫔妃李氏病死。此人在真宗时只是个“婉仪”,仁宗即位后,一群“后妈”皆进位,李氏得为“顺容”。病重临死,李氏才进位“宸妃”。按理讲,皇帝嫔妃众多,死一个并非什么大事。但是,宰相吕夷简闻知此事,即刻入宫见刘太后。李氏之死之所以能惊动当朝宰相,其中还隐藏一个天大的秘密:李氏不是平常人,她是当今皇帝宋仁宗的生身之母!
  李氏本是杭州人,入宫时作真宗刘皇后的侍女,地位卑贱。真宗皇帝一次性起,顺便就把刘皇后的这个俏丫环给“幸”了,一炮成功,怀上了日后的宋仁宗。这件事,古代很普通,并非现代人想象得那样男主人把小保姆睡了那么严重。孩子生下后,当时还是德妃的刘皇后“攘为已子,李(氏)不敢言,中外亦不知。”真宗皇帝自己不说,别人当然更不敢张扬,而且,刘氏当时把小孩子养为已子,实际上无形中也提高了这孩子的地位。当然,刘皇后养仁宗为子,也不是天天喂奶换尿布什么的,只是她对外宣称这孩子是自己所生,一切养护任务皆由她亲如姐妹的杨淑妃进行。李氏日后又被真宗皇帝“幸过”,生有一女,刚生下来就死掉。虽然与“真龙”有过数次云雨之欢,还育有龙子,但李氏地位微贱,无论真宗皇帝生前死后,她都“默然”处于一大堆嫔妃之中,“未尝自异”。其实,按当时人的心情,李氏心中已经非常满足,自己一个丫环出身,能得幸于天子,能为皇帝诞下龙子,已是天大的恩宠。“(时)人畏太后,亦无敢言者”,仁宗当皇帝十年,已经二十三岁,仍旧以为刘太后是其生母,对李氏一事全然不知。
  宋仁宗不知道,身为宰相的吕夷简当然知道这个秘密。听见刘太后在内宫要以一般宫人的丧仪埋葬李氏,老吕赶忙入宫,入奏对李氏“礼宜从厚。”
  刘太后一惊,忙让仁宗皇帝先下去,自己与吕宰相商议丧仪之事。宋仁宗不知就里,他本人对父皇的这位李妃根本没有印象,自然乐得清闲,出殿游玩去了。
  刘太后站起身,隔帘问吕夷简:“死了一个宫人,怎么劳您宰相问此事?”
  吕夷简回答:“为臣乃宰相,事无内外,都应该过问。”
  刘太后听出老吕话中有话,怒问道:“相公您要离间我们母子关系吗?”意思是你想通过厚葬李氏来挑破这层窗户纸吗?
  吕夷简当然是厚道人,他回答:“为臣所以劝太后您厚藏李宸妃,是想日后保全您刘氏宗族啊。”
  刘太后默然,仔细思之,深觉老吕说得有道理。
  宫中太监为了讨好刘太后,上下都不好好为李宸妃治丧,吕夷简亲自对主管丧事的太监头说:“李宸妃是当今皇上生母,如果不以应该的礼仪埋葬,以后必有因此获罪的人,到时别怪我吕夷简没打招呼。应该以皇后的服饰和礼仪埋葬,棺中充以水银。”太监赶忙转告刘太后。此时,她也完全想明白,下诏以皇后礼下葬李氏。
  李宸妃死后,刘太后心中郁郁,转年,病重其间,她服天子袞冕,到太庙行礼,平生第一次过了天下第一人的瘾。不久,刘太后病重,口不能言,数次自抚其衣向侍病的仁宗皇帝示意。大臣薛奎听宋仁宗这么说,忙解释道:“太后身服天子仪服,怕死后在地下不好见真宗皇帝。”宋仁宗大悟,下诏以皇后仪服埋葬刘太后,并以四个字“庄献明肃”来追谥。宋朝旧制,皇后皆两字谥,四字谥自刘太后始。
  刘太后死不久,就有人告知宋仁宗他并非刘太后亲生,而且其生母李宸妃是“死于非命”。“帝(仁宗)号恸累日,下诏自责,追尊(李氏)为皇太后,谥庄懿”。为了查明真相,宋仁宗派人挖出生母棺木,亲自启视,见生母身着皇后服饰,加之水银灌棺保护,颜色如生,没有任何中毒等迹象。宋仁宗长叹:“怎能轻信人言呢。”转而更厚待刘太后宗族。寻找多日,仁宗知道自己还有个舅舅李用和在世,忙召入宫中,立授节度使之职,“宠赉甚渥”。
  “初,(刘)太后爱帝如已出,帝亦尽孝,始终无毫发间隙。至是,帝亲庶务,言者多追诋太后时事。”此时,范仲淹又被召回朝廷。此人真乃正直之士,从前虽为刘太后贬为外任,现在反而在仁宗面前为太后说好话:“太后受先帝遗命,调护陛下者十余年,今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德。”仁宗也是厚道人,下诏禁止再有人追究太后垂帘时的是是非非。所以,戏曲《狸猫换太子》一事,完全是瞎掰。
  刘太后此人,出身虽然低贱,“而号令严明,恩威加天下”,施政方面没有什么阙失。而且,她行事有理有节,每赐刘氏宗族宫内御食,皆易以寻常器皿,“勿使皇宫器物入吾家也。”真宗皇帝二妹入见,刘太后见之亲礼,赐珍珠头帕。与太后关系不错的润王妃李氏也要求得一珠帕,刘太后立刻拒绝:“二公主,先帝之妹。你不过赵家老媳妇,怎能和皇姑相比。”最可称道的,三司使程琳谄媚,上献《武后临朝图》,刘太后掷之于地,怒斥:“吾不作此负祖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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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24   四面边声连角起――从宋仁宗到宋英宗
  宋仁宗在刘太后死后,终于真正当上了皇帝,开始亲政。没过几年,西夏的元昊称帝,宋夏战争轰轰烈烈展开,最终双方都大伤元气,特别是宋朝,除向辽朝给“岁币”外,又要每年向西夏“赐”岁币,凭添了经济负担。不仅边事吃紧,宋朝国内又爆发大小不一的“起义”,沂州的王伦和商州的张海等人揭竿而起,很让北宋君臣伤脑筋。内忧外患之下,范仲淹上呈《答手诏条陈十事》,宋仁宗开始了“庆历新政”的改革,中心点在于整顿吏治。但折腾了不到一年,范仲淹、韩琦等人悉被罢出朝廷,最后以“朋党之争”的定论结局。
  无论如何,宋仁宗统治时代,北宋名臣辈出,仁宗皇帝本人也“恭俭仁恕”,非刻薄寡恩之君,所以其统治时代涌现出各种类型的忠直之臣,当然,作为搞政治的臣子们,秉性脾气不尽相同,有各种各样的性格缺欠和道德“瑕疵”,但大体上还是良臣多,奸臣少,范仲淹、韩琦、吕夷简、晏殊、薛奎、杜洐、包拯、文彦博、富弼、狄青、欧阳修等等,或文或武,皆一时人杰。此外,文学、哲学以及科技方面,柳永、宋庠、梅尧臣、苏洵、蔡襄、周敦颐、二程兄弟、沈括、毕开等等,皆是生活于宋仁宗时代,真可用“灿若群星”来形容这一时期的各类人才。
  历史的真实,总出现“好人无好报”的现象。宋仁宗如此一个仁君,在位四十二年,竟然一个儿子也没有。继承人问题是帝国最最重要的事务,在大臣韩琦、司马光等人的坚持下,宋仁宋只能立其堂兄濮安懿王的儿子赵宗实为太子,改名赵曙。转年,公元1064年,宋仁宋病死,其堂侄赵曙即位,是为宋英宗。
  宋英宗身体很差,精神上也有遗传毛病,他在位最重要的政治事件是类似明朝“大礼仪之争”,即英宗想把他死去的生父濮安懿王也升格为“皇帝”,朝臣们为此大打出嘴,争执不休。最后,宋英宗还是未敢追尊其生父为“皇帝”,只是把老爸的坟园称为“陵”。比起明朝嘉靖皇帝为此事杖死十来位大臣的王八蛋行为,宋英宗要仁义得多。英宗皇帝仅在位四年即病死,其长子颍王赵顼继位,是位宋神宗。
  此时,宋朝的国力已大不如前,方方面面都呈江河日下之态。首先,宋朝对“士人”太好,“恩赏”太厚,整个官僚机构臃肿得不行。宋朝帝王仍比较“厚道”,从来不怎么想“消肿”机构,总是慷慨地赠予大臣金银珠宝,“班仅庶僚,非有殊迹,亦被横赐。”到宋真宗咸平年间,已经有具体数字,天下“冗吏”多达十九万五千余人,而且,那些带有“使相节度”荣衔的大官,光薪俸支出就大的惊人。以三班院为例(供奉官,左殿直,右殿直),宋初只有官吏僚员300人,宋真宗时已有四千多,宋仁宗时已经过万。宋仁宗统治时代,开科取士,进士加诸科就近一万人。这一万人看似数字不大,但都是官员之选,而宋朝一般官员的薪俸都可让诸朝士人眼红。不仅如此,还有那些皇族、外戚、功臣等等的后代,在“恩萌法”的庇佑下,一大群人生下来就有“级别”,有“级别”就要有俸禄,这帮人有钱有闲有精神,更有时间“制造”人,呈几何级数上升。不讲皇族,仅以大臣王旦为例,“王旦卒,录其子弟、侄、外孙、门客,从授官者数十人。诸子除服,又各进一官。”宋仁宗自己生不出儿子,皇亲国戚们的生殖力却一个胜似一个。即使皇帝驾崩,“遗赐大臣各值百余万”,“厚道”得太过份。宋代文臣武将,生活极其优裕,只要不犯“谋逆”罪,干出天大的坏事,最重的处罚就是远流偏僻地方做小官,“过海”和“过岭”几乎就是最重的责罚。“过海”指被罚至海南,“过岭”指被罚过梅岭到岭南。制度如此宽容,知识分子们又爱风花雪月,而风花雪月最费钱。
  北宋历史上以正直著称的名臣,也都是“豪侈”的主儿。寇准在家,天天在庭院燃巨烛,耀如白昼,“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吕蒙正,是酷嗜“鸡舌汤”的大美食家,每餐必喝此汤,当然不是冰冻鸡舌,吕家厨房一天要杀成百上千只鸡,才能供吕宰相一汤之用;宋祁大文士,天天“体验生活”,夜夜拥歌妓饮美酒,无日不醉。其兄宋庠捎话让他检点些,相劝道:“不要总这么骇人听闻地花钱吗,还记得从前我兄弟俩在州学内天天吃粗饭咽咸菜的事吗?”宋祁大笑回复:“请回禀兄长,当年寒灯苦读,吃糠咽菜,不就是为了现在能活到这份儿上吗!”翰林学士蒲宗孟“性犹侈”,其家每天吃饭最少要十只猪十只羊,消耗三百只巨烛用以照明。就连洗脸洗脚洗屁股这样的小事,蒲夫子都有“小洗面、大洗面、小濯足、大濯足、小大澡浴之别。每用婢子数人,一浴至汤五斛。(其)他奉养率称是。”连苏东坡都写信劝他要“慈俭”。这位蒲爷还有个故事很出名,一次,他接见一位一百多岁老道人,问对方养生之法。老道说,要清心寡欲,戒酒,戒色,戒贪,戒纵乐。蒲学生低头想了想,说:“如果这样,即使活上一千岁,又有屁用!”――上述例子,举的还都是世人眼中的“好人”,有德有功的大臣,可以想见,贪官污吏的好日子,肯定会更加耸人听闻。
  除支撑一个巨大的官僚机构外,北宋还要供养一支无比庞大的军队。宋太祖赵匡胤时,精练禁军,为宋朝军队精锐,人数只有二十万不到。宋太宗时,禁军已有三十五万,宋真宗时,数目又达四十三万。到了宋仁宗时期,禁军数目竟达八十三万。所以,《水浒传》虽内容百分之九十为虚构,但豹子头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绝非虚拟,宋仁宗时期确实已经有八十多万禁军。除此以外,加上厢兵等其他正规军和“后备役”,仁宗皇帝时期宋朝就有近一百三十万的兵要靠国家养活,政府岁入的五分之四都要做军费支出。西夏战事起,宋朝禁军虽多,但昔日的英雄们早已老死、病死,仁宗一朝的禁军都是花架式,特别是京城禁兵,鲜衣骏马,只知领取俸禄,连出操等简单操练都极其罕有。更过份的是,这些人每月关领俸粮,自己都扛不动,要雇挑夫帮他们扛。这样的士兵,派到西北与虎狼一般的党项人对阵,后果不说就可明白。花费巨亿,宋朝养就了这么多“造粪机器”。
  所以,到了宋英宗时代,宋太祖、宋太宗时期数目“骇人耳目”的封桩库、左藏库等昔日金帛山积的国库,完全空空如也,连耗子都不见一只。以宋英宗治平二年为例,这一年宋朝岁入虽达一亿一千六百一十三万之巨,官费、军费等支出却达一亿二千零三十四万,已经是入不敷出了。宋朝对盐、茶、矿产皆实行“官卖”的垄断制度,商税极高(甚至达百分之五十以上),收入不可谓不厚。但开源而不节流,任凭是哪个人当家作主也禁不住这么糟蹋,最终使国力一步一步走向匮乏。
  自宋真宗开始,宋朝上层其实早已注意到日用渐亏的事实,不少大臣都上书言事,想出各种各样的主张和“方案”――真宗朝王禹 言“五事”,仁宗朝宋祁提出“三冗三费”问题,范仲淹“庆历新政”,文彦博要求“省兵”,甚至当时刚刚中进士不久年方二十出头的王安石也上过“万言书”,司马光也上“三札”,大都是讲开源节流,减冗兵,裁冗吏,抑兼并,细理财,起起落落,最终也没有收到任何明显的实效。
  宋神宗继位没几天,向主管财政的三司使韩绛问起“国用”,才知道国库中什么都没有,“百年之积,惟存空簿”,只乘下档案文件一般的帐本了。血气方刚正年青的神宗皇帝想富国强民打胜仗,一听没钱,立感泄气,所以,有病乱投医,谁能给政府弄来白花花的银子,谁肯定会得到重用。
  至此,王安石终于登上了中国历史的大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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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25   “安石不出,奈苍生何!”――吊起来卖的青年王安石
  “安石不出,奈苍生何!”这句话,本来是讲东晋宰相谢安的,谢安,字安石。当时这位谢公也是吊起来卖,就是不出来做官祸害老百姓,于是当时人士都叹惋。王安石年青时,也是如此,可叹的是,“安石一出,苍生奈何!”
  王安石,临川人(今江西抚州),“好读书,善属文”,是个学问大家,这一点今人古人皆无异议。“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阅读他的文章后很佩服,拿给大文学家欧阳修看,“(欧阳)修为之延誉,擢进士上第,授淮南判官。”可见,曾巩、欧阳修两位大家,对王安石皆有荐拔之恩。依宋朝官制,王安石干满判官的一届,就可以上呈文表“求试馆职”,但王安石一反常态,不削尖脑袋往中央钻,反而去鄞县当知县。“起隄堰,决陂塘,为水陆之利”,为地方干了不少好事,广为人所赞。朝中大臣文彦博很欣赏王安石这种安于基层的作风,就要把他破格调入中央,岂料小王仍然“不就”。欧阳修大异,深觉此种人才不可多得,推荐王安石当谏官,小王又以祖母年高为由推辞。好家伙,小伙安心基层,专心本职,又一心孝养,欧阳修感动坏了,在朝中不停赞扬这位“又红又专”的好干部,并要给他安排俸水丰厚的“群牧判官”,王安石照样推却,只求外补。无奈,朝廷委任他为常州知州。知州任上,王安石又得与大儒周敦颐(写《爱莲说》那位爷)相知,声誉日隆。
  宋仁宗嘉祐五年(公元1060年),王安石终于入京,为三司度支判官(财政部高级官员)。“先是,馆阁之命屡下,安石辄辞不起,士大夫谓其无意于世,恨不识其面。朝廷每欲授之美官,唯患其不就也。”所以,王安石入朝的消息传来,“闻者莫不喜悦,”都以为有大能人来力挽狂澜。
  吊起来卖了这么久,王安石上任伊始,也要弄他三把火,首上《万言书》,其大意即“因天下之力以失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时兮命兮,恰值宋仁宗末年,暮气已重,“览而置之”,没怎么拿王安石的建议当回事。
  历史、机遇,君臣际会,有时也只是因为某件不足为人道的小事所改变。宋仁宗之所以不“待见”王安石,是因一件小事对他产生成见:一天,宋仁宗见与诸大臣在御花园边赏花边钓鱼边宴饮,宦者们把鱼食用金碟装盛,各置于矮几之上,王安石信手拈来,竟把一大碟鱼食吃个精光。宋仁宗看见眼里,当时也没说什么。转天见辅臣,他讲出自己对王安石的看法:“王安石,乃一奸诈人也,假使他误食钓饵一粒,也就算了。此人竟能把鱼食吃尽,太不近人情,做作得过份。”正基于对他为人的鄙视,宋仁宗憎人而恶其文,对他的主张自然不看重(此事见于《邵氏见闻录》,非正史所记,但作者邵伯温是宋朝大儒邵雍之子,记载非常可信)。
  王安石见“三把火”没烧着,悻悻之余又与当政大臣多不和,又恰巧赶上其母病死,便以母丧为名去职。
  英宗在位四年,“(王)安石被召未尝起。”有了一次京城之行,王安石深知吊起来卖的重要性,时机不到,再不肯轻易露头。
  其实,宋仁宗认为王安石吃光鱼食是做秀,也未必。王安石不爱洗澡,不喜穿新衣,吃饭即使是一大桌子菜,他只吃离自己手边最近的那一碟。著书用心之时,更时常心无旁鹜,有一次写东西,王安石边吃边写,手中东西吃完他也不觉,仍旧一口一口干啃,把自己指头嚼得血乎流烂也不自知。
  人与人关系很微妙,估计宋仁宗看见王安石就感觉不好。对于仁宗皇帝,王安石也心怀愤恨,在其日记中对这位先帝大加鄙薄,总以之比为汉武帝。
  宋神宗当颖王时,韩维在他手下任记室(秘书长或办公室主任),只要宋神宗夸他见解好,韩维必称:“这不是我本人的见解,是我朋友王安石的主张”。年长时久,宋神宗耳朵起了茧,对“王安石”这个名字熟得不能再熟,“由是想见其为人”。
  继位之后,求才若渴的宋神宗马上下诏召王安石入京为官,“不至”。
  宋神宗也有些惶惘,问大臣曾公亮:“王安石闻名先朝,屡召不至,有人却讲他这样做是大不敬。现在朕下诏召他,又推辞不至,是真有病吗,还是有所要托呢?”曾公亮马上回言:“王安石确是辅相之才,必不欺罔!”其实,当时韩琦为宰相,曾公亮与之不和,想调入王安石这个“新锐”,借机挤兑韩琦。
  于是,宋神宗下诏任王安石为翰林学士,“众谓(王)安石必辞,及诏至,即起视事。”知道好机会终于寻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王安石不是真隐士,自然应召。
  韩琦三朝良臣,知道有人一直背后议论自己专权,力辞宰相出朝,以司徒兼侍中出判相州。宋神宗对力拥自己登位的韩琦既尊重又感激,临别泣问:“卿去谁可属国者,王安石何如?”韩琦有知人之明,回答说:“王安石当翰林学士则有余,处辅弼(宰相重臣)之地则不可。”宋神宗“不答”。
  王安石虽答应入朝,也不是一朝猴急,嗷地一声恨不能坐火箭入京。他慢慢悠悠,七个月之后才赴职。此次他之所以心中有根,因为他儿子王雱居于汴京,总爱往大臣韩维家窜门。韩维向王雱转达宋神宗求贤若渴之意,王雱又转父王安石,老王这才“有备而来”。
  神宗熙宁元年(1068年)夏,宋神宗终于见到了他慕名已久的王大才子。
  君臣一见面,宋神宗就向王安石请教“为治所先”,即施行的大原则。王安石回禀:“择术为先”。宋神宗点头。又问:“唐太宗怎么样?”王安石又答:“圣上您当以尧舜那样的古代圣君为榜样,干吗要当唐太宗。”几句话下来,宋神宗非常满意。然后,君臣二人又就“小人”、“君子”相互研讨了半天,气味相投,相谈甚惬。
  当年岁末,诸臣廷议,王安石发表自己见解:“国用不足的原因,是朝廷未得善于理财的人才!”
  与王安石私交不错的大臣司马光驳斥道:“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不在民,则在官,如凭空增设法规夺利于民,其害甚于加赋重敛。”
  于是,两人在廷上争执不已,“变法派”与“保守派”之争,已见端倪。
  转年开春(公元1069年),宋神宗以王安石为参知政事(副宰相)。为了使自己的主张畅行无阻,老谋深算的王安石建议宋神宗新设一个“制置三司条例司”,这一新机构“掌经划邦计,议变旧法,以通天下之利。”这样一来,施行新法的大权皆掌于已手,王安石又推荐一直力赞已议的泉州人吕惠卿为助手,“事无大小,必与(吕)惠卿谋之。凡所建章奏,多(吕)惠卿笔也。”同时,章惇、曾布等人也大受重用。这三个人,事后证明,没一个是善茬。
  任用王安石之前,宋神宗曾向侍读学士孙固征求意见。孙固说:“王安石很有文才,当翰林学士一定称职。但是,如果当宰相,应选气度弘量之人。王安石狷狭不容人,非为佳选。陛下若择相,司马光、韩维皆可充其任。”宋神宗不以为然。
  不久,召见王安石,神宗还做老好人,说:“别人都不理解爱卿你的为人,总讲你只知经术学问,不晓世务。”
  王安石也不客气,勃然道:“胸中有经术才可以经纶世务!为臣我恨时俗浅薄,变风俗,立法度,正是当今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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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26   偏执狂的生存之道――王安石大行“新法”
  王安石推行“新法”的前夜,宋朝廷堂之上确实是暮气沉沉的景象,执政大臣分别是宰相曾公亮、富弼以及副相唐介和赵抃等人,即被当时人戏谓的“生、老、病、死、苦”诸人。“生”,当然是指王安石。宋神宗新锐之君,自然看着这帮“老成持重”的官员不顺心,与王安石一拍即和。
  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八月,宋廷下诏在淮、浙、江、湖六路,实行均输法。均输法主要针对当时税收制度的弊病。想抑制富商大贾的收入,其主要内容为:增设发运使官,负责东南六路的赋入情况。大凡榷买、税敛、上供物品,可根据实际情况,“徙贵就近,用近易远”。发运使还可以根据汴京库存的实际情况,“从便变易蓄买”,存储物品以备需要。如此,即可达到“稍收轻重敛散之权”的作用,最终目的在于国家财政丰盈,民用不匮。
  对“均输法”,大臣刘琦、苏辙等人马上表示明确的反对,认为此法太苛,“渔夺商人毫末之利”,其实汉代桑弘羊早已做过此事,当然有敛财的功能,毕竟法术不正,给老百姓以朝廷“唯利是嗜”的坏印象。不久,苏辙等为此辞官而去。
  当年十月,王安石又推出青苗法。青苗法,实际上唐代宗时代已经有此名制,“税青苗钱以给百官俸”。宋代的陕西转运使李参因为“部多戌兵,苦食少,令民自度麦粟之赢余,先贷以钱,俟麦粟熟输之官,号青苗钱。经数年,廪有余粮”,但仁宗时已经置行不用,惟恐此法用久生弊。王安石青苗法,在夏秋未熟之时,借钱给农民,以酌中粮价折合,收获庄稼后加息十分之二还粮或者还钱,每年夏秋两次,随两税交纳官家。实际上,越穷的民户,借额越少,而有田有地的人家借额反多,为此,又辅以“抑配”等方法,下死规定,强迫借贷交息。
  此法一出,司马光大力反对,他指出其中的弊病:闾里刁蛮富民借钱给穷人收利息,还能蚕食穷困之人,何况以国家的名义依仗法令之名强要人借钱,此举太过份。大文豪苏轼也上书,指责制置三司条例司本身的创建就是床上架屋,致使“民实惊疑”、“吏皆惶恐”,青苗法完全是“亏官害民”之举。(苏大学士反对新法不遗余力,常常作诗讥讽,也得罪不少人,“乌台诗案”,老苏被人告发,御史弹劾,险些掉脑袋。多亏曹太后相救,神宗本人宽厚,苏轼才免挨一刀。宋朝御史台建筑是黑色,故称“乌台”,乌台诗案,即由此得名)。反应最强烈的当属外出作官的老宰相韩琦,他一一罗列青苗法之弊,有理有据。
  别人的话可以不听,韩琦三朝重臣,宋神宗非常犹豫:“朕始谓青苗法可以利民,怎料到会糟到这个地步!”
  王安石嗅出当时政治气氛有不利于自己的味道,非常愤恨,在朝廷上怒言:“臣论此事已十数万言,陛下尚不能无疑,天下还有何事可为!”转天,王安石就称病不出,以“撂挑子”来施以颜色。
  一心想富国强兵的宋神宗权衡再三,把王安石叫到宫内,推心置腹:“青苗法,朕确实为众论所惑,犹豫不决。寒食假中,静思此事,一无所害。”有了宋神宗明确表态,王安石信心大增,更加卖力推行“新法”。
  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年底,王安石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拜相,这也标志着他“变法”高潮的来临。此后,他接连推出免役法、市易法、方田均税条约以及保甲法,并对天下兵制进行了大手笔的改革。
  熙宁三年王安石任相初始,便在全国颁行“保甲法”,规定乡村民户以十户为“一保”,五十户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由其中“有财有才”之人充当保长、大保长和都保正,负有巡夜、练武、捕盗的职责。同保内有人犯罪,知而不告者以连坐罪论处。保甲法的实施,使宋朝一下子多出近七百万的“民兵”,此法对于民间治安确实起到一定成效。
  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年底,宋朝频行免役法。原来衙前等各种差役,民户可不再亲自服役,改由向政府交钱,由政府再用钱雇人服役。原来本不负担差役的官户、女户、寺观、未成丁等户,也要按规定交纳半数费用,称为“助役钱”,此举,确实让国库的银子增数不少。
  转年,又推出市易法。宋廷在汴京设立市易务,以一百万贯作本钱,开始对商业贸易实行“宏观调控”:根据市场行情,市易务评估价格,向商人买卖货物;市易务向商人行贷,以其产业作抵押,年息二分;
  同年,“方田均税条约”也出台:规定每年秋天由县官丈量土地,详细记录土地的肥瘠质色,分成数等,按等级交纳税金。此举倒是查出大量隐漏未登籍的土地,增收不少税钱。
  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宋廷又颁行保马法,目的是“省国费而养马于民”。宋朝以及先前诸朝,皆是由国家专门的牧监养马,王安石等人认为这种公家养马太浪费田地,于是想出保马法。保马法先在京东等五路施行,义勇保甲愿意养马的人,每户可给一匹饲养,家产多者可以给两匹。如果出现马匹死亡或生病,保主及保社要赔偿。明朝洪武年以后,也曾实行过此法。大儒王夫之对于保马法之弊感受最深:
  愚民贪母马之小利于目前,幸牧地之免征于后世,贸贸然而任之。迨其子孙贫弱,种马死,牧地徒,闲岁纳马,马不能良,则折价以输,一马之值,至二十五金,金积于阉寺,而国无一马,户有此役,则贫饿流亡、求免而不得,皆保马倡之也。夫马,非其地弗良,非其人弗能牧也。水旱则困于刍粟,寒暑则死于疾疫。唯官有牧苑,而群聚以恣其游息;官有牧人,而因时以蠲其疾;官有牧资,而水旱不穷于饲;则一虚一盈,孳产自倍。自成周以迄于唐,皆此制也。汉、唐车骑之盛,用捍边陲,而不忧其匮,柰何以诱愚民而使陷于死亡哉?行此法者,曾不念此为王安石之虐政,徒以殃民而无益于国马,相踵以行,祸延无已,故曰害最烈也。
  看似养马于民,其实最后皆流于虚诞。养马这种大规模、高专业的技术,其实只有国家才有能力承担。如同现在的军事科技开发,如果把导弹、特殊钢以及制导坦克摊发到各个民营小厂去“研制”,结果肯定是笑话。
  此外,王安石等人还对宋廷兵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首先,减兵并营,把全国的五百四十五营合为三百五十五营,裁减各地服杂役的厢兵,使全国总兵力从英宗皇帝时的一百二十多万减至八十万。如此,省却了大量军费开支;其次,置将练兵。下令京东武卫等六十二指挥辖下禁军,分隶诸路,派主兵官进行分部训练,并允许各地将官自专军政,当地州县不准干预。这一点最“进步”,因为宋太祖开国以来严禁兵将专权。当然,此举大使“友邦”辽国生疑,因为河北三十七将,“各专军政,州郡不得关预,声言出征,深为可疑之行”(韩琦)。
  王安石变法,宋神宗背后支持,“自是四方争言农田之利,古陂废堰,悉务兴复。又令民封状增价以买坊场,又增茶监之额,又设措置河北氽便司,广积粮谷于临流州县,以备馈运。由是赋敛愈重,而天下骚然矣。”一开始对王安石攻击最强烈的,当使御史中丞吕诲,他上疏抗言:“大奸似忠,大诈似信,(王)安石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骄蹇惘上,阴贼害物……究(王)安石之迹,固无远略,唯务改作,之异于人,徒文言而饰非,将惘上而欺下。……误天下苍生,必斯人也!”范仲淹之子范纯仁也表示:“小人之言(王安石之计)。听之若可采,行之必有累。盖知小忘大,贪近昧远。”司马光对王安石的评价较为“公允”:“人言(王)安石奸邪,则毁之太过,(他)但不晓事,又执拗耳”。由于司马光与王安石关系不错,便反复再三写信相劝,王安石我行我素,还弄出封《答司马谏议书》(中学课本有此文)。
  宋神宗用王安石行“新法”,代价不可谓不大,御史刘述、刘琦、程颢、刘挚、谏官范纯仁、李常、孙愈等诸多朝臣,相继因不纳忠言而去职。最后,欧阳修、富弼、文彦博,包括荐用他的曾公亮,都被王安石挤兑出朝。“于是,吕公著、韩维、(王)安石藉以立声誉者也;欧阳修、文彦博,荐已者也;富弼、韩琦,用为侍从者也;司马光、范镇,交友之善者也――悉排斥不遗力。”王安石人品,由此也可见一斑。
  有宋神宗撑腰,王安石行为举止也非常牛逼。一次,上元夜,王安石从神宗皇驾,乘马直入宣德门。“卫士诃止之,策其马”,人臣再牛,毕竟是人臣,乘马入皇宫,太有违礼制。王安石大怒,上表要神宗皇帝“逮治”卫士。御史蔡确等人认为卫士之举是尽职尽责,不应获罪,但宋神宗“卒卫仗卫士,斥内侍”,王安石依旧气势汹汹,认为责罚太轻。
  新法既行,天下喧攘。特别不利于王安石的是,数年大旱,恰值新法施行的几年。当然,王安石是“唯物论者”,认定“天变不足惧”,三年自然灾害吗。但宋神宗与当时士大夫没有他思想那么“进步”,暗忖变法是否是触犯了“天怒”,才以此示警于人。富弼的女婿冯京入为参知政事,竭力反对新法。地方官员也纷纷上疏反对,兴州司法参军郑侠上呈《流民图》,以图解方式谏劝神宗皇帝收回新法。同时,王安石私人小圈子内部也开始内斗,其助手曾布、吕惠卿二人争权夺利,打得你死我活。曹太后和高太后也流泪劝神宗收手,认定“王安石变法乱天下”。
  面对蝗旱涝灾,宋神宗自己也下《罪已诏》。
  在此情势下,王安石自己求去,于是,1074年夏,神宗下诏让王安石“出知江宁府”,“安心休息”。王安石恹恹离京,过江后与随官饮酒消愁,发现有人已事先在要摆酒的赏心亭墙上写诗一首:“青苗免役两妨农,天下嗷嗷怨相公。唯有蝗虫倍感德,又随钧旆过江东。”老王大怒,查了半天也没找到作者。
  已离朝四年的司马光听闻朝廷有废法之议,兴奋莫名,激动得涕泪横流,又上书指斥“新法”之弊:第一,青苗之法,人民负债,官无所得。第二,免役敛钱,养浮浪子弟。第三,置市易司,与小民争利。第四,熙河开边,得小失大。第五,保甲扰民,不得休息。第六,水利大兴,劳民伤财。
  宋神宗毕竟反复,不久,他又召王安石入朝。
  但是,此次入京,形势对王安石已经大大不利。入京途中,夜泊瓜洲,老王做了那首脍灸人口的诗:“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与其说是心怀喜悦,毋宁说洋溢着淡淡哀愁。黑色不祥的预感,已萦绕于王安石心头。想当初,“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那种刚刚大权在手的牛逼惬意,一扫而尽。
  不仅王安石的变法班子内部形同水火,宋神宗对新法也逐渐产生怀疑,再无先前雷厉风行的态度。为此,王安石也哀叹:“天下事如同煮粥,烧一把火,又泼一大勺冷水,怎又能把粥煮熟呢?”
  王安石心灰意冷之际,仍旧在那里死撑。但是,熙宁八年十一月,天上慧星出现。古人迷信,不象现在人知道科学,个个仰着脖子看“天文奇观”。慧星出现,在古代不是死皇帝就是大祸事出现,上层下层都骇怕。特别是两个老太太,曹太后与高太后,更是吓得不得了,天天哭劝神宗皇帝再不能用王安石。曹太后是神宗奶奶辈,高太后是神宗亲妈,两个人的话,极有份量。王安石呢,仍旧认为天文之变有灾的说法是上下傅会,神宗皇帝心里可害怕,认定“天变不敢不惧”,并下诏命群臣可直言朝政阙失。所以,当年的大扫帚星,是王安石最终失意离朝的最关键因素。
  当然,王安石后来仍旧反复几次,表演“因病不能视事”,但凡事用多了也不管用。神宗熙宁九年(公元1076年)底,王安石自请罢相归田。神宗皇帝最后也顺坡下,下诏让王安石出判江宁府。此次出京,于老王来讲也是永别,他再没机会回到汴京。
  王安石离朝,实际上也就标志着他“变法”的失败。公元1085年,宋神宗崩,其子赵煦继位,年仅十岁,是为宋哲宗,真正掌权的是其祖母高太后。高太后马上召回司马光。
  中国政治家自古以来都是矫枉过正,有“司马牛”之称的司马光其实在偏执方面比王安石好不到哪里去,他一执政,便尽废新法,连同免役法、青苗法这两项利大于弊、初见成效的条例也一并废除,史称“元佑更化”(宋哲宗年号“元佑”),由此,也揭开宋朝党争的大幕。
  公元1086年五月,王安石病逝。年底,尽废新法的司马光也病逝。
  北宋灭亡后,逃到江南的宋高宗最恨王安石,认为他误导宋神宗,尽乱天下,并派人编《神宗实录》二百卷,对王安石“盖棺定论”,认定此人是“万世罪人”。特别是王安石那几句“天变不足畏、祖宗不是法,人言不足怕”三语,最为正统封建士大夫所诟病。
  当然,从南宋的陆九渊到清朝的龚自珍,也有不少人认为王安石“英特高迈,不屑于流俗,”对他予以很高的评价。(特别是诸朝王安石的江西老乡们,对王安石都赞不绝口)。到了二十世纪,“孙大炮”和他的国民政府对王安石敬崇有加,而后的新文化运动干将们更认为王安石是“社会主义先行者”,其实,他们都是看中了“摧抑兼并、均济贫乏”这一王安石“思想内核”,反而对老王当时对宋朝社会、政治、经济造成的混乱而忽略不计。
  其实,每一种理论都是这样,当时有利,后世未必;当时多弊,后世有利。就看后人们如何对这一理论进行“乔装打扮”了,当然,这种打扮皆可假“去芜存精”之名行之。每个时代的大哲大儒,如果想震唬世人,要不就自立门庭,要不就大肆为古人翻案,以博取眼球注意力,思及此,我们就可以更加冷静地站在当时当地去评价某个历史人物。
  其实,明朝大哲学家李贽之语对王安石的评价最为中允:“(王)安石欲益反损,使(宋)神宗大有为之志,反成纷更不振之弊。此胡为者哉?是非生财之罪,(乃)不知所以生财之罪也!”(《富国名臣总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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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27   君臣开边意未已――宋神宗末年对西夏的两次大败
  “新法”受阻,王安石罢相,神宗失去精神寄托,转而去搞官制方面的“改革”,即后世所谓“元丰改制”,此举收效不是很大,无非是例常的裁冗减员而已,但对军兵保甲制度的改革“深化”了许多,对不从者施以重法。
  王安石变法之初,王韶向朝廷呈《平戎策》,表示“欲取西夏,当先复河(今甘肃临夏)湟(今青海乐都)”如此,则可使西夏腹背受敌。同时,河湟地区吐蕃诸部不相统属,如果宋朝不攻,日后为西夏所得,更会成为大患。王安石当然赞成此计,于是,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宋廷派王韶招抚吐蕃诸部,又打又拉,竟也能在熙河地区拓地一千多里,招抚吐蕃各部三十余万,这就是所谓的“熙河开边”。当时,吐蕃大头领唃厮啰已经病死(公元1065年死),其子董毡继位(后世称这一血系的吐蕃政权皆为唃厮啰政权)。董毡继位后,仍旧保持与宋朝的友好关系,联宋抗夏,并曾在熙宁三年助宋攻夏,解了宋朝的环庆之围。王韶到任后,接连把熙(今甘肃临洮)、河(今甘肃东乡)、洮(今甘肃临潭)等地占领,实际上是侵蚀了唃厮啰政权原来控制的地盘和部落。国际关系一向以利益为先,董毡就倒向西夏一边,与西夏结姻,并在河州杀宋将景思。董毡的侄子木征也率其部落犯攻河州,不过,王韶出奇兵,大败吐蕃军,并生俘木征送入汴京。毕竟宋与吐蕃昔日是老朋友,宋神宗招降木征,赐名赵思忠,并委任为官。熙宁十年,董毡又派人与宋朝恢复关系,但是,相较从前,双方都内心不大舒服。所以,熙河开边,从长远角度看,失大于得,北宋削弱了吐蕃的唃厮啰政权,自已又不能在当地实行长期稳固的统治,实际上倒是帮了西夏(后来是金朝)的大忙。
  西夏方面,元昊死后,其幼子谅诈(夏毅宗)继位,实际统治权在其舅没藏讹庞手中。后来,没藏太后淫荡无度,为其面首李宗贵所杀。没藏讹庞为巩固权力,又把女儿嫁给谅诈为皇后,既是国舅、国丈又是国相,“诛杀由已,臣民咸畏之”。谅祚成人后,对老丈人很不满。往来之间,谅祚又和没藏讹庞的儿媳梁氏暗渡陈仓,这位国相很恼怒儿婿(外甥)给自己亲儿子戴绿帽,杀心顿起。梁氏慌忙通知谅祚,这位少年皇帝抢先一步,杀掉没藏讹庞一家(连同他自己的没藏皇后),终于亲政,立梁氏为皇后。谅祚执政后,一面大力推行汉化(改用李唐赐姓“李”),一面整顿军务,对宋朝和吐蕃进行军事侵扰,但两方面他都没得大便宜,还失去绥州(今陕西绥德)之地。于是,小伙子又与吐蕃盟好,向宋朝“谢罪”。公元1067年(北宋治平四年),谅祚病死,时年仅二十一,庙号毅宗。这小伙一岁即位,亲政也没几年,但对西夏国内的文治建树甚多。
  谅祚死后,其子秉常继位,年方七岁,自然又是其生母梁太后掌权。梁太后的弟弟梁乙埋为国相,梁氏宗族气焰熏天。梁太后虽为汉人,但她却废汉仪,开历史倒车,改回元昊时的蕃仪。为建树威权,梁太后又亲自发动对宋战争,攻打秦州、环州、庆州等地。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宋将种谔率宋军深入横山要冲啰兀,大败夏兵,并筑起啰兀城(在无定河边)。见宋人如此深入国境,梁太后与其弟梁乙埋倾尽全国之力,经过血战,夺回了啰兀城。虽然取胜,西夏国内经济凋敝,梁太后只得又与宋廷议和。
  公元1076年,小皇帝秉常已十六岁,理应亲政,但其母梁太后仍不放权。秉常喜欢汉文化,一度下令取消蕃礼改汉仪,却因梁氏的反对而作罢。公元1081年,梁太后又幽禁了想向宋朝归河南地的儿子秉常。皇帝被困,西夏内部一时纷扰,不少部落拥兵自固。正是在此情况下,宋神宗五路伐夏,准备收复灵武。
  元丰四年(公元1081年)七月,宋神宗以秉常被幽囚为借口,兴师问罪,发五路大军伐夏,其中,熙河经制李宪任主师,他统领熙秦七军加上吐蕃的雇佣兵共三万出熙河;王中正领兵六万出麟州(陕西神木);种谔率九万多军队出绥德;高太后的叔父高遵裕带近九万兵出环庆;刘昌祚率五万出泾原。但是,只要知道主师李宪与另一方面大将王中正二人皆是太监,是人就能够知道此仗不可能打赢。而且,“熙河开边”的主要人物王韶闻知朝廷兴兵,力劝不要无事生非,神宗恼怒,该帮忙的人不帮,把王韶降职,不久,这位功臣即病死。
  宋朝打西夏,总逃不出历史的怪圈,即开始时肯定是捷报频传,往后就会有一巨坑在那里等着。李宪公公也不孬,带大军攻克兰州;王中正公公龚取宥州;种谔克米脂;高遵裕攻取清远军;刘昌祚在磨齐隘大败梁乙埋主力夏军。至此,宋军五路捷报飞奏入京,宋神宗大喜,要诸路兵马即刻向兴州、灵州发起总攻。
  刘昌祚一部宋军很能战,率先杀入西夏国境,一路斩将夺旗,首先杀至灵州城下,但是,高遵裕暗急刘昌祚得灵州首功,严命他不要攻城,待双方合军再一起进攻。由此,黄金机会丧失,灵州夏军做足了防御准备,又掘黄河七级渠水猛灌宋军,切断宋军补给线。水淹、缺粮、冻饿交加,攻城又死伤惨重,十万宋军,狼狈撤退时只剩一万出头。宋将种谔的九万多人马,也因夏人的坚壁清野战术减员严重,最后只剩三万多。王中正部宋军死亡两万多。只有李宪公公所部军很小心,全军而还。至此,宋军五路攻夏以大败告终。
  此次大败,如果宋朝君臣静心思过,休养生息,还可以从失败中汲取教训。但是,宋神宗急火攻心,第二年又发动了大规模攻夏战争,结果,永乐大败,宋朝再次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这次对夏战争的败事之人总共有三人,徐僖、种谔以及沈括(《梦溪笔谈》作者。)
  本来,种谔和沈括(当时任延州知州)都主张在横山地区经营,种谔建议在银州筑城,然后依次规划夏州、盐州、会州、兰州。沈括建议在夏州以西八十里筑城,此议得到宋神宗同意,派给事中徐禧等人前往指挥。
  徐禧到西北,与沈括相谈甚欢,二人最终决定先筑永乐城。这两个文人无军谋,永乐距银州故城不远,三面绝崖而无水泉,地虽险却欠缺最致命的水源。种谔表示反对,徐禧官大,不听。并把种谔调往延州。元丰五年(公元14082年)九月,徐禧发兵民二十多万人,用十四天就筑好了永乐城,宋神宗赐名“银川寨”。然后,徐禧、沈括等人还米脂,只留800多人守卫。
  西夏闻报,深知永乐城乃咽喉要地,即刻集结二十多万步骑前来争夺。
  徐禧闻讯,留沈括守米脂,自领万余大军前往永乐城,并于城前列阵。徐禧此人,“少有气度,博览周游”,熙宁初年作《治策》二十四篇呈王安石,得以跻身朝廷。其实,徐禧是个志大才疏之人。闻夏人倾国而来,他还不信,大言道:“如敌寇多来,正是我立功名取富贵的大好机会。”飞蛾扑火一般,徐禧猪颠风一样直奔永乐城。
  夏军渡永定河,大将高永能建议乘其半渡发起进攻,徐禧竟有宋襄公之仁,回答道:“你知道什么,王师不鼓不成列。”说着话,徐学士竟然“执刀自率士卒拒战”,亲临最前线。想当年元昊病死,宋朝边将就曾建议要趁其国内动荡兴兵征讨,宋臣程琳也是食古不化的书生,表示“幸人之丧,非所以怀柔远人”,丧失了攻败西夏的绝好机会。
  不久,后继的夏兵越来越多,无边无沿,“将士皆有惧色”。宋将曲珍建议收兵入城以避兵锋,徐禧不听。很快,双方接战,宋军的先头部队“最为骁锐,皆一当百,锦枪锦袄,光彩耀日”,但是,遇见这么多似狼一样的夏军,心中又怯,接战不久就失败,“奔入城,蹂(宋军自己)后阵”。混乱之下,“夏人乘之,(宋)师大溃,死及弃甲南奔者几半。”徐禧这才慌忙入城,被夏兵团团包围。
  众多宋兵,困守愁城,食水很快用尽,“掘井不及泉”,此城险是很险,平地凸起,但要钻出水来比登天还难,“士卒渴死者大半”。宋军确实英勇,仍旧“扶剑拒斗”。曲珍劝徐禧趁还有些实力突围,徐禧不听;高永能劝他尽出金帛招募敢死队血拼,又不听。
  结果,一夜大雨,多处城溃,永乐城失陷,徐禧、高永能皆死于乱兵,宋军只有四将逃免。
  “(徐)禧疏旷有胆略,好谈兵,每云西北可唾手取,恨将师怯耳……素以边事自任,狂谋轻敌,猝与强虏遇,至于覆没。”此次大败,宋朝损失将校二百三十人,精兵万余,最可怜的是十多万筑城后未及回去的役夫,也皆成夏兵刀下之鬼。
  永乐之围,种谔观望不及救,“帝(神宗)冀其后效,置不问,且虞(忧)贼至,就命知延州”,不久,种谔疽发背而卒,时年五十七。他是名将种士衡之子,勇敢善谋,永乐城之败,他早已有所预见。但是,此人也是急功近利之辈,为人“诈诞”,去岁宋朝五路攻夏,正是他窜掇神宗皇帝,表示“夏国无人,秉常孺子,臣往持其臂以来!”神宗因此“壮之,决意西讨”。所以,两年两大败,种谔不得辞其疚。“自熙宁首开绥州,后再举西征,皆其兆谋,卒致永乐之祸。议者论(种)谔不死,边事不已。”
  坐镇守卫米脂的沈括,本应率军救永乐,但听闻夏军数万奔龚绥德,危及关中,他便“先往救之,不能援永乐。”加之他先前附和徐禧筑永乐城,战后,他被贬为均州团练副使。元佑年间起复,沈括只做过光禄少卿分司这样的虚官,政治生命全然完蛋。当然,他闲居润州八年,才有时间写出《梦溪笔谈》这部巨著。虽然现在中小学课常常见他的画像,在史传上他并不是知名之人,仅列于《宋史》列传第九十一堆文臣中沈遘的附传。
  此外,沈括人品很差。王安石在位时,沈括为访察使,回京后必盛赞良法大为便民。王安石罢归,沈括为三司使,马上向宰相吴充呈上新法的种种弊端,宋神宗“始恶(沈)括之为人”。沈括与苏轼一直是老同事,苏轼外放杭州,沈括作为两浙访察使,临行,宋神宗嘱咐他“善遇苏轼”。苏轼见老朋友,非常高兴,两人亲切话旧。沈括请苏轼把到杭州后所作诗文给自己一份“拜读”,苏轼马上答应。结果,沈括在苏轼诗文中一一用朱笔评点,密呈御史台与苏轼有过节的李定,表示苏轼诗文“多讪谤”朝廷。所以,差点要苏轼一命的“乌台诗案”,实由沈括而起。永乐之役后,沈括闲废润州,又同没事人一样,对苏轼“迎谒甚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位今古无两的大科学家沈括,畏妻如虎,常常被其妻张氏打得一脸血肉模糊,“儿女号泣”。张氏病死后,大家都为沈括庆幸,殊不料,沈括受虐惯了,母老虎一死,他天天精神恍惚,还要跳水自杀,不久,老头也郁郁而亡。可以想见,撰写《梦溪笔谈》的沈括几乎是天天捂着血脸在艰难“创作”。
  宋神宗闻败讯,“涕泣悲愤,为之不食。”早朝时,他又“对辅臣痛哭,莫敢仰视。”确实,自熙宁开边以来,只得夏国葭芦、米脂等六个堡寨,但灵州、永乐两次大败,宋军兵民役夫以及边境归附熟羌竟有六十万人死于争战,至于花费更是个天文数字,算也算不过来,绝对吐血赔本大买卖。
  “帝(神宗)知边臣不足任,深悔用兵,无意西伐矣。”其实,宋神宗是过份有“大略”,“每愤辽人倔强,慷慨有恢复幽燕之志”,假使打败西夏,他肯定还会用兵河北同辽朝开战。所以,王安石变法,实则是神宗皇帝想积累财帛与西夏打仗而导致。变法以后,国家实力稍有积累,但天下元气已伤,又接连两次大败,实际上是陷入更加困弊的局面。不久,西夏又来讲和,宋朝只得按数“赐”岁币,大把大把的银帛仍旧每年交给西夏以“买”和平。忧愤之下,不到三年,宋神宗即撒手人寰,年仅三十八岁。史臣对神宗很惋惜,评价还是不错:
  帝天性孝友,其入事两宫,必侍立终日,虽寒暑不变。尝与岐、嘉二王读书东宫,侍讲王陶讲谕经史,辄相率拜之,由是中外翕然称贤。其即位也,小心谦抑,敬畏辅相,求直言,察民隐,恤孤独,养耆老,振匮乏。不治宫室,不事游幸,历精图治,将大有为。未几,王安石入相。安石为人,悻悻自信,知祖宗志吞幽蓟、灵武,而数败兵,帝奋然将雪数世之耻,未有所当,遂以偏见曲学起而乘之。青苗、保甲、均输、市易、水利之法既立,而天下汹汹骚动,恸哭流涕者接踵而至。帝终不觉悟,方断然废逐元老,摈斥谏士,行之不疑。卒致祖宗之良法美意,变坏几尽。自是邪佞日进,人心日离,祸乱日起。惜哉!
  最后,再总结一下王安石为人。在个人操守方面,老王勤俭无奢欲,天天日理万机,百分百是宋朝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好干部典型。但是,“以大狱以报睚眦之怨也,辱老成而奖游士也,喜谄谀而委腹心也,置逻卒以察诽谤也,毁先圣之遗书而崇佛老也,怨及同产兄弟(王安国,与王安石政见完全相反),子死魄丧(其子王雱先死)而舍家为寺以丐福于浮屠也”――所有这些,均成为当时后世为正直士大夫所不齿的大把柄。
  王安石变法的悲剧,其实也是时代的悲剧。宋仁宗在位达四十二年,“解散天下而休息之”,与民休息是好事,坏就坏在“解散以休息之”,天下人心的松驰,对西夏、辽国以“岁币”买和平,大输锦帛以买苟安,全国上下沉浸于一种虚假的宁静氛围中,没有让人激愤励志的精神氛围,这才是最为可怕的事情。而且,宋朝上下就怕言兵,成为忌讳。假如钓鱼岛哪天和宋朝一样也成为讳言之事,天下事已经可知。
  宋神宗继位,天天为国贫而忧心忡忡,“故以召(王)安石聚敛之谋,而敝天下”,弄得天下骚然,富国的目的也没有真正达到。
  宋神宗、王安石君臣的富国强国之计,说白了只是“聚财”二字,以为有钱有粮就可以无敌于天下,完全忽视了精神层面上的作用。美国最有钱,越南、格林纳达以至于现在的伊拉克,老美皆灰头灰脸。五十年代的中国很穷,朝鲜战争,也能凭气凌势用简单的武器把美国与西方联军打得心服口服。至于中国历史上的“经验”,更是不胜枚举:汉高祖刘邦小亭长出身,身无余粮,一变而帝万邦。秦朝有六国积储,敛九州赋财于关中,一宵瓦解;南宋朝的开国者刘裕,内忧外患,只以三吴一地财力,破后秦,杀慕容超,吓得北魏也屏息蹑足;安禄山得势,拥长安,据险关,金银山积,唐肃宗地处僻远灵武,仍旧最终复国――由引观之,宋朝之患,“实不在贫也”。宋神宗之时,如果守先朝之小康,增强国民的忧患意识,不急于求成,不贪图小利,不打肿脸充胖子,积累二十年,西进北讨,大可以一举成功。
  西夏方面,夏惠宗秉常虽象征性地得以复位,梁乙埋又把自己女儿给这位倒霉皇帝当皇后。梁乙埋不久病死,其子梁乙俌又袭封国相。同年,梁太后也病死,但朝权仍在梁氏宗族手里。转年,夏惠宗秉常郁郁而亡,其子乾顺被扶上帝座,又是一个三岁的娃娃,是为夏崇宗,又是一个新出炉的梁太后主政(梁乙埋之女)。
  王安石晚年落寞,但诗词雅丽,清新脱俗。仔细读之,总有森然幽冷之气,现摘其小诗小词各一首,以展示其当时心境。
  其一(诗):
  荒凉烟雨助人悲,染湿衣襟不自知。除却春风沙际绿,一如送女过江时。
  其二(词):
  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小怜初上瑟琶,晓来思绕天涯,不管通堂朱户,春风自在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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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28   皇后“偷汉”的政治性后果――辽国皇后萧观音“通奸案”始末
  余生也晚,智也愚,行也鲁,读书趣味也“形而下”。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中学时代,我就是个“思想复杂”的不良青少年,时不时不留痕迹、以高手艺匠人手段偷偷撬开我哲学教授老爸一只锁扃密实的大书箱,十二万分沉迷地一本又一本偷看全套的缮本《绣像金瓶梅》,自此,幼小的心灵中,人生观、价值观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灰之又灰之余,再看别人推荐的四大名著―――-《红楼梦》不过是一本铺陈华丽的爱情科普读物,《三国演义》不过是评书艺人羡慕帝王将相的瞎编集成,《水浒传》也就是造反贼寇的漫画文字版,《西游记》吗,更不过是一本宣扬因果报应的佛经故事摘编——它们在《金瓶梅》这本细腻入微刻画“吾国吾民”社会、人生、心理、生活的巨著面是那么渺小和幼稚。
  万分钦服之余,在下渐渐衍生出一种对“淫词艳书”的嗜好,不仅能对李渔的《肉薄团》那样夸夸其谈的“注水猪肉”持有公正、深刻的批判态度,也可以因某些类似“软玉温香抱满怀”的高妙描写而情不自抑。特别是看到诸如元好问大诗人“何日重解香罗带,细看春风玉一围”的神来之笔,常常浮想联翩,夜不能寐,拍案叫绝。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虽然专业一直是英美语言文学什么的,但在下总是对我天朝数千年来的精绝风月作品独加青睐,套用当时女朋友的一句话,是“满脑子龌龊的《风流锦阵》,一肚子下流的《玉台新咏》”——无论如何,青春时代荷尔蒙的小火苗子一直嗖嗖乱窜,几乎都化作“研读”风月的动力,虽无“行万里花路”,却也读“万卷黄书”,按图索骥,按目录求人,钻图书馆找收藏家,良莠不分,文白不弃,几乎把唐、宋、元、明、清以来的“禁毁文学”读个遍,当时如果有这一科目的博士后招生,本人肯定能弄个博导当当(青年才俊啊,呵呵)。
  由于当时花特多时间专注于明、清以来的禁毁小说和如《玉台新咏》等主要的艳诗集,对于什么辽、金等等这些马上民族的“思想糟粕”就不大留意,以为那些哥们姐们只知道黄金白银杯盏罗列,饮羊羔儿美酒,跳草原大转圈舞什么的。记得曾经匆匆浏览过一首《十香词》,写女人身上各个部位的十种香气,言语简约、素净,暗蕴淫靡,仓促印象中是哪位晚明的无聊文人逛完青楼后的感怀,当时殊不为意。
  一日,忽然翻开辽朝文人王鼎撰写的《焚椒录》,才知《十香词》的作者乃辽朝鼎鼎大名的懿德皇后萧观音,不禁好奇之余大惊失色:竟然有契丹女人在一千多年前能用如此流利、婉约而又深富文学寓意的汉语词汇写出这样的好诗,不能不让人击节叹赏!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哪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夜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定知郎口内,含有暧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风靴抛含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暧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
  细细咀嚼,婉约风流,无雕砌,多逸思,虽为艳歌,不减雅致。如隔翠玉琉璃观冰玉美人,寒暑流易,遥睹朱颜,令人愁然神往。
  金漠银水逞英豪 亦有契丹能赋诗
  ——漫述辽代汉诗的发展
  由于《说岳全传》、《岳家将》等评书的流行,市井坊间普通百姓对金朝并不陌生,什么金兀术、完颜阿骨打、粘罕、哈迷赤等等亦真亦虚的名字许多人能道其详;言及辽朝,一般人想半天也就只能想起评书《杨家将》时有个萧太后,说出名字的还有一个耶律楚材(其实此位辽朝皇族后代已是由金入元的人)。其实,不仅仅是我们当代人对辽代历史知之不多,往溯至金朝末年,灭辽而起的金人对辽国历史已经常常有如堕五里云雾之惑。满肚子大学问和一脑子诗词歌赋的大才子元好问,在当时已经大抒感叹:“呜呼,世无史氏久矣……泰和中,诏修《辽史》,书成,寻有南迁之变,简册散史,世复不见。今人语辽事,至不知起灭凡几主,下者不论也。”大概蒙古铁骑滚滚,南逃的金朝史官们已经把辽代史料丢失殆尽。蒙古兵将只知以烧杀抢奸为乐,绝大多数辽国史籍在瓦砾场中场皆成为烧烤羊肉的引火之物。即有存留,也多是散佚不全的“历史残片”。元好问时代大半知识分子连辽国有多少位君主都几乎搞不清楚,可以想像后世幸存的辽国实打实的历史资料确实很不齐全。
  辽朝是由耶律阿保机于916年创立,其称帝时号其国为大契丹(当时中原是朱温建立的梁朝(均王贞明二年)。公元947年,契丹主耶律德光灭后晋,备法驾入汴京,建国号大辽,改元大同。耶律阿保机时代,由于这些留着奇怪发型的哥们主要是以游牧方式称雄塞北,故号大契丹;占有燕元十六州之后,不少汉地纳于版图,耶律德光也曾经穿着大袖飘飘的汉帝法服在殿堂上找过感觉,而后大辽这一国号自然就基本延袭下来。但对于漠北诸族,契丹上层仍延用“大契丹”这个威风凛凛的国号。
  辽朝之所以自命其国为“大辽”,据说是源起自辽水。“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二流相交之水,也就是辽水。以“大辽”为国号,一是彰显其祖先不同凡响的神异之处,二来点出族属源流。(金国的取名也大抵如此。其发迹处女真语为“阿禄祖”,是金子的意思。其水出金沙,而名之为大金,“犹辽人以辽水名国也”。)
  契丹人属游牧民族,即使“发迹”后,文化水平确实也不敢恭维。契丹人虽和中原汉人一直打交道,但其语言与大多以单言节词为主的古代汉语大相径庭。契丹语有大量的多音字节,很像现代的西欧诸国语。在其口语之中,好多还要用现代日语中类似“训读”的方法来诵诗念文。
  辽朝流传下来的歌谣诗词,大多是以汉字形式保留下来。契丹族人最早是“刻木为契”,跟“结绳记事”和“象形”差不多的原始方法。耶律阿保机立国后,才让族人在汉族士人的帮助下创造契丹国文——契丹大字。契丹大字是在增益汉字笔划偏旁基础上创立,难懂如天书 ,不能普及。阿保机的弟弟迭剌又借用回鹘文,创制契丹小字。契丹小字“数少而该贯”,比较简约易学,确实还通行了不短的时间。即便如此,到了今天,国际国内懂得契丹大、小字的专家寥寥无几。现在,辽国古墓常常有出人意料的考古发现,出土器物上也明白地刻有标志墓主人身份的字铭,但专家可识读的很少,整个句子能串通下来的几乎就没成功过。
  即便在当时,公元930年前后,契丹使臣带着两份以契丹文字书写的书信上呈给当时的五代君主后唐皇帝李嗣源,老哥们东瞧西看,翻来覆去,和满朝文武蕃汉大臣研究半天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所以,电视上看见那么多中外学者围着一块棺材板儿或一块石碑片,撅着屁股皱着眉,也暗中为他们叫苦,不怪他们,只怪契丹文字太难懂了。至今,契丹大字一千多发音符号中,能识读只有不到两百个;契丹小字约五百个发音符号,可识读的也只有一百六十多。与之相比,西夏文化几乎被蒙古人完全灭绝,但存世有不少西夏文与汉文双文的石碑和铭刻,甚至敦煌藏书中还有西夏文、汉文双解字典(现存俄国)。至于契丹文,则根本找不到任何成文成制的依据。据2004年8月统计数字,现在全世界研究契丹文字的专家只有十个人,可见其文字之难,流源之稀。
  宋朝建立后,和辽国又文又武地广泛交往。辽国当时的汉化也很迅速,市里乡间也有不少人开班授课,讲习汉语“托福”。宋使访辽,回来对当时的所见所闻很感好笑,并赋打油诗一首:“此老方扪虱,众雌争附火;想当训诲间,都都平丈我。”可以想见,一契丹或契丹化的汉人老儒摇头晃脑,在火炉边上摘虱子边烤火,一旁也有几个契丹女人挤在火边取暖,外围不少契丹子弟手捧《论语》跟着老师诵读,也摇头晃脑,也十分陶醉,只是把《论语》中的“郁郁乎文哉”误读成“都都平丈我”。呵呵,虽然错字连篇,可见汉化确实是辽人挡不住的趋势。宋朝大文豪洪迈在其巨著《夷坚志》中,记载契丹儿童是这样朗诵贾岛诗的:月明里和尚门子打,水底里树上老鸦坐。――“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多像倭人对我中华的呀呀学语啊。
  其实,辽代皇族和上层贵族一直就很“汉化”。辽国奠基者耶律阿保机自己就会说汉语,其长子东丹王耶律倍和辽太宗耶律德光兄弟两人在汉语方面更是能诗能文。当然,这兄弟俩汉语水平还处于中级阶段。耶律倍因为太后偏心的原因不能继位为契丹主,逃往中原,并做诗一首以示心境:“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言虽浅白,意何深远!(耶律倍是耶律阿保机长子,常从父征伐。征服渤海后,耶律阿保机改渤海国为东丹,封耶律倍为人皇王,名其城曰天福,命其专统一方。耶律倍袭天子冠服,建元甘露,置百官,仿依汉制建立王国。耶律阿保机死后,耶律倍深知太后母亲意在皇弟耶律德光,赶忙让出皇位。耶律德光袭位后,很不放心这位皇兄,把耶律倍迁于东平软禁,广置卫士侦伺其一举一动。为了韬光养晦,耶律倍在西宫起书楼,作《乐田园诗》以避祸。但耶律德光不断施压,中原的后唐明宗李嗣源又数次派人带信给耶律倍让他去“作客”,权衡再三,耶律倍写下那首著名的“小山压大山”汉诗后,“携高美人,载书浮海而去。”后唐明宗以天子礼仪欢迎耶律倍,又把后唐庄宗的皇后夏氏下嫁给他,先赐其姓曰东丹(因其曾为东丹王),后败赐为国姓李,又赐其名为“慕华”,并拜其为怀化军节度使。后来,耶律倍移镇滑州,遥领虔州节度使。“倍虽在异国,常思其亲,问安之使不绝。”后唐明宗李嗣源死后,其子后唐闵帝李从厚和李嗣源的义子李从珂发生内哄,结果李从珂杀掉李从厚,继位为帝,是为后唐末帝。后唐末帝李从珂猜忌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逼反了这位沙陀哥们。为了能得帝位,石敬瑭以割燕云十六州为条件,向耶律德光哀求兵马来扶持自己。耶律倍此间也派密使要皇弟派兵讨伐“篡弑”其君的李从珂。耶律德光契丹军队加上石敬瑭军队一攻,后唐末帝李从珂“心胆堕地”,在举族自焚之前,不知搭错哪根筋,下诏召耶律倍一起做陪葬。从来只有听过请人喝酒吃饭观舞听歌,没见过请人一起火化活人升天的。耶律倍当然不从。虽然马上就玩完,但李从珂在禁宫内还是皇帝,就派壮士一刀结果了耶律倍,其死年三十八。辽国后谥其为让国皇帝,庙号义宗。耶律倍确实是个“汉迷”,藏汉书万卷,筑望海楼贮之,“通阴阳,知音律,精医药、针灸之术”。他又工辽汉文章,善画本国人物。宋代禁宫秘府里藏有他不少画作,宋徽宗就常常把他的画当成学习的样本。但这个人性情“刻急好杀”,婢妾微有小过,他都会亲自用刀割刮,或以烙铁烧灼,此种变态心理,估计也和他以太子之尊常受弟弟和母后欺压有关。)
  到了辽圣宗耶律隆绪,因开寿年间喜得传国玉玺,他已可用很规整的汉语作诗如下:“一时制美宝,千载助兴王。中原既失守,此宝归北方。子孙皆慎守,世来当永昌。”此人通汉诗,晓音律,又喜丹青,十岁时就能出口成章,有御制歌诗五百多首,只可惜流传下来的很少。
  辽兴宗耶律宗真汉语水平也不差,重熙二十四年,宋使来贺节,为了让辽朝的司空郎思孝赋诗在宋使前炫耀,辽兴宗自己先赋诗挑之:“为避绮吟不肯吟,既吟何必昧真心。吾师如此过形外,弟子争能识浅深。”臣子怕在宋人前露拙,皇帝自己反而兴致盎然,即兴赋诗一首。
  辽朝皇帝之中,汉诗意境臻至上乘的当属辽道宗耶律洪基。辽朝汉臣李俨(曾被赐国姓,又称耶律俨)秋日作《黄菊赋》上呈道宗,道宗览之大喜,文思翩翩,挥笔写下《题李俨黄菊赋》:
  昨日得卿黄菊赋,碎剪金英填作句。袖中犹觉有余香,冷落西风吹不去。
  此诗格高调远,意境高妙。正所谓帝王“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俨原诗早已散佚不闻,而辽道宗此诗至淡至真,挥洒自若,余韵悠长,香生幽间。不仅当时宋人推为佳作,即使到了元代,文人张肯也对此脍炙人口的佳诗不能自己,敷衍成词,冠以《蝶恋花》,吟唱不已:
  昨日得卿《黄菊赋》,细剪金英,题作多情句。冷落西风吹不去,袖中犹有余香度。沧海尘生秋日暮,玉砌雕阑,木叶鸣疏雨。江总白头心更苦,素瑟犹写幽兰语。
  辽代诗歌作品,大多见于《全辽文》、《辽诗活》以及一些分散的宋、元笔记中,贯读下来,愈觉其佳文不少,且越往后越呈高水准。即使是以契丹文写的诗,也是意旨深远,颇具玄言五味、佛义奥理。诸如由耶律楚材用汉语翻译的寺公大师《醉义歌》,旨趣高远,比起以禅诗出名的苏东坡、黄庭坚,也难分高下,现摘选如下:
  蜃楼日出寻变灭,云峰风起难坚牢。芥纳须弥亦闲事,谁知大海吞鸿毛?梦里蝴蝶勿云假,庄周觉亦非真者。以指喻指指成虚,马喻马兮马非马。天地犹一马,万物一指同。胡为一指分彼此?胡为一马奔西东?人之富贵我富贵,我之贫困非予穷。三界唯心更无物,世中物我成融通。君不见千年之松化仙客,节妇登山身变石?木魂石质既我同,有情于我何瑕隙?自料吾身非我身,电光兴废重相隔。农丈人,千头万绪几时休?举觞酩酊忘形迹!……一番愁思初消铄,两盏迷魂成勿药。尔后连浇三五卮,千愁万恨风蓬落。胸中渐得春气和,腮边不觉衰颜却。四时为驭驰太虚,二曜为轮辗空廓。须臾纵辔入无何,自然汝我融真乐。
  到了辽末,文人雅士所做诗词与中原宋人的水平完全可以并驾齐驱,不分伯仲:
  十载归来对故山,山光依旧白云闲。不须更读元通谒,始信人间是梦间。
  ——王枢《三河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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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29   齐天萧后怀恨死 传弟传子兴宗疑――辽兴宗到辽道宗
  辽圣宗崩后,其皇后齐天皇后萧菩萨哥的地位顿时岌岌可危。继位的辽兴宗耶律宗真年仅十六岁,他的生母不是齐天萧皇后,而是一名叫萧耨斤的宫女。
  齐天萧皇后十二岁就嫁给辽圣宗,“美而才”,不仅模样漂亮,还有巧思,曾主持制作九龙恪、白金浮图等物,“人望之以为神仙”。萧皇后生过两个儿子,皆早夭。宫女耨斤生辽兴宗后,齐天萧皇后马上抱过来当作亲生儿子抚育。
  辽圣宗还没咽气,辽兴宗的生母萧耨斤就咬牙切齿,当面辱骂萧皇后:“老娘们儿这回再没人宠你了吧!”于是,她派左右太监把萧皇后软禁起来。
  辽兴宗继位,萧耨斤“自立为皇太后,是为钦哀皇后”,这种情况,在汉族皇朝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因为汉礼重嫡统,皇太子继位,仍要尊其父嫡后为皇太后,排名怎么也会在其生母之前。辽朝毕竟是草原民族,部落遗风严重,自然新皇帝亲妈权最大。
  萧耨斤主政后,马上让自已的家奴诬告齐天萧皇后的弟弟北府宰相萧钽不里与族人欲同齐天萧后谋反,杀掉数人,打击萧后的家族势力。然后,她又下令把齐天萧后押往上京软禁。
  辽兴宗虽然是个少年,已经懂事,哀求生母:“皇后侍先帝(辽圣宗)四十年,抚育朕躬,当为太后。今太后当不成,反而得罪,是否太过份?” 萧耨斤驳斥:“此人若在,当为后患”,话里话外充满杀气。辽兴宗无奈,求情道:“(齐天)皇后老而无子,虽在,无能为也。”所以,齐天皇后得以暂时不死。
  不久,趁辽兴宗外出捺钵巡游,萧耨斤惟恐儿子念齐天萧后养育之恩日后再放掉她,就秘密派人去上京杀掉萧皇后。秘使到达宣旨,齐天萧后表示:“我实无辜,天下共知。卿等我浴,而后就死,可乎?”使者同意。齐天萧后入内室沐浴,然后上吊自杀。
  萧耨斤当上皇太后以后,大用诸兄弟,卖官鬻爵,杀戮异已,把辽国政治败坏得一塌糊涂。四年之后,她总觉辽兴宗这个齐天萧后养大的儿子与自己不亲,就暗中策划拥立自己的二儿子耶律重元为皇帝。
  这位兴宗二弟倒不敢造次,暗中把消息透露给大哥。愤恨之下,已经成人的辽兴宗争取了禁卫军的支持,包围并软禁了耨斤,然后把她押至辽圣宗墓所软禁。后来,虽然辽兴宗又把亲妈接回京城,仍旧心怀戒备,母子嫌隙,至死不泯。
  辽兴宗四十岁即病死,老娘们萧耨斤丝毫无悲痛之色,反而责怪儿媳崇圣皇后:“你这么年轻,干吗如此悲伤!”阴险老妇,连亲生骨肉死掉也不动心,真乃残忍政治动物。
  辽兴宗在位二十四年,曾借元昊攻宋之机,向宋朝索要关南十县,宋朝只得答应每年增十万岁币,总体上讲,辽宋关系仍旧还算不错。元昊因为辽兴宗要自己停止伐宋,两家闹翻。辽兴宗第一次亲征西夏,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元昊死后,辽兴宗又亲征西夏,虽然生俘元昊皇后没(左口右移)氏及贵族三十多人,却也没沾多大便宜,悻悻而归。除此之外,圣宗嗜好唱戏和打猎,并无特别出格的折腾,“亲策进士,大修条至”,进一步汉化,大体上还算得上位“贤君”。
  辽兴宗死后,其子耶律洪基继位,是为辽道宗。
  春来草色一万里 绝色红颜正愁余——懿德皇后萧观音的汉语诗词创作
  萧观音(1040—1075),是辽钦哀皇后之弟枢密使萧惠之女,世为皇后家族。史载,其“姿容冠绝,工诗,善谈论。自制歌词,尤善琵琶。”由于生下皇太子耶律浚,更是宠逾众妃,为辽道宗的“红颜知已”。
  辽朝皇帝、皇后家族,作为契丹民族金字塔的塔尖,只以耶律氏和萧氏作为标志,除个别功劳非常大的臣下赐姓以外,耶律氏肯定皇族,萧氏肯定是后族。“耶律”源自河流名。“世里没里”,即今天西辽河上游西剌木伦河。此河周边有世里氏、遥辇氏、大贺氏三个血缘最近的部族,在当时当地最为强盛,号“三耶律”。“世里”和“耶律”,是同意不同译,最终汉译固定为“耶律”。至于萧氏,在耶律阿保机之前似乎就有“同姓可结交,异姓可结婚,以为萧氏”的说法,但最普遍的说法是“太祖(阿保机)慕汉高皇帝(刘邦),故耶律兼称刘氏,以乙皇、拔里(两家功臣家族)比萧相国(萧何),遂为萧氏。”阿保机为霸一方,以其妻兄萧敌鲁任北府宰相,所以,一直到辽亡,萧氏后族一直把持宰相之位,确实应了“比萧相国”的说法。辽亡之后,耶律为“移剌”,萧姓改为“石抺”。
  作为奴隶制部族起身的辽人,姓名很有意思,有叫耶律猪儿的,有叫石抺狗狗的,有叫耶律九斤的,还有叫耶律家奴的,甚至有叫耶律驴粪的(叫猪粪的也很多),与近世中国人小名“狗剩”、“狗儿”等等相似,有“名贱命长”之意。此外,由于辽朝侫佛,与佛教相关的名字非常普遍,什么文殊奴、观音奴、菩萨奴、道士奴、老君奴、佛奴、还有萧和尚、耶律和尚等名,至于本文主角萧观音,一看就是那个特定时代特定国家的特有姓名。
  萧观音四岁就嫁给当时为燕赵国王的耶律洪基为妃,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夫妻。辽道宗继位后,伉俪情深,即使出外巡游打猎也常常带着萧观音一起去。一次,耶律洪基在伏虎林纵猎完毕,饮酒高会,身为皇后的萧观音即席赋汉诗一首:“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灵怪大千俱破胆,哪叫猛虎不投降!”
  锦句出玉口,在座的辽帝辽臣,无不叹服。此诗气势雄浑,彰显出萧观音女中豪杰的豪气和北国女子的飒爽泼辣。
  辽道宗清宁十九年,皇太叔耶律重元与其子涅鲁古在与道宗一同打猎的路上谋反。当其时也,萧观音临危不乱,主政内宫,特别展现出巾帼豪杰的风采。(这耶律重元也是吃饱犯撑的主儿。他本是辽圣宗次子,其人眉目疏朗,材勇绝人,寡言少语,本是个沉重稳健的美男子。辽圣宗死后,钦哀皇太后喜爱这个小儿子耶律重元,在临朝称制时与数位朝臣密谋立其为帝。耶律重元当时深明大义,竟飞速把此密谋报告给已袭位的哥哥辽兴宗。“上益重之,封为皇太弟,赐以金券誓书。”辽道宗继位,册为皇太叔,免拜不名,为天下兵马大元师,尊宠无比。看来,毕竟辽人汉化未到根底,父子家天下,辽光宗封其为“皇太弟”,应有死后让他袭位之意。辽道宗又封他为“皇太叔”,就有些让他干等的意思了。如果辽道宗再驾崩,这位“皇太叔”可能就被封为“皇太叔爷”了,等到死也没个头儿。耶律重元有耐心,他那生性凶狡的独生子涅鲁古却等不及,在秋猎时伙同四百多军将诱胁弓弩手于皇帐外列阵,想把辽道宗干掉。“将战,其党多悔过效顺,各自奔溃。”被裹胁的耶律重元自知事败,北亡大漠,仰天叹道:“涅鲁古使我至此!”穷惶之下,抽刀自杀。想当初他亲妈太后推立他当皇帝,他坚辞不受;其兄其侄父子家天下坐稳后,他在儿子窜掇下倒有了反心,可见也是个死催的倒霉蛋,鼎鼎大名列于《逆臣传》之上。)
  如果中间不出个大奸臣耶律乙辛,萧观音和辽道宗夫妻欢好,伉俪情深,又有聪慧贤明的太子耶律浚,虽然辽道宗有沉迷打猎的嗜好,辽国皇家应该不会发生太大的变故。
  耶律乙辛是辽朝八部之一的五院部人,到他爸耶律迭剌那辈,家里一贫如洗,部落里都叫耶律迭剌为“穷迭剌”。《辽史》很有意思,汉族史料往往以神异事附会帝王英杰,但《辽史》却记载了这个辽朝第一大奸臣出生时不少“异兆”:
  其一,耶律乙辛母亲怀孕时,梦见自己与一只羚羊相博,拨其角尾。早晨找巫师解梦,巫师说:“这是个吉兆。羊字去角尾为王字,你以后会有儿子封为王爷。”(看来这巫师还是个汉化的巫师);其二,耶律乙辛早产,从娘肚子里出来时一家人正在移牧途中,无水洗浴。正忧愁间,车轮迹下,忽见涌泉;其三,耶律乙辛小时候放羊,很晚不见他回家。其父迭剌寻找,看见乙辛正在草间睡得舒坦,过去一脚把偷懒的小乙辛踢醒,乙辛大怒说:“怎么把我惊醒呢!我刚在梦中见到神人给我吃太阳和月亮,已把月亮吃掉了,正咬太阳半块入口,你把我惊醒!”可见此人小时就黠慧,明明梦见吃烧饼,倒骗老爸说自己正吃太阳。
  耶律迭剌也很迷信,以为这个儿子不同凡人,从此不再让他牧羊。长大后,耶律乙辛“美风仪”,身长八尺,相貌堂堂,但其“外和内狡”,正有大奸之风。辽兴宗时,耶律乙辛为文班小吏,掌管太保印章。后得当时皇后抬举,见其风度浑然,如同很有修养的老成官员,慢慢予以升迁。兴宗朝,耶律乙辛已升至护卫太保的官职(卫队总指挥)。
  辽道宗即位后,因耶律乙辛是先帝旧臣,也加以宠任,迁为同知点检司事,慢慢迁至枢密副使(副宰相)。清宁五年,又为南院枢密使,封赵王。
  清宁九年,皇太叔耶律重元的党羽,驸马都尉萧胡睹在朝中树党,想把重臣耶律仁先排挤出朝,让其外放做西北路招讨使。辽道宗也不明就里,“将从之”,顺便征询耶律乙辛意见。当时的耶律乙辛不知是出于忠贞还是想赌博“押宝”,劝谏道:“为臣我新参国政时间不久,耶律仁先乃先帝旧臣,不可遽离朝廷。”这宝果真押正。皇太叔耶律重元之乱平定后,辽道宗想起耶律乙辛昔日的劝谏,加上他在乱中的镇定表现,拜其为北院枢密使,进封魏王,并赐号“匡时翊圣竭忠平乱功臣。”
  自此,耶律乙辛官运亨通,后又加封守太师。“诏四方掌军旅,许以便宜行事。”他已经有随意调动军队、任用官员的权利,自此“势震中外,门下馈赂不绝。”凡是阿谀奉承投奔门下的,耶律乙辛一概予以举荐升官,凡是禀性忠直不听话的,一概被他斥出朝廷。
  由于辽道宗把国事全权交予耶律乙辛等人,他自己终日在外打猎游乐。大康元年(公元1075年),辽道宗与萧观音所生的皇太子耶律浚开始参预朝政,这位太子爷聪慧美恣容,“幼能言,好学知书……七岁从猎,连中二鹿”,长成后,“法度修明”,一时间得到众臣的拥戴和赞赏。大权久掌已经习以为常的耶律乙辛一下子很不适应,权柄旁移不仅让他感到失落、愤懑,心中还充满新君登位后找自己算帐的忧虑。想来想去,他就想先拿萧观音这位皇后找碴,然后顺藤摸瓜,再把仁明聪颖的太子废掉。
  辽道宗统治后期,终日畋猎饮酒为乐,已经对这位貌美才多的原配萧观音逐渐疏远。荒宴之余,辽道宗有时还以掷骰子的方式任用大臣,简直拿国事当儿戏。才情归才情,辽道宗也是大才子的风流品性,常冒用萧观音的名义把大臣李俨的老婆刑氏叫到宫里淫乐(难怪辽道宗亲自在李俨诗后题写诗赋,大概也是出于一丝偷臣下妻子的愧疚吧。不过,李俨也喜欢皇帝给自己戴大绿帽,邢氏进宫前他常常叮咛嘱咐老婆用心把皇帝伺侯舒坦,不用操心家里,军功章也真是一人一半。)
  深宫寂寞,夜深人静,萧观音灰心之余,也尝试唤起夫君旧情,并作《回心院词》十首,力欲重现二人昔日之脉脉温情、云雨缠绵:
  第一首写她督促宫人打扫宫殿:
  “打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空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扫深殿,待君宴。”
  第二首写擦拭象牙床: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敲坏半边知妾臣,恰当天处月辉光。拂象床,待君王。”
  第三首写更换香枕: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使秋来辗转多,更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
  第四写铺陈锦被:
  “铺绣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魂。铺翠被,待君睡。“
  第五首写张挂绣帐:
  “装香帐,金钩未敢上;解除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眠。“
  第六首写整理床褥: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被,待君临。”
  第七首写驰张瑶席: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
  第八首写剔亮银灯: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使君王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
  第九首写点燃香炉:
  “蒸薰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蒸薰炉,待君娱。”
  第十首写弹奏鸣筝:
  “张鸣筝,恰恰语娇鸯;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
  妇人心性,用意良苦,此诗与庆贺辽道宗猎虎成功的七言绝句风格大异。从一个侧面,也可见萧观音的艺术才华已臻至境,既能豪放,亦可婉约。
  《回心院词》的句式也为萧观音首创。哀婉之余,萧皇后又自谱成曲,教人演唱,以抒幽怀。由于曲调幽雅,演奏难度很大,宫中伶人皆知难而退,惟独一名叫赵惟一的汉族伶人技法高妙,能把此首幽怨之词演绎得丝丝入扣,荡气回肠。如果这位赵惟一是个女官或是个阉割了的太监也就作罢,偏偏是个仪表俊美的男小伙。虎狼之年,幽旷已久,闲着也是闲着,皇后女作家自然是干柴遇明火,一来二去,自然就“那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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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30   龙床不容小蛇出 宫帷秘事有人知——辽朝版“斯塔尔报告”的出台
   缠绵败火过后,萧观音还觉不过瘾,在《十香词》后又手写《怀古诗》一首:“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其诗中隐含有赵惟一这个小白脸情人的名字,恋恋之情,不绝如缕。
  叙记萧观音事件最详细的王鼎是辽朝末期的文人,书中的故事大多据他老婆的乳母讲述,《梦椒录》所载也大多为史实,但王鼎认为《十香词》是耶律乙辛派人伪造,并让宫人骗萧观音照抄一遍,哄骗道:“此为宋国忒里塞(皇后)所作,如得皇后御书,即可称为二绝。”“(皇)后得而喜之,即为手书一纸,纸尾复书其所作《怀古诗》一首。”——这些皆是王鼎的“想当然”,大有小说家的揣度臆测之态。宋朝皇后何等人也,汉族女人教养深厚,怎能做出大胆露骨的艳诗。萧观音又是冰雪聪明,怎能中此拙劣的圈套。“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哪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分明是写音乐家赵惟一小伙子与萧观音通奸时的战战兢兢的窘急猴急之状,此诗非萧观音莫属!
  通奸之事本末,可详见于《全辽文》中耶律乙辛的奏章——《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
  大康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据外直别院宫婢单登,及教坊朱顶鹤陈首。本坊伶官赵惟一向邀结本坊入内承直(官名)高长命,以弹筝琵琶,得召入内。沐上恩宠,乃辄干冒禁典,谋侍懿德皇后御前。忽于咸雍六年九月,驾幸木叶山,惟一公称有懿德皇后旨,召入弹筝。于时皇后以御制《回心院》曲十首,付惟一入调。
  自辰至酒,调成,皇后向帘下目之,遂隔帘与惟一对弹。及昏,命烛,传命惟一去官服,著绿巾,金抹额,窄袖紫罗衫,珠带乌靴。皇后亦著紫金百凤衫,杏黄金缕裙。上戴百宝花簪,下穿红凤花靴,召惟一更放内帐,对弹琵琶。
  命酒对饮,或饮或弹,至院鼓三下,敕内侍出帐。(单)登时当值帐,不复闻帐内弹饮,但闻笑声。(单)登亦心动,密从帐外听之。闻(皇)后言曰:“可封有用郎君”。惟一低声言曰:“奴具虽健,小蛇耳,自不敌可汗真龙。”(皇)后曰:“小猛蛇,却赛真懒龙。”此后但闻惺惺若小儿梦中啼而已……
  院鼓四下,后唤(单)登揭帐。曰:“惟一醉不起,可为我叫醒。”(单)登叫惟一百通,始为醒状,乃起,拜辞。(皇)后赐金帛一箧,谢恩而出。其后驾还,虽时召见,不敢入帐。
  (皇)后深怀思,因作《十香词》赐惟一。
  惟一持出夸示同官朱顶鹤。朱顶鹤遂手夺其辞,使妇清子问(单)登。(单)登惧事发连坐,乘暇泣谏,(皇)后怒,痛答,遂斥外直,但朱顶鹤与(单)登共悉此事。使忍含不言,一期败露,安免株坐,故敢首陈,乞为转奏,以正刑诛。
  臣惟皇帝以至德统天,化及无外,寡妻匹妇,莫不刑于。今宫帐深密,忽有异言,其有关治化,良非渺小,故不忍隐讳。辄据词并手书《十香词》一纸,密奏以闻。
  千载之下,当时的偷情场景丝丝入微。耶律乙辛虽是大奸臣一个,但让他冒家族被诛的危险捕风捉影,诬称当朝皇后(又是太子之母)偷汉子,想必借他八个胆儿他也不敢。落棋虽险,但一出必杀。何者,有实有据有人证。辽道宗虽是个爱玩爱酒爱文学的庸君,但绝非是臣下可以玩于股掌之上的大傻冒。
  《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与弹劾克林顿《斯坦尔报告》在细节描写方面不遑多让,且用词用句斟酌再四,笔法老辣,言虽简而意极赅。试想,皇帝每天俗事缠身,写长了,皇帝会心烦看不下去;写短了,皇帝会觉得证据不足,臣下胆敢捕风捉影,诬称皇后偷汉子,没准就把一行上告者推出去斩了。所以,此本奏折字字珠玑,有声有色,故事性极强,镜头感极好,简直就是精华的摄影脚本:
  时间:大康元年阴历十二月二十三日夜
  人物:宫女单登(侍随)。皇后萧观音。伶官赵惟一。
  服装:萧观音,身穿紫金百凤衫(透明),杏色黄金褛裙,发型为百宝花髻。脚穿红凤花靴。赵惟一先着伶官官服(略),后换穿窄袖紫罗衫,腰系七宝珍带,脚登乌靴。头戴绿色巾(给别人戴绿帽,自己还带绿巾),金抹额(上面没写“必胜”二字,可写“必干”)
  场景一:萧观音与赵小伙隔帘对弹琵琶,互送秋波。
  场景二:黄昏时分,烛灯高照,两人面带春色。
  场景三:赵惟一入皇后内帐,饮酒对次,间或共弹琵琶。热肉相凑,淫心见于脸面。
  场景四:深夜。萧皇后命侍女出帐。侍女单登在帐门外偷听,帐内笑语娇声,隐约依稀。
  对话:赵惟一(低声):奴才老二虽硬,只是一个小蛇罢了,当然不能同皇上真龙的大老二相比。
  萧观音(娇喘细细):小蛇很猛,皇上真龙老二虽大,却懒于行事,如此相比,此“蛇”可有用得多。(娇笑)。
  场景五:(音响效果)红烛影摇,呻吟声不断,如小儿梦啼。(可考虑加床板轧轧声,但考据辽代皇帝大床坚实柔软,应无嘎扎声,代以肉搏之声。)
  场景六:(镜头移转)婢女单登听见帐内寂然数刻。有穿衣声,互吻声,舒服叹息声。忙移步至原处侍立。
  场景七:萧皇后一脸绯红,整衣而出,恢复皇后尊严,唤单登道:“赵惟一酒醉不省人事,替我叫醒他。”
  场景八:单登入帐内,叫赵惟一多遍,男演员作沉醉状。最后,忽作醒转状,连忙起身,拜辞萧观音皇后。
  艳戏演至此,如果萧观音春风一度,拿赵惟一这么一个“有用郎君”消消火也就算了,死无对证,即使有孕,大可说是真龙之子,当时又无DNA鉴定术,谁也不敢怀疑皇后的肚子。偏偏萧观音女作家脾性,作首《十香词》,暗中赐予赵惟一,一来想做个念想儿,二来也是要赵惟一再找机会耍耍“小蛇”。赵惟一也是个轻浮不知天高地厚的浪子,手持《十香词》向同事朱顶鹤显摆。肯定出于“同行是冤家”的心理,朱顶鹤批手夺过萧观音手迹,又派老婆清子追问当时值班的宫女单登。事已至此,不露才怪。
  耶律乙辛正千方百计谋陷太子,而太子亲妈萧观音此刻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估计耶律乙辛高兴得当时会一下跳起来大叫“天助我也”!
  人证,侍婢单登,赵惟一,伶官朱顶鹤;物证,艳诗《十香词》及含有赵惟一姓名的《怀古诗》,两证齐具,“上大怒,命张孝杰与(耶律)乙辛穷治其狱。”
  张孝杰,是辽朝的汉人高官,曾为进士第一名,官至北府宰相,封陈国公,是汉官中最受尊宠的一位。辽道宗大康之年,赐张孝杰国姓。一次射猎后欢宴,道宗命张孝杰坐物御榻之旁。文学中年辽道宗酒酣之际,诵《黍离》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张孝杰闻言跪奏:“今天下太平,陛下何忧?富有四海,陛下何求?”句句挠着皇帝心中痒痒肉,龙颜大悦。这样一个佞臣,注定会和权相耶律乙辛大相表里。加上萧观音一案实情实据,皇帝被戴大绿帽,千古罕有。狱成,萧观音被赐白练巾绞死,赵惟一被族诛。小脑袋就舒服了一小下,换来大脑袋搬家,连同三宗亲族全都被当成西瓜,闹市开切。
  临自尽之前,萧观音乞求面见辽道宗,不许。怨悔之下,遥拜宫禁,作《绝命词》一首:
  嗟薄福兮多幸,羌作俪兮皇家。承昊穹兮下覆,近日月兮分华。托后钩兮凝位,忽前星兮启耀。虽衅累兮黄床,庶无罪兮宗庙。欲贯鱼兮上进,乘阳德兮天飞。岂祸生兮无联,蒙秽恶兮宫闱。将剖心兮自陈,冀回照兮白日。宁庶女兮多渐,遏飞霜兮下击。顾子女兮哀顿,对左右兮摧伤。其西曜兮将坠,忽吾去兮椒房。呼天地兮惨悴,恨今古兮安极。知吾生兮必死,又焉爱兮旦夕!
  赋诗完毕,自挂东南梁。一缕幽魂,飘向阴间去也。
  《绝命词》其实也是一首哀怨的“自供状”,何者,“虽衅累兮黄床”,表明女作家确有“偷汉子”之事。但辽人风俗旷野,与老公以外的男人有那么一两水并非太大事情,坏就坏在萧观音的老公是“当今圣上”,又是受“封建汉化”极深的多情男作家,故而绿帽之罪,难逃一死。
  皇后因偷汉子而死,皇太子耶律浚的地位马上岌岌可危。
  除掉萧观音后,耶律乙辛等人仍旧心怀惴惴,因为太子耶律浚并未马上被废掉,还有当皇帝的可能性。宫廷护卫萧忽古等人恨耶律乙辛专权,密谋杀掉他。事觉,数人被捕下狱。时为殿前副检点(御林军副指挥)的耶律乙辛心腹萧十三乘间对耶律乙辛说:“现今太子犹在,民心所向。大王您在朝内基础不深,现在又有诬死皇后的嫌怨。如果太子得立,大王您将如何是好,应该从长计议啊。”一句话点中耶律乙辛的心头事,他叹息道:“吾忧此久矣。”
  于是,耶律乙辛等人密谋陷害皇太子,派护卫太保(御林军支队队长)耶律查剌诬告耶律撒拉等人密谋弑君,迎立太子。这第一次诬告没有成功,查了半天没有任何实据,耶律乙辛及其党羽只得作罢。
  按常理,诬告是不小的罪过,何况对象是当今太子。但刚刚过去的萧观音一案使辽道宗很愤怒,明诏百姓众官皆可上言告密,言者无罪,因此,耶律乙辛诸人并未因告发不实而获罪。而且,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只有千方百计证明太子有罪这一条大路可去。
  不久,已升为殿前都检点的萧十三又派牌印郎君(仪仗队长)萧讹都斡亲自到辽道宗面前“自首”:
  “耶律撒拉等人确实想谋反,小臣我也预谋其中,本来是想杀掉耶律乙辛等人,立太子为帝。为臣害怕事发坐诛,所以来自首求活。”
  眼见身边平日鞍前马后举仪仗的侍从官首告,辽道宗不由不信,连忙下诏派有司鞠审。
  在耶律乙辛安排下,被诬众人皆被屈打成招。“上怒,命诛(耶律)撒拉等人。”为了完全打消辽道宁的怀疑,耶律乙辛在有司庭院内“公审”数名犯人。三伏暑天,涉案诸人身负超重的枷锁,身后又有卫士用细绳勒住这些人的脖子,每每到犯人快窒息时才稍稍松手,“人人不堪其酷,惟求速死。”
  皇帝派来复查案件的太监问这些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各个都讲“谋反是实”,别无异辞。惊怒之余,辽道宗派人把皇太子耶律浚囚于别室,命耶律燕哥鞠按。太子当然连称冤枉,上言道:“吾为储君,尚何所求!公当为我辩之。”但耶律燕哥和萧十三一样都是耶律乙辛死党,伪造了太子认罪的状书,上呈辽道宗。
  “上大怒,废太子为庶人”。诏命囚太子于上京。人的感觉就是复杂。从前夫妻伉俪和美恩爱,辽道宗看见太子肯定是喜欢的不得了;现在绿帽一顶头上撂着,看见耶律浚就会想起他那红杏出墙的妈妈。这样的心理,太子不能不厄运当头。母后刚刚以白练上吊而死,心中血眼中泪皆未干,就已经轮到自己被人一勺烩掉。被押出宫门时,耶律浚仰天大息:“我有何罪,竟至于此!”
  墙倒众人推。气势汹汹的萧十三叱喝这位昔日的皇太子快些进入槛车,随后一脚把门踢上,押往上京。堂堂昔日皇太子,按理说沦落如斯,软禁起来也罢,却被这一帮奸贼“囚园堵中”,以砖石垒砌其囚所,禁止旁人探视。
  不久,耶律乙辛害怕太子东山再起,派两个壮士潜入囚所把时年二十的年青皇太子活活掐死。此两人为向耶律乙辛复命,还用快刀割下太子首级,装在匣子里星夜驰回给耶律乙辛验察,领取封赏。耶律乙辛的死党、上京留守萧挞得给上报说太子因病亡故。
  辽道宗听见儿子死讯,却也悲从中来,想起昔日亲密父子之情,下诏命太子妃返京。耶律乙辛抢先一步,派人伪装成盗贼,在半路杀掉了太子妃,免得她面帝诉冤。
  辽道宗时代的皇后案及太子案,尤其是后者,株连甚众,一方面是耶律乙辛等奸臣排挤异见,陷害忠良,一方面也确实是辽国高层的党同伐异之争。朝臣互为朋党,非此即彼,杀来杀去,屡兴大狱,造成巨大的内耗,也是导致辽朝最终灭亡的根本原因之一。
  又过了两年,辽道宗大康五年(公元1079年),耶律乙辛开始失宠。一次,道宗出猎前,耶律乙辛奏请留皇太孙于京都。忠于王室的大臣萧兀纳上奏“窃闻车驾出游,将留皇孙,苟保护非人,恐有他变。果留,臣请侍左右。”辽道宗忽然转过味来,觉察到耶律乙辛朋党阴谋的气味,于是带着皇太孙一起外出,并由此开始怀疑耶律乙辛,并下制降其王爵为郡王。
  大康六年,辽朝把奸臣张孝杰削贬至安肃州,断掉耶律乙辛的左膀右臂。大康七年,又下诏把张孝杰削取为民,并以“鬻禁物于外国”的罪名,把耶律乙辛逮捕,浑身挂满大铁链,囚禁于来州。大康九年(公元1083年),身陷囹圄的耶律乙辛还不老实,想乘间逃奔宋国,被辽朝下诏缢死。也真是一报还一报。当初皇后萧观音一条白练挂美人,老头子如今也是一根脏臭的牛筋被人送上西天。
  公元1101年,萧观音的孙子耶律延禧继位,是为天祚帝。为了替父母报仇,他派人发掘耶律乙辛、张孝杰、萧十三等人坟墓,戮尸解恨。同时,又族诛这几个人的宗亲,以他们的族产分赐天下。这几个当中,以张孝杰家中财产最多,他在世时有一次与亲戚喝酒作乐,说:“无百万两黄金,不足为宰相家”。至此,百万两黄金与亲戚宗族一时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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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31   殿角泥香留萧字 仍旧花铃深夜语——萧观音身后的辽朝国祚
  辽道宗耶律洪基1055年即位,在位46年,至1101年才驾崩,时年七十岁。如果是个锐意治国的皇帝,活到古稀之年肯定是王朝福份。但辽道宗在位日久,沉湎酒色,虽然在写作方面有那么几下子,真正的文功武治都很不及格。特别是他统治后期的皇后案、太子案,株连甚众,大臣戮死,从根本上伤动了辽朝的元气。
  皇帝爷爷一死,萧观音的孙子,时年已经二十六岁的耶律延禧即位。
  估计是承袭了爷爷奶奶的显性遗传 ,耶律延禧即象萧观音那样能歌善诗,又像耶律洪基一样酷爱打猎,渔色不已。现在的河北张家口坝上有一个安固里淖旅游区,在辽朝时其地名为鸳鸯泺(安固里淖蒙古文原意也是鸳鸯湖的意思),是辽国帝王最喜欢游猎的地方。当时的鸳鸯泺美丽似仙境,湖水充盛,草原广阔,走兽成群,飞禽四集,环境还没有因垦荒而遭到破坏,比起今日的情景要壮观百倍。据《辽史》所记,仅此一处,天祚帝在位时就带大队人马来过七次,“捺钵”游猎。契丹语“捺钵”即“行走”的意思,在王都之间往来巡视,主要是游猎取乐。
  天祚帝耶律延禧游牧民族天性难改,很喜欢打渔射猎。当时的鸳鸯泺湖广八十多里,水面飞禽无数。天祚帝常派成群的卫士以鸣鼓惊吓飞禽,待湖面上方的天空遍布天鹅等禽鸟时,就会亲自纵放一种名叫“海冬青”的俊禽。“海冬青”是一种隼类猛禽,能够由人饲训,放飞后直飞霄汉,搜寻目标后,会箭一般直落,以利喙啄落天鹅。辽帝左右卫士此时会蜂拥而前,手执尖锐的“刺鹅锥”一阵乱捅,获得第一只鹅头的人会获以丰厚赏赐,皇帝也会“与民同乐”,大摆“头鹅宴”。
  好玩是好玩,但谁也不曾想那爪白体健的大鸟“海东青”正是辽国灭亡的“勾命鸟”。
  “海东青”只在当时女真部落出产。深受辽国契丹人盘剥的女真人每年都要大量进献上好的“海东青”作为贡品。索贡的辽国使臣“银牌天使”也凶横残暴,以皇使身份到处搜刮勒索,理直气壮地污人妻女,并常常去榷场中强买强卖女真人的贡品,还找乐似地称之为“打女真”。
  “仇恨的怒火”暗中蕴积,只待机会炽然燎原。
  公元1112年(辽天庆二年)2月,天祚帝大老远地游幸到混同江(松花江)钩鱼玩耍。依照辽朝礼制,四周各部落的酋长此时都要来拜会这位大朝天子。酒宴之间,天祚帝喝得高兴,命各位头人挨个跳舞助兴,偏偏有个生女真酋长完颜阿骨打一脸沉静,推辞不能。这种举动,比起现在领导劝酒不喝要后果严重得多,大皇帝给小蛮酋面子让他跳舞取乐,是天大的面子,阿骨打竟敢说不会跳,简直就是找死。当其时也,天祚帝的酒劲再高一点儿或再低一点,一恼一怒一挥手,完颜阿骨打的脑袋肯定在十秒内就会搬家。估计是天祚帝老远游玩,一路心情不错,看见这个黑乎乎的傻大个一脸憨直,也就挥挥手作罢 。这下可好,不仅仅是养虎贻患,简直就是留了一个自己王朝的掘墓人。历史,有时仔细思之,就是大人物们心血来潮的偶然性,电光石火,一念之差,就可以更改整个世界历史进程。
  公元1114年冬天,完颜阿骨打汇集周围女真部落,以区区二千五百兵马,一举攻下辽国的宁江州(今吉林扶余)。不久,女真人又在出河店(今黑龙江肇源)大破辽国万余正规军。辽天祚帝又惊又怒,自率七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完颜阿骨打当时只有两万兵,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两军相会,女真战士以一当百,锐气正盛,竟把辽军杀得尸横遍野。天祚帝亏得多年打猎练得一身好骑术,一天一夜竟能狂逃五百里。
  1115年正月,才起兵几个月的完颜阿骨打就建国大金,从一个土酋长摇身变为“金太祖”了,尽有辽河以北土地。
  南朝方面,当时的宋朝正是大画家宋徽宗赵佶当皇帝。北有天祚帝,南有宋徽宗,这两个活宝都是顶级文学艺术大师,在政治上也是顶极的昏庸无能。无能归无能,宋徽宗一帮宋朝君臣对当年石敬瑭割给辽太宗耶律德光的“燕云十六州”一直耿耿于怀,本想来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直到1118年,看见大辽军被金军打得快趴下,就秘密与金国签订夹攻辽国的“海上之盟”(宋朝使者常从山东经海道赴金国密谈,故有此称),双方约定事成后以长城南北为界,“胜利”后宋把每年给辽国的“岁币”转与金国。
  宋国君臣当然不乏有识之士,纷纷上书指明,舍此已经汉化得和宋人差不多的“友邦”,竟和“茹毛饮血”还处于奴隶制状态下的金国为友,化柔国为强邻,绝非国家之福。大画家赵佶当然听不进去,大公公童贯等人又一个劲儿地窜掇他“开疆拓土”,于是宋金双方夹击本来就已摇摇欲坠的辽国。
  七十万大军溃败之后,本来是正统皇帝的天祚帝只得逃入夹山(今内蒙中部武川境内),东躲西藏和金军打起游击战。仓惶败退间隙,天祚帝仍旧不改往日闲兴,还常常带着从人打猎饮酒为乐。天祚帝文妃萧瑟瑟见国事蹙窘,皇帝又畋游无忧,忠臣能将广遭疏斥,便做诗讽谏:“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女真。不如塞却奸邪路,选取好人;直是卧薪尝胆,激壮士之捐身。便可以朝清漠北,夕枕燕云。”诗格虽流于平直,但忠心忧国之气盎然纸上。
  久之,见诗词献上天祚帝没什么反应,文妃又上诗一首:“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宫侧目兮寂无声。养成外患兮嗟何及。祸尽忠臣兮罚不明。亲戚并居兮藩屏位,私门潜蓄兮爪牙兵。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宫中兮望太平。”
  此诗一上,“天祚见而衔之”,认为是讽刺自己柔弱无能,听由强臣摆布,恼怒之下,不久下令赐死文妃萧瑟瑟。
  不到十年之间,金军势如破竹,连战连捷,接连攻下辽国上京临潢府(今内蒙巴林左旗)、中京大定府(今内蒙古宁)、西京大同府(进山西大同)、南京析津府(今北京)。虽然1124年完颜阿骨打病死,但金灭辽的势头没有丝毫减弱。其弟完颜吴乞买(金太宗)联合西夏,马不停蹄穷追本来想逃往西夏的天祚帝。最后,公元1125年,在东躲西逃了五年之后,金将完颜娄室在余睹谷(今山西应县)抓住了正饿得大嚼地上肮脏冰雪充饥的天祚帝耶律延禧。至此,辽灭。
  辽朝自耶律阿保机称帝,共历八帝,当国二百一十年。
  辽国灭亡后,先行西向的皇族耶律大石在西域一带却进展顺利,在伊梨河谷受到早年同宗部落的拥戴,大败信奉伊斯兰教的喀喇汗王朝。此后,他挥兵西进,胜报频传,击破西域诸国十多万大军,并于1128年在起尔曼(今乌兹别克斯坦布哈拉)称帝,建立喀喇契丹王朝,改元延庆,史称西辽。三年后,耶律大石定都八拉沙衮(今吉尔吉斯坦境内),改元康国。他即位后,东行的军队伐金很失败,人马死伤大半;但在中亚,西辽的军队称得上是“万里可横行”,连喀喇汗王朝也在耶律大石强有力的打击下俯首成臣,成为西辽附庸。耶律大石精通辽、汉文字,又是进士出身,他把整个辽国制度搬用于西辽,王朝的官方文字语言也是汉字和汉语。而后,西辽男帝女后统治八十多年。元朝兴起后,西辽夹在蒙古和花剌子模之间,又值被成吉思汗灭掉的乃蛮部王子屈出律以驸马身份篡夺了西辽国政,很快招至蒙古大军进讨。1218年,西辽亡于蒙古。
  契丹族在历史上人口最盛时达一百多万,金灭辽后,契丹成为被统治民族。元灭金后,女真、高丽和契丹就都变成“汉人”了。
  天津宝坻是有耶律各庄,村民多姓刘,正是耶律的汉姓。此外,宝坻又有达子庄、哈喇庄,蓟县有科科在、律家庄等等,皆可能是契丹后裔留存于今的踪迹。西辽的契丹人统治初期虽然自己信奉佛教,但并未强迫当地的伊斯兰人放弃信仰。屈出律篡权后,强迫推行佛教,很快就遭受到当地人与蒙古人的联合打击而灭亡。此后,剩余的契丹人就慢慢伊斯兰化,融合并消失于当地民族之中。但契丹对西方的影响一直不可小视,俄语和拉丁语一直以“契丹”称谓中国,阿拉伯兵书也把火药称为“契丹花”。契丹人惟一未被别族同化的族群,可能仅仅是现在的达斡尔一族。但这仅仅是学者根据达斡尔人的日常习俗、传说故事、崇尚风俗以及通婚礼仪等等进行推测而出的假设,不是定论。
  话说回头。萧观音以白练自缢死后,当时的辽道宗依旧恼怒自己戴了绿帽子,让人把萧观音尸体扒个精光,随便裹个苇席草草埋葬。天祚帝继位后,一方面族杀诬害自己父亲的诸大臣,一面又把奶奶的尸体刨出,重新洗沐装裹,遍体皇后衣饰,以“宣德皇后”的名号把奶奶与爷爷辽道宗合葬在一处。金兵凶蛮,对辽朝又怀有深刻的阶级仇、民族恨,攻灭辽国后大毁京城,遍挖辽国皇族陵寝,萧观音的尸身又被刨掘出来,剥去身上金玉,任由牛马践踏。“自古红颜多薄命”,香消玉殒过后,女诗人仍旧不得安生,灵魂竟无安生之地。
  清朝风流倜傥一时的王孙纳兰性德惺惺相惜,作词追悼萧观音,叹道:
  六宫佳丽谁曾见,层台尚临芳渚。一镜空潆,鸳鸯拂破白萍去。看胭脂亭西,几堆尘土,只有花铃,琯风深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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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32   浪子皇帝流氓臣――宋徽宗与他的宠臣们
  公园1128年盛夏的一天,一行装束奇怪的俘囚队伍被凶神恶煞的金朝兵将押送,在道上艰难行进。所有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男人面如死灰,女人遍体污垢,日复一日的轮奸使她们的走路姿势呈现奇怪的外撇。凤子龙孙,帝胄皇戚,如今皆成为身披破烂羊裘的奴隶俘虏。靠近队伍前部的一架破牛车上面,踉踉跄跄下来一位男人,大热天,仍然是一身肮脏到看不出颜色的老羊皮袄,内中没有任何衫衬,腰间系着条麻绳。如果近距离观看此人的容貌,就会发现这一张早衰的脸,正是昔日大宋帝国的皇帝――宋徽宗。过了一辈子精洁生活并且有洁癖的皇帝,现在沦落到连从前东京城内乞丐不如的份上。
  徽宗皇帝双腿已经麻木,喉咙冒火,当然再没有龙团凤团那样的顶级饼形压金的嫩茶,他只能掂着脚,摘取路边树上的桑葚来食。由于狼吞虎咽,徽宗皇帝差点没一下子噎死。他咳了许久,对身边跟从的侍臣曹勋说,“我记得小时候两三岁当王爷时,我的乳母曾吃这种东西。当时也抓了几颗吃,食之甚美,随即被乳母劈手抢去。今天,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吃桑葚,不料落到如此境地!”言迄,徽宗皇帝泪下。
  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宋太祖赵匡胤在混乱的五代末年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为帝,建立宋朝。宋钦宗靖康二年,即公元1127年2月,宋钦宗出降于金,北宋共历宋太祖(赵匡胤)、宋太宗(赵光义)、宋真宗(赵恒)、宋仁宗(赵祯)、宋英宗(赵曙)、宋神宗(赵顼)、宋哲宗(赵煦)、宋徽宗(赵佶)以及宋钦宗,共九帝。
  宋王朝的一统天下(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统一,版图只有近三百万平方公里),结束了五代十国分裂割据的局面。近200年的时间内,北宋的经济发展速度惊人,不仅在文学方面也有中国历史上与唐诗比肩的“宋词”,四大发明之中,其中竟有三项(活字印刷、航海指南针、火药)都出现在这短短的两个世纪内。手工业和商业空前繁荣,不仅富,而且庶,人口多达一亿多,“国家之盛,前世未有”。
  公元1101年,宋徽宗赵佶继位,北宋王朝才忽然由盛到衰,他在位的二十五年时间,成为北宋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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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33   “性情中人”宋徽宗
  宋神宗崩后(公元1085年),其生母高太后立神宗第六子、自己的孙子赵煦为帝,即宋哲宗,时年仅10岁。其后九年多,宋朝最高权力机构实际掌权的是高太后。高太后一直憎恶王安石的“新法”,她召司马光入朝,尽废新法,即后世所谓的“元祐更化”。
  由于王安石党羽蔡确以诗文影射高太后为“武则天”,宋廷大起狱案,党亲名单成册成集,朝中洛党、朔党和蜀党人士心照不宣,大打出手。宋朝党争,至此到达一个小高潮,其恶劣程度一点也不比唐朝“牛李党争”要弱。
  高太后病逝,乖乖做了九年“孙子”的真孙子宋哲宗终于亲政,他对祖母心中非常怨恨。继位后,这位年青皇帝一反其道,把老奶奶的所有政治纲领全部颠个,回到其父宋神宗的“改革”路线。哲宗皇帝任章惇为宰相,把司马光一党打为奸侫,全力打击元佑重臣 ,司马光本人还差点被刨棺掘墓,“元祐党人”成为当时群臣恐惧的一个罗织罪名。北宋朝廷经这么大折腾,元气尽伤。同时,宋哲宗本人的宫闱生活也乱七八糟。他自己身子骨弱不说,内宫又闹厌魅之案,无数宫女和太监搭上性命,正宫孟皇后也牵连被废。
  元符三年,年仅二十五岁的宋哲宗一病不起,才折腾六年,国事没有丝毫起色,他自己先“驾鹤西归”了。可悲的是,宋哲宗死后无子。由此,他同父异母弟弟端王赵佶被推到前台,是为宋徽宗。
  宋徽宗赵佶,是宋神宗第十一子,封端王。宋哲宗驾崩,当时,哲宗的嫡母是向太后,就劝哲宗生母朱太妃,说哲宗临崩表示要立自己的弟弟端王。朱太妃善良妇人,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对此不置可否。
  于是,向太后垂帘问政,询问继承人问题,执政大臣章惇“厉声”答道:“依据礼律应立母弟简王(即哲宗的同母弟)”。向太后不愿再立哲宗的母弟,就不接章惇话头,继续对下面其他大臣说:“神宗诸子,申王年纪最长,但他有目疾;再往下就是端王当立。”在场的几位大臣如曾布、蔡卞、许将都很讨厌章惇。他们私下各自心中打小算盘,章惇没有和别人商量就公然在朝堂上自己单独提出侯补帝王人选,倘若哲宗母弟简王为君,日后新帝追念“拥立”之功,肯定又是这位本是宋哲宗宠臣的章惇莫属。为此,几位大臣们纷纷附合向太后,“如皇太后圣谕极当”,章惇一下子在朝堂上成为孤家寡人,刚才的汹汹气势也融冰般消解,只能“为之默然”。
  “先帝(宋神宗)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不同诸王。”向太后终于在大宋皇庭上为新君赵佶做出总结性的推举评语,使得这位本来一心喜爱诗词书画的王爷能够兄终弟及,登上本来离他并不很近的皇帝宝座。
  “徽宗未立,(章)惇谓其轻佻不可以以君天下。”《宋史》徽宗本纪的结尾赞语中有此言语。章惇是历史上有名的奸佞之臣,但他确有“识君”之才。章惇并非高俅那样的浮浪子弟,也不是蔡京那样的轻薄之才,此人“豪俊、博学善文”,年青时与大文豪苏轼相交甚厚。宋仁宗时,章惇与其侄章衡中同中进士,由于他侄子当时是殿试第一的状元,章惇一气之下竟不去接敕令任官,重新再考下一科。宋哲宗继位后,他自称有拥立功,大行因扰民而被废止的王安石“新法”(王安石是提拔章惇的“恩公”),诋毁司马光等大臣,劝说宋哲宗对司马光、吕公著等死去大臣剖棺掘尸,株连亲族,可谓是穷凶极恶。这位老章官报私仇,朋比为奸,屡兴大狱,并在西北与西夏挑起边衅,屡战屡北,丧兵失地。章惇如此不堪,却有两件事还值得称道,其一,就是他执掌朝权时从不滥封亲友,四个儿子都是籍籍无名的小官;其二,就是他有超凡的识人之明,深感赵佶不能继统为君。
  宋徽宗继位不久,即贬章惇出外。不久,这位权臣就于贫困之中死于睦州。即使死后被列入《宋史·奸臣传》,估计章惇还能有颜面于地下会见北宋先前诸帝:
  “我早就讲赵佶这小子不能为君,现在好了,北宋近二百年的江山都毁在他手里!”
  宋徽宗赵佶继位后不久,就重用与他气味相投的一帮文人哥们和宵小,其中以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朱勔等人最为“知名”,时人称之为“六贼”奇怪的是,大名鼎鼎的高俅在《水浒传》中虽名列奸臣第一,但《宋史》中根本没有他的单独传记。在南宋作家王明清的史料笔记《挥尘后录·卷七》中,有如下记载:“高俅者,本东坡先生小史,笔札颇工。东坡在翰苑出师中山,留以予曾文肃(曾布),文布以史令已多辞之,东坡以属王晋卿。元符末,(王)晋卿为枢密都承旨时,佑陵(宋徽宗)为端王,在潜邸日已自好文,故与晋卿善。在殿庐待班,邂逅。(端)王云:’今日偶忘带篦刀子来,欲假以掠鬓,可乎?’晋卿从腰间取之,(端)王云,‘此样甚新可爱。’晋卿言,‘近创造二副,一犹未用,少刻当以驰内。’致晚,遣(高)俅赉往。值(端)王在园中蹴鞠,俅候报之际,睥睨不已,王呼来前询曰:“当汝亦解此技邪?”俅曰:“能之”。漫令对蹴,遂惬王之意,大喜,呼奴辈云:“可往传语都尉,既谢篦刀之况,并所送人皆辍留矣。”由是日见亲信。逾月,王登宝位。上优宠之,眷渥其甚厚,不次迁拜,其侪类援以祈恩,上云:“汝曹争如彼好脚迹邪!”数年间建节,循至使相,遍历三卫者二十年,领殿前司职事,自(高)俅始也。父(高)敦复,复为节度使。兄(高)伸,自言业进士,直赴殿试,后登八座。子侄皆为郎。潜延阁恩幸无比,极其富贵。然不忘苏氏(苏东坡一家),每其子弟入都,则给养问候甚勤。靖康初,佑陵(宋徽宗)南下,(高)俅从驾至临淮,以疾为解,辞归京师。当时侍行如童贯、梁师成辈皆坐诛,而(高)俅独死于牖下。”可见,高俅还是大文豪苏东坡的门下,而且为人还算忠厚,富贵后对苏氏子弟也很照顾。他凭机缘攀龙附凤,加之一脚好球技,平生好似无甚大恶,而且善终于家,死的非常是时候,免去北国和徽宗一起风霜劳苦。
  “六贼”诸人,为了满足宋徽宗的穷奢极欲,大兴土木,滥增捐税,于天下搜集奇花异石,费百万役夫之工,在汴京修建可列入“世界之最”的宏伟“艮岳”园林,放养珍禽怪兽成百上千万于其间,耗费钱财无数,北宋国库多年的蓄积为之一空。试想一下,当时的东京汴梁(开封)距江南千里迢迢,巨石奇木,经陆路、水路络绎千里,役夫无数不讲,一路上累死、病死、淹死无数人,加之不停对民众破屋坏墙,践田毁墓,致使天下嚣然,民不聊生。此外,这位皇帝还酷信道教,于国内遍建宫观,自称道君皇帝,没事就和一群道士相聚一起作法行祭。在赵佶治下的二十五年间,除了他宠信的奸臣以外,惟一快活的只有狗。赵佶属狗,所以他下令全国禁止屠狗。
  宣和二年,由于宋廷到处奇石巨木,人民贫苦不堪,最终引发了宣和二年(公元1120)睦州方腊的造反。方腊本是个邪教头子,趁民众为“花石纲”所扰,他就以摩尼教为号召,聚集之命,起兵作乱,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劫良民为兵,接连攻陷青溪等地,共陷六州五十二县,一直打到杭州。在半年多时间内,近二百万人民在“方腊之乱”中死亡。究其实也,方腊也只是个小巫汉而已。最初起事时,方腊老婆红妆艳饰,打扮得如同一个娘娘,然后以一个大铜镜缀嵌于前胸,轻移莲步,对着太阳行走,远远望去,光彩夺目,愚民不知,争相传言方腊夫妇有祥瑞,一哄而起,渐成燎原之势,致使广大江南人民在苦遭“花石纲”荼毒后,又吃这帮贼寇的“二茬苦”,受“二茬罪”。虽然最终方腊被平灭,但北宋的根基已经受到了严重动摇。
  一直在北方与宋朝对峙的辽国,晚期已经高度汉化,在“澶渊之盟” 后,有一百多年与宋朝相安无事,与宋朝本来算是“友好兄弟邻邦”。宋徽宗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大太监童贯出使辽国,辽人见这位没胡子的公公到来,不免言语之间有嘲笑之意,礼数上也有不周之处。太监被割去命根后心理就原本就有些畸型,如今身为堂堂大宋使臣,竟然被一帮辽人看上看下地窃笑,变态的大公公报复心顿起,忽喇剌一下子变成大爱国者,在卢沟河畔私自接纳从辽国叛逃的燕人马植,一起回至汴京。接着,两人一起建议宋徽宗联合刚刚兴起的女真人一起夹攻辽国,事成后宋得燕京,金取中京。
  金人虽剽悍粗蛮,也是粗中有细,盟约中已经有附带条件:“与宋夹攻辽国,双方一同攻取的就平分,金人自己攻占的就完全归金国,不在分割之议。”
  对于当时宋朝伐辽,当时的宋朝大将种师道就谏劝过:“今日之事,有如盗入人家,既不能救,又从而分其宝也,毋乃不可乎?”文臣王庶还曾对种师道讲:“国家(宋)与辽,百年之好,今视其败亡而不之救,毋乃基女真之祸。”另一个文臣宋昭对当时情形也有清楚、中肯的分析:“比年以来,北虏(辽国)为女直(女真)所困,势已穷蹙。顾谓与女直合从,腹背攻讨,则扑灭之易,易于反掌,此亦不思之甚。夫灭一弱虏,而与强虏为邻,恐非中国(指宋朝)之福,徒为女直之利。北虏(辽国)足为夷狄,然已久沾圣化,颇知礼义,百余年间,谨守盟誓,不敢妄动者,知信义之不可渝也。今女直刚悍善战,茹毛饮血,殆非人类。北虏以夷狄相攻,尚不能胜。倘与之邻,又将何求以御之乎?”
  此外,宋朝大臣如孙尧臣、蔡元长等皆上书极谏,劝宋徽宗不要轻启兵衅,“以百年怠玩之兵,当新锐难败之虏;以久妄闲逸之将,而角逐于血肉之林。”
  宋徽宗皆不听,好大喜功,以图全复燕云十六州旧地。不久,辽朝果然败亡。此时,宋朝如果坚守边境,拾取些残地余民也就算了,偏偏宋徽宗文人性情,爱惹事端,他亲以瘦金体御书密诏,派人暗送给已成俘囚的辽末帝耶律延禧,说:“若来中国,当以皇兄之礼相待,赐甲第,极所以奉养。”天祚帝得书大喜,整治行装暗中准备从金营跑掉,想窜归宋朝。金人搜得宋徽宗手诏,大怒,遣使诘问斥责:“始与我盟誓,今又写诏书,招纳我叛亡!”金人把柄在手,为日后翻脸找足了借口。
  由于北宋官兵长年腐败,战斗力极弱,屡屡出师不利。联金伐辽的战争初期,宋军遇见被金兵打得大败的辽军,本来想趁机捞个便宜,却时常被这些原本的败兵败将打得狼狈而逃。面子丢了还不要紧,让女真人一下子弄清了这样一个事实:赫赫大宋原来是徒有虚名,其实完全不堪一击。
  灭辽之后,金人一鼓作气,如入无之境一般,迅速攻入宋境,包围宋都汴梁。被派去太原祝贺金人俘获辽国皇帝的大太监童贯,没高兴几天,刚刚出了一口恶气,忽然发现本来是同一战壕战友的女真哥们对待自己还不如先前辽国人有礼,不仅随意叱骂耻笑自己,金军还搂草打兔子,不停地收纳辽国城池,连陷宋朝土地。已被封为广阳郡王的童公公再也不要那本来就没有胡子的老脸,趁金国人不注意,一口气逃回东京汴梁。
  宣和七年,惊吓过度的宋徽宗下“罪己诏”后,把帝位内禅给皇太子,自称太上皇。宋钦宗登基后,改年号为靖康。
  金朝初围汴梁之时,兵力不过五万人。太常少卿李纲劝阻了被吓得肝胆俱理裂的宋徽宗、宋钦宗父子,主持城防,有效阻挡了金兵的攻势,加之各地勤王兵马纷纷来到,总数有二十万之多,形势对宋朝非常有利。如果将师有方,兵民得力,二帝能临机决断,双方夹击,一举攻灭金军主力绝非什么难事。然而,赵佶父子的文弱和怯懦估计是遗传显性因子,加之平时一起诗文唱和、主执朝政的大臣多数是“主和派”,钦宗皇帝下令各地勤王兵马绝不能进攻金军,并割中山、太原、河间三镇给金国,孝敬金银财宝无数,并尊金朝皇帝为“皇叔”,才换得金人暂时的撤围。
  金军北退后,宋钦宗把童贯枭首都市,贬斥蔡京一帮奸佞贼臣。心有余悸之下,他同时罢免了守城有方的李纲,贬之为保静军节度副使,建昌军安置。李纲这个人日后为南宋理学和民间演义逐渐渲染,慢慢成为完美的“忠义英雄”,其谏劝宋帝不要逃跑的言语,也为后世忠臣所不断引用:“天下城池,安得有如都城者?且宗庙社稷百万官民所在,陛下舍此又将安之!”
  其实,明代大儒黄宗羲、王夫之以及近代史学家陈登原都清醒指出,皇帝从都城逃跑避难,确实有再造国家的机会,唐玄宗、唐代宗、唐德宗皆是先例。“恨其时之小儒,未能知晓大义,执李纲之一言,未敢力争”,上述话语,皆是把宋徽宗父子的“枯守都城”当成了反面教材。其实,与李纲同为朝臣的邓肃就对他有过公允的评价,“(李)纲学虽正而术疏,谋虽深而机浅。”南宋高宗也有言:“朕以其人,心虽忠义,但志大才疏,用之必亡国!”
  贪心不足的金军并非真的撤军,没隔多久,又兵分两路杀个回马枪,合围汴梁。
  当时大风苦寒,雨雪交下,兵临城下,此时此刻,一直深养于宫内的宋钦宗终于冒出一丝血气,“帝被甲登城,以御膳赐士卒,易火饭以进,人皆感激流涕。”感召之下,宋朝兵民踊跃抗战,双方攻杀相当。由于先前的各路勤王兵马来不及赶回,宋城只有三万禁卫军和未经训练的居民,不久就因激战死掉大半,汴梁逐渐不支。由于大雪奇寒,守城士兵冻死甚多,活下来的人也被冻得几近僵仆,手指都几乎不能持兵器。无奈之余,宋钦宗在禁庭内光着双脚跪在地上,祈祷老天开眼放晴。大概是时运已去,宋钦宗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大风自北起,俄大雨雪,连日夜不止。”关键时刻,徽、钦二帝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事实记明也是最臭的一着——轻信妖人道士郭京能用“六甲法”御敌,“尽令守御人下城,大启宣化门出攻金人,军大败。”本来,如果困守坚城,拖延时日,争取时间,四周勤王兵到,很有可能致金兵解围。现在,反而驱使为数寥寥又因冻饿而战斗力奇差的守御军大开城门出战,面对身强力壮、适应寒冷天气作战的金兵,无异于驱弱羊入狼口。结果不判自明,宋兵立马就纷纷被金兵刀砍斧剁,横死一片,血肉狼籍。城门上穿着一身奇装异服、口中连连念咒的郭京一看如此情势,忙称要去城下作法,带着剩下的兵丁慌忙逃去。“金兵登城,众皆披靡”。京城失陷。
  北宋灭亡之前,虽经徽宗二十多年折腾,社会经济依旧达到高度的发展阶段。笔者不想用枯燥的统计数字来一一陈列北宋的富饶、先进,只引几首宋徽宗自己的清词就是以形容描述宋王朝的繁盛、富足:
  罗绮生香娇上春。金陵开陵海,艳都城。宝舆回望翠峰青。东风鼓,吹下半天星。万井贺升平。行歌花满路,月随人。龙搂一点玉灯明。萧韶远,高宴在蓬瀛(《小重山》)
  绛烛朱笼相随映。驰绣毂,尘清香衬。万金光射龙轩莹。绕端门、瑞雷轻振。元宵为开圣。景严敷坐,观灯锡庆。帝家华英乘春兴。搴珠帘,望尧瞻舜。(《金莲绕凤楼》)
  雅怀素态,向闲中、天与风流标格。绿锁窗前湘簟展,终日风清人寂。玉子声乾,纹楸色净,星点连还直。跳九日月,算应局上销得。全似落浦斜晖,寒鸦游鹭,乱点沙汀碛。妙算神机,须信道,国手都无劲敌。玳席欢余,芸堂香暖,赢取专良夕。桃源归路,烂柯应笑凡客。(《念奴娇》)
  帘旌微动,峭寒天气,龙池冰泮。杏花笑吐禾犹浅。又还是、春将半。清歌妙舞从头按。等芳时开宴。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探春令》)
  紫阙苕翘,绀宇邃深,望极绛河清浅。霜月流天,锁穹隆光满。水精宫、金锁龙盘,玳瑁帘、玉钩云卷。动深思,秋籁萧萧,比人世、倍清燕。瑶阶迥。玉签鸣,渐秘省引水、辘轳声转。鸡人唱晓,促铜壶银箭。拂晨光、宫柳烟微,荡瑞色、御炉香散。从宸游,前后争趋,向金銮殿。(《聒龙谣》)
  寰宇清夷,元宵游豫,为开临御端门。暖风摇曳,香气霭轻氛。十万钩陈灿锦,钓台外、罗绮缤纷。欢声里,烛龙衔耀,黼藻太平春。灵鳌,擎彩岫,冰轮远驾,初上祥云。照万宇嬉游,一视同仁。更起维垣大第,通宵宴、调燮良臣。从兹庆,都俞赓载,千岁乐昌辰。(《满庭芳》)
  宫梅粉淡,岸柳金匀,皇州乍庆春迥。凤阙端门,棚山彩建蓬莱。沉沉洞天向,冕宝舆、还花满钧台。轻烟里,算谁将金莲,陆地齐开。触处笙歌鼎沸,香鞯趁,雕轮隐隐轻雷。万家帘幕,千步锦锈相挨。银蟾皓月如昼,共乘欢、争忍归来。疏钟断,听行歌、犹在禁街。(《声声慢》)
  春梦绕胡沙的宋徽宗父子
  金兵命宋徽宗郊迎,作为“孝子”的宋钦宗此时倒是有帝王气度,说:“上皇惊忧成疾,朕当亲往。”奇怪的是,汴梁城陷之后,连日大雪忽停,一朝放睛。
  不久,金人囚宋徽宗、宋钦宗及皇太子于青城,作为人质,大索金帛子女,并随意斩杀宋朝守城将士和文武百官。金人共勒索黄金一千万锭,白银两千万锭,绢一千万匹,并多次在宋朝官员“协助”下入城搜括,劫取了无数宝物,大约有北珠四千斤,玛瑙一千二百斤,水晶一万斤,象牙一千四百六十座,其它杂物无算。
  总以为在满足金人一切要求后能苟延残喘,以“儿皇帝”名义继续统治。不料,靖康二年四月,金人立张邦昌为傀儡皇帝,驱持宋徽宗、宋钦宗、皇后、皇太子及宗室、百官北行,“凡法驾、卤薄,皇后以下车辂、卤薄,冠服、礼器、法物,大乐、教坛乐器、祭器、八宝、九鼎、圭璧,浑天仪、铜人、刻漏、玉器、景灵宫供器,太清楼秘阁三馆书、天下州府及官吏、内人、内侍、技艺、工匠、娼优,府库蓄积,为之一空。”
  北去途中,平日里锦衣玉食,只知品茶饮酒、作词度日的宋徽宗眼见周遭三千多宗室男女一路上任金兵杀戮、凌辱,心中凄凉肯定无法诉说,从下面诗词中,可以窥见其忧惧、悲凉之一斑: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乡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无题》)
  国破山河在,宫廷荆刺深。衣冠今何在,恶作北朝臣。(《无题》)
  杳杳神京路八千,宗祧隔越千年。衰病残渴那能久,茹苦穷荒不怨天。(《无题》)
  投老汗州北,西风又是秋。中原心耿耿,南国泪愁愁。(《无题》)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冷淡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燕山亭》)
  过水穿山前去也,吟诗绝句千余。淮波寒重雨疏疏。烟笼滩上鹭,人买就船鱼。古寺幽房权且住,夜深宿在僧居。梦魂惊起转嗟吁。愁牵心上虑,和泪写回书。(《临江仙》)
  早在金兵围城时,宋徽宗已忧惧成疾,得了半身不遂。亡国之后,以衰残之躯,行万里之路,风霜苦寒,饿冻交加。男宗成戮,女眷受辱,皆在眼前一幕又一幕,考其原由,均因“玩物而丧志,纵饮而败度。”在韩州监禁一段时间后,徽宗、钦宗皇帝父子不久又被迁往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相传,一夕月明,有负责看守的女真头目斜吹番笛,惹起徽宗旧国情思,命钦宗作词一首,其中有“如今塞外多离索,迤逦远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子,向晓霜花”数语,父子相拥痛哭,其情其景,想象之中亦能令人鼻酸。
  苟延残喘了近九年,公元1135年四月,病困交加的道君皇帝死于五国城,年54。
  “徽宗性嗜书画,作花鸟、人物、山石,俱入妙品;作墨花、墨石,间有如神品者。所作《梦游化城图》,人物如半小指,累数十人,城郭、宫室、旌幢、鼓乐、仙嫔、云雾、霄汉、禽畜、龙马,凡天地间所有物,色色齐备,为功甚至,令人起神游八极之感,不复知有人世间奇物也。“汤垕在《画鉴》中这番评价,绝非虚词浮夸。观其存世画作《四禽》、《池塘晚秋》、《雪江归棹》等,虽其中有画工代笔,但仍真迹可徇,诚为画中圣手。2002年4月23日上午,北京昆仑饭店举办嘉德中国艺术品拍卖会。宋徽宗的《写生珍禽图》(真伪仍有待考据)以780万人民币起拍,20分钟后,此画被人以2300万人民币的天价买走,成为中国书画在全球市场上的最高价。地下有知,宋徽宗对后指斥他的“私智小慧”以及“用心一偏”,不知该有如何感悟!
  南宋高宗绍兴十二年八月,宋徽宗尸体还临安下葬。南宋亡国后,元朝军队中有个凶暴的恶僧名杨连真珈,率人遍挖宋帝陵寝,把宋帝头骨斫砍琢磨后,串成佛串挂于胸前招摇(类似《西游记》沙和尚的打扮,现在灵隐寺山上的一些不伦不类的佛头,也是此恶僧的“大作”),不知这赵佶大画家前世有多少恶孽相积,生前死后,竟没有安生之所。当然,也有不少证据显示当时金国送来的棺木中根本没有宋徽宗的尸体,只是一段朽木而已。他的真正“肉身”,估计被金人抛弃于苦寒的北地。
  宋人写的《宣和画谱》中,有这样的记载:“江南伪后主李煜,字重光,早慧精敏,审音律,善书画。其作大字不事笔,卷帛而书之,皆能如意,世谓撮襟书。复喜作颤掣势,人又目其状为金错刀。尤喜作行书,落笔瘦硬,飘神溢出。然殊乏姿媚,如穷苦道人,酸寒书生,鹑衣而鸢肩,略无富贵之气。要是当我祖宗(宋朝人对本朝开创者赵匡胤的称呼)应运之初,揭云汉奎璧,昭回在上,彼窃据方郡者,皆奄奄无气,不复英伟,故见于书画者如此。方(李)煜归本朝,我艺祖(赵匡胤)尝曰:煜虽有文字,一翰林学士才耳。乃知笔力纵或可尚,方之雄才略之君,亦几何哉!”观毕这些评价文字,再想想宋徽宗的“瘦金体”及一生所为,是多么地相似!
  据明人《良斋杂说》记载,“李后主亡国,最为可怜,宋徽宗其后身也。宋神宗一日幸秘书省,见江南国主(李煜)像,人物俨雅,再三叹讶。适后宫有娠者,梦李后主来谒,而生端王(宋徽宗)。及北狩时(即被俘掠),金人用李后主见宋艺祖故事(待徽宗),亦异矣!”
  如此看来,古人早已见出李后主与宋徽宗两人的相似之处,并以小说笔法附会穿凿之。但李煜的南唐地窄人稀,生前并无大过失;宋徽宗的北宋富庶广大,奸佞肆虐,百姓倒悬,其亡国昏庸之势,相较之则变本加利。
  死人无知,朽骨无觉,宋徽宗毕竟有生之年才受了九年苦。这位大艺术家,天天持锄耕种、上房割草修屋,完全成了一个闲杂工人。“道君(宋徽宗)在五国城,凡有小小吉凶,丧祭节序,北朝(金人)必有赐赉。一赐必要一谢表,北人集成一轶,刊在榷场博易四五十年,士大夫皆有之”。从谢表可以看出,昔日的大宋皇帝是多么可怜,即使是获赐一束干肉也要低三下四地向金朝皇帝谢恩,摇尾乞怜,令人心酸。
  更悲惨的,当属宋钦宗。这位爷“享国日浅,而受祸至深”,在位也就一年多,就成为俘囚为金人执送五国城,而后困辱达三十一年之久。“帝在东宫,不见失德。及其践祚,声妓音乐一无所好。”连史官也对这位没有做过任何坏事的年青皇帝打抱不平,大呼“真可惜也夫!真可惜也夫!”
  据逸史《大宋宣和遗事》记载,金主完颜亮继位后,于正陵六年(宋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56年)以击戏马球为名,把金国俘掠的辽国末帝耶律延禧和宋钦宗一并拉到讲武殿前的广场上,大阅兵马。此后,完颜亮命令两个末帝为队主,各自率一队人马玩马球游戏。双方马队合击之时,有数百金兵纵马从广场边上一涌而上,其中的褐衣兵士一箭先把辽末帝射个透心凉,死于宋钦宗马前。见此情景,宋钦宗本人惊骇至极,也“失气堕马”,紫衣士兵乱箭齐发,把尘埃中翻滚的宋钦宗射成个刺猬。而后,完颜亮挥手示意,乱马奔腾,辽天祚帝和宋钦宗两人的尸体不大功夫就被万马践蹂,成为两堆肉泥。忍死苟活于苦寒穷荒三十一年,最终仍死于非命,酷毒遭遇,千载莫匹!(辽朝天祚帝应该在被俘后病死,此中记载不是十分可信;至于宋钦宗,倒真有可能被杀。也有记载是病死。总之,绝非善终)
  叹过靖康年被俘掠的北守二帝后,人们会因好奇心以及受佛家轮回报应理应相左,探究灭亡北宋的金国帝王、将师以及他们后人的下场。本书后面的章节中,将会揭示这些“胜利者”及其后代们的悲惨下场。果真是,天道煌煌,报应不爽,恰似一出绝妙的、峰回路转的离奇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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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34   无赖“六贼”朝堂坐
  宋徽宗手下诸无赖文臣、太监、以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李彦、朱勔六人最“有名”。其实这“六贼”之称出于太学生陈东在宣和七年上书使然。太监李彦,史书记载不是很多,附于杨戬传之后,其实大可加上杨戬。陈东上表中之所以未提杨戬,只因为这位公公在宣和三年已经病死,现一一录此,以曝诸“贼”之恶,以彰“宣和”政治的黑暗。
  其一:精书法的大宰相――蔡京
  宋代四大书法家,苏、黄、米、蔡(苏轼、黄庭坚、米蒂、蔡京),今人多指“蔡”为蔡襄,实则不然,乃宰相级巨奸蔡京也。蔡京四度入相,权倾人主,而当初获宋徽宗青睐的,恰恰是他那双书法妙手。宋徽宗是昏君,指其政治与治国方面,这位爷的艺术品味臻至妙境,为上上人,自然他的鉴赏眼光不会低。在徽宗皇帝眼中,蔡京书法应在四大家之首。所以,在宋徽宗年代,能讨这位浪子皇帝欢心的需要的是肯定是高妙的艺术天赋,才能让书法绘画高手一见倾心。今天,诸如单凭陪陪领导桑拿、打高尔夫、钓鱼等小技,在赵佶面前肯定吃不开。
  “绍圣间(宋哲宗在位),天下号能书无出鲁公(蔡京)之右。公在北门,有执役亲事官二人,事公甚恪,各置白团扇为公扇凉。公心喜之,皆为书少陵诗(杜甫诗)一联。”不日(二人)忽衣戴新楚,喜气充宅,以亲王持二万钱取之矣。亲王乃(后来)太上皇也(宋徽宗,时为端王)。后宣和初,曲宴在保和殿,上(徽宗)语及是,顾谓公(蔡京):“昔二扇今尚藏诸御府也”(《铁围山从谈》)可见,宋徽宗当亲王时,对蔡京的书法喜欢到狂迷,能以二万钱从其随官手中购买两团扇。这种喜欢,绝非现在企业家出资巨万购大官涂鸦变相贿赂拉关系,而是艺术相通之人气味交投的真欢喜。
  蔡京,兴化仙游人(今福建仙游),宋神宗熙宁三年进士,与其弟蔡卞同为中书舍人(国务院办公厅副主任),“朝廷荣之”,由此,可见蔡氏兄弟皆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蔡京本来是王安石“变法”一派,司马光上台尽废新法,蔡京又力赞之,五天之内就把司马光的命令执行的毫厘不爽,致使司马公叹道:“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
  宋哲宗亲政后,又恢复新法,蔡京马上附和章惇,把司马光废掉的法令重新搬回。“差雇两法,(司马)光、(章)惇不同。十年间(蔡)京再莅其事,成于反掌,两人相倚以济,识者有以见其奸。”见风使舵,蔡京算是做到家。
  宋徽宗初即位,因御史弹劾其“交通亲侍”,蔡京被外贬,得一虚官在杭州闲住。大公公童贯到杭州来办“书画奇巧”等物,在杭州呆了近一个月,“与(蔡)京游,不分昼夜”。小人气场相吸,自然一见即欢。为报蔡京大把金银的馈赠,童贯回京时带回不少蔡京亲笔书写的扇面、条幅、屏风等物。宋徽宗对蔡京书法早就有崇慕之心,由此更加想把这位书法家弄回朝中。回京后,宋徽宗当面对蔡京表示要恢复其父宋神宗的“新法”,蔡京一脸虔敬,顿首示忠,表示愿尽死力。为此,宋廷封蔡京为左仆射。此时的蔡京,奸侫未显,天下人多寄希望于他,“天下拭目(观其)所为”,都认为他会帮助新君宋徽宗重振朝纲。
  可是,蔡京大权在手,任用私人,“推方田于天下,榷江淮七路茶,官自为市,尽更盐钞法”,开始大折腾,致使平民富户纷纷破产。
  投桃报李。蔡京在任,又擢童贯公公为节度使,其后杨戬、梁师成等宦官纷纷领此方镇官衔,坏了不少宋朝法制。“凡寄资一切转行,祖宗之法荡然无余矣。”为了收买军将人心,他新设四辅军镇,置兵八万,以自己的姻亲为各部首长,这些将卒的饷俸是普通将卒饷俸的十倍以上,“威福在手,中外莫敢议。”
  蔡京不仅“奸”,还很“贪”,在同时享受“大仆射”俸禄的同时,又给自己发额外一份“司空寄禄钱”,可以说是对自己“高薪养奸”。
  在蔡京主持下,宋徽宗时期把曾经反对新法的“元佑党人”整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贬窜死徙略尽”,还刻名于石,遍颁天下,即臭名昭著的“元佑党人碑”,“凡名在两籍者三百九人,皆锢其子孙,不得官京师及近甸”。如此阴狠老辣的打击政敌,在北宋一代属蔡京动静最大,下手最黑。
  宋徽宗时代,承平日久,国库中钱帛堆积。蔡京导引宋徽宗大兴土木,追求“丰享豫大”,“视官爵财物如粪土,累朝所储扫地(无遗)矣。”本来,宋徽宗在国宴上想用珍稀玉器以盛酒,心中还怕引起国人议论。蔡京劝告说:“陛下当享天下之奉,区区玉器,何足计哉!”专捡宋徽宗爱听的说。
  大观三年(公元1109年),由于台谏官争相弹劾,蔡京一度致仕。当时的太学生陈朝老追疏蔡京十四恶事,条条中肯:“渎上帝,惘君父,结奥援,轻爵禄,广费用,变法度,妄制作,喜导谀,箝台谏,炽亲党,崇释老,穷土木,矜远略。”
  政和二年(公元1112年),宋徽宗想得慌,蔡京又回朝辅政。此次回朝,蔡京又大修“文治”,追封王安石、蔡确两个时人痛嫉的变法头子为王爵,又劝宋徽宗花费巨亿,“铸九鼎,建明堂,修方泽,立道观,作大晟乐,”在京师大兴工役,疲乏天下。
  中间虽有反复,直到宣和六年,蔡京又领三省事,至此四次当国为相,坏事做尽。不仅他坏,他一家子都坏,其子蔡攸、蔡儵、蔡翛,其孙蔡行,四人皆官至大学士视执政,还有一子蔡鞗尚公主。“帝七幸其第,赉予无算,命坐传觞,略用家人礼”。不过,由于宋徽宗赐他的大宅子太大,蔡京年老不堪寒冷,“幕帘不能御,遂至无设床处”,最后,老头子竟然捡了一间小工房当卧室,有福也不能享受。
  蔡京晚年,儿子蔡攸当权,与老父争权,父子关系形同水火,很似明朝的严嵩、严世藩父子。一次,蔡京正坐家中与来客谈话,蔡攸忽然闯入,上前抓住老父的手为他把脉,说:“大人脉动缓滞,身体可能有不舒服吧?”未等蔡京回答,蔡攸急起,说:“宫内有事”,言毕匆匆离开。来客一旁发呆,不知这父子演得什么戏。蔡京叹息,“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这孩子是想咒我病,让皇上以病罢免我的官职。”不数日,果然朝中诏告下,命蔡京致仕。不仅如此,蔡攸由于愤恨弟弟蔡絛常给老父出主意,在宋徽宗面前“极言其奸”,希望皇帝下旨杀掉弟弟。“帝不许”。当然,这位蔡攸在宋徽宗面前有人缘,也不是因为蔡京的原因。宋徽宗为端王时,每退朝总会遇见蔡攸。这小伙必定下马拱立,极其礼敬。当时的徽宗只是一个普通王爷,就问左右:“这小伙子是谁呀,对我这么恭敬?”旁人答,这是蔡学士之子。当时的端王“心喜之”,牢牢记住此人。
  蔡京自奉甚厚。老哥们爱吃鹌鹑羹,每天这一道菜就要杀数百只鹌鹑来烹做,其余可以想见,可以说他是野生动物杀手。蔡京另一样的偏嗜是“蟹黄馒头”,每一次宴集,光花在这馒头一样东西上的钱就高达一千三百余缗,穷奢极欲。同时代士人的笔记《鹤林王露》记载,一个人在汴京买得一妾,此女自言从前在蔡京家做厨婢,专负责做包子。士人高兴,一天,他专门唤来此妾,让她为自己做一笼包子,想尝尝“蔡府包子”。小妾皱眉,辞以不能。士人又疑又气:“你从前是蔡太师家厨婢,又专门做包子,怎么推托不会呢?”小妾回答:“我只是在太师厨房内包子组负责切葱丝的,有好几十人专门做包子”。士人愧叹。此外,蔡京熏香,不似常人以香笼熏蒸,而是派人在堂屋旁边的屋子燃烧上好龙涎香数炉,然后,突然撤帘,香雾如瀑,四涌而进。面对客人惊诧之色,蔡京总会对人说:“香须如此烧,乃无烟气。”
  蔡京的儿子蔡攸后来与童贯、王黼一起兴伐燕之役,并做为童大公公的副手前往河北。陛辞时,蔡攸见有两个绝色美嫔立于宋徽宗座侧,他指着二人说:“臣功成后归京,请陛下以这两个美人赏赐我。”“帝笑而弗责”。蔡京老奸巨滑,根据多年政治经验,他知道宋军乘人之危攻伐昔日的“友邦”不道德,更怕童贯、蔡攸兵败会牵连自己,便在京中做诗一首寄给蔡攸,以示他有“先见之明”:
  “老懒心情不自由,封书寄与泪横流。百年信誓当存念,三伏征途益少休。目送旌旗如旧梦,心存关寒起深愁。缁衣堂下清名满,早早归来醉一瓯。”
  宋徽宗知悉此诗,丝毫不以老蔡的“讽谏”为意,做起诗评专家来,把“三伏征途益少休”改为“六月王师合少休”。昏君奸臣,无意有意,搭配得挺好。
  蔡京晚年,对其侄子蔡耕道讲:“吾想得一有道德的士人,延请入府教我诸孙,可代我访之。”蔡耕道推荐新进士张角。张小伙入蔡府没几天,忽然对蔡京十来个小孩子说:“你们也别学什么书算了,学学逃跑就可以了。”小孩子们不解,问:“为什么?”张小伙回答:“你们家蔡京老祖父大奸大恶,擅政多年,天下丧乱,指日可待。你们学会奔窜,来日或可免死,学别的没有用!”孩子们被吓哭了,跑入蔡京房中泣诉。蔡京“愀然不乐”,命仆人设宴,招待张角,“且询以救弊之策”,张小伙也直爽,回答:“事势至此,无可言者。目下姑且收拾人才,改往修来,以补万一,然无及矣。”老蔡京深知张小伙讲的是大实话,一时间老泪纵横。日后蔡京遭贬,其门客临别相问::“明公高明远识,洞鉴古今,难道不知国事会衰弱至此吗?”蔡老头俯首,想了半天,说:“不是不知道,只是我以为老夫自己可以幸免于祸罢了。”
  宋钦宗继位,金人侵逼甚急。蔡京为保全宗族,“尽室南下”。言官弹劾,钦宗皇帝深知其奸,把他贬至衡州安置,复贬岭南。行至潭州,年老多病又自觉恶贯满盈的蔡京终于死掉,终年八十二。可异的是,其祖父、父亲,包括他自己,三世同忌日,祖孙三代皆在相同日子死掉,也算一奇。临死,老才子还做词一首:“八十一年住世,四千里外无家。如今流落向天涯,梦到瑶池阙下。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几度宣麻。止因贪恋此荣华,便有如今事也!”
  蔡京身死,事未算完。其子蔡攸、蔡翛皆伏诛,蔡絛死于流放途中,“余子及诸孙皆分徙远恶郡。”报应虽不爽,却一点也不惨。因为,钦宗窜逐这些恶臣子孙后,汴京被金人攻陷,这些坏分子们因贬窜而逃出大难,反倒是几个月前刚刚召还京城的从前直正大臣们的后代及家属惨遭荼毒,即使不死,也皆被金人掳至恶冻北方,死得更惨。真是苍天无眼。
  宋钦宗即位,大臣孙觌弹劾蔡京,内容可谓一针见血。
  “自古书传所记,臣奸老恶,未有如(蔡)京之甚者。太上皇(徽宗)屡因人言:‘灼见奸欺。’(蔡京)凡四罢免,而近幸小人,相为唇齿,惟恐失其凭依。故营护壅蔽,既去复用,(蔡)京益蹇然。(他)自谓羽翼已成,根深蒂固,是以凶焰益张,复出为恶。倡导边隙,挑拔兵端,连起大狱,报及睚眦。怨气冲塞,上干阴阳,水旱连年,赤地千里,盗贼遍野,白骨如山,人心携贰,天下解体。敌人(金兵)乘虚鼓行,如入无人之境”……
  蔡京四次入相(崇宁二年、大观元年、政和二年、宣和六年),结党营私,不仅他一个人坏,其家族及由他援引的亲党枝蔓方方面面,一个比一个坏,由此,他才能当得起“大奸臣”之名。
  其二:长胡子的大公公――童贯
  童贯,少为大太监李宪所养。李宪没老二的公公,却也在西北做出过一番功绩。王韶“熙河开边”,他一直是监军,做战也很勇敢。宋神宗五路大军攻西夏,李宪作为统师,诸路损失惨重,惟他所率一军“持重”,死人丢物最少。大公公打仗上瘾,又拥大军屯兰州,遭西夏五十万大军围困,几遭不免。“(李)宪以中人(宦者)为将,虽能拓地降敌,而惘上害民,终贻患中国”,李宪五十一岁病死,还被宋廷谥为“敏恪”(后改“忠敏”),下场很不错。
  权阉门下出权阉,童贯自是“门庭”光显,“性巧媚,自给事宫推掖,即善策人主微指,先事顺承”。皇家专业服务行业出身的宦者,自然都是八面玲珑讨人喜欢。宋徽宋继位后,在杭州设立明金局,即制作各种皇家专用奢侈品的专门作坊群,由童贯主持。巡视杭州时,童贯遇见了正郁郁不得志的蔡京,二人一见如故,成为好友。日后蔡京重新入京,童贯出力不少。
  投桃报李,蔡京拜相后,宋朝致意于河湟地区,蔡京就推荐童贯作监军,拥兵十万,直奔青唐杀去。童贯春风得意,纵马扬鞭,终于继承了恩公李宪大太监的遗志,得以在西北展示威风。大军到了湟川,宋徽宗因内宫失火,认为是上天阻止他用兵,下诏命童贯勿行。童大公公很有魄力,读诏之后,放入靴中,没事人一样继续督促大军前行。旁边有人问皇帝有何“指示”,童公公一脸坦然,“皇上让我们赶快成功”。人算不如天算,命运青睐童公公,此次冒进贪功竟能一举成功,加上对手是功力不深厚的吐蕃、杂羌,宋军一鼓作气,收复四州之地。如此“奇功”,童贯得授景福殿使,襄州观察使,内侍太监能身带两使,宋朝前无“古人”。不久,童大公公凭借手下大将出力,驰骋河湟,击破诸杂蕃部落,收复积石军旧垒以及洮州,宋廷又加其检校司空。其实,宋朝在河湟击吐蕃,完全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把唃厮啰政权的继承者打得灰溜溜,最终使得宋朝自己在西北丧失了最有力的同盟者。
  童大公公成为“天才指挥家”,官越做越大,与宰相蔡京关系开始紧张,二人互相在底下琢磨对方。政和元年,童贯以国使身份出使辽国,蔡京在宋徽宗面前表示不满:“以宦官为上介(国使),国无人乎?”不满也没用,童贯有拓地破敌之功,得封太尉,三镇宣抚使,又“签书枢密河西北两房”,接着“领院事”,地位上与蔡京完全相当,时人称蔡京为“公相”,称童贯为“媪相”。(就是“母相”的意思,其实童贯是不公不母)。
  太监打起仗来上瘾。童贯又将兵出河陇,想对西夏发动大规模战事。在他催逼下,宋朝大将刘法不得已出兵,遇伏而死。这位西北名将被杀,“(宋朝)诸军恟惧”。童贯隐瞒败报,上表称大捷,“百官入贺,皆切齿,然莫敢言”。
  政和元年,童贯出使辽国,归途中燕云一带的汉人马植秘密参见,献“平燕之策”,童贯喜功,闻言大喜,把马植偷偷带回京城。宋徽宗接见后,马植献计,窜掇皇帝联络女真,合击辽国,趁机收复燕云十六州。好大喜功的宋徽宗自然听得受用,赠马植国姓赵,改名良嗣,即大名鼎鼎的赵良嗣。赵良嗣受宋徽宗指派,以买马为名,出使金国,相约夹攻辽国。宋徽宗在“御笔”书信中只要求得到“燕京并所管州城”,赵良嗣力争西京等地,金人称宋帝都不提,关你屁事,至此,宋廷才知宋徽宗“御笔”误事。此约由于是赵良嗣等人由登州渡海去谈判,故称“海上之盟”。其后,宋朝“选健将劲卒,刻日发兵。”不巧的是,方腊在睦州反势凶猛,于是宋徽宗忙改童贯为江浙淮南宣抚使,统西北精兵十余万先去摘除方腊这一“心腹之患”。
  方腊是睦州富民,世居堨村,当地是唐朝女叛首陈硕真曾经起事的地方。这位女贼头当时自称“文佳皇帝”,故而当地有“天子墓”、“万年楼”的遗址,方腊认为自己可应此吉兆,便以邪教左道惑众。江南地区因宋徽宗侫臣朱勔“花石纲”之困,不胜其扰,方腊“因民不忍,阴聚贫乏游手之徒”,于宣和二年十一月造反,自号“圣公”,建元“永乐”,“焚室庐,掠金帛子女,诱胁良民为兵。”由于江南多年未识战事,各地守兵、人民“闻金鼓声即敛手听命”,方腊贼势“如火如荼”,连陷睦州、歙州、衢州等地,并进逼江南重镇杭州。“凡得官吏,必断脔肢体,探其肠肺,或熬以膏油,从镝乱射,备尽楚毒,以偿怨心”,方腊本人财主出身,根本不是“苦大仇深”,只是借此发泄平日交税的怨气和抒发其虐待狂的快意。
  方腊土贼,遇见童贯从西北带来惯战的十来万正规军,登时瓦解。方腊及妻子皆被活捉,贼徒被杀近十万。宣和四年四月,方腊之乱完全平定。方腊之乱,“破六州五十二县,戕平民二百万,所掠妇女自贼洞逃出,裸而缢于林中者由汤岩、椔岭八十五里间,九村山谷相望。”可见,方腊乱军不是人民的队伍,而是“淫民”的队伍。《水浒传》讲宋江征方腊,乃子虚乌有之事,真正主人公乃童贯大公公,由此,他又进为太师。
  童贯在南方拥大军剿方腊,金人已经把辽国打得大败,辽朝的天祚帝率残众逃入夹山,宗室耶律淳被人拥上帝位。
  刚刚打败方腊,童大公公踌躇满志。杮子都捡软的捏,他掉头率大军直扑河朔地区。辽兵打不过野蛮的金兵,这些残兵败将遇见乘人之危的宋军可不孬,在白沟、范村、雄州等战役中大败宋军。童贯见状,忙上奏说军将不听指挥,诿过于人,大将种师道等人相继被贬。
  汴京朝中,王黼作相,也打算立功,便力劝宋徽宗趁耶律淳病死之机再让童贯出兵,派大将刘延庆代种师道。宋朝十万大军临边,辽朝的涿州方面将领郭药师墙头草一个,率八千汉兵以涿州、易州向宋朝投降。刘延庆高兴,童贯高兴,王黼和宋徽宗更高兴。接下来的事,是高兴变成不高兴――郭药师想为宋朝立功,血战攻打燕京,宋将刘延庆都爽约不至。郭药师惨败,刘延庆连辽军影子都没看见,听见鼓声就烧营而逃,半路于白沟竟然被辽兵追及,又是一场大败。这次大败很致命,金朝把宋朝的实力看得一清二楚,谈判桌上,金朝答应向宋朝交割燕京周围地区,同时又勒索二十多万两白银的“犒军费”。临行,金军把燕京及周边城市能搬走的东西都装车运走,原住汉人居民也全部裹胁而去,宋朝到手的只是废墟而已。
  虽如此,宋朝君臣上下沉浸在前所未有的狂欢之中,似乎是光复遗志,终于在宋徽宗手中完成。至此,燕云十六州之地,已有近半重归宋朝。由于宋神宗有遗诏,能复燕境者封王爵,童贯大公公成为太监历史上为数罕有的王爷――广阳郡王。
  宣和五年九月,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病死,金太宗继位,下令燕地一带原辽朝降官和居民迁往东北后方。原辽兴军节度使张觉知道当地人民不愿迁移,便乘间以平州(河北卢龙),滦州(河北滦县)以及营州(河北昌黎)三地降宋。金朝大将完颜宗望大兵骤至,张觉苍惶逃入同为降将的郭药师营中,其弟降金,其母、妻均为金兵所俘。
  金朝抓住借口,要宋朝交回张觉。赵良嗣也恳求宋徽宗不要给金朝借口生事,让他拒纳张觉。贪心之下,宋徽宗先收纳张觉,后来,他见金军勇猛,又心虚,便秘派人杀掉张觉及其二子,函首送与金人。此种出卖行为,使得辽朝降将郭药师疑惧,其手下常胜军再也不相信宋朝。
  后来,金军以渝盟为借口大举进攻宋朝,童贯大公公一反昔日气冲霄汉的傲气,只率数万亲军,逃窜回京城。当时,宋钦宗已受禅即位,下诏让他留守东京。童贯不受命,跟从宋徽宗往南逃跑。童贯的亲军号称“胜捷军”,都是他在西北精选出来的大个子士兵。宋徽宗过浮桥,禁卫军卫士“攀望号恸”,哭劝这位退位的上皇不要离开汴京。童贯惟恐一行人跑不快,让自己属下的胜捷军将箭乱射,把皇家禁卫军的卫士射死百余人。这一下,童大公公惹起众怒,继位的宋钦宗又一直讨厌他,把他贬窜于外。不久,宋钦宗又派监察御史张澂追斩童贯于路。
  张澂在南雄州追及童贯。这位御史害怕童贯事先知道消息提前自杀。“不及明正典刑”,就赶忙派一个官校乘快马飞奔,见童贯恭礼拜谒,说:“皇上已派中使来赐大王茶药,召您赴京共商大计,听说是充任河北宣抚使。”童贯起先还将信将疑:“真的吗?”官校跪禀:“现在的将师都是新进之辈,没有任何做战经验,主上(钦宗)与大臣商议多时,觉得再无任何人比得上大王您这样又有军功又有声威。”
  童贯大喜,对左右说:“看来,少了我还真不行!”
  转天一早,御使张澂赶到,童贯起身相迎,众兵士上前,立时把这位没老二的王爷捆个结实,押至人众处,宣示十大罪状,快刀落下,大脑袋终于时隔小脑袋脱离身体数年后也落于尘埃。
  宋钦宗知道童贯素来狡诈,怕他诈死,非要亲眼见他的人头。于是,张澂用皮匣注水银,装上童公公人头送往汴京。
  童大公公,“状魁梧,伟观视,颐下生须十数,皮骨劲如铁,不类阉人”,他不仅身形壮伟,还长胡子,估计是当初阉割未净,还有几枝微细血管往肚子以上传输雄性荷尔蒙。一反太监贪财的常态,童公公“有度量,能疏财”,后宫内的嫔妃太监宫女包括扫厕所的净军没有他送礼不到的人,故而“善言日闻”,宋徽宗凡是听起有关童贯的话,没有一句是不好的。
  握兵二十年,权倾一时,童大公公可以说是威风八面,但他造下的祸端,流毒四海,终至北宋亡国。
  童大王爷公公虽牛逼,也有特别下不来台的时候。崇宁年间,童公公巡视边地,与秦州知州钱昂约见迟到。钱昂问“太尉为何来迟?”童贯心里不高兴,觉得这一小小知州敢问自己为何来迟(领导迟到是品级的反映),回答说:“我所乘的骡子个小难骑,所以走得慢”。钱昂问:“太尉乘的是公骡还是母骡?”童贯回答:“公骡”。钱昂一语双关:“公骡不好骑,阉掉这东西!”童大公公愧怒,却又无可奈何。遇上士大夫“轴头”,确实不好办。
  另一个值得交待的,是赵良嗣(马植)。这哥们很冤,“世为辽国大族,仕至光禄卿,”绝非是想发横财想得歪门斜道的混子。史书上讲他“行污而内乱,不齿于人”,完全是瞎抹黑,一丁点儿证据也没有。赵良嗣献策,本是出于对宋朝一片忠心,真正实行与否,决定权在宋朝最高决策者。如果遇上良主能臣,赵良嗣之计一一得行,未必是坏事。作为宋使,赵良嗣与金国交往中也据理力争,比起后来的秦桧要好上一万倍,且从无出卖宋朝利益的言行。当然,宋辽和好百余年,确实要怪宋朝首先破坏,但所有的一切源自宋徽宗君臣的好大喜功。观赵良嗣初衷,完全出于对宋王朝的一片赤诚。靖康元年,开封几乎要玩完了,宋朝的御史还有心思上章弹劾赵良嗣,把逃至郴州的这个哥们逮住杀头。不仅如此,元朝史臣不知出何居心,把赵良嗣编入奸臣传,这位爷竟与大奸蔡京同传,真是千古奇冤。所以,宋朝与邻国边境的有志汉人很难做,做好了,成为辛弃疾;做不好,就只能当赵良嗣了。
  其三:善伺人意的侫臣――王黼与朱勔
  “六贼”之中的王、朱二人,官大恶多,但影响远不及蔡京,所以他们只在“侫幸传”中占有位置,还上不了《奸臣传》的“大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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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35   美貌金晴的大侫臣――王黼
  王黼,字将明,开封人,原名王甫,徽宗皇帝多才学,认为王甫二字与东汉一个宦官重名,赐名“黼”。不知是基因变异还是这王黼祖上有胡人血统,老小伙子“美风仪,日晴如金,有口辩,才疏隽而寡学术”,一双金眼珠,面若傅粉,长身玉立,确实在古人中是个另类,难怪令徽宗皇帝刮目相看。虽然“寡学术”,但他能说会道,人情练达,倒少了做学问过深所有的迂腐气,难怪让皇帝深喜。不过,王黼绝非无才之人。他进士出身,功名既不是买的也不是捐的,更不象杨澜老公那样是编的,真正当初用功考上的。
  王黼有位叫何志的同事,他爹何执中在朝中为执政,见小伙伶俐懂事,便荐为校书郎、左司谏。徽宗继位,不满当时的宰相张商英,并向闲居杭州的蔡京赐以玉带,王黼嗅出味儿来,立刻上书赞扬蔡京从前的“政绩”,并抨击张商英无所作为。蔡京入相,为感谢王黼助已,马上提拔他为谏议大夫、御史中丞,小王一下子从副司级升至正部级,为时才两年,“进步”真快。缺德的是,为使蔡京独擅朝政,他竟暗中上疏指斥引他入朝的恩公何执中“二十恶事”。蔡京也觉小王过份,一次,他与何执中聊起王黼,老何“犹称(赞)王黼不已”,蔡京拿出小王的疏奏给老何看,气得老何一口痰上来差点没憋死:“畜生安敢尔!”
  王黼人精一个,不久又抱上大太监梁师成粗腿,“父事之”,称梁师成为“恩府先生”。官员结交宦官,并非是喜欢大公公皮嫩肉滑没胡子,而是因为宦官是皇帝近侍,多与皇帝亲近,能够递得上话。如同现在的人都喜欢结交大官儿门房、司机和保健医一样,古今同理。宣和元年,王黼得拜特进、少宰,“由通议大夫超(升)八阶,宋朝命相未有前比也。”小王升官,比火箭还快。趁蔡京致仕,王黼假装顺从民意,一改蔡京所为,易弦更张,“四方翕然称(之为)贤相。”
  相位坐稳,王黼“乘高为邪,多蓄子女玉帛自奉,僭拟禁省。”狰狞面目,一时毕露。他不仅强夺官员宅院,为了诱夺大臣邓之纲的美妾,王黼竟诬之以罪,把老邓窜贬岭南。很快,徽宗皇帝又加王黼少保、太宰,“中外名钱皆许擅用,竭天下财力以供费。”只要把徽宗皇帝这个“领导”伺侯舒服,富贵荣华一齐来。“凡四方水土珍异之物,悉苛取于民,进帝所者不能十一,余皆入其家,”所以王黼之富,能拟帝府。
  王黼一辈子惟一做过的“好事”,在于考古学。宋徽宗本人喜欢古玩,臣下们就大发墟墓,挖来不少宝贝。王黼奉诏,撰数十卷《宣和博古图》,其中详细开列宋徽宗宣和殿中所藏的历代青铜器、字画、玉器等,考证精严,追本溯源,详细注释了各种古物的出处、年代和典故。当然,此举此行,也是迎合皇帝,属于比较高雅的拍马屁。
  江南方腊乱起,王黼粉饰太平,没有及时上报宋徽宗,“蔓延弥月,遂攻破六郡。”最终,大公公童贯提十余万西北劲卒,才把方腊剿平。童贯临行,徽宗皇帝全付以东南之事,并赐他有御笔行诏的权力,根据实际情况,可以皇帝名义施行政策。童贯率大军到达江南,得知吴民大乱皆因“花石纲”扰民,大公公很讲政治,就以徽宗名义尽罢江南一带为皇帝搜罗奇珍的应奉局,“吴民大悦”,方腊之乱迅速平定。闻知童公公立功,王黼不悦,便乘间向徽宗皇帝进言:“方腊造反是由于盐茶专卖的缘故,童贯以皇帝您的名义下诏罪已,是归过于陛下啊。”徽宗皇帝很恼怒。童贯大公公侦知消息,很生气,就想重新拥蔡京入朝做宰相以代王黼。
  王黼听说童贯要与蔡京联手扳倒自己,很害怕,便忙弥缝与童贯的关系,支持童大公公伐燕取功。本来宋徽宗因方腊造反已经把伐燕之事搁置,经王黼窜掇,“遂复治兵”。为让徽宗皇帝和童贯高兴,他专门设置经抚房,“专治边事,不关之枢密,指天下丁夫,计心出算,得钱六千二百万缗,竟买空城五六而奏凯。”徽宗皇帝得到燕京等数座废墟后高兴得忘乎所以,看见王黼率百僚称贺,大喜之下,解自身玉佩以赐,“优进太傅,封楚国公”,并诏许王黼的仪仗与亲王相等。
  宋朝在与辽朝结好的一百多年间,辽使入京,宋朝有关部门都会专门派人引导,“迂其驿程”,一来是不想让辽人知道宋国的内部路程,二来以显大宋疆域辽阔。此外,宋朝的宴饮接待也很平实,“不示以华侈。”王黼无远谋,急于求成,与金国打交道,他命人派专车把女真使臣直接从燕京护送至汴京,只走大道,七日即到。宴请金使时,王黼大陈金银宝物,夸示富盛,“由是女真益生心”。金国人由此既知道了入侵的通道,对宋朝的金银财富也大生凯觎之心。
  王黼豪奢,在东京就有两处大园宅,一在城西,一在相国寺东边,每座都占数里的面积。园宅正厅,皆以青铜瓦覆盖,宏丽壮伟,园中皆垒奇石为山,光是有题额的“风景”就有二十多处,梁柱门窗都是螺钿嵌饰,穷极工巧。宋徽宗本人参观王黼园宅,叹道:“好快活的地方!”
  王黼身为三公,与徽宗皇帝相处,全无大臣尊体,完全是两个哥们儿亵游戏乐。宋徽宗效仿南朝昏君东昏侯,在宫内设集市,王黼戴乌帽穿小衣,装做小卖肉掌柜以博皇帝一笑。平日徽宗出宫微服私游,每次踰越宫墙,王黼皆蹶屁股使马步在墙下给皇帝当板凳,君臣腻乎得和哥们一样。宋徽宗对他恩宠至及,为其居室亲书大匾“得贤治定”,完全当他是诸葛亮。不过,“诸葛亮”晚年也有失策时,一次,他家里的大柱子旁生出蘑菇,估计是大块狗尿苔,王黼以为吉瑞,上报皇帝说自己家里生灵芝。徽宗皇帝亲临,对“灵芝”没什么印象,倒发现王黼家后院有小门直通大公公梁师成内宅,“帝始悟其交结状”。还宫后,徽宗皇帝便下诏让他“致仕”。
  黜落王黼,宋徽宗又用李邦彦为少宰。李邦彦,子士美,怀州人,是位著名银匠之子,家里有钱巨万,社会地位很低。小李好文,喜欢与进士交游,河东举人入京,肯定中道要在李邦彦那里流连。不仅大吃大喝不要钱,进士举人们临行多会得到银两资助,“由是(李)邦彦声誉奕奕”,试想,举人多有得第者,得第即得官,谁也忘不了李官人先前的“厚爱”。因此,银匠之子入补为太学生,得以踏上功名之路。大观二年,李邦彦上舍及第,成为秘书省校书郎,进入仕途。李邦彦文才俊爽,风仪俊美,一表堂堂美男子,“然生长闾阎,习猥鄙事,应对便捷,善讴谑,能蹴鞠,每轰街市俚语为词曲,人争传之,呼为李浪子”,这么一个人,是那种最高级的“帮闲”人才,故而宋徽宗一直很喜欢他,加上宦官们受李哥金银无数,争相致誉,故而能代王黼为相,时人称为“浪子宰相”。所以,宋徽宗之政,蔡京擅权最久,中间几上几下,间用郑居中、王黼、李邦彦之流,“以不肖易不肖”,坏人接坏人的班,纯用小人,国家不亡也难。 
  宋钦宗即位,王黼“惶骇入贺”,吃了个闭门羹。金兵第一次入侵,老王也像别的奸臣一样,未等有朝命,忙携家南逃。钦宗皇帝大怒,下诏抄家,并授命开封府去逮捕王黼。开封府尹聂山同王黼有宿怨,派武林高手在雍丘以南的一个村子追及王黼,一刀杀死,割头而去。“帝(钦宗)初即位,难于(显)诛大臣,托言为盗所杀。”金晴金发老美男子,终于难逃应有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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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36   “花石纲”的始作俑者――朱勔
  朱勔,苏州人。他的发迹,当由其父朱冲说起。朱冲,底层劳动人民出身,“本微贱,庸(佃)于人,梗悍不驯,抵罪鞭背。”苏州混不下去,朱冲流落城外,得遇游方道人,估计几度“后庭”后,老道爽极,送他几个治病的药方。朱冲回城,在市集摆小摊卖药,“病人服之辄效,远近辐凑,家遂富。”这种神话,古今中外一直上演不衰,小药一卖,肯定有人上当有人当托,有了名气,钱就好赚。朱冲心气大,出手阔绰,“结游客,致往来称誉。”
  蔡京在杭州闲居,想筹建寺庙,僧人向他推荐朱冲。不几天,朱冲就请蔡京视察工地,“大木数千章积庭下”,老蔡大惊,知道遇到一个能散财干事的能手。转年,蔡京入京为相,便带朱冲一同回去,“以其父子姓名属童贯,置军籍中,皆得官。”白丁贱民,一下子变成有“军队背景”的能人,此乃朱家发达第一步。
  得知徽宗皇帝钟爱奇异花石,朱勔与父亲朱冲赶紧商量,搜罗之后,果然从浙中搜得三株珍异的黄杨木,徽宗很满意。“后岁岁增加,然岁率不过再三贡,贡物才五七品。至政和(1111至1118年间)中始极盛,舳舻相衔于淮、汴,号‘花石纲’,置应奉局于苏州,指取内帑如囊中物,每取以数十百万计。”有徽宗皇帝这么大的“主顾”,朱勔父子千方百计,只有一个人满意,天下钱任花。特别是延福宫和艮岳修成后,朱勔搜罗的奇花异木充溢其中。由于有如此“大功”,朱勔被升为防御使一级的高官,“东南部刺史/郡守多出其门。”
  “(朱勔)所贡物,豪夺渔取于民,毛发不少偿。士民家一石一木稍堪玩,即领健卒直入其家,用黄封表识,未即取,使护视之,微不谨,即被以大不恭罪。及发行,必彻屋抉墙以出。人不幸有一物小异,共指为不祥,唯恐芟夷之不速。民预是役者,中家悉破产,或鬻卖子女以供其须。(朱勔)斫山辇石,程督峭惨,虽在江湖不测之渊,百计取之,必出乃止。尝得太湖石,高四丈,载以巨舰,役夫数千人,所经州县,有拆水门、桥梁,凿城垣以过者。既至,赐名“神运昭功石”。截诸道粮饷纲,旁罗商船,揭所贡暴其上,篙工、柁师倚势贪横,陵轹州县,道路相视以目。广济卒四指挥尽给挽士犹不足。”
  由于朱勔动静太大,东南民不聊生,最后连大奸臣蔡京也看不过眼,向徽宗皇帝讲起“花石纲”扰民太甚,“帝亦病其扰”,于是禁止朱勔占用官用运粮船,禁止挖墓毁屋。朱勔小小有所收敛。不久,朱勔故态复萌,又大兴土木,建道观神霄殿,并矫诏称他自己所居的苏州孙老桥一带被皇上下诏赐予朱家,强迫周围百户人口五日内清拆搬迁。当时政治黑暗,人民连自保也不敢,只得收拾东西苍惶搬走。不仅如此,朱氏父子在苏州大兴园池,式样拟同宫禁,又招募数千人为私人卫士,“流毒州郡者二十年。”
  方腊造反,打出的旗号就是“诛杀贼臣朱勔”,由于御史弹劾,朱勔及其子侄官职皆被黜落。方腊攻陷杭州,发现州府衙门贵宾招待所有数十人,皆锦衣金带。大刑伺侯,才知这些人皆是朱勔家奴。所以,当时的谚谣称“金腰带,银腰带,赵家世界朱家坏。”但是,寇平之后,徽宗皇帝好了伤疤忘了痛,宠幸信任朱勔如旧。这个大商人在锦袍上绣上金手印,告诉别人徽宗皇帝常“以手抚之”。有时从内宫饮酒归来,他又用黄帛缠臂,与人交揖,一臂不动,表示说这只胳膊刚刚被皇帝拍过。
  “(朱)勔复得志,声焰熏灼。邪人秽夫,候门奴事,自直秘阁至殿学士,如欲可得,不附者旋踵罢去,时谓(朱家)东南小朝廷。帝(宋徽宗)末年益亲任之,居中白事,传达上旨,大略如内侍,进见不避宫嫔。历随州观察使、庆远军承宣使。燕山奏功,进拜宁远军节度使、醴泉观使。(朱家)一门尽为显官,驺仆亦至金紫,天下为之扼腕。”
  金人侵汴京,宋徽宗退位为太上皇,朱勔想得很美,拥徽宗南行,准备想邀皇帝临幸其苏州老家,露把光宗耀祖的脸。钦宗皇帝上台后,老账新账一起算,把他贬为平民,没收财产。核查数日,竟然发现这个朱勔的田产达三十万亩之多,他物无算。大怒之下,宋钦宗把朱勔贬至循州(今广东龙川,南昆山旅游盛地所在,当时是僻荒之地)。没多久,又遣使至其贬所当众斩杀。忙乎大半辈子,搜罗金山银山,最终朱勔还是在岭南小县城把脑袋喂了大刀片子。
  其四:太监“三贱客”――梁师成、杨戬、李彦
  宋朝大太监虽然有名,但基本祸国殃民的坏分子皆出自宋徽宗一朝。“宋世待宦者甚严”,宋太祖开国初期,内宫只有五十几个宦者以供洒扫杂役,严令宦官中年后方可收养子为后,下诏严禁官员私蓄阉人,民间有私阉人孩童贩卖得利者,可处以死罪。“去唐未远,有所惩也,”晚唐五代的宦官之祸,宋初之人仍记忆犹新。太监王继恩于宋太宗有拥立之功,但是太宗坚定地不予他宣徽使之官。宋真宗想以太监刘承规为节度使,大臣们也一片反对声音。仁宗、哲宗两朝太后听政,如果此类事发生于汉、唐,早已是大公公们耍威风的年代,但太后与太监皆慑于“祖宗严法”,又有群臣牵制,防微杜渐,确实没有出格的祸患。对西夏战争中,虽一直有李宪等大公公掌兵当元师,可败退致祸之由基本与他们无关,反而这些人小心翼翼,还帮过不少小忙,主要原因,在于太监们手中一直没有掌兵的私权,人主喜则用之,怒则退之,他们基本搅不出大祸端。可见,北宋的宦官之所以不能酿巨祸,与当时政治制度有深刻关联。宋徽宗之前,北宋对宦者有完全区别于士大夫的阶官任命,景德年间,地位最高的宦官也不过是“从五品”,且与士大夫清流之官泾渭分明。《宋史》中的宦者传,其中有超过一半的宦者评论是正面的,“淳谨”、“公忠”等褒义词不少。两次太后临朝,北宋仍旧没出现大宦祸。
  太监们也有自知之明,大臣彭孙拼命巴结宋神宗宠信的大公公李宪,一次为李公公洗脚,他谄媚说:“太尉您这脚丫子真香呵!”李宪又笑又恶心,一大脚踹在彭孙身上,骂道:“你这个小子,谄媚太过!”童贯大公公封王拜相,确实也有平方腊、招西北的功劳,虽为祸不小,也绝非是北宋灭亡的终极原因。
  宋徽宗时,公公们权力最盛,以梁师成、杨戬、李彦最“有名”。
  梁师成,(别搞混了,不是大建筑师梁思成),字守道,自称是苏轼的私生子,史书对此一直含混支吾,估计有八、九成是真。苏东坡名声一直很好,当时、后世之人都不忍心他生出这么一个坏种(何况梁师成是个太监),所以一直没人就此事“炒作”。
  由于梁师成“慧黠习文法”,在宦者里面算得上高级知识分子,“主出外传道圣旨”,很荣耀显赫的工作。政和年间,宋徽宗尤其宠幸他,并把他的名字划入进士名籍,很类似现在的黑煤矿矿长有北大博士衔头一样,光耀一时。他主持修建明堂,并因此得授节度使,最后得拜检校太傅、太尉(三公之位,梁公公竟也能得其二)。
  深知宋徽宗喜欢“礼文符瑞之事”,梁师成奉迎谨慎,深得皇帝欢喜,“凡御书号令皆出其手”。梁公公很会用权,挑选善于摹仿皇帝笔迹的书吏跟从左右,常常仿写任命诏令,与真诏令混杂在一起,“外廷莫能辨”,没有哪个官员敢问皇帝本人:王二麻子当太守的诏书是您亲自批准吗?当然,王二麻子们都曾送重礼于梁公公。大臣王黼就靠梁师成发迹,拜之为父。蔡京父子也相继谄附,时人称梁公公为“隐相”,即幕后宰相。只有士人能出钱百万,梁公公一定答应给对方廷试的机会,甚至他自己一个仆人储宏也以此得中进士,“而执厮养之役如初”。进士当成了,储宏仍安心“本职”工作,天天在梁府为公公铺床叠被。
  梁师成贪财爱钱,但也有一功,即“保护我国古代文化作出了杰出贡献”――由于他自认为苏轼亲生子,宋徽宗时蔡京大兴文狱,天下禁毁苏东坡诗文,“其尺牍在民间者皆毁去”,梁公公力挽狂澜,在宋徽宗面前申诉:“先臣何罪!”(我老爸有啥罪呵,他冤!),由此,“(苏)轼之文乃稍出”,现在苏东坡文集洋洋数卷,和当初梁公公的挺身保护大有关系。苏轼的儿子苏过,虽然从“辈份”上讲是梁公公的兄弟,但也“父事之”。老公公却以苏东坡遗腹子自居,待苏过如亲兄弟,并对宫廷内库的官员讲:“苏学士(苏过)支使一万贯以下任其意,不必向上汇报”,对于老苏家真是仁至义尽。 
  后来,宋徽宗去王黼家花园游玩,发现其中小门暗通梁公公家,这才对梁、王二人起疑,逐渐疏远他们。
  徽宗晚年,喜欢另一个儿子儿子郓王赵楷,宋钦宗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梁师成首鼠两端,赵楷闯宫不成,钦宗已立,他才表示“坚定”站在钦宗一边,“能力保护”,依理也是有功之人。靖康乱起,大臣们纷纷指斥“六贼”乱国,有人还直斥梁师成为“李辅国”(唐代大太监),吓得老梁天天不离钦宗皇帝左右。很快,金兵兵临城下,大索宝器金银,为平民愤,钦宗派他出城献宝,半路把他逮捕,最终赐死,一条白绫送上路。
  苏东坡有诗云:“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侯。”其实,也是悲愤郁结之言,梁师成不仅不“愚且鲁”,更是“精而滑”之集大成者,处心积虑一辈子,还是逃不脱“被杀”二字。
  杨戬,自幼阉割入宫,主管御花园,“善测伺人主意”,崇宁年间有宠,主掌大晟府等“形象工程”。政和四年,杨公公已经有节度使的封号,与梁公公地位相当。不同的是,梁师成是东宫派,杨戬是郓王一派,有动摇东宫之意。杨公公最大的“贡献”是敛财,立法逼索人民田契,然后更为国有,增立租赋。有幸的是,杨公公在宣和三年即病死,宋徽宗还追赠这位财神公公为太师。
  杨戬死,李彦接掌其职权,大肆搜刮民间良田,把居民田契收上来后就一把火烧毁,然后就说是公田,致使千万户人家流离失所,缺德带冒烟。如果有人诉冤,李彦马上指使官府重拁,不把人弄死不罢休。“发物供奉,大抵类朱勔”,四处为宋徽宗搜罗奇竹异木,“经时阅月,无休息期,农不得之田,牛得不耕垦,骈财靡刍,(人民)力竭饿死,或自缢辕轭间”。单单是从岭南弄一棵龙鳞荔枝树到汴京,李彦就能花费百万缗,他事可以联想。李公公四方罗致金银,兢兢业业,当时人称:“朱勔结怨于东南,李彦结怨于西北”。靖康年间,一根牛筋送到面前,李公公只能把鸡脖上往上耷挂,与梁师成公公前后脚,阴曹地府去报到。
  宋徽宗做皇帝,只是开始的一年多有善可陈。而后,小人迭进,蔡京攘权,天下逐渐成大乱之势。二十多年间,君也戏来臣也戏,皆拿国事、政事、边事、民事不当回事,君戏臣,臣戏君,上下相瞒,粉饰太平,“君不似乎人之君,相不似乎君之相,垂老之童心,冶游之浪子,拥离散之人心以当大变,无一而非必亡之势!”
  最后,选摘《宋史》中有关宋徽宗君臣精心营造的“良岳”描写,从一个小小侧面彰显一下他们穷奢极欲的生活和殚竭民力的愚蠢:
  万岁山艮岳。政和七年,始于上清宝箓宫之东作万岁山。山周十余里,其最高一峰九十步,上有亭曰介,分东、西二岭,直接南山。山之东有萼绿华堂,有书馆、八仙馆、紫石岩、栖真嶝、览秀轩、龙吟堂。山之南则寿山两峰并峙,有雁池、噰噰亭,北直绛霄楼。山之西有药寮,有西庄,有巢云亭,有白龙沜、濯龙峡,蟠秀、练光、跨云亭,罗汉岩。又西有万松岭,半岭有楼曰倚翠,上下设两关,关下有平地,凿大方沼,中作两洲:东为芦渚,亭曰浮阳。西为梅渚,亭曰雪浪。西流为凤池,东出为雁池,中分二馆,东曰流碧,西曰环山,有阁曰巢凤,堂曰三秀,东池后有挥雪厅。复由嶝道上至介亭,亭左复有亭曰极目,曰萧森,右复有亭曰丽云、半山。北俯景龙江,引江之上流注山间。西行为漱琼轩,又行石间为炼丹、凝观、圜山亭,下视江际,见高阳酒肆及清澌阁。北岸有胜筠庵、蹑云台、萧闲馆、飞岑亭。支流别为山庄,为回溪。又于南山之外为小山,横亘二里,曰芙蓉城,穷极巧妙。而景龙江外,则诸馆舍尤精。其北又因瑶华宫火,取其地作大池,名曰曲江,池中有堂曰蓬壶,东尽封丘门而止。其西则自天波门桥引水直西,殆半里,江乃折南,又折北。折南者过阊阖门,为复道,通茂德帝姬宅。折北者四五里,属之龙德宫。宣和四年,徽宗自为《艮岳记》,以为山在国之艮,故名艮岳。蔡条谓初名凤凰山,后神降,其诗有“艮岳排空霄”,因改名艮岳。宣和六年,诏以金芝产于艮岳之万寿峰,又改名寿岳。岳之正门名曰阳华,故亦号阳华宫。自政和讫靖康,积累十余年,四方花竹奇石,悉聚于斯,楼台亭馆,虽略如前所记,而月增日益,殆不可以数计。宣和五年,朱勔于太湖取石,高广数丈,载以大舟,挽以千夫,凿河断桥,毁堰拆闸,数月乃至,赐号“昭功敷庆神运石”,是年,初得燕地故也(指从金朝获取了燕京等数座废墟空城)。(朱)勔缘此授节度使。大抵群阉(众位太监)兴筑不肯已。徽宗晚岁,患苑囿之众,国力不能支,数有厌恶语,由是得稍止。及金人再至,围城日久,钦宗命取山禽水鸟十余万。尽投之汴河,听其所之。拆屋为新,凿石为炮,伐竹为笓篱。又取大鹿数百千头杀之,以啖卫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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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37   繁华帝京如梦里――“靖康之变”前后的宋朝东京汴梁
  话说宣和年间,有一读书人赫连博,乃岭南广州府人氏,家里田产万亩,世为地方大户。诗书传家久。此生一心科举,常常听人说起帝京繁华,乃锦绣温柔之乡。于是,赫连博收拾箱笼,告别父母,带着华江、华文两个僮仆,怀揣十万两钱引,长途跋涉,赶往东京汴梁。
  神京繁华,出人意料。赫连博一行三人,毕竟岭南乡下人进城,登时间看得眼花缭乱。由此,主仆三人呆下不走,在帝京留连,岁月荏苒,转眼就是两三年。
  赫连博功名未得,银子流水一样淌出,终日徜徉,心满意足。至于两个奴仆,乐得大花东家银子,终日诱引主人,遍游花窟,四处抛洒金钱。
  平日,华文、华江两个胖厮好睡觉,赫连博早晨先自己逛御街。
  “坊巷御街,自宣德楼一直南去,约阔二百馀步,两边乃御廊,旧许市人买卖于其间,自政和间官司禁止,各安立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两行,中心御道,不得人马行往,行人皆在廊下朱杈子之外。杈子里有砖石甃砌御沟水两道,宣和间尽植莲荷,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春夏之间,望之如绣。”
  御街逛毕,赫连博会去宣德楼附近转悠,顺便吃个早饭。
  “宣德楼前,左南廊对左掖门,为明堂颁朔布政府。秘书省右廊南对右掖门。近东则两府八位,西则尚书省。御街大内前南去,左则景灵东宫,右则西宫。近南大晟府,次曰太常寺。州桥曲转,大街面南曰左藏库。近东郑太宰宅、青鱼市内行、景灵东宫。南门大街以东,南则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什物铺、大相国寺,直至十三间楼、旧宋门。自大内西廊南去,即景灵西宫,南曲对即报慈寺街、都进奏院、百种圆药铺,至浚仪桥大街。西宫南皆御廊杈子,至州桥投西大街,乃果子行。街北都亭驿(大辽人使驿也),相对梁家珠子铺。馀皆卖时行纸画花果铺席。至浚仪桥之西,即开封府。御街一直南去,过州桥,两边皆居民。街东车家炭,张家酒店,次则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李家香铺、曹婆婆肉饼、李四分茶。至朱雀门街西过桥,即投西大街,谓之曲院街,街南遇仙正店,前有楼子,后有台,都人谓之“台上”。此一店最是酒店上户,银瓶酒七十二文一角,羊羔酒八十一文一角。街北薛家分茶、羊饭、熟羊肉铺。向西去皆妓馆舍,都人谓之“院街”。御廊西即鹿家包子。馀皆羹店、分茶、酒店、香药铺、居民。”
  赫连博吃着早饭,恰好看见辽国使臣一行,衣冠锦绣,估计是去朝中拜谒皇帝。这些辽人打扮与本朝人不同,皆戴毡冠,金花为饰,有人还加珠玉翠毛,额后垂金花,织成夹带,中贮发缕一总。为首的辽使戴中纱冠,制如本朝的乌纱帽,无檐,不及双耳。官帽额前缀金花,上结紫带,末未缀珠。至于袍服,辽人服紫窄袍,系傕羶带,以黄红色条裹革用之,用金玉、水晶、靛石缀饰,花花绿绿,很有些怪异。辽使一行,面容凄异,估计是国内有事,前来相告。
  喝了一会香茶,赫连博又到朱雀门外街巷逛逛。
  “出朱雀门东壁,亦人家。东去大街、麦秸巷、状元楼,馀皆妓馆,至保康门街。其御街东朱雀门外,西通新门瓦子以南杀猪巷,亦妓馆。以南东西两教坊,馀皆居民或茶坊。街心市井,至夜尤盛。过龙津桥南去,路心又设朱漆杈子,如内前。……街南葆真宫,直至蔡河云骑桥。御街至南薰门里街西五岳观,最为雄壮。自西门东去观桥、宣泰桥,柳阴牙道,约五里许,内有中太一宫、佑神观。街南明丽殿、奉灵园。九成宫内安顿九鼎。近东即迎祥池,夹岸垂杨,菰蒲莲荷,凫雁游泳其间,桥亭台榭,棋布相峙……西去大街,曰大巷口。又西曰清风楼酒店,都人夏月多乘凉于此。以西老鸦巷口军器所,直接第一座桥。自大巷口南去延真观,延接四方道民于此”
  看了半日,公子仍旧不厌。到了正午,肚子咕咕叫起,赫连博连忙找寻酒楼吃中饭。
  “凡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唯任店入其门,一直主廊约百馀步,南北天井两廊皆小子,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北去杨楼,以北穿马行街,东西两巷,谓之大小货行,皆工作伎巧所居。小货行通鸡儿巷妓馆,大货行通笺纸店白矾楼,后改为丰乐楼,宣和间,更修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初开数日,每先到者赏金旗,过一两夜,则已元夜,则每一瓦陇中皆置莲灯一盏。内西楼后来禁人登眺,以第一层下视禁中。大抵诸酒肆瓦市,不以风雨寒暑,白昼通夜,骈阗如此。州东宋门外仁和店、姜店,州西宜城楼、药张四店、班楼,金梁桥下刘楼,曹门蛮王家、乳酪张家,州北八仙楼,戴楼门张八家园宅正店,郑门河王家、李七家正店,景灵宫东墙长庆楼。在京正店七十二户,此外不能遍数,其馀皆谓之“脚店”。卖贵细下酒、迎接中贵饮食,则第一白厨,州西安州巷张秀,以次保康门李庆家,东鸡儿巷郭厨,郑皇后宅后宋厨,曹门砖筒李家,寺东骰子李家,黄胖家。九桥门街市酒店,彩楼相对,绣旆相招,掩翳天日。”
  酒足饭饱,赫连博整整衣襟,要店中小二拿汤水盥面。小憩片刻,他又到东角楼街巷瞎遛。
  “自宣德东去东角楼,乃皇城东南角也。十字街南去姜行。高头街北去,从纱行至东华门街、晨晖门、宝箓宫,直至旧酸枣门,最是铺席耍闹。宣和间展夹城牙道矣。东去乃潘楼街,街南曰“鹰店”,只下贩鹰鹘客,馀皆真珠匹帛香药铺席。南通一巷,谓之“界身”,并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以东街北曰潘楼酒店,其下每日自五更市合,买卖衣物书画珍玩犀玉。至平明,羊头、肚肺、赤白腰子、奶房、肚胘、鹑兔、鸠鸽、野味、螃蟹、蛤蜊之类讫,方有诸手作人上市买卖零碎作料。饭后饮食上市,如酥蜜食、枣、砂团子、香糖果子、蜜煎雕花之类。街南桑家瓦子,近北则中瓦,次里瓦。其中大小勾栏五十馀座。内中瓦子、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最大,可容数千人。自丁先现、王团子、张七圣辈,后来可有人于此作场。瓦中多有货药、卖卦、喝故衣、探搏、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
  赫连博看中一款高丽出产的马鬃鞭子,骨柄铜圈,甩起来唰唰做响,便花二两银子买了一个,准备有空抽抽两个胖仆人。最近,两个胖厮越来越懒,一天到晚见他们不着。如在岭南,早已经把这二厮卖去海晏盐场做苦力。在汴京,公子却少了他们不行。不过,还是要没事抽打抽打他们,省得两个胖厮越来越嚣张无忌,晚上连洗脚水也常常不给打来送上。
  公子脚不停,嘴里也不闲着,他边逛边嚼,大吃饮食果子。周遭热闹非凡,赫连博肚饱心宽,打量四周。市井景色,人来人往,喧闹纷繁。
  “凡店内卖下酒厨子,谓之“茶饭量酒博士”。至店中小儿子,皆通谓之“大伯”。更有街坊妇人,腰系青花布手巾,绾危髻,为酒客换汤斟酒,俗谓之“焌糟”。更有百姓入酒肆,见子弟少年辈饮酒,近前小心供过,使令买物命妓,取送钱物之类,谓之“闲汉”。又有向前换汤斟酒歌唱,或献果子香药之类,客散得钱,谓之“厮波”。又有下等妓女,不呼自来,筵前歌唱,临时以些小钱物赠之而去,谓之“札客”,亦谓之“打酒坐”。又有卖药或果实萝卜之类,不问酒客买与不买,散与坐客,然后得钱,谓之“撒暂”。如此处处有之。唯州桥炭张家、乳酪张家,不放前项人入店,亦不卖下酒,唯以好淹藏菜蔬,卖一色好酒。所谓茶饭者,乃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三脆羹、二色腰子、虾蕈、鸡蕈、浑炮等羹、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假河鲀、白渫齑、货鳜鱼、假元鱼、决明兜子、决明汤齑、肉醋托胎衬肠沙鱼、两熟紫苏鱼、假蛤蜊、白肉夹面子茸割肉、胡饼、汤骨头、乳炊羊、羊闹厅、羊角、腰子、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还元腰子、烧臆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签酒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入炉羊羊头、签鹅鸭、签鸡、签盘兔、炒兔、葱泼兔、假野狐、金丝肚羹、石肚羹、假炙獐、煎鹌子、生炒肺、炒蛤蜊、炒蟹、渫蟹、洗手蟹之类,逐时旋行索唤,不许一味有阙,或别呼索变。造下酒亦即时供应。又有外来托卖炙鸡、燠鸭、羊脚子、点羊头、脆筋巴子、姜虾、酒蟹、獐巴、鹿脯、从食蒸作、海鲜时果、旋切莴苣生菜、西京笋。又有小儿子,着白虔布衫,青花手巾,挟白磁缸子卖辣菜。又有托小盘卖干果子,乃旋炒银杏、栗子、河北鹅梨、梨条、梨干、梨肉、胶枣、枣圈、梨圈、桃圈、核桃、肉牙枣、海红嘉庆子、林檎旋乌李、李子旋樱桃、煎西京雨梨、尖梨、甘棠梨、凤栖梨、镇府浊梨、河阴石榴、河阳查子、查条、沙苑榅腉、回马孛萄、西川乳糖、狮子糖、霜蜂儿、橄榄、温柑、绵枨金橘、龙眼、荔枝、召白藕、甘蔗、漉梨、林檎干、枝头干、芭蕉干、人面子、巴览子、榛子、榧子、虾具之类。诸般蜜煎香药、果子罐子、党梅、柿膏儿、香药、小元儿、小鱀茶、鹏沙元之类。更外卖软羊诸色包子,猪羊荷包,烧肉干脯,玉板鲊豝,鲊片酱之类。其馀小酒店,亦卖下酒,如煎鱼、鸭子、兔、煎燠肉、梅汁、血羹、粉羹之类。每分不过十五钱。诸酒店必有厅院,廊庑掩映,排列小子,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命妓歌笑,各得稳便。”
  夜幕低垂,赫连博略感乏累。到澡塘泡过一个时辰,他便雇了一顶小轿,到州桥夜市去吃些东西。
  “出朱雀门,直至龙津桥。自州桥南去,当街水饭、熝肉、干脯。王楼前獾儿、野狐、肉脯、鸡。梅家鹿家鹅鸭鸡兔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鸡碎,每个不过十五文。曹家从食。至朱雀门,旋煎羊、白肠、鲊脯、冻鱼头、姜豉子、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姜辣萝卜。夏月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咸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皆用梅红匣儿盛贮。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脍、煎角子、猪脏之类,直至龙津桥须脑子肉止,谓之杂嚼,直至三更。”
  夜幕沉沉,醉眼迷离,特别是一斤烂炖羊肉下肚,看到女子粉面四周乱晃,赫连博觉的腹下三寸陡然发热,健步如飞,直往上清宫方向急趋。
  “上清宫,在新宋门里街北,以西茆山下院。醴泉观,在东水门里。观音院,在旧宋门后太庙南门。景德寺,在上清宫背,寺前有桃花洞,皆妓馆。开宝寺,在旧封丘门外斜街子,内有二十四院,惟仁王院最盛。”
  仁王院里,赫连博选中从扬州新来的妓儿,艺名香罗带。此妓生得十分娇艳,见赫连博貌美少年,标致可爱,把眼睛一瞬一瞬都注在这位公子面上。有诗为证:“两腿细嫩如纤玉,双眸流光比寒晶。美瞳黑白太分明,光焰随钱闪烁定。巫山云雨夜多情,暖汁汩汩销玉茎。”
  赫连博笑道:“斗转星移,玉漏易过,深怜良会之难,何不为欢此夜。”遂近前搂抱,将手去摸那美人身上人人爱的东西,十分火动,暗想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一番云雨,快爽非凡。一泄如注之后,大觉身体轻健。
  看看灯火通明,赫连博服食一粒保仙丹,也不觉倦,去到马行街铺席夜市玩耍。
  “马行北去旧封丘门外祅庙斜街州北瓦子,新封丘门大街两边民户铺席外,馀诸班直军营相对,至门约十里馀,其馀坊巷院落,纵横万数,莫知纪极。处处拥门,各有茶坊酒店,勾肆饮食。市井经纪之家,往往只于市店旋置饮食,不置家蔬。北食则矾楼前李四家、段家熝物、石逢巴子,南食则寺桥金家、九曲子周家,最为屈指。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耍闹去处,通晓不绝。寻常四梢远静去处,夜市亦有遶酸錴、猪胰、胡饼、和菜饼、獾儿、野狐肉、果木翘羹、灌肠、香糖果子之类。冬月虽大风雪阴雨,亦有夜市:子姜豉、抹脏、红丝水晶脍、煎肝脏、蛤蜊、螃蟹、胡桃、泽州饧、奇豆、鹅梨、石榴、查子、榅腉、糍糕、团子、盐豉汤之类。至三更方有提瓶卖茶者。”
  赫连博之所以呆住东京不走,实在是因为诸事太方便。“凡雇觅人力,干当人、酒食、作匠之类,各有行老供雇。觅女使即有引至牙人。”
  至于衣食住行,一应俱全。“若养马,则有两人日供切草;养犬则供饧糟;养猫则供猫食并小鱼。其锢路、钉铰、桶、修整动使、掌鞋、刷腰带、修幞头帽子、补洗角冠子。日供打香印者,则管定铺席人家牌额,时节即印施佛像等。其供人家打水者,各有地分坊巷,以有使漆、打钗环、荷大斧斫柴、换扇子柄、供香饼子、炭团,夏月则有洗毡淘井者,举意皆在目前。”
  赫连博不仅身子过的快活,眼中所见,皆岭南无从所见。在东京,他常见皇太子纳妃、公主出降、以及皇后出乘舆等等,让人兴奋莫名。当然,由于一直贪睡,一直没有早起观瞧皇帝拜太庙之行。
  赫连博自己逛街玩耍,他两个仆人也不闲着。华文、华江两个胖厮常常睡至日中,撒尿拉屎后,便拿了主人银两,也出去大吃。
  “如州东仁和店、新门里会仙楼正店,常有百十分厅馆,动使各各足备,不尚少阙一件。大抵都人风俗奢侈,度量稍宽,凡酒店中不问何人,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须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即银近百两矣。虽一人独饮,碗遂亦用银盂之类。其果子菜蔬,无非精洁。若别要下酒,即使人外买软羊、龟背、大小骨、诸色包子、玉板鲊、生削巴子、瓜姜之类。“
  这两个胖子奴仆,一白一黑,黑白双煞一样,对吃食极其讲求,甚至超过主人冤大头赫连博。好在东京食店多如牛毛,吃腻了馆子,两个人常常到外面买好东西大嚼。
  “大凡食店,大者谓之“分茶”,则有头羹、石髓羹、白肉、胡饼、软羊、大小骨角、犒腰子、石肚羹、入炉羊罨、生软羊面、桐皮面、姜泼刀、回刀、冷淘、棋子、寄炉面饭之类。吃全茶,饶齑头羹。更有川饭店,则有插肉面、大燠面、大小抹肉淘、煎燠肉、杂煎事件、生熟烧饭。更有南食店:鱼兜子、桐皮熟脍面、煎鱼饭。又有瓠羹店,门前以枋木及花样礬结缚如山棚,上挂成边猪羊,相间三二十边。近里门面窗户,皆朱绿装饰,谓之“欢门”。每店各有厅院东西廊称呼坐次。客坐,则一人执箸纸,遍问坐客。都人侈纵,百端呼索,或热或冷,或温或整,或绝冷、精浇、膘浇之类,人人索唤不同。行菜得之,近局次立,从头唱念,报与局内。当局者谓之“铛头”,又曰“着案”讫。须臾,行菜者左手杈三碗、右臂自手至肩驮叠约二十碗,散下尽合各人呼索,不容差错。一有差错,坐客白之主人,必加叱骂,或罚工价,甚者逐之。……更有插肉、拨刀、炒羊、细物料、棋子、馄饨店。及有素分茶,如寺院斋食也。又有菜面、胡蝶齑胳,及卖随饭、荷包、白饭、旋切细料馉饳儿、瓜齑、萝卜之类”
  又有肉行、饼店、鱼行,等等,山珍海味,样样皆有。两个仆人,到东京汴梁后皆如气吹一样,胖大了两圈,个个都有三百斤的份量。
  相比岭南荒僻之地,这东京汴梁真是好地方,又有赫连博这么一个好主子,两个胖厮二人恨不能把这里当家。
  赫连博久住东京,功名心逐渐却淡了,再不把诗书上手,成日去勾栏瓦肆留连。华文、华江两个仆从,也是欢喜瓦肆的各种戏法。
  “崇、观以来,在京瓦肆伎艺:张廷叟,《孟子书》。主张小唱:李师师、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等,诚其角者。嘌唱弟子:张七七、王京奴、左小四、安娘、毛团等。教坊减罢并温习:张翠盖、张成弟子、薛子大、薛子小、俏枝儿、杨总惜、周寿奴、称心等。般杂剧:杖头傀儡任小三,每日五更头回小杂剧,差晚看不及矣。悬丝傀儡,张金线。李外宁,药发傀儡。张臻妙、温奴哥、真个强、没勃脐、小掉刀,筋骨上索杂手伎。浑身眼、李宗正、张哥、球杖锡弄。孙宽、孙十五、曾无党、高恕、李孝详,讲史。李訸、杨中立、张十一、徐明、赵世亨、贾九,小说。王颜喜、盖中宝、刘名广,散乐。张真奴,舞旋。杨望京,小儿相扑、杂剧、掉刀、蛮牌。董十五、赵七、曹保义、朱婆儿、没困驼、风僧哥、俎六弄,影戏。丁仪、瘦吉等,弄乔影戏。刘百禽,弄蚁。孔三传、耍秀才,诸宫调。毛详、霍伯丑,商谜。吴八儿,合生。张山人,说诨话。刘乔、河北子、帛遂、胡牛儿、达眼五、重明乔、骆驼儿、李敦等,杂班。外入孙三神鬼。霍四究,说《三分》。尹常卖,《五代史》。文八娘,叫果子。其馀不可胜数。不以风雨寒暑。诸棚看人,日日如是。教坊钧容直,每遇旬休按乐,亦许人观看。每遇内宴前一月,教坊内勾集弟子小儿,习队舞,作乐杂剧节次。”
  比起岭南当地獠牙黑面唱曲的戏子,东京汴梁真不啻天上琼府。
  眼看春节已过,又近元宵。
  赫连博十万两白银渐至山穷水尽,多被华文、华江两个恶仆掏空,他自己却一无所知。两个胖厮中意东京,暗中挪用,克扣用度,使赫连博的银子早已各自买了一处院落,分包了两个唱的。见白银将尽,两人就把赫连博在刚来东京买的院子以千两白银抵押给当铺,准备过完元宵节后,把最后的银子花干使净后,抛下公子赫连博,各自寻快活去也。
  转眼之间,到了宣和六年正月十五日元宵。
  赫连博左牵黄、右擎苍,华文、华江一边一个,依旧主仆架势,大街上面摇摇摆摆,直奔宣德楼而来。
  “大内前自岁前冬至后,开封府绞缚山棚,立木正对宣德楼,游人已集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馀里,击丸蹴踘,踏索上竿。赵野人,倒吃冷淘。张九哥,吞铁剑。李外宁,药法傀儡。小健儿,吐五色水、旋烧泥丸子。大特落,灰药。榾柮儿,杂剧。温大头、小曹,嵇琴。党千,箫管。孙四,烧炼药方。王十二,作剧术。邹遇、田地广,杂扮。苏十、孟宣,筑球。尹常卖,《五代史》。刘百禽,蚁。杨文秀,鼓笛。更有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其馀卖药、卖卦,沙书地谜,奇巧百端,日新耳目。至正月七日,人使朝辞出门,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面北悉以彩结,山礬上皆画神仙故事。或坊市卖药卖卦之人,横列三门,各有彩结金书大牌,中曰“都门道”,左右曰“左右禁卫之门”,上有大牌曰“宣和与民同乐”。彩山左右,以彩结文殊、普贤,跨狮子、白象,各于手指出水五道,其手摇动。用辘轳绞水上灯山尖高处,用木柜贮之,逐时放下,如瀑布状。又于左右门上,各以草把缚成戏龙之状,用青幕遮笼,草上密置灯烛数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自灯山至宣德门楼横大街,约百馀丈,用棘刺围绕,谓之“棘盆”,内设两长竿,高数十丈,以缯彩结束,纸糊百戏人物,悬于竿上,风动宛若飞仙。内设乐棚,差衙前乐人作乐杂戏,并左右军百戏,在其中驾坐一时呈拽。宣德楼上,皆垂黄缘,帘中一位,乃御座。用黄罗设一彩棚,御龙直执黄盖掌扇,列于帘外。两朵楼各挂灯球一枚,约方圆丈馀,内燃椽烛,帘内亦作乐。宫嫔嬉笑之声,下闻于外。楼下用枋木垒成露台一所,彩结栏槛,两边皆禁卫排立,锦袍,幞头簪赐花,执骨朵子,面此乐棚。教坊钧容直、露台弟子,更互杂剧。近门亦有内等子班直排立。万姓皆在露台下观看,乐人时引万姓山呼。”
  赫连博连声叫好,两个胖厮前仰后合,笑叫不停,巴掌都拍红。三人玩耍了整整一天,至深夜方才回去睡觉,准备第二天去观灯。
  转日,一直睡到红日西沉,三人方起,梳洗已毕,换上新鲜衣服,施施然,脚颠颠地,到西朵楼观灯。
  “华灯宝炬,月色花光,霏雾融融,动烛远近。至三鼓,楼上以小红纱灯球缘索而至半空,都人皆知车驾还内矣。须臾闻楼外击鞭之声,则山楼上下,灯烛数十万盏,一时灭矣。于是贵家车马,自内前鳞切,悉南去游相国寺。寺之大殿,前设乐棚,诸军作乐,两廊有诗牌灯云:“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并“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之诗。其灯以木牌为之,雕镂成字,以纱绢幂之于内,密燃其灯,相次排定,亦可爱赏。资圣阁前安顿佛牙,设以水灯,皆系宰执、戚里、贵近占设看位。最耍闹:九子母殿及东西塔院,惠林、智海,宝梵,竞陈灯烛,光彩争华,直至达旦。其馀宫观寺院,皆放万姓烧香。如开宝、景德大佛寺等处。皆有乐棚,作乐燃灯。惟禁宫观寺院,不设灯烛矣。次则葆真宫有玉柱玉帘窗隔灯。诸坊巷、马行,诸香药铺席、茶坊酒肆,灯烛各出新奇。就中莲华王家香铺灯火出群,而又命僧道场打花钹、弄椎鼓,游人无不驻足。诸门皆有官中乐棚。万街千巷,尽皆繁盛浩闹。每一坊巷口,无乐棚去处,多设小影戏棚子,以防本坊游人小儿相失,以引聚之。殿前班在禁中右掖门里,则相对右掖门设一乐棚,放本班家口,登皇城观看。官中有宣赐茶酒妆粉钱之类。诸营班院于法不得夜游,各以竹竿出灯球于半空,远近高低,若飞星然。阡陌纵横,城不禁。别有深坊小巷,绣额珠帘,巧制新妆,竞夸华丽,春情荡飏,酒兴融怡,雅会幽欢,寸阴可惜,景色浩闹,不觉更阑。宝骑骎骎,香轮辘辘,五陵年少,满路行歌,万户千门,笙簧未彻,市人卖玉梅、夜蛾、蜂儿、雪柳、菩提叶、科头圆子、拍头焦。唯焦以竹架子出青伞上,装缀梅红缕金小灯笼子,架子前后亦设灯笼,敲鼓应拍,团团转走,谓之“打旋罗”,街巷处处有之。”
  眼花缭乱之时,华文、华江两个胖厮肚中又叫,忙不迭拿了银子去买吃食。
  “是月时物,巷陌路口,桥门市井,皆卖大小米水饭、炙肉、干脯、莴苣笋、芥辣瓜儿、义塘甜瓜、卫州白桃、南京金桃、水鹅梨、金杏、小瑶李子、红菱、沙角儿、药木瓜、水木瓜、冰雪、凉水荔枝膏,皆用青布伞当街列床凳堆垛。冰雪惟旧宋门外两家最盛,悉用银器。沙糖绿豆、水晶皂儿、黄冷团子、鸡头穰、冰雪细料馉饳儿、麻饮鸡皮、细索凉粉、素签、成串熟林檎、脂麻团子、江豆儿、羊肉小馒头、龟儿沙馅之类。都人最重三伏,盖六月中别无时节,往往风亭水榭,峻宇高楼,雪槛冰盘,浮瓜沉李,流杯曲沼,苞鲊新荷,远迩笙歌,通夕而罢。”
  两个胖厮鼓腮大嚼,左右手皆满满的吃食,眉开眼笑,腚股都笑开花。
  赫连博一直欲观皇帝驾行仪卫,两三年间一直早起不得,不知何故,公子此次心头乱动,铁定心要观宣和天子的太庙之行。临睡前,赫连博千叮咛,万嘱咐,要二胖厮明日早起,三人一起前往御街。殊不料,公子因吃食油腻,肚子绞痛,三更时分,即披衣直奔茅厕。
  出恭回来,赫连博脚踹两个奴仆的房门,里面却无任何动静。推门观瞧,空空如也。赫连博好郁闷,以为两个胖厮自己前去御前街观瞧皇帝出行。愤愤然之间,赫连博雇了一顶呢轿,赶去御街。
  “五更,摄大宗伯执牌奏中严外办,铁骑前导番衮。自三更时相续而行,象七头,各以文锦被其身,金莲花座安其背,金辔笼络其脑,锦衣人跨其颈,次第高旗大扇,画戟长矛,五色介胄。跨马之士,或小帽锦绣抹额者,或黑漆圆顶幞头者,或以皮如兜鍪者,或漆皮如犀斗而笼巾者,或衣红黄罨画锦绣之服者,或衣纯青纯皂以至鞋裤皆青黑者,或裹交脚幞头者,或以锦为绳,如蛇而绕系其身者,或数十人唱引持大旗而过者,或执大斧者,胯剑者,执锐牌者,持镫棒者,或持竿上悬豹尾者,或持短杵者。其矛戟皆缀五色结带铜铎,其旗扇皆画以龙、或虎、或云彩、或山河。又有旗高五丈,谓之“次黄龙”。驾诣太庙青城,并先到立。斋宫前叉竿舍索旗坐约百馀人,或有交脚幞头、胯剑、足靴如四直使者千百数,不可名状。馀诸司祗应人,皆锦袄。诸班直、亲从、亲事官,皆帽子、结带、红锦,或红罗上紫团答戏狮子、短后打甲背子,执御从物。御龙直皆真珠结络、短顶头巾、紫上杂色小花绣衫、金束带、看带、丝鞋。天武官皆顶朱漆金装笠子、红上团花背子三衙并带。御器械官皆小帽、背子或紫绣战袍,跨马前导。千乘万骑,出宣德门,由景灵宫太庙。”
  赫连博噤口张睛,被皇家的堂皇的仪卫唬得不轻。
  逛回住处,公子发现二胖的人影依旧不见,仔细再看,两个人的房间箱笼皆无,衣衫鞋帽也不见一件。赫连博跺脚叫苦。冲入自己平日放置钱财银票小箱子的帐房屋,眼见满屋子的箱柜均被撬开,什物散落一地,银票、帐本、首饰,连同平时零花用的碎银,毫毛不见。
  华文、华江两个胖厮,趁昨晚赫连博酣睡,偷偷起身,先前已经把物件多倒腾出空,所以,二人自在逍遥,随便把剩下的银两拿走,溜个不亦乐乎。五更时分,公子去观瞧皇帝出行,两个胖厮在用公子银钱买的私宅里面正搂着各自的粉头睡得香。
  赫连博呆呆发楞间,忽然门外喧嚷,走进数人,原来是当铺来差人收房。公子至此大明一切,却悔之晚矣。无奈,只得收拾衣物,搬离住处。
  又蹉跎了几日,赫连博把头上一根金簪和身上一块祖传古玉卖掉,换得百十两银子,买了匹瘦驴,匆匆往岭南回返。
  出外三年有余,功名未得,十万雪花银花尽,公子一路落寞,好不凄凉也。
  赫连博宽厚之人,行路之间,还惦记华文、华江两个胖厮。虽然偷走自己不少银两,二人坐吃山空,日后如何度得生计。其实,两个奴才过得不错。当时,老太师蔡京的儿子蔡攸当政,其妻兄宋昪为京西都漕,主持修治西京大内,合屋数千间,尽以真漆为饰,工役甚大,为费不赀。而漆饰之法,须用骨灰为底子,科买督迫之下,两京灰价日增,一斤至数千钱。华江、华文两个胖厮,天天窜去四郊冢墓,盗取人骨,架起大柴堆,烧骨为灰,虽然天天灰头灰脸,却也挣得不少银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山长水远。赫连博走了将近一年,到了宣和七年底,才走到南雄州。一夕歇宿,听得行人谈话,方知东京城已被金人围困。公子心中,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真不知福兮命兮,到底何物为真。
  转年,靖康元年五月,赫连博才回到家乡广州府。与父母相见,唏嘘不已,二老并未责怪公子,只是庆幸他无恙回返。公子悔愧,自此发奋读书,准备来年再去汴京,考取功名,以孝养父母。
  不料,又有噩耗传来,金军攻破汴京,掠走徽宗、钦宗二帝,大好神京,已经沦入敌手。回首京师三年,恍然如梦。赫连博心灰意冷,知道自己一直被“名利”二字虚哄过日。于是,他烧毁诗书,在田间结庐,日日坐禅。真个是:
  纵活百年终觉少,风尘碌碌何时了。
  为图富贵使机关,富贵来时人已老。
  知足不辱乃真诀,功成退步是英雄。
  安得骑鲸上丹阙,且把一肩尘担歇。
  赫连博绝弃功名,杜门静养,寿果至九十八岁而殁。至于华文、华江二胖,相传为金人捉去,途中军队乏食,被洗涤屠戮,充当军粮去也。
  上述“小说”,乃是笔者模仿明朝话本的笔调,造出一个名叫“赫连博”的宋朝主人公,以他的眼睛,带出一幅靖康大变前的北宋都城汴京全景图。其中引号所引用的资料,全部源自北宋作家孟元老。
  孟元老,号幽兰居士。根据钩沉《宋会要辑稿》和苏辙等人的著作,他很可能就是是北宋保和殿大学士孟昌龄的族人孟钺,曾做过开封府仪曹此类的中下级小官。自北宋崇宁年间起,一直到靖康元年,他在都城东京共渡过二十三年。南宋绍兴十七年(1147)年,孟元老撰成《东京梦华录》,并自己作序:
  “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瞻天表则元夕教池,拜郊孟享。频观公主下降,皇子纳妃。……仆数十年烂赏叠游,莫知厌足。一旦兵火,靖康丙午之明年,出京南来,避地江左,情绪牢落,渐入桑榆。暗想当年,节物风流,人情和美,但成怅恨。近与亲戚会面,谈及曩昔,后生往往妄生不然。仆恐浸久,论其风俗者,失于事实,诚为可惜,谨省记编次成集,庶几开卷得覩当时之盛。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仆今追念,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目之曰《梦华录》。”
  《东京梦华录》共10卷,内分86目,琳琅满目,对北宋末期的城市规模、街巷景色、集市庙会、市井风俗以及岁时典礼、食品杂项等城市生活的细节,均娓娓道来,毫发毕现。看孟元老的书,肯定让人顿起身临其境的感受,宋朝街市上的商店与行人,各色酒店里送菜服务员数十道菜碟在双手的绝技,相国寺前万头撺动交易的宏大场景,民间消防队救火的细节,公主出嫁、平民娶媳妇的完整过程,等等。 此外,对于好多流传至今的节日,如阴历四月八号佛诞日(佛诞日南北不同)、端午、七夕、中秋、重阳、冬至、除夕、元宵等等,都一五一十地描写传神,让人产生亲临其景的感受。历历在目,丝丝入扣。
  为免画蛇添足,笔者没有再对孟元老的原文进行译释,确实也没有任何必要。《梦华录》属于古汉语,但其中林林总总的吃食、杂技、店铺、人名,等等,现在人一看皆明,完全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和评析。
  开封,七朝古都,早在战国时期,魏国就定都于此。五代时期,梁、晋、周均以此为京城。赵匡胤建立宋朝,踌躇再三,仍以此为都。特别可叹的是,掳掠徽钦二帝的金朝女真人,建国后腐化得很快,后被蒙古人侵逼,也从中都(今北京)迁都于此。
  十一世纪的东京汴梁,是当时中原王朝、也是整个世界上人口最多、面积最大、经济最繁荣的城市。同时,还是最具现代意义的城市。宋朝之前,王朝的京城皆是坊市分离,即居住区和交易区清楚划界,功能泾渭分明。北宋的东京,基本同现在城市一样,住宅和商店错落交来,临街店面生意兴隆,人来人往,商业气氛十分浓厚。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北宋后期,东京汴梁的城市人口已经有一百五十万到二百五十万人口之巨,这个数目在当时的世界诚为“骇人听闻”的数字,与之相比,在亚洲,当时倭国和高丽的首都也就只能容纳二十万人左右,西亚的巴格达是一处大贸易转运中心,不过三十万人,至于欧洲,当时根本没有超过十万人的城市(北美更甭提),印第安人的各种神庙虽然壮观,城市小得可怜。
  所有,笔者虚构一个人物“赫连博”,借助孟元老的《东京繁华录》,可以从一个侧面了解一下当时的梦幻之城――东京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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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38   天堂到地狱――东京汴梁的陷落
  宋朝与金国相约灭辽国,不仅大便宜未得,还暴露出自己军队低下的战斗力。金太宗审时度势,于1125年深秋下达诏令,整合军队,开始了对宋朝的全面进攻。
  金军两路攻宋,完颜宗翰(粘罕)为左副元师,攻太原;完颜宗望(斡离不)为右副元师,攻燕京,最后的目的地,一齐指向宋朝都城――东京汴梁。
  金军猛开始,一向骄傲自负的大公公童贯显出没老二的真本色,嗷得一声就逃,直窜东京。早就首鼠两端的辽朝降宋将领郭药师深恨宋朝对他不够好,他抓住宋朝的燕山知府蔡靖,连同燕京城一起作为“见面礼”,向金国投降。这位郭药师是渤海铁州人,辽朝末年,契丹人将亡国之时,招募辽东因女真人进攻而流离失所的汉人饥民,“使之报怨于女真”,组成“怨军”,郭药师就被委任为这支部队的头头。后来,“怨军”又改称为“常胜军”。依理讲,郭药师与女真人有阶级仇和民族恨。降宋之后,宋徽宗亲自在京城接待他,“礼遇甚厚,赐以甲第姬妾”,数次在内宫宴饮。郭药师本人,很会演戏,宋徽宗让他捉辽朝天祚帝“以绝燕人之望”,老郭涕泣拒绝,表示不忍心追逐昔日“故主”。这一表演,宋徽宗“以之为忠”,更信任这位降将,解自己身上珠袍并两个大金盆一并赐予郭药师。不久,宋廷又超拜其为太尉。郭药师凭借宋朝赏赐,筹兵至三十万众。宋徽宗听说郭药师一军不改服色,仍旧左袵(汉人右袵),便派童贯大公公以巡边为名,“阴察其去就,不然,则挟之偕来”。童公公到达,郭药师纳头便拜,称之为父。大公公感动,说郭老您官位与我一样是太尉,干吗行如此大礼。郭药师一脸忠贞:“您就是我再生老父,别的我一无所知。”而后,郭药师又向童贯演示阵法,喜得大公公眉飞色舞,早已忘记徽宗皇帝让他见机行事把郭药师裹胁回京的诏旨。
  待金军大至,郭药师手中虽有精兵数十万,立即敛手投降迎拜,并充当先锋向导,向东京杀来。而后,两次攻宋,郭药师均为金军得力鹰犬。
  金军攻太原不下,宋朝军民在张孝纯带领下拼死防守。完颜宗翰边围城,边分出一只兵马仍旧东进。
  宋朝忽闻金兵大至,上下乱成一团。徽宗皇帝首先想到的,一是跑,二是和。于是,他匆忙派大臣李邺万分火急往金营讲和。这位李爷回来后,以自己亲眼所见,在朝堂上大讲金军的强盛:“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狼,下水如獭,其势如泰山”,夸完对方之后,他得出结论:“中国(宋朝)如累卵”,鲜明生动,比喻恰当,一下子获得“六如给事”之事,把开封军民气得够呛。
  公元1125年阴历十二月二十三日,又惊又吓得了半身不遂的宋徽宗把帝位内禅给太子赵桓,自称太上皇,宋钦宗继位,改元靖康。靖康之意,希望国家安定大吉。“太上皇”,当年也才四十四岁,盛壮之年,又惊又吓,这才不得已内禅退位。
  转眼到了1126年。宋钦宗继位,心急火燎,严令宋将死守黄河一线。但是,宋将梁方平等人皆是十足酒囊饭袋,金人还未近前,皆望风而逃,大股大股的金军五天内竟全部安全渡过黄河天险。
  在李纲等人的坚决要求下,宋钦宗下诏“亲征”。同时,宋徽宗一行却脚底抹油,往江南方向逃窜。
  李纲虽是文臣,临危受命,在东京城外同外布布防,最终凭借坚境况厚城,致使金军死伤万余,也不能破城。完颜宗望等金军将师知道不能攻入汴梁,就遣使讲和。心中没底的宋钦宗看见和约就如同溺水之人看见一根稻草,马上抱住,照单全收:钦宗称金太宗为伯父,原燕云一带的汉人皆归金国,宋朝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予金国,并向金军纳共计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的军费。不仅钦宗主和,朝中大臣多是怕死之人,宰相李邦彦坚持支持和议,中书侍郎王孝迪为了凑齐金银孝敬金军,在朝中一个劲儿吓唬臣僚,倘若不给金银不讲和,金军攻入东京后,“男子杀尽,妇女掳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在这种“大形势”下,宋钦宗派宰相张邦昌为计议使,并遣自己的异母弟弟康王赵构为质,到金营议定和约。
  此时,不仅李纲在京城四周严密布防,四边勤王兵马陆续而至,特别是西北名将种师道、姚平仲相继率劲卒赶至,他们皆主张不与金人讲和。种、姚二人及其手下的西北精兵,一直与西夏交仗,故而做战经验丰富,比起京城禁兵,见过大场面和真敌人。
  姚平仲首先布置奇袭,想夜中劫营,不料,城内的宋朝主和派故意把消息泄露给金人,偷营失败。金军统师完颜宗望大怒,派人斥问宋朝为何失信。钦宗皇帝又怕,下诏罢免李纲和种师道的职务,谢罪之余,马上完成了三镇的交割条约签字仪式。东京城内,民众沸腾,百姓冲击各处宫门,太学生陈东率数万人诣阙上书,要求重新复用李纲等人,并指斥“六贼”祸国,罪不容诛。
  城外的金人得了三镇和无数金银,见来援宋军日渐增多,怕夜长梦多,见好就收,便收兵而去。汴京被围一个多月,终于暂时逃过一劫。
  趁京中百姓闹事,宋钦宗本人又恨父皇徽宗左右的一帮奸侫之臣(特别是好几个人一直想动摇自己的太子之位),便下诏先处理了王黼、梁师成、李彦、朱勔等人,不久,钦宗又下诏远流蔡京,处决了蔡攸兄弟。
  宋钦宗上述举动,一方面是平民愤,一方面是报私怨。宋徽宗东南之行,逃跑路上,群臣从行的越来越多,大多是他当国时的宠臣。特别是蔡京和朱勔,二人在江南经营数年,根深蔓广,完全可以拥宋徽宗以江南自成一国。宋钦宗很气愤,针锋相对,连下数道诏旨以抵销父亲徽宗皇帝在当地自颁的“圣旨”。各地官员望风乘旨,开始慢待宋徽宗这位“退休”皇帝。
  徽宗皇帝本来在江南民间因多年“花石纳”就没给人留下好印象,一行人沿途又大肆猛扰百姓,处处怨声载道,民变一触即发。最让徽宗皇帝及其左右揪心的,是童贯带来的数万“胜捷军”,这些人基本都是西北人,他们大老远背井离家跑到江南,都不想再走,郁郁思乱。徽宗皇帝当然知道从前江都的隋炀帝是因何而死,天天心惊肉跳,不得已,只得率众人向回转。
  金兵撤围,宋钦宗更加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便逐一下诏,逐一消除徽宗皇帝从前的旧人,并最终把童贯也解决掉。徽宗皇帝回返途中,又想去河南府(洛阳)暂住,被钦宗一口回绝。钦宗再“仁懦”,也不能忍容父亲在洛阳“另立中央”。失势的宋徽宗丧家犬一样返回汴京,左右几个亲随太监也被钦宗下令扣押,然后被软禁在龙德宫。
  成了高级囚徒的宋徽宗一下子“英明”起来,他深知金兵会再来攻城,哀求儿子钦宗皇帝准许他去洛阳招兵买马。宋钦宗过好不容易成为真皇帝,岂容老父出京抓兵权,断然拒绝父亲所请。无奈之余,宋徽宗又建议钦宗皇帝,父子一起到江南一带“巡幸”,即赶紧撤离汴梁这个四战之地,又遭拒绝。失势的徽宗皇帝每每在书信中尊称儿子为“陛下”,自称“老拙”,仍不能打动忍受惊怕多年的儿子钦宗。
  阴历十月十日天宁节(徽宗生日,其实他是阴历五月五日生人,当时风俗,此日生人极不祥,故改为十月十日),钦宗皇帝不得已去龙德宫为徽宗祝寿。徽宗皇帝本人先自钦一巨觥,然后亲自酌酒与儿子。钦宗的随从忙踩他脚跟,暗示不要皇帝钦此酒,害怕酒中有毒。于是,钦宗皇帝坚执不钦。徽宗皇帝见此,号啕大哭,掩面入宫。而后,钦宗下令严密封锁龙德宫,徽宗再也无法得知宫外的任何消息。
  此外,宋钦宗为和议,贬李纲出外,又派康王赵构持国书使金做和,行至磁州,宋将宋泽力劝他不要前去,于是,赵构折转南下。
  1126年秋,完颜宗翰、完颜宗望重新集结军队,依样画瓢,又分两路往汴京杀来。太原被围一个月,军民死伤惨重,终于被金军攻下。不久,真定府(今河北正定)也被金人攻陷。差不多同时,身在京师的宋朝名将种师道忧愤而死。阴历十一月,金军杀至河阳(今河南孟县),河对面,有宋朝大将拆彦质率十二万宋军扎营侯阵。金军玩心理战,架起几百面牛皮大鼓,连夜派人轮流猛敲,声声不息。转天一早,竟然发现折彦质与十来万宋军跑得一个不剩。兵不血刃,金军又渡过黄河天险。折彦质,乃宋初开国大将折德扆后代,祖上世为云中大族,党项人血统,为宋朝立功颇丰。折彦质本人,武将家子,又是进士出身,真说得上才兼文武,第一次汴京被围他就积极勤王,后来又辅助李纲赴援太原,与金人血战。黄河守战,宋军兵将多怯,未战即溃,折彦质也无可奈何,只得随溃兵而走,因为大败被贬至永州安置。宋高宗南渡后,折彦质被重新起用,后因反对议和,他被秦桧排挤出朝。绍兴三十年,折彦质病逝,“每以家世忠节不得归中原为恨”。(折德扆有一女名折赛花,曾率兵打败辽朝的耶律敌烈,此事见当时的笔记小说《吴中金石记》,正史不载。折与“佘”音近,折赛花变成“佘赛花”,又演变成“佘太君”,最后被评书艺人拉郎配,与杨家将弄在了一起,演义成“杨家寡妇征西”)。
  阴历十一月十八日,汴京戒严。近城居民闻知金兵再来,肝胆摧裂,流离迁徙,不绝于路。又有天生坏种的宋军军士和民兵乘机作乱,烧房毁屋,抢夺财宝。
  阴历十一月二十日,宋军探马数百人出城游探,为金军前锋兵杀掉数百人。惊恐之下,宋钦宗忙遣耿南仲使河东,聂昌使河北,向金国交割城池,并示乞和之意。金兵压境,兵临城下,“(诸)大臣尚执和议,苦无经画。”
  阴历十一月二十三日,由于形势危急,宋廷命京城内军人、保甲、百姓,甚至僧道徒众也要上城守御,任命了一大批四城守卫官员,机构重复,指挥混乱。
  过了两天,金兵前哨尖兵已在开封城外纵马,士庶莫不惊惧。
  二十六日,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两只金军合军,屯于汴京城下。“围闭周密,不以数计,旗帜人物,公然往来郊野间。”来攻的两路金军共十万多人马,一路上又驱掳役使汉人,在汴京城下运石伐木,大造攻城器械。十一日二十八日,宋朝南道总管张叔夜率三万勤王军赶至,在玉津园屯扎。转天,宋钦宗亲至东城,“抚劳壮士,增秩赐帛。”
  1126年的十一月是闰月。闰十一月一日至三日,宋钦宗分别幸南城、西城和北城。“上(钦宗)凡四日抚劳,每巡壁,不进御膳,取士卒食食之。复以饷士卒,人皆感激流涕。”皇后本人也与宫人亲自缝制衣被和护领棉套,分赐将士。
  闰十一月初四到初六三天,金兵猛攻通津门、宣化门、善利门,矢下如雨,炮石当空,楼橹摧破。幸亏宋将姚友仲在三门内设“拐子城”,加强防御工事,金兵才未能攻破三门。
  金兵再来之前,就有人上言,汴京刑如卧牛,金人至至,必猛击卧牛头部的部位,“大臣预知而不问”,没有人做任何防御设施。幸亏姚友仲此前有拐子城设防,否则,城池早就会失陷。金兵一路破关杀人,直至汴京开打,宋廷上下“犹未有用兵意”,还侥幸和约能成,金兵再退。
  闰十一月初七,宋朝御林将王宗础率先带一千人下城与金兵交战,初战不利。姚友仲率将士在拐子城处艰苦奋战,不懈击敌,金兵撤退。
  初九日,金兵又猛攻善利门和通津门,在护城河上叠桥取道,被姚友仲用床子九牛弩和石炮击杀不少。叠桥,在当时是一种十分先进的攻城战术。首先,用木筏浮于水面,上面铺干柴和苇席,一层一层铺上土,“增复如初,矢石火炮不能入”。此种手段,均是金人逼近汉人工匠建造。叠桥不成,金军又架火梯和云梯,其中高大者可高于城墙,梯脚“皆用车轴推行”,十分灵活。此外,金人攻城时还用“洞子”,其形状“如峻屋,上锐上阔,人往来其间,节次续之”,最高的洞子有数十丈高,外面用生铁皮包裹,内里衬湿毡,“矢石灰火皆不能入”,估计即使到了现在,AK47也打不透这么厚的东西。招术用尽,由于宋朝守军英勇,人立如山,箭下如雨,“金人迨晚不能寸进。”
  闰十一月中旬,宋钦宗又亲自巡城,不顾大雪苦寒,皇帝驰马戎服,露手揎腕,激励士兵守城。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四天,金军攻城愈急。即使如此,宋使金使仍在交战中相互往来,串梭复命,“士庶莫测其故”,不知朝廷到底是战还是和。宋将姚友仲等人上奏,要求朝廷尽快下决心马上列出条件议和,以为缓兵之计,均不报。其实,金军初来之时,姚友仲就与诸将商议,乘金兵远来疲敝,突然发六万精兵出击,出其不意,必能击溃来犯敌人。但当时的宰相唐恪主和议,不让宋军主动出击,丧失绝好机会。而后,“日复一日,其势(金军)益盛,援兵不至,士气阻丧,虽悔无及。”
  闰十一月二十日,金兵犯东城,在云梯上进攻宣化门,并有三名身插黑旗的金兵纵身跳到城墙之上。姚友仲等人率数十百人披城下战,打退金兵。六七百宋军乘势而前,追赶金兵。不久,见有大批金兵出营接应,宋军掉头往回跑,被金人射杀不少,剩下的人,苍惶之际掉入宋朝自己人挖的陷马坑,摔死一百多人,“金人大笑”。虽如此,两天之内,由于宋军将士披城下战,也杀掉不少金军,双方伤亡大抵相当。特别是二十三日那天,一千多宋军自宣化门冲击,士气甚锐,“迫逐金人几欲弃寨而逃”,但是,由于宋朝方面缺乏统一指挥,士卒贪功,冒失渡河,未及北岸十余步,河冰陷裂,惊乱之际,本来逃跑的金兵双又掉头来杀,“近敌陷河而没者百余人,自是士气益折。”天不助宋,大冷天气,河冰竟有不冻牢实之理。
  闰十一月二十五日,大雪,酷寒。城南有红光横亘,其色如血,至晓不消。金兵乘大寒天气,猛攻通津门、宣化门。最最关键时刻,宋朝使出最后“绝招”,派出“大气功师”郭京,“领正元甲兵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大开宣化门迎敌”。当时的百姓和今天喜欢严新“大师”的百姓一样心情,“延颈企踵于门,立侯大捷者数千人。纵行旁观,鼓噪以助勇者又数千人。”一会儿,这边叫嚷:“前军已夺大寨,金营遍插宋旗!”一会儿,那边厢又喊:“神兵夺马千匹,大捷大捷。”妖道郭京跳大神之前,表示自己的“六甲正法”可以隐形,不让军民上城观看,以免法术失败。所以,城内兵士在郭京“作法”时皆被迫从城上防御工事中撤出,立等“大捷”。
  金军不管什么六甲法八甲法,分两翼疾进,直冲郭京前军,一扫而尽,五、六千人被杀的被杀,乘下的都跳入护城河,淹不死也冻死。同时,金军安排云梯登城,“迎敌官军班值虽排布如云,无一用命死敌,皆下城遁避,守御官吏相继奔走。”金兵又施火攻,相踵而上。城下,金军铁鹞子方阵开始步攻,鼓噪而行,上下呼应,汴京终于城溃。“(宋军)士卒下城,投戈散地,四壁(四城)数十万众弃城而下(只有北城多坚守了一天)。”
  “居民皆惊扰,号呼奔走”,溃败的宋国将士不少人怨气冲天,乘乱劫杀,一路上死人无数,连宋将姚友仲也被乱兵所害,“将士、使臣、宦官被害者不可胜数。”
  傍晚时分,金人又四处纵火,四个城门尽被烧毁,火借风势,成片的王公大宅和居民宅邸被烧毁,“劫掠杀掳,火光亘天,达旦不灭”。当夜,金兵因为天黑,并未进入城中,杀掠抢劫的“主力”皆是宋朝溃兵。
  闰十一月二十六日,东京百姓害怕被城外金军冲入屠戮,一时间三十万人奔赴宣德门请甲自卫。宋钦宗仓皇凭城,慰喻百姓。四顾惶恐之际,他头上帽子都掉落下来。百姓怕皇上出走,涕泣挽留:“陛下一出,则生民尽遭涂炭”。宋钦宗也哭,高呼“寡人在此!”士庶号恸。其实,此时钦宗皇帝若逃,还是有机会。指挥使蒋宣率数百精兵升殿,想保钦宗皇帝杀出重围。兵将入祥曦殿内,尚书梅执礼谏劝:“陛下不可轻弃社稷,可暂与金人乞哀讲和,而后依势观变,再作计议。”钦宗怯懦无断,只得先打发蒋宜及兵士,告谕百姓说宋金讲和。
  这位梅尚书,精忠之心可鉴,但和李纲一样,同属迂腐不化之人。“死社稷者,诸候之道也,非天子之道也。诸候弃其国而无国,天子弃都城而固有天下”,唐玄宗、唐德宗、唐僖宗等数位帝王都是例证,皇帝当然可以跑,因为“人知吾君尚在,不无奋死之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李纲、梅执礼迂腐,宋徽宗、宋钦宗父子国亡之时又相互戒惧,最终使北宋沦亡。金人第二次包围东京之前,梅执礼曾劝钦宗亲征,并请示先行把宋徽宗夫妇以及皇后、太子送出城,“用事者诅之”,钦宗皇帝怕父皇在外面自立,就没有答应。梅尚书现在持重,也是担心皇帝突围凶多吉少,初衷肯定是善意和忠心。
  京城百姓听说两国讲和,刚刚喘口气。不久,外城的金兵相继下城,在城中大掳大掠。又有凶险小人和地痞流氓做导引,在坊巷放火劫掠,由此,汴京大难开始来临。
  城内外居民出出进进,总逃不出一个死字,光掉入护场河淹死的人就有数万,于是,绝望之下,京城内居民整家整家出现自缢、跳井、投火的惨状。
  二十七日,金人通知钦宗皇帝不要逃跑,“五百里内围皆吾兵矣”,让宋朝先派宰相出来议事,还要钦宗自己出郊面议“大事”。二十八日,宋朝派宰相及亲王出城向完颜宗翰、完颜宗望道歉谢罪。
  城内,散兵游勇和地痞流氓趁火打劫,蔡河、汴河浮尸无数,许多尸体身上几乎没有多少肉,因为城中缺粮,“市井公然以人肉货卖”。缺德的宋朝奸民和败兵勾结外城金人,有的甚至自己剃发打扮成金兵模样(金人与清人一样,皆是剃发打扮),专门冲入皇亲大族家劫掠,烧杀抢劫,无所不为。至夜,被洗劫的居民数万相聚于相国寺,啼号饥寒,一天左右就冻饿而死近万人。
  闰十一月三十一日,由于害怕金朝索要宋徽宗皇帝后在城外立之为帝,宋钦宗“毅然”亲自出城面见金国元帅。
  内城百姓通夕不寐,关心钦宗皇上的安危,“坊巷百姓少壮者,犹队伍巡逻达旦,自是贼盗无所施其巧。”
  十二月初二,宋钦宗与金酋谈好条件,被允许回城。百姓们见雪中御路污泥不堪,运土填路,顷刻而就。遥见钦宗皇帝黄盖,大家欢呼喧腾,一路传报。钦宗本人感泣,士庶皆叹惋流泪。先前,金人将破城,宋钦宗怕父皇趁机跪同另立山头,早已派人把徽宗逼迁入大内,至此,父子二人,皆为笼中之鸟,任谁也飞不出。
  金军方面,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当然另有打算。
  完颜宗翰本名粘没喝,汉语讹为“粘罕”,其父完颜撒改是金朝开国功臣,曾任“国相”,也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堂兄,所以,完颜宗翰于金太祖、金太宗来讲是他们的堂侄,属于皇室血亲。十七岁时,完颜宗翰就于军中效力,数次大败辽军,是金太祖称帝的建谋者之一。此后,完颜宗翰又随金太祖定燕地,与完颜宗望一起力谋伐宋。完颜宗望本名翰离不,是金太祖的二儿子,故而又有“二太子”之称,贵为皇子,完颜宗望数领大军出征,把辽天祚帝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金、宋夹击灭辽后,宗望力谏金太祖不要把山西地割予宋朝,宋朝输送的岁币,大半都是交予宗望军分配。“伐宋之策,(完颜)宗望实启之”,但是,观宋人笔记和史志,都对完颜宗望有好感,似乎这个瘦长个子的二太子是很谦和一个人,“坏主意”都是完颜宗翰(粘罕)一个人出的,“粘罕应答琅琅,(二)太子唯唯而已”,估计也是叔父金太宗继位,身为皇子的完颜宗望一直心里不爽,表情郁郁。另外一个原因,是这位爷当时可能已重病在身,转年迁掳徽钦二帝后,宗望于四月即病死。
  十二月初三,宋钦宗回宫不久,即下诏命文武百官、僧道父老诣大金军前致谢。完颜宗翰、宗望两人觉得可笑,回报说“军中宿食不便,不烦远到”。转天,金人就派使人入京。“检视库府,拘收文籍,欲尽竭所有犒诸军。”大抢大搜之前,金人先派人摸清财产底细。
  十二月初五,金军移文宋朝的开封府,大索金帛,并取宋朝河东、河北守臣家属为人质,表示说土地实际移交后会归还那些人的家属。不久,金人又来书,索取蔡京、童贯、王黼等二十个“奸臣”的家属以及李纲、蔡靖、折彦质等先前与金军交战大臣的家属。可叹的是,数位奸臣家属早已贬窜外地,反而逃出一劫,忠臣勇将的家属反而多在京师,“城中官吏惟命是听”,按花名册逮人,一一交与金军。
  十二月十一日,金人迫宋钦宗下诏:“金军兵已登城,敛兵不下,保安社稷,全活生灵,恩德至厚。今来京城,公私所有,本皆大金军前物,义当竭其所有,尽以犒军。”至此,可以见出金军放回宋钦宗的真正目的,让这位降帝当敛财主人,替他们收钱。于是,京畿保甲,尽充差役,三衙使臣分地监督,开始从左藏库和京师上四库搬取金银玉帛,整大车整大车运往金营。十九日,在金人压力下,宋朝的有关部门“督责甚峻”,御史台、大理寺、开封府四处捕人,无论王公贵戚、将军家属,皆大刑伺侯,按户按人头按级别交金纳银。平时,宋朝官僚的效率很低,现在,有城外金军长刀大矛抵着,汉奸政府秩序井然,效率变得极高。
  十二月十五日,康王赵构在相州开“大元帅府”,“有兵万人,分为五军而进,既渡河,次于大名”。老将宗泽以区区两千人与金兵力战,破三十余寨,履兵渡河。不久,又有宋军勤王兵马赶至,兵势大振。宗泽建议入援京师。但是,金人胁迫钦宗皇帝,让他写手诏:“方议和好,可屯兵近甸勿动。”诸将皆信以为真,惟独宗泽不信:“敌人狡谲,正为使我军迟留,君父在京,应马上入援。”康王赵构心中自打小算盘,诸将也不敢进攻,于是,赵构遣宗泽先行,“自是(宗)泽不得与帅府事矣”,被排挤出指挥中枢。
  十二月二十二日,天上又降大雪,在京城内冻死人民无数。宋钦宗下诏,允许军民斫伐万岁山(皇家园林,又名艮岳)树木为柴薪,“往斫伐木者,无虑千万人,多为军人强夺。”由于人多,大伙胡砍乱伐,园林中台榭亭台皆被毁坏,轰塌之际,压死不少人,践踏至死百余人,相互欧击至死的又有数百人。
  转天,金人又索取藏书经卷,特别是苏轼文集和《资治通鉴》等书,金人指名取索。不仅把秘府藏书搬空,开封府还把城内的书店全部封门,然后把里面的书都运往金营。
  十二月二十四日,在抢走一千多万匹绢帛之后,金人揭榜于市,再取一百万锭金和五百万锭银,要汴京的宋人“尽行输纳”,否则就杀头。“士庶睹榜,颇怀忧惧。”于是,严命之下,“一城骚动,皆搬运金银之人,络绎于道,士庶相顾,莫不慨叹。”
  靖康二年正月(公元1127年)正月初三,金军以金银成色不足为由,又派人入城追索。“未尝恤人,惟务苛刻。”初九日,“根括金银益急”。
  正月初十,金人二酋又招宋钦宗入兵营,说是要商议徵号问题。此次出宫,钦宗皇帝深知凶多吉少,对近臣孙傅表示,“我去可能不返,可召募死士十二三百人,拥上皇及太子溃围南奔。”世间最难后悔药,这阵子再想突围,插翅难飞。
  此次金人把钦宗皇帝召至营中,只是把他当人质,以对东京进行最后的“挤榨”。果然,金军很快放出话来,只有把金银凑齐,才能放钦宗回城。于是,京城之内,挖地三尺,“一铢一两,无不括纳,车载而去者络绎于道。”为了吓唬汴京居民,金军还揭榜表示,如不把金银全部上交,当遣大军入城搜空。士民“相顾失色,莫不疑惧。”为此,宋人胡处晦有词《上元行》一首,描述当时情景:
  “上元愁云生九重,哀笳落日吹腥风。六龙驻跸在草莽,孽胡歌舞葡萄宫。抽钗脱钏到编户,竭泽枯鱼充宝赂。圣主忧民民更忧,胡子逆天天不怒。向来艰难传大宝,父老谈王似仁庙。元年二年城下盟,未睹名臣继明道。都人哀痛尘再蒙,冠剑夹道趋群公。神龙合在九渊卧,安得屡辱蛟蛇中朝廷中兴无柱石,薄物细故烦帝力,毛遂不得处囊中,远惭赵氏厮养卒。今日君王归不归倾城回首一啼悲;会看山呼声动地,万家香雾满天衣。胡儿胡儿莫耽乐,君不见望夕欷歔东北角。”
  熬到一月二十五日,天降大雪,与城破那日相仿,天气绝寒。城陷两月,饥饿而死者日以千计,东京居民取猫、鼠,杂以人肉食之,吃尽鼓皮、马甲、皮筒以及树皮草根,“虽士夫豪右之家皆食之。”是日,金人又大索教坊伶人、百工伎艺、诸色待诏(匠人)等等。
  得知城内人心惶恐,宋钦宗在金营内“降诏”,表示自己不久就回,不劳大家挂念。士庶读诏者莫不堕泪。
  其间,宋朝老将宗泽自大名至开德,与金兵十三战皆捷,他又上书康王赵构要他下令各道兵会汴京,诸人“皆以(宗)泽为狂,不答。”
  “(一月)二十七日,金人索郊天仪物、法服、卤簿、冠冕、乘舆种种等物,及台省寺监官吏、通事舍人内官,数各有差,并取家属,又索犀象、宝玉、药石、彩色、帽幞、书籍之属,人担车载,径往供纳,急如星火。”
  “(一月)三十日,金人索八宝九鼎车辂等,及索将作监官吏、尚书省吏人、秘书省文籍、国子监印板、及阴阳传神待诏等并节次津遣。”
  而后数日,金人根括不息,太常、大晟、明堂司天监等处的巨大礼器和青铜器物皆被搬空,“虽至重大者,亦并力扛舁而去。”
  二月初七,宋徽宗及其皇后嫔妃也被金兵劫至城外军营,宋将范琼为虎作伥,力逼徽宗皇帝出宫,此时,这位书画皇帝反倒生出一股精气神,对范琼说:“若以我人质,得让皇帝(钦宗)归保宗社,亦无所辞!”
  于是,完颜宗翰、完颜宗望招集在押的宋朝君臣于一处,宣布废掉钦宗皇帝。金使萧庆读诏已毕,径自走近钦宗皇帝面前脱扯他身上的龙袍。诸位宋臣惊惶不知所以,惟有大臣李若水抱住钦宗,大叫道:“此乃真皇帝,鼠辈安敢尔!”呼天痛哭,宗翰、宗望大怒,命兵士拽之出外,裂颈断舌,脔割而死。这位大忠臣至死,骂不绝口。金朝兵士相顾,小声嘀咕:“辽国亡国,死义大臣十多人,南朝惟有李侍郎一人!”
  二月初八,宋朝宗室诸王及家属均被金军押入城外营中。二月九日,得知金人要废宋朝皇帝,城内百姓嚎恸不已。宋朝大臣孙传等人代表大臣和居民向金人上状,极陈赵氏德泽深厚,希望金人不要废宋氏社稷,哀乞金人在神宗子孙中择一人立之,以继宋朝国祚。宋臣王时雍最可耻,金人索取赵姓皇族,他不遗余力,按名单抓人,一个不剩;等金人求索能文能诗的士人,其中有他女婿熊彦诗,老王便“设计以免”。他又借贿赂金使为名,在皇宫大内顺手牵羊,偷走了不少价值连城的宝物。
  金人不允,准备立张邦昌为帝。
  二月十一日黎明,钦宗皇后、太子、公主皆一同被押出皇宫,出南熏门,百姓哭于道上,太学生集体哭送于门。十一岁的太子在车内向居民告别,哀号震天。“士庶旁观,心骨糜溃。”
  二月十四日至十七日四天,“开封府津遣王公帝姬及宗室等节次出门,哀号之声达于远近。先取官吏百工伎艺家属,至是亦有发遣者,内前至南薰门,贵贱老幼号呼不绝者百余日。又追取宫嫔以下一千五百人,亲王二十五人,帝姬驸马四十九人,市井聚观,莫不愤怒,无一人敢谁何者”。
  “(二月)二十二日,金人移文,宗室南班官等项二十五日解发尽绝,并不得听落一人。官司承命一切禀听,寻委开封府,使臣小火下辈,散行搜索,狭街僻巷,无不周遍,小人无知观望,辄于市井大声号呼,云不得隐藏赵氏,如有收藏者,火急放出,庶免连累。如是所至号呼,官司从之而不问,此又可扼腕而泣血也。 二十三日,宗室南班官等赴军中络绎于道,又载宫嫔出门者凡数千车,督责金银尤为紧峻,又有军前告禁中金场及镇库金块者,取索前去”。
  二月二十五日,金人以根括金银不足为由,杀宋朝尚书梅执礼等四人,并把他们的首级示众。本来,梅尚书当宋钦宗再去金营之时,与宋将吴革等人谋议,准备集兵夺万胜门,连夜直冲金军帅帐,劫取二帝。但此谋竟然为主和的大奸臣王时雍和大将范琼所泄,终不得施。
  金朝使节越派越多,往来穿梭,“日夕入城,径造宫阙,如诣私家,折花饮酒,自相娱乐”。
  三月初一日,金人遣张邦昌入城,并警告说,如果张邦昌不继位,朝中大臣不拥戴,就要先杀掉所有大臣,然后纵兵屠城。张邦昌一百个不愿意,为保全一城士庶性命,他只得应允。其间,宋臣吴革等人想于乱中起兵,并于起事前尽杀家中亲属,以示必死之心。宋将范琼假装自己也加入,趁吴革等人不防,亲自率兵镇压,杀吴革父子等五十多人。事未成而遇害,确实可为吴革发一悲叹!
  三月初七,张邦昌即皇帝位,国号大楚。老哥们“自尚书省恸哭上马,至阙庭又恸哭”,真把这位只作过两个月宰相的宋臣难为死了。立了这个傀儡皇帝,金人又下令进行最后的根括。张邦昌遣使求免,表示说,即使汴京城内铁锅铁板都变成金银,房屋殿宇皆化为布帛,也凑不成金军所要的那个数目。金人心中有数,知道再也榨不出什么东西,就移文表示同意所请。
  三月二十三日,宋钦宗临别前,给城中王时雍,徐秉哲写信:“王,徐二公,社稷山河,皆为大臣所误,今日使我父子离散,追念痛心,悔恨何及!见已治行,缺少厨中所用什物,烦于左藏库支钱三千贯收买,津遣至此,早晚成行。请勉事新君,毋念旧主。”
  士庶传闻,血泪迸落。
  “二十五日,传闻金人前军启行。 二十六日,城外大火亘天,传闻金人前寨焚寨栅。 二十七日,邦昌用天子仪卫法驾,缟素出南薰门,设香案,率百官士庶素服恸哭,送太上皇帝、主上北行。二十九日五鼓,太上皇帝、主上北行。传闻太上皇在二太子军中,主上在粘罕军中,主上乘马,侍卫百人,后有监军从之,自郑门而北,所过一城角,淹面号泣,诸王各乘车。士庶传闻,肝心摧裂,亲王、驸马、宗室多徒步,不能行,驱之使前。”
  金军班师后,四月初五日,张邦昌忙请宋哲宗的废后孟皇后入居延福宫,垂帘听政,并派人把传国玺送至惟一逃亡在外的直系宗室康王赵构那里。五月一日,赵构在南京(商丘)即位,改元建炎,开始了南宋的历史。
  “(张)邦昌僭位,首尾三十三日,不御正殿,不受常朝,不出呼见群臣,不称朕,面奉由内降则曰“中旨”,宣示四方则曰“宣旨”,手诏则曰“手书”。至于禁中诸门,悉行缄锁,题以臣张邦昌谨封,大抵似不敢僭逆。惟王时雍附会其心,以真主事之。方金人初欲立邦昌,(王)时雍先著名列状。后(张)邦昌入,(王)时雍专主其事,颇有德色。每于(张)邦昌前言事,则曰“臣启陛下”,(张)邦昌屡斥之。朝中旧呼时雍为“三川牙郎”,谓王黼用事时,(王)时雍与乡人货赂卖差遣,殊不知亦能为“卖国牙郎”也”。
  张邦昌实际上是个最触霉头的大倒霉蛋,他是进士出身,作过知州,宣和年间得为中书侍郎,钦宗皇帝继位,拜其为少宰。观其先前行为,不好不坏,官场沉浮而已。金人来犯,张邦昌还与康王赵构一同为使(人质)前往金营求和,可谓对宋朝赤胆忠心。金人要宋朝大臣自己商议“新君”人选,尚书员外郎宋齐愈从金营返回,大臣们问何人可选,这位老宋从前与张邦昌不睦,就在手中写上“张邦昌”三字,混乱之中,大臣们“遂定议”。
  被逼为帝后,张邦昌窘急,一度想自杀,被旁人劝住:您死了,全城百姓要遭金人屠戮啊!张邦昌乃止。金人走后,张邦昌不听王时雍等人的“劝谏”,向康王赵构献玉玺,亲自到商丘拜见新皇帝。赵构与张邦昌有共患难的老交情,开始对他挺客气,封他为太保、同安郡王。后来,又是李纲上书极论,言称张邦昌僭迸不道,一定要明正典刑,当众斩杀。赵构不忍,认为张邦昌是出于胁迫,只把他贬往潭州安置。但是,随着朝内外李纲等人不依不饶,压力之下,赵构以张邦昌曾私幸宫人为罪名,赐死张邦昌。可见,这位老张也是中国历史上真冤枉的冤大头。大臣吕好问曾劝过李纲:“王业艰难,正纳污含垢之时,今对诸人绳以峻法,惧者众矣。”李纲固执不听。后来,书写张邦昌姓名以示大臣的宋齐愈被腰斩,王时雍也被杀头。
  六月十一日,老将宗泽率军至汴京,在很短时间内收编各地兵马达百万之众,其中包括日后的名将岳飞。宗泽连上二十四道表奏,恳请宋高宗赵构回京,但这位新帝胆小得要命,窜往江南以避兵锋。失望之余,老将军宗泽忧愤而死,死前犹高呼“渡河!”
  宗泽死后,接替他职位的东京留守杜充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百万义军一朝尽散,大多化为流寇。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金军又入侵汴京,杜充弃城而逃,至此,宋朝再没有恢复过这座“神京”。刘豫在此又被金人推立建伪齐政权,没几年也垮台,此后。金朝占领汴京近百年的时间。可笑又可悲的是,金朝日后为蒙古人逼迫,苍惶迁都至开封。公元1232年,金哀宗从汴京逃跑,蒙古人又重演了“搬空”大戏,不过,这次的悲剧主角是金朝帝室。转年,金哀宗本人也在蔡州自杀,金朝灭亡。
  靖康之变,至此一一道出。之所以连每一天甚至每一时辰都详细记录,正是由于《靖康纪闻》的作者丁特起本人历经汴京被围的全过程,“起靖康)元年十一月,至明年(靖康二年)五月一日,目击而亲闻者,罔敢违误。”而后各种史书,大多以丁特起的记述为据。
  纵观整个过程,可以发现,汴京城虽遭到空前灾难,但金军人马并非我们一般想象得那样大队大队冲杀入城,无论是劫帝、括银、括马、劫皇族,均由“伪政权”来实施,对汴京既无洗城,也无屠城。当然,宋朝本身的“维持会”们已经替金朝新主子把开封城所有值钱的东西搜罗个空。在杀人方面,汴京之战,女真人比起他们的后代血亲“仁慈”得多,不似清人动辄“扬州十日”,一怒就“嘉定三屠”。靖康之变最悲惨的,除了广大缺粮少衣的百姓居民以外,当属被金人掳掠北去的赵宋皇族,近万锦衣玉食的凤子龙孙,个个羊裘敝履,大多数人在路上被杀戮或因冻饿而死,怎一个惨字了得!
  汴京两次被围,第一次金人退走,第二次守城却失败。宋高宗事后就此事问大臣原因,李纲的回答,可谓一语中的:
  “金人初来,未知中国虚实,虽渡河而尼玛哈兵失期不至,再来则两路并进;初时勤王之师,数日皆集,再来围城,始召天下兵,遂不及事;初时金人寨于西北隅,而行营司兵屯城中要地,四方音问不绝,再来朝廷自决水浸西北隅,而东南无兵,敌反据之,故外兵不得进。又,渊圣即位之初,将士用命;其后刑赏失当,人尽解体,城中无任责之人,敌至,造桥渡濠,全不加恤,敌遂登城。此前后所以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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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39   残山剩水留半壁――南宋初立的艰难时局
  中国俗谚有云,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这句话,应在宋高宗赵构母子身上,再恰当不过。宋高宗置父兄于北国寒凉沙漠不顾,为保自己帝位,宠秦桧,杀岳飞,窜逐良臣,压制抗金武将,可谓坏事做绝,却高寿八十三,安于床箦而死。宋高宗之母是宋徽宗的韦贤妃。宋徽宗、宋钦宗为父为兄,宋高宗置之不顾,惟独不惜割地献金使尽全力把他的生母韦氏迎回。此前几年,被金人掳掠至北方的宋高宗异母妹柔福帝姬费尽千辛万苦逃回杭州,经汴梁旧宫人辩认,认定是真,兄妹二人抱头痛哭,高宗把妹妹安置下来。
  帝姬即公主,在宋朝,只有宋徽宗一朝的公主称为帝姬。政和三年,大奸臣蔡京建议以古代周王朝的称号来称呼公主,所以,好大喜功的徽宗皇帝便把帝室公主名为帝姬。徽宗皇帝有女儿三十四个,早亡者十四人,最小的恭福帝姬靖康之难时年仅一岁,为金人弃置,其余十九人,包括柔福帝姬在内,皆为残暴的金军劫往北方;此外,宋徽宗有子三十一人,其中六人早夢,除康王赵构(宋高宗)外,均为金人掳走。所以,历经千辛万苦,逃过万死,颠沛流离,高宗惟一的妹妹柔福帝姬逃回杭州,刚刚过上几年好日子,殊不料,高宗生母韦氏回来后马上表示这柔福帝姬是假冒。母命难违,经过主审官严刑逼供和捏造,把“真情”上禀:此柔福帝姬乃开封女尼李静善,因相貌酷似,便假冒帝姬。很快,从北方逃回的一个名叫李楑的宦者又称自己在五国城见过柔福,说她嫁给一名叫徐还的金军将领后不久就死掉。人证物证如此,可怜的柔福帝姬便被高宗赵构下令处决。其实,宋高宗生母韦氏以及柔福帝姬等宋朝皇家妇女,在野蛮的金国终日被金人当成泄欲工具,任由驴高马壮的金兵金将轮奸、群奸。金人还特建一所妓院名为“洗衣院”,里面全是掳来的宋室皇族妇女,每日接客无数。在那种悲惨的地方,高宗赵构的母亲韦氏与柔福帝姬难免会赤身裸体在多种场合经受非人的蹂躏。由于柔福帝姬不是重要的男性帝室人员,很容易逃出,后被南宋的蕲州地区将官送回行在(杭州)。韦氏又过数年,方才为其子宋高宗花大价钱赎回。当上了太后,韦氏自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五国城难以启齿的娼妓生涯(老娘们还为金朝一个将领生过两个儿子),便下毒手诬称柔福帝姬是假冒,杀人灭口。如此不厚道的老娘们儿,竟然也以八十岁高寿善终。奸帝毒母,皆长享寿考,不得不让人怀疑因果报应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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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40   出人意外的帝位――康王赵构
  赵构,字德基,是宋徽宗第九子,宣和三年进封康王,此人“资性朗悟,博学强记,读书日诵千余言,挽弓至一石五斗”,虽然史臣溢美肯定不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爷青少年时代应该算得上是受过很好皇家教育的王子。靖康元年金军第一次围城,宋廷议割三镇予金国,钦宗皇帝就派这位九弟与大臣张邦昌一起入金营议事。史书载,“金师斡离不(完颜宗望)留之军中旬日,帝(赵构)意气闲暇”,皆是原先撰写“皇帝实录”的史臣溢美之辞。从未经过军阵的少爷羔子赵构,能在如狼似虎的金人面前能镇定自若,鬼才相信。不久,宋将姚平仲夜袭金营未得手,金人严责赵构和张邦昌,“(张)邦昌恐惧啼泣,帝(赵构)不为动,斡离不(宗望)异之,更请肃王”。估计赵构当时的“不为动”,是吓傻了,斡离不这个金酋正是因为见赵构为人木讷呆滞,不似真王子,才把他打发回去,指名徽宗皇帝第五子肃王赵枢前来,完成了交割三镇的签字仪式。当然,赵构因胆小得福,后来竟被南宋文人美化成如下场景:
  斡离不(完颜宗望)与粘罕(完颜宗翰)二人请赵构射箭,这位康王连中三个十环,两个金酋大异,认为此人不是真王爷,把他遣回汴京城内。
  反正日后宋高宗半壁江南为帝,牢牢掌握话语权,什么孙子似的怂事都可捏编成“英雄”事迹。
  躲过一次灾祸,国家多故,赵构又一次被大哥钦宗皇帝派往金营。原来,金人撤围后,宋廷派大臣王云出使金国,想以钱财赎回三镇,同时又秘送蜡书与降金辽将耶律余睹,想与之联手拒金。结果,蜡书为金人所得。有了如此借口,金酋粘罕(宗翰)与斡离不(宗望)再次出兵深入宋境。宋使王云忙派人回京,表示要宋朝派亲王到北方议和,否则金人会直取汴京。
  钦宗皇帝诏任赵构出使河北,尊金太宗为伯父,携带衮冕、玉辂等皇家礼器前去孝敬。赵构一路不敢怠慢,经滑州、浚州,很快赶至磁州。当地的守臣老将宗泽起劝说他不要再行:“肃王(赵枢)去不返,金兵已迫近,出使又有何益?”当时的康王赵构妄念不多,只想怎么向皇上大哥交差,徬徨犹豫。于是,在宗泽安排下,他与王云一起去嘉应神祠求签。半路,磁州百姓拦住赵构,泣谏他不要北去,并指斥王云有挟康王入金的意图,义愤之余,百姓一哄而起,把王云活活打死。
  康王赵构本来心惊肉跳,见民意如此,就顺坡而下不再前行出使金国。很快,金军前锋陆续抵达磁州城下,赵构更怕。正巧,相州知州汪伯彦率兵来迎,赵构忙逃往更安全的相州躲避。汴京混乱之际,钦宗皇帝在大臣劝说下,密诏赵构为兵马大元师,汪伯彦、宗泽为副元师,让他们尽起河北之兵入援汴京。
  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阴历十二月,康王赵构在相州开大元师府,得兵万人,分为五军而进,在大名屯营。老将宗泽率二千宋兵,连战连胜,破金军三十余寨,并要求康王即刻入援。这时,宋钦宗又有诏书来,表示“金人登城不下,方议和好,可屯兵近甸毋动,”其实,当时的汴梁已在金军掌握之下。汪伯彦等人皆“信之”,惟独宗泽力谏:“金人诡诈,此诏必是皇帝受逼而下,目的在于迂缓我军。我们立刻发兵直趋澶渊,按部就班,稳扎稳打,以解京师之围”。汪伯彦胆小而奸,阴劝康王赵构派宗泽拔军先行,把他调出指挥中枢。果然,宗泽刚走,康王赵构等人就跑到了东平。
  转年开春,宗泽自大名至开德一路血战,十三战皆胜,气势如虹。边战边行,宗泽边上书康王赵构和其他三道宋军总管,希望他们“合兵入援”。可恨的是,这些人“皆以(宗)泽为狂,不答。”宗老将军携一支孤旅,死中求生,又在卫南一战大败金军,“(金人)自是惮(宗)泽不敢出。”
  阴历二月间,钦宗皇帝在金人胁迫下发诏要赵构入京,其手下将军张俊等人当然劝阻。此时的赵构,手下已有劲兵十余万,犹豫再三,就跑到济州躲避金军兵锋。
  四月间,金人掳掠徽、钦二帝及皇族嫔妃等北去,宗泽闻信马上提军星夜兼程,想从大名渡河在路上邀击金军,抢回被俘的徽钦二帝,“而勤王之兵卒无至者,遂不果。”金军十多万,归北时层层设防,宗泽手下区区数千兵马,康王赵构不发一兵一卒,老英雄只得仰天长叹。
  金人撤退后,被迫为帝的张邦昌马上奉宋哲宗废后孟皇后“垂帘听政”,这位元佑皇后深晓大礼,手书宣示中外,表示拥立康王赵构继承帝位。于是,公元1127年阴历五月十五日,康王赵构在南京(商丘)登上帝位,改元建炎,是为宋高宗。当日,元佑皇后孟氏在东京撤帘,象征皇权交接完毕。
  赵构当皇帝后,遥尊被金人俘走的宋钦宗为“孝慈渊圣皇帝”,所以,在宋史或宋人笔记中有“渊圣”字眼出现,指的就是那位倒霉宋钦宗。新政权又尊元佑皇后为元祐太后,遥尊(赵构)生母韦氏为宣和皇后,遥立夫人邢氏为皇后(此二人皆被金人掠走),故而有“遥尊”、“遥立”之说。
  赵构称帝后,立授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为同知枢密院事。黄潜善是张邦昌僣位后第一个跑来通风报信的人,汪伯彦是第一个率相州军迎接赵构的人,二人日后为祸甚烈,与高宗赵构小人相惜,磁场相应。武将方面,宋高宗当时能指挥得动的大概有如下数人:统河北兵的王渊、杨惟忠,统陕西兵的刘光世,统师府兵及招降贼盗兵的张俊、苗傅。为了统一军政,赵构设置御营司,以黄潜善为御营使,汪伯彦副之,任命王渊为都统制,刘光世为“提举一行事务”,韩世忠为左军统制,张俊为前军统制,杨惟忠主管殿前御林军。上述诸人,构成了赵构匆匆称帝后草台班子的主要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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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41   谋不见用的忠臣:李纲
  塞上风高,渔阳秋早。惆怅翠华音杳,驿使空驰,征鸿归尽,不寄双龙消耗。念白衣、金殿除恩;归黄阁、未成图报。 谁信我、致主丹衷,伤时多故,未作救民方召。调鼎为霖,登坛作将,燕然即须平扫。拥精兵十万,横行沙漠,奉迎天表。
  这首《苏武令·塞上风高》是李纲罢相后所写,满纸悲愤和激越,对徽钦二帝被金人北俘之事刻骨铭心。
  靖康元年,金兵第一次侵汴京撤围而走,有力报汴京不失大功的李纲被贼臣们合力排挤,外贬宁江。金兵再来,窘急的宋钦宗忆起李纲好处,召其为开封尹。当时李纲正在长沙,闻诏立刻率湖南的勤王兵马入援。行至半路,汴京已经失守。宋高宗即位后,收拾天下人心,自然首先召李纲入朝,任其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听说李纲被任命为相,宋高宗的大臣中丞颜岐急忙上奏:“张邦昌为金人所喜,虽封为三公郡王,应再加同平章事;李纲为金人所恶,虽已命相,应在他未来之前罢掉他!”宋高宗不理,颜岐五次上表。赵构最终也烦,召来颜岐,历声说:“朕即位为帝,恐怕金人也不高兴吧!”一句话,“颜岐语塞而退。”高宗君臣之所以如此怕得罪金人,主要是因为徽钦二帝在金人手中,所以,赵构即位后马上就表示对张邦昌以及其他附金大臣“一切不问”。颜岐死心眼,一条路走到黑,自然引起高宗不悦。
  汪伯彦、黄潜善也不高兴,他们自认为对高宗赵构有拥戴之功,肯定能入相,结果皇帝反招李纲坐这个位置,自然阴中忌恨。所以,李纲还未入朝,一股无形的反对力量已经形成。
  建炎元年(公元1127年)七月,李纲入见宋高宗,“涕泗交集,帝为动容”。李纲也不绕弯,立上“十事”:第一,议国是。以守为上策,修政事,励士气,然后可议大举;第二,议巡幸。建议高宗要回鸾汴京一次,以慰京中百姓之心。然后,巡幸天下,“长安为上,襄阳次之,建康又次之。”第三,议赦令。恢复张邦昌之前的宋朝赦书常仪。第四,议僭逆。明诛张邦昌,以正典刑。第五,议伪命。清算附金伪官,以鼓舞士气。第六,议战。军政久废,应重申纪律,赏罚分明。第七,议守。金人狡狯,其势必重来入侵,应先前在黄河、长江、淮河一线置守御。第八,议本政。改变当前政出多门的情况,权归朝廷。第九,议久任。靖康年间进退大臣太快,应对官员慎择久任,提高信任度。第十,议修德。建议高宗皇帝孝悌恭俭,以副四海人望。
  宋高宗仔细研究了李纲的十条建议,颁之于朝,惟把“议僭逆、议伪命”二事留中不发,一是怕激惹金人,二是刚刚坐稳帝位,不想把受过伪命的大臣都法办,那样一来就无人可用了。李纲固执,以辞去职位相威胁,死活要高宗皇帝处理张邦昌等人,同时表示:“近世士大夫寡廉鲜耻,不知君臣之义。靖康之祸,仗节死义者惟有李若水一人,应加以赠恤。”高宗对李若水赠官抚恤自然好办,但对张邦昌这种主动送玉玺给自己的人,一时还下不了手。由于李纲坚执已见,高宗无奈,只得把老张窜贬潭州,并陆续处理了王时雍、徐秉哲等人。
  而后,在李纲建议下,宋高宗又设河北招抚司、河东经制司,以张所、傅亮分别担任招抚使,并下诏诸路募兵买兵,各自为战,极大牵制了金军的力量。特别是在河北,当地义民“应募者十七万人。”他入朝后,上奏高宗赵构,希望皇帝能返回汴京,重整河山。但是,宋高宗最讨厌臣下以恢复为名让他回汴京,那里最接近“前线”,这位皇帝惟恐自己也像父兄一样被金军逮去。
  张所带千余道空名告身(委任状),只携三千兵卒前往河北,一时间义兵云集,王彦等人纷纷被招至旗下。岳飞也向张所报到,被任为中军统领。张所问岳飞:“你一人能敌几个敌人?”兵飞回答:“勇不足恃。用兵主要是计谋取胜!”张所大惊:“看来你不象是行伍出身的粗人!”才能得展,岳飞也向张所建议皇帝应该还汴京以保河南地。此言正中张所之意,他马上提拔岳飞为武经郎。
  高宗怯懦。在黄潜善、汪伯彦二人窜掇下,他又要“巡幸”东南,实际上是想脱离交战前线往更安全的地方逃窜。李纲坚执不可:“车驾巡幸之所,关中为上,襄阳次之,建康为下。陛下纵未能行上策,犹应前往襄州、邓州,以示不忘故都,由此可系天下民心。不然,中原非复我大宋所有!”
  赵构细思,也觉有理,诏告天下谕其还都之意,“读者感泣”。很快,黄、汪二人力劝高宗出避兵锋,一再反复之后,赵构决定逃往扬州。同时,他又下诏召回张所、傅亮二人。
  得知自己计不得施,李纲心灰意冷,执意求去。高宗赵构假意挽留,李纲泣言:“为臣老家本在东南,本意也希望陛下巡幸东南。但是,陛下一离中原,后患不可尽言!愿陛下以宗社为心,以生灵百姓为意,以二圣(二帝)未还为念!”高宗惟惟,心中老大不悦,他特别讨厌臣下言及父亲徽宗和兄长钦宗,二人如果有一人得归,依理他就要把帝位让出。
  殿中侍御史张浚上书劾责李纲以私愤杀侍从之事,又指斥他“杜绝言路,独擅朝政,事之大小,随意必行,买马之扰,招军之暴,劝纳之虐,优立赏格,公吏为奸,擅易诏吏,窃庇姻亲”,其中数事,确实也非空穴来风。至此,李纲罢相,他总共在位才七十七天。“(李)纲罢而招抚经制司废,车驾(高宗)遂东幸(跑往东南),两河郡县相继沦陷。凡(李)纲所规划军民之政,一切废罢。”
  金军军势益炽,关中残破,中原盗贼蜂起,只要有人有兵器,能扎堆凑起一拔人马,谁都可占山为王。
  李纲被罢消息传出,先前在汴京率众上言钦宗皇帝罢斥蔡京等“六贼”的太学生陈东和抚州百姓欧阳澈立刻上书,恳求高宗赵构留任李纲,罢斥黄、汪二人。同时,二人又在奏疏中劝高宗赵构亲征以迎还二帝。黄潜善又怒又惧,对高宗赵构说:“如果不杀此二人,恐怕他们又率众冲击殿庭。”赵构也恨得牙根痒痒,立刻派人逮捕陈东、欧阳澈二人并立即加以处决。
  日后,李纲一直被远放偏远外任,但他仍旧不时上书言事。郁郁之间,李纲于绍兴十年病死于潭州,年五十八。撰写《宋史》的汉儒,对李纲评价很高,把他拟为诸葛亮一类的人物:
  以李纲之贤,使得毕力殚虑于靖康、建炎间,莫或挠之,二帝何至于北行,而宋岂至为南渡之偏安哉?夫用君子则安,用小人则危,不易之理也。人情莫不喜安而恶危。然纲居相位仅七十日,其谋数不见用,独于黄潜善、汪伯彦、秦桧之言,信而任之,恒若不及,何高宗之见,与人殊哉?纲虽屡斥,忠诚不少贬,不以用舍为语默,若赤子之慕其母,怒呵犹噭々焉挽其裳裾而从之。呜呼,中兴功业之不振,君子固归之天,若纲之心,其可谓非诸葛孔明之用心欤?
  但是,同时代的人,包括后来的大儒王夫之、黄宗羲和清朝历史学家赵翼等人,对李纲此人评价都不是很高。特别是他坚执要徽、钦二帝死守东京汴梁的主张,术疏机浅,实际上是彻头彻尾葬送了北宋、汴京以及中原大地。而且,从“出身”方面讲,李纲曾是大奸臣蔡京之子蔡攸的党羽,可以想见他不是什么善茬。高宗一朝,李纲虽外贬,也是不停见风使舵,一会交结张浚,一会交结赵鼎,见人下菜碟,非常势利。张浚与黄潜善关系好,他曾竭力排挤、打击李纲。后来,张浚因富平大败被贬福州,李纲知道他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便竭力奉迎巴结。果然,张浚不久被重新起用入朝。行前,李纲奉呈一百二十大木箱金银珠宝,大木箱个个朱漆银镂,“皆珍异之物”,馈送即将还朝为官的昔日仇人张浚。此外,据《樵书》所记,“李纲私藏,过于国帑,侍妾歌童,衣服饮食,极于美丽。每宴客设馔必至百品,遇出则厨传数十担。”由此可见,李纲并非后世演义或者文学作品描写得那样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人的多面性,从这个人身上即可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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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42   自首将军振臂呼――宗泽
  宗泽,字汝霖,婺州义乌人。其人自幼豪爽有大志,元祐六年中进士,由此,可见宗老爷绝非是行伍出身的军爷。由于宗泽中举廷对时极陈时弊,为考官所恶,摒置末甲。而后,宗泽一直辗转各地做地方小官,广察民情,为老百姓切切实实做了不少好事和实事。宋金“海上之盟”议成,宗泽对身边亲吏讲:“天下从此要多事了。”于是他退居东阳,结庐山谷。靖康元年,朝中有人荐宗泽为和议使出使金国,行前,他抱定了必死报国之心。可巧的是,主和大臣知道宗泽强直,怕他搅黄和议之事,就另遣他人,委派宗泽为磁州知州。当时,太原已经落入金军手中,宋朝凡是被委任为两河地区的官员皆推托不行。宗泽大义凛然,即日单骑就道,只率羸卒十余人,直奔磁州,“缮城壁,浚湟池,沾器械,摹义勇”,把磁州建成一个坚固的抗金根据地,多次击退金人入侵。时为康王的赵构为钦宗皇帝所遣前往金国割地,正是宗泽力谏,死活不让康王前行,终于为赵宋皇族保留了一支最近的血脉。南宋立国,宗泽功不可没。
  宋高宗赵构继位后,他与黄潜善、汪伯彦二人讨厌宗泽成日喊打喊杀要和金兵死拼,就派他去襄阳当知府。虽然被排挤在外,宗泽仍一腔忠气,听闻黄潜善等人在与金人搞“和议”,他毅然上书:“自金人再至,朝廷未尝命一将一师,但闻奸邪之臣,朝进一言以言和,暮入一说以乞盟,终于二圣(徽钦二帝)北迁(被俘掠北去),宗社蒙耻……臣虽驽怯,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得捐躯报国恩,足矣!”恰值李纲入相,竭力向高宗赵构推荐宗泽。于是,宋高宗以他为东京留守,前往汴京。
  当时,金朝大军屯于河上,“金鼓之声日夕相闻。”经过金兵两次猛攻的开封城楼橹尽废,城颓池干,“兵民杂居,盗贼纵横,人情洶洶”。宗泽入汴,立刻捕诛平日横行于市劫掠的盗贼数人,严明号令,“由是盗贼屏息”。然后,宗泽躬率军民,修城防,讲习兵武,屡屡出兵攻击金兵,数战得胜。同时,他上疏高宗赵构请他回驾汴京,以收拾天下人心。高宗只是“手札慰谕之”,并未真心想还京。
  驻扎于真定、怀州、卫州等地的金兵气势正盛,密修战具,秣马厉兵,准备向汴京展开新的大规模攻势。宗泽闻讯,立即渡过黄河,与宋朝各处将官共商御敌大计,严防金兵的突然进攻。同时,他又在开封四城各置防御指挥官,造一千二百多辆战车,修补城防漏洞,严阵以待。根据东京及其周围地形特点,宗泽实地考察,在城外凭险恃峻构助二十四个防御据点,并在黄河沿岸屯结兵寨,状如连珠,广泛发动河北、河东的汉人民兵,相互呼应,“于是陕西、京东、京西诸路人马咸愿听(宗)泽节制。”做好一切防御准备后,宗泽又上疏恳求高宗赵构回驾,但当时赵构等人正策划往东南逃跑,“不报”。
  东京留守任上,宗泽另一大功劳就是荐拔了大英雄岳飞。当时,身为下级军官的岳飞犯法当刑,宗泽恰恰临刑监斩。老爷子见岳飞身板壮实,相貌厚重,大叹“将才也”,下令开释岳飞。岳飞当时所犯的“罪名”,各种史书均无记载,应该是擅遣手下军卒强掠居民粮帛马匹等类军人常犯的“通病”。乱世用重典,宗泽常常下令斩杀违犯小纪的兵将,也是当时权谋所需要。这位宗爷,非常有统驳之道,经常单人幅巾进入各个刚被收降的山大王营寨,不惧不畏,杀了某人的哥哥又立刻下令某人出去破金兵,屡试不爽,深得人心。由于当时金军猛攻汜水,宗泽就交给岳飞五百兵士,让他破敌立功赎罪。岳飞感泣。出营后,他奋勇无前,以五百兵大败金人劲兵数千,阵斩敌人枭将。大喜之余,宗泽立授岳飞统制官,教他阵图兵法,并嘱咐他说:“你的智勇才艺,可比古之良将也,但你好野战,非万全计。”岳飞朗言答道:“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几句话,说得宗泽连连点头称是,“(岳)飞由此知名。”如无宗泽这位识才的伯乐,岳飞这种非正规军出身的“义勇”,可能早就被胡乱杀掉。此拨不死,下拨难逃。不久,岳飞上书言事,指斥汪、黄二人误国,希望高宗赵构亲征。疏上,汪、黄二人指斥岳飞越职言事,罢去他的军职。岳飞并无泄气,前往河北归投宋将张所,献计献策,大为张所信用。
  建炎元年(公元1127年)十一月,高宗赵构逃往扬州,北方各地兵民“闻帝南幸,无不解体。”宗泽抗疏,恳请高宗回京,“帝优诏答之”,仍旧快马加鞭向东南跑。不久,得悉金兵准备进攻汴京,宗泽派刘洐趋滑州,刘达趋郑州,以图分散金军兵势。金将金兀术(完颜宗弼)得知宗泽有备,不敢向汴京发动攻击,“夜断河梁而去”。
  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春正月,金将金兀术(完颜宗弼)的大军已从郑州进至白沙,离汴京非常接近,“都人震恐”。宗泽不慌不忙,立遣数千精锐宋兵,绕出敌后,与正与金军交战的宋将刘洐相呼应,前后夹击,大败金军。宋将张撝至滑州,众寡不敌,有人劝他暂时撤退以避金军锋锐,张撝大呼:“避而偷生,有何面目见宗公!”于是他拍马舞刀迎战,力竭而死。宗泽得报,忙遣王宣支援,但张撝已经战死。悲愤之余,王宣所部宋军马上冲入战场,与金人死拼,打得金军败逃而去,“自是不复犯东京(汴梁)。”数年纵横无敌,金军终于遇到一个令他们心中生畏的宋方统师。不久,宋朝降金将领郭俊民、金军汉将史某以及燕地汉人何祖仲为金军差遣,持书“招降”宗泽。大庭广众之下,宗泽对郭俊民讲:“你战败而死,尚能为大宋忠义鬼。今为金人游说,充为口舌之使,有何面目活在世上!”立命捽下斩首。然后,他又对金将史某说:“我为宋朝东京留守,以死报国。你为金将,当率军前来进攻,与我死战,却以儿女子之语恐嚇我,饶你不得!”又斩之。轮到一直在旁股粟颤抖的何祖仲,宗泽语气舒缓:“你本是我大宋国民,为金人迫胁而来,非出已意,赶紧回家吧,”命人解锁放掉。当时在场的兵民见状,内心叹服不已。由于宗泽声威日著,金人畏惮其名,对宋人和“汉人”讲起这位老英雄,口中必称“宗爷爷”。
  三月间,宗泽又招降河北大盗杨进的三十万人马。不久,河西巨寇王善拥众七十万,准备前来寇掠汴京。宗泽闻讯,逆行而进,单骑进入王善营盘,泣劝道:“朝廷危难之时,如果有象王公您这样的人物一两个,敌患就不难平。此时正是您临危立功之秋,希望把握机会!”王善闻言感泣,深为宗泽的高风亮节所打动,跪谢道:“感不尽命!”立时之间,率数十万兵士解甲归降宗泽。在宗泽感召下,汴京失陷后各拥兵为王、占山为寇的“盗贼”百余万,皆心悦诚服,归于宗泽麾下,聚兵于汴京四周,遥相呼援响应。宗泽“募兵储粮,召诸将约日渡(黄)河,诸将皆掩泣听命。”如此情势下,宗泽再三上书高宗赵构返京,均“不报”。
  建炎二年六月,宗泽命令王彦所部兵向汴京方向集结,屯守滑州。王彦,字子才,上党人。“性豪纵,喜读韬略”,此人文武全才,曾入京武考,在宋徽宗面前献试过武艺,后随大将种师道两次深入西夏,立有战功。金人陷汴京后,王彦“慨然弃家赴阙”,为河北招讨使张所擢用为都统制官,率部下岳飞、白安民等十一将共约七千人渡河,大败金军。金军大惊,以为是宋朝主力前来,发兵数万,把王彦的部队层层包围。面对金人大军,王彦心惧,自知所部才七千人,难以与五、六万人金军抗衡,闭垒不出。岳飞胆大,他不听王彦号令,率自己手下数百人独出与金兵鏖战,混战之间,夺得金朝大纛,在马上四下挥舞,“诸军争奋,遂(收)复新乡(县)。”转天,岳飞又率兵与金军激战于侯兆川,大英雄身被十余创,血战不退,“士皆死战”,再次击败金军。由于本部粮草用尽,岳飞率所部返归王彦营垒求粮,王彦深恨岳飞不听节度,“不许”。于是,岳飞掉转头,率领这些肚中无粮的饥兵更加深入金人占领区,在太行山与金军进行殊死战,生擒金将拓跋耶乌(辽朝降金的将领)。不数日,岳飞又与大股金军相遇,大英雄单骑持丈八铁枪(正史所载,与张飞的“传奇”不同),拍马而前,立杀金将黑风大王于马下,金人惶惧退败。数胜之后,岳飞知道回归王彦不会有好果子吃,便前往汴京投靠先前对自己有知遇知恩的宗泽。宗泽立刻以岳飞为留守司统制。
  由于岳飞在外牵制了大股金军注意力,王彦趁机连夜突围,诸将散归,最终又在共城西山结营,此时,兵员已经不满一千。经营据点的同时,王彦派出数人持密信到各地,交结两河一带汉族豪杰,伺机再举。当时,金人悬以重赏购求王彦首级。王彦本人深入敌境,心中忧恐部下生变,每天晚上睡觉都要换几个地方。其手下部将士心酸,相聚商量后,一起在脸上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以向主将表达他们誓死无贰心。王彦“益感励,抚爱士卒,与同甘苦”。很快,两河豪杰响应,一时间归附者十余万人,“绵亘数百里,皆受(王)彦约束,”这些人随也都在脸上刺字,所以,王彦所部,其后统称为“八字军”。往士兵脸上刺字,本是唐末五代军阀怕军士开小差想出的毒招,日后渐成俗例。宋军士兵一般在颈间刺字,但皆为军规被迫。至此,汉族兵民自己主动刺字,实是发自内心的忠义表现。
  金军统师面对这只突然冒出的抗金力量,深以为患,集召各部首领商议,准备发数万劲兵合攻王彦。被委任为前锋的金将听令后,竟然咕呼一声跪地,泣求道:“王统制兵寨坚如铁石,未易图也。”如此情景,是金军师营中数年皆未出现过的罕有之事。商量过后,金军大将们也知王彦军队不可轻视,便决定派出劲骑四出,攻袭王彦的粮车。结果,王彦早就勒兵待之,各个击破,反杀掉不少金兵。
  宋泽闻之大喜,但也认为王彦孤军不可独进,便召他入汴京议事。王彦行前,悉招诸寨指挥入大帐,授以方略,让他们等待合兵北伐的命令。然后,他率万余人拔营,向汴京方向奔赴。“金人以重兵蹑其后而不敢击”,显然是被王彦的“八字军”打怕。到达汴京后,宗泽命他在附近驻兵,于是王彦屯军于滑州的沙店。
  大好形势下,宗泽上书高宗赵构,表示自己已经连兵百万众,准备分路并进,收复山河,泣求高宗还京,以图中兴大业。史书上讲,“黄潜善等忌(宗)泽成功,从中沮之”,其实,仍旧是高宗怯懦加私心,他根本没有返回中原的打算。不久,黄、汪二人又派郭仲荀为东京副留守以“伺察”宗泽,不停在高宗赵构耳边说宗泽有反心。忧虑成疾,老将宗泽急火攻心,八月间,他忽发重疾。
  众将问疾,宗泽强打精神,奋然道:“我以二帝蒙尘,愤愤至此。汝等如能歼敌,则我死亦无恨!”众将闻言,皆感慨流涕,齐声回答:“敢不尽力!”
  临死,老英雄叹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宗泽三声大叫:过河!过河!过河!
  史臣有言:“夫谋国用兵之道,有及时乘锐而可以立功者,有养威持重而后能有为者,二者之设施不同,其为忠一而已。方金人逼二帝北行,宗社失主,宗泽一呼,而河北义旅数十万众若响之赴声,实由(宗)泽之忠忱义气有以风动之,抑斯民目睹君父之陷于涂淖,孰无愤激之心哉。使当其时(宗)泽得勇往直前,无或龃龉牵制之,则反二帝,复旧都,特一指顾间耳。黄潜善、汪伯彦嫉能而惎功,使(宗)泽不得信其志,发愤而薨,岂不悲哉!”
  宗泽卒年七十。汴京兵民闻讯,号恸满路。宗泽死后,其子宗颖素得将士心,汴京兵民纷纷上书请宗颖代其父任。高宗君臣当然不答应,派杜充前来任东京留守。这位杜充“酷而无谋”,到任后,尽反宗泽措置,“于是豪杰不为用,群聚城下者复去为盗,而中原不守矣。”
  “八字军”首领王彦得知宗泽病逝,立刻以手下众军付予东京留守司,只率数名亲兵趋行在(扬州,皇帝临时驻地称“行在”),进见黄潜善、汪伯彦,力陈已见,要高宗皇帝顺行众望,北还击贼。汪、黄二人就恨外来将师言兵言恢复,大怒,马上向高宗汇报,于是降旨免对(即皇上不亲见召见),以王彦为御营平寇统领。王彦得知新职的顶头上司御营使是曾经降金的范琼,深以为耻,便称疾致仕,离朝而去。
  宗泽死后,建炎二年九月,金人攻陷冀州,守将李政死节;十月,金将讹里朶在五马山大破宋朝宗室信王赵榛。这位信王是赵构的弟弟,北迁途中乘间逃出,被两河一带汉人拥戴,故而金军集大军一举攻灭之,赵榛亡走,不知所终,估计为乱兵所杀;(史家一般认为这个信王不是真的,但也无明据)。年底,金军攻克延安府,宋朝通判魏彦明死节;完颜娄室破潼关,“秦陇皆震”;金军又陷濮州、相州、德州等地。宋臣杨粹中、赵不试、赵叔皎等死节;而后,宋朝的东平府、河中府皆告陷落。
  金军元帅粘罕(完颜宗翰,又名粘没喝)攻陷袭庆府,有金兵欲掘孔子墓。粘罕粗人,问汉人通事(翻译)高庆裔:“孔子是什么人?”高通事回答:“是古代大圣人。”粘罕虽是大老粗,闻言也大怒:“好大的胆子,古代大圣人的墓也敢发掘!”立即下令斩杀发墓的金兵。
  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金将完颜娄室破晋宁军,宋臣徐徽言死节。八月,接替宗泽的东京留守杜充弃东京汴梁而逃。临行,大将岳飞苦谏:“中原地尺寸不可弃,今一举足,此地非我有。他日取之,非数十万众不可!”杜充卑鄙小人,惜命要紧,根本不听,匆匆逃回扬州。
  转年三月,金人攻入汴京,代理留守上官悟出奔,在外为盗所杀。至此,宋朝四京皆陷于金人之手。中原两河之地完全成为异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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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43   杭州的“政变”闹剧――苗傅、刘正彦
  中原涂炭,身在扬州的高宗赵构并未“介怀”。建炎二年十一月,他下诏让官员先奉元佑皇太后以及后宫、皇子等人到杭州,为自己起行做准备。同时,他又正式任用黄潜善、汪伯彦两个奸贼为尚书左右仆射兼门下中书侍郎,并高兴地对二人说:“潜善作左相,伯彦作右相,朕何患国事不济!”奸君奸臣,气味相投似胶漆。
  金军的速度奇快。转年三月,完颜宗翰(粘罕)大军已直指扬州,转眼就攻至天长军(今安徽的天长)。当时,高宗皇帝正搂着几个美女在床上天地一家春。扈卫将忽然闯宫,报告说金军近在咫尺,吓得高宗肾惊脑骇,落下了阳萎的残疾(精神性外加器质性),赵构从此小鸡鸡再也无用武之地,丧失任何生育功能。苍惶之间,赵构仅带数骑,逃过长江。日后有好事者渲染,神祠中泥马显灵渡赵构,即“泥马渡康王”的故事,此种无稽之谈,宋朝的官私双方均皆津津乐道,渲染高宗的“正统性”。其实,高宗过江,是狼狈不堪、鸡鸡松软的逃跑剧。
  金人铁蹄迅猛,扬州一片混乱,宋朝军民死伤无数。高宗赵构由于自己中间一条腿失去功能,深恨起一直在身边劝慰自己周遭“太平”的黄、汪二人,把二人罢相,转任朱胜非为右相,王渊为签书枢密院事(三军副总司令)并兼御营都统制(御林军司令)。
  王渊,字几道,熙州人,善骑射,有智谋,早年击夏国、破方腊,均有战功。靖康之变后,是最早投附赵构的军官之一。后来,他为制置使,率宋军为赵构幸东南打前哨战,剿平了江南不少股乘乱而起的盗贼。但是,金军攻扬州,王渊主管海上江船,误了宋军渡江大事,“自是(王)渊失诸将心”。高宗赵构原本想逃至江北的镇江暂避金人,群臣亦以为然,惟独王渊力争,认为杭州有“重江之险”,是日后南宋定京(行在)杭州的定策者之一。扬州败后,王渊理应被责处,因为他与康履等高宗宠信的宦官关系好,反而被升官,诸将怨愤。为了平息众怒,高宗收回对他“签书枢密院事”的任命,仍让他担任禁卫军都统制之职。
  高宗驻跸杭州,以杭州为行宫,基本上决定在此呆下去。为了做样子,他下诏“罪已”,大赦天下,“放还士大夫被窜斥者,惟李纲不赦”,目的在于“罪(李)纲而谢金(人)也”。都什么时候了,被金人追着屁股撵杀,还念念不放讨好金人,高宗君臣确实混蛋。
  很快,杭州发生戏剧性一幕,于高宗赵构而言,险过剃头――此幕重头戏,以禁卫军军官苗傅、刘正彦为主角,史称“苗刘之变”。
  苗傅,上党人。其伯父苗授在元丰年间曾为殿前都指挥使,应该说是武将世家。靖康乱起,苗傅与张俊、杨沂中等人首归康王赵构。刘正彦也是门之子,其父刘法死于宋夏战争(当时,刘法被童贯大公公逼迫出战)。所以,刘正彦是正牌“烈士后代”。王渊曾在刘法手下当过差,为了报答当年老上司对自己的恩德,他推荐刘正彦入朝。刘正彦能干,在讨伐巨贼丁进战斗中立大功,后随苗傅一起统掌御林军。高宗从镇江跑到杭州,当时诸大将如刘光世、张俊、杨沂中、韩世忠等人皆被外派把守险要地点,扈卫皇驾的只有苗傅等人。
  王渊从扬州败退之际,不派人用大船运兵,反而运载十多艘大船的私人财物,浩浩荡荡驶进杭州靠泊。百姓愤怒,皆指着大船道:“船上的东西,都是王渊平时掠积的富人财物!”同时,高宗身边宠信太监康履、蓝珪等人专恣用事,肆作威福,兵荒马乱仍大讲排场在岸边赏观钱塘潮,“供帐遮道,众怒沸腾。”
  苗傅本人自负宿将,有扈卫保护之功。眼看王渊青云直上,他自然心中不忿;刘正彦虽受过王渊提拔,也抱怨自己功高不赏,手下亲军又为王渊所夺,心中也恨。于是,二人密议,引王世修、张逵、王钧甫,马柔吉等人准备趁机起事。王世修、王钧甫等人皆是燕地人,出身“赤心军”地方武装。起事前,这几个人派人到诸营传话,“如果杀掉王渊和内侍宦者,人人可富,朝廷法不择众,大家肯定没事。”本来军士就恨宦官,皆咬牙切齿表示响应。
  转天,苗傅、刘正彦在城北桥下率兵埋伏。王渊退朝,骑马经过,桥下伏兵忽起,王渊武将出身,事起苍猝,一身武艺也使不出,被众兵踹于马下,指责他要与宦官们一起谋反。愕愕之间,王渊于人群中看见自己荐拔的刘正彦,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忙喊“老刘你替我说话”。刘正彦大步上前,抽刀就把王渊脑袋砍下,以“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一不做,二不休,苗、刘二人指挥八千禁卫兵,四处捕杀宦者,“凡无须者尽杀之”,不少杭州本地人荷尔蒙分泌不旺没长胡子,也被糊里糊涂当宦者杀掉。当天,宦者被杀百余,太监康履趁乱逃入内宫。
  得手后,乱兵们把王渊首级悬于大矛枪之上,引兵直朝高宗所在的“皇宫”而来。守门的中军统制吴湛本来就是苗傅手下,他一边开大门放入乱兵,一边派人向内殿的皇上报告:“苗傅不负国,只为天下除害。”
  杭州知州康允之闻变,慌忙入宫,请高宗往宫城内的城楼躲避,“百官皆从”。排列停当,殿前禁军军官仍旧依礼大呼“皇上驾到”。苗傅“见黄屋(皇上伞盖),犹山呼而拜”。
  高宗凭栏,问:“爱卿你们因何而来?”
  苗傅厉声回答:“陛下信任宦官,军士有功不赏,谁和宦者关系好谁就得美官(指王渊)。黄潜善、汪伯彦二贼误国,仍未远窜。王渊在扬州遇敌不战,因与康履是好友,竟得枢密高职。为臣我立功甚多,只获任远郡团练使的微官。王渊已斩,望皇上下旨杀康履、蓝珪、曾择三个宦者以谢三军!”细品此言,前半段均是正大光明大道理,接下来抱怨自己官小,已经可以见出苗傅大兵出身没有政治远见。
  高宗赵构寻思一会儿,想先稳住苗、刘二人,便表示要把三个太监流放海岛,正式任命苗傅为御营都统制,刘正彦副都统制,希望他们二人马上率将士回营。
  苗、刘二人不答。他们身后的数千官兵皆群情激愤,怒视城楼之上。
  高宗心虚,便问群臣计将安出。大臣时希孟表示应该把孟履交出由军士处理。高宗还犹豫:“朕左右怎能缺了使唤人呢?”主管军械的官员叶宗谔心中有气,旁边插言:“陛下就可惜康履这么一个东西吗?”未等高宗回话,他挥手让卫士从清漏阁屋檐下面搜出瑟瑟发抖的康公公,绑个严实,推下楼交给苗傅等人。众人看清确是平日甚嚣尘上的康太监,把他弄跪了摆正,大刀一挥,把他腰斩。康公公断成两截,上半身仍旧在地上叩头做乞哀状。
  杀了康履,苗傅仍旧愤愤不平,在楼下肆言:“陛下您不该当皇帝,渊圣(钦宗)归来,当何以处之!”
  闻言,高宗赵构心惊肉跳,马上派右相朱胜非下楼劝谕。苗傅表示,要请隆祐太后(孟氏)垂帘听政并与金人议和归还二帝。高宗马上答应。苗、刘二人得寸进尺,又表示现在应该立皇太子,意思是让高宗退位当“太上皇”,以此先架空他。无奈,众臣只得暂先把隆佑太后请出。
  当时,天气寒冷,城楼风如刀割,高宗赵构只有一竹椅可坐。太后肩舆到来,高宗赵构只得站起身,立于椅旁,不可不谓狼狈。
  苗、刘二人见太后肩舆,连忙下拜,“今日百姓无辜,肝脑涂地,望太后主张。”孟太后知情达理妇人,晓谕二人道:“道君皇帝任用蔡京、王黼,更改祖宗法度,加上童贯挑起边衅,最终招致金人之祸。当今皇上英明诚孝,没有失德之处,只是为汪、黄二人所误,现已经窜逐二人,难道苗统制您不知道吗?”
  苗傅跪称:“臣等定议,必欲立皇太子”。
  孟太后也恼,说道:“今强敌在外,让我一个妇人家在帘后抱个三岁小儿坐江山,何以号令天下!”
  刘正彦等“号泣固请”,他很会渲染悲壮气愤,对身后黑压压兵士高呼:“太后不答应我们所请,我罪当受斩!”说着话,还故作“解衣状”。太后“谕止之”。苗傅见火候差不多,进一步威胁道:“事久不决,恐三军生变!”然后,他又对身边的宰相朱胜非说:“您怎么一言不发。”朱宰相俛首不能对。倒是大臣颜岐有胆识,怕真拖下去军乱起来兵士会趁乱大肆杀人,忙从高宗处快步行至太后肩舆前:“皇帝令为臣奏知太后,已决意从苗傅等人所请,乞太后宣谕。”
  “(孟太)后犹不许,(苗)傅等语不逊。”僵持至此,生变的苗、刘二人开始失去耐心。孟太后命人抬肩舆还宫。
  高宗赵构知道发昏当不了死,忙表示自己要禅位。右相朱胜非惶恐,表示自己要再下楼诘问“二凶”。高宗对他说:“当为后图,事不成,死未晚。”有了高宗这句话,朱胜非心神略稳,回奏说:“刚才在楼下,我听见贼首之一的王钧甫对我说:‘二将忠有余,学(识)不足’,此人可以日后相约。”高宗苦笑,将来之事,他心中没底。
  当天,高宗赵构被软禁于显忠寺。苗、刘二人以孟太后名义降赦,号高宗为“睿圣仁孝皇帝”,只留十五个内侍供差遣,把当时只有三岁的皇子赵旉推上帝位,“太后垂帘决事”,实际上杭州城内万事由苗、刘二人作主。
  皇太后“赦”下,加苗傅为武当军节度使,刘正彦为武成军节度使。未几,在苗傅坚持下,朝廷又不得不改元“明受”,所以“苗刘之变”又称“明受兵变”。
  苗、刘二人名不正,言不顺,以军人威迫皇帝退位,即使是乱世,也是天下人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至于在外的文臣、武将,如张浚、韩世忠等人,更是闻讯起兵,百方筹措,准备拥高宗复辟(复辟乃皇帝重新得位的专用名词,此词在文革其间被用坏)。很快,诸路宋军四集,苗、刘二人心慌,知道自己手中的几块大“招牌”都没有什么用。
  其实,苗、刘二人谋短识浅,无一人想真心纂位或“挟帝令诸候”的意图,完全是一时的意气用事。现在,毕竟干出逼帝退位的“大逆不道”之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在外界压力下,高宗复辟,“立嗣君为皇太子”,徙苗傅为淮西制置使,刘正彦副之。至此,苗、刘“政变”实际上已经失败。
  韩世忠、刘光世、张俊大军猛攻,苗、刘二人手下军队自然不是对手。临逃前,二贼天真,竟还冲入朝堂,索得高宗“赐予”的誓书铁券,然后才引精兵二千夜开涌金门逃走。此二人果真有点脑子,就应该挟高宗、皇太子以及孟太后一起逃,那样一来,宋军投鼠忌器,后果如何,很难预料。现在,二人舍下高宗等“抵箭牌”而跑,完完全全成了“贼”,誓书铁券顶个屁用。任何“铁券”、“誓书”都有一个前提:“除大逆之外……皆赦”,二人犯得正是“大逆”。
  苗、刘二人脚快,一路跑向富阳、桐庐、寿昌等地。韩世忠自告奋勇,率军追击二贼。(老韩之所以这么“积极”,也因为被杀的王渊是他从前的老首长,待之甚厚)。没多久,叛军窝里反,当初起事的骨干分子王钧甫和马柔吉父子均为自己人所杀,首级被送往官军处领赏。不久,刘正彦、苗傅二人相继被生擒,并“磔于建康市”。前前后后,苗、刘二人折腾两个月不到,真正象一场“闹剧”。
  对宋朝皇室来讲,最不幸的当属高宗惟一的儿子赵旉病死,赵构至此绝了后,宋太宗一系的帝室血脉至此了绝。三岁小娃娃,生下来就随其父东躲西逃,最后被苗、刘派人拥上帝位,根本什么都不懂,今天一拔军人,明天一拔太监,后天一拔官女,照顾来照顾去,最终“照顾”到病重欲死。孩子刚刚得空小睡,有宫女不小心把宫内一个大铜炉碰撞倒地,咣当一声,三岁儿竟然惊悸而死。怒极之下,虽然赵构下令处死当值宫女、太监、保姆,仍旧挽回不了自己继承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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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44   战鼓声声黄天荡――韩世忠
  苗、刘之变的内忧平定,金人侵逼的外患方炽。本来,高宗赵构刚刚把杭州升为临安府,准备在此温柔乡中长驻不走,可金朝的金兀术(完颜宗弼)统帅四路大军已经波澜壮阔地杀来。面对金兵入侵,高宗首先想到的不是抵抗,而是乞求“援师”。于是,他派人给金军左副元师完颜宗翰(粘罕)捎去书信,卑辞下意,哀求金人放自己一条活路:
  “八月日,廑书于国相元帅阁下,某昨遣洪皓掳恳切之诚,惧道途梗塞,或不时布闻,又令崔素纵进书御者。
  “既遣使者于庭,君臣相聚,泣而言曰:古之有国家而迫于危亡者,不过守与奔而已,今大国之征小邦,譬孟贲之搏焦伐耳,以中原全大之时,犹不能抗同,况方军兵找败,盗贼交侵,财贿日朘,土疆日蹙,若偏师一来,则束手听命而已,守奚为哉!自汴城而迁南京,自南京而迁扬州,自扬州而迁江宁,建炎三年之间无虑三徙,今越在荆蛮之域矣。所行益穷,所投日狭,天网恢恢,而无所容厝,此所以朝夕諰諰然惟冀阁下之见哀而赦已也。
  “恭维元帅阁下,以宗英之重,行吊伐之师,谋略如神,威权不世。其用兵之妙,与皇帝争驱。遂北平契丹,南取中国,极天所覆,混为一区。此岂载籍所有哉?
  “昔秦并天下,可谓强矣,而不废卫角之事;汉高祖成帝业,可谓大矣,而不灭尉佗之国;周武帝兼南北朝,可谓广矣,而许留萧詧以为附庸。故曰:竭由而畋者也,非善畋者也;竭泽而渔者,非善渔者也。仗望元帅阁下,恢宏远之图,念孤危之国,回师偃甲,赐以余年。
  “呜呼!中天而立,至威也;相对而动,至明也;存人之血祀,至信也;全人之肝胆,至仕也。兼是四者,在阁下之德为何如,在某之感为何如,不宁惟是而已。大军一回,则数百万之生灵,永保家室;数万里之山河,永成井邑,亦大国之利也。孰与夫皇皇称兵,而自残其一统之内哉。
  “社稷存亡,在阁下一言,某之受赐,有若登天之难,而阁下之垂恩,不啻转圜之易,伏惟留神而特加矜察焉。“
  卑恭屈膝,虽然文笔老到、精洁,内容却丢人现眼到家。明末永历帝被吴三桂追杀,他所写书信,“灵感”也源自高赵构这封乞哀书,只不过文字更生动,泪水更丰厚,言辞更哀乞。求哀当然不顶事,金军依然马不停蹄。
  无奈之余,高宗召集诸臣商量“驻跸”(其实是逃亡)之地。张俊要高宗幸鄂州,岳飞要求幸长沙。韩世忠虽大老粗武将,说话很有远见:“国家已失河北、山东、若又弃江、淮,更有何地?”大臣吕颐浩说话更至恳:“金人之诺,以陛下所至为边面。今当且战且避,奉陛下于万全之地。臣愿留常(州)、润(州)死守。”
  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十一月,高宗赵构在杭州屁股也没坐热,急急逃往越州(浙江绍兴)。接着,他闻警即逃,一路大跑,逃至明州(今浙江宁波),定海(今浙江镇海)、昌国(今浙江定海),最后竟逃至台州与温州之间的海上,龟缩于船中躲了起来。
  金兀术大军攻克明州后,大集船只,准备从海路追击高宗赵构,抱有必擒赵构之心。赵构耸人总走狗屎运,海上起风暴,金军北兵在水上战斗力减弱得厉害,上吐下泄之余,接着被宋军水师打得大败。疾疫加上战线漫长,金军无论是军力还是补给都遇到困难。金兀术不得不下令回军。与历史上的诸蛮族军队一样,金人撤军途中,一路烧杀抢奸,无恶不作,明州、临安、平江等地被金军抢空不说,城楼居房皆烧成白地。
  金人自磁州一路南侵而来,宋臣投降的不少,死节的也很多。宋朝庐州、和州以及无为军的三个守臣李会、李俦、李知几全是脓包,非降即走。建康之战,从前被高宗派往汴京代替宗泽的杜充见势不妙,在金人许诺立他为帝的引诱下,立刻出城拜于金兀术马首。但是,危难时刻,大宋的溧水守臣潘振、建康通判杨邦义等人虽官职卑微,皆抱“宁作赵氏鬼,不作他邦臣”的信念,慷慨死节。
  越州守将李邺降金,金将琶八留守,宋朝卫士唐琦袖中藏石伺于道旁,待二人骑马共出时跃出奋击,不中被执。金将琶八觉得奇怪,问:“你们首领都降了,你一个普通卫士,意欲何为?”唐琦回答:“恨不能击碎你这金狗之头,我死,也是赵氏之鬼!”琵八蛮俗金人,闻言也叹:“倘若人人如此,宋朝又怎能落到今天的地步!“他又扭头对李邺说:“你为城师,尚不及此人忠义!”唐琦一旁对李邺愤言:“我每月俸银仅一石米,尚不肯负主求荣,你享国厚恩,竟然投降金人,真不是人呵!”李邺羞惭。琶八命人杀掉诟骂不已的唐琦,叹息而去。
  建炎四年四月,金兀术从平江撤军后,准备由镇江渡江北上。此前,韩世忠以前军驻青龙镇,中军驻江湾,后军驻海口,拟待金兀术还军时邀截住金军。但金军改由秀州趋平江,韩世忠前计不得行,就移师镇江以待,先派出八千军士屯于焦山寺。
  韩世忠,字良臣,延安人。“风骨伟岸,目瞬如电。早年鸷勇绝人。”这位身形俊美的美男子,年青时是个市井无赖,家贫无产业不说,还嗜酒豪纵,当时人称“沷韩五”。坊间有个算卦的人叫席三,曾当众掐指说,韩五,你日后当作三公。韩世忠闻言大怒,认为席三当众侮辱取笑自己,趁着酒气当街把席三痛欧了一顿。日后,韩世忠显贵,席三逃到江南说起旧事,韩五爷立即拿出三万缗相赠。搞笑的是,美男子韩世忠年青时代由于又穷又喜酒又不讲卫生,疥癞满面,生了一身大脓疱,臭气薰天,其妻子皆“恶之”。盛夏之日,韩世忠浑身剌痒难熬,在溪涧浸泡解痒,忽然一条大毒蟒忽然出现,緾绕其身,想把韩五生吞。窘急之下,韩五爷双手紧扼毒蟒硕喉,与大蟒在水中翻滚。蟒緾动极大,韩五爷巨痛,幸亏力大过人,始终未被緾晕。搏斗半天,蟒吃不了人,人脱不了蟒,韩爷也气,双手紧扼蟒头,下半身能动,便“搂”着巨蟒回家,急唤妻儿上前用刀刺杀毒蟒。妻儿骇怕,都没见过如此巨“蛇”,没人敢靠近。韩五爷骂骂咧咧,一步一步挪入厨房,从案板取了把快刀,然后自己与巨蟒一起滚在案板上,趁势猛剁蟒头。蟒皮又厚又滑,一时间还剁不透。韩五急怒攻心,挥刀猛砍旁边铁锅、石灶,把菜刀砍缺后,以之为锯,在毒蟒脖上来回割锯,终于断掉蟒头。纵使力大如神,韩五爷也几近虚脱,愈想愈气,他把毒蟒剁成数段,放入锅中滚煮,然后一次吃个精光,食肉吃皮,难消被緾之恨。“明日所病疥癞即脱去,肤体莹白如玉。”蛇毒正好治皮肤病,顿消韩爷一身疮腐。
  成年后,韩世忠“以敢勇应募乡州,隶赤籍,挽强驰射,勇冠三军。”崇宁年间,韩世忠在与西夏战争中大立功勋,并斩夏国驸马一名。他常常登城先上,真正是一刀一枪地搏取功名。而后,他随童贯去江南平方腊,在王渊手下立功不少。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方腊大败后,躲入睦州清溪山洞幽深林莽间,正是韩世忠孤胆英雄,潜入山谷,格杀数十人,生擒方腊而出。不巧,当时宋将辛兴宗领兵守候于山洞口,“掠其俘为已功,故赏不及(韩)世忠”,后来还是别人上告朝廷此事,他因功得授承节郎。
  靖康年间,韩世忠在河北力破金兵,曾被钦宗皇帝于皇廷接见,以功迁左武大夫。康王赵构继位后,授韩世忠兴州观察使,后从宗泽抵御金兵入寇。高宗赵构幸东南,韩世忠率部扈从,并在江南平定无数大小寇乱。苗刘之变,韩世忠更是一马当先,不顾自己妻子皆在苗傅手中,发兵讨贼。高宗赵构见韩世忠,握手恸哭道:“中军吴湛佐逆为最,尚在宫中,爱卿能为我除害吗?”于是,韩世忠只身闯入禁卫营,假装与吴湛寒喧,握手之际,猛力掰断吴湛手指,擒戮于市。乱平后,高宗手书“忠勇”二字,揭旗以赐,并授韩世忠检校少保、武胜昭庆军节度使。
  至此,韩世忠准备在镇江截击金兀术大军。观察地形后,他认定金军肯定会有指挥官登金山庙的高地四望地形,便派一百兵潜伏庙中,一百人埋伏在水岸边,以鼓声为号,金将至时岸兵先入,庙兵突出合击。果然,金人五骑得得而来,可惜的是,庙中埋伏的宋兵沉不住气,先鼓而出,未能与岸边宋兵形成合围之势,仅得金人二裨将,三人逃去。其中一人,“绛袍玉带,既坠而复驰者”,审问俘虏,方知掉下马又爬上马的正是金兀术本人。
  不久,双方互下战书,约期交战。“接战江中,凡数十合,(韩)世忠力战,妻梁氏亲执桴鼓,金兵终不得渡。”梁氏在演义中称梁红玉,但史书中未载其名。据笔记中讲,韩世忠凡四妻,梁氏为其第二个夫人,乃“京口娼女”,是歌伎出身,韩世忠未发迹前就慧眼识英雄,资以金帛,约为夫妇。苗刘之乱,梁红玉见苗傅,严斥道:“韩公要来,您干下这等事,他拿你怎么办?”苗傅心惧,下跪求梁红玉在韩世忠和太后面前说好话。于是,梁氏入见隆佑太后,密陈讨贼事宜,乘间驰出得见韩世忠,可谓女中丈夫。
  宋金水上大战,金人大败,金兀术女婿龙虎大王也被生擒。惶惧之下,金兀术要求把一路所掠的宝物金银全部交还,以求借道,韩世忠不许;又上请把金军高级将领所乘的数匹罕世名马上献,又不许。于是,金军无奈,只得自镇江泝流西上,“兀术循南岸,世忠循北岸,且战且行。”一路之上,韩世忠派出数艘艨艟大舰,出奇不意,一路杀掉不少金兵金将。快到黄天荡时,金兀术更加窘急,因为河道淤塞,想跑也跑不出去。绝望之时,有当地人献策,“老鹳河故道虽然淤塞,可以派人凿通,直达秦淮。”金兀术听计,命手下近十万金兵以及当地抓来的汉人拼命挖掘,一夕渠成,“凡五十里,直趋建康。”半路,金兵在牛头山遭遇岳飞的埋伏,大败一场。不久,龙湾一战,岳飞以一千三百步骑邀击金军,“大破之,(金)兀术奔窜。”
  为了接应金兀术,金帅达懒(完颜昌)从潍州派大将孛堇太一引兵来援,于是金兀术又引还,准备北渡。至此,金兀术与韩世忠在黄天荡相持。“(孛堇)太一军江北,兀术军江南”,韩世忠分海船为两道出其背,“每缒一绠,则曵一舟沉之”,金军一船一船人马地损失。气泪之下,金兀术派人哀求与韩世忠通话,“祈请甚哀”。韩世忠说话很直接,“但还我两宫(徽钦二宗),复我疆土,则可以相全。”金兀术语塞,默然而退。过了几天,眼见一、两万人马又被宋军弄入河里喂了王八,他又哀求与韩世忠于岸上相见。
  双方坐于马上会语。见装孙子哀求不管用,金兀术渐怒,开始喝骂;韩爷也怒,拿起弓箭就要把金兀术射死在当地,吓得这位金朝大帅纵马逃走。
  金兀术郁闷,呆坐岸边,望着江面上往来如飞的宋军海船,叹息道:“南军使船正如我军骑兵作战,恃其所长,攻吾所短,奈何?”左右默然,无论是金人、“汉人”,以及新降附的前辽前宋将领,均一筹莫展。金军心眼活,穷愁之下,不忘四处招贴告示,重金募计,以破韩世忠的水军。最最关键时刻,有个姓王的福建人自告奋勇,揭榜献计――他教导金军在船底装上土,然后上面铺平板,又在船板上钻出窟窿以置放摇橹,然后待江上无风时静静驶出,而宋军的大海船在无风时根本借不上帆劲,动也不能动。由此,金军船动,宋军船不动,可以乘机用火箭把静止的宋军海船当靶子,发射火箭,点燃帆蓬后,宋军的海船肯定会变成一团大火堆。这位福建籍王姓汉奸特别卖力,边讲边用模型演示。金兀术大喜,一夜就暗中派人凿渠三十里。临战,金兀术女真人又搞萨满跳大神那类把戏,“刑白马,剔妇人心,自割其额祭天。”估计因此又残杀了数位美貌的汉族姑娘,挖心切片以搞邪教仪式。
  转天,果然风止,宋军巨大的海船均不能移动。“(金)兀术令善射者乘轻舟,以火箭射之,烟炎蔽天,(宋)师遂大溃,焚溺死者不可胜数,(韩)世忠仅以身免,奔还镇江。(金)兀术遂济江。”
  此次黄天荡大战,宋金双方相持四十八天,韩世忠以八千宋军拒金人十万余,虽然最终败绩,“然金人自是不敢复渡江矣。”所以,可以讲宋军虽败犹荣。败后,韩世忠夫人梁氏“抗疏言(韩)世忠失机纵敌,乞加罪责,举朝为之动色”,这位娘子真是巾帼英人,明智英伟,过于一般男子。当然,高宗赵构一点没怪罪韩世忠,“帝(赵构)凡六赐(世忠)札,褒奖甚宠。”
  日后,韩世忠提兵四出,扫平了湖南、江西、福建等地多股贼盗,并在绍兴三年大败伪齐刘豫的入侵。绍兴十年,韩世忠又在淮阳大战中给予金兵沉重打击,威震一方。绍兴十一年,秦桧当政后,开始与高宗赵构一起议谋解除武将兵权,韩世忠急流勇退,自求解去枢密使之职,杜门谢客,自号“清凉居士”,“绝口不言兵,时跨驴携酒,从一二奚童,纵游西湖以自乐,平时将佐罕得见其面。”避免了岳飞那种功高不赏最终被害的结局。绍兴二十一年(公元1151年),韩世忠善终于家,被追封为通义郡王,孝宗时又追封为蕲王,谥忠武。
  韩世忠地痞沷皮出身,生长兵间,却自宋朝大变之后勃然英发,做出万世流芳的英雄举动。“初不知书,晚岁忽若有悟,能作字及小诗词,皆有见趣,信乎非常之才也”(宋稗类抄)这位平日轻薄儒士给士人起外号“子曰”的韩爷,晚年竟能自己操笔填词,成为武人佳话,现录其二首,以供赏观:
  终日青山潇洒,春来山暖花浓。少年衰老与花同。世间名利客,富贵与贫穷。荣华不是长生药,清闲是不死门风。劝君识取主人翁,丹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临江仙》
  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是梦,为官,宝玉妻儿宿业緾。年事已衰残,鬓发苍苍骨髓干。不道山林多好处,贪欢,只恐痴迷误了贤。《南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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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45   关陕失却川蜀危――张浚、曲端、吴玠
  苗刘之变中,贼将逼迫高宗赵构下诏改元,当时在平江的张浚知道内变,毅然招诸将讨贼,可称是平乱的主要谋划者。高宗赵构感激张浚,复辟后自然对他另眼相待,问以天下大计。张浚表示:“中兴大宋,当自关、陕开始,臣恐金人首先入陕,继之窥蜀,其地一失,东南再难保全。”于是,高宗赵构以张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在秦州(今甘肃天水)置幕府,遣韩世忠镇淮东,吕颐浩镇武昌,“为趋陕之计”,不久,又派大将张俊(此张俊为武将,不要与张浚搞混)、刘光世“与秦州相首尾”,相互呼应。同年十一月,张浚在光元治兵,以图中原。
  张浚,字德远,汉州锦竹人,为唐朝名相张九龄之弟张九臬之后,进士出身。靖康年间,张浚官为太常簿一类的礼部小官。高宗赵构即位消息传来,张浚即从汴京逃出,被急缺人才的高宗擢为中侍御史。所以,此张浚与彼张俊不同,是彻头彻尾的文臣。
  虽为文臣,张浚行事丝毫不手软。临行前,身为御营平寇将军的范琼拥兵自豫章赶至杭州,“悖傲无礼,且乞贷逆党(苗)傅、(刘)正彦等死罪”,别人没敢说话,张浚上表,抗疏范琼“大逆不道”。这位范琼,先前干了不少坏事,“靖康城破,金人逼胁君、后、太子、宗室北行,多(范)琼之谋。又乘势剽掠,左右张邦昌,为之从卫”,确属有奶就是娘的凶暴跋扈之将。高宗君臣一直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以其手中有兵又多“平贼”的战功。至此,老范又为苗刘二人“打抱不平”,张浚疏上,高宗赵构终于下决心,把范琼收捕,大棒击死。
  当然,张浚也爱大言,陛辞之日,他对高宗赵构讲:“为臣我前驱清道,专等陛下即刻回驾中原”,并相约与高宗在汴京上元节时举行酒会,君臣共庆。退朝后,岳飞武将直人,对张浚说:“相公,您把恢复大计算得如此之速,不是在说梦话吧!”张俊闻言十分不快,“憾之终身。”
  张浚上任之初,颇会用人。他首先以赵开为随军转运使,“专总四川财赋”。这位赵开简直成为川陕宋军的财神爷,“悉智虑于食货,算无遣策,虽支赏不可计,而资财常有余”,把财政搞得有声有色。接着,张浚又以曲端为威武大将军、宣抚处置司都统制。本来,曲端与宋将王庶不和,乘宋军八公原之败,拘禁并欲杀掉王庶(依理王庶是曲端上级),惹起朝廷猜疑,张浚以全家百口力保曲端不反,“(曲端)与敌屡角(战),欲仗其声威,军士悦服。”张浚又荐吴玠吴璘为将,此二人后晋一直浴血奋战,力保蜀地不失。
  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开春,金朝大将完彦娄室(追擒辽朝天祚帝那位爷)攻陷陕州,长驱直入潼关,“曲端遣吴玠拒之于彭原(今甘肃庆阳),而自拥兵邠州为援。”金军前锋撤离喝大大咧咧引兵而入,被吴玠宋军迎头痛击,很少失手的金军猛将撤离喝“惧而泣”,为金军暗中讥称为“啼哭郎君”。首战虽告捷,吴玠宋军人数太少,不久双方再次交战,宋军败绩,退屯泾原,金军乘胜焚毁邠州城。吴玠埋怨上司曲端不派兵救援,曲端指斥吴玠违犯节度,“由是二人有隙”。吴玠因败降职,张浚惜才,不久就又升吴玠为秦凤副总管。张浚拔用吴玠,其实也是表达他对曲端的不满。金人入寇之时,张浚主张五指成拳集中主力攻打金军,身在渭州的曲端却认为应按兵据险各守坚城,时出偏师袭扰金军,待对方困乏时一举攻灭。张浚不悦曲端与已谋不合,故而对他疏远。
  不久,金兀术在江淮一带大举侵逼游荡,张浚想出军牵扯,又是曲端发言:“平原广战,敌人便于驰马冲荡,而我军未尝熟于水战,金人新造之势,难与争锋。宜于训兵秣马,保疆而已,后十年乃可。”此种老成持重之议,对于急欲立功的张浚 简直主是冷水沷头。曲端说话很直:“张宣抚,您大军如果不败,曲端我必伏剑自杀以谢!”张浚因激成怒,“我若不胜,当把脑袋输与将军!”于是,恼怒之下,二人还各立“军令状”。静思过后,张浚恼怒曲端当众不附合自己。于是,张浚以彭原之败归于曲端,解其兵柄,贬为海州团练副使。刚刚经历黄天荡之险的金兀术听说张浚想分道出陕来逼,主动出兵六合,趋陕西而来,与完颜娄室一起夹攻陕西。
  建炎四年十月,听说金兀术金军将至,张浚连忙调兵遣将,檄召秦凤路孙偓、熙河路刘锡、泾原路刘锜、环庆路赵哲以及吴玠所部军士,共四十万人、七万匹战马,以刘锡为统师,准备与金军决战。闻此,昔日的“八字军”大将王彦谏劝:“陕西兵将,上下之情未通,一战不利,则五路兵马俱败,不若屯据险固坚城,万一有失,亦可顾此保彼”。王彦识略,其实与曲端相当。吴玠也认为应该据守要害。张浚不听,表示说在陕西与金军相争,目的就是为了减轻东南的压迫,以牵制金兵,力保高宗赵构的安全。可叹的是,张浚四十万大军本来可以就近率先攻灭从东南疲惫而来的金兀术军,却舍近求远,一个劲儿下正式战书,约战远在绥德的完颜娄室所部金军。
  刘锡身为主师,与诸将谋议。吴玠认为宋军在富平的地势不利,应乘高据险。其余将领皆轻敌,认为宋军与金军相望的中间地带是沼泽,金人骑兵不能驰突,宋军人数多占优势,不用再择高地。
  其实,如果宋军分道而前,忽然袭击完颜娄室之军,战胜的可能性也很大。但是,张浚书生,表示:“夫战者必投战书,约日会战”,于是派人乘马驰奔金营送战书,金人不报。张浚恼怒,张榜四地:“有能生擒完颜娄室者,即使是平头百姓也立授节度使,赏银绢各万。”完颜娄室闻言一笑,也派人张榜:“有能活捉张浚者,赏驴一头,布一疋”。对垒之后,登高了望宋军营帐,完颜娄室笑语:“千疮万孔,极易破耳!”张浚又下战书约战,金人佯装答应,“至期辄不出”,张浚等诸人以为金军人少心怯。
  完颜娄室百战统师,审时度势后,突然引兵骤击,命人扔集土囊于沼泽之中,刹时间铺成一条路,很快就冲逼宋军诸营。刘锜勇猛,率军士薄击,“杀获颇多”,一时胶着,“胜负未分”。关键时刻,金人铁骑直荡入赵哲一军,宋军其余各部不及支援,赵哲所率宋军败绩,“(宋军)将校望见尘起,遂惊遁,诸将皆溃”。四十万宋朝大军,乌和之势毕现,被各个击破。
  金军乘胜而进,关陕失陷。本在邠州督战的张浚闻败急忙退保秦州,召宋将赵哲斩之,又逮捕主师刘锡,把他流放合州。然后,张浚自己“上书待罪”。此时的张浚,狼狈非常,身边只有千余名亲兵随从,“人情大沮”,幸亏参军事(高级参谋)刘子羽单骑至秦州,招抚诸路败逃宋将,“悉以其众来会,凡十余万人,军势复振。”
  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四月,金军又迫福津、同谷等地,直逼兴州。无奈之余,张浚退保阆州。七月,张浚以吴玠为陕西诸路都统制,“时关陇六路尽陷于金,止余阶、成、岷、凤、洮五郡,及凤翔之和尚原、陇州之方山原而已。”所以,吴玠这个陕西各路“总司令”,大抵是个空名而已,因为关陕绝大部分皆陷于金军之手。
  九月,张浚又杀掉前武威大将军曲端。本来,四十万大军败绩,张浚记起曲端先前所言,很感后悔,便召曲端于阆州,准备重新启用他。吴玠深恨这位旧上司,劝张浚说:“曲端再起,肯定对您不利!”并在手心上写“曲端谋反”四字以示张浚。从前被曲端困禁差点被杀的王庶更恨这位旧下级,上告说,曲端曾题诗于柱:“不向关中兴帝业,却来江上泛鱼舟”,显然是讽刺当今圣上(高宗)。王庶又说:“富平之战,您与曲端有胜负之约,今日有何面目复用此人!”经诸人一劝,张浚文臣,气量狭隘,又恐曲端日后立功升官后重提先前自己的败绩,杀心顿起。与诸将商议后,便派人立逮曲端入狱,并任命一名叫康随的武将主审此案。
  这位康随原是曲端下属,曾因获罪被曲端抽过一顿鞭子,“恨(曲)端入骨”。曲端在狱中,听说康随被委任为主审官,马上叹言:“我肯定得死!”又“呼天者数声”,大呼“铁象可惜!”铁象是曲端的坐骑马名,能日驰四百里。
  康随入到牢室,根本不审什么“案件”,直接派狱卒用铁笼把曲端装起来,锁住手足,又以绵纸封糊曲端的口鼻,然后,下令在四周堆起炭火,烤灼这位大将。烤煎之下,曲端四肢遍体流油烧溶,渴极求饮,康随就命狱卒把准备好的烧酒灌入曲端口中,曲将军“九窍流血而死”,时年四十一。“陕西士大夫莫不惜之,军民亦皆怅怅,有叛去者”。
  这位曲爷虽然性格刚愎,恃才凌物,但“警敏知书,善属文,长于兵略”,曾多次击败金兵,是敌人望风丧胆的人物,至此,冤死于自己人的“窝里斗”中。
  先前,金军在富平与宋军交战时候,张浚宋军“诈张(曲)端旗以惧战”。金帅完颜娄室已知曲端不在军中,抚掌大笑:“现在还以曲端大名吓我!”挥师奋击,把宋军打的一塌糊涂。如果曲端为将,当时胜负还真不好说。
  江南高宗朝廷知悉关陕败讯,又疑张浚无辜擅杀赵哲、曲端两员方面大将,便把他召回杭州。张浚的老对头辛炳时任御史中丞,便与人联名上疏,弹劾张浚“丧师失地,跋扈不臣”,贬往福州安置。张浚此人,忠义文臣,但将略不远,心胸偏狭,关陕之失,曲端之死,皆由他而起。当然,张浚的政治生命至此远远还不到结束之时,日后他又入朝为相,好事坏事都干了不少,此是后话。
  富平大胜后,金军把关陇六路之地尽数侵夺,乘胜而进,进逼和尚原(今宝鸡西南)。宋将吴玠率军守卫这个由关陕入汉中的重要据点,在西线连续开打了和尚原、饶凤关、仙人关三次大战,最终使川蜀之地不失,保全了南宋偏安东南,尚能维持半壁河山。
  吴玠,字晋卿,“少沉毅有志节,知兵善骑射,读书能通大义”。作为军将子弟,吴玠青年时代就在泾原军为小校,在对夏战争中冲杀陷阵,屡立战功。后来,讨方腊,平河北盗,皆有吴玠的身影,“军功权泾原第十将。”靖康之后,吴玠在关陇一带屡与金军交锋。
  张浚富平之战大败后,吴玠受命,退保和尚原,“积粟缮兵,列栅为死守计。”有人劝说吴玠应退保汉中以扼蜀口,吴玠慨言:“我保此地,金贼决不敢越我而进,驻守此地正为保蜀!”当是时也,吴玠、吴璘兄弟仅有散率数千人,“朝问隔绝,人无固志”,有人密谏劫擒吴氏兄弟投降金军。吴玠知道消息后,召诸将歃血为盟,以忠义激感众人,“将士皆感泣”。附近的凤翔民众不顾金人淫虐之威,“相与夜输刍粟助之”,吴玠偿以银帛,严守纪律,“民益喜,输之益多。”金人大怒,在渭河仗兵邀杀输粮的百姓,并颁令保甲连坐,“(人)民冒禁如帮,数年然后止。”沦陷区人民,感念吴玠忠义,给予宋军巨大支持。
  绍兴元年十一月(公元1131年),金将没立出凤翔,金将乌鲁折出散关,相约于和尚原合军,并力入蜀。乌鲁折一军先至,在北山立阵,向吴玠索战。吴玠命诸将严阵以待,一队一队连番出击,“更战迭休”,大败乌鲁折所部金军。金将没立苦攻箭筈关不下,又被得胜的吴玠派宋军进击,不支败走。最终,两部金军合军和尚原的企图落空。
  金人自兴起海角,连战连捷,很少品尝失败的味道,“及与(吴)玠战则败,愤甚,谋义取(吴)玠”。于是,金兀术(当时金大将完颜娄室已病死)大约诸军,合兵十余万,在渭河造浮桥,“自宝鸡结连珠营,垒石为城,夹涧与官军(宋军)相拒,进薄和尚原,”铁下心要消灭吴玠兄弟所率的宋军。
  吴玠早有准备,命诸将选精锐士卒持劲弓强弩,分番迭射,号“驻队矢”,“连发不绝,繁如雨注”。金兵不支,稍稍后却,忽然旁边又冲出吴玠早先布置好的奇兵纵出狂击,金军心神皆乱。很快,宋兵又袭取金兵粮道,金军的给养被切断。吴玠算定金军无粮必然造反撤退,又在神坌设伏,邀击败走的金军,金军大乱。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吴玠又纵兵夜击,四处杀至,金兀术身中两箭,为免被宋兵认出围攻,他以刀割掉须髯,狼狈狂逃,仅以身免。和尚原一战,吴玠宋军大胜。
  金兀术败后,自河东窜归燕山。金国以撒离喝为陕西经略使,屯军凤翔,与吴玠相持。
  绍兴二年春(公元1132年),金军又发动战役准备侵蜀。当时,吴玠在河池(今甘肃徽县),金人遣宋朝降将李彦琪进驻秦州,出兵仙人关牵制吴玠;又遣游骑不时出熙河,牵制宋将关师古。撤离喝本人自率主力金军,自商于出发直捣上津,取金州(陕西安康)后,直趋洋州、汉州而来。兴元留守宋将刘子羽立刻命田晟守饶凤关(今陕西石泉西),遣人驰召吴玠入援。
  吴玠自河池,日夜疾驰三百里,终于抵达饶凤关。到后,他派人以自己的名义给金军送去几大筐柑桔,示以书柬:“大军远来,聊以止渴!今日决战,各忠所事!”金将撤离喝大惊,以杖击地:“吴玠怎能这么快就到!”急怒交集,他指挥金军猛攻饶凤关。
  金军百战之余,身被重铠,登上仰攻。“一人先登则二人拥后,先者既死,后者代攻。”吴玠亲自指挥,宋军弓弩齐发的同时,又推巨石滚下山坡,把无数金兵压成肉酱。“如是者六昼夜,死者山积而敌不退。”眼见金军如此不惮死地继续冲撞,吴玠招募敢死队,允诺每人发银千两,准备夹攻金军。不料,宋军有小校犯军法,因惧生变,溜下山坡投奔金军,把宋军部署全部透露给金人,并充当向导,率金军从小路攀援而上,突出于饶凤关之背,乘高而下,猛扑下来。本来宋军人数少,乘高凭险,屡挫金军。忽然之间,金军自天而降,“(宋军)诸军不支,遂溃。”饶凤关失守。吴玠边打边撤,退保西县。金军乘势攻入兴元,宋将刘子羽退保三泉,在潭毒山筑垒准备抗御金军。不久,吴玠引兵来会,两部宋军稍得喘息。
  不久,金军见占不到什么大便宜,撤军北归。吴玠闻知,立刻派兵于武休关邀击回军的金兵,并掩击金军后军,“(金军)堕涧死者以千计,尽弃辎重去。”所以,饶凤关一役,“(金人)虽入三郡,而失不偿得。”人马辎重损失惨重,最后结果仍是败绩。东南的宋朝朝廷进吴玠为检校少保,充利州路、阶成凤州制置使。
  绍兴四年(公元1134年)三月,金兀术又统大部金军来攻,揭开了仙人关大战的序幕。先前,吴璘坚守和尚原,后勤补给十分困难。审时度势,吴玠认为和尚原距蜀地太远,便下令吴璘弃守,撤至仙人关(今甘肃徽县东南),以阻止金兵由凤翔入蜀。吴璘所部在仙人关右侧杀金坪筑一个堡垒,移和尚原原班人马拒守。
  金兀术此次前来,仍统十余万大兵,金将撤离喝和伪齐刘豫的心腹将刘夔助战,吴璘率轻兵“自铁山齿崖开道,循岭东下。”吴玠以一万宋军当其冲,在杀金坪置垒,与金军进行殊死战。吴璘率轻兵由七方关倍道兼程,火速前行,与金兵苦战七昼夜,始得与兄长吴玠会合。行前,吴璘致书兄长,叮嘱说杀金坪之地平阔,应增 第二道防线,“示必死战,然后可以必胜。”吴玠一一施行,战前拔刀捅地,对诸将说:“死则死此,退者必斩!”
  金军首先猛攻吴玠大营,被宋军击退。金人又以云梯攻宋军壁垒,宋将杨政派军士以撞竿击碎云梯,从壁上伸出长矛,把坠下的金兵一一捅穿在当地。金军见一路猛攻不克,便分为二军,金兀术在东,金将韩常在西,列为二阵。吴璘勇锐,“率锐卒介其间,左萦右绕,随机而发。”格斗数个时辰,吴璘一军疲惫至极,稍稍后撤,正好进入事先修筑的第二道防隘。金兀术派出生力军,“人被重铠,铁钩相连,鱼贯而上”,不仅在平地使“铁拐马”,金兀术攻城也使“铁拐”人。此计在此不仅好使,宋军早已安排好的“驻队矢”万箭齐发,“矢如雨下,死者层积”,甭说,金军不畏死,仍旧践尸而上,冲杀不止,但均被更加顽强的宋军杀退。
  金将撤离喝忧愁至极,骑马四处转悠半天,心中一计忽生,决定转天集重兵攻宋军营垒的西北楼,准备撕开一个缺口,一涌而进。转天,酒足饭饱,金军敢死队齐集,猛攻西北楼,宋将姚仲负责这一段防务,“登楼酣战,楼倾,以帛为绳,挽之复正。”倘若吊楼倒塌,很可能宋军防线就会崩溃。未几,金人又纵火,准备烧毁西北楼,宋军抛置装满水的洒缶,把火扑灭,双方猛烈交战。
  入夜,吴玠派遣宋将田晟率兵手持长刀巨斧,突出营垒,左右狂击,不少金兵被连人带甲截成两半。“明炬四山,震鼓动地”,金军的意志力开始动摇。转天天刚亮,宋兵大出。宋军军将王喜、王武率生力敢死队,各执紫旗、白旗,分二队冲入金营,逢人就斩,到处乱击,“金阵乱”。混战之中,金军大将韩常左眼中箭,被射落于马下。金兵死救,才拾得韩常半条命。至此,金军败象凸露,困兽犹斗。傍晚,心惊胆战的金军开始大规模逃遁,四处散跑。吴玠忙遣宋将在横山寨和河池等地进攻、设伏,又杀掉败逃的金军一大批。不久,宋军收复凤、秦、陇三州之地。
  此次金军大至,“自元师以下,皆携孥来”,以为必定攻克蜀地,准备长驻温柔乡。仙人关大败,金军终于死心,“度(吴)玠终不可犯,则还据凤翔,授甲士田,为久留计”,再不敢轻举妄动攻打蜀地。
  捷报上传,宋廷授吴玠奉宁保定节度使、拜检校少师,吴璘升任定国军承宣使,“杨政以下迁秩有差”。吴玠“与敌对垒且十年,常苦远饷劳民,屡汰冗员,节浮费,益治屯田,岁收至十万斛”,此外,他“御下严而有恩,虚心询受,故士乐为之死。”
  如此大将,吴玠“晚节颇多嗜饮,使人渔色于成都,喜饵药石,故得咯血疾以死”,竟因滥吃春药致命,于绍兴九年暴死,时年仅四十七。
  吴玠死,其弟吴璘接任川軦防务,驻守近三十年,于乾道三年病逝(公元1167年),时年六十五。临终草遗表上皇帝:“愿陛下毋弃四川,毋轻出兵”,可谓是对宋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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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46   中原傀儡也猖炽――刘豫
  金军两次攻汴,均是来去匆匆。即使是靖康二年把北宋皇族连锅端,当时也未有久驻之意,仓促推立一个张邦昌,连监视“居住”的金人“政委”都未留下一个(本来想留金将“监军”,张邦昌表示,万一金大爷水土不服什么的感染疫病“过去”了,担当不起),即满载而归,回老家享受胜利果实。确实,灭辽破宋,过程之快,成果之大,金人自己都没有心理准备,似乎当时还未想过要直接统治中原大地。
  高宗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对于南宋而言,既是个多事之秋,又是喜忧参半的一年。三月,金兀术南侵不成,默然回师;八月,刘豫被金人扶为傀儡,成为“大齐”皇帝;十月,宋军富平大败,丢失关陕要地、;年底,秦桧被金人放回(他自己说是跑回来的),“和议”之声有了动静。
  推立刘豫之举,显示出金国上下已经定下心神,先推出一个“代理人”,仔细考虑日后如何经营中原,并寻找机会最终消灭赵构的残宋势力。另一方面,也表明金朝从一举灭宋的狂热中冷静下来,知道了擒取高宗赵构非一朝一夕之事。
  刘豫,字彦游,景州阜城人(今河北崇县)。世代务农,至刘豫这一代,才出了一位光宗耀祖的进士。由此,也可窥见宋朝社会的开明,刘豫可能连一般的庶族地主都不是,数代皆是地里刨食的农民,正是因为穷小伙子有出息,想出人头第,撅着屁股苦读,竟也一朝中榜,能进入京城为官。贫寒出身,又有极强烈的虚荣心,“少时无行,尝盗同舍生白盂、纱衣”,刘豫青少年时代对同学伸出三只手的事情,中举后竟然风传到徽宗皇帝耳朵里。政和年间,刘豫被提拔为殿中侍御史,有人举出这件陈年旧事攻击他,还好,“诏勿问”,徽宗皇帝“不欲发其宿丑”,确实对刘豫很不错。刘豫入朝后,开始还真很卖力,累次上表反复弹奏“礼制局事”,惹得徽宗皇帝心烦,怒道:“刘豫河北种田汉,安识礼制?”未几,黜其为两浙察访使。宣和六年,刘豫判国子监(中央大学校长),除河北提刑。赶上金人南侵,已经在官场浸淫久之的老刘深悉保命之道,弃官逃往仪征避难。高宗赵构继位后,有诏任其为济南知府,老刘得悉山东盗贼蜂起,不愿前去,上表“请易东南一郡”,惹起黄潜善等人反感,心想妈了逼凭空给你一个官你还挑肥捡瘦,严诏令他之官。刘豫愤愤上任。
  刘豫到任不久,金兵大军攻济南,开始老刘还遣其子刘麟出战,金人不得手撤退。很快,金人派人与刘豫暗中交通,许以高官厚利。“(刘)豫惩前忿(不给他换地方做官),遂畜反谋。”他忽然杀掉手下抗金的骁勇将军关胜,准备率济南百姓投降金军。老百姓虽然学历见识不如刘豫高,民族气节却比这个农村穷孩子出身的知府高出很多,愤怒不从。惊恐之下,刘豫老小子缒城向金军纳款投降,真正的斯文败类,民族败类。金军大将挞懒(完颜昌)很高兴,任命刘豫为东平府知府,以其子刘麟知济南府。
  金太宗遣粘罕(完颜宗翰)率大军南征追击高宗赵构,临行晓谕道:“宋平之后,当援立藩辅如张邦昌者”。金兀术北还后,当时多朝大臣廷议,有人认为应立刘豫,有人认为应立折可求(另一个宋朝降将)。刘豫闻讯,忙向金朝大将挞懒奉上无数车金宝玉玩,请他帮忙立自己为帝。挞懒收了东西,自然允诺,但向他的上司粘罕“推荐”刘豫。当时,粘罕没有立即答应,他对刘豫不熟悉,表示要“考察”再说。汉人通事(翻译)高庆裔收过刘豫不少好东西,趁机窜动粘罕:“我们大金举兵,目的只在夺取两河之地,所以当初攻克汴京便推立张邦昌为帝。现今,治理河南州郡确实不易,不如推出个宋人直接来以宋治宋,元师您应早拿主意,免得恩归他人。”言外之意,如果金兀术等人建议立折可求或别的什么人,新立的“伪帝”很可能就会感激荐立者。这番话管用,粘罕马上走个形式,遗使入张邦昌所管地界,“咨军民所宜立者”(看上去挺“民主”)。使臣话音未落,众人未及对,刘豫、粘罕早已安排好的“演员”――当地人张浃就突然高声乍呼:“刘豫宜立!”“议遂定”。于是,一道一道报至金国“中央”,很快批复刘豫为“大齐”皇帝,“世修子礼,奉金正朔,置丞相以下官”。不折不扣一个“儿皇帝”,老刘与金太宗年纪差不多,不过,既然为人所立,就只能当“儿子”了。
  刘豫“即位”,先以大名府为都城,以其子刘麟为“提领诸路兵马”(三军总司令),改元“阜昌”。南宋朝廷反应还算及时到位,对于刘豫伪朝官员有在东南的家属,不仅未逮捕杀头,反而“厚加抚恤”。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底,金人对刘豫挺放心,“以陕西地畀刘豫,于是中原尽属于刘(豫)”。转年夏,刘豫正式迁都于汴京,迁其祖考牌位于原来的北宋太庙,“是日,暴风卷旂,屋瓦皆振,士民大惧,”如此气候小不正常,已经让汴京之人产生面前的这位“龙”是“假龙”的感觉。
  刘豫在集市“微服”私访,看见兵士有人在买卖一套制造奇巧的玉碗,知道这东西不是民间物品,忙让手下把士兵抓起来审讯。果然,这套玉碗是兵士盗挖北宋皇陵而得。这可提醒了刘豫,他并未对士兵治罪,反而置设“淘沙宫”,命其儿子率人带家伙,遍掘北宋诸陵,“上代陵寝,民间塜墓,无得免者”,农民出身的孩子,果然善于从地里刨东西。此外,由于内养军兵,外供金国,伪齐“赋敛繁苛,民不聊生。”
  绍兴三年(公元1133年)初,宋将李横率先向伪齐进攻,收复颖昌府(今河南许昌以东),连战连捷,直逼汴京。金朝忙遣金兀术来援,刘豫派盗贼出身的李成率二万兵逆战,最终李横败绩。由于李横本人不是宋朝“正牌军”,宋朝大将韩世忠、刘光世等人皆按兵不救,李横一路败走,不仅颖昌复陷,他原来的地盘襄阳也被伪齐攻占。此时的伪齐,一时拥据上流。如果乘势而进,攻蜀克吴,似乎一朝可行。幸亏岳飞出兵,指挥宋军直趋襄汉,收复了李横的失地,从伪齐手中夺回六郡。正因此,三十出头的岳飞被朝廷授为清远军节度使,成为一方大将。虽如此,高宗赵构怕激怒金人,下诏严禁宋军“侵齐”。
  宋不侵齐,齐却侵宋。绍兴四年(公元1134年)夏,刘豫伪齐军击败宋朝的熙河路总管关师古,不仅生擒这位关爷,又把洮州、岷州收为已有。同年十月,刘豫又遣其子刘麟为先锋,率金军大举南侵。金齐联军渡淮后,遭到韩世忠的猛烈打击,大仪镇(今江苏扬州附近)一役,金军大败。建炎年间以来,这是宋军首场主动迎敌取得的痛歼战。不久,淮西的金军又败于岳飞所部宋军,金军处境不妙。赶巧的是,恰逢金太宗病危消息传来,金军统帅金兀术和挞懒心慌意乱,赶忙率军回撤。伪齐军队失去“亲爹”的帮手,自然跟着也后撤。
  韩世忠取胜之前,赵构朝廷因骇怕金人,一直把刘豫的伪齐当作平等邦交国对等,称对方为“大齐”。至此,南宋朝廷才下诏“暴刘豫罪逆以励六师”。
  为了证明“大齐”存在的价值,刘豫顾不上从“亲爹”金人处取得支援,四处募兵,集三十万军队,在绍兴六年(公元1136年)十一月,三路并进,大举南侵。兵发后,他又遣使向金国乞援。新继位的金熙宗完颜亶召大臣议事,金将蒲庐虎表示:“先帝(金太宗)立刘豫,原本之意,是让他保疆开境,使我大金安民息兵,取得休养的机会。现在,刘豫进不能取,退不能守,兵连祸结,没有止期。如果从其所请发兵相助,战胜则刘豫收其利,战败则我大金国受其弊。先前我军相助刘豫,已经败于江淮,为何再要冒险呢?”由此,金熙宗便决定不从刘豫所请,仅仅派出金兀术“提兵黎阳以观衅”,坐观宋齐相斗。
  高宗赵构闻伪齐三十万大军来侵,又要逃跑,最终被大臣赵鼎劝住。可喜的是,南宋诸将用命,特别是宋将杨沂忠在藕塘之战(今安徽定远)大败刘豫的侄子刘猊所率一军,伪齐诸军破胆,纷纷拔寨而去,刘豫拼老本的最大规模南侵至此完全失败。
  “金人闻刘豫败,来诘其状,始有废(刘)豫之意”。刘豫之废,其实也是金朝内部政治斗争的结果。刘豫当初得立,正因粘罕(完颜宗翰)、高庆裔鼎立相助,“故奉二人特厚”,金银珠宝美女孝敬无停歇,使得金兀术及其他金将又眼红又生气。金熙宗是金太祖的嫡孙。金初皇位是兄终弟及,金太祖死,其弟金太宗完颜晟即位。本来,下一个当皇帝的应该是金太宗弟弟完颜杲(斜也),但此人短命,死在太宗之前。金太宗虽有儿子,但完颜宗翰(粘罕)、完颜宗幹以及完颜希尹等宗室老干部强烈建议立完颜亶为储君(谙般勃极烈)。所以,金熙宗继位后,有拥立之恩的粘罕(完颜宗翰)最牛逼,凡事大都由他说了算。金熙宗并非庸主,借改制之机,把粘罕调回京城任太保这样的高级文衔,从而卸掉他实际的军事指挥权,又任完颜宗幹为太傅,完颜宗磐(金太宗长子)为太师,让这三人互相牵制。公元1137年(即刘豫三路南侵失败的转年),金熙宗在宗磐一派支持下先拿粘罕手下得力助手高庆裔开刀,以贪赃罪杀掉了老高。粘罕很喜爱这个汉人哥们,哀求愿以自己官职赎老高死罪,“朝廷”不许。很快,粘罕自己也被逮捕,被政敌在狱中杀掉(《金史》中没有明载粘罕死因,“乞致仕,诏不许。天会十四年薨,年五十八。追封周宋国正”,可见并非明诛)。破辽灭北宋的最得力鹰犬,粘罕最终竟然死于自己人之手,在黑臭潮湿的囚室里痛苦了结生命,也真是常人不能料及。粘罕一死,刘豫自然岌岌可危。
  此外,岳飞使反间计,遣间谍持蜡书送刘豫,“约同诛(金)兀术”。密信为金兀术截得,大惊,“驰白金主(金熙宗),于是废(刘)豫之意益决”。金兀术的“大惊”也是假惊,他肯定不会愚蠢到因岳飞一封信就要废掉“同盟国”皇帝的地步。正是先前眼红刘豫大批大批金宝美女猛送粘罕,他早就有废刘豫之心。
  于是,金国诈称起军南侵追击高宗赵构,遣金兀术和挞懒前往汴京,乘间擒拿刘豫。到达汴京后,金兀术不敢轻举妄动,先以议事为名,召刘麟出城。刘麟不疑有诈,上国元师招呼,哪敢怠慢,他立马带二百人趋往。刚刚进营门,这位伪齐的太子即被金兵逮住。于是,金军大军起行,直奔汴京。守门的伪齐军不敢阻拦,乖乖让金军入城。刘老头正在讲武殿射箭消遣,金兀术率两骑驰入,惊愕之间,已被金兀术执住。“强乘以嬴马,露刃夹之,囚于金明池。”
  转天,金兀术集伪齐百官,以铁骑数千包围皇宫,宣布废掉刘豫,在汴京置行台尚书省,暂由伪齐官员张孝纯暂任行台左丞相,(张孝纯在靖康年曾为宋朝死守太原,后城破被俘,降金,又入伪齐为官,未能成为宋朝“孝纯”之臣),以金将胡沙虎为汴京留守,伪齐诸军“悉令归农”。
  过了八年皇帝瘾,刘豫这个“皇帝”被金人废为“蜀王”,迁至临潢府软禁(今内蒙巴林旗)。老刘苟延残喘,又活了九年才死。金人此次入汴,从伪齐府库中搜刮得金一百二十余万两,银一千六百余万两,米九十余万斛,绢二百七十万匹,钱近一亿缗。
  刘豫被拘于上林苑,还向看守他的金将挞懒(完颜昌)哀乞:“我父子无负大金,乞元师哀怜!”挞懒好气又好笑,指着老刘脑门数落他:“刘蜀王,刘蜀王,你还不知罪过!赵氏少主出京时(指宋钦宗),汴京百姓燃顶炼首,持香拜送,嚎泣声远达数十里。今日废了你,京城内无一人为你忧愁。如此为人,还不知自己罪过吗?”挞懒当初在援立刘豫时起过重要作用,老刘也曾孝敬过挞懒无数财宝金银。但是,天会九年(公元1131年),挞懒在泰州缩头湖被宋军大败,北归途中路过东平,已经是“大齐皇帝”的刘豫就没有出城与之见面,遣使对挞懒说:“现在我已经称帝为尊,即使见面,再难行拜见之礼”。刘豫之所以如此牛逼,因为他当时已经牢牢抱住了粘罕(完颜宗翰)的粗腿,不必再向挞懒装孙子。见老刘如此势利,挞懒恨恨而去。至此,挞懒终于找到报复的机会,自然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至此,金宋对峙,已成定局。纵观高宗赵构南逃,最危险的当属金兀术追高宗逃于四明海中那一次,“当是时也,江南糜烂,宋无一城之可恃,韩(世忠)、岳(飞)浮寄于散地,而莫能自坚。”幸亏金兀术急于渡河北归,南宋才免于覆亡之祸。而后,天下鼎沸,宋朝之所以能迁延国祚,也在于赵氏未失天下士大夫之心,又能全武人之德,正如王夫之所言:“(对文臣士大夫)诛夷不加也,鞭笞愈不敢施也。祖宗之家法定,奸邪虽逞,而天子不为之移,则奸邪亦知所禁而弗能播其凶德。(宋朝)其于武臣也,猜防之而不使展其勇略,是以弱也;然而有功而未尝故挫抑之,有过而未尝深求之,危困而未尝割弃之,败衅而未尝按诛之。待之也既使有余,而驭之也亦有其制。不使之(武将)擅部曲而听其去来,不使之幸寇存(养寇自恣)以胁吾权宠。不纵之于先而操之于后,则怨不深;不操之已穷而纵之使傲,则情不悖。故武人犹思媚于君,而(武将的)部曲不从逆以靡。天下之大势,(虽然)十已去其八九,而士心协,民志定,军情犹固;宋之所以立国百余年如一日,而滨危不改其恒也。”
  此外,绍兴年间宋朝诸将之所以成功,正在于利用了大江、黄河南北招降的昔日“群盗”。这些人走刘豫、败金军、定苗刘之乱,皆立下汗马功劳。正由于出身“盗贼”,“耐寒暑,缨锋镝,习之而不惊;甲仗具,部队分,仍亡而无待”,如果是以江南宋朝昔日的“厢军”迎战,肯定是肥羊投饿虎,宋朝早已完蛋。归结最后,其实也是韩岳等将领统驳有方,一败再败三败之,打得群盗俯首贴耳,甘为其用。“人皆吾人也,用皆吾用也”,如无这些忠勇这士,高宗赵构运气再好也只能去五国城与父兄“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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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47   左右逢源终得利—西夏乾顺
  西夏王秉常当年在梁太后家族挤压下忧愤而卒,其子乾顺袭位时年仅三岁,夏国大权,主要掌握在梁太后与其弟梁乞逋手中。此外,西夏皇族两位要人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也是夏国两大重要的政治力量。梁迄逋由于梁家一门二后(梁太皇太后以及乾顺生母梁太后),自然是权势重大,在国中恣意横行,诸族豪酋凡有小事得罪他,均逃不出被杀灭族的下场。
  梁氏兄妹汉人血统,精神上都是不折不扣的蛮族嗜血恶魔,他们多次发动侵宋战争,与宋朝时战时和,收下不少地方不说,又从宋朝勒索了数量巨大的银帛。权力是醉人的毒药,血缘亲情也会因权力变得疏隔甚至断绝。时间一久,梁太后与其弟梁乞逋因争权而关系恶化,在嵬名阿吴与仁多保忠等西夏皇族支持下,梁太后派人突然逮捕了自己的亲兄弟,并把他一家斩净杀绝,鸡犬不剩。而后,梁太后又带着少年乾顺时不时出战宋朝,连年攻城掠地。公元1098年(宋元符元年),平夏城之战,梁太后母子四十万大军猛攻宋将郭成,大战十余天,最终不克败走,梁太后“惭哭 面而遁。”
  转年,乾顺16岁,依礼应加冠亲政,梁太后恋权,不准儿子亲任国事。当时辽国是夏国的宗主国,辽帝辽道宗特别厌恶梁太后,遣使进入夏国,用毒酒毒死了跋扈十多年的梁太后。
  亲妈一死,夏崇宗乾顺心中很高兴,总算摆脱了母后的阴影,可以自己亲统国内政事。乾顺已经汉化得非常厉害,一改元昊的“尚武”,乾顺主张“尚文”,并逐渐把夏国变成了一个实际的封建化国家,不断削弱地方豪酋和私人势力,加强中央集权。军事方面,夏国变攻为守,在依附辽朝的同时,与宋朝也恢复“友好睦邻”关系,在国内大行汉化,息兵求治,国力也得到了进一步恢复(但夏人的尚武精神逐渐退化)。
  宋徽宗继位后,在蔡京、童贯等人窜掇下,打破与夏国多年的“和平”状态,于崇宁三年(公元1104年),主动发动进攻,夺取战略要地石堡寨。由此,宋夏交恶,二国在边境地区大打出手。双方打了十多年,宋朝虽然把横山地区据为已有,却也损兵折将,消耗无数人力、物力、财力。乾顺最后也因国力不支,主动向宋朝请和。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宋夏罢兵。
  横山地区在宋朝控制下,意即秦州(甘肃王水)成为了宋朝的“内地”,泾原路、熙河路完全打通,宋朝可以以宋夏之间广阔的河流为天然防线,驻防压力大大减轻,两方对峙的形势,陡然由昔日的西夏占优一变为宋朝占优。福兮祸兮,当时谁都不是明眼人。
  当然,突然崛起的女真人已经是如日中天,打破了原本宋、辽、夏三国并存的政治局面,并成为武力最盛的第四方力量。由于辽国是夏国的宗主国,乾顺开始时无论在道义上还是实质上都站在辽国一边,并准备迎纳被金兵打得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辽国天祚帝。不久,金国元师完颜宗望遣使送书,表示辽朝气数已尽,夏国如能“认清形势”,向金称臣并擒送天祚帝,金国就会把辽朝西北一带的土地割送夏国,即“直寨以北,阴山以南”的土地。
  “国际”关系,一向以利益为主。乾顺思来想去,与大臣们商议多时,最终同意了金朝的提议,遣使与金国盟誓,拜金国为宗主国。金人狡狯,公元1124年,他们夺取武州(今山西五寨)后,没把它交于夏国,反而交于宋朝。于是,宋夏之间战事又起,乾顺派兵攻取武州、朔州等地。转年,金人发动了侵宋战争。夏国趁宋人之危,袭取了天德诸州,把昔日大公公李宪在西北宋夏边境占据的堡寨尽数夺回。强中自有强中手,金兀术(完颜宗弼)很有军事头脑,他知道夏国新占的土地是控制东西路交通的战略关键,便趁夏军不备,从夏国手中夺走了天德、云内诸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乾顺越想越气,发大兵临金朝国境,并遣使质问金朝不守信诺。由于当时金国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灭亡宋朝,不想多出一个“敌人”,便把陕西北部的大片境土全部割让给夏国,用以抵补天德、云内等地,并约定与夏国以黄河为界。(金人让步另外一个最重要原因,是因为当时的蒙古部落对它边境地区发动猛然进攻,元朝汉人著《辽史》、《金史》,把蒙古侵扰金国的部分几乎全部删除)。这块天掉的“大馅饼”,让乾顺喜出望外。其后,他连连发兵,攻占了宋朝的定边军(今陕西吴旗)及属下堡寨、德靖寨(今陕西榆县附近)、西宁州(今青海西宁)、以及府州。不久,乾顺又遣使上供大笔金银珠宝给金国,高兴之余,金朝皇帝又把乐州(青海乐都)、积石州(青海贵德)、廓州(青海化隆)等“河外诸州”都“赏”给乾顺,至此,夏国面积达至其建国史上的巅峰。公元1139年(宋绍兴九年),乾顺病殂,时年五十七,这位夏国王,当了五十四年国主,左右逢源,以守为攻,乱世撞大运,竟成为西夏历史上最“成功”的君王。乾顺死后,其子仁孝即位,时年十六,是为夏仁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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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48   奸帝奸臣“二人转”――赵构与秦桧共位的时代
  天风吹尘寒四极,鬼母一笑驱千魔。壮士呜咽拔剑起,战场夜哭闻新鬼。风雨腥寒雪未昏,射狼噬逐狐狸死。君不见锦帐红烛照美人,帝城歌舞春色新。列筵长侍君王笑,燕姬越女争娇颦。又不见野殍纵横余断骨,将军未老征夫殁。琼楼只乞梦温柔,哪知苍生涕泪竭。于戏!独来徬徨叩九阍,四海八荒断新魂。何年一泻龙门水,涤荡中原万千里。
  这首《黄河篇》,雄豪英发,有太白不羁飘洒诗风,绝无婉约低徊儿女之意。究其作者,乃袁世凯“二太子”袁克文所作,实为上佳之诗文。全诗意境,引来状绘南宋绍兴六年及其后来发生的诸事,最为贴切不过――忠臣良将,谋不见用,身死家败;独夫国贼,一心偏安,安享福荣。
  祸起萧墙事堪忧――淮西军变
  大英雄岳飞,本来是军中小校出身,从军以来,屡立战功。绍兴六年(公元1136年),张浚视师江上,考察各部军队后,向高宗上奏,“独称韩世忠与岳飞可倚大事”,于是朝廷诏命岳飞屯襄阳,除宣徽副使,移军京西。岳飞不负众望,攻虢州、克蔡州、下唐州,打得伪齐闻风丧胆。高兴之余,高宗赵构亲召岳飞入见,“拜太尉。继除宣抚使,以王德、郦琼兵隶之”,并下诏给王、郦二将:“听(岳)飞号令,如朕亲临”,这段时间,是岳飞与高宗君臣相得的“密月期”。
  岳飞忠义,“数论恢复之略”,他的见解非常中肯:“金人所以立刘豫于河南,盖欲荼毒中原,以中国攻中国,彼(金人)得以休兵观衅耳。臣愿陛下假臣月日,提兵趋京、洛,据河阳、陕府、潼关,以号召五路叛将。叛将既还,遣王师先进,(刘)豫必弃汴而走,河北、京畿、陕右可以尽复,然后分兵浚、滑,经略两河,如此则(刘)豫成擒,金人可灭,社稷长久之计,实在此举。”一席话,讲得高宗赵构眉开眼笑,表示:“有臣如此,朕复何忧!进止之机,朕不中制。”
  高宗一日数见岳飞,并召至寝殿,对岳飞说掏心窝子的话:“中兴之事,一以委卿。”说了还不够,正好刘光世刚刚交出军权,高宗准备把“刘家军”交与岳飞统领。如果“刘家军”这数万陕西精兵与“岳家军”合众,以岳飞为师,可能中国历史就会改写。但是,关键时刻,宋朝文人的私心又起作用,重新被起用为相的张浚马上从中作梗。
  本来,刘光世交出兵权,正是高宗、张浚君臣“削兵权”的一个小成果。宋朝一直防止武将坐大,北宋灭亡后,趁势而起的“张家军(张俊)、韩家军(韩世忠)、吴家军(吴玠兄弟)、岳家军(岳飞)等等”,金人和老百姓叫着顺口,高宗赵构的朝廷却听着别扭,官军成为私家兵,是宋朝最不愿看到的。刘光世虽为骁勇悍将,他本人及其属下多骄横不法,暴敛财物,民怨很大,朝廷议论纷纷。刘光世由于家中财宝太多,又怕朝廷“惦记”拿他下手,便主动交出兵权,离开淮西自已兵将所在的老窝,乞以“病休”。高宗君臣很高兴,下诏赏他一大堆金银玉玩。而后,高宗赵构便想把淮西四、五万“刘家军”交与岳飞统管。
  诏令刚下,高宗小朝廷中原本对立的“主战派”张浚和“主和派”秦桧忽然之间心照不宣,站到同一条线上,坚决反对岳飞接管淮西“刘家军”。秦桧自不必言,他当然反对主战的岳飞权大难制;“主战派”张浚反对岳飞接管淮西军的口实也堂而皇之:国家一直有“祖制”,严禁武将专权。岳飞统两军为一,势力大增,将来不好控驭。其实,张浚的真正用意是想让自己手下人掌持这支军队,这样一来他本人就能拥有一支真正听命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此时此刻,其实张浚、秦桧的意见还不足以使高宗赵构收回成命,正是岳飞先前自己所做的一件蠢事,让高宗对他疑窦顿起―――君臣二人密谈之际,岳飞竟忽然提醒赵构“早定皇储”,此语正中高宗最忌的“隐痛”。如果高宗当时有儿子,岳飞的“提醒”大是忠心之举,但赵构的惟一儿子赵雱已经在三岁时病死,他本人又因行房时受惊被吓成阳萎,再无“那个”的功能,“继承人”问题自然成为皇帝赵构当时最大的“忌讳”。岳飞身为武将,在不恰当的时机提出如此不恰当的“忠告”,不得不让赵构心中恼火。当时他就忍俊不住,痛斥岳飞武将干政。话说出口,高宗也悔,危难关头,专倚武将,说话还不能太过份。更糟糕的是,岳飞武人,不会来事,被皇帝“痛斥”后,不仅没有叩头谢罪,反而面露不悦之色――估计岳将军自恃心中无私,才有此表示。毕竟读书不多,岳飞犯下如此各朝各代皆为臣下惟恐避之不及的忌讳:议论皇储。
  高宗考虑半天,便同意张浚、秦桧之说,收回成命,改派兵部尚书吕祉前往淮西节制“刘家军”,以刘光世原部将王德为部统制,任刘光世原部将王德为副都统制。委任状都填好了,高宗还玩手段,不直说不让岳飞统领“刘家军”,让他“诣张浚议事”。
  张浚见到岳飞,马上通知他,淮西军已分为六部,直隶都督府,即由张浚手下直管。为了让岳飞好下台阶,张浚还假意向岳飞“征求意见”:“王德,一直为淮西军所服,我打算任其为都统制,而命吕祉以督府参谋身份统领全军。”
  岳飞直言:“王德与郦琼二人素来不相上下,一旦二人有了正副之分,必生争执。吕尚书不谙军旅之事,恐不足服众。”张浚闻言,低头沉思,又问:“张俊、杨沂中如何?”岳飞回答:“张宣抚(张俊)乃我的旧日统帅,为人残暴寡谋,尤为郦琼等人憎恨。杨沂中与王德相类,也不能让全军上下心服口服。”
  闻言,张浚老大不高兴,心想我给你面子你还在这里表示异议。于是,他阴阳怪气地说:“如此看来,淮西军非您岳太尉不可了!”岳飞也怫然,回嘴道:“张都督您问我军事,我以实告,不敢不尽其愚,难道我是有私心想并统淮西军吗。”至此,两人谈崩。
  当天,岳飞上表,以终母丧为名,步归庐山,以大将张宪暂摄军事。岳飞此举,完全是意气用事,不待朝廷报批,忽然撂挑子,实际上又让高宗赵构心生隐恨。张浚惭怒,奏称岳飞“积虑专在并兵”。
  高宗赶忙和稀泥,他深知当时缺岳飞不得,“累诏趣(岳)飞还职,(岳)飞不得已,趋朝待罪,帝慰遣之。”与皇上和宰执大臣叫板赌气,可见岳飞多么缺乏政治方面的深谋远虑。
  果然,吕祉把朝命向淮西军宣布后,自己返朝。王德、郦琼二人“列状交诉于都督府及御史台”,互相大告对方恶状,上窜瞎跳地咬个两嘴毛。高宗无奈,下诏让王德还建康,又派吕祉本人往庐州亲自节制淮西军。吕祉到后,郦琼告王德不休。吕祉文臣,也善于和稀泥,劝慰郦琼及其亲将。
  吕祉忙乎大半天,回到自己营帐,深觉郦琼等人难制,就立即书写密奏,要朝廷罢除郦琼兵权。不料,他帐中一个书吏乃郦琼安排的“钉子”,立时把吕祉写密奏之事通告郦琼。郦琼赶忙派人纵马拦截吕祉邮差,得到了吕祉的亲笔奏书,并宣示亲信众人,诸将“大怨怒”。
  很快,诸将听说朝廷已命杨沂中为淮西制置使,刘锜为副使,召还郦琼等人赴行在,很可能要对主将进行“处理”。“(郦)琼大惧,遂谋叛”。
  于是,转天清晨升帐,郦琼安排好手下兵将,忽然拿出袖中吕祉所写书奏,怒问:“诸官兵有何罪!”吕祉大惊,“欲走不及,为(郦)琼所执。”
  郦琼本是贼将出身,胆子很大,作事刚决,立马先令手下斩杀了中军统制张璟、兵马钤辖乔仲福等朝廷派来的军将,“遂率全军四万人,渡淮(水)降刘豫,拥(吕)祉北去。”距淮水三十里处,吕祉文臣,却很有气节,他翻身从马上滚落在地,死活不再往前走,这位兵部尚书对郦琼喝道:“刘豫逆贼,我岂可见之!”郦琼亲兵逼吕祉上马,吕尚书大骂:“我死就死在这里,终不作叛逆之贼!”他又高声对兵士喊:“刘豫乃朝廷逆臣,军中岂无英雄,而随郦琼降贼乎!”说实话,“刘家军”虽跋扈,一直都为宋朝死拼,“众颇感动,几千余人环立不行”。郦琼心惊,深怕吕祉说动众军士再“哗变”,最终自己反被杀掉,他忙向手下亲兵示意,自己猛击胯下马渡淮。郦琼亲兵乱刀齐下,活活把兵部尚书吕祉砍死在当地。于是,南宋朝廷四万精锐劲旅,顿成刘豫手下伪军。
  “张浚始悔不用岳飞之言”。高宗赵构闻讯,如丧肝胆,要知道,当时南宋“全国”之兵,也不到二十万,四万川陕百战精兵,就这样一朝生变,一扭脸倒成了“敌军”。
  淮西军变后,高宗赵构对手握重兵大将的疑心,一日甚过一日。同时,他心中深恨出馊主意的张浚,不久就借故把他罢相,贬往偏僻之地,并表示:“宁可亡国,也不再用此人”。张浚罢相后,秦桧并未如愿以偿马上填空,高宗又用赵鼎为相。本来,张浚先前挤走赵鼎,正是见秦桧“喜侫易制”而荐其为枢密使,至此,秦桧落井下石,贬低张浚,大肆讨好赵鼎。本来高宗要把张浚、秦桧一起换掉,赵鼎见秦桧这么巴结自己,就对高宗表示“秦桧不可令去”。这样一来,赵鼎实际上给自己培养了一个“掘墓人”。一年以后,高宗、秦桧二人,一心与金乞和,把赵鼎相位罢掉,赶出朝去,秦桧一人独相,提拔自己亲信为台谏官,弹劾任何敢于反对“和议”的大臣。
  淮西兵变后,岳飞上书请讨郦琼,不许,诏令其“驻师江州,为淮、浙援。”绍兴九年(公元1139年)春,身在鄂州的岳飞听闻金人要归还河南地,宋金准备议和,连忙上书:“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后世讥”。
  身为“相臣”的秦桧见奏,恨岳飞入骨。
  绍兴八年(金天眷元年,公元1138年)左右的宋金议和,史称“绍兴第一次议和”(金史称“天眷议和”),此次和议,规定了宋金两国以黄河为界,金朝归还原为刘豫所辖的汉南、陕西之地,南宋向金称臣并按年交纳“岁贡”银绢五十万两匹(不是“岁币”是“岁贡”),金人答应归还宋徽宗梓宫及高宗赵构生母韦氏。
  此次和议能成,主要是金将挞懒(完颜昌)等人出于私念使然:“以地与宋,宋必德我”,他觉得可以把赵构当成另一个刘豫,坐享金银财宝以及美女的贡奉。另一个重要原因,宋朝的主和大臣秦桧先前被俘后一直在挞懒手下,两人有私人方面的深交。完颜昌手握军权,金朝朝内身任太师又兼领三省事的完颜宗磐与他联手,二人最终强使金熙宗君臣答应了和议。但人算不如天算,金朝的“主战派”金兀术(完颜宗弼)等人不久在政治上发动反击,借吴十谋反案把完颜昌、完颜宗磐等人一网打尽,撕毁了“天眷和议”,重新攻占了本已归还宋朝的河南等地,宋金双方战事又起。
  高宗赵构竹篮打水一场空,没办法只能强打精神,下诏诸路将领领兵抗敌。为了安抚各路大将,他给诸人皆加官:加少师京东淮东宣抚处置使韩世忠为太保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封英国公;加少傅淮西宣抚使张俊为少师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封济国公;加武胜定国军节度使湖北京西宣抚使岳飞为少保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岳飞统军,自陈(今河南淮阳)、许(今河南许昌)、光(今河南潢川)、蔡(今河南汝南)诸州出击,韩世忠率所部进至淮阳军(今江苏邳县以南)、宿州(今安徽宿县),张俊统所郡进至亳州(今安徽亳县),迎抗来势汹汹的渝盟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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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49   顺昌大捷振军心――刘锜的胜利
  金人渝盟之初,全备而来,一路势如披靡。金兀术自为统师,出自黎阳(今河南浚县),迅速攻至汴京,致使宋朝刚刚派去的东京留守亡魂皆冒,立刻开城迎降。不久,宋朝的南京(今河南商丘)留守也乖乖向奔来的金军投降;接着,宋朝的西京(今河南洛阳)守将也被“伪军”李成打得弃城逃跑;金将撒离喝在金兀术出兵的同时也大军自河中(今山西永济)直杀陕西,很快打到凤翔。仅仅三十多天,金军就攻取了“天眷议和”中交付给宋朝的河南、陕西的绝大部分土地。
  绍兴十年三月(公元1140年),南宋以刘锜为东京副留守,率王彦原先的“八字军”三万七千人及殿司卒三千人,从杭州过江踰淮,赶至涡口。而后,日夜兼程,舍船陆行,急趋三百里,屯军于顺昌城中(今安徽阜阳)。行前,“八字军”将士以为此次外出会驻防汴京,皆携家眷而行,谁也没料到半路就会遇到金朝大军。
  刘锜召诸将问计,绝大多数人却表示:“金兵不可敌,请以精锐士兵殿后,步骑掩护老弱家属,撤回淮水,顺流还归江南。”“八字军”皆是昔日两河一带的“义军”和“盗贼”出身,和金军先前交手多次。如今,由于军中多家属,故而心中生怯。
  刘锜闻言恼怒:“我本受命往汴京任职,现在,东京地方虽落入金人之手,军队尚全,顺昌又有城可守,奈何不战而弃之。我志已决,敢言去者,定斩不饶!”“八字军”壮士皆默然无应,惟独有一位外号叫“夜叉”的军官许清赞同刘锜之意,表示说:“刘太尉奉命守汴京,军士扶老携幼而来,现在我们自己避敌而走很容易,但谁又能忍心抛弃父母妻子于不顾呢。如果大家护家属一起逃返,途中必会为金军追击全歼,逃又能逃到哪里去!不如大家努力拼死一战,或可死中求生!”
  刘锜闻言大喜,命手下把所有船只皆凿沉,“示无去意”。他自己率先表示必死之心,派人把自己全家置于一间古寺中,在门外积薪,当众对守卫兵卒说:“如果我军战败,立刻放火焚灭我全家人,以免受辱于敌!”
  见主师刘锜如此,“八字军”壮士感泣,“军士皆奋,男子备战守,妇人砺刀剑,”全军上下争相大呼:“平日人欺我八字军,今日当为国家破贼立功!”
  刘锜身为主师,在城上亲自督励将士,拾取先前伪齐制造的“痴车”守具,埋轮辕于城上,撤民间门板,让军士扛上城墙在周边尽竖门板于“痴车”之前,组成极其有效的防御工事。坚壁之后,刘锜不忘清野,令人把城外数千家居民撤入城中,一把大火把所有民宅烧成白地。
  忙乎了六、七天,宋军总算赶在金军到来之前巩固了顺昌城的防守。不久,金兵游骑涉颖河至城下,把顺昌围个水泄不通。刘锜于城下设下伏兵,生擒两名金军中级军官,审问后得知,金军大将韩常在距顺昌三十里以外的白沙涡扎下营盘。“(刘)锜夜遣千余人击之,连战,杀虏颇众。”首战告捷,极大鼓舞了宋军的士气。
  不久,金国三路都统葛王乌禄(即完颜雍,又名完颜褒,后来的金世宗)率三万精兵,与金国龙虎大王合兵,进逼城下。刘锜下令兵士大开四门,“金人疑,不敢近”。心虚之下,金兵开始万箭齐发,以箭雨攻城。由于刘锜准备充分,金军的箭矢皆为防御工事所挡,根本伤不到人。金人发完几轮箭,该宋军显身手了。刘锜早已在城上准备了强劲的破敌弓,辅以神臂强弩,“自城上或垣门射敌,无不中者。”金兵中箭者众,稍稍后撤。刚刚立稳足跟,宋军步兵忽然出城邀击,“(金军)溺河死者不可胜记,破其铁骑数千。”
  相持四日,前来的金兵越来越多,都集结于距顺昌城二十里以外的李村。夜间,刘锜派骁将阎充率五百敢死队,连夜斫击金营。当夜,正值雷雨天气,每有闪电,宋军敢死队就乘刹那间的亮光,“见辫发者辄歼之”,金人与清兵一样,皆是辫发装束,宋军见到大辫子就砍,肯定杀不错。扰敌之余,金军后撤十五里。见夜袭成功,刘锜又募百人敢死队前往。临行,有夜战经验的兵士要求发给每人一只“衔枚”,即嘴里咬住以便不出声的木棍,刘锜一笑,“用不着衔枚”,反而每人发给一个竹哨叼在嘴中,一个宋兵咬一个,挥着大刀就冲入金军营寨。“电所烛则奋击,电止则匿不动,敌众大乱。”这一百来号宋军自己人容易辨认。听见哨声就忽然聚合,“金人益不能测”,夜色深沉之中,金军自相残杀,积尸盈野,早晨一看,死的都是金军自己人。惊惧之余,金军往后撤往老婆湾。
  时在汴京的金军统师金兀术闻军败,忙率十万大军来援,准备全歼顺昌城内的宋军。
  宋军方面,连战得胜,马上有军将劝刘锜见好就收,全军乘船退守。
  刘锜一脸凛然,他说:“朝廷养兵十五年,正为关键时刻所用。我军虽挫敌锋,如果此时后撤,众寡悬殊,敌蹑击我军,则前功尽废。不仅吾辈不能免难,敌人会乘胜进侵两淮,直逼江、浙,如此,我们平生报国之志,反成误国之罪!当今之计,有进无退!”
  诸将感奋,皆表示:“死生惟刘太尉命!”
  战前,刘锜又募死士曹成等两人,让他们遇敌即佯装堕马,故意为金兵俘获。敌人审问,则回答守将刘锜是“太平边师子弟,喜爱声妓,朝廷值两国讲和之际,派他往东京安家逸乐。”刘锜嘱咐二人,“一定要如此说,金人必不会杀掉你们”。二人依计,骑马迎金军而来,佯装败走时落马,果然为金兀术所擒,应对如刘锜所教。金兀术大喜,大声说:“此城易破”,他不等重型攻城工具运至,严命十万金兵即刻急行军趋往顺昌城。到了城下金营,金兀术怒责诸将丧师败绩,声称攻下城池后要处罚他们。金军将领吃过苦头,争相说:“南朝用兵,今非昔比,元师您临城自会发现。”金兀术闻言更怒,骂不绝口。
  刘锜面对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金军,丝毫不慌,派手下将校耿训亲往金营下战书。金兀术大怒道:“刘锜何敢与我战!以吾军之力破顺昌城,恰似用靴尖踢倒土堆!”耿训一笑,说:“刘太尉请与您决战,他还说您连河也不敢过,要造五座浮桥,专供贵军过河决战。”金兀术被气乐了,马上答应刘锜的约战,下令金军转天攻入顺昌城内再吃饭。
  刘锜不食言,果然派宋军在颖水上造了五座浮桥。同时,他又派军士往颖水及附近草地遍洒毒药,嘱诫宋兵渴死也不要饮用河水。
  转天一大早,宋金双方置阵。金军以“长胜军”严阵以待,诸大将各居一部。宋军诸将请示刘锜,表示先击金大将韩常一军。刘锜摇头。“即使击败韩常一军,金兀术精兵冲击,势不可挡。我们应集中力量猛击金兀术中军,他的中军一动,其余各部金军不在话下。”
  六月天气,一路上太阳盛猛,北来的金军不习惯酷热天气,加之远来疲惫,人马饥渴,皆烦躁不安。特别令金军诸将不安的是,金军连人带马,成阵不久,就有许多不知就里地咣当倒地,人吐白沫马拉臭屎,在地上抽搐不停。其实,这正是人马饮食了有毒的河水和青草使然。
  刘锜宋军方面,“士气闲暇,方晨气清凉,按兵不动。”
  金兀术失去耐心,知道这样耗下去对金军不利,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忽然间,宋军数百人手持明晃晃刀枪,从城西门冲击,与金军接战。未几,刘锜又遣数千人手执锐斧,忽然冲击直犯金军大阵。这群宋兵行前受令,口中不准呐喊,只管挥动大斧死砍。金兵很不习惯,眼见这群宋军鬼魅一样,双眼红红,大斧狂挥,惊骇之余,阵脚大乱。
  双方交战时,金兀术白袍黑马,指挥三千亲兵督战。金兵军中有置胜“法宝”,号为“铁浮屠”――“戴铁兜牟,周币缀长檐,三人为伍,贯以韦索,每进一步,即用拒马拥之,人进一步,拒马亦进,退不可却。”不料,刘锜对“铁浮屠”早有破法,宋军迎前而上,用长枪挑掉金军的铁兜牟,大斧断其臂膀,钢刀碎头,把“铁浮屠”变成了三人一组的“铁尸首”。(清乾隆帝对他祖先女真人的故事阅读很细,修史时亲自批注,认为“铁浮图”三人连索不符实情,因为兵士勇怯不一,“勇者且为怯者所累”,这也是乾隆一已之见。何者,正是三人连起,怯者也不得不随勇者上,有如战车一般,又无战车轮子的拖累,其实也是金人的一个“发明”。更有所谓军史“专家”认为金兵铁骑“铁浮屠”三人相连很荒谬,其实不然。木船相连其实也是军事的正常应用,用风纵火大烧曹丞相于赤壁,也说明不了把木船捆一块就是荒谬,南北朝水战仍有运用“连舟计”取胜的案例,由此推之,“连马”并非不可能,重骑兵造势,既有威赫作用,也有实战作用。)这招不成,金军推出最后的绝招儿“拐子马”。有人对“拐子马”一词质疑,认为是岳飞之孙岳珂“造假”,弄出这么一个名词彰显金军勇猛以反衬其祖父岳飞更勇猛。其实,金军确实有这么一只猛军,即他们最为精锐的“长胜军”。这些部队专为攻坚之用,往往在双方交战正酣时做生力军使用,“自用兵以来,所向无前”。但是,这些身被重铠下跨精骑的重骑兵,遇见如狼似虎杀红眼只知猛抡大斧的宋军,接战不久,人仰马翻,也被杀败。
  刘锜浑然有大将风采,他自己坐阵指挥,不慌不忙。兵阵之后,宋军竖立柜马木,每批宋军攻杀一轮后,都会有秩序地回撤入阵中,城上战鼓不绝,城下战士坐食饭羹,“敌披糜不敢近”。每食毕,则撤放拒马木,重新深入金阵大肆砍斫,如入无人之境。于是,“(金军)弃尺毙马血肉枕藉,车旗、器甲积若山阜,(金)兀术平日所恃以为强者十损七、八。” 宋军乘势,金军被杀近三万人。
  苦战至晚,双方鸣金收兵。当夜,天降大雨,平地水深尺余。转天一大早,金兀术心慌,下令拔营撤退。刘锜得势不饶人,下令追击,又斩杀金军一万多人。
  金兀术败往陈州(今河南淮阳),“数诸将之罪,韩常以下皆鞭之”,无可奈何地撤回汴京。可惜的是,高宗赵构不仅没有下令刘锜乘胜追击,反而诏命宋军退守镇江府,失去了一次绝好的机会。
  不久,出使金国的宋使洪皓派人捎来密信,告诉高宗,顺昌大捷后,“金人震恐丧魄,燕(地)之重宝珍器悉徙而北,意欲捐(弃)燕(地)而南弃之”,金军已经有大撤退的事前准备,如果当时宋军诸将协力,分路进讨,“则兀术可擒,汴京可复,而王师(宋军)亟还,自失机会,良可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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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50   直捣黄龙平敌穴――岳飞的信心
  刘锜在顺昌与金军大战之前,其实心中并没有百分百的胜算,不停上表告急。高宗赵构便命岳飞率所部驰援,并写手诏,表示“设施之方,一以委卿,朕不遥度”。准许岳飞根据当时战争形势随机应变。岳飞一方面急遣部将张宪、王贵、牛皋等人分赴拱州、亳州、汝州、曹州、光州等地,一面遣梁兴渡河,联合汉人武装忠义社等军,略取被金人占领的河东、江北州县,又分遣兵马东援刘锜、西接郭浩,岳飞本人“自以其军长驱以阚中原。”
  临行,岳飞又上密奏:“先正国本,以安人心,然后不常厥居,以示无忘复仇之意”。据史书所载:“帝(赵构)得奏,大褒其忠,授(岳飞)少保、河南府路陕西西河东北路招讨使”,没多久,又增扩岳飞军权,改为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其实,高宗赵构在“大褒其忠”的背后,肯定恨岳飞牙根直痒痒:你一个武将,出征应命而已,临行又让朕“正国本”立储,又让朕无忘父兄被掳之仇,意欲何为!当然,金军入侵火烧眉毛之际,还不能斥驳责骂,高宗赵构忍住一肚子毒火,反而又“褒奖”又加官,无非是让岳飞“安心”,先出兵挡住金军攻势再说。
  果不其然,岳飞诸将勇猛,在绍兴十年七月首战就大败金军于京西地区。紧接着,岳飞遣其大将张宪击金将韩常于颍昌,收复淮宁府;郝晸收复郑州;张应收复西清;杨遇收复南城军;乔楃坚收复赵州,“他将所至皆捷,中原大震”。一时之间,形势大好。
  八月清秋,岳飞“自以轻骑驻郾城,兵势甚锐”。金兀术大惧之余,忙招金朝一方大将龙虎大王合议,认定宋朝各部将帅好对付,惟独岳飞一军最难攻打,想分兵诱岳飞主力集结,并力一战以吃掉“岳家军”。“中外闻之皆惧,诏岳飞审处自固。”听闻此讯,岳飞不惧反喜,笑言道:“金人技穷矣!”他不仅不龟缩据守,反而派人天天主动挑战,并于阵前大骂,以激怒金军。
  金兀术大怒,顺昌大败的无名怒火一直不得发泄,他很想杀败宋军一阵以消邪火。于是,他令金朝的龙虎大王、盖天大王以及韩常等人合军,进逼郾城。望见金军汹汹而来,岳飞命其子岳云率宋军骑兵“直贯其阵”,临行诫嘱道:“不胜,先斩汝!”岳云虎气十足,率骑兵与金军鏖战数十合,杀得金兵尸横遍野。战酣之际,金兀术再祭出他的致胜“绝招”,立命一万五千重骑兵组合“拐子马”出击。其时,顺昌大败,已经暴露出金军“拐子马”的致命弱点,金兀术来不及汲取教训,贸贸然又用出这一计,于宋军而言,“拐子马”出不了奇,当然致胜不能。望见金军三人一组的铁骑冲击,早有准备的岳飞挥令旗招岳云骑兵迂回后撤,派出手执大柄砍刀的步兵缓步出战。金军“拐子马”冲至宋军阵前,宋朝步兵也不抬头,个个弯腰,专砍不能施以蔽护的铁甲战马最脆弱的腿关节,“拐子马相连,一马仆,二马不能行”,不仅金军未能造成冲势撕开宋军阵地,他们自己的重镑骑兵纷纷抛坠于马下,不是被宋兵用大刀砍死,就是被重甲战马压死。
  眼睁睁看见自己一万多“拐子马”尸横乱陈,金兀术痛哭:“我朝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今天算是完了!”悲怒交集,金兀术又严令金朝步军往前冲杀。见此,岳飞大帅自将四十骑突然从中军冲出,竟然杀得万余金兵掉头往回猛逃。
  “(金)兀术愤甚,合师十二万,次于临颍”。岳飞部将杨再兴杀得兴起,率部下三百人四处截杀败散的金兵,恰恰正与十余万刚刚集结的金军遭遇于小商河。双方兵力如此悬殊,杨再兴并无丝毫畏惧,与三百宋兵与金军死战,杀两千多金兵,终于众寡不敌,杨再兴与三百宋兵全部阵亡。战后,宋军获杨再兴尸体,从这位英雄身上拔下的箭镞就有两升多,可见当时血战之烈。杨再兴原本是贼军曹成的部将,绍兴二年,在与岳飞军交战中,他曾杀掉岳飞手下大将韩顺夫及岳飞之弟岳翻。曹成军大败,杨再兴飞身跳入溪涧,为张宪抓获。绑上要杀时,杨再兴表示要亲见岳飞。岳飞见杨再兴相貌奇伟,释之不杀,说:“吾不杀汝,汝当以忠义报国。”岳飞不因张宪杀其弟岳翻与大将韩顺夫,是因为当时岳、韩二人正逼迫抢来的美貌民女做“三陪”喝酒,这种事情对于军纪极严的岳飞来讲是不可容忍的。岳飞亲舅犯法被岳飞训诫,心中不服想乘间杀掉外甥,最终被岳飞手刃杀之。所以,岳飞不记杨再兴杀弟杀将之仇,内心中可能也是觉得杨将军为民除害。从这点,尤可见出岳飞作为一个军人在人品方面的伟大与无私。先前郾城之战时,杨再兴孤胆英雄,单骑闯入金军战阵想生擒金兀术,冲荡数次也没找到这位金酋,“手杀数百人而还”,诚为千古难得的勇将。
  痛惜之余,岳飞命张宪率军与金军接战,打得金军连夜狂逃。
  岳飞乃计谋统帅,诫其子岳云道:“金贼屡败,必定复攻颖昌,你立即去支援王贵一军。”果然,金军又忽然兜转扑向颖昌,恰恰迎面遇上出城迎敌的王贵和岳云。岳云自将八百骑,王贵率两千多兵士,“挺前决战”,混战中杀掉金兀术女婿夏金吾、副统军粘罕索以及金兵数千,金兀术不支遁去。当时的小将军岳云,时年才二十二岁。值得一提的是,岳云不是岳飞亲儿子,是其养子。这位少年英雄十二岁即从军,隶于张宪帐下,军中呼为“嬴官人”,因作战奋勇无前,为岳飞收为养子,“(岳)飞征战,(岳云)未尝不予,屡立奇功”,但岳飞皆抑之不报。“每战,(岳云)以手握两铁椎,重八十斤,先诸军登城”,攻随州、平襄汉,岳云皆居首功,岳飞始终不上报其功,最后还是张浚出面,说:“岳侯避宠荣,廉则廉矣,未得为公也”,上奏超迁岳云官职,岳飞立辞:“士卒冒矢石立奇功,始升一级,吾子岳云超迁,何能服众!”颖昌大战,小英雄“出入行阵,体被百余创,甲裳皆赤”,英烈门风,赫赫神勇。
  早在绍兴五年,岳飞就指派部将梁兴暗中交结两河一带沦陷区的汉人豪杰,敛兵固堡,等待大宋军反攻的那一天,“李通、胡清、李宝、李兴、张恩、孙琪等率众来归。金人动息、山川险要,一时皆得其实。尽磁、相、开德、泽、潞、晋、绛、汾、隰之境,皆期日兴兵,与官军(宋军)会。”至此,岳飞的大将梁兴“会太行忠义及两河豪杰等,累战皆捷,中原大震”,各路义兵都大张“岳”字旗,“父老百姓争挽车牵牛,载糗粮以馈义军,顶盆焚香迎侯者,充满道路,向燕以南金(国)号令不行”。窘急之下,金兀术想签军(征兵役)以抵拒岳飞的进攻,“河北无一人从者”。至此,大魔头金兀术长叹道:“自我起北方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败!”
  不仅北方汉族人民义军四起,金朝统制王镇等多名金将主动来降。金帅乌陵思谋一直以狡黠多智著称,至此也不得不对属下透出消息:“毋轻动,俟岳家军来即降”。金朝龙虎大王的禁卫军千户高勇,也暗中接受岳飞旗榜,自北逃南,向岳飞投降。最让人欢欣鼓舞的,宋军势不可挡,金兀术手下最得力的干将韩常“欲以五万众内附”,可见当时的形势是百分百有利于宋朝。
  大喜之余,岳飞壮志豪情,对手下高言:“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
  朱仙镇一战,双方对阵,金国有众十万,岳飞以“背嵬骑兵”五百人奋击,“大破之,(金)兀术遁还汴京。”此时,岳飞大军距宋朝首汴京,仅四十多里而已。岳家军指日渡河之际,高宗赵构与秦桧“方欲画淮以北尽弃之”,准备与金人讲和。岳飞闻讯惊骇,马上上奏:“金人锐气沮丧,尽弃辎重,疾走渡河。(两河)豪杰向风,(宋军)士卒用命,时不再来,机难轻失。”
  高宗赵构、秦桧知道岳飞锐志不可轻回,就先下诏让张俊和杨沂中两部宋军先行撤回,割断岳飞军的两支臂援,然后,“一日奉十二金字牌”,严诏岳飞班师,声称其孤军不可久留。无奈之余,岳飞愤惋泣下,长叹:“十年之功,废于一旦!”
  班师令下,河北人民扶老携幼,遮马恸哭:“我等戴香盆、运粮草以迎官军,金人悉知之。相公您这一去,我辈肯定为金人杀得一个也剩不下!”岳飞闻言也悲泣,从怀中换出皇诏出示:“朝廷有命,我不能擅留。”百姓闻之,哭声彻野。为了避免金军屠戮当地汉族百姓,岳飞停留五日,等候愿意南迁的百姓,“从而南者如市。”
  岳飞南撤之时,金兀术也正要弃汴京北逃。金军大军小车装载满,正要起军,忽然有个汉奸书生拦住金兀术马首进谏:“太子(金兀术乃金太祖第四子,时称“四太子”)毋走,岳少保很快就会退兵。”金兀术苦笑:“岳少保以五百骑破吾十万众,京城(百姓)日夜望其来,何谓此城可守?”
  汉奸书生不慌不忙,为金酋分析道:“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岳少保自身性命尚且不能保,何况其成功乎!”金兀术闻言,恍然大悟,遂下令暂停撤退。
  岳飞所率宋军班师后,“所得州县,旋复失之”,大好河山,善良人民,重归于金人荼毒。
  高宗赵构与秦桧二人,实是中国历史上不可多得的奸帝奸臣二人组合。当其时也,金军不仅在东面战场大败于刘锜、岳飞之手,其西面战场的撤离喝大军也在川陕地区屡战屡败,被吴璘(吴玠当时已去世)、胡世将等人数次痛击。金兵虽时有小胜,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最终仍退回凤翔休兵。当时的金人,“兵老气衰”,连金兀术爱将韩常也在私下抱怨:“今之南军(宋军),其勇锐乃昔之我军;今之我军,其怯懦乃昔之南军。”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种种,金兵掳掠多年,上下丰足,有钱有财自然惜命,这也是金兵厌战的重要原因。
  岳飞回朝后,“力请解兵柄,不许。”不久,高宗赵构宣见,“(岳)飞拜谢而已。”此时此刻,岳飞胸中郁郁,一腔热情,均化为乌有。
  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金皇统元年),金兀术又自率十万大军,气势汹汹渡过淮河,由寿春直荡淮西。宋廷急命张俊、杨沂中、刘锜部迎击,金兀术见宋军来势迅猛,战术撤退至柘皋(今安徽巢湖附近)。双方大战,宋军先败后胜,张俊部将王德表现神勇,大败金军,乘胜收复庐州(今安徽合肥)。柘皋之战得胜,张俊为了争功,又认定金军已经全部北撤,就派人阻止刘锜、岳飞所部宋军。实际上,金军主力多数集结在濠州一带(今安徽凤阳)等待机会。四月初,金军忽然进攻邃州,急往救援的宋军杨沂中、王德被金军截击,宋军损失数万人。至此,金兀术才有了与宋朝“和谈”的砝码,最终宋金双方达成了“绍兴第二次和议”,金国称“皇统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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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51   理直气壮主降派――秦桧的“议和”
  南宋与金朝之间的“议和”,实际从高宗赵构继位的建炎元年已经开始,只不过开始只是高宗赵构这边剃头担子一头热而已。建炎元年(公元1127年)七月,高宗赵构即遣宣义郎付雱为使,到往粘罕(完颜宗翰)军中,“奉表通问二帝,致思慕之意。”不久,与徽钦二帝一起被北俘的宋臣曹勋得间自金国逃还,向赵构展示徽宗的手诏,“帝泣,以示辅臣”,但当曹勋建议募招敢死之士入海道间行潜入金国营救徽宗回国时,新帝的“重臣”黄潜善老大不高兴,把曹勋外贬。同年年底,高宗赵构又派王伦、朱弁为正副使节,通使于金。不巧的是,当时金军大举南下,“留(王)伦等不遣”。
  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六月,高宗又任宇文虚中为金国祈请使,“称臣奉表于金”,刚到金国,一行人就被金人往回打发,宇文虚中表示:“奉命北来,祈请二帝,二帝未还,(我)虚中不可独归。”金人嘉其志尚,便把宇文虚中留了下来。“金国初建,制度草创,爱(宇文)虚中才艺,每加官爵。(宇文)虚中即受之,遂与韩昉俱掌制,因是知东北之士(金人统治区)皆愤恨陷(于)陷北(金朝),密以信义结纳,金人不之觉。”宋朝之后,受蒙古人统制下的汉朝腐儒误导,皆以宇文虚中为无赖小人,其实他是一位深晓民族大义、忍辱负重的高节士大夫。
  建炎三年夏(公元1129年),南宋又以洪皓为金国通问使。历经千辛万苦,走了一年多才得见粘罕,这位金酋强迫洪皓在伪齐刘豫手下做官,洪皓大义凛然:“万里衔命,正为奉二帝南归。刘豫悖迅,吾岂肯事此逆贼!吾留亦死,不事刘贼亦死,不愿苟且偷生,请下令杀我,绝不后悔!”粘罕大怒,喝金兵推出杀掉,倒是他身旁一个亲卫将校为洪皓所感动,劝言说:“此真忠臣也!”劝粘罕息怒,把洪皓流放冷山,暂贷其死。同年秋,南宋又派张邵使金。金朝左监军挞懒(完颜昌)逆见,令张邵下拜,为张学士力拒,表示南北朝臣无相拜之礼,并愤言宋金之间的曲直。挞懒大怒,取国书而去,把张邵囚禁在柞山寨。
  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冬,秦桧从金国“逃归”。秦桧在靖康之变时与徽钦二帝一起为金人北掳,金主把他当成一个高级奴隶赐予挞懒。“挞懒信之,及南侵,以为参谋军事,又以为随军转运使。”挞懒进攻楚州时,秦桧与其妻王氏自金营中“跑出”,归于宋朝的“涟水军”,他自称是杀掉金人看守,“夺舟而归”。归朝后,朝臣对秦桧“逃归”之说多怀疑惑:秦桧与数位宋臣同时被北俘,为何惟他一人得还?而且,“自燕至楚二千八百里,踰河越海”,竟然这么一个读书人路上没有金人监视看管,轻易逃归?更可疑的是,秦桧如果是被迫跟从挞懒当“参谋”,一般来讲其妻王氏会作为人质另居他处,夫妇二人竟然夫唱妇随“胜利大逃亡”,真是漏洞百出。不过,朝中大臣范宗尹和李回与秦桧是旧交,“尽破众疑,力荐其忠。”
  秦桧入对,马上呈上事先草拟好的《与挞懒求和书》,高宗赵构览之甚悦,赞称秦桧“朴忠过人,朕得之喜而不寐!”究其实也,秦桧抓住高宗一心与金国讲和的心理,一言中的,自然赵构“龙心”大悦。
  秦桧的“逃归”,实是他与挞懒密谋后的居心良苦的“大策划”,当然,也不能说秦桧居心叵测想与金帅灭掉南宋,挞懒之意是想扶植一个傀儡,秦桧之意是促成宋金和议以实行他自己平步青云的目的。“先是,朝廷(南宋)虽数遣使于金,但且守且和,而专意与敌解仇息兵则自(秦)桧始”。
  秦桧“逃归”时,涟水军卒捕得这对夫妇,见二人装束怪异,又自称自北而来,便绑个严严实实,准备当作金人奸细杀掉以邀赏。秦桧知道乱世杀人或被杀都容易,忙叩头告哀,对几个大兵说:“我乃御史中丞秦桧,这附间有秀才读书人吗,可唤来一问,他们应该知道我的名姓。”正好,旁边搭棚子卖酒的人名叫王安道,曾中秀才,大兵便唤来相问。王秀才本不知道秦桧之名,出于好心,上前做揖道:“秦中丞辛苦!”宋朝人尊重读书人,几个大兵见王秀才都认识被绑的长脚汉子,想来不是金人奸细,息起杀心,放掉秦桧夫妇。所以,历史中的偶然性不可小觑,假若当时王秀才心情不好,说他自己不知道什么“秦中丞”,几个宋兵肯定会立时杀了秦桧夫妇,既能分得财物,又可持人头去主将处邀赏,那样一来,南宋以后的历史也会全然改观。
  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秦桧为右相,很快他就建策,“欲以河北人还金(国),中原人还刘豫”,这个主张太过露骨,惹得赵构也不高兴,怒道:“朕乃北人,将安归!”不久就将秦桧罢相,“人始知(秦)桧之奸”。同年十月,先前遣至金国的宋朝使臣王伦归国。王伦在金国被软禁其间,冒死买通商人陈忠,向被囚禁的徽钦二帝转告了高宗赵构继位的消息,又探明了二帝被囚的具体位置。金酋粘罕见王伦,责问南北通和是否是王伦擅自的主张,王伦直言:“使者有指,不然,来此所为何事!人定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惟元帅(指粘罕)察之!”思考数日,粘罕忽然入驿馆见王伦,放他回江南,商谈金宋和议之事。由于王伦的回归“言金人情伪甚悉”,高宗赵构很高兴,优诏奖之。但当时南宋正准备议讨刘豫,金宋和议没有实质性进展。
  建炎三年(公元1133年),粘罕派李永寿为使,与宋使韩肖胄一起抵达江南。金自靖康之后,只见宋使往见,金使来宋,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当然,金使前来并不讲“和议”,开口就要南宋放归被宋朝俘获的刘豫手下军卒并割长江以北土地给刘豫,“与秦桧前议吻合,识者益知(秦)桧与金人共谋矣。”虽然当时南宋已拥强兵二十万,怯懦的高宗赵构仍遣使议和。
  绍兴五年(公元1135年)夏,宋徽宗死于五国城。时被拘押于金国的宋朝最早一批使臣如朱弁、洪皓等人,闻徽宗皇帝崩讯,泣血服丧,以尽臣子之礼,“金人义之而不责”。直到两年后,宋使何藓返归,举朝上下才得悉徽宗皇帝与宁德郑皇后的死讯,南宋君臣发丧成服。由于与金国恢复和议,被外贬的秦桧又返朝得用,最终又入朝为枢密使。
  金人废掉刘豫后,挞懒(完颜昌)对宋使王伦说:“你回去报知江南(南宋),自今开始,和议可成。”王伦到杭州,面见高宗,汇报说金人答应归还徽宗皇帝的梓宫(尸棺)及高宗生母韦氏,还要把江南地划归南宋,高宗大喜,立遣王伦回金国奉迎其生母及父亲的尸骨。
  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秦桧得拜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兼枢密使,军政大权皆归于一人之手。老秦翻云覆雨,先后摆平政坛老对手赵鼎和张浚,终于得掌朝权。六月,王伦偕金使前来,复命迅速。本来,挞懒等人准备把河南地归还宋朝的动议,金国朝议时多有贵族大臣反对,但挞懒当时与金太宗的长子完颜宗磐联手,在朝中炙手可热,特别是他们联手扳倒粘罕(完颜宗翰)一系的势力后,很想再趁势把金熙宗完颜亶也做掉,推完颜宗磐为帝。挞懒(完颜昌)之所以如此“热衷”和议,另一个原因还在于他刚刚被封为“鲁国王”,秦桧暗中写信劝他“就封以治鲁地”,出于一已私心,挞懒归还宋朝的河南地,以图南宋君臣对他感激涕零,成为刘豫的伪齐又一个“翻版”,听命于他,助他日后在金国日益坐大,直至拥完颜宗磐坐上帝座。所以,绍兴年间,宋金第一次和议,金国方面完全是由挞懒、宗磐等人强行通过,金熙宗和诸多大臣根本心中不情愿。
  和议进行之间,宋朝多位大臣上表,表示:“国耻未雪,义难讲好”,均被秦桧窜逐,不久,他又把丞相赵鼎和副相刘大中也排挤出朝。秦桧主持和议,开始心里也七上八下,经过多日观察,高宗赵构又表示:“朕独委卿”,秦桧这才放开胆子去干。其亲信中书舍人勾龙如渊(复姓勾龙,原为“古勾芒”部落族姓,因“古”与高宗赵构名有讳,改姓勾龙)为其出主意:“相公(宋朝对宰执大臣的尊称)为天下计,而邪说横起,何不择人为台谏,使(台谏官)尽击去,则事定矣。”秦桧大喜,以勾龙如渊为御史中丞,严劾持异议者,封闭所有反对议和的言路。这年十一月,王伦与金使张通古偕来,“所过州郡迎以臣礼”,而且,张通古的身份是“江南诏谕使”,并非把宋朝当平等邦国看待,而是完全待以藩属之礼。
  虽然秦桧、高宗和议谋定,群臣不依不饶,纷纷上书,要求高宗赵构不要屈辱地向金国称臣,以中华而奉夷狄,言至痛切。特别是枢密院编修胡铨,愤然抗疏,洋洋千言,称王伦、秦桧奸邪,当斩杀二人以谢天下,并在疏奏最后写道:“臣备员枢属,义不与(秦)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秦桧、王伦、孙近),竿之藁街,然后羁留虏使(金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尔,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书上,高宗、秦桧大怒,本想杀掉胡铨,迫于公论,把这位诤臣削职投至广州盐仓去看门。
  禁锢朝士之口容易,打发金使却难。依照和议,南宋为臣,金朝为君,宋高宗本人应该跪接金朝皇帝的“诏书”,赵构虽庸怯阴险,为人也挺要面子,对秦桧说:“朕嗣守祖宗基业,岂受金人封册?”同时,大将韩世忠、杨沂中等人也对秦桧表示:“朝议籍籍,军民洶洶,如果引起事变,谁来负责?”而后,诸将帅又联名上书台谏。最后,还是秦桧心腹勾龙如渊等人出主意,让高宗以守丧三年不能出见金使为名,秦桧以宰执身份代替高宗“诣馆受书”。金使张通古本来不答应,王伦急得对他又逼胁又吓唬,张通古也怕自己完不成使命,便答应秦桧可以替高宗拜受金朝国书,同时要求宋朝“百官备礼”临观受书礼。这个场面好应付,南宋大臣们当然集不全,秦桧密命尚书省的大小官吏随从穿上朝服冒充百官,与他一起拜受金国国书。最终,终于使宋金第一次和议达成。
  说起张通古,须带讲一下金朝的民族关系。张通古,字乐之,易州易县人,辽朝进士,本是契丹统治下的汉人。完颜宗望占领燕京时,召其于幕下,开始为金朝效力。言至民族,“等级区分”,一般人只知道元朝有“蒙古、色目、汉人、南人”之分,殊不知金朝的民族压迫更加严苛,金国民族“层级”分为五等:女真、渤海、契丹、汉儿,特别注意的是,金朝人所称的“汉儿”专指原契丹辖境内的汉人,后来占领的河南、山东一带的汉人,金人则称为“南人”(元朝时把起先占取金地人称为“汉人”,南宋人称“南人”)。此外,辽朝时,契丹统治者并未强迫境内汉人改服改俗,但金初女真人和他们的后代一样就有“剃发左袵”的强迫命令,其发式与满清相似,中间留发的一撮,面积似乎更小一些,而且金初女真人“剃发易服”的命令十分严酷,凭此杀害了不少汉人,直到海陵王完颜亮时期才有所舒缓(“诏诃南民,衣冠许从其便”),当然,其黄河以北占领区还是严格实行“剃发左袵”令。金世宗以后,汉人、南人在金廷人数越来越多,忠心卖命的不少,因为这些人也有自己一套“忠君”理念。但是,金朝的民族界限始终未泯,恰如满清。
  消息传出后,南宋举国皆愤。当时身在洪州的李纲上疏:
  “臣窃见朝廷遣王伦使金国,奉迎梓宫。今(王)伦之归,与金使偕来,乃以“诏谕江南”为名,不著国号而曰“江南”,不云“通问”而曰“诏谕”,此何礼也?臣请试为陛下言之。金人毁宗社,逼二圣,而陛下应天顺人,光复旧业。自我视彼,则仇雠也;自彼视我,则腹心之疾也,岂复有可和之理?然而朝廷遣使通问,冠盖相望于道,卑辞厚币,无所爱惜者,以二圣在其域中,为亲屈己,不得已而然,犹有说也。至去年春,两宫凶问既至,遣使以迎梓宫,亟往遄返,初不得其要领。今伦使事,初以奉迎梓宫为指,而金使之来,乃以诏谕江南为名。循名责实,已自乖戾,则其所以罔朝廷而生后患者,不待诘而可知。
  “臣在远方,虽不足以知其曲折,然以愚意料之,金以此名遣使,其邀求大略有五:必降诏书,欲陛下屈体降礼以听受,一也。必有赦文,欲朝廷宣布,班示郡县,二也。必立约束,欲陛下奉藩称臣,禀其号令,三也。必求岁赂,广其数目,使我坐困,四也。必求割地,以江为界,淮南、荆襄、四川,尽欲得之,五也。此五者,朝廷从其一,则大事去矣。
  “金人变诈不测,贪婪无厌,纵使听其诏令,奉藩称臣,其志犹未已也。必继有号令,或使亲迎梓宫,或使单车入觐,或使移易将相,或改革政事,或竭取租赋,或朘削土宇。从之则无有纪极,一不从则前功尽废,反为兵端。以为权时之宜,听其邀求,可以无后悔者,非愚则诬也。使国家之势单弱,果不足以自振,不得已而为此,固犹不可,况土宇之广犹半天下,臣民之心戴宋不忘,与有识者谋之,尚足以有为,岂可忘祖宗之大业,生灵之属望,弗虑弗图,遽自屈服,冀延旦暮之命哉?”
  高宗心中不爽,也只能隐忍不发,毕竟做出如此亏心事,李纲直言,字字触及“灵魂”与“痛处”。
  文臣如此,武将也有多人上疏反对和议,韩世忠四次上疏要求举兵与金国决战,皆“不报”。金使张通古返国时,韩世忠在洪泽镇埋伏人马,准备截杀金使以坏和议,“不克而罢”。
  高宗赵构当时之所以心急火燎地不惜屈膝为臣与金人议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是他听说金人废刘豫后,又想拥立其大哥宋钦宗在河北为傀儡皇帝。高宗最怕金人这一手,那样一来,他这个“皇帝”之弟,不可能再在帝位上坐着与兄皇兵戎相见,可见金人此招最灵,实为一剑封喉的伎俩。
  绍兴九年(公元1139年)四月,王伦亲至汴京,见金兀术,“交割地界,得东、西、南三京,寿春府、宿、亳、曹、单州及陕西、京西诸州之地。(金)兀术遂自祁州渡(黄)河而去,移行台于大名府。”虽如此,其实金兀术(完颜宗弼)与金国大酋完颜宗干皆一心要“收复”归宋之地。果然,金兀术等人与金熙宗密谋,稳住先前主张与宋议和的挞懒一系人员,并扣押了正要回国复命的王伦。王伦见势不妙,忙遣人兼程逃回南宋,要朝廷提早安排兵卫,以防金人渝盟。当年八月,王伦在中山(今河北定县)为金人正式拘捕,不久被押往金兀术所在的祁州(今河北安国)。同时,金朝内部政治斗争白热化,以吴十谋反案为引子,金熙宗在金兀术等人帮助下,逮捕了完颜宗磐等宗室,流放挞懒(完颜昌),不久,金熙宗又下诏诛杀挞懒。挞懒自燕京得间逃脱,南逃准备奔宋,被政敌金兀术抓住,押回祁州乱棍击死,并杀其宗族亲属八百多人。
  至此,金兀术奏请金熙宗“恢复旧疆”,并押送王伦至上京(今黑龙江阿城)。金熙宗见王伦,怒责他“但知有元师(指挞懒),不知有上国(指金熙宗京城君臣)”,手拿宋朝国书挑三拣四,指摘不已。最后,金熙宗提出无礼条件,要赵构向金国正式称臣,使用金朝年号为“正朔”,以及其它多项南宋不可能答应的苛刻“条件”。
  南宋自然不答应,也不可能答应。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夏,金兀术大集金兵,以宋朝与挞懒暗中交通为名,撕毁先前盟约,发动了对宋朝的新一轮攻势。听闻金人毁盟,秦桧心中甚惧,生怕宋高宗拿自己泄愤开刀,又怕高宗重新启用张浚这个政敌。高宗赵构对张浚大有成见,表示:“宁至亡国,不用此人!”闻此言,秦桧心中乃安。
  而后之事,便是刘锜、岳飞等人的顺昌大捷、郾城大捷以及颖昌大捷,金军数遭重创,直到濠州之战,金兀术才挽回一些面子,至此,他也清醒认识到不能不和南宋展开和谈,遣回先前被扣留的宋使莫将,在不停止军事行动的同时,与宋朝重开谈判。
  其实,虽有濠州之战的败绩,但当时的宋金力量对比,已经由金强宋弱转变为宋强金弱。甚于渗透至骨的恐惧,高宗赵构对此全然不觉。绍兴十一年四月金兀术渡淮撤走后,他与秦桧密谋,召韩世忠、张俊、岳飞入朝,以“论功行赏”为名,以韩、张二人为枢密使,以岳飞为枢密副使,一举剥夺了三个人的军事实际指挥权。张俊虽然武将出身,心灵脑子活,知道秦桧要罢兵,自告奋勇交出兵柄,“且力赞和议”。秦桧高兴,派张俊与岳飞一起前往昔日韩世忠的地盘楚州“视察”战地形势。张俊很有心机,他一边斥贬韩世忠的昔日旧将,一面又派人诬称韩世忠有谋反企图。韩世忠从岳飞处知晓此事,连忙入宫跪地向高宗赵构号泣辩白,最终泯灭了赵构的杀心,从此闲居不再过问军事。
  于宋高宗、秦桧这一对最佳卖国拍档而言,现在,他们最大的“心病”,只有岳飞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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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52   天日昭昭毁长城――岳飞之死
  “初,(岳)飞在诸将中最年少,以列校拨起,屡立显功,(韩)世忠、(张)俊不能平,(岳)飞屈已下之,而(张)俊益忌(岳)飞”。韩世忠人直心正,看着岳飞从小校升为与自己排排坐的方面大师,心里不爽,但是,两人爱国忠君是一致的,很快与岳飞言归于好,双方并无芥蒂。张俊则不然,他心中十分嫉恨岳飞这个昔日的下属夺城立功,风头盖过他自己。
  此外,还有以下诸事,惹起张俊对岳飞的暗恨:其一,淮西之战,张俊以“前途乏粮”为辞阻止岳飞行军抗金,岳飞奋勇不顾。班师后,高宗宣示天下的褒状称岳飞“转饷艰阻,卿不复顾”,张俊由此怀疑岳飞在高宗面前告自己状,便在回朝后大肆宣言岳飞在战役中“逗留不进”;其二,张俊知道秦桧与韩世忠关系不好,诸帅被夺实权换防后,他私约岳飞拆分韩家军的主力精兵“背嵬兵”,(张俊与韩世忠还是儿女亲家)。岳飞“义不肯”,张俊又大恨;其三,两人同行至楚州城,张俊表示要修城守备,岳飞言道:“当戮力以图恢复,岂可为退保计!”意即反对张俊在距金人如此远的地方修些防线以示怯,“(张)俊色变”――如此数事,使得张俊铁定的要整治岳飞。
  当然,以张俊之力,想出头整岳飞,还不是特容易。于是,他先撺掇秦桧,以岳飞与韩世忠暗中通气为由,使老秦大怒。秦桧方面,早已收到金兀术密信:“尔朝夕以和请,而岳飞方为河北图(进取)。必杀(岳)飞,始可和。”当然,金兀术信中语也是“气话”,“岳家军”的战斗力确实让他印象深刻。秦桧方面,综合各方面因素,认定“(岳)飞不死终梗和议,已必及祸”,最终才“力谋杀之”。至此,有了张俊、秦桧二人推波助澜“惦记”岳飞,其实还不至于让这位大忠臣走上黄泉路,真正的幕后黑手,乃当朝皇帝:高宗赵构。
  当时,岳飞虽功高,但“狡兔未死”,其实武将还有用处。此外,三大军头的军权应该已被平稳卸掉,南宋一朝“削兵权”业已成功,岳飞也非是赵构这个皇帝的什么“心腹之患”。赵构杀岳飞的由头,其实最终还是起于如下几个原因:第一,武将言宗庙事,即岳飞劝高宗立储,深犯当时的政治忌讳;第二,岳飞成日言恢复要迎返二帝,毕竟大哥钦宗皇帝还活着,真正“直抵黄龙”把钦宗迎回来,赵构自己往哪里摆!第三,淮西军变、苗刘事变等等事情,赵构对军人十分放心不下,很想拿个人开刀示警。“君疑臣臣必死”,有了赵构这个奸帝,岳飞不死也难。
  既然帝、将、臣三方面都心照不宣要搞一个人,秦桧自然心中有恨。挑来拣云,他先找出与岳飞有旧怨的谏议大夫万俟禼(岳飞宣抚荆湖时,没怎么拿当时任湖北提刑的万俟禼当回事,小人易怒,他由此深恨岳飞)弹劾岳飞,又指使中丞何铸、侍御史罗汝楫文章弹论岳飞“罪行”,指斥岳飞如下:“……今春金人攻淮西,(岳)飞暂至舒、蕲而不进,比与(张)俊接兵淮上,又欲弃山阳而不守。”得悉弹章,岳飞知道祸事要来,连忙想朝廷归还两镇节度使权节,完全交出一切军政虚实之权,仅获个“充万寿观使”的虚而又虚的衔号,实际上,这种情况在宋朝,就是官员“双规”前的一个步骤。
  秦桧当然不会就此罢手,高宗与秦桧想要的不是岳飞的官,而是岳飞的命。
  于是,秦桧指使张俊,让这位军头胁迫岳飞的部将王贵(都统制),让他首先告发岳飞。王贵先前在军中有过受过岳飞鞭打,开始时不想出卖旧上司,最终被张俊以宗族性命要胁,终于服从。光有王贵不行,张俊又买通岳飞手下副统制王俊,让他先上书告变,声称岳飞的部将张宪与岳飞养子岳云二人暗中阴谋,准备军事行动,最终使岳飞能重掌旧军。军将为了主师能重掌旧部在军队内“串通”,这种事几乎相当于“谋反”,于是“岳飞案”浮出水面。
  秦桧立即派人逮捕岳飞父子,见朝廷使者来门,岳飞预感不妙,大英雄笑道:“皇天后土,可表此心!”这一笑,是无奈的笑,是凄凉的笑,是英雄末路的笑。明知自投罗网,岳飞仍随使臣赶往杭州。其实,削职闲住时,岳飞已有不祥预感,并做小词《小重山》:
  昨夜惊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将欲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一开始,朝廷的御史中丞何铸主审岳飞。进入庭堂,岳飞见四座官员、满院衙役,也不说话,撕开身上衣裳,露出后背,上有深入肤理的四个刺字:尽忠报国(非是“精忠报国”,此四字也非岳母所刻,岳母乃一寻常农妇,刺字在宋朝是一项专门“技术”)。
  审了几日,无证无据,根本没有任何依由,何铸知道岳飞无辜,就向秦桧汇报。老秦大怒,又不好直说,顿了半晌,说出实情:“此上意也(高宗本人的意思)。”何铸为人正直,回辩道:“我岂为区区一岳飞请命(宋代文臣一直看不起武将),强敌未灭,无故戮一大将,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长计。”秦桧语塞,知道何铸主审岳飞案达不到目的,就把万俟禼推上前台。
  万俟禼很会找案件“锲入点”,诬称岳飞与其养子岳云致书张宪,让张宪虚称金人来侵惊吓朝廷,依此达到岳飞还军的目的。但是,这一指摘不成,因为所谓的来往书信皆无实证,万俟禼就称岳飞父子及张宪“焚书灭迹”。接着,他又以岳飞在淮西大战中“逗留观望”为辞,非要致岳飞死地不可。文人就是心眼窄,岳飞与万俟禼并非有什么杀父污母的深仇大恨,只是当时对他这个基层小官不待见而已,万俟禼因此就挟怨在心,对岳大英雄非杀之而后快,成为秦桧和高宗赵构的最得力打手。
  宋人王明清的历史笔记《挥麈录余话》中,详细保留了岳飞一案的南宋判决省札,兹录于下: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刑部、大理寺状:准尚书省札子,张俊奏:张宪供通,为收岳飞处文字后谋反,行府(枢密行府)已有供到文状。奉圣旨,就大理寺置司根勘闻奏。 今勘到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阆州观察使、高阳关路马、步军副都总管、御前 前军统制、权副都统、节制鄂州军马张宪,僧泽一,右朝议大夫、直秘阁、添差广南东路安抚司参议官于鹏,右朝散郎、添差通判兴化军孙革,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提举醴泉观岳云,有荫人智浃,承节郎、进奏官王处仁,从义郎、新授福州专管巡捉私盐蒋世雄,及勘证得前少保、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充万寿观使岳飞所犯。
  内岳飞为因探报得金人侵犯淮南,前後一十五次受亲自指挥,令策应措置战事, 而坐观胜负,逗遛不进。及因董先、张宪问张俊军马怎生的?言道都败了回去也,便乃指斥乘舆(皇帝赵构)。(岳飞)及向张宪、董先道,张家、韩家人马,你只将一万人,已蹉踏了。及因(岳飞)罢兵权後,又令孙革写书与张宪,令措置别作擘画,又令看讫焚之。(岳飞)及令张宪虚申,探得四太子(金兀术)大兵前来侵犯上流。自是之後,张宪商议待反背,而据守襄阳,及把截江岸两头,尽劫官、私舟船。又累次令孙革奏报不实,及制勘虚妄等罪。
  除罪轻外,法 寺称:‘律有临军征讨,稽期三日者,斩,及指斥乘舆,情理切害者,斩,因罪重。其岳飞合依斩刑私罪上定断,合决重杖处死。
  看详岳飞坐拥重兵於两军未解之间,十五次被受御笔,并遣中使督兵,逗遛不进。及於此时辄对张宪、董先指斥乘舆,情理切害者。又说与张宪、董先,要蹉踏张俊、韩世忠人马。及移书与张宪,令措置别作擘画,致张宪意待谋反,据守襄阳等处作过。委是情理深重,敕:‘罪人情重法轻,奏裁。
  张宪为收岳飞书,令宪别作擘画,因此张宪谋反,要提兵占据襄阳,投拜金人。因王俊不允顺,方有无意作过之言。并知岳飞指斥切害,不告。并依随岳飞虚申无粮,进兵不得。及依于鹏书申岳飞之意,令妄申探报不实,及制勘虚妄。除罪轻外,法寺称:‘律:谋叛,绞。其张宪合依绞刑私罪上定断,合决重杖处死。仍合依例追毁出身以来告敕文字,除名。
  岳云为写谘目与张宪,称可与得心腹兵官商议擘画,因此致张宪谋叛。除罪轻及等外,法寺称:‘敕:传报朝廷机密事,流三千里,配千里,不以荫论。敕:刺配比徒三年,本罪徒以上通比,满六年,比加役流。律:官五品犯流以下减一等。其岳云合比加役流私罪断,官减外,徒三年。追一官,罚铜二十斤入官,勒停。
  看详岳云因父罢兵权,辄敢交通主兵官张宪,节次催令得与心腹兵官擘画,因此致张宪要提兵谋叛。及传报朝廷机密,惑乱军心。情重,奏裁。岳云犯私罪徒,举官见行取会,候到,别具施行。
  ……
  看详岳飞等所犯,内岳飞私罪斩,张宪私罪绞,情理深重。岳云私罪徒,情理深重。蒋世雄、孙革、于鹏私罪徒,情理稍重。无一般例,今奉圣旨根勘,合取旨裁断。
  以上是南宋官府的裁决,还需请宋高宗最后定夺。最后,高宗赵构下旨:
  “有旨: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依军法施行,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馀皆依断,于鹏、孙革、王处仁、蒋世雄除名,内于鹏、孙革永不收叙。……岳飞、张宪家属分送广南、福建路州军拘管,月具存亡奏闻。编配人并岳飞家属,令杨沂中看管,其张宪家属令王贵、汪叔詹多差得力人兵,防送前去,不得一并上路。岳飞、张宪家业籍没入官,委俞俟、汪叔詹逐一抄查,具数申尚书省。……”
  所以,即使是依承秦桧等人意思对岳飞案进行推审的大理寺各级官吏,仍在拟案上只有斩岳飞、张宪,至于岳云等其余被卷入的“从犯”,只是流刑和罚铜等较轻的刑罚。高宗赵构心毒,他御笔亲题,为除后患,把岳云也改为斩刑,并加重涉案其余人的处罚。后来,由于民间戏曲、评书以及不谙史实的“读书人”渲染,以及“皇帝无错”的愚民心理,许多人认为岳飞之死皆是秦桧一人作恶,高宗皇帝受蒙弊而已。其实,秦桧情急之下对何铸说的一句话已经泄露天机:“此上意也!”高宗赵构,实际才是杀岳飞的最大幕后指使人。
  岳飞被逮捕入狱两个多月,案件仍然不能成立。张宪、岳云经受严刑拷掠,铁骨铮铮,终不诬岳飞有任何对不起朝廷之事。
  “秦桧妻王氏,素阴险,出其夫上。方岳飞狱具,一日(秦)桧独居书室,食柑玩皮,以抓划之,若有思者。王氏窥见笑曰:‘老汉何一无决耶?抓虎易,放虎难也!’(秦)桧梨然当心,致片纸付入狱。是日岳王(岳飞)薨于棘寺。”(《朝野遗记》)
  狱方得令,遣大力军士入囚室,佯称请岳飞沐浴,拥入密室之中,猛击大英雄双肋,害死了这位南宋最大的功臣(也有赐毒酒之说,但“拉肋”即折肋的处死更为可能,并非予岳飞斩首之刑)。岳飞死年三十九岁。其时为绍兴十一年,阴历十二月二十九日。岳飞死后,经与高宗赵构商议,秦桧等人才向天下宣示岳飞“罪行”,下发“判决书”。也就是说,先杀人,后出判决书。
  今天,我们难以想象岳飞大英雄被自己人猛击肋部时是何种心情、何种表情,在他临终的充满血幕的目光中,我宁可相信溢迸的不是对王朝的怒火,不是对高宗的怨恨,而是“饥餐胡虏肉”壮志未酬的苦痛和国土未复的遗憾。岳飞,是中华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其实,他所拥有的人格魅力和质朴的忠君爱国思想,也要感谢北宋王朝百余年来对文化的浇灌和对道德伦理的培育,一个佃农最终成为方面大帅、民族英雄,时代成就了岳飞,岳飞也成就了时代。福兮祸兮,赵构的阴险和秦桧的卑鄙实际上是成全了岳飞,“人生别久不成悲”,千载万世之名,恰恰是在英雄生命嘎然而止的那一刻跃至巅峰。多少个世代过去后,秦桧成为一种奸叛的符号,高宗赵构只是一个笑料一样的阳萎患者,林林总总的大将军们都黯淡地成为时间的碎屑,惟独岳飞,成为一种民族的精神象征,成为一种骄傲,在无数个世代灼灼闪光,且愈来愈受后人敬崇!
  岳飞在囚时,大理寺丞李若朴等人皆言岳飞无罪,都被万俟禼劾去。有宗正寺官员及布衣上书替岳飞呼冤,也被秦桧等人整治死。韩世忠不平,亲往秦桧府质问,秦桧答:“(岳)飞子(岳)云与张宪书莫须有。”韩世忠愤言:“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莫须有,乃宋人口语,可能是“不一定没有”之意,也可能是“或许有”,皆是秦桧不把韩世忠当盘菜信口搪塞之意。后人凭空想象,以为韩大帅怒冲冲质问秦桧,老秦心虚,低头嗫嘘“莫须有”,当时情况全然相反,首先,秦桧有高宗赵构撑腰,理直气壮;其次,宋朝宰相根本不拿军将当回事,何况韩世忠又是一个被削兵柄的将帅,无能为也。秦桧言中轻蔑不屑之意,在当时其实是溢于言表。
  “岳少保既死狱,籍其家,仅金玉犀带数条,及锁铠兜鍪南蛮铜弩镔刀弓剑鞍辔,布绢三千余匹,粟麦五千余斛,钱十余万,书数千卷而已。视同时诸将如某某(张俊)等,莫不宝玩充堂寝,田园占几县,享乐寿考,妻儿满前。福祸顿悬,天道亦自有不可知者!”(《宋稗类抄》)岳飞的品德,自不待言。其行军打仗,口号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士卒取民麻一丝缚柴即斩之以徇,严法出虎卒,金兀术也哀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每调发军粮,岳飞自己皆会愧叹“东南民力竭矣”,其德仁智勇,皆与此类。
  金人破辽灭北宋,兵势甚锐,其所首遇的最大失败,当属绍兴十年的顺昌大败,他们被刘锜宋军在对于金人来讲适于作战的平原杀掉几万强兵。但是,当时正值酷暑,金兵远来疲兵,失败后还有借口。而后,郾城和颖昌大战,岳家军在秋天金军力量最强的时候大败敌人,可以说显示了宋军真正的战斗力。正是有了岳飞的一系列大胜,南宋高宗赵构才真正拥有了与金人议和偏安的本钱。
  岳飞死后,由于高宗和秦桧的意旨,销毁大量史实记载,抹煞了不少岳飞的功劳(林帅也是如此之哀),所以,岳飞的功绩,不仅不是后人夸大渲染,而是宣传、挖掘得还不够透彻。
  当然,基于民族立场不同,清帝康熙发过一番奇谈怪论,表示他不相信岳飞能在朱仙镇得胜后恢复旧土:
  金兵破辽之后,兵已满万,人强将猛,非宋之所敌,明矣。备责不能卧薪尝胆,以雪父兄母后之雠,则高宗何辞?若论李纲之忠言不听,岳飞之丹诚不用,设使谏行言听,则必胜金兵于朱仙,生还二帝于汴京,朕实不信也。何也?根本已久不固,人心已久不一,上无惯战之良将,下无用命之士卒,天下虽有勤王之名,真伪莫测,虚实难分。高宗久在金营,孰强孰弱,自有切见,若使复雠雪耻,再整江山,实不能也,势使之也。孟子曰:“寡众弱强不敌也。”若论讲和之非,我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因祖之雠,戊午起兵,战必胜,克必取,所向无敌,有往必成。神威圣武,深仁厚泽,犹念中国涂炭,数次议和。明朝引南宋讲和之非,始终不悟,归罪兵部尚书陈新甲为秦桧,弃市示众。发天下兵迎战,如袁崇焕、毛文龙、洪承畴、祖大寿、唐通、吴三桂,前后千余员,凡出关者,非死即降,靡有孑遗。财赋因之已竭,人心随而思乱。百万雄兵,尽没东海,亿兆穷民,罹于边戍。元气尽伤于关东,闯贼蜂起于陇西。贼至京师,文武逃散,无一死于难者,岂非当日不主议和者乎?
  (高宗赵构)偏安社稷,犹存一线之脉络,若为雪耻复雠,同死于国难者,尤不知于明末同乎?异乎?文天祥云:“社稷为重,君为轻,立君以存社稷,存一日则尽臣子一日之责。”实千载忠君之语,君与社稷并而为一也。使高宗匹夫之勇,死而无悔,不顾社稷,以死雪雠,又不知当时议论如何耶?
  康熙号称明主,这番讲话完全是戴着“民族”的有色眼镜,贬低岳飞、李纲以及南宋军民的复国能力,为宋高宗涂脂遮丑。而且,他把南宋初与明朝末的史实生拉硬搬相比附,更是缺乏可比性和可信性,暴露出他的“偏心”和庸浅。当然,康熙的一席话,博得当时御用鹰犬们的大声赞同和欢呼,这并不使人奇怪。奇怪的是,在今天,竟还有些“知识分子”对伟大的民族英雄岳飞提出质疑,理由是汉、女真、满日后已经实现民族融合,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再尊岳飞为“民族英雄”不合适。天下同也,善恶一也,“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无知腐儒,偷梁换柱,倒腾观念,盅惑视听,真真让人愤然拍案。
  宋使洪皓在金国,派人持蜡书疾驰密奏,惋惜地表示:“金人所畏服惟(岳)飞,至以父呼之(岳大爷)。诸酋闻其死,酌酒相贺”。
  高宗、秦桧一对奸搭档自毁长城,亲痛仇快,千载之下,令人扼腕切齿。编纂《宋史》的元朝儒生很有悲愤:
  西汉而下,若韩、彭、绛、灌之为将,代不乏人,求其文武全器、仁智
  并施如宋岳飞者,一代岂多见哉。史称关云长通《春秋左氏》学,然未尝见其文章。
  (岳)飞北伐,军至汴梁之朱仙镇,有诏班师,飞自为表答诏,忠义之言,流出肺腑,真有诸葛孔明之风,而卒死于秦桧之手。盖飞与桧势不两立,使飞得志,则金仇可复,宋耻可雪;桧得志,则飞有死而已。昔刘宋杀檀道济,道济下狱,嗔目曰:“自坏汝万里长城!”高宗忍自弃其中原,故忍杀飞,呜呼冤哉!呜呼冤哉!
  西湖岳庙铸奸贼铜像,始于明朝正德八年,当时只有秦桧、王氏、万俟禼三人跪像,“久为游人挞碎”。万历二十二年,按察副使范涞重塑贼像,又添张俊这个坏人的跪像,形成今天四奸齐跪的格局。张俊这个第一个跳出来诬引岳飞的小人,并无显赫军功,只是由于他常年以来一直扈卫高宗赵构充当看门狗,深得高宗宠幸。绍兴二十四年,张俊死了几年,高宗赵构依然“思念”这条“大狼狗”,对秦桧说:“武臣中没有一个象张俊那样忠心耿耿,韩世忠比起他来都相差万倍”。并下旨进封张俊为循王。宋朝对异姓功臣一般只封赠郡王,对功臣赠“真王”,实从张俊开始。
  “游人拜(岳飞)墓后必以瓦石敲掷之(四个奸贼的铁像),或溺其头,而抚摩王氏两乳,至精光可鉴”。此后,四像屡毁屡铸,一直延至清朝。从这么一个侧面,可以见出国人对奸贼的痛恨和对报国忠臣的敬仰!
  终高宗赵构之世,岳飞始终未得平反。直到孝宗朝,岳飞才被“以礼改葬”。淳熙六年(公元1179年),谥武穆。嘉泰四年(公元1204年),追封鄂王。
  岳飞初被监押时,万念俱灰,百无聊赖,在囚院倚墙而立,穷凶极恶的狱卒大叫:“岳飞叉手立正”,出生入死从不动意的大将“竦然听命”。西汉大将周勃入狱,也受狱卒侮辱,曾感慨道:“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尊乎!”岳飞为宋高宗和宋朝社稷浴血奋战数年,落得如此下场,不能不让后人扼腕!观岳飞《题骤马风》一诗,忠贞之心,千载可鉴:
  立马林岗豁战眸,阵云开处一溪流。机舂水淽犹传晋,黍离宫庭孰悯周?南服只今歼小丑,北辕何日返神州!誓将七尺酬明圣,怒指天涯泪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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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53   甘为臣妾江南隅――“皇统和议”的最终签订
  岳飞在狱中,死前一个月,宋金双方已经签订了和议,南宋方面称之为“建炎第二次和议”,金人称之为“皇统和议”。
  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阴历十一月,金兀术派金臣萧毅等人为“审议使”,与宋使魏良臣一道来江南,议定宋金双方以淮水为界,“求割唐、邓二州及陕西余地,岁币银、绢各二十五万,仍许归梓宫(徽宗尸体)、太后(高宗生母韦氏)”,高宗全部答应下这些条件,定下议和盟誓。
  “皇统和议”比起“天眷和议”,南宋一方吃亏吃大了,而且是在军事方面占优势的情况下接受了屈辱的条件。这些和议,南宋把黄河以南、淮水以北大片国土拱手让与金人,而第一次合约中南宋君臣觉得难接受的“岁贡”、“正朔”、“册命”等事体,高宗一概应承,其本人完全承认了自己是金国的藩属国主地位,“誓文”内容大致如下:
  “臣(赵)构言:今来画疆,合以淮水中流为界,西有唐、邓州,割属上国。自邓州西四十里并南四十里为界属邓州,其四十里外并西南尽属光化军,为敝邑沿边州城。既蒙恩造,许备籓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绢二十五万两匹,自壬戌年为始,每春季差人搬送至泗州交纳。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臣今既进誓表,伏望上国蚤降誓诏,庶使敝邑永有凭焉。”
  称臣纳贡,卑微至极。
  宋使见到金熙宗,先言及太后韦氏还朝一事,金熙宗仍旧吊起来卖,故意为难说:“先朝业已如此,岂可辄改!”宋使再三跪请,金帝才“勉强”答应,同意归还宋徽宗梓宫及高宗生母韦氏。但是,金人又提出新的过份要求,让南宋再割让商州以及战略要地和尚原以及方山原。出乎金人意料,南宋高宗赵构非常爽快,“分划京西康、邓二州,陕西商、秦之半畀金(国),止存上津、丰阳、天水三县及陇西、成纪余地,弃和尚、方山二原,以大散关为界。”南宋如此“大方”,金人自己都感觉不好意思。金帝立刻下命金兀术迅速落实宋金边界勘定及高宗向金称臣等具体事宜,双方终于在大打十五、六年之后,实现了各自大喘一口气的“和平”。
  金宋“皇统和议”,客观上讲,宋朝方面吃亏吃大了,称臣、纳贡、割地,该现眼全都现眼了,丢人到家,到手的仅仅是被金人轮奸多年并为金将生过二子的赵构生母韦氏,使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宋高宗终于为自己扯上一块“孝道”的遮羞布。金国方面,喜出望外,得到了在战场上不可能得到的一切。金兀术作为“皇统和议”的大功臣,自然举国欢呼,直升飞机一样官位一直往上窜:侍中、太保、都元帅、领行台尚书省事,又进拜太傅、太师,领三省事。
  于宋朝而言,金兀术是个残暴不仁的大魔头;对金国而言,此人可是开疆拓土、鼎鼎忠心的大能臣。“皇统和议”后七年,金兀术病死(并非评书、演义上所讲被牛皋骑在身上气死),临终遗表,把他对时局的分析以及对南宋的政策一展无遗:
  “吾天命寿短,恨不能与国同休。少年勇锐,冠绝古今。事先帝南征北讨,为大元帅左都监,行营号太子军,东游海岛,南巡杭越,西过兴元,北至小不到云城,今契丹、汉儿,侍吾岁久,服心于吾。吾大虑者,南宋近年军势雄锐,有心争战,闻韩、张、岳、杨,列有不协,国朝之幸(此点可疑,当时岳飞已死,可能是金兀术泛指南宋军将之间有矛盾)。吾今危急,虽有其志,命不可保,遗言于汝等:吾身后,宋若败盟,任贤用众,大举北来,乘势撼(收) 中原人心,复故土如反掌,不为难矣。吾分付汝等,切宜谨守,勿忘吾戒。如宋兵势盛敌强,择用兵马破之;若制御所不能,向与国朝计议,择用(智臣) 为辅,遣天水郡公桓(即宋钦宗赵恒) 安坐汴京,其礼无有弟与兄争(金兀术熟知汉族礼仪),如尚悖心,可辅天水郡王,并力破敌。如此又可安中原人心,亦未深为国朝患害,无虑者一也;宋若守吾誓言,奉国朝命令,时通国信,益加和好,悦其心目,不数岁后,供需岁币,色色往来,竭其财赋,安得不重敛于民,江南人心奸狡,既扰乱非理,其人情必作叛乱,无虑者二也(此招狠毒,疲南宋国力以消弱之);十五年后,南军衰老,纵用贤智,亦无驱使,无虑者三也(这点倒是自作多情,十五年后,惯战金军也老矣);俟其失望,人心离怨,军势隳坏,然后观其举措,此际汝宜一心,选用精骑,备其水陆,谋用材略,取江南如拾芥,何为难耳! 尔等切记吾嘱。吾昔南征,目见宋用军器,大妙者不过神臂弓,次者重斧,外无所畏,今付样造之。”
  金兀术遗嘱中,对南宋可谓是阴坏损招出全,却也透漏出这样一种消息:金军的战斗力和金朝的国力在当时均处于由盛而衰的下坡路,“取天下如拾芥”的黄金岁月已成昨日黄花。
  宋金和议成后,绍兴十三年,被拘多年的宋使洪皓、张邵、朱弁皆被放还。“自建炎以来,奉使如金(国)被拘囚者三十余人,多已物故,惟三人以和议成,许归。”历经百死千辛,三人一直保持臣节。归宋后,皆为秦桧一伙儿所不喜,或贬或放。郁郁而终。值得一提的是,洪皓有三子,洪适、洪遵、洪迈,“相继登词科,文名满天下,适位极台辅”。特别是洪迈,其巨著《容斋随笔》泱泱数卷,也是晚年毛泽东的必读之书。
  入金宋使最值一提的,当属王伦和宇文虚中。这两个人在《宋史》、《金史》中皆有传,但《金史》作者立场有问题,把两个人评述得很不堪,以王伦为“纨绔之子”,讥笑宇文虚中受两朝官职为人反复。特别让人反感的是,现代刘兰芳的评书把王伦完全丑化成一个金国奸细,刻划为一个十足的汉奸。其实,王伦百分百的爱国者,大忠臣一个。王伦,字正道,是北宋名相王旦之弟王勖的玄孙,年轻时家道中落,王伦放荡不羁,“为任侠,往来京洛间,数犯法,幸免”。靖康之变,国乱识诚臣,钦宗面临宣德门下乱民喧嚷不知所措时,王伦以布衣身份挺身而出,大叫“臣能弹压之”,钦宗皇帝解身上所佩夏国宝剑赐之,立授兵部侍郎。“(王)伦下楼,挟恶力数人,传旨抚定,都人(汴京人)乃息”,可见,此人可谓临危定乱的人杰。建炎元年,赵构择官员去虎狼金国,众官推诿,惟王伦挺身而出,事先知道此行九死一生,仍慷慨请行,真是男儿本色,忠胆映日。众人或腐儒日后诟病王伦,大都是对他二次金宋和议的促成,但王伦与秦桧完全不是一码事,他为国为君,可称是无纤介私心。废刘豫、定第一次绍兴和议,王伦居功甚巨。宋金绍兴年间二次和议达成后,金国欲以王伦为平滦三路都转运使,这可是个有权有利的肥缺,对此,王伦傲然答道:“奉命而来,非降也。”严拒金国的官封,被恼羞成怒的金帝下诏缢杀,时年六十一。被杀前,王伦让临刑金使略给一些时间,整理宋朝的冠服南向跪拜,恸哭道:“先臣文正公(王旦)以直道辅相两朝,天下所知。臣今将命被留,欲污以伪职,臣敢受一死以辱命!”堂堂正正宋朝大丈夫。死后,王伦被南宋追谥为“愍节”。《金史》泼污,讲王伦先受官封不久又辞官激起金帝愤怒才导致被杀,完全是抹黑这位宋朝忠臣。
  宇文虚中,字叔通,成都人,大观三年进士及第。宣和年间,承平日久,童贯等人又开边生事,宇文虚中深知宋朝将有纳侮自焚自祸,上书建策,“皆不报”。金军第一次侵汴,宇文虚中殚精竭虑,出谋划策,亲入金营与金酋周旋,最终金军退走。事后,窝里反的宋朝言官弹劾他议和误国,被贬放青州,又窜韶州。高宗赵构登基后,寻求出使金国使者,宇文虚中毅然应诏。转年,由于宋金之间关系略有松动,金人放宋使回江南,宇文虚中言道:“二帝未归,我不能回去。”独留虎狼之国。由于宇文虚中仪表堂堂,文采卓然,金人爱其才艺,“加以官爵,(宇文虚中)即受之”,使得后来的宋使洪皓等人很鄙视他,实际上宇文虚中心中怀有更大的抱负,忍辱负重,以成将来大事。宇文虚中在金朝官做得很大,封河内郡开国公,进金紫光禄大夫,礼部尚书,金人尊称其为“国师”。他在金朝,每每派人持密信告以金国虚实,金人每次南侵,他也想方设法予以阻劝,真正是身在金营心在宋。可恨的是,秦桧奸邪,为报答金兀术在宋金和议中要宋朝保证不能轻易废掉宰相(主和的秦桧本人),他便把宇文虚中为宋朝内探的实情告予金国。更缺德的是,秦桧为金人出主意,尽迁宇文虚中家属于金国。宇文虚中得讯,密奏高宗说:“若金人索取我家属,请告知他们我的家属早已在靖康乱中失散。”不料,高宗赵构不仅不保护这个功臣,反而亲自下诏派中使前往时在闽中的宇文虚中一家,一个不留,全部派人监视着送往金国。金熙宗皇统六年(公元1146年),被高宗、秦桧出卖的宇文虚中被金朝杀害,全家百余口也遭屠戮。《金史》称宇文虚中因恃才轻肆被女真贵族以文字案致死,《宋史》也大概如此说,估计皆是陋儒文人认为宇文虚中政治“失节”,才一致对他没好感。其时,清人袁枚在《随园随笔》摘选散佚的宋人施德操笔记,发现有这样一条记载:“绍兴十五年,(宇文虚中)谋挟渊圣(宋钦宗)南归,为人告变。(宇文)虚中急发兵直至金主帐下,金主几不能脱,事不成而诛。”可见,孤胆英勇,差点先于“海陵王”完颜亮之前就把金熙宗直接解决了。这些记载,均被金宋元的腐儒和文臣“选择性遗忘”,清朝御用奴才更会删去这样的记载,活活把大英雄宇文虚中埋没了,青史浩瀚,只留下如下的讥讽字句:“(宇文虚中)即受其(金国)命,为之定官制,草赦文,享富贵”,殊不知大英雄早有诗言:“人生一死浑闲事,裂眦穿胸不汝忘”。一个如此怀有家国深情的人,一个如此笑看死亡的人,又怎可能是贪生怕死、追求富贵荣华的宵小!
  忠臣诛窜,贼臣在位,宋高宗、秦桧君臣一唱一和,江南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滋滋润润。特别是老贼秦桧,国权在手,任情恣意,一直到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才病死,富贵荣华享受尽。“(秦)桧自和议之成,擅国柄者十五年,偷安江左,专为粉饰太平计,劝帝(高宗)立太学,耕籍田,修举弥文,殆无虚日……自是四方祥瑞之奏日上,举朝晏然不知有兵事矣。”
  “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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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54   大柄若在手,清风遍天下――有雄才而无大略的完颜亮
  金朝天德四年(公元1152年)的一天,在燕京新建成的宏壮侈丽的皇宫内,一男一女在明安殿内相对而立。男人身着青罗衮服,五彩错金满绘其上,一大绶一小绶披挂于身。不顾周身上下累赘的皇帝“行头”,男人一边围着女人走,一边厉声数落:“你喜欢大官,官职有能大过皇帝的吗!你爱男人才能,有文武全才似朕的吗!你喜欢床上舒爽,有丰伟魁梧过于朕的吗!”听其言,读者定能忖知这位爷正是金朝皇帝完颜亮,也就是日后南侵被自己人杀掉又废为“海陵庶人”的“金海陵”。完颜亮越说越气,头上的二十四旒冠冕前后左右乱摇,一边说,他一面把手中用于上朝礼器的玉制大圭猛砸殿柱,使那长达二尺的无价之宝顿时折成数截。长身玉立、相貌俊奇的金朝皇帝面如编贝,唇似激朱,愤怒更使他白皙的脸上忽涌红晕,眼中杀机顿现。
  立于当地的女子二十多岁,头戴花珠冠,以铺翠滴粉缕金珍珠结扎束金蝉鑻 金两博鬓,面似银盘,似羞似恼,脸上并无惶恐和畏惧,只是略垂粉颈,以手指捻着自己身上所穿的深青色罗缝制的袆衣。此人,乃完颜亮的堂妹,金朝宗室之女莎里古真,而站在殿门外垂手而立的一彪形大汉,正是莎里古真的丈夫撒速,这位绿帽王八头的职务是完颜亮的近卫军宿卫长。
  杀人如麻的美男子完颜亮狂怒之下,斥喝间因气塞竟然说不成句,脸憋得青白。既为堂妹又为“贵妃”的莎里古真反而越来越镇静,高扬起下巴,斜瞥他处,就是不正眼看完颜亮。仔细推敲,促使这位金帝勃然大怒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这位美貌堂妹抽空回家之余,又与别的“野汉子”数度欢合,放肆张扬,淫声传入这位皇帝自己的耳中,当然激起他的雷霆之怒。所以,完颜亮才发出上面一席“责问”。身为莎里古真丈夫的撒速对自己老婆“偷食”没有过多“表示”,近亲乱伦的完颜亮却反应如此激烈,显然是醋劲上翻,不能自抑。
  宿卫长撒速站在殿门,色如死灰,甭看他一米八多的身板,胆子却比芝麻还小,惟恐殿内给自己戴了无数顶绿帽的老婆惹起皇帝杀心。只要皇帝完颜亮一个口令,他撒速三宗九族近千号人会在一天之内全部脑袋搬家。愈想愈怕,撒速冷汗湿遍了全身。在他身旁,另外一个高大汉子稍喝面露幸灾乐祸的冷笑,双眼一直盯着撒喝习惯性按握刀柄的手。这位稍喝是撒速的上级,主掌禁宫侍卫的指挥权,他本人也是位绿帽老公,其妻习捻(金兀术之女)与莎里古真一样,常常陪皇帝完颜亮宫内淫戏,与自己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尤为尴尬的是,金帝完颜亮非常喜欢群奸,常常让宗室妇女和嫔妃全部脱光光,在殿内的“地衣”(地毯上)逐一肉搏,眼见耳闻自己老婆与皇帝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打情骂俏天地一家春,撒速和稍喝常常在对视时交流怨毒的目光,但任谁也没有胆量显露心中的羞恼,他们唯一所剩的卑微乐趣,就是细看对方谁的处境更狼狈些。假若完颜亮下令让他们干掉对方,这两个人会毫不犹豫地率兵把对方族诛的干干净净。
  正当撒速吓得要尿裤子时,出人意料,暴怒的完颜亮忽然走近莎里古真,强压怒气,好言抚慰道:“别让别人知道我知道你在外面的事,也别为今天的事情上脸,日后大众宴会,要装得没事人一样,行立自如,千万别让大臣妃嫔们猜测你我什么事发生,以免别人笑话……”这一席话,出自完颜亮这位千古“淫暴”之君的口中,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历史的细节,人性的弱点,皆在这一瞬间让后人屏息凝神,回思不已。汉化的女真皇帝完颜亮,在“爱面子”方面比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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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55   “蛰龙”岁月跌宕多――金熙宗时代的完颜亮
  金熙宗完颜亶,乃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嫡子宗峻的儿子,母为蒲察氏。宗峻三十岁左右即病死,蒲察氏拖着金熙宗这个“油瓶”又被宗峻的异母哥哥宗干纳为侧室,由此金熙宗小时候又以宗干为继父。宗干自己有几个儿子,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完颜亮,比金熙宗小三岁。哥两儿个小时候感情很好,兄弟情深。
  宗干娶弟弟的老婆,弟死纳其妇,这在古代汉人社会极其罕见,皇族中更是“不可能”之事,但女真人初起时乃不开化的“蛮族”,“父死则妻其母,兄死则妻其嫂”,宗干把蒲察氏连同侄子一起弄回家,于女真人而言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金太宗在位时,宗臣宗翰(粘罕)等人强力推荐太祖嫡孙完颜亶为皇储,金太宗也不得已从之。所以,看见哥哥金熙宗成为皇帝,完颜亮高兴之余,不可能不产生想法:自己也是太祖之孙,应该有与哥哥一样的“福份”,况且完颜亮生父完颜宗干还是太祖的“长子”,可惜的是,乃“庶长子”也。
  金熙宗少年时代,受教于汉人大儒韩昉,“宛然一汉家少年子”,无论是思维方式还是谈吐皆儒雅彬彬,是金国最先汉化的一位皇帝。金熙宗十六岁登基,朝政基本受制于完颜宗翰以及金太宗的嫡长子完颜宗磐,而这两个握有实权的宗室争权不休,宗磐最终干掉宗翰一系的政治势力。但是,完颜宗磐是金太宗之子,对皇位威胁最大,在养父完颜宗干支持下,金熙宗两年后即因事杀掉了宗磐,消除了其派系在朝内的影响。完颜宗干做掉宗磐,自然以“准太上皇”自居,他本人又成为权臣。金熙宗心中不爽,但对养父无可奈何。好在宗干没多久就病死。金熙宗悲痛之余刚刚有喘口气的感觉,朝中大权又为“皇统和议”的功臣金兀术(完颜宗弼)所揽。宗室内部斗争虽激烈,金熙宗总休上讲仍是“厚于宗室,礼遇不衰”,即使是杀掉完颜宗磐,他对金太宗别的儿子并无诛除的行为。
  完颜宗弼(金兀术)听上去虽然是南宋不共戴天的寇仇,他本人在金国却是个“汉化派”,相对宗翰、宗磐、完颜昌(挞懒)等人保守势力而言,他实实在在属于“改革派”。在宗弼支持下,金熙宗时代对女真旧制已经进行了非常大的改造,改用宋、辽官制,又废除勃极烈制度(奴隶制“民主”),细致地确立封国、百官仪色以及官格等等,并制定皇统新律,依据汉制营建上京皇宫,等等。
  金熙宗后期,皇权独揽,但此时的他已经变成一个酗酒狂,长期受抑的政治气氛使得他从青年时代起就以酒精为药缓解压力,“日与近臣酣饮,或继以夜,莫能谏之”。喝喝酒,撒撒疯,打碎些东西,如果仅止于此,于皇帝而言不算大过。可怕的是,这位爷醉酒杀人,杀近侍,杀大臣,杀妃,甚至连自己的皇后也杀,弄得他身边人人自危。当然,醉人心内醒,金熙宗杀皇后裴满氏,也与这个女人干政有关。野蛮民族的后族势力一直强大,女真人也不例外。特别是裴满氏醋劲大,时时阻止金熙宗与别的妃子欢好,大为这位大金天子所不能忍受。杀裴满氏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因为金熙宗准备纳弟弟胙王的妃子为皇后,借酒撒疯,一个月间就手刃裴满氏及其他四个妃子。不仅如此,他惟一活着的儿子贤妃所生魏王完颜道济也被他一刀刺死(其长子济安一岁多即病死)。
  说回完颜亮。金皇统九年(公元1149年,南宋绍兴十九年),值完颜亮生日,金熙宗命侍卫大兴国给弟弟送去赏赐之物,裴满皇后得知倜傥英俊的皇弟生日,也让大兴国顺便捎带去自己的礼物。金熙宗闻之,老大不悦,估计也是人之常情的“醋意”,知道自己老婆惦念英俊的兄弟,顿起怏怏之意。他唤大兴国近前,让卫士狠揍了这位近侍一百大棍,并追还对完颜亮的“赐物”。由此小事,引发了完颜亮内心的疑惧。历史上许多惊人大事的渊由,往往是一两件芝麻蒜皮的小事引起。
  史书讲起完颜亮,总讲起他为人臣时所讲的几句话:“吾志有三:国家大事,皆自我出,一也;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二也;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也。”其实,完颜亮对好友高怀贞讲的这些话,并非多么悖逆狂妄之言。如果他日后成为唐太宗一类人,这些话可能就变成“豪言壮语”了。恰可与这位俊小伙手中扇面上两句诗交相辉映: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完颜亮之所以觊觎帝座,一是由畏生恨,二是金朝大臣萧裕的窜掇:“先太师(指完颜亮之父完颜宗干)为太祖长子,德望如此,人心无意,宜有所属。公诚有志举大事,愿竭力以从!”完颜亮大喜,数加荐引,使萧裕一直握有两京的军政实权。
  虽有完颜亮生日引起的好大不愉快,金熙宗对兄弟其实不错,不久仍任命完颜亮为左丞相。但四个月后,又有一件事使兄弟二人关系紧张。金统九年四、五月间,金国自然灾害多,狂风大雨,雷电震宫,古代人迷信,认为这些“天变”是上天示警,金熙宗就命汉人学士张钧替自己草《罪已诏》,以“奉答天戒”。
  《罪已诏》历代皇朝均有,其中不少是固定格式,文中一般皆有“惟德弗类,上干天戒”、“顾兹寡昧,渺予小子”等等套话。参知政事萧肄为人阴损,持章对金熙宗讲,“惟德弗类,是指大无道;渺予小子,渺者,目无所见,小子,无知婴孩之称,这明明是汉人托以文字指斥皇帝陛下!”金熙宗闻言勃然大怒,立命卫士拖张钧下殿,大棍交击数百,这位倒霉的“笔杆子”命硬,仍旧辗转呻吟不断气。宿醉未醒的金熙宗怒极,亲自下殿,以匕首把张学士的嘴割划至耳边,然后冲着他脑袋乱扎乱捅,残杀了张钧。金熙宗怒气冲冲回座,又问群臣:“张钧谤讪,谁使为之?”与完颜亮不和的宗室完颜宗贤回答:“是太保(完颜亮)所为!”金帝默然,心中恼怒,下诏贬完颜亮于京外,任其为“领行台尚书省事”。
  综观各种史书及今人诠释,史臣、学者对上述事情均照猫画虎,没有一个人注意这样一个事实:金熙宗一直是汉人大儒韩昉的弟子,朝臣中汉人、契丹等族通汉文的人很多,他本人肯定精通汉文,怎么忽然连“公文格式”类似“此致敬礼”这样的套话都看不懂,还需要奚族出身的萧肄给他翻译?究其实也,金熙宗朝内部的政治斗争从来就未停止过,即使后期金熙宗一个人手持皇权,朝中宗室、大臣勾心斗角、相互倾压仍旧愈演愈烈,再加上天天酒精中毒,才有了惨杀学士张钧的那一幕。否则,一边大讲金熙宗汉化,一面又讲述他不懂汉文以文杀人,其实完全讲不通。
  又过四个月,出外为官正巡视各地的完颜亮接到诏书,皇帝哥哥又让他回京任平章政事。本来这是升官返京的好事,完颜亮却疑惧非常,硬着头皮回到京城。其实金熙宗实无他意,信任兄弟忆念旧情而已,“而(完颜)亮逆谋益切。”
  金廷方面,左丞唐古辩、右函完颜秉德皆因数次被金熙宗在朝上杖打心怀怨愤,暗中与大理卿完颜乌达谋以废立之事。完颜乌达与完颜亮关系好,就泄露给他。完颜亮马上找来唐古辩,试探性地问:“若举大事,当推谁为帝?”唐古辩开始没想到完颜亮本人,回答:“应该拥胙王(金熙宗亲弟)。”完颜亮摇头。“邓王的儿子阿林怎么样?”完颜亮又摇头。唐古辩忽然明悟:“难道您有意吗?”完颜亮大笑:“果不得已,舍我其谁!”于是,几个人“旦夕相与密谋。”
  时任左卫将军的特斯是裴满皇后亲信,其手下密报完颜亮等人数相往来聚议之事。特斯警惕,就通告裴满氏。小叔子人虽英俊,但危胁到老公皇帝的地位,事情非小,裴满皇后就告知金熙宗。倒霉的是,金熙宗本来就讨厌皇后在朝中树党营私,对上告半信半疑,只把唐古辩叫来揍了一顿棍子,怒骂道:“你天天和完颜亮议谋什么?将要拿朕怎样?”此事不了了之。其实,只要金熙宗有心,派人抓起这几个鞠审,立马案情水落石出。
  金熙宗杖责唐古辩,对完颜亮更是打草惊蛇。谋逆之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久,金朝河南地方有军士孙胜自称“皇弟阿禅大王”造反,金熙宗见亲宗,对自己的弟弟胙王完颜元顿起疑心。于是,他诏命左卫将军特斯按审此事。审了数日,胙王并无任何牵涉。完颜亮得知此事,深喜此事可以一石二鸟。他跑进内宫,一脸忠心地金熙宗说:“陛下亲弟,只有完颜元与完颜扎拉,特斯冀望日后此二人继位,故而不严加审讯,故意宽纵。”金熙宗天天半醉半醒之间,深忌二弟,觉得完颜亮所说有理,就命唐古辩和萧肄二人重新鞠审。唐古辩和萧肄虽不属一个派系,在审案上却拧成一股绳,往死里整特斯,大刑伺侯之下,左卫将军特斯“自诬服”,屈打成招,指称完颜元与完颜扎拉与自己联合,长期以来都在准备谋反。
  金熙宗狂怒,立刻下诏杀掉特斯及两个亲弟,先为完颜亮清除了“障碍”。通过此事,金熙宗觉得完颜亮有忠心,“益信任之”。
  不久,金熙宗酒癫日甚,以积愤手刃裴满皇后等数人,“于是宫中近侍皆惧矣。”
  眼见时机成熟,完颜亮便加快了行事的节奏。行刺皇帝,结交宫内近侍和禁卫军头目是最关键的一步。于是,完颜亮首先想到的就是为了自己生日送礼物被金熙宗狂揍过一顿的皇帝贴身侍卫大兴国。大兴国,从“大”这一姓氏看,应该是渤海人。“金主所亲信惟大兴国,未尝轻去左右,每逢夜,金主就寝,(大)兴国时从主者(侍寝卫队官员)取符钥归家,主者即以付之,听其出入以为常。”
  完颜亮把大兴国邀请到自己家里,“邀至卧内,令解衣,欲与之俱卧,意有所属者”,读者别想歪了,完颜亮不是想与大兴国搞“后庭花”的同性恋,而是示以亲近之意,想和对方讲掏心窝的话。大兴国不傻,他自己虽是金熙宗近臣,职级与身为“国家领导人”序列的宗室完颜亮相差万万,哪敢与他共卧,马上应道:“如果有用着我的地方,惟大王您差遣!”完颜亮于是叙述金熙宗屡杀宗室、朝臣、嫔后等事,并讲:“主上尝讲得空就要杀了你,我和你不久都要死。宁坐待死至,何不举大事!我已经与数位大臣定议此事。”大兴国惴惴,他深知金熙宗没准哪天撒酒疯会一刀把自己捅死,就应承道:“大王所言极是,事不可缓,”于是,二人相约十二月九日(阴历)那天举事。
  除大兴国以外,金熙宗宫内卫将额垺楚克、思恭也为完颜亮内应。额垺楚克跟从完颜亮的原因很简单,小伙儿答应事成后以已女许配楚克的儿子。至于思恭,少年时代就受完颜亮之父完颜宗干恩恤,有了宗干的提拔,他这个穷女真孩子才有今天皇家禁卫军将的隆宠。起先完颜亮还不敢直言思恭以行刺弑帝之事,岂料,思恭表示:“肌肉之外,思恭我一切皆先太师(宗干)所赐。如大王用得着我,死不敢辞!”正是思恭、额垺楚克,大兴国这三个皇宫内侍卫的应允相助,完颜亮胜算已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十二月九日夜,恰逢楚克与思恭在皇宫内值夜班,完颜亮便带着他妹夫坦贞(也是禁卫军将),会集完颜秉德、完颜乌达二人齐聚唐古辩家。唐古辩为他们准备酒饭,包括完颜亮在内,“众皆恇惧不能食”,惟独唐古辩饱食自若。这个金熙宗的女婿,其实只因老丈人揍过自己一顿棍子,就深恨于心要杀人。
  天交二鼓,一行人夜趋禁宫。本来皇宫大门半夜根本无人能进,但大兴国有符信,守门军将哪敢拦他这位皇帝亲侍。仔细看,又见其身后是帝婿驸马唐古辩,侍卫们不疑有诈,忙大开宫门。完颜亮诸人继之“怀刃而入”。行至大殿,守殿门的几个卫士察觉来人有异,刚要喊叫,唐古辩等人皆抽刃加之咽喉,“莫敢动”。
  几个人突入寝殿。睡眼迷离的金熙宗听到了慌乱苍促的脚步声,大声喝骂,“众皆却立”。权力,特别是皇权的威严,在那一个瞬间似乎一下子显现出来,谋杀者们一时之间都止步不敢前。思恭粗人,叱道:“事已至此,不干又能怎样!”一句话惊醒诸人,“相与排闼而入”。
  金熙宗本人喜文又尚武,平日床边常置宝刀一口。听见殿门被踹开,数人闯进,他心知不妙,忙趁黑摸索宝刀想抵抗,但是,大兴国在他临睡前已经把刀“先取投榻下。”金熙宗慌忙摸索之际,额垺楚克一刀就捅入这位爷的身体,思恭随之又进一刀,金熙宗不支倒地。完颜亮猫下腰,狠剁数刀,“血溅其面及衣”。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儿(金熙宗6岁入宗干家,当时完颜亮3岁,哥俩同吃同住同学习同玩耍有七、八年光景,直到金熙宗被立为皇储才搬离)。
  看着血肉横飞倒亡在地的金熙宗,谋弑者们一时愣住,半晌无言。
  人生就是一个又一个要解决的问题。老问题刚刚解决(金熙宗),新问题又来了,谁来顶皇帝这个位置呢。特别是完颜秉德,论官职他比完颜亮还高,皇帝刚死,果真要拥立面前这位手提血刀一脸狰狞的年方二十七岁的皇庶弟吗?to be or not to be,确确实实是一个问题。
  幸亏思恭打破僵局,高声道:“开始谋事时就答应事成拥立平章(指完颜亮),今复何疑!”于是,他第一个奉完颜亮坐于鲜血仍旧淋漓的御榻,跪倒高呼万岁。众人随从,包括完颜秉德在内,不知不觉随众跪倒,皆向完颜亮称臣。小伙子拭了拭脸上的鲜血,终于笑了。他扫了完颜秉德一眼,杀人的种籽瞬间又埋种于心。
  弑了金熙宗以后,待天色见明,几个人又诈称金熙宗之命,召诸王、大臣入宫,说是要商量立皇后的事情。金宗室曹国王完颜宗敏正与葛王完颜褒一起欢宴,听闻金帝凌晨召入宫,怕皇帝酒醉杀人,不敢前去。还是葛王完颜褒劝:“叔父现在不去,明天又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完颜亮御正殿。此时,皇宫内外将校皆换成他们自己的人。看见诸王、大臣跪伏于殿堂,完颜亮起先还真不忍心杀掉完颜宗敏等人。完颜乌达走近御座,低声对完颜亮说,“宗敏是太祖儿子,对陛下威胁最大,不杀,恐留后患!”完颜亮点头,让思恭下殿杀宗敏,这位老王爷“左右走避,肤发血肉,狼籍满地”,跑了半天也跑不过思 ,被惨杀于殿堂之内。诸王、大臣皆惶惧伏地,浑身哆嗦,大气也不敢喘。惟独葛王完颜褒(后来的金世宗)强撑,大着胆子问:“曹王何罪见杀?”完颜乌达嚣张地回答:“天许大事,尚已行之(指弑帝),曹王之辈,乃虮虱尔,何足道哉!”接着,完颜亮又下令卫士把刚刚入殿的宗室完颜宗贤也推出去砍了。可悲的是,宗贤以为杀自己的是金熙宗,因为事前他反对熙宗立弟媳为皇后。
  至此,完颜亮正式称帝,废金熙宗为东昏王。接着,他大赏同谋,以完颜秉德为左丞相兼侍中,以唐古辩为右丞相兼中书令,以完颜乌达为平章政事,以思恭为左副点检,以额垺楚克为右副点检,以大兴国为广宁尹,并赐诸人誓书铁券。然后,他召参知政事萧肄入殿,责问:“学士张钧何罪被诛?你何功受赏?”萧肄惶恐不能对,心想这下子九族要玩完。殊不料,完颜亮心情好,说:“朕杀汝不难,但天下人会以为我报私怨”,只下诏对萧肄除名禁锢。完颜亮此举,看似大度,实则是政治手腕,一来表示自己帝德宽广,二来这萧肄文痞一个,又曾力赞诛杀政敌特斯与金熙宗二弟“有功”,不杀也罢。
  纂位之后,时过不久,完颜亮先把拥自己坐帝位的完颜秉德弄死,顺便把金太宗一系皇族全部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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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56   大柄在手任诛戮――果于出刀的完颜亮
  完颜亮称尊后,尊其嫡母徒单氏、生母大氏俱为皇太后。完颜亮之父宗干有四个老婆,正室徒单氏是女真人,二老婆李氏是奚人,三老婆才是完颜亮生母大氏,为渤海人,四老婆是金熙宗的生母蒲察氏。金熙宗遇弑,徒单氏闻之骇然,对一起唠嗑的金太祖妃萧氏说:“皇帝(熙宗)虽失德,人臣也不能行弑呀。”后来,徒单氏入宫,受完颜亮拜见,她也不因这个“儿子”称帝而道贺,完颜亮内心“衔之”。完颜亮生母大氏乃渤海皇族,骨子里汉化极深。虽然她自己亲儿子为帝,但她对徒单氏奉之甚谨,真正的“二奶”对老公嫡妻的敬畏。
  一次,徒单太后生日,同为太后的大氏持酒杯上寿,当时徒单太后正与一堆宗室妇女聊得高兴,从前在家中受惯了宗干小老婆们的拜礼,就没有及时接话碴,使大氏在地上跪了不短的时间,手捧酒杯等待徒单氏饮寿酒。当时,完颜亮在座,见生母如此受屈,愤而离席。宴会后,他遍召当时与徒单太后欢语的诸位公主与宗妇,下令每人处以杖刑数十。大氏闻讯,忙入宫言不可,因为她本人当时并不觉徒单氏过份,完颜亮怒气不息,对亲妈说:“今天儿子已是九五之尊,您怎能象从前一样侍奉于人!”
  不久,完颜亮忆念起老爸宗干的二老婆李氏对自己小时候总恶言恶语(李氏本为完颜皇族宗雄之妻,宗雄死,宗干纳之),于是,这位皇帝把“二妈”与她们几个儿孙(皆为宗雄子孙)七人逮住,“杀而焚之,弃其骨于濠水”。骨子里面,完颜亮仍承禀女真人的残忍和暴横。
  至于完颜亮的“功臣”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完颜乌达老婆常在府中府外与英俊小伙通奸。淫声很大。完颜秉德倚老卖老,常大庭广众之间斥喝完颜乌达的老婆是“淫妇”。乌达管不了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却深恨完颜秉德当众羞辱自己,隐恨于心。一次,完颜亮生病,完颜乌达入宫探视,乘间挑拔说:“完颜秉德见陛下数日不视朝,问我说:‘主上如有不讳(死亡),谁能继统呢?’”为臣我回答:‘主上自有皇子’。秉德又讲:‘孺子小儿岂堪大任,应该是葛王(完颜褒)才行!’
  完颜亮闻言信之,下诏令完颜秉德出京,领行台尚书省事,外贬地方,“限十日内发行”。
  未几,完颜亮对“忠臣”唐古辩也起了疑心。起因非常简单,一次,君臣二人赏观金朝前帝像,看到金太祖时,完颜亮对唐古辩说:“这双大眼与你的眼睛很象”,本来是开玩笑,唐古辩“色动”,面色大变,被完颜亮瞧个满眼,由此开始怀疑唐古辩对自己的忠诚度。
  一个月后,完颜亮便把完颜秉德、唐古辩连同金太宗的儿子、时任太傅的完颜宗本全部杀掉。
  完颜亮为宰相时,“即患(金)太宗诸子强盛,尝与(唐古)辩、(秉)德言之。既即位,并恶(唐古)辩、秉德。”于是,他与时任秘书监的萧裕密谋,想托事尽杀太宗诸子。杀别人好办,诛除如此显赫的宗室,完颜亮一时间不知用什么罪名相加才好。
  萧裕出主意:“尚书省令史萧玉和完颜宗本关系一直特别密切,人所共知。现托辞萧玉告发诸人谋反,朝内外肯定相信,可按籍诛杀这群人。”谋定后,完颜亮遣内侍召完颜宗本及完颜宗美等人入宫,以击鞠(踢球)为名。完颜宗本等人入宫后,遥见完颜亮在楼上,刚刚下跪行拜,军士们一冲而上,快刀斩落宗本、宗美等王爷的脑袋。见宗本已经解决掉,萧裕马上派人把萧玉弄起来。当天,萧玉送客出城,欢饮大醉,不省人事。昏沉之间,他被军士送到萧裕家一间小黑屋子看管上。傍晚,萧玉酒醒,望见自己身处可疑之地,屋外又有军士看守,认定自己是受别人陷害被关入囚牢要杀头,就以头碰壁,大哭大嚎:“臣未尝犯罪,家有七十老母,可怜可怜我吧。”萧裕听闻,忙过来看,见萧玉这个孙子样,也乐了。他入屋后,附耳对萧玉说:“皇上认为完颜宗本诸人不可留,今已诛之,欲加以谋反之罪,令你上告其事,款状我让人替你写好,如果你答应,富贵荣华,立时便来!”萧玉连想也不想,立刻答应。
  萧裕拉着萧玉入宫,忙向完颜亮复命。完颜亮大喜,马上下诏,派人驰赴各地,杀东京留守完颜宗懿等金太宗诸子诸孙共七十多人。金太宗由此血脉全绝,一个不剩。
  完颜乌达得知皇帝已开杀戒,赶忙入宫进言:“完颜秉德数与完颜宗本欢会,指斥陛下,并对完颜宗本说皇位最终会归于他。”即使完颜乌达不说此话,完颜亮也饶不了完颜秉德。金熙宗被杀后,秉德那一刻的怔忡,已经带给他宗族灭门之祸。于是,完颜亮下诏诛杀完颜秉德宗亲三十余人,这种完颜秉德不是别人,乃金国开国元勋宗翰(粘罕)的孙子,至此,“(完颜)宗翰后亦绝”。
  “金主(完颜亮)又杀诸宗室五十余人。”四年后,完颜亮又杀韩王完颜亭。完颜亭,是金兀术(完颜宗弼)的独子,本名孛迭,为人勇猛无敌,“击鞠为天下第一,常独当数人”,小伙子是个运动冠军。完颜亮未当皇帝前,与完颜亭同行于路游玩,遥见一群野猪,完颜亭就对完颜亮说:“看我以铁锤杀之!”言毕,奋锤遥击,洞入野猪肚子,大猪应声倒地毙命,“终以勇力见忌焉”。瞎显摆武艺,终于被完颜亮“惦记”,派人诬称他谋反逮捕。捆起后,卫士用脚猛踹完颜亭裆部,使得这位王爷活活痛死。又隔几年,完颜亮仍旧不放心,派人又杀完颜亭的两个老婆及其惟一的儿子完颜羊蹄。所以,金兀术也绝后。
  可悲可叹的是,金太宗、完颜宗翰(粘罕)、完颜宗弼(金兀术)三人,皆是灭亡北宋的当事人。两宋汉人天天讲“复仇雪耻”,这三人毫发未伤。金兀术,兀术在女真语是“头”之意,粘罕,在女真语是“心”之意,完颜亮对皇族开刀,击“头”挖“心”,不可谓不狠。天道好还,殊不料三人的后代成百人皆为同为一族的皇帝完颜亮诛杀成绝,真真让人浩叹!除此三人以外,一直在陕西等地侵逼宋朝的金帅撒离喝,也被完颜亮族诛。
  由于恼怒宴会时金太祖的妃子总坐在亲妈大氏上位,完颜亮又托事杀掉这位太妃及其儿子任王。
  大杀宗室后,完颜亮赏功,以萧玉为礼部尚书,萧裕为尚书左丞,进完颜乌达为司空。而后,他又转告萧裕,让他上表,进言自己纳各被杀宗室妇女入宫中。老萧闻此也踟蹰,“近杀宗室,中外异议纷纭,奈何复为此等事!”身为侫臣,思来想去,最终萧裕仍具奏,皇帝完颜亮“从善如流”,相继纳本为他堂姐妹甚至长他一辈的同宗妇女入宫,肆为淫乱。
  完颜亮为人,颇似隋炀帝杨广(他被弑后也被恶谥为“炀”),“为人善诈饰,初为宰相,妾滕不过三数人。乃践大位(当皇帝),逞欲无厌,后宫诸妃十二位,又有昭仪至充媛九位,婕妤美人才人(各)三位,殿直最小,其他不可举数。”此位,在性行为方面,完颜亮也可称古代帝王中最前卫的“人才”,什么群交、3P、孕妇癖、granny sex,等等,史不绝书,读者大可看明人写的话本《金海陵纵欲身亡》,内容大多由正史《金史?后妃传上》推演而出,在此不赘述。当然,君子耻居下流,成王败寇,作为失败者,污点总会被人加倍放大。如果完颜亮到最后成为“成功者”,如唐太宗一样,弑兄杀弟逼嫂霸弟媳,也是小小瑕疪,被后人“选择性”地遗忘。
  天德四年,距杀金太宗子孙一年不到,完颜亮又派人勒死了他的“功臣”完颜乌达。这位完颜乌达本来升官发财,难免得意忘形。一次早朝,看外间阴云密布欲下大雨,他忖度完颜亮不会视朝,自己就先离朝回家,见左丞相都走了,“百官皆随之去”。不料,完颜亮那一日按时升朝,见朝堂空无一人,大怒。问侍卫原由后,知道是完颜乌达率百官离朝,心生厌恶,马上下诏贬其为节度使离京外任。不久,完颜乌达的淫荡老婆入宫又与完颜亮“弄那事”,完颜亮深喜这位mature lady娴熟的床上技巧,索性派人缢杀完颜乌达,纳其妻入宫为“贵妃”。
  又过了两年,金贞元二年(公元1154年),完颜亮又杀掉最早与他合谋帝位的“老战友”、时任尚书右丞相的萧裕。不过,这位萧裕并非是完颜亮主动要杀他,确实是自己找死。本来,完颜亮侍萧裕甚厚,萧裕“自以专擅权势,虑金主(完颜亮)疑已,又以金主嗜杀,恐及祸”,就想先下手为强,与几个人密约,谋立已经亡国的辽朝天祚帝的孙子。事情未成,被西北招讨使萧怀忠告发。完颜亮闻知骇惊,起初根本不信。逮捕萧裕后,他遣宰相按问,萧裕“即款伏”。至此,完颜亮仍不尽信,亲引萧裕于前问之。萧裕倒是快人,回言:“大丈夫为事至此,岂能不认!”完颜亮问:“朕哪里得罪你,竟然做谋反之事?”萧裕答:“陛下与唐古辩和为臣我三人共约生死,定下大事,但不久唐古辩以强忍果敢被杀,臣心皆知之,恐自己也不得其死,所以谋反,以求侥幸免死。此外,太宗子孙无罪,皆死于臣手,臣死亦晚矣!”
  完颜亮叹息,“杀太宗诸子,岂是你一人所为,朕出自国家日后大计不得已为之……我与你自早相识,情好不辍,今可饶你一死。”萧裕倔强,表示:“久受陛下宠遇,我深知错谬,悔恨何及!”坚持请死。完颜亮也落泪,以女真结义风俗,用刀割自己左臂出血,取血涂萧裕之面,哭言道:“你死之后,当知朕根本无疑你之心!”
  完颜亮“哭送(萧)裕出门,杀之”。并下诏诛杀牵涉案件诸人。
  过了数月,已是一方大吏太原尹的“功臣”额垺楚克也因招算卦人为自己卜命,妄谈休咎,算卦人上告,完颜亮下令斩杀这位老粗,焚后投骨于水。至于拥完颜亮为帝并首刃金熙宗的思恭,后来因屡屡参问完颜亮嫡母徒单太后,惹起猜忌,恰逢思恭出讨叛乱无功,被完颜亮下诏逮捕族杀。
  与完颜亮一起弑金熙宗的,只剩下大兴国和完颜亮妹夫坦贞。大兴国功大,完颜亮后来授其为崇义军节度使,赐名邦基,所以大兴国又名大邦基,意为“立邦之基”。他时时得赐黄金宝物,家财无数。完颜亮侵宋被弑后,金世宗继位初,也只是把大兴国夺官,追还赐物。坐稳帝座后,金世宗念起大兴国旧恶,把他在金熙宗陵前碎剐。
  完颜亮妹夫坦贞活得最久,金世宗继位于中都,还下诏以坦贞之女为皇太子妃,任坦贞为太原尹。地方任上,坦贞大肆贪污,累赃巨万,终被降官。又隔了几年,金世宗“虑久远,终不以私恩曲庇”,思虑再三,才下诏诛杀坦贞夫妇及其二子,“而宥其诸孙”。坦贞的一个外孙,就是后来的金章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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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57   文才武略兴规模――改制迁都的完颜亮
  完颜亮即位之初,就有“天下一统”的野心,便想把京城从当时的上京会宁(今黑龙江阿城)迁到燕京(今北京)。迁都大事,女真贵族自然不赞成。皇帝毕竟是皇帝,完颜亮下令在燕京大修宫室,并于贞元三年迁都于燕,“改燕京为大兴府,号中都为中京,会宁府为北京,汴京开封府为南京,而旧辽阳府为东京,大同府为西京如故”,并削会宁的“上京”之名。所以,今日北京之盛,肇自当年的金帝完颜亮。
  完颜亮迁都,意义重大。金朝上京偏在一隅,不利于中央政府的统治,南迁燕京,可以周知四方之政,免去鞭长莫及之失,又可使水陆运输和物资输送问题得以解决。离开上京,完颜亮也有摆脱旧时代阴影的企图在里面,如此女真老巢,被杀皇族的冤魂索绕,新皇本人呆在那充满血泊的宫殿中肯定不爽。迁都,不仅仅沉重打击了阻碍汉化的女真残旧势力,其实也大大促进了金国向“文明”国家迈进的步伐。为了把事作绝,完颜亮又命人把包括金太祖在内的金朝“始祖以下十帝陵”尽数内迁到燕京大房山营,并派人尽毁上京宫室和大族豪宅,“仍夷其址而耕种之”。这样一来,全然断绝女真贵族回老家的念头。
  此外,由于女真人户的大批南迁,屯田户们计口授田,官取其租,生产关系完全脱离了昔日奴隶制而变为租佃制,大大小小的女真头目变成了私人地主,“封建化”过程得以一蹴而就。
  改制方面,完颜亮对中央集权制进一步深化,改金熙宗时代的“三省六部制”为“一省六部制”,废掉三师、三公这些能真正威胁皇权的职位,把它们变成荣誉性的虚衔,只保存尚书省,并由皇帝本人直接掌控。同时,他还废除金国一直实施的元师府,依辽宋汉制改为枢密院,军权也归于皇帝掌握。所以,完颜亮的官制改革,皇权一统,不能不说是金朝政治制度的一大进步。
  在此,摘述一下女真旧制中的主要官名:
  都勃极烈,总治官名,犹汉云冢宰。
  谙版勃极烈,官之尊且贵者。
  国论勃极烈,尊礼优崇得自由者。
  胡鲁勃极烈,统领官之称。
  移赉勃极烈,位第三曰“移赉”。
  阿买勃极烈,治城邑者。
  猛安,千夫长。谋克,百夫长也。
  诸飐“详稳”,边戍之官。
  诸“移里堇”,部落墟寨之首领。
  乌鲁古,牧圉之官。主
  斡里朵,官府治事之所
  完颜亮是个完全汉化的金朝帝王,他的统治思想自然也是想以“中华正统”自居。为此,他曾对臣下讲:“朕每读《鲁论》,至于(孔子)‘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无)也’,朕窃恶之,岂非渠(孔子)以南北之区分、同类之比周而贵彼贱我也”,因此,于他而言,“夷狄”身份的泯除,只能是一统天下后才能达至。当他读毕《晋书》中的《苻坚载记》,也大叹:“(苻坚)雄伟如此,秉史笔者不以正统帝纪旧之,而以列传第之,悲夫!”大发不平之意。因此,一个偏执的念头在他头脑里越来越清晰:“自古帝王混一天下,然后可为正统”,正是此种宏伟理念,促使他日后想先灭南宋,再灭西夏和高丽,想使天下最后成为“一家”。当然,慕羡江南繁华,思念高宗丽妃刘氏,史书虽载,应该都是完颜亮的小想法,这位皇帝毕竟见过大世面,不会因柳永一首词或高宗手下一个美女而发动庞大的战争。
  金世宗得位后,组织人编修《海陵庶人实录》,笔杆子自然“愤”笔疾书,大揭前帝“罪恶”,“海陵(完颜亮)被杀,诸公逢迎(金世宗),极力抵毁(完颜亮),书多丑恶”(元人苏天爵语),即使是在金朝晚期,金臣自己也讲:“我闻海陵被弑,而世宗皇帝立。大定三十年,禁近能暴海陵蛰恶者得美仕。史官修实录,诬其淫毒狼骜,遗臭无穷。自今观之,百可一信耶!”
  宗教方面,完颜亮也严加控制,他本人倒是“唯物主义者”,对当时最为流行的佛教大力禁抑。贞元三年,磁州和尚法宝要外出远游,金朝大臣张浩、张晖数去寺庙慰问、挽留。知道此事后,完颜亮召三品以上大臣悉于朝堂会集,当廷责斥二张:“闻卿等到寺庙,和尚法宝居正座,卿等皆侧坐于傍,又跪拜乞留,殊无大臣风范!如欲拜礼,亦应尊礼张通古这等德高望重的大臣,岂有向和尚屈膝之理!”完颜亮立命卫士抓了和尚法宝上殿,严辞诘问。大和尚虽然牛逼,也知道皇帝杀人不瞪眼,“战惧不知所为”,跪在当地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剩下哆嗦。完颜亮见状大笑:“长老当有定力,你倒怕起死来”,命卫士当廷打张浩、张晖各二十大板,老和尚倒霉,“仗二百”。老屁股被打飞,短时间再不能云游四方。
  家族方面,完颜亮对母亲大氏至孝。贞元元年,大氏病重,临终,言称自己以不能见大姐徒单太后为恨,并要求完颜亮在自己死后把徒单太后从会宁迎至中都奉养,“事徒单太后如事我。”贞元三年,完颜亮亲自于中途迎接徒单太后,先命左右持捧两根大仗,然后跪在徒单太后面前说:“亮不孝,久失温情,愿痛笞之,不然,不自安。”徒单太后也感动,亲自掖扶皇帝儿子,“民间有子克家犹爱之,况我有子如此!”母子二人,暂归于好。
  文才方面,完颜亮自是一代大家,恰恰其身为帝王,字里行间凭添常人不能有的雄豪之气。宋人刘祁在其《归潜志》一书中说得比较中允:“海陵庶人,虽淫暴自强,然英锐有大志,定官制、委令皆可观。又擢用人才,将混一天下,功虽不成,其强至矣。”
  为帝之前,完颜亮的小诗清丽可喜,比如《驿竹》诗和《见几间有岩桂植瓶中索笔赋》:
  孤驿萧萧竹一丛,不同凡卉媚春风。我心正在君相似,只待云梢拂碧空。
  《驿竹》
  绿叶枝头金缕装,秋深自有别般香。一朝扬汝名天下,也学君王著赭黄。
  《见几间有岩桂植瓶中索笔赋》
  自然挥洒之间,顿见高洁之志。
  小词方面,完颜亮也是情深意切,意境隽永,如咏雪的《昭君怨》:
  昨日樵村渔浦,今日琼川银渚。山色卷帘看,老峰恋。锦帐美人贪睡,不觉天孙剪水。惊问是杨花,是芦花?
  当然,胸中有了纂弑之心后,完颜亮诗就有些肆无忌弹了,其《书壁抒怀》一诗,跃跃欲试之意闪烁其间:
  蛟龙潜匿隐苍波,且与虾蟆作混合,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露雳震山河。
  金正隆六年(公元1161年,南宋绍兴三十年)侵宋前夕,完颜亮在汴京新修的宫殿中赏月,云雾涌天,闭目不见,心焦气燥的完颜亮词性大发,作《鹊桥仙?待月》:
  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作许大,通天障碍。虬髯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此词之中,不仅流露出完颜亮侵宋前焦灼的心情,那挥剑斩云的豪迈也显示出他作为帝王的豪霸之气。“仔细看,嫦娥体态”,更惟妙惟肖的把主人公“寡人之疾”的嗜好不经意间透露而出。
  侵宋战争开始后,伫立于清河口巨型龙船的最高层,谛听钲鼓之声不绝于耳,完颜亮热血沸腾,挥笔写下《喜迁莺》:
  旌麾初举,正駃騠力健,嘶风江渚。射虎将军,落雕都尉,绣帽锦袍翘楚。怒磔戟剑鬚争夺,卷地一声鼙鼓。笑谈顷,指长江,齐楚六师飞渡。
  此去无自堕,金印如斗,独在功名取。断锁机谋,垂鞭方略,人事本无今古。试展卧龙韬略,果见成功旦暮。问江左,想云霓,望切玄黄迎路。
  创作完毕,完颜亮令人抄写,遍赐诸将。可惜的是,女真诸将喝酒吃肉还行,穿汉衣着汉巾也舒服,真正捧读汉文字摇头晃脑的还真没有几个。无论如何,“金印如斗,独在功名取”,短短九个词,文字间捷,用典深沉,志向豪迈,已经显示出女真皇帝的词意臻至大妙之境。
  此外,完颜亮最为人称道的一首词,当属他的雄诨大作《念奴娇?雪》
  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箱。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
  癫狂,素麟猖獗,掣断珍珠索。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
  谁念万里关山,征夫僵立,缟带古旗角。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
  貔虎豪雄,篇捭真勇,非与谈兵略。须拼一醉,看取碧空寥落。
  从词境的雄奇大气方面讲,完颜亮此词一点儿也不输毛润之先生的《沁园春?雪》。豪犷,横霸,峥嵘,狂傲,遒迈,雄鸷,景色无限的北国风光和雷霆万钧的帝王气势,均在词中渲泄无遗,令人目眩神迷!
  可惜的是,由于南侵失败被弑,完颜亮所有文翰均被金世宗及其臣下销毁殆尽,仅留的几篇诗词,还是金国的敌国南宋的文人岳珂、洪迈等人在《桯史》、《夷坚志》等笔记著述中引用得以保存,至于完颜亮其它诸多不传的作品,只能从著写《渚山堂词话》的刘霆口中得到些许消息:“(完颜)亮之他作,例倔强怪诞,殊有桀骜之气,已溢于言表,它盖可知矣。”
  总之,遍阅宋金词,可以发现,完颜亮作品确实是推陈出新、别开生面之作,其特点在于不落窠臼,用典少,直抒胸臆,没有宋人那种矫饰和书袋气,恰如辽袤北国的罡风与落雪,飘飘摇摇,飞舞不羁。所以,后世人忖度完颜亮诗词为人代写,完全是没有根据的臆度。如果是汉儒“枪手”代笔,文中难免有酸腐与局促之气,帝王龙虎的气度,绝非常人摹描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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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nliao058   处心积虑壹南北――一心侵宋的完颜亮
  公元1156年,金正隆元年,完全坐稳帝位的完颜亮接受群臣所上尊号:圣文神武皇帝。同年夏天,他颁行正隆官制,标志金朝汉化的鼎盛期到来。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完颜亮开始“废朝”,“常数月不出,有急奏,召左右司郎中省于卧内”。这位爷不上朝当然是不因为身体不好,而是因为太好,肉类食物吃得又多,性欲旺盛,天天在女人肚皮上消磨青春荷尔蒙。
  这年阴历六月庚辰日,宋朝的钦宗皇帝在五国城含恨而死,他在金国的封号是“天水郡公”。钦宗赵桓之死,有被戮和病死两说,但他的这一死亡时间与完颜亮大规模杀戮宋、辽宗室降王时间还有几年,似乎是病死。金世宗诏暴完颜亮“罪恶”的诏书,又指斥他杀害赵桓等人。无论是他杀还是病死,这位钦宗皇帝均不是安死床箦的善终。当然,赵桓之死,金人秘之,南宋并不知晓。
  贬居永州的张浚仍旧不忘朝廷和国事,认定金人肯定近期要南侵,便上疏道:
  “今日事势极矣,陛下将拱手而听其自然乎,抑将外存其名而博谋密计以为久长计欤?臣诚恐自此数年之后,民力益竭,财用益乏,士卒益老,人心益离,忠烈之士沦亡殆尽,内忧外患相仍而起,陛下将何以为策?今天下譬如中人之家,盗踞其堂,安眠饱食其间而阴伺其隙,一日之间,其舍我乎?”书奏,不报。不久,张浚又上书::“向者讲和之事,陛下以太母为重尔。幸而徽宗梓宫亟还,此和之权也。不幸用事之臣,肆意利欲,乃欲翦除忠良,以听命于敌而阴蓄其邪心,故身死之日,天下相庆,盖恶之如此。方奸雄之人,拳于富贵,分别党与,布在要郡,聚敛珍货,独厚私室,皆为身谋而不为陛下谋也。坐失事机二十馀年,有识痛心。失贤才不用,政事不修,形势不立,而专欲受命于敌,适足启轻侮之心而正坠其计中。臣愿陛下深思大计,复人心,张国势,立政事,以观机会,未绝其和,而遣一介之使与之分别曲直逆顺之理,事必有成。”古
  这下可惹恼了宰执万俟禼和汤思退,他们与高宗认定金朝并无挑衅进侵之意,张浚完全是危言耸听,下诏严禁张浚在永居不乱说乱动,斥他为“邀誉而论边事”,乃“腐儒无用之常谈”,目的在于“以冀复用”。高宗君臣,掩耳盗铃如此。不过,万俟禼“幸运”,转年即病死,没有看到张浚黑色预言成真的那一天。张浚还算好彩,没有被严罚。这一年,东平进士梁勋上书,认为金人必定举兵南侵,朝廷应该预先防备。高宗赵构大怒,亲自下诏把梁勋远贬千里之外的州军,并严诏表示:“讲和之策,断自朕志,秦桧特能赞朕而已,岂以其存亡而渝定义耶!近者无知之辈,鼓倡浮言,以惑众听,至有伪撰诏命,抗章公车,妄议边事,朕甚骇之。自今有此,当重置宪典!”由此,也道出了高宗赵构才是真正投降派幕后总头子的实情。
  金正隆二年春,完颜亮在武德殿,忽召吏部尚书李通、刑部尚书胡励、翰林直学士萧廉,很神秘又绘声绘色对三人讲:“朕昨夜做梦到天廷,殿中之人皆矮小如婴儿。忽然,我听见天帝下旨,授朕天策上将(李世民曾有的封号),命我征伐某个国家。朕受命而出,骑马出门,见周围鬼兵无数,朕向空中发一箭,众鬼兵皆大声应诺,服从号令。……惊醒之际,声犹在耳。朕忙派人去厩中看视所乘御马,浑身汗水。又取我箭袋,也发现少一只金箭。如此异梦,是否上天感应,让朕平定江南呢?”
  三个人互视片刻,马上齐齐下拜称贺。
  完颜亮仍旧故做神秘状,“戒(三人)无泄于外。”当其时,他侵宋的决心已定,只不过先找几个文臣来,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吏部尚书李通揣知完颜亮之意,接连引荐自己的好友张仲轲与马钦入朝为谏议大夫等职,盛谈南宋富庶多宝物,迎合完颜亮。昔日被金国俘虏的宋朝宦者梁珫也不是省油灯,每每在内殿向完颜亮提及高宗妃子刘氏有倾国美貌,引动皇帝南侵。完颜亮心有成算,派人简选精洁衾褥,连刘妃日后的铺盖都提先预备好。
  正隆三年开春,宋朝的“贺正旦使”孙道夫回国前,完颜亮召见,责斥南宋北押金国逃人,又责南宋在边境盗马鞍马备战,还特别责斥南宋自秦桧死后对金国态度不如以前恭敬。上述指斥,百分百都是找茬挑刺,他开始为战争找铺垫。
  一日,完颜亮召张仲轲、马钦以及校书郎田与信三个文臣论《汉书》,旁有值卫将校女真人迪实侍立。汉化的完颜亮,读书挺细,他捻起话头:“汉朝封疆,不过七八千里,今我国幅员万里,可谓是广大之国啊。”
  张仲轲人精一个,顺接完颜亮话头:“本朝疆土虽大,而天下一分为四,南有宋国,东有高丽,西有夏国,若能天下一统,才真正算得上是泱泱大国。”
  完颜亮点头。“欲伐宋国,有何口实呢?”
  张仲轲:“臣听说宋人买马修备,招纳山东叛亡之人,以此为罪,正可攻伐!”
  完颜亮脸色朗然,捻髯笑道:“前些时候梁珫对我说,宋国刘贵妃资质艳美绝人,伐取宋国,一举两得。”顿了顿,好象是自言自语,“江南闻我举兵,肯定慌忙窜逃远地吧。”说这话时,完颜亮若有所思。
  马钦、田与信忙附和:“这些南蛮,即使远窜,又能逃到哪里!臣等皆知江南道路,人员虚实,到时定为陛下宣力!”
  完颜亮扭头瞧了瞧值班的女真人迪实,问:“你敢打仗吗?”
  迪实忙施礼:“受皇恩日久,死又何惧!”
  完颜亮很满意,他让迪实落座,问这个军将对于南宋军事方面的判断:“你认为宋国敢出兵吗?如果对方出兵,你能冲锋陷阵吗?”
  迪实女真人,又是武人,拍马奉承来得不是特别快,思虑良久,他回答:“为臣虽驽怯,也敢为陛下出死一战!”
  完颜亮又问:“宋国若战,将于何地出兵?”
  迪实答:“不过在淮上待我军,应该不敢深入。”
  心得意满之余,完颜亮自言:“上天肯定助我成功”,顿了顿,他又说出心中更深的想法:“朕举兵灭宋后,过两三年,再讨平高丽和夏国。天下一统之后,论功行赏,广赐将士,大家到那时候肯定就不计辛劳了。”
  君臣几个人“纸上谈兵”,把未来美好的前景已经勾勒成“蓝图”。
  不过,金国臣子中,也有直言之臣。派往宋国的使臣魏子平入辞,完颜亮试探他的话头:“你觉得苏州和大名哪个地方好?”
  魏子平当然知道皇帝心意,但他没有附和说什么江南富丽,反而力称大名好:“北地宫室、车马、衣服、饮食皆胜一筹,江南地方卑湿,气候溽热,当然不如上国之地。”
  听魏子平这么一说,完颜亮不悦,心中怪这位臣子不解人意。
  魏子平不解人意,金国“解人意”的臣子大把。吏部尚书李通、左宣徽使敬嗣晖皆是阿谀之臣。不久,完颜亮召这两人及翰林学士翟永固、韩汝嘉四人入殿,与他们商议要大修汴京,想从燕京再迁都,以此方便南侵。李、敬二人立刻叫好,大称天时地利人和要大一统。翟、韩二学士梗直,劝谏说:“燕京兴营不久,帑藏已乏,民力未苏,岂可再耗费巨亿营建汴京?宋国通好已久,年年按时进献岁贡,如果我国兴兵,恐怕师出无名。”
  听惯了依维附和之语,登时大怒,厉声大喝:“此事非你们所知!”挥袖斥二人出殿。
  没过几个月,汴京北宋时的旧皇宫发生火灾,完颜亮正好借这个机会,派左丞相张浩、参知政事敬嗣晖(老敬因阿谀而升官)前往汴京重新大修宫室。张浩渤海大族出身,为人谨慎,谏劝中都甫成,财力困乏,应缓营汴京。完颜亮不听。临行,完颜亮又向他询问征伐宋国的利害关系,张浩不敢正面抵触皇帝,婉言道:“臣观天意,赵氏必不长久,可待其自灭。”
  完颜亮闻之愕然:“何以知之?”
  张浩言:“赵构天子,以疏属为皇储,他日必祸起萧墙,自可不烦用兵,其国自亡。”
  完颜亮“虽喜其言而不能从。”平素这位皇帝动辄以“天”说事,但其实他是个现实主义者,深知“天”是不会凭空帮他灭掉宋国的,只有血与火的征伐才可做到。
  派出张浩等人修营汴京,完颜亮不放心,又派心腹太监梁珫去监工。大公公尽心尽责,不计成本,只要最贵最好,不论金银多少。“运一木之费至二千万,牵一车之力至五百人。宫殿之饰,遍傅黄金,而后间以五彩,金屑飞空如落雪,一殿之费以亿万计。”往往完工之后,梁公公四处审验,稍有不如意,马上命人拆毁重造。面对这位骄横跋扈的大公公,张浩等人只能听之任之。
  为了进一步加紧战争步伐,金国于正隆四年(南宋绍兴二十九年,公元1159年)突然废罢用于宋金双方商业贸易的密州、寿州、蔡州、邓州等地的榷场,只留下泗州一处榷场,每五日一开。“时出不意,南北商旅,弃物货而逃者甚众,既而无所得食,渐至抄掠”,造成了很大的恐慌。
  一日,完颜亮上朝,大声对宰相大臣讲:“宋国虽臣服,并非真正遵守盟誓,近来,朕听说他们招纳我国亡叛之人,又在边地买马备战,我们不可不防。”
  以此为借口,完颜亮下令在金国辖下各族及诸路州县中籍丁充军,“凡年二十以上、五十以下皆籍之”,大肆扩充军旅,逐渐加速了战争机器的运行。“金(国)方建宫室于南京,又营中都,与四方所造军器材木,皆赋(敛)于民。箭翎一尺至千钱,村落间往往椎牛以供筋革(弓弦甲皮),以至鸟、鹊、狗、彘,无不被害,境内骚然。”
  金国罢榷场、营汴京、籍军兵,动静不可谓不大。从金国出使还归的南宋官员忧心忡忡,劝谏高宗赵构,特别提醒金国在汴京大肆营建,肯定有南侵之意,让高宗留心。高宗赵构先是一惊,然后释然:“金人营汴京,不过是修行宫罢了。”黄中回言:“臣见金人役夫数十万,行事浩大,不可能是只为修行宫。倘若金人徙都于汴京,士壮马健,数日即可驰至淮上,不可不备!”
  身为宰执的汤思退等人听说此事,反而怒气冲冲斥责黄中“惊扰圣听”。认定金国不会渝盟生事。
  年底,金国贺正旦使施宜生、副使耶律翼入杭州,南宋吏部尚书张焘接待来使。金使贺宜生是闽人,本是北宋进士,靖康时南逃,后因惧罪入伪齐,再后来就为完颜亮擢用为尚书礼部侍郎,派他为使臣去南宋。施宜生:“自以得罪北走,耻见宋人,力辞,不许。” 老施硬着头皮入南宋,心怀故国,与张焘茶饮时,见身边左右随从少,就打暗语警示张焘:“今日北风甚劲!”表面上是谈天气,实则提醒张焘:“北风”即金国要入侵。他还怕张焘不明白,又大声对身边随从吆喝:“笔来!笔来!”听上去是索取纸笔,实际上告诉张焘金人“比来”,即“马上就来”的意思。张焘聪明人,自然会意,密奏高宗赵构,提醒皇帝应该早做战争准备。
  其实,这批金使及随从,除贺宜生以外,副使耶律翼等人皆是完颜亮认真择选,暗怀任务而来,其间还有不少负有间谍使命的画工,他们沿途详尽绘制自金宋边境到南宋临安一路的详细地图、城郭、山形、地貌等等,回去后统一整理,作为金国南侵的兴兵资料。回去后,完颜亮览见杭州湖山秀美,城郭繁华,非常高兴,他让间谍画工把杭州景色制成屏风,又添画自己戒装骏马于吴山之上,题诗曰:“万里车书盍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勃勃野心,跃然纸上。
  施宜生自以为他和张焘的对话外人不知,但他身边的随从以及混入南宋的金人奸细早已把情况上报。回到金国后,施宜生即遭逮捕,被处以烹刑,全家诛死。
  这位施宜生,诗文作得极好。使宋期间,他参观五代时吴越国王钱镠的一处遗迹,有感而发,作《钱王战台》诗,诗意看似旷达、阔辽,实则充满感伤与忧愤:
  层层楼阁捧昭回,原是钱王旧战台。山色不随兴废去,水声长逐古今来。年光似月生还没,世事如花落又开。多少英雄无处问,夕阳行客自徘徊。
  字里行间,阴风森森,似乎已经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反观他青年时代一首《题壁》诗,凌云壮志,挥洒自若,自有满腔壮烈豪情:
  君子道穷志不穷,人生自古有飘蓬。文章笔下千堆锦,志气胸中万丈虹。大抵养龙须是海,算来栖凤莫非桐。山东宰相山西将,真把前功论后功。
  完颜亮方面,在内部加紧控制,“统一思想”,绝对禁止任何反对他南侵的声音。太医祁宰直谏,表示金太宗时代君明臣勇,尚不能消灭宋国,时移人异,军队素质下降,加之军旅扰民,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均不利于南伐。完颜亮大怒,立命卫士送祁宰于闹市戮之,家财全部充公。“金人哀之”。杀掉一个太医也就算了,完颜亮的嫡母徒单太后因劝阻南伐,也被完颜亮杀掉。
  先前,徒单太后有侍女名高福娘,像貌美丽,入宫通问时被完颜亮看中,色劲冲天的完颜亮把美人推倒在地就开苞。后来,云雨数度,高福娘被完颜亮“发展”为自己的眼线,专门伺察徒单太后的一举一动,无论是出去游观还是接见亲戚、大臣,高福娘皆会一五一十详细禀告完颜亮,“(高福娘)复增饰其言,由是(太后与完颜亮之间)嫌隙日深。”枕边风的添油加醋,效果最大。最早参与谋弑金熙宗的思恭家宅与徒单太后所居宁德宫相邻,他受命兴讨反叛的契丹诸部前,拜谒太后辞行,讲出自己对当前大举南伐的忧虑。徒单太后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叹息附和而已。高福娘忙入宫见完颜亮,具陈经过,编排说太后与思恭等人屏人密谋,“金主(完颜亮)疑太后有异图”,顿起杀心,就立命殿前点检大怀忠:“你去见太后,只称皇上有诏,让她跪受,立即杀掉!”
  大怀忠(真是大坏种)与高福娘等人率兵士突入宁德宫时,徒单太后与宫女正在玩牌棋。大怀忠高喝“皇帝有诏”,命徒单太后下跪,“太后愕然,”以母跪子,已是大悖礼制。刚一跪地,高福娘就从案上操起镇纸猛砸太后后脑,毕竟女人气力小,太后被砸摔伏地后挣扎又起,大怀忠上前,扯下徒单太后身上的巾带,绞住对方脖子,把太后活活勒死。杀掉徒单太后仍不解气,完颜亮命人焚尸,“弃其骨于水”,又杀太后左右十数人。事后,完颜亮封高福娘为勋国夫人,“且许立为妃”。完颜亮疑忌徒单太后,也自有其道理。女真部族本来母系势力就强大,汉化之后,从大礼上讲当朝皇帝嫡母太后在政治上处于尊显之位,如果太后真想废帝,还真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况且完颜亮本人得帝位就不正。所以,杀掉徒单太后,完颜亮最直接的感觉就是除掉了心腹之患。
  国内大事料理已毕,完颜亮在国内签军,“计女真、契丹、奚三部之众,不限丁数,悉签而起,凡二十又四万……又签中原汉儿、渤海,十七路,合蕃汉兵二十七万,仿唐制分为二十七军。”同时,金帝在国内括马60万匹,又籍诸路水手,共三万人。为了攻宋便利,完颜亮又雇用宋朝降将孔彦舟为南京留守。
  这个孔彦舟在靖康年间是北宋的京东西路兵马钤辖,金军入冠,身为宋将的他不仅不抵拒战斗,反而率所部军兵杀掠人民,劫财烧房,渡河南逃。后来,南宋要抓捕他,老孔便率兵投降了刘豫的伪齐,数度带兵入侵南宋。伪齐被废,孔彦舟仍为金人卖命,攻城掠地,杀人无算,官至兵部尚书、河南尹。这个汉族败类,不仅大德方面坏,私德也坏,“荒于色,有禽兽行”,见其妾所生的十二岁女儿姿貌秀丽,他竟然把这个亲生骨肉奸污,并苦虐其母,让她对外声称此女非老孔骨血,最终让老孔顺利把这个亲生女儿也纳为妾,“淫毒乱伦,古今罕有”。此外,下属官员欠下巨额官钱,只要把老婆送上门让孔彦舟“享用”,高兴之余,他总是大笔一挥,勾销下属的欠款。这样的一个禽兽王八蛋,对金朝一直“忠心耿耿”。由于渔色过度,孔彦舟得了脱阳症,将死之际,还不忘上书完颜亮,献策“伐宋当先取江南。”
  金正隆六年(南宋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三月,完颜亮从燕京出发,率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奔汴京而来,“自中都(燕京)至河南,所过麦皆为空”,扰民甚剧。又“诏百官先赴南京治事”。
  至此,高宗赵构方信金人极可能南侵。“乃令两淮诸将各画界分,使自为守,措置民社,增壁积粮。是时御前诸军都统制吴璘戍武兴,姚仲戍兴元,王彦戍汉阴,李道戍荆南,田师中戍鄂渚,戚方戍九江,李显忠戍池阳,王权戍建康,刘锜戍镇江,壁垒相望。”同时,高宗又下诏允许一直被贬罢的张浚“湖南路任使居住”,解除软禁。
  为了应对金人,南宋朝廷派出使臣到金国,表示说:如金朝皇帝只是排鸾驾到洛阳观花,则不须屯兵于两国边境;如果金国迁都于汴京,屯兵于宿州、亳州等地,本国(南宋)不免也要在淮上屯兵。上述举措,不是渝盟,而是为国之道,不得不如此。如果大金皇帝巡幸汴都小住,很快还燕京,本国也不会派一人一骑渡淮河置防。
  金国接待宋使,问清来意,完颜亮知道再遮掩也不是事,就派高景山、王全为贺宋生日正、副使臣,并对王全耳提面命:“汝见宋王(高宗),即面数其罪,索其大臣及淮、汉之地。如不从,即厉声抵责之,彼必不敢害汝。”又对高景山说:“你们回来后,把王全与宋主的问答一五一十具奏。”有了施宜生那档子事,完颜亮对汉人大起提防之心。
  金使一行到杭州,高宗赵构在紫宸殿正式接见。高景山进国书后,自称口吃,让副使王全代自已替金帝传言。高宗点头同意。王全升殿,面对高宗赵构,厉声道:
  “皇帝(完颜亮)特有圣旨,昨自东昏王(金熙宗)时,两国讲和,朕(完颜亮自称)当时虽年小,未任宰执,亦备知得。自朕即位后一二年间,曾差祈请使巫彶等来,言及宗属及增加帝号等事,朕以即位之初,未暇及此,当时不曾允许。其所言亲属中,今则惟天水郡公(钦宗)昨以风疾身故外,所祈请似亦可从。又念(宋国)岁贡钱绢数多,江南出产不甚丰厚,须是取自民间,想必难备。朕亦别有思度,兼为淮水为界,私渡甚多,其间往来越境者,虽严为诫禁,亦难杜绝。又,江以北,汉水以东,虽有界至,而南北叛亡之人,互相扇诱,适足引惹边事,不知故梁王(完颜宗弼)当日何由如此分画来。朕到南京(汴京),方欲遣人备谕此意。近有司奏言,(宋国)欲遣使来贺行幸南京,灼知意甚勤厚。若只常使前来,缘事理稍重,恐不能尽达。兼南京宫阙初秋毕工,朕以河南府龙门以南地气稍凉,兼放牧水草亦广,于此坐夏,拟于八月初旬内到南京,当于左仆射汤思退、右仆射陈康伯及或闻王纶知枢密院,此三人内可差一员;兼殿前太尉杨存中最是旧人,谙练事务,江以北山川地理,备曾经历,可以言事,亦当遣来。又如郑藻辈及内臣中选择所委信者一人,共四人,同使前来,不过八月十五日以前到南京,朕当宣谕此事(完颜亮此意是想趁来使之际,先把南宋的主要文臣武将先行拘捕)。若可从朕言,缘淮南地理,朕昔在军颇曾行历,土田往往荒瘠,民人不多,应有户口,尽与江南,朕所言者惟土田而已(此意是把人口给宋国,索要淮南土地)。务欲两国界至分明,不生边事。朕以向来止曾经有泗、寿州外,陈、蔡、唐、邓边面不曾行历,及知彼处围场颇多,约于九月末旬前去巡猎,十一月或十二月,却到南京,于差来正旦使处,当备细道来,朕要知端的。于次年二三月间,又为京兆,亦未曾至,欲因幸温汤,经由河东路分,却还中都去(迷惑南宋,表示只是出来游玩巡幸,不久即还燕京)。”
  自宋金绍兴二次和议以来,两国使臣到对方国家皆彬彬有礼,气氛大体上非常友好。今日,这位王全傲然立殿,对高宗赵构指手划脚,语气乖戾,惹得高宗非常不快,便对王全说:“听闻王公您也是北方世家大族出身,怎么这样没有礼貌。”至此,高宗对王全刚才信口滔滔一席话中“天水郡公昨以风疾身故”之语还没有明白过味来。
  由于事先受金帝完颜亮一再叮嘱,王全当然要表现蛮横(他本人也怕表现软弱回去后会被完颜亮烹杀),跳脚高言:“赵恒(钦宗皇帝名讳)已经死了!”
  闻此言,高宗脸色大变,立刻站起身,转身往殿后走。王全不依不饶,依旧肆无忌惮地扬臂高叫:“我来商谈两国大事,何以置我不顾!”宋朝文臣不敢言,倒是禁卫军军官李横上前喝止:“不得无礼,有事朝廷理会。”另一个军官刘炎对宰执陈康伯说:“渊圣(钦宗)崩闻信至,应奏免茶酒之礼。”陈康伯说:“你自去陛下处奏报。”刘炎绕过大殿屏风,见高宗赵构正在哭泣。赵构虽是千古奸帝,但这些泪水,想必八九成是真,被掳的父兄得返一直是他最大的“心病”,如今,听闻大哥钦宗皇帝也死了,心中大石落地之余,忆念手足情份,高宗也觉悲从中来。于是,南宋朝廷打发金国使者还国后,立即为钦宗皇帝发丧。
  至此,金宋两国基本撕破面皮。七月间,完颜亮自汝州到达汴京。南宋诏任大将刘钦为淮南、江南、浙西制置使,节制诸路人马,屯军扬州;又召回被流贬的张浚(虽如此,高宗对张浚仍存成见:“(张)浚才疏,使之帅一路,或有可观,若再督诸军,必败事。”)张浚有人望,召其回朝,高宗也是不得已。
  另外,南宋朝廷仍作一厢情愿的最后“和平”努力,派出国使携金帛茶酒前往金国。完颜亮并不接见,只是派大臣宣谕,声称自己要带兵出讨北部造反的蒙古诸族,让宋朝国使即刻回朝,按上次高景山一行使节所称的内容办,宋国必须按期派金国指定的四位文武大臣入汴京见金帝。同时,金国拒绝宋朝使节带来的礼品。由此,宋使惶然离去。
  当月,为了消除后患,怕自己大肆兴兵后,从前被掳的北宋、辽国的皇族俘囚被人所立生事,完颜亮下令杀掉当时还活在人世的宋、辽皇族男子一百三十多人,以为斩草除根之计。
  一切部署完毕,完颜亮大宴群臣。席间,他问左丞相萧玉:“朕欲伐江南(南宋)卿以为何如?”
  萧玉马上回答:“不可。”
  完颜亮压住怒气,说:“朕视宋国,如掌中之物,何为不可?”
  萧玉答:“上天以长江限南北,舟楫非我所长。苻坚以兵百万伐东晋,不能以一骑渡江,由此知伐宋不可。”
  大怒之下,完颜亮叱出萧玉。恰巧,尚书令张浩因遣人奏事,也被完颜亮责骂,当廷施以杖刑,顺便也把萧玉押出殿外,大棍子伺侯了一顿。
  听着殿外大仗打在屁股上的声音以及两位大臣的哀嚎,金帝完颜亮对面如土色的群臣讲:“张浩大臣,有声不面奏于朕,因人转告,行事轻浮,所以要打。萧玉以苻坚比朕,真想把他舌头钉在柱上碎剐了,念其有功(指他当初诬陷金太宗诸子之事)姑且饶他。”不久,金帝完颜亮又杀劝谏他南侵的翰林直学士韩汝嘉。至此,金国上下,再无敢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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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01   序——让历史照亮未来
  公元1664年,当时已是清朝康熙三年。
  杭州。刑场。忽然有五个身穿明朝服装、头梳明朝发式的人出现于众人面前。为首的,乃南明大臣张煌言。临刑前,他写下这样一首诗:
  不堪百折播孤臣,一望苍茫九死身;独挽龙髯空问鼎,姑留螳臂强当轮。
  谋同曹社非无鬼,哭向秦廷那有人!可是红羊刚换劫,黄云白草未曾春?
  “螳臂拦车”,一般皆比喻顽固不化者。但是,反抗民族奴役的张煌言们这种“姑留螳臂强当轮”的悲壮,恰恰显示了我们中华民族百死愁绝中勃勃不屈、前赴后继的伟大精神。
  他带血的头颅,为南明历史的惊叹号点上最后浓浓的顿点!
  回顾那个崩溃的时代,在那个病态人格比比皆是的混乱社会中,甚至是慷慨成仁的自我牺牲,都会被认作是一种消极的反抗行为。随波逐流呢,又不能带来真正的解脱。于是,对于动荡、杀伐年代的读书人来说,人生变成了一种绝望的煎熬过程。
  在“亡天下”的浅层忧虑和“失身家”的深层恐惧二重夹击下,明末清初的中国士大夫阶层,面对一个即将完全倾覆的世界,惶恐之余,他们日益艰难地要做出自己的人生选择。顺从恭卑地自暴自弃,心如止水地削发为僧,弃暴力而合作地加入“新朝”——人生的道路有那么多蜿蜒和歧路,出现在血染泥泞的中华大地之上。
  无论是朱子理学还是阳明心学,在屠刀声中,在马蹄之下,它们显得那样苍白和无力。思想,在火与铁面前,有时候是那样苍白。
  衰落的年代里,如何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成为一种艰难至极的选择。
  明末清初的诗人阎尔梅这样叹息过:“嗟夫!士大夫居恒得志,人人以不朽自命。一旦霜飞水脱,为疾风劲草几人乎?”
  这位曾向史可法表达过一定要为大明朝死节的诗人,这位自诩耿耿精忠的汉人,早于张煌言十三年,已经挈妇将雏投入清朝巡抚赵福星手下做幕僚。他为了衣食家口,早早地死心塌地为新政权服务。
  这样的“聪明人”,在明末清初,不计其数。
  但是,前有史可法,后有张煌言,皆可成为阎尔梅这种卑微生命里程中“疾风劲草”的样板。
  “平日慷慨成仁易,事到临头一死难。”横亘在明末士大夫精神门槛前的死亡深渊,那样黑沉,那样深不可测。人生的惰性和畏懦,也实在难以超越。他们要克服的,不仅仅是精神危机,而是累及身家性命的沉重肉身。于是,洪承畴、吴三桂、尚可喜、孔有德、冯铨、孙之獬们,这些病态的“清醒者”,确实能成为晚明士人的“表率”和“借口”。
  文人士大夫内在的号称“坚韧”的精神意识,最终匍匐于外力的刀锋利刃之下。时代的解体,正是以这些“中坚”为攻破点开始。
  即使如此,自1618年(万历四十六年,后金天命三年)至1664年(康熙三年)的四十六年间,有名有姓背明降清的“贰臣”,有一百三十六人。但是,死于抗清殉明的忠臣孝子,却多达三千七百八十七人。这个数字,不是明末遗民杜撰,而是乾隆清政府《胜朝殉节诸臣录》的官方统计数字(胜朝,是指被灭亡的明朝)。
  中华忠烈,真是不绝如缕。所有这些人,或为封疆大臣,或为布衣文士,国难之时,他们皆临危不惧,挺身赴难,百屈不挠,杀身成仁。
  所以,史可法、高杰、夏完淳、陈子龙、张名振、瞿式耜、张同敞、张煌言,这样的系列人物,象征着我们中华民族精神内省的核心驱动力。
  英雄们个人的牺牲精神和笑对死亡的大无畏,成为我们民族精神最宝贵的财富,并且丰富了我们中华民族的终极体验。
  这种冒死不顾、为义殉身的宏大景象,极大拓展了作为伟大民族的想象力和视野,已经定格为统一的大一统民族国家不可或缺的精神核心。
  希腊哲学家伊庇克泰图斯讲过:“……伦理的力量,能够而且必将产生幸福、平安以及美好的感觉……只有一种途径能抵达幸福的彼岸,这就是超脱所有道德中立的价值观。”除了宗教以外,人性是无法超脱和超越的。战争中的红尘世界遍是陷阱与屠坑,肉身破灭与精神超越正是考验勇气和道德的最佳试金石。
  死亡,对于每个人来讲,都是无法逃遁的。大无畏的牺牲和求死渴望,成为永恒者光荣的涅槃。而眷恋贪生的依顺,成为变节者和贰臣的邪恶劫火。
  可以想象,所有的南明殉国者,他们临终的思想状态皆是一种高尚的怜悯。在死亡面前,他们感受着幸存同胞、敌人、变节者的悲苦,俯视着芸芸众生的蝇营狗苟。那是一种怎样超越人类二元性的心如止水的状态啊。
  所有的苦难和折磨,所有呼啸而至的白刃和炮石,在这种超脱凡俗的伟大精神面前,变得那样苍白无力。
  精神的伟大,超越了苟活生存的微渺智力。
  所以,明末清初那些反抗民族奴役的烈士,会永远成为我们中华民族不朽的荣光。正因他们的存在,中华国家短暂的四分五裂,因停滞而产生的遍体鳞伤,甚至政权一时间的分崩离析,都能在强大的民族精神力量下得以愈合创伤。
  一切的幻像背后,是我们坚不可摧的信念。而这种信念所依凭的英雄个体,势必成为真正的不朽者和中华文明永恒的旗帜。
  正因为仁人志士的示范,我们古老的帝国才没有成为霸业的化石,也没有沦落为中空的巨大历史残骸。
  一个朝代土崩瓦解了,一代又一代凤子龙孙被抛入了历史的深渊,但鲜活沸腾的灵魂,却从帝国死亡的躯体上腾然而起,引导我们进入更加光明的涅槃的另一端!
  (本部南明史,在少量涉及李自成、张献忠二人的评价部分方面,作者主要采用当时“官修”史书的资料。李自成内容的参考书目包括《崇祯长编》、《明亡述略》、《烈皇小识》、《槐国衣冠》、《赤眉寇略》、《大行骖乘》、《疆场裹革》、《甲申传信录》等时人笔记;张献忠内容部分的参考书目包括《蜀碧》、《鹿樵纪闻》、《蜀警录》、《墨堂丛语》、《圣教入川记》、《蜀龟鉴》、《蜀破镜》、《行朝录》、《甲申朝事小记》、《荒书》、《三垣笔记》、《客滇述》等时人笔记。作者观点与解放后主流史学界观点有所不同,或有偏颇之处,希望读者鉴察。)
  赫连勃勃大王
  2007.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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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02   半明半灭大明朝——崇祯帝的自杀和凤子龙孙的下场
  公元1644年,明朝崇祯十七年,阴历三月十八日。
  北京紫禁城内。乾清宫。
  座中三人,一男二女,正郁郁饮酒。
  男人三十多岁,身材中等,面容清秀,神色倦怠。他头戴乌纱折角向上的翼善冠,身穿明黄的盘领窄袖袍,前后及两肩,各织有晃人眼目的金盘龙,一条以金、琥珀、透犀镶嵌的玉带束于腰间,脚登皂皮靴。如此装束,非皇帝莫属。不错,此人,正是大明朝的崇祯皇帝。
  在他对面,侧坐着两个女人。一位是皇后周氏,一位是贵妃袁氏。
  两个女人皆是盛装。周皇后头戴双凤翊龙冠,冠上满缀金玉、珠宝和绝色翡翠,一金龙,二翠凤,口衔珠滴,摇摇颤颤。身上,她着真红大袖霞帔,红罗长裙,红褙子,绣着织金云霞龙纹,铺翠圈金,饰以珠玉坠子,华丽无比。袁贵妃头戴鸾凤冠,附以翠博山,大珠莹耀,花钗横斜。她也穿金绣鸾凤的真红大袖霞帔,红罗长裙,只是衣服的图案用织金及绣凤纹,不用明黄线,没有云龙纹。
  难道是崇祯帝后贵妃的天地一家春欢饮吗?不,这是三个人的生死诀别时刻,他们正在喝断头酒!
  北京城外,一整天下来,忽而黄沙障天,忽而凄风苦雨,忽而冰雹雷电。但是,最震人耳目的,是城外李自成农民军震天的呐喊杀声和轰隆隆的攻城炮声,震耳欲聋。深处皇宫内殿,仍然能不时感受到剧烈的颤抖。
  静默许久,崇祯帝尽饮一杯,瞠目对周皇后和袁贵妃说:
  “事已至此,只有一死!”
  看到崇祯皇帝眼中的怪异凶光,娇小艳丽的袁贵妃顿时间惧从心起,鬼使神差一样,她忽然抛杯跳起,转身离席欲逃。
  崇祯帝拔出腰间宝剑,趋身上前,一剑正捅袁贵妃后胸。美人顿时香消玉殒,血流遍地。
  周皇后脸色煞白,不过,毕竟母仪天下多年,还能做到临危不慌。她慢慢站起,向崇祯帝深施一礼,低声说:“臣妾向陛下诀别!”言毕,未等崇祯帝开言,周皇后匆匆回到自己的坤宁宫。
  国破家亡之际,这位大明朝皇后并无任何多余的言语,连遗言也没给宫女们留下一句,平静地以白绫上吊自杀。在她深沉的一声叹息过后,是颈骨断裂的可怕声音。
  不久,已经有些醉意的崇祯帝摇摇晃晃赶到坤宁宫,望着吊在殿中的周皇后尸体,他忽然放声大笑:“死得好!死得好!”……
  十七年的皇帝生涯,对于崇祯皇帝来讲,只能用杜甫一句诗来概括:艰难苦恨繁霜鬓!
  除诛杀魏忠贤一事略显崇祯帝的“英明神武”外,他继位后的每一步,几乎是步步皆错,一步一步带着他的大明国走向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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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03   屋漏偏遭连夜雨——内忧外困下的崇祯帝
  崇祯帝朱由检,是明光宗第五子。由于早年丧母,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可信赖的家人,他在童年所遭受的孤独感、被遗弃感、挫折感,决定了日后他成人之后那种猜疑、偏激、固执的性格。
  崇祯帝惟一比他同父异母哥哥明熹宗强的,是他酷爱读书,从小一直受着正统的儒家教育。
  继位后,崇祯帝药到病除,轻而易举地铲除了魏忠贤阉党毒瘤。放松之余,骄矜之气溢满胸膛,他顿觉自己是个天纵英明的帝君。
  自损栋梁——枉杀袁崇焕
  登基之初,由于早闻其名,崇祯帝对袁崇焕非常信任,命其以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崇祯元年秋八月,袁崇焕入京觐见,在皇帝面前许诺五年之内可恢复全辽境土。崇祯帝更是闻言大悦。
  崇祯二年(1629年)夏七月,袁崇焕至旅顺,杀掉了皮岛的明朝大将毛文龙。崇祯帝闻毛文龙被杀,登时大骇。如此方面镇将被杀,确实出乎意料。但由于当时正倚重袁崇焕,崇祯帝只得优旨褒答,认定他杀得好,并下诏宣谕毛文龙罪状。后来,这反而成为袁崇焕被杀的一条罪名:擅杀大将。
  当时与后世,均有好事者认为,袁崇焕杀毛文龙,是中了后金的反间计,自剪羽翼,亲痛仇快。这些人往往以东江镇日后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等人叛明降清为口实,认为皆是由于毛文龙之死引致。其实,袁崇焕杀毛文龙仅仅几个月,皇太极就从长城逾入内地,为此,袁崇焕急忙携军救援。
  崇祯帝偏中皇太极“反间计”,自毁长城,杀掉了袁崇焕。如果袁崇焕不死,依他的指挥控制能力,东江镇兵将肯定会被打造成为一支恢复辽东的劲旅。而假如毛文龙不死,这个跋扈明将必定会叛明降清,日后也不会被附于袁崇焕传后,而肯定会被乾隆帝编入《贰臣传》。
  毛文龙被杀三个月后,皇太极率兵绕过山海关,由蓟镇长城的长安、龙井关、洪山口毁边墙入侵,并攻占遵化、迁安、永平、滦州四城。
  后金军忽然出现在北京城外,对北京展开围攻,即明人口中的“己巳虏变。”
  乍闻后金军逼近京师,明廷震骇,立刻调诸路兵入京来援。袁崇焕闻讯,在先派出赵率教入援的同时,即刻率祖大寿等人急赴前线,步步为营,途经抚平、永平、迁安、丰润等诸城,皆留兵营守。
  不久,明将赵率教战死消息传至,后金兵蜂拥而至。袁崇焕大惊,急引兵趋至北京城下,在广渠门外立营。虽然袁崇焕手中仅有不到两万人,但他们斗志高昂,数次与后金军交战,皆得胜而还(清人自己讲是“互有杀伤”)。
  见袁崇焕营盘坚固,无隙可乘,一直熟读《三国演义》的皇太极便欲施用“反间计”来除去袁崇焕。当时恰好营中有两个先前在城郊牧马厂被俘的明朝太监杨春、王德成在押,他遂命令汉人降将高鸿中与鲍承先两人趁黑坐在这两个明朝太监被困的营帐外,假装酒醉,放言说城内袁巡抚(袁崇焕)与大金有密议,准备里应外合。夜间,哨兵故意纵两个太监逃脱。
  这两人一回城,像兔子一样跳到崇祯帝面前,把这件“天大的秘密”讲与皇帝听。刚愎自用的崇祯帝竟然上了皇太极这种最简单诡计的当,很快就派人逮捕了袁崇焕,打入诏狱严刑拷打审问。
  袁崇焕的部将祖大寿为此惊惶至极,出城后即拥兵向辽西奔逃。幸亏袁崇焕在狱中写信召唤祖大寿,他当时才没有叛变。
  由于山海关、宁锦一线仍在明朝掌握中,加之后来的孙承宗御敌有方,皇太极只得率兵退走。北京有惊无险。
  后金退兵后,明廷开始审查袁崇焕一案。
  当时,大学士钱龙锡持正,得罪了不少暗藏的阉党成员。阉党王永光时为吏部尚书,引其同党御史高捷等人猛烈攻击袁崇焕,诬称他暗中与后金议和,擅杀毛文龙,引清兵入口。这些阉党本意是想以袁崇焕兴起一件新的大“逆案”,顺便攀引钱龙锡,于是,他们大造舆论,讲袁崇焕杀毛文龙是由钱龙锡主使。
  最终,袁崇焕本人被判凌迟,其兄弟妻子长流三千里,抄其家产归公。崇祯三年(1630年)八月十六日,刚过中秋,袁崇焕被剐于北京闹市。
  袁崇焕被杀,乃是天大的冤案,但不少无知的北京市民却信以为真,恨极了这个引狼入室的袁巡抚,纷纷上前高声责骂,甚至生食这位耿耿精忠的烈士身上之肉。
  千刀万剐,明朝就是这样对待袁崇焕这样一个大忠臣。
  被杀前,袁崇焕作《临刑口占》,依旧对大明朝忠心耿耿: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仍旧守辽东。
  大英雄被剐之时,紧咬牙关,欲哭无泪,只能仰望苍天,让冤报叹息回荡于自己的胸腔之中!
  可笑又可悲的是,崇祯帝至死不悟自己中了皇太极反间计,甚至连入清后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明末大才子张岱(写《陶庵梦忆》那位),也在书中把袁崇焕列为明朝逆臣。最终为袁崇焕“平反”的,竟然是“鞑子”皇帝乾隆。这真是个历史的黑色幽默!如果罗贯中地下有知,知道自己的《三国演义》多少年后被后金的首领皇太极当作“兵书”来使,以“蒋干盗书”为原型让崇祯杀掉大明顶梁柱袁崇焕,罗老先生肯定会在地下愤怒高呼不已。
  遍地烽烟——以油浇火的“平贼”
  崇祯帝继位以来,用人不当,自然是不可推卸的主观责任,但罕见的自然灾害,也是明朝灭亡重要的客观原因。坏运气,是每个王朝灭亡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之一。
  首先,从朱由检继位的第二年,即公元1628年,陕北突遭大旱。十余年间,陕西、山西、河南、河北、江苏、山东,无年不旱。倒霉的是,大旱相继,蝗灾与瘟疫接踵而至,赤地千里,十河九干。由于乏食,最终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天灾人祸,小民无生路可寻,加之官员贪污,苛捐杂税,横征暴敛,只能走一条路:造反!
  同时,明朝发展到晚期,土地高度集中,宗室、勋戚、官绅地主对土地的兼并愈演愈烈,贫者益贫,富者益富,社会的两极分化达至惊人地步。而自嘉靖帝(世宗)开始“竭天下之财以奉一人”,万历帝(神宗)变本加厉,天启帝(熹宗)有样学样,明朝财政面临崩溃的境地,只得通过不断加派赋税来榨取民财。各级官吏巧取豪夺,竭泽而渔。由于农民纷纷抛荒逃散,造成水利失修,河患日甚,恶性循环下,天灾人祸不绝。军制方面,更是法久弊生,军屯、商屯均有名无实,士兵被拖欠军饷,已经没有什么战斗力。诸大将除身边亲兵可用外,基本上没有可信得过兵校。军纪败坏,索饷哗变,几乎成为明末军队中的“主旋律”。
  早期的农民暴动,无非是一群想找口饭吃的乌合之众,无组织、无纪律,无任何明确目标,看似成千上万,实际上是一大帮拖家带口的饥民流民,明朝正规官军如果认真加以对付,这些人马上就会作鸟兽散。而且,领导暴动叛乱的人中,不少是当地土豪世家子弟或者是明朝边军的中下级军官,为避免事发后暴露身份连累亲族,他们纷纷自起诨名绰号。农民战争发展到中晚期,声势渐炽,首领们纷纷以本来姓名示人,“绰号”使用越来越少。
  明末农民暴动,最早当推崇祯元年延安的府谷人王喜胤(澄城县的造反规模太小,忽略不计),因当地大饥荒,他率杨六、“不沾泥”等人四处掠抢富民家里粮食,“相聚成盗”。与白水县王二会合后,这伙人已有五六千人的规模,他们攻破宜君县城,大肆抢劫一番,窜入延安一带的黄龙山。后来的“大西王”张献忠,就是首先加入王嘉胤的队伍。
  张献忠本人是延安卫人,年轻时可能在延安府当过捕役,也可能当过边兵,在榆林卫的洪承畴手下卖过力(这是他1645年在成都当“皇帝”后自吹自擂,不一定是真),但肯定的是,此人绝非一般因饥而反的顺民,应该是在衙门或军门里混过的有不少入世经验的老油子。由于在与官军作战中勇敢能杀,他自己很快有了一支武装,自号“西营八大王”,所以,相比李自成,张献忠绝对是“革命”老前辈。
  至于李自成,虽然多年来一直说他是“农民领袖”,其实他本人并非农民,而是一个下岗驿卒,是有铁饭碗吃官家饭的“城里人”。他生于米脂,小名黄娃子,成年后到圁川驿(银川驿)充当驿卒。
  明代,十里置铺,六十里置驿。本来,驿站制度原本为政府官员提供舟车、马匹、夫役、邮传方便,是很有必要的“公家”设施。随着明朝社会的全面腐化,驿站制度日益成为不少官员谋利的工具。他们往来经过驿站时,常常敲诈勒索驿站,损公肥私。明朝驿夫、马户为了应付“官家”的差事,有时甚至倾家荡产。举例来讲,大驿站一年应该供银五万,但实际发下来只有一至两千,县官自己按“倒”扣四百后,剩下的交给驿站。这一点银子,根本不够日常开支。即使如此,明政府内有人还打驿站的主意。
  崇祯二年,给事中刘懋奏言整顿驿站。他出发点不错,通过整顿、精简,可以节省国家经费开支,抵消新饷。搞了一年多,裁撤数万驿卒,共省下六十八万两左右的白银——这区区六十八万两白银,事后证明,恰恰成为明王朝灭亡的代价——由于裁减驿卒,李自成下岗,这位爷无奈之下,愤而参加农民军,“奋臂大呼,九州幅裂。”所以,七品给事中的一纸奏文,在把大明朝送入历史黑暗的深渊的进程中使劲加了一把大力。
  李自成登高一呼,饥民齐集,一天就得千把人,转掠四方。由于在政府部门做过事,他很会组织安排,十来天内就发展到数千人,往来奔窜,自号为“闯将”(关于“闯将”的名号,不少当代和明末、清朝的学者,包括姚雪垠先生在内,均认为李自成是“闯王”高迎祥手下。其实二人根本没有关系,更不是舅甥关系。他后来的老婆高氏也和高迎祥无关。“闯王”、“闯将”皆造反诨名,是并列关系,不是从属关系)。
  饥民四处造反,府县官员们都是一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是上报说是“饥民”饿极了惹事,认为到来年春天有活干有粮食有指望时,事情会自动平息。可巧,老天弄人,陕西等地连年干旱,饥荒越闹越大,造反之人越来越多。待明朝中央政府真正正视这件事时,小打小闹抢粮食的饥民暴动,已经发展成有规模有计划有组织的造反了。
  崇祯皇帝为解决问题,派左副都御史杨鹤去任陕西三边总督。
  由于刚刚经历了皇太极破边入口杀至京城脚下的危机,各地抽调了不少精锐部队抵至京畿地区。杨鹤眼见陕西各处农民军规模庞大,手中兵少剿不过来,就主张以招抚为主,提出要实实在在解决饥民的吃饭问题,然后使饥民解散,由政府发给耕牛农具,让农民规规矩矩种田当顺民。
  这种安抚策略虽然花钱多,但效果大,农民各安其业,不再会复出为盗。农民耕田有收成,生产恢复,政府可从赋税中回收银两,良性循环,应该可以解决问题。
  崇祯皇帝觉得有理,发诏照准。由于当时不少农民军已经转入山西境内,陕西只有“神一魁”农民军的势力最大。听说官家招安,自己能当“干部”,“神一魁”率着六七万人就到了宁州,正式投降,被杨鹤授予守备一职(上校团长)。入伙的饥民纷纷领取“印票”(回乡证),领银子后各自回家。
  当时,几乎陕西境内所有的农民军首领,包括“点灯子”、“满天星”这样的“老革命”,无一不受抚,得到相应官职。但是,得官后的农民军头头有的也留有后手,他们各自私留武器,占据要地,不时派人四处劫掠富户,号称“打粮”。另一方面,由于明政府只拨十万两白银赈济,杯水车薪,仍旧有大多数农民穷饿至极,这些人自然也不愿意就这样回乡等着饿死,仍旧团结在头头们身边,恋恋不去。
  在此种情况下,朝内“主剿派”群攻杨鹤一方的“主抚派”,指斥他浪费了大笔国帑,最终造成“屡抚屡叛”的局面。崇祯帝是个急性子,见花了银子不见立马成效,大怒之下罢去杨鹤官职,重新确定剿杀方针。
  剿杀之下,稍稍平息的民乱趁势又起。“神一魁”再次造反,攻占宁塞县城。不久,农民军头领们互攻,“神一魁”被杀。
  由于胆识过人的洪承畴被委任为总督,陕西农民军相继被镇压,郝林庵、“可天飞”等人逐一被杀。这位洪总督爱使招降和收买的手段,“以贼杀贼”,铁角城、锥子山等叛民大本营一一被端掉,明军斩获数万级,陕西境内,一时间基本看不见大股农民军。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农民军不是被杀光了,而是不少人遁至山西,在那里轰轰烈烈干了起来。
  当崇祯朝臣尽力镇压陕西饥民暴动的同时,皇太极在东北地区发动进攻,摧毁了大凌河城。
  大凌河之战,明军精锐数万被歼,大量先进火器丧失,损失不可谓不大。最重要的是,皇太极粉碎了明军步步为营东进的战略,迫使明朝往后退缩。
  崇祯七年(1634年),皇太极发兵二次入关打击明朝,总共进行三个多月,在宣府、大同一带大肆杀劫,掳抢百姓、牲畜不计其数,扬长而去。
  狂龙入海不回头——崇祯帝轻信农民军“投降”的后患
  见陕西境内消停一些,明廷便下令给临洮总兵曹文诏,让他带统陕西、山西诸将,去山西剿农民军。曹文诏手下兵不多,只有近四千人,立刻从甘肃庆阳开拔,经潼关、过黄河,率先击杀蒲州、河津一带的农民军。
  到崇祯六年冬,从各地调至山西、河南、河北一带的围剿官军人数,已达三万多。一直号称“英明”的崇祯帝,此时也走他前任的老路,派出不少没老二的太监公公到各部队当监军。
  明末农民军之所以被蔑称为“流贼”,就是因为这些人善于四处游走,东打一下西杀一下,让官军四顾不暇。但华北地区多为大平原,叛乱者们无险可据,无山可藏。官军势大,进攻不懈。最后,大部分农民军被压迫于河南界内的黄河以北地区不能动弹。
  见突围无望,年底隆冬时分,“闯塌天”、“满天飞”、张妙手以及李自成等人,佯称要投降,向京营总兵王朴递信。王朴和监军太监杨进朝大喜,立刻制止各部官军的围剿,向朝廷上报了六十多名即将接受“招安”的“降贼”名单,自认为兵不血刃,已经立下奇功。
  “投降”名单上人名很有意思,有的像是《水浒传》里梁山好汉的诨名,有的像是《智取威虎山》里匪徒的绰号:
  贺双全、新虎、九条龙、闯王(高迎祥)、领兵山、勇将、满天飞、一条龙、一丈青、哄天星(当为混天星)、三只手、一字王、闯将(李自成)、蝎子块、满天星、七条龙、关锁(当为关索)、八大王、皂莺、张妙手、西营八大王(张献忠)、老张飞、诈手、邢红狼、闯塌天(刘国能)、马鹞子、南营八大王、胡爪、哄世王(当作混世王)、一块云、乱世王、大将军、过天星(惠登相)、二将、哄天王(当作混天王)、猛虎、独虎、老回回(马光玉)、高小溪、扫地王、整齐王、五条龙、五阎王、邢闯王、曹操(罗汝才)、稻黍杆、逼上路、四虎、黄龙、大天王、皮里针、张飞、石塌天(当系射塌天李万庆)、薛仁贵、金翅鹏、八金龙、鞋底光、瓦背儿、刘备、钻天鹞、上天龙
  千奇百怪的人名,共计六十一名。
  明军放松警惕后,不少兵卒还与即将“投降”的农民军做起买卖来,偷出军营里军靴、棉衣、兵器等物卖与对方。
  数名农民军头领暗中早有串联,趁诈降机会大大地休整一番。然后,他们吃饱喝足,趁山西垣曲到河南济源之间黄河封冻之机,纵马狂奔,整部整部地突破黄河天险,冲出明军包围圈,忽喇喇出现在中原大地。
  由于河南地方官员没有镇压的经验,中原平地又便于驰骋,农民军犹如水银泻地一样,四处窜击,不仅席卷河南全境,而且在周遭的安徽、四川、湖广等地均处处开花。由此,局部农民战争,一下子变成了明朝政府全面的祸患。
  特别是河南连年大旱,当地人活不下去,见当“贼”能吃饱饭继续存活,不少人纷纷入伙,农民军军势益炽。
  于是,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部进入卢氏山区,与当地偷掘矿藏的“矿贼”合伙,直下湖广,连破襄阳、上津、房县等地,如入无人之境。而“扫地王”、“满天星”、“横行狼”等人西入武关,连陷山阳、镇安等地,然后北上雒南,杀向西安。待洪承畴率军来截杀时,他们南下四川,攻城略地。横行数月,农民军主力最终大多回到了陕西。
  为了统一事权,明廷任命陈奇瑜总督五省军务(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他在河南陕州会师后,统军南下,打得在均县、竹山一带活动的张献忠、李自成等部纷纷退却,转往陕西。
  大部农民军在明军的围追堵截下,误入汉中栈道险地车厢峡。由于两个多月的阴雨天气,农民军弩解刀锈,衣甲多日不干,缺粮少食,几乎丧失基本战斗力。如果明军趁势进攻,这几万人只有等着挨宰的份儿。
  情急之下,李自成、张献忠等人齐集商议,各自拿出先前抢掠的金宝,运了几十匹骡马,送入陈奇瑜营中遍贿明军上下军官。在左右力保下,陈奇瑜答应用抚招降,准备接受农民军的“投降”。
  由于朝中兵部尚书张凤翼也主抚,崇祯皇帝信之,下诏招安。结果,陈奇瑜派出明军小头目,一对一百,对“投降”农民军登记整编,准备尽遣这些人回乡安置。
  眼见大伙都成“良民”了,明军松懈,捧着农民军方面“孝敬”的大酒罐痛饮,搂肩搭背互诉衷肠,都表示不打仗好。结果,一夜之间,农民军在统一布置下忽然翻脸,尽杀安抚官(一百杀一个,太容易),夺马夺兵器后四处出击,立呈燎原之态。
  可见,明政府对农民军“伪降”、“诈降”一直没有充分的警惕性,使得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绝处逢生,化险为夷。诸部农民军脱险后,自汉中逸出,回奔陕西、甘肃攻掠。
  崇祯帝大怒,撤掉陈奇瑜,改任洪承畴为兵部尚书,总督五省军务。
  屋漏偏逢连夜雨,明军西宁士兵哗变,洪承畴不得不首先处理西宁军变。等他回来时,“流贼”们都东奔入河南。
  农民军在河南集结后,共七十二营三十万左右的队伍,各推首领,于荥阳大会,商议共拒官军事宜。
  崇祯八年初,过了一个肥年的农民军主力由河南汝宁入安徽,攻克颍州后,直杀明太祖朱元璋的老家凤阳。
  凤阳是明朝“祖陵”所在,一直没敢建城墙,怕压住龙脉。结果,正月十五元宵节,农民军蜂拥而至,杀掉当地守军数千,并派人挖掘了明帝的“祖坟”(其实朱元璋父母早就被丢于乱坟岗,皇陵仅是象征性建筑)。然后,龙兴寺和皇陵宫殿均被农民军一把火烧成白地。
  祖陵被掘,崇祯帝气得发疯,在下“罪己诏”的同时,杀掉凤阳巡抚等多名高官。然后,他调集七八万大军,发足军饷,命令洪承畴在半年内一定要消灭掉所有农民军主力。
  恰恰是在凤阳,李自成与张献忠二人结下梁子,从此分道扬镳——攻破凤阳皇陵后,张献忠俘获了在皇陵充当乐手的小宦官十二人。每次宴酒,张献忠就让这些小阉人为他吹吹打打,以乐佐酒。李自成看着眼红,就向老张索要。老张先是不给,李自成固请,多次派兵上门来索取。老张大怒,派人砸毁所有乐器,再让兵士把小宦者送给李自成。
  李自成追问乐器下落,回言张大王已经砸毁。一怒之下,李自成持剑,把十二个小阉人均捅死,以泄胸中愤恨。由此,李、张二人失和。
  崇祯帝要半年内平灭农民军,说来容易做起难。各路农民军返回秦地,饥民纷纷相从,规模几近二百万人。
  李自成率部坚持在陕西发展,并在进攻甘肃真宁(正宁)时杀掉明军猛将曹文诏,给予诸路明军以极大的精神打击;高迎祥、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等人吃尽当地粮食后,又从陕西东出潼关杀回河南。
  眼见洪承畴一个人忙不过来,明廷只得让湖广巡抚卢象升协助,让他剿东南,洪承畴专剿西北。
  高迎祥、张献忠等人东下安徽,对滁州展开围攻,卢象升立刻领兵去救,但扑了个空。
  农民军在密县、登封一带与官军交手得利后,复回陕西。洪承畴本来在甘肃打得李自成等人喘不过气来,正要集中兵力予以消灭时,明军驻宁夏固原的政府军因缺饷发生兵变,洪承畴只得赶过去救火。李自成逃得性命,奔回陕西老家。
  沮丧之余,明廷终于得到一个好消息。崇祯九年夏末,在孙传庭、洪承畴两部明军的围堵下,“闯王”高迎祥在周至被生俘。明廷立刻派人把他押解北京,凌迟处死。
  高迎祥之死,对农民军打击很大,张妙手、“蝎子块”等头目纷纷乞降。这次,他们是真正投降。可笑的是,明廷为免蹈前车之覆辙,几个农民军头目投降不久,均被交付各部官军斩首。
  李自成方面,在米脂、绥德一带休整后,本来想渡河进入山西,见明军有备,他只得率部西行,在宁夏、甘肃一带活动。
  崇祯九年初,李自成与十余支农民军联手,从秦州出发,想攻取汉中。但明朝总兵曹变蛟早已设伏,把农民军击得大败。
  见入汉中不成,李自成便转头进攻四川,攻破广元后,连克数十州县,所向披靡。见明朝政府军云集川地围堵自己,李自成出四川往北,杀入甘肃境内。
  在崇祯九年(1636年)明廷狼奔豕突追截堵杀农民军时,东北的皇太极改国号“大金”为“大清”,年号由“天聪”改为“崇德”。
  拜天大典上,朝鲜使臣罗德宪、李科二人反感这些“鞑子”们的仪式,站立不拜。皇太极大怒,但他并未杀人,而是在打发二人回国时撂下一句话:“尔国王若知逆顺,当送子弟于我国为人质。不然的话,我必兴兵,直到把尔国打服为止。”
  在动手击朝鲜之前,夏五月,皇太极先派十四弟多尔衮等人率十万大军第三次深入明朝腹地,并明示此次进攻目的只在抢掠明朝京畿地区,抢人掠物为主,不计城池得失。
  明廷以为清军会从山西入京,岂料清军选择延庆,入居庸关后,杀入昌平,焚毁了明熹宗的德陵(这位酷爱做木工活的皇帝估计在阴间也找不到木头做家具了)。
  清军数月之间遍掠畿内,五十六战皆捷,俘掠人畜二十万,于秋九月从冷口从容退军,并派人在塞上砍去树皮,以墨写上“各官免送”,羞辱胆怯的明朝军将。
  同年秋,皇太极自统大军跨过鸭绿江,对朝鲜展开大攻势。九月十日,清军挥师渡江,攻陷义州,一路势如破竹,十四日已攻破平壤,国王逃出汉城,三十日,清军占领汉阳。
  身在南汉山城的朝鲜国王无奈,在崇德二年正月三十日,只得亲自出城入清军军营投降,正式向皇太极称臣,答应如下几项条件:一、断绝同明朝的关系;二、奉大清正朔;三、每年向清朝进贡;四、把朝鲜国王世子送入清国为质子,常年呆在沈阳;五、惩处主张与清朝交战的大臣。
  还好,皇太极并未杀王灭国,订立誓约后即于二月二日撤兵,朝鲜国王率群臣跪送。
  由此,清朝再不用担心朝鲜反复,还可从这里征调人力、物力以对付明朝。
  错把懦羊当猛虎——崇祯帝误用杨嗣昌
  按倒葫芦又起瓢。崇祯帝深感朝中无干事能臣。挑来选去,他选中了杨嗣昌。
  杨嗣昌,字文弱(听这名字就不祥),武陵人(今湖南常德)。此人系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其父不是别人,正是崇祯初年力主抚议最后被革职下狱的杨鹤。
  崇祯七年,杨嗣昌任宣大总督,由于自诩知兵,他向崇祯帝上奏不少条陈,有一些确实管用,比如官方开矿招工以瓦解私矿矿徒造反等等。由于其父杨鹤病死,杨嗣昌丁忧在家。丁父忧刚要满期,其母又死。这时,崇祯帝见兵部尚书一职空缺(原尚书张凤翼畏罪自杀),就诏起杨嗣昌“夺情”视事。
  这位杨爷进士出身,工笔札,有口辩,在崇祯帝面前朗朗开言,天文地理五行兵书无所不通,确实唬住了皇帝。每次入对,君臣二人都会密谈良久,崇祯皇帝常常慨叹:“恨用卿晚!”
  面对当时“贼”满天下的局面以及清廷虎视眈眈的威胁,杨嗣昌提出“攘外必先安内”。对于剿杀农民军的策略,他提出“四正六隅”的“十面之网”,即“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四巡抚分剿而专防;以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六巡抚分防而协剿”,由此构筑成“十面之网”,让“流贼”插翅难逃。
  凭公而论,杨嗣昌的战略在理论上没什么漏洞,但坏就坏在纸上谈兵。而且,明朝各地将领、官员的执行是否到位,也是检验这种策略的“法宝”。
  要实现“十面之网”打大仗,必然要有钱,因为“十面之网”需要增兵十余万。有兵,就要有饷,饷银哪里来?崇祯皇帝已经明确告诉他:“内帑空虚”,大内无钱。这样,就只有把饷银进行摊派和转嫁。
  如果是按以前卢象升的建议实行“因粮”(即田多的地主应该多交粮),不算是坏事。要命的是,杨嗣昌病急乱投医,他改“因粮”为“均输”,即平摊在一般百姓身上。如此一来,为丛驱雀,为渊驱鱼,使得无数本来就活不下去的“良民”,铁下心加入“流贼”队伍。
  崇祯用杨嗣昌是错,而这杨嗣昌用人更是错。他认为总督河南的王家桢软弱无能,就推荐福建巡抚熊文灿代任。
  熊文灿乃大言虚妄之人,在其福建任上,专以金银财宝实施“买通”的安抚政策,招降海盗郑芝龙等人,然后“以贼杀贼”,依赖郑芝龙之力平定闽地的海贼。两广总督任内,他还是依恃郑芝龙,平灭了大海盗刘香。
  由于在闽广之地为官日久,熊文灿手中奇珍异宝无数,拿出不少送入京中权门贵府,企盼自己能久镇岭南,坐享一方富贵。
  其间,崇祯帝怀疑海盗头子刘香不是真死,就派太监以采买货物为名前往广东察验虚实,同时观察熊文灿为人。
  身为“中央特派员”的公公到后,熊文灿金山银山地招呼,留饮十日,极尽奉承巴结。特派员公公高兴,言及中原“流贼”方炽。当时老熊喝多了酒,拍案大骂:“诸臣误国!如果我熊文灿前去,岂能令鼠辈猖獗如是!”
  大公公闻言大喜,起身拱手:“我来此地非为采买货物,实是奉皇上之命观察您熊公的为人。熊公有当世大才,只有您可以杀平中原流贼。”
  熊文灿吓得一下酒醒,傻眼了,后悔得要打自己的嘴巴,情急之下,他马上凑弄出自己去中原剿贼的“五难四不可”。
  大公公也乐,说:“熊公您甭推辞了,我回去入禀皇上,倘若陛下有意,您也不能推辞大任。”
  崇祯帝知道此事,就问杨嗣昌。杨嗣昌立刻推荐,说熊文灿绝对是人才。其实,杨嗣昌对老熊为人一无所知,他在朝中的好友姚明恭与熊文灿是姻亲,劝他把老熊当成心腹助手来用,故而有此推荐。
  于是,明廷诏下,拜熊文灿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理南畿、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军务。
  熊“总理”得诏后,闻知明将左良玉兵精,立刻调其六千精兵为自己贴身护军,又招募广东当地人两千多名,携“高科技”火器赴任。
  过庐山时,熊文灿见到昔日好友高僧空隐。大和尚劝他说:“流贼不同海贼,招抚之计不可轻用。如果师出不胜,性命不保。”
  熊文灿悔得肠子发青,却只能硬头皮前行。
  左良玉乃桀骜宿将,其下属与广东兵说话如鸡同鸭讲,天天边走边互骂殴击,乱成一团。不得已,熊文灿只得打发粤兵回家,但左良玉兵又不听他指挥。杨嗣昌知道情况后,另调五千边兵归熊文灿调度。
  杨嗣昌在崇祯面前拍胸脯说:“三月平贼。”他自己确实卖力,严肃纪律,大用赏罚,加上陕西总督洪承畴、陕西巡抚孙传庭以及曹变蛟、贺人龙、左光斗、黄得功等将领有才略有勇气,在甘肃、四川等地打得李自成等部连连败退,几乎全歼农民军主力。
  自崇祯十一年秋至十三年秋两年多时间内,李自成只有百十号人在河南深山老林里瞎转悠,官府认为他非死即伤,基本不再注意他的动向。
  当时,张献忠、“闯塌天(刘国能)”、“过天星”等部农民军势大,在官军大力围剿打击下,逐渐不支。惧怕之下,他们提出要投降。
  如果遇上洪承畴或孙传庭等人,肯定不吃这一套,农民军假降诈降不是一两次,歼此“穷寇”,可谓千载一时。可巧,一直吃惯了“安抚”甜头的熊文灿“总理”见京营军民屡战屡捷,自己寸功未立,心里很急。他一到安庆,就派人去正在湖北麻城一带活动的张献忠和刘国能处招降。
  刘国能首先投降,这位庠生出身的“贼头”为母所劝,还是真降。张献忠不死心,四处流窜,他本人几乎被左良玉打死。穷蹙之下,他只得表示投降,送给熊文灿大笔奇珍异宝“孝敬”。朝中杨嗣昌听说此事,怕张献忠诈降,主张趁机剿杀。关键时刻,崇祯帝自作主张,下诏主抚。于是,张献忠在谷城外造房数百间,买地种粮,与民间交易往来,看似解甲归田,实则伺机待动。
  崇祯十一年到十二年五月间,由于张献忠、刘国能的“示范效应”,农民军头目罗汝才、“整十万”、“十反王”、“托天王”等人纷纷向熊文灿表示投降。得到同意后,这些人并非立刻被遣散,而是分营于当地驻扎“待处理”。也就是说,“受抚”期间,农民军得到了最宝贵的喘息和休整机会。特别是张献忠最富心机,在狮子大开口向明政府要粮饷的同时,本部人马高度戒备,刀不离身。
  在熊文灿及杨嗣昌等人斡旋下,张献忠得地,得官,得关防。罗汝才(绰号“曹操”)在房县倒没有索饷,但其所部一直保持战时编制,只是暂时不打官军不掠民财而已。
  一直杀气腾腾搞“十面三网”杀绝农民军的杨嗣昌,看主子崇祯皇帝脸色,也附和起熊文灿主抚招降。当时,也有头脑清醒的地方官如郧阳抚治戴东渂密奏,希望朝廷下令让农民军缴械,然后乘机剿杀,以绝后患。对此建议,崇祯朝廷未尝不想。但边警忽起,皇太极的清兵嗷嗷而至,明廷一时间顾不过来,没有认真对付这些闭齿似瞑的群狼。
  崇祯十一年(1638年)秋八月,极擅用兵的皇太极自己统领一军在大凌河一带做出大举进攻状,把不少明军牵制在自己附近。同时,清军真正入侵的主力在豪格、岳托以及多尔衮率领下,分成数队,远攻明朝内地。
  岳托一军直奔密云,破边墙而入。依理讲,密云的墙子岭长城隘口十分险峻,但守此处的明朝总兵吴国俊正给派来军中当“监军”的邓公公过生日,兵将们大多正排队叩头祝寿,痛饮寿酒。清兵来袭,明守军猝不及防,故而任由辫子兵们一鼓作气杀入长城以内。多尔衮所部进展也顺利,在青山关口破墙而入。两部清军于通州会师,弃北京不攻,到涿州后再分成数部自北而南,在华北平原上纵情驰骋蹂躏。
  崇祯帝赶忙下令京师戒严,命令各地人马赶来勤王。
  清军此次来,算起来已经是第四次入口侵掠。此次防御作战的重任,落在了宣大总督卢象升身上。
  卢象升,江苏宜兴人,天启二年进士。虽然文士出身,但这位白皙颀长的俊雅男子善骑射,娴将略,能治军,乃真正的文武全才。自崇祯六年开始,卢象升以按察使身份在山西等地“讨贼”,屡立战功,成为农民军最惧与之交战的方面大帅。清军入口时,卢象升正丁父忧,闻难奉诏,穿孝服督师。
  听闻朝内杨嗣昌和太监高起潜暗中主持与清廷和议,卢象升痛心疾首,入京见崇祯帝慷慨主战。心中无底的青年皇帝闻此,为之色动心壮,发内帑万金犒军,支持他与清军正面交战。
  由于主和的兵部尚书杨嗣昌和太监高起潜暗中阻挠,卢象升的军事计划多不得实现。他当时名义上是总督“天下援兵”,其实手中不过一万多兵马。由于不久陈新甲(原宣府巡抚,也被“夺情”视事。此时恰好杨嗣昌、卢象升、陈新甲三位重臣,皆是孝服在身,其兆不祥)又至昌平,卢象升只能又分兵马与他,这使得自己军力更单薄。
  面对汹汹而来的清军,卢象升主张合集数路援军,齐锐共击清军,崇祯帝不纳。无援无饷之下,卢象升手下只有几千疲卒,在巨鹿附近屯兵。
  畿南三郡父老闻言,苦请他召集民兵,休整再战。卢象升感泣:“自从我与流贼相战,数十百战未尝败绩。今手下仅疲卒五千,大敌西冲,援师东隔,事由中制,加之食尽力穷,死在旦夕!死则死尔,为国为民,我不愿连累百姓遭兵。”乡野村民闻言,哭声雷动,纷纷捐出家中仅存的口粮给卢象升当军粮。
  阴历十二月十一日,卢象升进至贾庄。当时,太监高起潜拥关宁铁骑重兵在五十里以外的鸡泽(地名),卢象升派人求援,高公公怯战不应。
  卢象升行至蒿水桥,突遇大队清兵,双方遂战。从半夜战至天明,清军铁骑数万,里三层外三层把卢象升几千明军包围。卢象升指挥兵士,拼死力战。“自辰迄未(六个小时),炮尽矢穷”,最终明军士兵皆战死,惟剩卢象升一人,身中数创,仍旧手提三尺剑,亲手杀掉数十清兵。刀剑矛枪之下,卢象升壮烈殉国。
  对于如此战场牺牲的大明烈士,太监高起潜逃回城后,竟掩盖他的英勇战死的事迹。杨嗣昌小人,也想上报“下落不明”来阴构卢象升“临阵逃脱”。最终,当地父老寻得大英雄尸身,杨嗣昌竟然连扣了八十多天,不验尸,不上报,仇及死人,真是奸刻大阴。
  卢象升殉国时,年仅三十九岁。其后,其家族死于国难者一百多人,可谓一门忠烈。
  清军大掠河北后,呼啸奔驰至山东,四处杀掠,并攻陷坚城济南,生俘明朝宗室德王朱由枢。清军在济南展开大屠杀,近十六万人被杀,整个城市被抢个精空。
  这时候,各地的明朝勤王军已有十来万人,由大学士刘宇亮以及陈新甲统领。明军人虽众,但他们怯生生一路尾随清军,根本不敢进攻。
  转年二月,多尔衮等人携无数金银财物及数十万被掳汉民、牲畜,自天津渡水还东北。明将皆远远观望,没有一部敢于趁清军半渡运河时出击,眼睁睁看着清兵满载而去。
  此次冀鲁侵掠,清军克七十多座城池,杀明官明将一百多人,生擒德王等宗室三人,平民被杀二十多万。
  此后,崇祯十五年深秋,松锦大战后清军又攻掠了山东一次,杀掉鲁王朱以派(被俘自杀)。清军转战八月有多,俘汉民近四十万,掠财物无数,饱抢而归。这第五次入口杀掠,也是清军入关前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掠扰。
  杨嗣昌柄权以来,丧师丢地,言官为此上章弹劾。崇祯皇帝刚愎自用,认为是他本人亲自擢用杨嗣昌,听不得异议,贬逐上书言官。同时,他对这位书生臣子宠眷不衰,让他负责评议“文武诸臣失事罪”,追究清兵入口以来各地守官的责任。
  杨嗣昌十分卖力,详细列出五等罪:守边失机、残破城邑、失陷藩封、失亡主帅、纵敌出塞,然后按罪抓人,大兴刑狱,共杀包括巡抚、总兵、总监在内的官员三十六名,而他——这位最重要的廷中指挥者,则没有任何责任。一时间朝野大哗。
  清军饱掠而去,明廷稍稍松了口气。杨嗣昌不闲着,于崇祯十二年初出主意,欲从各镇边兵中抽练精兵。经过“精密”计算,数目可达七十余万。崇祯皇帝很满意这个数字,觉得手中如果真有七十多万虎狼之兵,平“贼”平“虏”应该有足够的把握。但是,说话容易,行事极难。练兵七十万,军饷哪里出?崇祯十年时加派“剿饷”税,本来是一年的暂征,现在根本未停,又多出一笔庞大开支。
  杨嗣昌自然有办法:增派“练饷”,很快搜刮到七百多万两白银。这些人民的血汗钱,绝大多数打了水漂,各地将领、官员玩命虚报兵员数字,无非是借名搜刮敛财,没有几两银子真正用于“练兵”。
  更坏的后果是,横征暴敛使得饥民雪上加霜,纷纷抛荒田地逃散。所以,崇祯十三年看似空前的“自然灾害”,实则是加派“练饷”敛赋的人祸。如此,精兵没练成,更多的农民逃亡,不少人加入农民军,明政府实际是得不偿失。
  清兵进犯的压力减弱后,明廷注意力自然转向在谷城附近“就抚”的张献忠等部农民军,暗中调兵遣将,准备一劳永逸解决掉这群人。
  张献忠大奸巨猾之人,在政府军内多有耳目,他来个先发制人,在崇祯十二年夏五月重新造反,攻占了谷城县城。罗汝才等部农民军闻讯响应,几路合军,打下房县。令朝廷惟一可幸的是,均州一带投降官军的王光恩等五部首领“耻于反复”,歃血为盟,效忠朝廷,这才保证了均州的安全。
  收受张献忠无数金银财宝的“总理”熊文灿听说“贼军”复反,如五雷轰顶,慌忙派左良玉部自襄阳出发杀向房县。
  此部明军粮食供应匮乏,一路上除杀马外,不得不采摘野果充饥。明军苦行军十天抵达房县,在播箕寨正落入张献忠的埋伏圈,一万多人被打死。左良玉命大,仅带千把人逃出。均州部分早先“投降”的农民军闻官军败讯,除王光恩一人外,余皆叛去。
  崇祯帝气得发疯,立即削去熊文灿官职,逮之下狱。老熊坐在狱中几乎后悔死,又撞墙又搧自己耳光,后悔自己在太监公公面前讲大话。不然的话,他现在正在两广安享荣华富贵。
  杨嗣昌人精,当然不会再保他(当然,疏中杨嗣昌也说熊文灿“劳苦功高”,实际上是私庇老熊以烘衬自己无过)。熊文灿被关一年多,问成死罪,秋决时押赴西市砍头。
  思来想去,觉得“流贼”复炽闹得遍地燎原太伤脑筋,臣子中实在无合适人才可用,崇祯帝就直接批示给他的“心肝宝贝”杨嗣昌,让他以阁臣身份(其兵部尚书一职当时由前四川巡抚傅宗龙代任)出朝督军,任剿贼“前线总指挥”。
  在朝内“诸葛亮”当了好几年,多处大误皇帝没加追究,现在指派自己出去干事,杨嗣昌还真不好也不能借辞推托。他急趋宫内,丑表功作忠勇状,奏称:“君言不宿于家,臣朝受命,夕启行!”崇祯皇帝闻言大悦:“卿能如此,朕复何忧!”
  君臣二人上演一场让人“感动”的好戏。
  转天,崇祯下诏赏赐杨嗣昌金银帛缎大笔,并赐宴送行,亲手斟酒三杯,御赐赠诗:“盐梅今暂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盐梅乃人生不可或缺之物,比拟宰相(内阁大学士),意即指老杨以相爷之尊出为大将,可立汉朝周亚夫(其营上曰“细柳”)那样的不世功勋,并希望他一举成功,回朝后仍旧辅帝教养民生。
  为臣子送行斟酒赐诗,崇祯帝一朝为开天辟地头一回。杨嗣昌感动得边拜边泣,誓要成功。临别,他又获皇帝赐膳。于是,杨嗣昌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率军高举“盐梅上将”的旗标,浩浩荡荡从北京出发,直达襄阳城。
  阴历八月二十九日,杨嗣昌在襄阳建大本营。十月初一,大誓三军,湖广巡抚方孔诏、总兵左良玉、陈洪范等人咸来拜见听命。
  由于左良玉言辞慷慨,能言善论,杨嗣昌对这个武夫很是欣赏,上疏崇祯帝准备专门让他挂“平贼将军印”,予以殊荣,一来可以以将制将,二来卖好弄人情,让左良玉这块料日后为自己卖命。
  左良玉得到崇祯皇帝从大内发出的“平贼将军”印,如打了强心针一般,出奇地卖命,不听从杨嗣昌让他把主力集结于兴安(陕西安康)一带的命令,集合生力军从渔渡直入四川,在太平玛瑙山(今四川万源市境内)把张献忠打得大败。老张本人的家眷七人也被官军活捉。
  张献忠一败再败,一个月后,他在逃跑途中遭陕西官军贺人龙部截杀,其左右营将率两千多人投降。仓皇之下,张献忠只能窜入深山老林,像大猩猩一样以摘采野果度日,身边仅有残卒数百人。
  杨嗣昌闻报,也来了精神,死催左良玉“宜将剩勇追穷寇”,让他一举歼绝张献忠残部。然而,悍将左良玉,自恃有智有功,根本不听调遣,高卧营帐,再不肯派兵穷搜山林密谷。
  杨嗣昌狭隘小人,立刻写信给当时朝中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建议以陕西总兵贺人龙代左良玉挂“平贼将军”印。此印很有威力,谁挂此印谁就可以“总统诸部”,平级的将官也要听挂印人指挥。崇祯帝对杨嗣昌言听计从,下诏照准。
  但杨嗣昌胸无主骨,觉得临阵易将是战争大忌,很快就又改变主意,上报朝廷要求收回成命。这一来,他把两个人都得罪:左良玉恨他有夺印之心,贺人龙恨他说话不算空放屁。
  如此之后,兵将与统帅各携贰心,谁都不卖力征剿。张献忠终于得逃性命,遁至湖北一带躲藏起来。
  崇祯十三年,连遭大败的罗汝才(曹操)与张献忠残兵会合,商议过后,两人达成一致意见,觉得湖北官军云集,只有逃入四川才有生路。
  杨嗣昌得报,立刻发文让四川方国安部官军“迎头痛击”这两股人数仅三四千的农民军。但是,农民军脚快,先于方国安部下渡过昌江。当时,守净堡的川军有五千之多,全都龟缩于山顶,避敌不战,张献忠、罗汝才军得以从容入川。
  本来,杨嗣昌原有计划是驱敌入川,他以为蜀地峻山险壑,农民军被逼入后可以陷入死境。岂料,张献忠、罗汝才等人入川后反而如鱼得水,更加势盛。四川处处陷没,农民军之势大炽,川抚邵捷春及陕西总督郑崇俭充当替罪羊,一个被杀头,一个被革职。
  在四川烧杀劫掠了小半年的张献忠等部农民军士气高昂,他们于崇祯十四年年底,拖着数部官军转来绕去玩了好久之后,准备掉头再入湖广。
  明将猛如虎在开县黄侯城追赶张献忠,求功心切,他不顾手下兵疲将惰,挥军进攻。结果,官军大败,猛如虎的子侄均陷没于阵。
  左良玉由于深恨杨嗣昌,完全不听命,本来他应该出湖北郧阳入川堵住农民军,但他却指挥部下军队向陕西兴安开进,故意避开张献忠。农民军乘胜,出夔门经巫山重回湖北。
  张献忠部农民军急行军抵襄阳后,获知襄阳城内防守军人数很少,就精选二十骑化装成官军模样,持从明军处缴得的符信进入襄阳。
  阴历二月初四夜间,这二十个人在城内首先持刀砍杀守门士兵,然后大呼喊杀,先前埋伏于城内的百十号人乘势而起,四处纵火,襄阳城内火光冲天。城内大乱惊扰,城外农民军大部队从洞开无人守备的城门一涌而入,杨嗣昌苦心经营、号称铜墙铁壁的坚城,一夕即为张献忠所有。其间军资储备堆如山积,至此全部成为张献忠的战利品。数千守军,仓猝不及战,一时间解甲投降。
  张献忠在宏伟壮丽的襄阳王宫踞坐,唤人把已经吓得软成一滩泥的襄阳王朱翊铭押至堂上,自己亲自斟满一杯酒,狞笑着走下座位,说:“王爷,我其实不恨你,也不想杀你,只想杀杨嗣昌。此人远在蜀地,我一时杀他不得,只能借您项上人头一用,杨嗣昌就会因犯‘陷藩’之罪被杀。王爷走好,请尽饮此酒。”襄阳王哆哆嗦嗦端过酒杯,刚低头欲饮,张献忠抽出钢刀,猛挥之下,王爷身首异处。然后,张献忠从兵士手中接过火把,反扔入帷幕,一把大火把襄阳王府烧成白地。
  望着漫天大火,张献忠下令杀贵阳王朱常法以及襄阳府中所有男女眷属,尽掠宫女为营妓。为显示自己的“仁义”,张献忠临走前开库,放银十五万两赈济饥民。
  在此一个月前,李自成在河南刚刚杀掉福王朱常洵。
  河南本来是富有之乡,但连年灾害,加之明廷七个藩王封于此地,土地高度集中,贫困人民非死即逃,“桀黠不逞者遂相率为盗”。
  李自成进入河南之始,手下仅有一千左右兵士,势单力薄。由于明朝官府强敛赋税,当地人难忍官府压榨,纷纷造反,几个月就发展到数万人。农民军一举攻克宜阳、永宁、偃师、灵宝、宝丰等地,杀明朝宗室万安王以及各县官员数百人。也恰恰在此时,宋献策和牛金星这两个“知识分子”加入了李自成农民军。牛金星是犯法被贬戍的“举人”,宋献策是江湖术士,二人深受重用。特别是宋献策,首献“十八子主神器”谶语,让李自成极感高兴:“姓李的该当皇上了!”至于姚雪垠先生小说中极力渲染的李岩,历史上应该没有这个“实人”,仅靠历史笔记中的矛盾记载混编而成。
  农民军在河南攻掠,最大目标自然是洛阳的福王朱常洵。此人乃明神宗第三子,是宠妃郑贵妃所生,他曾经几乎夺了明光宗朱常洛当时的太子之位。明末“三大案”,追根溯源,皆与此人与其母大有关系。万历二十九年,明神宗封此爱子为福王,婚费达三十万金,在洛阳修盖壮丽王府,超出一般王制十倍的花费。亿万钱财,皆入福王藩围,神宗皇帝一次就赐田四万余顷。就国之后,福王横征暴敛,侵渔小民,千方百计搜刮,坏事做绝。崇祯即位后,因这位福王是帝室尊属,对他很是礼敬。
  这位重达三百斤的肥王爷终日闭阁畅饮美酒,遍淫女娼,花天酒地,也算“韬光养晦”吧。陕西“流贼”猖炽之时,河南又连年旱蝗大灾,人民相食,福王不闻不问,仍旧收敛赋税,连基本的赈济样子都不表示一下。
  四方征兵队伍行过洛阳,军士兵纷纷怒言:“洛阳富于皇宫,神宗耗天下之财以肥福王,却让我们空肚子去打仗,命死贼手,何其不公!”当时退养在家的明朝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多次入王府劝福王,劝他说即使只为自己打算,也应该开府库拿出些钱财援饷济民。福王与其父明神宗一样,嗜财如命,不听。
  崇祯十四年(1641年)春正月十九日,李自成率军以大炮(抛石机)攻洛阳。毕竟洛阳城极其坚固,农民军攻了整整一个白天也攻不下。傍晚,城内有数百明兵在城墙上纵马驰呼,城下农民军响应。明朝守城兵因怨生恨,突然把正指挥守城的王胤昌绑在城上,准备献城投降。
  总兵王绍禹闻讯,急忙赶来谕解。哗变士兵大叫:“贼军已在城下,王总兵您又能把我们怎样!”一时间叛兵动手,杀掉守城明军数人,不少人因惊堕城。
  城外农民军见状,趁乱蚁附攀城,哗变的明军伸手引梯,洛阳即时陷落。王胤昌见势不妙,掉转马头就跑(崇祯帝把他逮捕,凌迟于市)。
  巨胖的福王与女眷躲入郊外僻静的迎恩寺,仍旧想活命。其世子朱由崧脚快,缒城逃走,日后被明臣迎立南京,即“弘光政权”。别人逃得了,福王没有这福分。很快,他就被农民军寻迹逮捕,押回城内。半路,正遇被执的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吕尚书激励道:“名义甚重,王爷切毋自辱!”言毕,吕尚书骂声不绝,坦然就死。
  福王熊包一个,见了李自成,立刻趴在地上,叩头如捣蒜,把脑袋磕得青紫,哀乞饶命。李自成也笑,看见堂下跪着哭喊饶命的三百斤肥王爷,他灵机一动,让手下人把他绑上,剥光洗净,又从后园弄出几头鹿宰了,与福王同在一口巨锅里共煮,名为“福禄宴”,与将士们共享。
  事后,李自成手下搬运福王府中金银财宝以及粮食,数千人人拉车载,数日不绝,皆运空而去。
  洛阳、襄阳连陷,二王被杀,身在湖北沙市督军的杨嗣昌惊悸异常,畏罪服毒自杀,时年五十四。
  《明史》中记载,杨嗣昌是“不食而死”,又有笔记讲他是病重身死,均不确切。失陷两藩,他自知再无生路,只能一死了之。其实,杨嗣昌不可谓不勤奋,但属干吏小才,行事过于繁琐,一切军情大小事情均亲自料理,千里待报,坐失机会。他掌兵柄数年间,陷卢象升于死,排压孙传庭,挤兑洪承畴,加饷残民,实际上自绝明朝国脉。事闻朝廷,崇祯帝为掩自己用人之失,竟不追治其罪,还以“剿贼功”追赠他为太子太傅。
  日后,张献忠攻陷武陵,把杨嗣昌七世祖墓皆一一掘出,敲骨四弃,派兵士用大刀把杨嗣昌夫妇尸体大卸八块,然后用棺木焚烧。
  占据襄阳,奇袭侥幸。张献忠爽过一把后,生怕郧阳一带的左良玉部明军来攻,便在大肆劫掠焚烧后即涉汉水而东,打下光州(河南潢川)后,折入湖北克随州。接着,他率部窜至信阳一带。
  左良玉率军入河南追剿,张献忠部乘机杀至郧阳。而罗汝才部在河南没动,与李自成联军,改换门庭。张献忠失去一条有力臂膀,军力大减,不久在信阳遭遇老对手左良玉部,交手大败,几乎全军覆没。
  由于从前在荥阳大会时与李自成有过节,张献忠不敢去投李自成,转去安徽劫掠,与“革里眼”等部联手。攻掠庐州和无为州之后,“革里眼”等人向河南开拔投奔李自成,张献忠只得准备重入湖北。但潜山一战,他被明将黄得功击败,一时龟缩在原地不敢动弹。
  由于李自成忽然在湖北孝感、汉阳等地大败官军,左良玉部逃至池州(安徽贵池),这给予了张献忠一个好机会。他即刻率军从潜山出发,一直向西挺进,连克黄梅、蕲州,并在攻破蕲水后杀掉了寄住在那里的熊文灿的家属几十口人。老张真是狠心,当年他假投降时入熊文灿大营,只要老熊一声令下,他的脑袋就会搬家。今日恩将仇报,杀了从前主张招抚他的老熊全家,一个不剩。
  至崇祯十六年夏,张献忠一举攻下重镇武昌,杀掉了宗藩楚王。楚王朱华奎也是个财迷,王府金银百万千万,一个子儿也舍不得拿出来募兵发饷。结果,武昌失陷后,张献忠看见楚王府那么多金银,大发叹息:“这朱老头真是愚蠢,这么多钱舍不得用来招兵买马,放在这里等人抢!”于是,他命人在朱华奎身上塞了数块银锭,把大胡子老王爷扔入水中淹死。
  在武昌,张献忠把所有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青壮男子简选为兵,把漂亮年轻妇女挑出送入军营,然后大开杀戒,在武昌城内屠戮。
  占据武昌后,张献忠建立“大西”政权。由于李自成军队已经据有汉阳,张献忠知道自己打不过老李,不久就率主力杀向湖南,全取湖南,并向江西发展。
  东北方面,明朝又遭到了松锦大战的惨败。
  清军数次入口,大肆劫掠,掳人夺财杀人虽多,土地却基本一块未得,天气一热就退回关外。为此,“皇帝不急太监急”,皇太极与大群满洲贵族不着急,其手下如祖可法、张存仁这些汉人降官降将却忧心忡忡,深觉清朝偏隅一方当土皇帝没出路,应杀入中原推倒明朝为正统,这样一来,这些降官降将们也好成为新王朝的开国功臣。
  大约在1640年(崇祯十三年),降清的“都察院参政”张存仁献“三策”攻明:上策是直捣北京,割据河北;中策是直取山海关,切断北京与宁锦之间的“咽喉”;下策是屯兵广宁,稳步夺取宁锦土地。
  此时,由于蒙古察哈尔的林丹汗也被清军击败,漠南蒙古尽属于己,皇太极更无后顾之忧。皇太极思前想后,最终决定采用张存仁的最后一策:夺取宁锦。
  北京的崇祯皇帝听说皇太极又有动静,立命蓟辽总督洪承畴赶紧出关前往锦州。本来,洪承畴一直在陕西等地与农民军作战,由于他极富韬略,陕西巡抚孙传庭又与他合作,在崇祯十一年屡战屡胜,曾一度把李自成等军几乎赶尽杀绝。但是,由于受杨嗣昌排挤,他在崇祯十二年被外派为蓟辽总督,战争对手由农民军变成了清军。
  由于各种主客观原因,明军大败,约六万人被杀,只有三万残兵逃回关内。可称的是,大战过后,清兵随后三日搜杀,明军残兵大多视死如归,基本无投降者。据被皇太极当作人质带在自己身边的朝鲜世子回忆:“汉人视死如归,鲜有乞和者。(他们)拥荷其将,立于海中,伸臂翼蔽,俾(将领)不中箭,不失礼敬,死而后已……汉兵(明兵)初势极壮,用兵亦奇,乃以无粮分兵出送,取此丧败,气挫势穷”。
  而后,清军在进围杏山的同时,把松山围成铁桶一般。
  洪承畴坚持数月,一直到转年正月(崇祯十五年),城内食尽,结果,二月十八日,守城的松山副将夏承德暗中降清,忽然率兵把洪承畴等人活捉,然后开门献城。
  当时,皇太极已回沈阳。闻胜讯后,他即刻下令,将洪承畴押解沈阳,其余明将,包括曹变蛟、王廷臣以及明军守城官校及兵卒,近一万二千余人,全部就地处决,平毁松山城。
  松山大战中,丧亡的将士皆是明朝边地百战精兵,可称是最精锐的军队,均在此役中赔光。
  至于洪承畴,刚刚被俘时确实大骂不屈,只求速死。所以,明廷在北京还为他立祠纪念,以为他已经壮烈殉国。到沈阳后,不知为什么,这位崇祯皇帝的信臣腰一软,决定投降,剃发后穿满服跪于殿外向皇太极乞罪,叩头不止。随即,他被编入镶黄旗汉军。但是,终皇太极之世,洪承畴并未被重用,形同软禁。
  《清史稿》中讲,皇太极亲自入洪承畴囚室,解自己身上貂裘为他披上,耐心温言劝降,其实子虚乌有,乃《清史稿》写作者抄袭昭梿的笔记《啸亭杂录》的内容。至于说皇太极派庄妃色诱洪承畴,完全是《清史演义》等小说中的瞎编,没有任何历史根据。
  洪承畴本人在皇太极活着那段时间,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更甭提替清帝出谋划策了。他的作用,是日后多尔衮信用他,才日益显出这名降臣走狗的重要性。
  不战不和——与清廷犹豫不决的和议
  皇太极松锦大战一举击破明军十多万,依当代人的心态,他该问鼎中原,策马直驱。其实不然,清军虽然大胜,但皇太极仍旧非常想与明朝讲和。
  明清(后金)之间,长久以来,对和议最积极的,一直是后者。努尔哈赤时代,小酋长刚刚得志,得地掳人日多,很想过过安稳日子与大明交好,只要中原王朝从经济上给自己好处,偃旗息鼓绝非天方夜谭。自皇太极登位后,亦抱如是观点。
  松锦大胜后,明廷派人来接触,皇太极在给朝鲜国王的信中就这样讲:“朕想今日我之藩服不为不多,疆域不为不广。彼(明朝)既请和,朕意欲成和事,共享太平之福。诸王、贝勒或谓明朝时势已衰,正宜乘此机会,攻取北京,安用和为。但念征战不已,死伤必重,固有所不忍。纵蒙天眷,得或一统,世岂有长生之人,子子孙孙宁有世守不绝之理!昔大金曾亦一统,今安在哉!”
  这些话,无一不实。清入中原后无不增饰描绘清太祖、清太宗“梦一中原”的雄才大略,皆是“事后诸葛亮”的锦上添花。1642年刚刚歼灭十余万明朝精兵的皇太极,绝无入据中原一统天下之意,于他而言,沈阳东辽之地的取得,原非世有,拥有如此一片广阔大地足可为国。而他的那句“大金亦曾一统,今安在哉!”才是真正的雄才大略。如入中原,女真人历史和传统,必定会全然消泯。凡事福祸相倚,日后清朝问鼎中原,虽吸收金、辽灭亡的不少历史经验,在汉化同时稳守“传统”,不过是延长国祚而已,事实上的原先的女真民族(满)崇尚之弓马文化,包括语言文字基本上成为历史的陈迹。
  从明朝方面讲,天朝上国,自大观念极其严重。特别朱明王朝是推翻元朝异族政权而定国,民族意识一直是教育中最基本的原则。长期以来,朝野中所有大儒、正人,皆竭力反对与“蛮夷”讲和,因为这让他们想起靖康耻,想起南宋求和的屈辱。即使是袁崇焕出于权谋与后金假装讲和,他被杀时这一点也被作为一大罪状:和款误国。所以,明廷上下谈和色变,和议绝对是一个最为忌讳的话题。谁讲“和议”,谁就是卖国贼。
  松辽大战失败后,明王朝内地形势更是一天紧过一天。那一年初,洛阳、襄阳被农民军攻克,福王、襄王被杀,辅臣杨嗣昌自杀,前兵部尚书傅宗龙(时任三边总督)又死。年底,开封被农民军包围,中原势如鼎沸,一切的一切,均让崇祯帝焦心似火。
  但是,作为皇帝本人,崇祯帝是个自尊心、虚荣心极强,极好面子的人,他很想与清廷议和,攘外必先安内,谁都清楚,这样才能腾出手来一一剪除内部“流寇”。最终,趁兵败之际,一直有意议和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主动作出表示,并让大学士谢升出面告知皇帝。
  崇祯帝大松一口气,有“大学士”级别的阁臣出面提出此事,自己既可不负责任,无论和谈成败,均可找出退身进步的借口。于是,他就让陈新甲安排,派职方郎中马绍愉等人出关与皇太极议和。
  这一使团,是明朝官方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正式的议和使团。当然,明廷架子还是摆得挺大,敕书中仍旧以天朝自居,目清廷为属夷。皇太极见书不满,明使又回京换敕书,来来往往,纠缠其间,松山、锦州、塔山、杏山坚城均落入清军之手,明朝在谈判桌上越来越被动。所以,待马绍愉一行到沈阳时,已经是崇祯十五年阴历五月十四日。那时候,洪承畴、祖大寿作为清人“阶下囚”,也在沈阳。
  对于明廷的主动议和,皇太极和不少满洲贵族认同而重视,而上窜下跳反对最欢的当属汉人降官张存仁和祖可法等人,他们认定明朝是以和议为缓兵之计,劝阻皇太极不要轻和。即使与明朝讲和,也要效仿前朝金国,最大限度侵夺明朝土地,最大程度上勒索明朝金银,对明朝削之弱之,最后再亡之。可见,这些降臣的大阴之心,比他们的满洲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太极不这样想,他认定自己应坚守东北为国,并不惜居于明朝属国的地位,只要“天朝”每年能“馈赠”万两黄金、百万两白银即可。作为回报,清国上贡明朝每年貂皮千张、人参千斤。至于“国界”,皇太极想以塔山为清国界,以宁远双树铺中间土岭为明国界,在连山一地设立互市的集散地。
  从这些条件方面看,皇太极绝对没有狮子大开口。明朝出这些钱绰绰有余,基本就是先前“赏赐”明朝各边蒙古人的数目。如今,清廷已经遍服蒙古诸部,明朝完全可以做顺水人情,把这笔开支换个收家而已。
  为表礼敬,明使马绍愉出关,清廷官员隆重欢送,宴饮极欢。
  马绍愉行至宁远,立即把与清议和的详情一五一十写下来,密报人在北京的兵部尚书陈新甲。陈新甲仔细阅后,思虑重重,把密报放置于桌案,自己随后入书房写条陈做“功课”。陈新甲家僮很勤快,见那封密报,以为是日常必须对外公布的“塘报”,马上送人拿出传抄散发。这一来不得了,言路哗然,群情激愤,一起上言上书攻击陈新甲的“卖国”。
  邸报、塘报都是官方所办类似今天“大内参”、“小内参”一类的东西。邸报乃首都朝内的政情大汇总,记载皇帝旨谕和朝臣奏议;塘报内容多为地方军政大事要闻辑录,一般通过官方驿递系统在京城衙门府署送递并发至四方官署。
  崇祯帝甫听消息,内心极恼,他还以为陈新甲故意泄漏和议之事。于是,在隐忍一段时间后,他就附和众议,严旨切责陈新甲。如果这位老陈懂事,严加自责,把皇上从此事中撇清,大包大揽,声称责任完全是在于自己一个人,保命肯定没问题。由此,他大可以自己回家优游山林。当然,官是保不了。但陈新甲此时特较真,认为自己受皇帝面授机宜,当然不会承受“卖国”之罪。郁闷之下,他洋洋洒洒万言敷陈,力诉自己有功,广引崇祯帝的敕谕中言辞,拉着皇帝这棵救命大树不放。
  最爱面子的崇祯帝忍无可忍,亲下谕旨,把陈新甲在任期间四座边城失陷、两个藩王被杀以及河北、山东七十二城被清兵蹂躏的“罪过”,全安在他名下。最后,归结一个字:斩!
  杀陈新甲,自然明清之间的和议便不了了之。明朝,失去了它集中力量对付内患的惟一历史机会。
  历史的黑色偶然性,在这一刻又露出了它狰狞的笑脸。
  假使陈新甲的家僮懒一点或是拉肚子,没有把那份和议的密报当“塘报”抄出去,今天的历史,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历史机会的一再丧失,明朝,不能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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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04   势如破竹进皇城——李自成的“成功”路径
  路径一:河南、湖广的攻取之路
  李自成在洛阳把福王朱常洵烹杀,大军吃过“福禄宴”,休整数日,就提兵进袭开封。
  由于明朝河南巡抚李仙风当时正在怀庆地区攻打“流贼”,开封守将也因洛阳告急领兵外出,致使开封城内城守力量薄弱。李自成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刻自领三万精兵,急行军三天三夜,准备以突袭方式攻克开封。
  开封的周王倒不财迷吝啬,他在拿出五十万两白银犒军赈民的同时,发榜表示说,“民众有能出城斩贼一首的,赏银五十两”。重赏之下出勇夫,兵民踊跃,争相出城奋击。李自成军大惧,退避数舍。此时,出援洛阳的官军及时赶回,开封终于免于被攻陷。
  李自成不死心,亲自骑马到城下观察地形。城上官军发箭,有一箭正射入李自成左眼,镞深入骨,差点把这位农民军头领射死。从此,李自成就成了“独眼龙”。
  此后,李自成与弃张献忠来归的罗汝才合军,自河南西部入湖广,在孟家庄抓住了明朝三边总督傅宗龙(前兵部尚书)。农民军押傅宗龙去项城,想让他去赚开城门,岂料傅总督大声叫骂,立刻被杀。项城虽然未下,经此一战,李自成部下又多添了昔日的陕西能战“官军”,势力更大,便开始自称“闯王”。
  项城之战后,农民军横扫豫中地区。李自成破叶县,杀守将刘国能;克襄城,杀守将李万庆。被杀的这二人,刘国能绰号“闯塌天”,李万庆绰号“射塌天”,皆是李自成从前的“革命”老战友。他们几年前投降官府后,耿耿忠心,一直忠于明朝,终成大明朝的“忠义”之士。
  南阳一战,明朝猛将猛如虎、刘光祚也在与农民军作战中阵亡。李自成名震一方。
  在此情况下,李自成开始了对开封的第二次攻击。
  农民军围攻了三个月,直到崇祯十五年(1642年)年初,开封仍攻不下。情急之下,李自成指挥士兵驱使城外平民在城墙中掏大洞十余个,置火药数万斤。然后,农民军士兵百炬齐投,就等着城崩杀入城去。岂料,火药威力太大,天崩地裂一声响后,正纵马擐甲准备杀入城的农民军数千人全被崩成碎肉沫。
  崩城未成,自己人大损。这样,李自成二攻开封仍旧失败。
  傅宗龙死后,明廷任汪乔年为陕西三边总督。这位汪爷笃信怪力乱神,调兵遣将他不急,先派人把米脂县内李自成的祖坟刨开,并从中捉到一条小蛇,四处张扬,然后千刀剁碎,宣扬说已把大贼头家的风水全部搞坏。
  依理来讲,老李家好日子应该到头。可笑的是,李自成没咋的,全须全尾活得好好的,汪乔年自己却倒了大霉。由于左良玉率部逃走,农民军攻克襄城,活捉了挖李自成祖坟的汪乔年,喀嚓一刀,汪总督好日子立刻就到头了。
  于是,几个月之内,李自成在豫东地区秋风扫落叶一样连战连捷,把开封外围打扫得干干净净,第三次包围了开封,势在必得。
  明廷十分重视开封的安全,马上派丁启睿督师,总兵左良玉等部近二十万众,号称四十万,连营黄河岸边,准备与农民军开打。
  李自成有谋,为防止出现腹背受敌情况,他先派人化装成官军向开封送信,要城内军队严防死守不可轻出。然后,他集中力量迎前,在朱仙镇与明军开战。
  此时的明军,各怀鬼胎,督统丁启睿又无能,面对强敌,未战心先乱。大将左良玉率先不战而退,其余诸将一窝蜂四溃,总兵姜名武被俘杀,明军大败。李自成挟得胜之气,复率兵围开封。
  李自成此次围开封很有耐心,他不着急攻城,先派人四处攻堡陷城,最终把开封完完全全变成一座孤城。
  被围四个多月,开封城内断食,人民大量饿死,数目达数十万之多。在吃光牛皮、鼠雀、水草、马松、胶泥之后,守军只得吃死人尸体为食,但他们就是不开城投降。
  无奈之下,明军采取决河灌敌之法,挖开朱家寨黄河大堤以冲农民军。李自成当然不示弱,他反决马家口黄河大堤。但双方决堤都没见成效,河水只在城外漫浸,深三四尺而已。
  最后,围久生技,农民军趁阴雨连绵河水暴涨之际,先塞堵东西南三面堤口,然后数万人一起挥锄猛挖,掘开北面黄河的上流堤坝。如此一来,黄河水洪涛横流,开封城顿时成为水中泽国,居民死伤无数。开封城中,只有钟鼓二楼、周王王城,以及延庆观等几处地势高的地方没有被淹,这几个地方保存了少部分居民的性命。不久,这些人中很快又有不少人冻饿而死,满城尸骸,惨不忍睹。
  农民军掘堤时,也有一两万人躲闪不及,喂了鱼虾。
  趁乱,明朝的宗室周王侥幸在明军保护下乘船逃走。
  开封虽成为废城,但已非朝廷所有。
  此后,自潼关入河南的陕西孙传庭部官军复为李自成、罗汝才部联军击败。河南大地几乎尽属李自成。
  一直在安徽、河南、湖北交界地区流窜的“革左五营”(“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治世王”刘希尧、“争世王”蔺养成)北上河南,与李自成会师,农民军势焰大张。
  合军后,农民军齐攻汝宁。克城后,杀掉藩王崇王与他一家人后,把顽强抵抗的明朝“保定总督”杨文岳绑起,用大炮轰碎泄恨。
  河南大定。李自成、罗汝才以及“革左五营”联手,杀向湖广。以前有些历史学家将此夸之为“农民起义领袖”的“雄才大略”与“目光远大”。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河南久经旱蝗水灾,千里萧条,几十万农民军吃饭成为当务之急。湖广乃鱼米之乡,粮草才是吸引他们的原因。
  据守襄阳的左良玉部当时有二十多万,面对汹汹而来的四十万李自成联军,左良玉不战而逃,把襄阳留给了李自成。
  农民军乘胜,攻克荆州,杀湘阴王全家人;下承天,击杀总兵钱中选,并刨开嘉靖帝生父的陵墓。
  夺取汉川、汉阳后,李自成休军,自回襄阳,开始算计起“革命”老战友们。
  李自成出手很快,迅速杀掉了罗汝才和贺一龙。他此举真够阴狠。郏县大战,他所率一军已被孙承宗大败,如无罗汝才义无反顾自香山驰下出手相救,反败为胜,他当时就会被官军杀掉。此时,在形势大好之际,为保证自己第一把金交椅的稳固,李自成竟率先下手,亲手杀掉毫无防备的、当时正在营帐中与数位美女做春梦的大恩人罗汝才。罗汝才当时以其绰号“曹操”闻名于世。先前河南一带有童谣:“郑台复郑台,曹操今再来”,他为应谶言,故以此为号。
  杀人后,李自成立刻控制罗汝才全部。除少数人投降孙传庭官军外,大部分罗汝才军队并入李自成属下。
  “革左五营”几位头头闻讯,为之心寒。特别是“老回回”马守应,远远躲开,不敢再与李自成联军。“老回回”当时在湖南躲得开,剩下几个人无奈何,只得听任李自成兼并己军,乖乖成为他的部将。
  在牛金星等人撺掇下,李自成在襄阳建立政权“倡义府”,自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他当时并未建国号,也未改元。之所以如此,不是李自成当时不想当皇帝,而是因为他铸钱、营殿皆不成。迷信之下,他未敢遽称国号为帝。
  当时的李自成农民军,已有百万之众。
  路径二:陕西“老家”的回归
  襄阳、荆州、德安、承天陷落,湖广自然不保。身在北京的崇祯帝忧心如焚。崇祯十六年(1643年)夏,他严命身在西安的陕西总督孙传庭出关,寻找李自成决战。
  当时,明王朝仅剩三大部主要军事力量,其一是辽东部队,但陷在那里堵防清军;其二是左良玉部队,但此军军头跋扈,形同军阀,很难指挥;其三就是孙传庭部。其实,如果孙传庭部在西安养锐不动,李自成无论是进攻北京或者南京皆有后顾之忧,可称是对农民军最大的威慑和牵制。
  君命难违,加上陕兵能战,抱存侥幸心理的孙传庭在八月率军出关,其下有白广恩、高杰、生成虎三个总兵,共十几万精兵。由于孙传庭的身份是“督师”,他同时檄调河南总兵陈永福在洛阳会师,檄调左良玉提军西上,以便夹击李自成。
  孙传庭出关后很顺利,很快收复洛阳。如果明军步步为营,胜算还是很大。但是,北京朝中的崇祯帝死催进攻。
  由于害怕自己因“逗留观望”被杀,孙传庭只得硬着头皮向南进发。
  李自成自然重视河南军事。他听闻官军出潼关,立刻把湖广一带农民军调往河南。他本人离开襄阳,进入河南。由于在河南当“流贼”日久,他对当地的地形地势一清二楚。仔细考虑后,李自成决定诱敌深入,在把主力部署在郏县以南的同时,派弱旅诱敌,吸引官军注意力。
  孙传庭连连得胜,交手即克,一连打到了宝丰。此时,他思想麻痹,自以为可以解民倒悬之苦,清君父苦思之忧,天天惟一的念头就是“旦夕灭贼”。
  九月初九日,官军攻克宝丰县后,向郏县挺进。九月十四日,双方交战,官军首战获胜,并擒杀对方名将“果毅将军”。此役中,李自成命悬一线,他本人几乎被明军擒获。
  农民军奔集襄城。惊惧之下,数位头领都想绑李自成投降官军。李自成智谋过人,笑言道:“不要怕,我辈杀王烧陵,毁城无数,罪过不可谓不大。可在此决一死战,如果不胜,你们再缚我出降不晚!”
  时值秋雨连绵,道路泥泞。由于孙传庭孤军深入,后勤保障困难,运输速度又慢,明军粮草很快匮乏。如果此时他回师洛阳什么地方就粮休整,还不至于失去主动。但胜心益炽的孙传庭觉得开弓没有回头箭,命令军队攻破郏县就食。
  郏县确实不难攻,很快就落入官军手中。此处县小地穷,根本没有什么吃食。幸好有农民军丢弃的几百匹运物骡马,被官军宰杀当粮,几天就吃个干净。
  明廷闻报,立命山西、河北就近传饷输粮。
  孙传庭另一个失着,在于他率军攻克唐县时,把集中在那里的农民军家属几万人杀个精尽,致使“贼满营痛哭,誓杀官兵。”至此,农民军哀兵必胜之气,已经点燃。
  李自成严令部下搜掠四境,一粒粮食也不留下,致使官军不可能就地筹粮。特别有心机的是,他派大将刘宗敏领一军万余人,间道抄至官军后方,在河南汝州的白沙切断了官军的后勤补给线。由此,明军大惊,军心动摇。打仗打的就是给养,如果无粮,大败可期。
  孙传庭此时清醒过来。他留河南总兵陈永福率部留守,自己准备率陕军回军,想先打通粮道再说。陈永福手下的河南籍士兵急眼了,大声叫骂:“你们陕西兵回军,准备先打,让俺们河南人在这里饿肚子等着贼来杀,不中!”他们跟着陕西兵也跑。
  混乱时刻,李自成指挥农民军主力发动进攻。双方交战,变成了农民军对官军的追击战。
  官军大溃逃。由于明将白广恩部的火车营士兵为逃命,解开拉军车的马匹逃跑,笨重的军车四散于路,把路堵住,逃跑的官军更乱成一团。
  农民军恨官兵在唐县杀自己家属,士气百倍,一路追杀。血光飞溅下,明军有四万多被杀。他们飞遁四百多里,丢失甲仗骡马无数。孙传庭本人与总兵高杰率数千残兵有幸渡过黄河,经山西恒县逃回潼关。经此一战,陕西王牌军基本报销。
  崇祯帝闻败大怒,责斥孙传庭“轻进寡谋”(其实是他自己的决断使然),削去督师之职,让他戴罪收拾残兵,图功赎罪。同时,崇祯帝升任败入潼关的白广恩为援剿总兵官,持“荡寇将军”印,协助孙传庭,以望保住陕西。
  十月初六,李自成对潼关展开进攻。高杰一部先溃(他手下军皆是从前的“贼军”),白广恩随之逃跑,潼关失陷。孙传庭无奈,只得退军渭南。
  李自成得势不饶人,合众数十万齐攻渭南。孙传庭知不可免,在预备队打光后,与监军副使乔迁高双双持枪跃马,高呼冲入无边无沿的农民军之中,陷阵而死。人在西安的孙传庭妻子张氏闻夫死讯,率孙传庭两女三妾跳井自杀。
  可悲的是,由于明廷没有找到孙传庭尸首,崇祯帝怀疑他未死降贼,竟不予赠谥。
  潼关一破,西安自不必说。秦王朱存枢也是那种明朝皇室遗传的抠门精,一两银子也不拿出犒军,激起众愤。结果,不待农民军进攻,明朝守城将领主动开城投降,西安落入李自成掌握中。
  李自成气魄很大,下令诸部四出,稳取三边。明朝总兵白广恩、陈永福等一大批高级将领相继投降,宁夏、甘肃、青海大部分地区皆被农民军攻克。这样一来,整个西北地区(除西宁以外),已经是李自成的天下。
  崇祯十七年(1644年)正月初一,李自成改西安为长安,建国号大顺,改元永昌。他在这里封侯拜将,更定官制,开科取士,真有那么一股帝王创业开基的气息。
  当时,李自成已经称帝,并改名为“李自晟”,追尊西夏的李继迁为“太祖”(这招不伦不类很失算,历史上姓李的“皇帝”不少,不知李自成为何攀上鲜卑拓拔部人为“祖宗”)。
  路径三:势如破竹的“东征”
  1644年正月初八,李自成自统大军从西安出发,杀向北京。
  除主力军外,他仍派刘芳亮等人率一军为偏师,进取黄河以南,与主力部队相夹成钳,堵住了崇祯皇帝可能由运河一线南逃的道路,同时又可有效阻止南直隶、山东明军的北援路线。
  渡河之后,平阳府不战而降。这样,李自成大军从容向太原进发,并于二月六日包围了太原城。
  可笑的是,太原城内的宗室桂王拿出三千两银子募人杀贼,却被山西提学黎志升换成“记功纸票”。都什么时候了,这名贪官还想省银贪扣。
  仅仅过了一天多,明军守太原新南门的军将开城投降,太原陷落。太原府众文官一大批人被杀,而那个克扣士兵赏银的黎志升却买通李自成手下,称誉其为“天下文章能手”。此人活命之余,还成为“大顺”朝的考试主审官。
  得到太原重镇坚城,李自成自信心倍增。他四处发布“诏书”,展示平定天下的大志。
  二月二十六日,稍事休整,李自成继续北上。
  途经宁武时,明朝守将周遇吉顽强抵抗,给予农民军很大杀伤。克城后,李自成下令尽屠宁武城内人民,以儆效尤。
  三月一日,农民军大军抵达大同城下,明朝总兵姜瓖未作任何抵抗,马上开门投降。他顺便捉住明朝的文官大同巡抚卫景瑗和宗藩代王交给李自成。
  李自成久闻卫景瑗巡抚清廉之名,并不杀他,还要用他为官。卫巡抚忠于明廷,自己在寺庙上吊殉节。李自成想饶卫巡抚,却不饶代王,下令把这个明朝宗室全家杀个精光。
  见大同守将向农民军投降,各地震动,明朝将领大多怀有贰心。驻守阳和的宣大总督王继谟本想率亲兵护送库银逃回京师,但他手下的明军士兵忽然奋起哗变,把王总督的银子和好马抢夺一空,挟取后去投农民军。
  阳和军将投降后,明朝宣府总兵王承胤更殷勤。李自成还未到宣化,他已经派人送来降书。在当地的宣府巡抚朱之冯还想抵抗,总兵王承胤早已暗派人把城下大炮引信除掉,塞住炮口,使这些守城工具成为一堆废物。朱之冯哭骂之后,自缢殉国。
  自从李自成占领西安,崇祯帝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自知来日无多。不祥的预感,终日笼罩不去。
  从朝臣中挑了半天,崇祯帝只得派大学士李建泰替自己出京督师,以图能抵御住农民军咄咄逼人的攻势。李建泰文人一个,无兵略,无将才,因为他家是山西曲沃的豪富,崇祯帝挑他,也是希望他能用家财饷军。当时,大内的官帑,基本山穷水尽。
  为大张其事,崇祯帝在北京正阳门(现在的前门)亲自为他饯行,金杯赐酒,手递敕书,赐其尚方宝剑,表示李建泰可斩罚一切级别的文武官员。这种礼遇,比当年对杨嗣昌高出了许多。李建泰自然泣下叩恩,誓死以报。
  出北京后,李建泰刚到保定,就被李自成偏师刘芳亮部堵在那里。凭城四望,见农民军旌旗铁甲,连绵百里,马嘶人喊,势大得让李大学士拉了一裤子,马上就作了决定——投降。
  保定知府不投降,率军抵抗。李建泰为农民军做内应,终于使得保定被农民军占领。
  李自成本来要屠城,宋献策劝说他收买人心,认为如果不大肆杀人,可以更快拿下北京。气愤良久,李自成才收回屠城之命。
  后来,清军打跑李自成,李建泰又投降了大辫子军,并被委任为弘文院“大学士”,主修《明史》。由于拉关节受贿,他不久被免官。家居时,大同姜瓖叛清复反。心怀怨恨的李建泰据太平县响应,最终被清军擒杀灭族。这个反复小人,官虽然大,却在《明史》中找不到他,《清史列传》等书的《贰臣传》中也找不到他,原来他被编入了《逆臣传》。
  路径四:通往北京的大路
  垂死挣扎之际,崇祯帝还有两招可想,一是南迁,二是调山海关外的吴三桂辽军入京。
  山穷水尽的崇祯帝确实动过南逃的主意,即以亲征的名义“南下”。可是,明朝朋党斗争在王朝将要灭亡之时,也一点儿没有消停的意思。阁臣们个个心怀鬼胎,他们惟恐皇帝跑走后自己会与太子一同留下死守北京,所以没一个人正式出来明确表态。
  傻不拉叽的书呆子直臣、时任左都御史的李邦华开口就很冲:“皇上应该留守社稷!”他建议让太子朱慈烺去南京“监国”,分封定王和永王两个王子于外。这样举措,完全是南宋国亡前的翻版。
  崇祯皇帝很气,怕大臣们拥太子去南京搞出“另立中央”的事情,就说:“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不能济事,哥儿孩子家(指太子、二王)又能做得什么事!”
  廷臣们争吵商议,终日不绝,崇祯帝南逃就逃不成。
  这样一来,只有调吴三桂一路可走。但吴三桂部路远,短时间内不能赶到,崇祯帝只得下令先调蓟镇总兵唐通和山东总兵刘泽清入援。
  刘泽清人品很坏,先是谎称自己有病,得到朝廷赏银后,率部在临清一带抢掠一番撤回原地。唐通还行,率八千士兵很快抵至京城。但是,崇祯帝对将领不放心,派出太监做监军。此举惹得唐通大怒,拉起队伍回到居庸关。崇祯帝无可奈何。放在早先,他一纸诏书,早就要了唐通项上人头。
  崇祯帝朱由检确实是一位沉猜之君,任期内曾诛总督七人,杀巡抚十一人。而他手下的十四任兵部尚书,不是自杀(张凤翼、杨嗣昌),就是被杀(陈新甲),或遭削籍,罕有善终者。
  兵临城下之际,崇祯帝人主的威严顿失。
  情急抱佛脚,兵来要花钱。没钱怎么办,崇祯帝只得让勋臣、太监们出钱助饷。
  这些腐败到根儿的贪官财迷们纷纷搪塞,身为皇帝岳父的周奎仅捐出一万两,就表示自己家中再无银两。日后刘宗敏“追赃”,从周奎家抄出现银和金宝一百多万两。内廷太监们心怀怨恨,让他们出银子比割肉还痛,有人还在宫墙上写“反标”:“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所以,求来求去,明廷从官员、太监手里也没抠出多少银子,最终只得二十万两,完全是杯水车薪。李自成入京后,大板子大夹子“伺候”,一下子从这些蛀虫家里弄出七千万多两的银子,皆在农民军逃离北京时搬运出去。
  明将唐通赌气离京抵居庸关,对李自成大军可不敢有气。三月十五日,他开关投降。居庸关天险一失,北京城便大敞四开地摆在农民军面前。
  三月十六日,昌平失守。晚上,农民军前哨已经出现在城下。明朝襄城伯李国桢统三大营京兵在城外迎敌,结果,迎敌变成迎宾和迫降,他带着大批火器投入李自成“怀抱”。
  如此关键时候,更为奇怪的是,北京全城所有军队,皆由太监指挥。为了讨好公公们,国家将亡的崇祯帝竟然下令礼葬魏忠贤——他亲手除去的逆阉!原因只为司礼太监曹化淳一句话:“(魏)忠贤若在,时事必不如此!”这哪儿挨哪儿呢?可能崇祯真的相信当初辽东胜仗确有魏公公“指挥若定”的因素吧。
  李自成至城下后,派先前在宣府投降的太监杜勋入城,与崇祯帝谈判。
  李自成开始要价根本不高,提出割西北一带予自己,立自己为王,犒军白银百万。如果崇祯帝答应条件,他就退军河南,并表示还可以为明朝内灭群贼,外遏清兵。
  崇祯帝召大学士魏藻德计议,老魏深恐自己蹈陈新甲后尘,一直鞠躬俯首,始终不发一言,气得崇祯帝挥袖把他斥出。
  忧懑无计之余,宦官张殷屁颠颠跑过来,说:“皇帝陛下不要愁,奴才有一妙计。”崇祯抓住根稻草,忙问何计。张殷说:“贼军果真入城,自可投降,肯定就没事了!”闻言,崇祯帝差点气死,从案上抽出一剑,把张殷公公捅死在当场。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亲手杀人。
  可叹的是,北京守城士兵,仅有七八千疲卒,健锐士兵均在先前被那些派出京城到四地监军的太监们当护卫军调走。北京的宦者人数不少,城上城下走窜着的有上万人,他们颐指气使,个个都一副“监军”模样。
  北京守城开始之际,还有人送饭。小宦者派人到城上胡乱送去几大桶粗饭,听凭士卒以手攒食。三月十六日以后,送饭的人也不见了,守城士兵竟有不少饿死者。
  农民军开始大规模攻城。
  崇祯帝手持三眼枪,率数十名宦官在城内转悠了大半圈,均不得出城门,失望而归。
  农民军攻彰义门时,监军太监曹化淳开门投降,引大军入城,齐攻内城。
  回宫后,崇祯帝知道大势已去。但他还存一丝幻想,于是,他唤来皇亲新乐侯刘文炳以及驸马巩永固,想让他们带家丁护送太子及二王出城。二人跪地哭诉:“国法素严,我们哪敢在家里私蓄武装家丁。即使把所有仆人带齐,也就几百个人,这些人平素皆不习武,何能出城逃跑时与贼军相抗?”
  崇祯帝彻底失望。
  无奈之下,他又召首辅魏藻德议事。老魏仍旧一语不发。
  绝望的绝望之余,崇祯帝命宫人上酒。痛饮数杯后,他先让皇后周氏自缢。袁妃不想死,遽起离座想逃,被崇祯帝追上,数剑砍死。
  接着,他手提利剑在宫内自己动手杀掉嫔妃数人后,行至寿宁宫,正遇自己十五岁的长女长平公主。
  三十六岁的朱由检含泪叹息道:“汝为何生于帝王之家!”掩面朝爱女挥剑。
  长平公主一声惨叫,右臂被断,昏死于地。
  接着,朱由检咬牙下手,把自己的幼女、时年仅六岁的昭仁公主也亲手杀掉,以免她日后遭人玷污。
  然后,崇祯帝拉住已经吓得发傻的太子朱慈烺的手,恸哭言道:“你们今日是太子、王子(二王也在场),北京城破,你们就是百姓小民……各自逃生吧,不要恋我。朕必死社稷,也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你们出宫后千万谨慎小心,见到做官的人,长者呼为老爷,年轻的呼为相公。如遇平民,长者呼为老爹,少者呼为老兄;呼文人为先生,呼兵士为长官……”
  父子情深,崇祯帝泪下如雨,至嘱切切。
  三月十八日夜,崇祯帝与太监王承恩逃上煤山(景山),四望之下,北京城内杀声一片,农民军已经入城。
  叹息良久,崇祯帝写下遗言。然后,他与王承恩相对缢死于树间。大明王朝,至此落下帷幕。(崇祯自缢处说法很多,有说是衣帽局,有说是树上,皆无定论。)
  两天后,宫里一个小宦官在煤山脚下发现了崇祯的“御马”。农民军士兵追踪寻迹,终于在山上一棵歪脖树上发现了自缢而死的大明皇帝。
  在这位三十六岁皇帝的白绫衣袖上,农民军士兵发现有数行潦草凌乱的字体,显然是崇祯皇帝上吊前仓猝所书。一行是:“朕失江山,无面目见祖宗,不敢终于正寝”;另一行是:“百官俱赴东宫(太子)行在。”
  王承恩大公公陪皇帝同死,其余的大小宦者皆希冀富贵,导引李自成等人入宫,并以极高效率为宫内嫔妃按相貌为标准分出三等,详写姓名于一册,呈与李自成、刘宗敏,以供其淫乐。
  献门的大太监曹化淳文化高,为博“新帝”一笑,他口诵谀文:“万姓归心,独夫授首,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
  李自成并不买账,对这些公公们叱责道:“汝曹背主献城,罪应当斩!”公公们跪倒一片,好多人当时就屁滚尿流。
  太监杜之秩(在居庸关投降)还算脑子快,乞哀道:“奴才们承天顺命,故来孝顺。”李自成当时心情好,没下令杀他们,叱令他们立即滚出城去。于是,数千中小宦官,狼狈出逃。农民军的孩子兵争相上去拳打脚踢以为戏乐,群呼“打老公”。昔日的大太监们没那么好运,不少人在随后的“追赃”中基本都被折磨死,算是报应。
  至于锦衣卫方面,这些昔日滴水不漏的特务机关,皆作鸟兽散,一个不见。
  李自成用于宫内守卫的,是他自己的“龙衣卫”,皆是他老营将士,属于自己的绝对心腹。对于原先明朝锦衣卫和东厂的中高级头目在京未逃者,李自成下手果断,整家整家予以诛杀,根除殆尽。此举,对京城百姓来讲倒是大快人心。
  十九日黎明时分,得意洋洋的李自成从西长安门入紫禁城,手发三箭射承天门匾,矢失其二,仅有一箭中于“天”字下端。牛金星一旁言道,“真乃天意,此即定鼎天下之意!”李自成大笑。
  入宫后,望见遍地鲜血,袁妃、公主尸身狼藉于地,李自成也叹息:“皇上太忍!”
  三月二十一日,崇祯与王承恩的尸体被发现,李自成等人终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兵卒们用两块门板把两具尸体抬至东华门阴凉处,买了两具柳木棺(仅值二十串铜钱),把帝国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装了进去(一为帝王,一为首席太监)。两位爷头下皆枕以土块,尸体上蒙以草苇。
  不久,自杀的周皇后尸身也被放置于侧,可能有宫女细心,尸下垫以锦褥,上覆锦被。
  崇祯帝尸体暴露一天后,倒是李自成军中兵士有人看不过眼,撤周皇后尸身上的锦被,蒙于崇祯帝尸身之上。
  二十三日上午,农民军终于从市集找来两个卖丧殓之物的商贩,有一个稍有良心的小宦者在旁,指挥他们为崇祯帝和周后的尸体穿戴靴帽。
  农民军看守士兵在一旁见到崇祯帝空脚穿靴,周皇后脸上无蒙布,就问小宦者为什么这样做。小宦者熟悉内廷典故,躬身答道:“凤不裹头,龙不裹脚。”
  可叹的是,这一龙一凤,在九天之上昂首舞爪飞扬,只是一种奢侈、离奇的梦想。
  明朝所有大臣中,临“梓宫”而痛哭者,惟兵部主事刘养贞一人。
  三月二十四日,李自成听见东华门方向哭声大震,惊问是什么人。兵卒禀报,乃北京城内老百姓聚集,请求新朝礼葬先帝。李自成很“顺从”民意,加上心情又好,下令可以用帝礼葬崇祯,祭祀以王礼。
  有此“口谕”,明廷的光禄寺才敢以祭礼追奠“大行皇帝”。至于昔日满朝文武,敢来祭拜者寥寥,仅有数人来观,也是远远瞻望而已。他们大多惟恐表现不佳,耽误自己在新朝的任用。
  四月初三,“大顺”政权派出挑夫三十多人,轮流换肩,把崇祯帝和周皇后的尸身挑到昌平州的田贵妃墓地埋葬。
  由于新朝态度简慢,极其“节约”,重挖田贵妃墓的工钱都不够,当地十名士绅思恋旧主崇祯帝,凑钱“三百四十千”,勉强雇人挖开了田贵妃墓。
  崇祯帝的薄皮棺材太过寒酸,当地的农民军监葬小官自作主张,把田贵妃外棺套于崇祯帝薄棺之外,总算凑齐一套“棺椁”。
  至于坊间传说李自成亲自率众将士哭祭崇祯帝,说什么“我来与汝共享江山,如何寻此短见”等等传闻,并以皇帝尊礼下葬崇祯的事情,皆属讹传。
  首先,李自成没那种“好心肠”,其次,他缺少真正开国帝王的那种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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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05   四十二天“帝王梦”——李自成的短命政权
  李自成入京后,崇祯皇帝的三个儿子很快就被抓住。这三个孩子皆着民间破烂衣服,帽子上与绝大多数北京市民一样,贴“顺民”二字。
  李自成本人没儿子,看见这三个眉清目秀的玉孩儿,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怜爱,安慰他们说:“你们今日即同我儿一般,不失富贵!”他立刻唤人为他们换上新衣。
  这几个孩子智商很高,但他们自幼长于深宫,没有经历过世事,说话口无遮拦,回答问话时,言及农民军,还一口一个“贼”字。对此,李自成也不怪。
  李自成问太子朱慈烺:“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吗?”
  太子:“知道,父皇崩于寿宁宫。”
  李自成:“你们老朱家为什么失去天下?”
  太子:“父皇误用庸臣。”
  李自成闻言也笑:“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太子可能是平日听左右儒士教诲,恨恨地说:“满朝文武官员无情无义,很快就会来向您朝贺求官。”
  李自成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于明朝官员的贪腐,他本人感触自然不浅。崇祯帝太子之言,无形之中又加深了他对明朝官吏的憎恶。
  有了这种憎恶之心,加上刘宗敏等诸将的贪婪,才最有可能是导致李自成紧接而至的对明朝北京大官们的“追赃”拷掠的起因。
  对明臣敲骨榨油的“追赃”
  相比朱棣篡位后建文帝诸臣的殉难,崇祯一朝不是太多,仅仅三十多位臣子,且多为文人士大夫。但这些人的殉节之烈,不愧前人。
  世臣戚臣方面,宣武伯卫时春、新乐侯刘文炳、驸马巩永固,或阖门自焚,或全家跳井。文臣方面,首推大学士范景文,他在壁上大书“谁言信国(文天祥)非男子,延息移时何所为”后,毅然投井自杀。户部尚书倪元璐,自缢殉国。状元刘理顺,书绝命辞云:“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山践之,吾何不然!”一家十八口阖门自缢。左都御史李邦华(劝阻崇祯帝南逃那位爷),在阁门上大书:“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之死靡他”,仰药自尽。太常寺少卿吴麟征,一直在城上指挥守卫,城陷后上吊自杀。农民军兵士久闻其名,过其门而不敢入内抢劫,叹赞:“好男子,真忠臣也!”户部给事中吴甘来,题诗堂上:“到底谁遗四海忧,朱旗烈烈凤城头。君臣义命乾坤晓,狐鼠干戈风雨秋。极目山河空泪血,伤心萍浪一身愁。洵知世局难争讨,愿判忠肝万古留!”引佩带自缢于室。兵部主事金铉,投河自尽。其母、妻闻之,泣言曰:“我等为命妇,焉能辱于贼手!”相继投井而亡。其弟殡殓母兄嫂尸之后,亦投井而死……可称的是,城破国亡之际,紫禁城内宫女自杀者数百人,赫赫烈烈,直让成千上万降臣羞死!
  李自成命人遍索皇宫,发现大内府库中只有黄金十七万,白银十三万,骇异之下,失望至极。本来,他“建国”之后,依理应该大赏将士,如今金银缺少,如何是好!
  李自成回想崇祯太子一番话,又有刘宗敏等人撺掇,李自成下令“追赃”。至于明末清初士人杨士聪在《甲申核真略》中所记说明宫中有银三千七百万两,完全是臆测和道听途说。崇祯帝再财迷,也知道金银在国亡时只徒为敌军当赏金,他的“觉悟”不会低到那份上。可就这份类似“小说”的记载,被后世无数学者当“口实”,攻讦明廷国亡之际仍吝啬守财。
  最早向大顺军“献财”的,乃大太监曹化淳,他一出手就是五万两白银,很让李自成高兴了一把。
  三月二十日,新朝“宰相”牛金星发布文告:“各官俱有次日朝见。朝见后,愿去者,听之。敢有抗违逆令者,斩!”一时间,明官纷纷报名晋见。
  转天,李自成等人坐于朝堂,牛金星手执花名册,一一点名,“嬉笑怒骂,恩威不测”。李自成坐一会儿就不耐烦,与刘宗敏起身离去。
  忽然之间,明朝各官皆被二骑押一人,全体驱往西华门外四牌楼街。众人愕然之余,以为是将要遭受集体屠杀,不少人吓昏过去。大顺兵押送途中,棍棒交下,如驱牛羊。
  忽然间,农民军中有传令:“前朝犯官俱送刘宗敏将军处听候发落”。于是,这大批人转向,被驱赶至刘宗敏处。
  当时,这位将爷正拥妓欢笑,饮酒为乐,叱命兵士把朝官押回军营待审。于是,百官皆换上监狱号服,被捆系于军营的马棚待处理。他们饿了一天多,转天才复被带至刘宗敏处听审。
  结果,刘宗敏根本不审,也不问,只让人传令:“以官第献银,一品必须献银累万,以下必须累千。痛快献银者,立刻放人;匿银不献者,大刑伺候。”
  由于官员太多,刘宗敏自己所住的大王府容纳不下,便把其余诸人转送至部将田虎和李遇的府中。
  一时之间,棍杖狂飞,炮烙挑筋,挖眼割肠,北京城内四处响起明朝官员的惨嚎之声。同时,城中富民不少人也被加以拷掠,平民的薪米尽被农民军抢掠以供军用。城内饿尸遍地。
  李自成闻报,也觉有些过分,趁集会时对刘宗敏等人讲:“你们为何不帮助孤王做个好皇帝?”
  刘宗敏马上顶他一句:“皇帝之权归你,拷掠之威归我,你别说废话!”
  李自成默然。
  甭看刘宗敏的官衔只是“制将军”,不是“太尉”、“大司马”什么的,其实他几乎与李自成平起平坐,根本不买这位哥们“皇帝”的账。
  追赃之际,官员中首遭掠死的,竟然是率京营三大营兵士在北京城外最早投降的明朝国戚、襄城伯李国桢。
  这个贼臣,是崇祯帝末期最受宠信的臣子。平日别的大臣跪禀议事,惟他一人洋洋站在皇帝身边,殊无人臣礼仪。所以,从崇祯帝一直以来信用的诸人名单,就可以看出明朝不可救药:温体仁、周延儒、陈演、魏藻德、李建泰、李国桢。
  李自成在北京城外初见李国桢,对他就没一丝好印象,呵斥他说:“汝受天子重任,信宠逾于百官,依理应该死国,厚脸来降,汝欲何为?”马上就令人把他绑个严实。
  李国桢痛哭乞哀。李自成骂道:“误国贼,你还想活!”有了这句话,李国桢想活太难。
  刘宗敏首先刑拷于他,小火燎烧,大板痛砸,折磨一夜,终于让这位李爷极痛而死。这还不算完,农民军士兵闯入其家,轮奸了宅中妇女。
  至于陈演和魏藻德两个“大学士”,也该表一下。
  陈演是“前大学士”,三月初因谎报战功罢相。他本来想逃离北京,因家产太多行未果。听说大顺军索银,他主动先向刘宗敏送去白银四万两。老刘喜其“慷慨”,没有立即对他加刑。稍后,其家仆告发,说他家中地下藏银数万。农民军掘之,果然遍院子土下全是白银。
  刘宗敏大怒,开始对其大刑伺候,又得黄金数百两,珍珠成斛。即使如此,李自成从北京临走前,仍把陈演与一帮勋戚大臣皆斩首。
  大学士魏藻德,明朝状元出身。他以谈兵见拔,但入相后对崇祯帝没有出过任何好主意,只知依从沉默。本来因为他官大,单独囚于一黑屋中。这魏大人隔门缝乞求:“新朝如欲用我为官,就把我放出来吧,别把我锁在这里。”这一来,反而提醒了刘宗敏。
  丧门星刘宗敏把魏藻德提入厅堂亲自审问,首用夹刑,边夹边问:“汝居首辅,何以乱国如此?”
  魏藻德边嚎边答:“我是书生,不谙政事,先帝无道,遂至于此。”
  刘宗敏虽是大老粗,闻言也怒:“汝以书生擢状元,为官三年即升首辅。崇祯何处对不起你,竟敢诬他为无道昏君!”
  于是,刘将军亲自下堂,用力搧了魏藻德数十大嘴巴。士兵见状,夹棍猛扯,老魏十指皆断。惶急疼痛之下,魏藻德大呼:“我有一女,愿献给将军为妾!”刘宗敏听了高兴,唤人立取其女,奸污后送入军营,听凭军士享用。
  但是,对于献女的老魏,刘宗敏更加不屑,严命兵士加紧拷掠。一共“伺候”了六天六夜,最后魏藻德脑袋被刑板夹裂,脑浆流出而死。
  魏藻德死了,农民军又把他儿子抓来索银。小魏叩头说:“我家里确实没有银子了,如果我父亲活着,还可以向门生故旧借银,现在他死了,哪里去找银子?”农民军小头目听他这样说,扬手一刀,砍下小魏脑袋。
  明朝的翰林、科臣这些清贫官员最倒霉,他们家中油水实在拿不出,多被刑掠而死。
  刘宗敏在大门口立数十剐人柱,杀人无虚日,无论官员、百姓,只要看上去家中有钱,肯定会被请至此处挨刑。
  经过数天拷掠,李自成军共得银七千多万两,均让工人重新熔铸成巨大的中间有孔窍的方板状银板,以便于运输。
  七千万两真不是小数。崇祯帝十多年加饷摊派,从民间得银不过两千万两,结果导致民心涣散而亡国。李自成在京城榨银七千万,酷烈可知。而且,这笔巨大的数字,绝非仅仅从明朝官员身上榨出,也出于北京每户细民之家。
  李自成进入京城后,马上传点大群戏子和裁缝入宫,天天换新衣,日日听小曲,很是暴露了这位“农民领袖”的低俗趣味。
  但是,他在吃饭方面极不讲究,惟吃少许米饭拌干辣椒,佐以烈酒送饭,不设盛馔。
  器物方面,李自成皆用昔日营中的粗陋军器,对于宫中龙凤诸精致器皿,他眼神不好,总觉“栩栩如生”的艺术品龙腾凤跃,很感不祥,所以从来不用。
  农民军士兵自然对待“文物”也不爱惜,他们以皇宫中精美巨大的官窑花缸做马槽,拆精木门窗烧火为炊。看见内库中有珍稀巧雕的犀牛角杯,士兵们把大点儿的用于捣蒜,小点儿的注入豆油当灯用,一无所惜。
  见刘宗敏等诸营皆富,李自成的“老营”只得粗米马豆当粮食,这些老营官兵们怨声载道,觉得“闯王”不够意思,于是私下相率出宫淫掠,遍入民间房舍抢财奸淫。
  可称的是,李自成本人不是很好色,一直不喜欢“弄那事”。他在皇宫中仅幸掌书宫女窦氏一人,卫兵们称之为“窦妃”。
  客观上讲,如果讲李自成入京后啥正事没干,也是胡说八道。
  当时,西北、华北、山东、河南所有地区以及湖北、江苏大部地区,皆是“大顺”政权辖地。在不停选派对地方实现真正管辖的同时,李自成派出部分军队南下,准备彻底消灭残明军队,一统天下。
  大顺军初入城的前十天左右纪律特别严明,士兵犯抢劫及强奸罪的被钉死剐杀了数百人。只是后来,随着时日推移,农民军军纪日益败坏。
  山海关前的败绩
  四月中旬,听闻山海关吴三桂“造反”,李自成坐不住。他想让刘宗敏、李锦率军出征,但二将耽于京城内的淫乐享受,摇头不应。无奈何,李自成只得“亲征”。
  为了保险,他下令在平则门处决了以大学士陈演为首的明朝大臣一百多人,并派兵把北京城内拷掠而来的银两整车整车运往“西京”(西安)。
  四月十九日,李自成早晨发兵,他戴绒帽,一身蓝布箭衣,打扮朴素。随行人中,除七八万精兵外(号称二十万),还有吴三桂父亲吴襄以及崇祯帝三个儿子,均派人严加看守。
  1644年初,皇太极已死。主持清廷政局的多尔衮听说李自成在西安建“大顺”,立刻派人前去联络,提出要“并取中原,同享富贵”。李自成对此没有做出反应。
  三月初,农民军兵临城下,吴三桂接诏弃宁远,往山海关方向移动,清廷上下大为兴奋,准备借机南取中原。清廷汉人“大学士”范文程连忙献策:其一,可入边直取北京;其二,昔日以明朝为敌,此次入关后的敌人是农民军;其三,明朝积弱,必定灭亡,一定要趁此百年不遇的机会占领中原,特别是河北地区。
  对此,多尔衮大为赞同。他下令征兵,男丁七十以下,十二岁以上,必须从军,可以说是倾全力而来。同时,多尔衮还听从范文程建议,严肃纪律,力诫兵将进入明朝境内后勿再像以前那样只顾杀掠,要以安抚为主。
  松山败后,由于极需人才,明廷并未严处败逃的吴三桂,仅名义上降其三级使用,仍然派他固守宁远。吴三桂很知报恩,整日训练士卒,加强城防,把数千士兵扩展为数万人,器械一新。崇祯十六年(1643年),他还率兵多次击败清军的进攻,并多次拒绝其舅父祖大寿替清军对他的“招降”,很想做明朝耿耿忠臣(当时他也不可能因舅而降,因为其父吴襄在北京,且受崇祯帝信用)。吴三桂离开宁远前,清军已经占领了中后所(今辽宁绥中)、中前所(今绥中前所)以及前屯卫。山海关之外,只有吴三桂孤军奋战,死守宁远孤城。
  明廷下诏,指示吴三桂弃宁远回援京师,他当时确实闻命即上路。临行前,吴三桂下令把宁远城中的所有建筑皆烧毁,以免资敌。但由于宁远城内兵民相加共五十万人,人多物多,全部迁徙入关非常费事。沓沓而行,一天只能走数十里,直到三月十六日才抵达山海关。
  此时的吴三桂,真很“仁义”,大有刘玄德当年之风。话说回来,他此举也是“妇人之仁”,君父在京,岌岌可危,最要紧的是回援京师。但话又说回来,他几万人马赶到北京,面对一百万农民军,也不一定是对手。
  吴三桂安顿居民后,率部队疾驰入卫,三月二十日到抵丰润,却听说农民军已经在前一天攻破北京城。这时候,吴三桂平生第一次真正处于两难地步:孤军穷途,要不投降农民军,要不投降清廷。
  思想斗争并不久,吴三桂可能就作出了抉择:投降李自成。
  一来,自己老父陷于北京,为李自成扣押;二来,大明已亡,新朝甫建,不失为开国功臣。而且,与他同级的有兵有将有城的唐通、姜瓖等人都已经降附,他吴三桂投附,也算不甘人后,知天顺命。
  李自成当然注重山海关方面的吴三桂,入京后即派人持檄招抚,表示他归大顺后“不失封侯之位”。北京城内的吴三桂父亲吴襄为全家性命打算,也“语重心长”亲笔写信来劝(也可能被农民军所逼)。
  (还有一说是李自成先派明朝降将唐通带兵持金帛迎降吴三桂并接管山海关。)
  犹豫间,吴三桂得知了大顺军在北京拷打明朝官员追赃之事,不少暗中逃出的官员遮道哭诉,吴三桂大失所望。
  不久,当他得知自己父亲也被夹拷的消息,愤怒至极,决定不再入京,怕自入罗网后父子遭杀戮。后人总是渲染吴三桂爱妾陈圆圆(陈沅)被刘宗敏抢掠奸污之事是他叛李自成的主要原因,其实这只是次要原因。前明遗老和清朝文人日后为了加重吴三桂“罪行”,故意拿他“冲冠一怒为红颜”说事,以此反衬他对明朝的不忠与对父亲的不孝。
  吴三桂与李自成撕破脸,自然要靠近背后咄咄逼人的清军。但当时吴三桂不是即刻降清,而是以大明朝孤臣义士的身份,向清廷“借兵复仇”。吴三桂请清军从喜峰口、密云等处入边,自己试图仍旧掌握山海关险隘来牵制清军。
  当时,多尔衮所领大部清军的的确确不是往山海关方向走。他听从洪承畴建议,怕李自成农民军烧空抢光北京后西遁西安,正急行军想从蓟州、密云等处进攻北京。接到吴三桂密信,多尔衮大喜过望,立刻改变主力部队行军路线,直奔山海关而来。同时,他写信给吴三桂,许以“裂土封王”,要对方投降,而不是“借兵”。
  吴三桂听说农民军大部来攻,心里发慌,立刻回信要清兵速来助战。
  四月二十一日,清军前军抵达山海关外,在欢喜岭上结营,并与吴三桂进行了过程艰难的“谈判”工作。不久,大军接踵而至,清军共十四万人集结于关外。
  李自成听说吴三桂与清军搭上线,不敢怠慢,派出降将唐通与白广恩先率骑兵赶至抚宁县东南的一片石,而他自己则率主力布阵于石河(今秦皇岛燕塞湖水库)。
  此时,多尔衮及部下将领均心有疑惑,第一是怕吴三桂骗人,第二是清军从未与李自成交过手,心中没谱儿。于是,清军先拿唐通一军开练,首先在一片石打败了这批为数不多的前“官军”与农民军混合的部队。一片石战役,清军虽胜,但无关山海关大局。
  惶急之下,四月二十二日清晨,吴三桂本人亲自出关,驰奔欢喜岭上,拜见多尔衮。
  多尔衮拉着吴三桂的手说“掏心窝子”话:“君为故主复仇,大义可嘉。我今次领兵入关,严令大军遵纪,如有人敢抢一粒米,敢动一株草,皆会被以军法处死。望君告知关内士民,万勿惊慌。”
  吴三桂“感动”之余,忙与多尔衮盟誓,宰马杀牛祭天地,表示谁违约谁就不得好死(二人后来均不得好死)。
  多尔衮仍不放心,又让吴三桂剃发。急上墙的生死危急关头,为得清军助力,吴三桂只得和手下几个高级军官立刻剃发、称臣。明军四五万人来不及一时全剃发,多尔衮就让他们先在身上缠白布条作记号。白布不够,明兵们用裹脚布扯下当记号。由此,混战之中,清军见身上裹白布的汉人就知为“盟军”不杀。
  于是,吴三桂下令开山海关门。清军几十年梦想,一朝成为现实,而且是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由明兵自己打开了这百万雄兵难以攻克的险关。
  吴三桂自为前锋,英王阿济格居左,豫王多铎居右,多尔衮自己率主力殿后。
  大战开始。
  身经百战的李自成此时还不知道清军已经入关,他对吴三桂军力估计也不足,以为他只有数千精兵而已。所以,李自成在精神上很松懈,与崇祯帝的太子并骑于高岗之上,悠闲观战。
  吴三桂哀兵,呐喊冲杀。农民军有“主上”亲征,个个当先。汉人们厮杀在一起,打得你死我活,不分胜负。
  斗至中午时分,毕竟农民军一方实力占上风,吴三桂有些不支,已呈败相,明军被杀过半,勉强支撑。
  关键时刻,清军号角声响起,两三万戴斗笠拖大辫的清军劲骑忽然呐喊着杀奔而来。
  李自成骇然,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他当时的反应不是加紧指挥部队战斗,而是低喊了一声“鞑子来啦”,掉转马头就跑。
  身经百战的农民军得胜在即,忽然看见装束奇特的清军纵马而来,嗷嗷乱叫,登时胆裂。又见“主上”跑了,大家皆失主心骨,立刻掉头也跑。
  兵败如山倒。明军与清军合击,一路追杀,二三十里间,很快堆满了数万被杀的农民军尸体,据说暴骨三年后都收拾不净。
  望着巍巍雄关和遍地的农民军尸体,高兴之余,多尔衮立刻封吴三桂为“平西王”。
  李自成仅剩数千残卒,败退永平,为泄愤,他下令剐杀吴三桂他爸吴襄,把首级悬于高杆之上。小喘片刻,他急忙遁回北京。
  即使在此大胜之际,吴三桂仍存复明之心,令人急速入京,告知北京官员士民准备迎接崇祯帝太子复位。多尔衮当然不干,事情不了了之。
  北京官民对清军入关之事根本不知道,皆兴奋而忐忑地等待京城重回大明天下。
  九宫山下一命亡
  四月二十三日,已有李自成败讯传回北京。
  刘宗敏等人慌忙令士兵搬运兵器上城墙,并拆毁所有靠城的民房以及佛寺。农民军兵士纷纷相聚,不少人放声大哭。确实,温柔乡太短暂了,大祸即将临头。
  四月二十六日这天,李自成率残兵遁回北京。此时,大军只剩数千骑兵,步兵全部在山海关及沿途被杀。
  这些败兵入城后,城内的大顺兵皆知末日将至,完全丧失纪律,开始在北京城内烧杀奸掠,备极惨毒。
  吴三桂一家不必讲,李自成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把他全家三十四口尽数剐杀,一个不剩。
  转天一大早,李自成即在武英殿举行正式的“登基礼”,追尊自己老李家七代皆为帝后(估计他只记得上两代)。然后他头戴冠冕,受“百官”朝贺。(李自成先前在西安已经称帝,在进京路上一直称“朕”。)
  为了便于逃跑,他草草结束典礼,然后派人在城外加紧准备,当夜把北京城内宫殿及九门城楼尽数焚毁。
  然后,他以效天为名,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忙离京,向西奔逃。逃之前,农民军把皇宫内金器和金锭皆熔铸成大饼,骡载数万饼,随军而走。
  混乱逃亡途中,崇祯三个儿子均于乱中走散,但李自成始终未加害他们。
  部分北京居民见农民军败走,在城内搜出脚慢未走的农民军或伤兵数千,尽数杀死。李自成闻之,大怒,立遣数千铁骑往回奔。
  恰巧,一家被杀三十四口的吴三桂率部报仇心切,率军已经杀至城南,农民军士兵不敢撄锋,即刻掉转马头奔逃,北京由此躲过大劫。
  自入城到离京,“大顺”政权,仅存在了四十二天。
  五月二日,多尔衮率清军抵至北京。士民大喜,以为是吴三桂拥太子而至,纷纷出城摆香案迎接。结果,看见一大群清军,大家惊愕异常,但最终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
  至于京内昔日的明官们,看见清兵反而大都松下一口气。何者?如果是吴三桂率明军回来,肯定会清算他们“降贼”的罪名。“大清”来了,就无此忧。所以,日后出谋划策劝多尔衮南下消灭残明的,数这帮人居多。
  多尔衮当然吸收李自成的失败教训,四处张榜,表示说无论是谁,只要降顺大清,官复原职不说,还要加官晋爵,新有封赏。这一来前明官员大悦,个个弹冠相庆。
  李自成自北京败逃。消息传出后,各地官民知道他大势已去,纷纷起来杀掉、赶走“大顺”在当地任命的官员,靠近北京的就归顺清朝,南方地区则大多打出恢复“大明”的旗号。
  此时各地的李自成部队,仍旧有数十万之多。他本人率残兵一路经太原、平阳,返掠西安,把大部队留守于山西、河南一带抵御明清联军。
  回到西安后,李自成精神萎靡,没见出他有什么宏图大略,半年时间内基本没什么大动作。
  清军步步逼近。他们先在山西招降了大同的姜瓖,然后用大炮轰毁太原坚城。先前投降李自成的这个明朝总兵再降清朝,山西差不多皆为清军所有。
  河南方面,清军在怀庆被农民军打败,使得本来正要进取南京的主力清军不得不掉头回河南。
  由于主力清军杀至河南,农民军很快在灵宝被打败,急忙回撤到潼关。
  年底隆冬时分,清军源源不断向潼关外增兵。双方自十二月二十九日激战,打了十几天,互有胜负,在喊杀和血拼中度过了1645年的春节。
  1645年正月十二日,守潼关的李自成部将马世耀献关投降。转天,他与七千名农民军均被集体屠杀。
  困愁于西安的李自成闻讯灰心,西北看来是待不住了,南逃有张献忠政权在四川堵着,只能再去河南、湖广。只要能消灭南明政权,自可拥有半壁河山。
  临撤退时,他下令部将田见秀把西安城内所有建筑和仓库烧毁。幸亏这位田将军还算有人性,只点燃了东门楼和南月城楼,为西安百姓留下了御寒的房屋与粮食。李自成撤退途中回望西安城中烟火冲天(两个城楼着火),以为田见秀完成任务,这才满意地放心而去。
  李自成逃离西安,原先西北地区的明朝降将纷纷降清。白广恩、马科、郑嘉栋等前明总兵纷纷成为“大清”将领。整个西北,只有榆林的高一功是李自成旧部,坚守不降。
  从西安逃离时,李自成手下人马仍有十三万之多。依理,如果他急速行军,抢在清军之前杀往南京,最起码可以把东南一带富庶地区占为己有。但不知为什么,李自成走到河南内却耽误了不少时间,估计是临行前士兵们拖家带口拉金银,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
  不久,清军阿济格部逼近,农民军在三月中旬往湖北方向逃窜。清军边追边打,共交手八次,每次结果均为“大顺”军告输。
  李自成部队打不过清军,却渡过长江,在荆河口大败左良玉部明军,吓得这个一直“养寇自重”的明朝军阀率部移向南京。他借“北来太子案”为由,要找当时已在南京建立的弘光小朝廷算账。大敌当前,他不思同仇敌忾,反而与自己人“窝里反”,左良玉的人品可见一斑。
  这样一来,“大顺”回光返照,武昌、襄阳均落入李自成之手。他集军二十万,准备攻取南京。但清军没有给李自成机会,未等农民军喘息,已经追至武昌。李自成只得弃城接着逃。
  四月下旬,在江西九江附近的一次大战中,农民军大败,数万人被杀,李自成的两个堂叔以及大将刘宗敏皆被俘后剐杀,“活神仙”宋献策也投降了清军。
  湖北、江西等地大败,农民军消耗极大,李自成身边仅剩下万把人。这时候,清军多铎部已经自河南商丘和安徽泗州分头行军直扑南京,东下水路因无船也走不了,李自成只好掉回头往西南方向跑,想穿越江西西北部转战湖南。他已习惯于到处转战,逃跑对他来说不是一件辛苦事儿。
  五月初四这天,农民军大队人马行至湖北通山县境。李自成命令手下军人就地扎营造饭。他胡乱吃了几口,就率二十八名亲兵在附近九宫山一带转悠,一来消遣愁绪,二来察看地形。
  附近的山民听说有“贼人”到,而且人数不多,只有数十骑,就纠集了数十人来杀。这些农民,后来被某些文人描绘成“地主团练武装”,这完全是瞎掰,他们其实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多年遭“流贼”之害,一直怒气满胸。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有数千农民军在附近,只以为是一股几十人的小部队,故而有胆上来厮杀。如果他们知道对方其中一人是“大顺皇帝”,如果他们知道附近有数千农民军,吓死他们也不敢出头。
  李自成正在欣赏雨后青山绿水的风景,山上的村民突然出现,纷纷抛举大石往下砸。李自成手下人马立刻惊散。仓猝之间,李自成拍马就跑,与同行的二十多人完全失散。
  逃到牛背岭,慌不择路,又遇山间小气候的滂沱大雨,李自成坐骑陷于泥中走不动,他只好下马牵坐骑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农民程九伯见李自成一人独行,身边又有匹好马,立刻手持锄头窜了出来。李自成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反应自然灵敏,就徒手与程九伯格斗起来。程九伯当然不是李自成对手,被对方骑在身下。李自成压住程九伯,回手抽刀,但刀鞘中因雨水沾泥,一时间拔不出来。
  此刻,程九伯外甥金二狗赶到,他见舅舅被一个大汉骑在身下要挨宰,情急之下,抡起铁铲冲李自成砍去,嚓的一声,一下子削去“大顺皇帝”半个脑袋。于是,舅甥二人欢欢喜喜,不顾李自成脑浆迸裂的尸体,牵马而去。
  后来,李自成余部被活捉,地方官府知道了山间的尸体乃李自成,就多次到山中晓谕,表示杀李自成者可受重赏。
  程九伯起初不敢自认,后来听说李自成的样子和被杀地点与自己当天所遇一模一样,才大着胆子出山“认功”。由此,他不仅获赏银千两,还得到清朝总督的“亲切接见”。这时候,程九伯才由山民变为“地主阶级”。
  一下岗驿卒死于一农民之手,结局充满了隐喻般的黑色幽默。
  李自成所率的农民军残部,刚刚吃饱饭,忽然,跑回的一个卫兵哭诉“万岁爷被乡民杀死”,一时间农民军满营痛哭。
  可叹这一切,杀人“真凶”程九伯根本不知,与外甥一起在山中小屋看着草地上的大马傻笑。
  至于日后流传的李自成病死或出家之说,均是野史逸闻。清初以来无数考家考证推断,确系无稽之谈,把简单之事弄复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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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06   覆巢之下无完卵——清廷对崇祯三子及明宗室的杀戮
  崇祯自杀后,李自成入京,对其三个儿子太子朱慈烺(周皇后生)以及朱慈焕(田贵妃生)、朱慈灿(周皇后生)均未加以杀害。自山海关败后,李自成败逃出北京,明太子绯衣乘马随乱军之后,虽然颠沛,却仍旧活得好好的。
  乱离之中,兄弟三人运气还算不差,凤子龙孙,金枝玉叶,沦为街边巷口厮养仆役,搬砖乞食,总能弄口饭吃。
  太子朱慈烺在兵荒马乱中生存下来后,回到北京,投往其外祖父周奎处。
  周奎这个老坏蛋,明亡前不肯出银子饷军,李自成入京后,他由于及时献媚,竟免于被处死的命运,连刘宗敏的大夹板也没能把他夹到。
  太子朱慈烺先是找到宦官常进节,细诉因由。太子他本人虽出生在北京,但一直生养深宫,只去常家玩过,记得他府门的特征,故而寻摸着找到了这位前明太监。常公公不敢怠慢,但当时已是大清天下,也不敢留他,就对太子说他妹妹长平公主(被其父亲崇祯帝杀之未死的那位)在姥爷周家。兄妹情深,又是血亲,太子便让常公公带自己去见周奎。
  太子时年十六七,他之所以如此胆大露面,也与清军入北京后的政治大气候有关。
  多尔衮入京后装模作样殡葬崇祯皇帝、皇后,追谥崇祯为“怀宗端皇帝”,陵号为“思陵”,明白表示天下是取于“贼”,而不是取于明,宣扬清军是为明朝“复仇”。这种政治秀,使得明太子误认为他可以以“真身”示人。他可能这样想,伪大顺政权不仅会让他活着,还给他个“宋王”封号。那么,“仁义”的大清,应该不会比李自成差吧。崇祯太子,毕竟是年轻人,就是这样天真!
  周奎初见太子外孙,非常惊讶,即时引长平公主来见。兄妹二人相持痛哭。初见时候,周奎与其侄周绎待太子非常客气,行坐宴饮间均待之以君臣之礼。到了晚间,长平公主持一锦袍送给太子,嘱咐他不要再来。兄妹依依不舍地告别。
  太子在外冻饿数日,思念妹妹,更思念外祖父家锦衣玉食的温暖,隔了几日,他忍耐不住,再次登门。此次,周奎的侄子周绎负责接待,老东西本人没再露面。
  周绎戒嘱太子说:“千万别说你自己是太子,有人问你,你就说姓刘,说书为生,如此可以免祸。”太子皇家脾性,非常固执,坚决不肯。这种偏执,颇类其父。周绎很生气,就把这位表弟逐于门外。太子吵嚷,双方隔门大骂,周绎本人还冲出去对太子拳打脚踢。
  恰巧,清兵巡逻队经过,见前明皇丈门前喧哗,事出可疑,就把太子与周绎一同抓起,送往刑部审问。
  官府中堂之上,清朝一般是由满汉两名官员共审。汉官是刑部主事钱凤览。他问明情由后,怒从心起,撩衣下堂,冲着周绎脑袋上猛击一拳,大骂他“背主负恩”。从人情上讲,周绎如此对待前朝太子爷,确实说不过去,且钱凤览本人也是儒家思想教育出来的汉人,尤觉不能容忍。
  在堂的满人刑部尚书定不了案,此事关系重大,只能下令把各人先收监再说。
  老坏蛋周奎急了,他深知此事关涉自身性命,连夜奋笔疾书,具疏上表,直递多尔衮。他坚称被逮的不是真太子。
  多尔衮听说崇祯太子落案,非常紧张,马上派人押崇祯的太子到宫,进行廷勘。同时,他召集昔日太子的锦衣卫扈从十人以及明朝宗室晋王前来认人。十人一见太子,立即下跪敬拜,异口同声说:“此真太子!”至于明藩宗室晋王,支吾不语。
  太子激愤,恨外祖父家寡情,切齿道:“我来周家,只为看望我公主妹妹,没别的想法。现为周奎叔侄出卖,无论真假,大概逃不出一个‘死’字,也不用再审,给我一刀就好!”
  话虽这样说,少年人实际求生愿望很强。
  多尔衮弄清楚堂上所立玉面少年真的是崇祯帝太子,立即下令,把作证的太子十名锦衣卫官兵及前明宦官常进节都关入牢狱。
  刑部主事钱凤览不知多尔衮阴毒心事,他上疏道:“观周奎疏中所言,他已明说是自己要大义灭亲,以真为伪,为大清除害,请朝廷以仁义为重,认真对待此事。”
  多尔衮自有主张。经过安排后,又进行审讯,在刑部会集更多官员听审,并派明宗室晋王和前明大学士谢升来当廷质认。
  晋王下死口说不是真太子;谢升看了一眼少年人,也摇头称非是。
  太子高声对谢升说:“谢先生,您在东宫给我讲课,城陷前还给我讲‘临危授命’一题,不知您还记得吗?”谢升大惭,一揖而退,仍旧默不作声。
  主审汉官钱凤览见状愤恨,怒斥谢升与明宗室晋王不仁不义。此时,他仍未揣摩到清廷主子多尔衮的真意。
  审毕,各人仍皆送监严加守护。于是,多尔衮坐便殿,把满朝文武大臣(包括在北京降清的前明朝臣)都唤来,探究大家对此事的意见。前明臣子们多是人精,皆唯唯而已。只有钱凤览与另外一个汉臣赵开心力争这个崇祯的太子为真,希望清朝恩养。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拍案而起,大怒道:“真假且不必争,朝廷自有处分。但晋王乃前明王子,谢升前朝大臣,钱凤览出言不逊,无上蔑尊至极!伪太子及有关涉案人员,包括钱凤览,赵开心,皆斩首示众!”
  有人假惺惺求情,多尔衮“开恩”:“钱凤览毕竟本朝臣子,赏他全尸,斩刑改为绞刑,赵开心免死。”
  清廷狱具,认定崇祯太子是“伪太子”,而案件的“证人”为崇祯妃子“袁妃”和明朝的宗室晋王。晋王不必讲,此人乃外藩,先前为清军在山西所俘,他本人根本没有见过太子,满爷爷让他说啥他就说啥。另外一个“袁妃”,也是假冒,真袁妃在北京城陷前已被崇祯帝亲自砍死,清政府自己入京时曾布告过“礼葬”故明的帝、后、妃子,其中就有袁妃在内。这件事情,大概多尔衮自己都忘了,或者他就是强权当真理,说什么就是什么,毫不顾及。
  至于定案时作证的“袁妃”,其实是当年魏忠贤的“义女”,即送给天启皇帝玩弄的任妃。这个坏娘们居冷宫多年,求媚清朝新贵,自告奋勇做假证,不足为怪。
  最终,不仅崇祯的真太子被杀,引他见周奎的宦官常进节以及十名承认他是太子的前明锦衣卫官兵,皆一同被杀。
  大约在北京“太子案”的同时,南京也有“南都太子案”。其实这个“太子”乃前明驸马都尉王昺的侄子王之明,冒充太子名号想得享富贵。当时,在南京即位的弘光帝也很紧张:“太子若真,将何以处朕!”奸臣马士英等人为了保住自己地位,自然严刑拷求。当时,南方地区广大士民痛恨马士英等人,对他们怀有成见,所以大多数人反而认定这个太子是真的,各地将帅,包括史可法、何腾蛟、左良玉等人均上疏力挺这个假太子。后来,史可法从前往北京的南明使臣左懋第处知道真太子在北京,非常后悔,曾致书马士英承认过错。左良玉这个弄权跋扈的大将,却反而以拥护“太子”的名义起兵窝里反,发大兵向南京进攻。
  所以说,当时南北两个“太子”,北京的是真,南京的是假。如此明白的史实,至今却仍有不少学者喋喋不休地吵个不停。其实,早在20世纪早期,学者孟森已经列出详实历史档案对此有了定论,但由于孟教授以古汉语笔法写出,今人基础不厚,又不钻研,故而仍旧争来争去,实为荒谬至极。
  清廷对待明朝宗室,表面加以恩礼,其实养起来的却是疏远小宗,明皇近亲直系,屠戮无遗。究其机心,险刻深远。自然,他们对前明公主等女性亲属毫不为意。长平公主知道哥哥被杀后,愤然出京,但清廷强迫她出嫁,不久这位公主抑郁而死(金庸把她变成女大侠,实无此事)。
  清朝初建的几十年间,打着“朱三太子”旗号起兵的有好几起,最有名的当属康熙时吴三桂起兵后那个以“朱三太子”起兵的“天地会”首领杨起隆。康熙十八年,湖南抓到了一个和尚朱慈灿,这位确是崇祯帝另外一个儿子,他从北京逃出时年仅十二,多年流落,幸免于难。康熙帝把他与杨起隆列为同宗,诬之为假,借口是北京城陷时朱慈灿年少,不可能逃脱,于是以“伪皇子”名义处死。
  这还不算,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清廷又找到了崇祯帝惟一幸存的儿子朱慈焕。明亡六十余年后,康熙帝十分阴狠地以“伪皇子”名目诛杀了此人。多尔衮时代,杀崇祯真太子,用心尚或可谅,当时南明未下,全国未定,明太子活着是个大隐患。但康熙后期,太平盛世,清朝坐稳天下,康熙出此毒手,真是至阴至毒之心,无非是对前明皇族斩草除根。
  这件事情,案件当事人李方远在自己笔记《张先生传》中记得清清楚楚。康熙二十二年,李方远在一家路姓大户家中首次见到“张先生”,其人“丰标秀整,议论风生”,是个侃侃能言的美男子,自称姓张,号潜斋,在浙中大户张家为西宾(教师)。于是,二人交往密切,诗词往来,半年多内顿成密友。后来,“张先生”南行,二人拜别,二十多年没有通问消息。康熙四十五年,做过县令并已经卸任家居的李方远又见到找上门来的“张先生”,要求谋一教职养家糊口。老友相见,分外亲切,两人立刻欢饮畅叙。此后,“张先生”同时在不远的张岱霖家和李方远家教子弟读书。
  康熙四十七年阴历四月初三,李方远正与“张先生”下棋,清朝地方官府忽然闯进一批捕快,把二人一起抓起审问。李方远本人做过清朝饶阳县县官,确实不知自己犯了何罪。审至“张先生”,此人马上“坦白交待”:
  我乃先朝皇子定王朱慈焕。崇祯十七年流贼破北京,先帝(崇祯)把我交给王内官。城破后,王内官把我交与闯贼领赏。不久,吴三桂与清兵杀败流贼,我被贼军中一姓毛的将军带往河南。他弃马买牛,种田过活。不久,由于大清捕查流贼很紧,毛将军弃我而逃。当时我十三岁,自己就往南走。行至凤阳,遇见一王姓老乡绅,知我是先朝皇子,就收留我在家,遂改姓“王”。过了几年,王先生病故,我就找寺庙出家。后来我云游至浙江,在古刹中遇见一位姓胡的余姚人,他叹赏我的才学,就把我请回家中,让我还俗,并把女儿嫁给我。后来,我又改姓张,以逃祸患。
  清朝主审的钦差和两江总督等多名高官在场,问:“现在江南有两处叛逆造反案,皆称扶立你为君,恢复明朝,你知罪吗?”
  朱慈焕表示:“大清于明朝,有三大恩:第一,诛灭流贼,为我朱家复仇;第二,善保明朝宗室,从不杀害(此非实情);第三,当今圣上亲自祭奠我家祖宗(朱元璋),命人扫墓。有此三大恩,我怎能造反呢。况且,我今年已经七十多岁,血气已衰,须发皆白,我不在三藩作乱时造反,而在如今太平盛世造反,于理于情说不通。况且,如果造反,一定会占据城池,积蓄屯粮,招买兵马,打造盔甲,而我并无做一件类似事情。还有,我曾在山东教书度日,那里距京师很近,如果我有反心,怎敢呆在那里?”
  清朝官员马上押解生俘的大岚山造反首领,让他认人。这位造反的首领看了半天,表示说:“我不认得此人,只是想假借朱氏皇子名义来鼓动百姓。”
  审了多日,一层一层把案件呈上去,最终刑部接康熙朱笔御批:“朱某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满门处斩!其本人假冒前明皇子,判凌迟。”至于与“张先生”老早相识的李方远,也被全家流放到东北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朱慈焕家在余姚,有一妻二子三女一媳,皆被清政府派人绞死在家中(传闻讲这七人是自缢,实际是被谋杀)。
  自崇祯帝上吊自杀,至康熙四十七年,时光已流逝六十五年,小皇子由昔日的十二岁孩童已成为衰朽老翁,仍被押入北京城在闹市凌迟。可见清朝皇帝的残忍!
  清朝所谓“恩养”的明室后裔,皆非正宗明裔。雍正二年,清廷找出个汉人镶白旗名叫朱文元的人,称为明太祖第十三子代简王后人。这一支宗王在皇太极时被清军俘获。但查朱家宗谱,此人名字可疑,排行无据,实乃假冒无疑。宣统皇帝洋老师庄士敦所著《紫禁城的黄昏》,写溥仪逊位后有一猥琐朱姓男子拜访“谢恩”打秋风,大概就是“代王”这一支的后人。
  明朝宗室在末期很走背运。在明末农民战争中,他们成为农民军屠戮的首要对象。从崇祯十四年至十七年,就有福王、唐王、崇王、岷王、代王、蜀王等十四个显贵王爷被农民军整家杀掉。至于郡王及将军之下,被杀的更是不计其数。富贵荣华了近三百年,老朱家终于整族整宗得到了“大报应”。
  清朝方面,出于政治需要,自入关到顺治二年以前,对明朝宗室人员以诱降、“恩养”为主。清军攻克南京后至顺治八年这一段时间,清朝开始对明宗室展开屠杀。自顺治八年至康熙早期,清廷又施以杀抚并用。早在皇太极入口侵掠时代,后金军抓住明宗室王爷一般都弄死,比如德王和鲁王。由山海关入京后,多尔衮开始以招抚为诱饵,在诛杀崇祯帝直系血脉的同时,把清军逮到的明宗室假装养起来。清军攻陷南京后,由于明宗室在南中国纷纷被人拥立起兵相抗,清廷顿露狰狞面目,接二连三地罗织罪名,很快就把本来“恩养”在北京的明朝十几个王爷均残酷加以处死(包括曾经指认崇祯太子为“假太子”的晋王)。直至顺治亲政后,清廷对明宗室控制才稍稍放缓,但彼时老朱家血脉至近的“皇族”也没剩下多少了。
  朱元璋时代的杀戮戾气,最终在老皇帝自己的子孙后代身上,得到了极其残酷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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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07   欲向江南争半壁——弘光君臣的梦呓
  1645年的南京,初夏夜里,天空沉沉的深碧。暗阴夜空中,璀璨群星的光亮,皆为奉先殿周遭无数大红灯笼所发的强光所夺。
  殿内,软榻上斜倚着一位肥胖的男人。距他不远处,坐着个一脸大胡子的老头。巨胖男人是南明的弘光帝;长髯老头,乃大名鼎鼎的无良文人阮大铖。二人聚精会神,正十二分沉迷地欣赏着阮大诗人亲自编写的戏剧《嫦娥思凡》。
  地毯上,扮演嫦娥的是位十二岁女伶,她飞袖宛转,正与一个年纪相当的扮演玉兔的男童轻舞曼歌。少男少女,四肢交摩,惟妙惟肖地表演《偷情》一折戏。
  肥胖的弘光帝目光迷离,不停举杯入口。随着美酒杯杯落肚,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忽然之间,这位刚才还是“戏剧审美大家”的皇帝忽然站起,顿时从一名欣赏者变成了强奸犯。他三下五除二撕去正在随乐声甩袖舞唱的那对年幼男女身上的纱衣,全然不顾周遭十几位乐工和大臣阮大铖在场,开始当众蹂躏两个孩子。诸乐工深深垂头,默惧如僵尸。
  大胡子阮大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不易被人察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可惜了,两个优伶辛苦培养了近两年,一下子就完了。不过,“兵部尚书”的一顶官帽,能把一切皆抵消掉。
  “我醉欲眠,爱卿且去。”泄欲后的弘光帝长吁了一口气。他深饮一巨觥,向阮大铖挥了挥手……
  惨淡月亮下,殿门两端的长幅木刻柱联依稀可辨:万事不如杯在手,今生几次月当头。字体遒劲有力,苍然中透出一股秀媚,那是弘光帝大学士王铎的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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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08   雄鸡一唱天下白?——崇祯帝死后的时局
  1644年,在中国历史上,是个非常奇怪的年份。在这一年里,总共有三个代表帝王的年号存在:大明崇祯十七年,大清顺治元年,大顺永昌元年。
  这一年的阴历三月十九日,崇祯皇帝自杀,二百七十七年的大明朝,轰然落下了它沉重的帷幕。但是,北京政权的结束,没有完全结束这个王朝的历史宿命。
  对于攻入北京的“新天子”李自成而言,历史曾经向他展示出无比灿烂的笑脸:首先,人心可用。在北京的数千大明官员中,自尽殉节的只有寥寥三十人不到,衣冠士人,叛降如云。其次,几乎整个中原地区,全部落入大顺农民军之手。不仅明朝山海关总兵高第已经接受招降,除了辽东尚为满人所占之外,淮河、秦岭以北的前明军队,绝大部分放械归降。
  改朝换代,已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独眼龙李自成,仅仅差半步,就会成为新的刘邦或新的朱元璋。历史的事实证明,由于他个人素质方面存在着不可弥补的缺欠,丧失了由千百万偶然性的砖石堆砌的必然机会。
  李自成及其手下,没有任何远大的、正确的政治眼光。在明朝的象征人物崇祯帝死亡后,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意识到迫在眉睫的危险日益临近。山海关外,满洲铁骑已经跃然成为关外任何一个汉族政权的最大的敌人。明朝的亡国,恰恰是败在两面作战的消耗当中。新兴的大顺政权如果能迅速收拾人心,挥转矛头,以新王朝乍起之锐,凭借雄关坚墙,完全可以把清军抵挡在长城以外。运气加上决心,李自成很有可能重新上演大唐王朝李世民最终击灭突厥那样的历史大剧。
  短视的大顺政权,自上而下,没有一个人能意识到关外那个从未正面交过手的异族政权的危险性。在北京城内,大顺旗帜飘扬,可惜他们并无任何有利于当地人民士绅的减免赋税以及用人惟才的举动,而是大肆“追赃”,毒掠士民,以助军饷。
  巨大的失望,弥漫在无数北京和各地渴望新朝新气象的人们心中。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大顺政权丝毫不懂得“统一战线”,把一个又一个士绅和读书人推入自己敌人的怀抱。
  最让人感到慨叹的,是李自成等人在军事上的透底无能。近在几百里以外的清军部队,大顺军好像从未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当时,大顺军最主要的力量,除了北京地区的十余万人以外,非常多的部队都分散在西北、河南、荆襄、山西、山东等地。最重要的京东地区,竟然没有一支雄师拱卫。李自成在西北不少地方留下了自己的嫡系人马守卫,对于关乎一个与中原王朝命运攸关的山海关,却表现出十足的淡漠。明朝的山海关总兵高第投降后,他仅仅派出另一个明朝降将唐通率领不到一万人马前去接管防备,同时下令同清军作战最有经验的吴三桂入京“觐见”。
  即使吴三桂不降清,乖乖入京成为玉食囚徒,松包蛋唐通也远非镇守山海关之才。
  清朝,在李自成心目中,可能只是一个多次来信约攻明朝分肥的化外蛮邦。大顺政权对他们的态度,不是基本不了解,而是完全不知情。
  历史的天平,终于在关键时刻发生了陡然的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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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09   白皙通侯最少年——关键人物吴三桂
  一般的史书,包括根据“史实”改编的文学作品,都言之凿凿地相信如下事实:北京崇祯帝上吊后,吴三桂已经完全接受李自成的招降,并亲自率兵马往北京方向进发,欲“觐见新主”。中途,他听说爱妾陈圆圆被李自成大将刘宗敏所掠,又闻其父吴襄被拷打拘赃,登时冲冠一怒为红颜,带兵掉头扑转山海关,首先击败老同事唐通,然后联合另一个老同事高第,举兵宣布反对李自成的大顺政权。
  事实果真如此吗?
  其实,在崇祯帝死之后的几年间,社会上从未有过吴三桂投降李自成的传闻,倒是曾经反清的夏允彝(夏完淳之父)还在《幸存录》中言之凿凿地为他维护过:“(吴)三桂年少勇冠三军,边帅莫之及。闯寇(李自成)所以诱其甚至,(吴)三桂终不从。”
  而且,崇祯帝死后一直住在北京的士大夫,皆没有吴三桂投降李自成一说。比如著《崇祯甲申燕都纪变实录》的钱邦芑,也讲过吴三桂之父写信招降其子被拒绝的情况:“贼(农民军)挟其父手书招之,三桂得书不发,入拜谢父,咬破中指,扯裂家书,随约王永吉借清兵十万,以图恢复。”夏允彝、钱邦芑二人,皆是生活在北京被攻陷之时的大明朝。如有吴三桂投降李自成一事,他们自然会大加渲染。
  最详细记载吴三桂对李自成降而复叛的,是钱轵的《甲申传信录》,但此书成书于顺治十年,原文如下:
  三月,(明廷)廷议撤宁远镇,并调吴三桂剿秦寇,封三桂西平伯,上(崇祯)手敕谕之。(吴)三桂方奉诏,未及行,而闯寇已陷京师矣。闯(贼)入,各镇将皆降,三桂道未通,闯(贼)令诸将各发书招三桂,又令其父(吴)襄亦书谕,使速降。三桂统众入关,至永平西沙河驿,闻其父为贼刑掠且甚。三桂怒,遂从沙河驿纵兵大掠而东,所过糜烂。(吴三桂)顿兵山海城,益募兵议复京师。
  即使在这部书中,作者也没指明吴三桂是接到父亲书信后前往北京投降,只讲他“统众入关”,往北京方向行动,更没有言及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
  顺治十二年,历史大家谈迁入京修《国榷》,也没有采纳吴三桂投降李自成之说,反而这样写吴三桂:吴三桂上书其父,“父既不能为忠臣,三桂亦安能为孝子,三桂与父诀,请自今日!”义正辞严,很有郑成功斥其父郑芝龙之风。
  再后,自己也加入降官行列的吴伟业作《圆圆曲》,诋嘲吴三桂为女人而“冲冠一怒”,也没说他带兵去向李自成投降。有人可能说,诗中纪事,自然不可能太按照实际去写。但是,吴伟业的笔记《绥寇纪略》,依旧没有记录吴三桂有降闯之事。
  所以,当时和稍后严谨的史家,如谷应泰、张岱等人,均在著作中不收吴三桂降闯之说。
  至于《流寇志》、《吴三桂纪略》等笔记小说中所载只言片语吴三桂降闯的内容,也没有什么枝叶可寻,只可当作“小说家言”。
  乾隆时期修成的《明史》,是清朝官方钦定的史学著作,只讲吴三桂对李自成“欲降”,突出他因爱妾陈圆圆被劫所生的愤恨,并不讲他投降过李自成。
  真正大肆宣扬吴三桂投降李自成之说的,是爆发“三藩之乱”后的康熙时期。当时,为了暴露吴三桂的“大奸大恶”以显示其发动叛乱的非正义性,康熙帝在诏旨中大骂吴三桂“委身从贼”,目的完全是政治宣传。清方的主要目的,是要把吴三桂塑造成一个反复无常、惟利是图的道德小人。
  其实,只要看过多尔衮在顺治元年(1644年)击败李自成后向小皇帝所上的报告,就可以明显见出吴三桂根本没向李自成降过:“(李自成)于三月二十二日僭称帝,遣人招降(吴)三桂,三桂不从,随自永平返据山海关。”
  也正是“三藩之乱”被平灭后,众恶归焉,加之吴三桂此人人品确实很差,众口铄金,《庭闻录》、《圆圆传》、《四王合传》等笔记小说纷纷渲染吴三桂先降李自成而后为爱妾降而复叛的事情,渐渐的,传闻、小说,就变成了信史。成王败寇,吴三桂为人,日复一日,成为完全定型的、胎里坏的典型样板。
  真正的历史情况是,吴三桂接到崇祯帝诏令后,并无故意迁延,而是立刻奉诏勤王。他之所以行动迟缓,是因为要顾及把关外人民拖家带口一同迁入关内,这种仁义之举,倒真正拖慢了吴三桂一军的步伐。
  李自成攻下北京时,吴三桂应该已进入山海关地区,而非像许多书中所讲他还在宁远城磨蹭。而且,仅仅休整了四天左右,吴三桂就率整军抵达永平,然后向西前往玉田。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投降了李自成的唐通从居庸关前往山海关接防,途中并无遇见吴三桂,所以不存在唐通代替李自成接受吴三桂投降之事。
  在永平、玉田的十多天时间内,吴三桂在获悉明朝崇祯帝已亡的消息,徘徊逡巡,开始进行了他自己人生中也是中国历史关键时刻的重大选择。
  从感情上讲,从民族情绪上讲,吴三桂投靠同为汉人的李自成,又能“父子封侯”,自然是上佳选择。确实,明廷对吴家不薄,其父吴襄、其舅父祖大寿以及他本人,皆为明朝总兵官。从吴三桂本人来讲,在此之前,他一直为明王朝血拼。先前杏山大败,即使他提兵先遁,崇祯帝也未加以治罪,反而升他为提督。作为回报,皇太极病死后,吴三桂多次上疏,希望明朝趁清廷新旧交迭之际发动进攻。纵使日后清军重军攻宁远,兵寡力弱的吴三桂仍旧为明朝誓死拼守,无任何怯战之心。
  但是,一俟明朝社稷无主,面对改朝换代的现实,吴三桂冷静下来思考,确实一时难以定断。向从来与自己所辖辽东军未有血怨的李自成大顺政权投诚,自然是他的最佳选择,何况亲生父亲以及重要家属皆被扣于北京做人质。此外,他的昔日同事,文臣不说,武将如唐通、白广恩、姜瓖、黎玉田、高第等人,无不向李皇帝修表归诚,这自然也影响吴三桂本人的选择。投靠大顺新主,谋取高官厚禄,应该是吴三桂当时的不二之选。
  不仅时人这样想,吴三桂本人这样想,李自成等人也这样想,而且大家皆是想当然:穷途末路的吴三桂,先前一直与清军在辽东血拼多年,不久前还在宁远城重创济尔哈朗部清军,他怎么可能出关投向清军怀抱呢?
  一切的一切,皆是李自成一方以及北京明朝降官的想当然而已。对于吴三桂来说,曾经最凶恶的敌人,当然也是可能的投靠路径之一。
  早在崇祯十五年,松锦大战之后,明朝辽东军将的中高级军官不少人被俘变节降清,其中最重要的人物,当属曾经一手提拔吴三桂的恩师洪承畴和吴三桂舅父祖大寿。而后,在皇太极本人亲笔写信招降吴三桂的同时,还让洪、祖二人以及其他一些高级明朝降将写信劝说吴三桂投降。但当时的吴三桂,对明朝忠心耿耿,丝毫不贰。倒是猜忌刚愎的崇祯帝对他放心不下,假装调吴三桂之父吴襄入京为官,实际上是把吴三桂一家人弄入北京城作“人质”。
  北京陷落后,吴襄等吴三桂家人自然落入李自成之手。
  吴三桂徘徊于玉田附近,一直没闲着,不断派人打探北京城中的情况。李自成政权的违背常理,以及刘宗敏夺掠其妾的肆无忌惮,使得吴三桂头皮发炸:纵使自己前往北京归顺李自成,有可能一去无回!趁着自己手中仍旧有一支生力军作本钱,不如拼死一搏,向清朝“借兵复仇”,或可死中求生!
  就这样,吴三桂来个忽然回击,打跑了替李自成镇守山海关的唐通,与明朝原山海关总兵高第一起,宣布讨伐李闯,恢复大明。而后的一切,“借兵复仇”变为“藩王相报”,吴三桂终成清廷鹰犬。
  山海关一失,整个局面,全然大变。
  李自成在山海关“亲征”大败后,只可用“兵败如山倒”来形容。他率残兵撤回后,迅速放弃了北京,携带大批金宝窜回陕西。吴三桂带路,多铎、阿济格等清军铁骑一路追击,马不停蹄地蹑尾而进,不给李自成任何喘息机会。
  五月初二日,哄传吴三桂将军在山海关大败贼军,并夺回崇祯太子。兴高采烈的北京士民争先恐后出城,大排皇帝法驾,准备迎接太子入城为君,重复大明天下。
  不料想,烟尘过后,马蹄声静,映入北京士民眼帘的,不是明朝太子,而是风尘仆仆,身骑高头大马、脑后拖着大辫子的多尔衮清兵。瞠目结舌之余,好在迎接人群中为首的前明官员脑子快,将错就错,把清朝王爷多尔衮迎入武英殿。
  无论如何,北京城内,又有了一位“新主”。
  甫进京城,多尔衮很会随机应变。他以“为明报仇”为名,为崇祯帝发丧,并把前明大臣陈名夏、冯铨等人招致幕下效力,大肆笼络汉族士人,表示要把被农民军侵夺的土地“归还原主”。不久,由于多尔衮宣布北京士民要在为崇祯帝戴孝三日后剃发,引起极大反感,在京汉官纷纷上疏,竭力反对。深知自己立足未稳,多尔衮暂时收敛怒气,一个多月后下令“姑依明式速制本品冠服”,让各级汉官尽快办公视事,为清朝新政权服务。
  但是,多尔衮暂时的收敛,为日后“留发不留头”埋下了伏笔。剃发这种民族歧视之举,后来更掀起血雨腥风。
  李自成撤退后,北直隶、山东、山西等地,乡绅士兵纷纷起事,誓要灭“流贼”,复明朝。短时间内,数十个州县并举,抬出一个明朝远支“济王”做号召(其实那个宗室不过是个“奉国中尉”,九竿子才能打着的朱明远宗)。不久,先前降附李自成的大同总兵姜瓖,忽然宣布归降清朝,在保德州的唐通也向清廷上表投附。
  “大顺”的灭亡,只是早晚的事情。“兴也勃焉,亡也忽焉。”形容李自成,再恰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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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10   可向江南争半壁——南明政权的有利条件
  崇祯帝虽然死亡,但淮河以南基本所有地区仍然是明朝的天下。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明朝一直实行“两京制”(明成祖之后),所以,南京保有一整套完备的中央机构。当然,以往北京政府正常运作时,明朝的南京各府衙只是象征性的虚位部门,可它确确实实又是有形的实体。在南京,不仅六部完整,还有一套都察院班底。
  多尔衮进北京之初打出“为明朝报仇”的旗号,接踵而来,剃发、圈地等一系列不得人心的举措,很快导致大批前明士大夫纷纷南奔,寻找“大明”的精神家园。
  本来,改朝换代,国家易主,对于数千年来王朝更迭不休的中国人来讲,是可以用“天命”来加以解释的过程。可是,前顶秃剃,一身疙瘩襻奇装异服的辽东满人拍马呜鸣而来,处处血光,不得不让中原汉人顿发“亡天下”的哀叹。
  为崇祯戴孝的制令发布没几天,多尔衮狰狞毕现,立刻限令北京北城内的所有居民把房屋腾空,交予八旗兵士使用。京城周围,满洲贵族大肆圈地,强逼农民为奴,实施残酷至极的“逃人法”,对汉族百姓敲骨吸髓,激起了一系列的反抗运动。
  在这种大形势下,清朝当时把主要注意力放在追击大顺军李自成方面,就为明朝残余势力在南京建立新政权提供了历史机会。
  空间方面,自不必讲,清军主要在北中国与大顺军展开殊死搏斗。从时间上讲,从1644年阴历五月初开始,一直到当年十月,清军根本无法顾及江南的态势,他们把主要精力皆投入于消灭李自成残军方面。当时,大顺军余部在山东、河北等地,仍旧保有数十万大军,清军东扑西搏,忙个不停,根本没有任何军事力量抽调出来去跨越淮河收取江南。
  南京的明朝官员效率也不算慢,仅仅十几天功夫,就以最快速度建立了一个新的政权——弘光政权。
  新的南明政权,无论是经济、政治、军事,还是人心方面,皆有着极其有利的态势。
  明末以来,北中国内忧外患,战乱不断,江南地区却一直比较平稳,农业、商业、手工业发展迅速,经济积累丰厚,是明朝得以支撑的最大财赋地区,也是大明帝国最重要的经济基础。仅税收方面,江南就占全国税收的将近一半,可谓财源滚滚,既富且庶。
  更重要的是,明朝军队,在江南地区还保有一百多万,远远超过清军数目。在这些军队中,力量最大的当属驻守武汉的左良玉部,有八十万之多,其余如高杰、刘泽清、刘良佐、黄得功部,人数从数万到数十万不等。所有这几支军队,皆是能拉出一战的部队。除此以外,郑芝龙家族在东南沿海的军队,还是一支能打水仗的海军力量,势力也不能小觑。而远在云南的沐氏家族,一直对明王朝忠心耿耿,其手下又多骁勇敢战的少数民族士兵。数量可观的军队和广大的地区,为明王朝的延续提供了一种具有广大深度的回旋空间。
  南京,从地理位置上讲,自古形胜之地,虎踞龙蟠,又有长江之险,文物繁多,田野富饶,军事地理位置十分独特。况且,明太祖朱元璋在此定鼎天下,使得南京本身就成为一处极具政治象征的城市。它不仅北有长江天险,且长江东延一直到江阴、南通,均有天险做凭恃。特别是南通往下,入海口处,江面辽阔,宽有三十多里,让人顿起插翅难渡之感。再往北推,淮河本身可作为一道大的天然防线。如果南明政权真有远见,凭临淮河,步步北推,即可以慢慢收复失地。如此,自荆汴直凭锐铎,自可扫清河朔。
  从人才方面讲,南京本来就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江南一带是东林、复社等士大夫集团的传统老巢,人才荟萃。加上从北方不断涌入的士人,以及驻扎于江南各地等待观望的武将,乃文乃武,比起北宋灭亡之后的南宋政权,南明政权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要比赵构君臣初创南宋的时期拥有更多的复明条件。
  依据常理推断,南明新朝廷再怎么不行,也能与清朝划江而治。南明保存个江南半壁,应该是完全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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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11   恰当机会中的不恰当人——弘光帝即位
  北京陷落于李自成之手后,南京官员们忧急万分,非常想知道崇祯帝及其三子的下落。
  本来,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准备率兵渡江“勤王”,但有消息说崇祯帝已经乘舟入海南下,大家只能按兵不动。不久,忧喜参半的南京官员终于得到一个明白无误的情报——崇祯帝已经自缢殉国。如此,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马上拥立一个新君,以此作为恢复大明朝的政治象征。
  在南京,最有实权的,当属手中握兵的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其次是南京守备太监,再次是提督南京军务的勋臣。以史可法为主,南京及附近地区的明臣展开了立新帝的大讨论。
  崇祯帝已经“龙驭宾天”,他三个儿子仍旧下落不明。当务之急,是要保证皇位继承有人,否则天下群龙无首,就谈不上重整旧河山。
  立君这个大问题,有些只靠把史书翻译成白话的“畅销书”的“作家”们,认为:“大臣们要从皇帝宗亲中选出最聪明的人当皇帝”。
  完全不是!立嫡不以长,立长不以贤。如果谁最聪明谁就有资格当皇帝,封建宗统早就乱了大套。对于南明大臣们来讲,拥立新君,最要紧的是依据血统,谁与崇祯帝血统最近,谁就最有资格当皇帝。
  依据血统,最有资格当皇帝的,非福王朱由崧莫属。而且,他与潞王朱常汸近在淮安,立时可至南京。从明神宗一系来讲,福王朱由崧是明神宗之孙,与崇祯帝同辈(其父老福王已在河南被李自成农民军吃掉)。虽然惠王和桂王当时仍旧活着,二人都是明神宗之子,但他们远在广西,辈分比崇祯帝高一辈,不如福王朱由崧“弟终兄及”名正言顺。至于史可法等南京大臣心仪的“贤王”潞王朱常汸,乃明神宗之侄,血统稍远。
  福王朱由崧虽然最有资格当上新皇帝,但他几乎当不成。为什么呢?
  不因为别的,源于明末愈演愈烈的党争。本来,天启帝时东林党与阉党相搏甚烈,崇祯帝继位后大肆打击阉党,已经使党争基本消失。恰恰是福王朱由崧的继位,引发了南明新一轮党争,朝臣们斗来打去窝里反,直至南明灭亡。
  言至晚明党争,不得不提老福王朱常洵。他的生母郑贵妃,乃明神宗宠妃,所以神宗皇帝一直有意立他为帝,冷落长子朱常洛。一念之动,引发了长达二十五年的“立储之争”,群臣为了“争国本”,互相抨击,各方焦头烂额之下,直到万历二十九年,明神宗才不得不封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为了补偿,他又封爱子朱常洵为福王,建藩河南,膏血天下以供养这个痴肥儿子。
  在因立储而兴起的党争中,吏部郎中顾宪成被贬回原籍无锡,与高攀龙等人在东林书院讲学,逐渐结派兴帮,形成了一股很大的政治势力,时称“东林党”。同时,以首辅沈一贯为首的“浙党”联合“齐党”、“楚党”(均以老乡为关系结党),与东林党在朝中朝外互相攻击,而后魏忠贤一派“阉党”也加入其中,双方势同水火,不能相容。
  相对而言,自然是东林党多君子,阉党多小人。但党争之下,意气用事,东林党人多尚空谈,误国不少。这些以王阳明“心学”为思想指南的士大夫,太过清高自重,凡事爱讲大道理,泱泱而谈,根本不考虑实际解决问题的办法,整日嘴里叨叨性命之理,务虚名,弃实用,最终使得朝政一发不可收拾。
  由于明末三案“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均与老福王朱常洵及其母郑贵妃有关系,所以,聚结于南京的以东林党为首的士大夫阶层,自然对小福王朱由崧极其敏感。正是当年东林党人的据理力争,老福王才最终没能登上皇储之位。东林党人神经非常敏感:倘使老福王之子小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登位,他翻起旧账,打击报复,东林党人自然是不会有好果子吃。
  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是东林党人左光斗的高徒,对福王之立,当然有所顾忌。而游走于江南的东林党党魁钱谦益,也以私益出发,联合南京户部尚书高弘图、詹事府詹事姜曰广以及南京兵部侍郎吕大器等人,四处游说,竭力主张“立贤”,即准备拥立潞王朱常汸。
  东林党人的出发点是党派利益,但是,福王朱由崧,的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位福王朱由崧,是明神宗宠儿老福王朱常洵的庶长子。十岁那年(万历四十五年),朱由崧便被封为“德昌王”。由于老福王的王妃邹氏自己没儿子,朱由崧便得为福王世子。
  真是有其父便有其子,朱由崧和他爸爸老福王恰似一个模子扣出来的,爷俩不仅长相相仿佛(都是巨胖身材),而且吃喝玩乐方面的低级趣味,一模一样。这对父子俩,在洛阳王宫内,花天酒地,渔色无度。如果没有李自成造反,估计这一对活宝父子会作为“造粪机器”安然度过余生。
  崇祯十四年,李自成农民军进攻洛阳,老福王被抓后烹杀,朱由崧腿快,趁乱跑掉,得以捡得一命。
  崇祯帝对自己这位堂兄很照顾,不但遣人安顿他在洛阳,而且不久后就下诏,让朱由崧嗣福王之位,由此,他就由“德昌王”变成了“福王”。
  好景不常,洛阳很快被农民军攻下,朱由崧再次踏上逃亡之路。经过卫辉府时,与潞王朱常汸同病相怜,结伴一起逃至淮安。这一次,朱由崧再无堂弟皇帝的亲切关怀,因为崇祯帝本人已经在北京自缢而死。
  策立新君,有两个人举足轻重,一为史可法,二为凤阳总督马士英。二人手中握兵,又是督师文臣,所以说话分量最重。
  一开始,不仅史可法主张立有贤名的潞王,马士英也十分赞同。这是因为,看上去福王伦序最为合适,但他的名声非常不好,酗酒好色,粗鄙无能。由此,东林一系以此为借口,使不少最初主张立福王的士大夫缄默而退。特别是史可法,在他给马士英的信中,写明了福王朱由崧的“七不可立”——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马士英先是完全表示同意,风向变后,他灵机一动,把这些白纸黑字当成要挟史可法的手段和证据。
  从东林党来讲,他们推开伦序想立潞王,其实完全出于私心,正如钱谦益所讲的那样:“潞王,穆宗之孙,神宗犹子(侄子),昭穆不远,贤明可立。福恭王(老福王),觊觎天位,几酿大祸,若立其子(指朱由崧),势将修衅三案,视吾辈为俎上肉。”害怕福王为帝后念其父旧恶对东林党“反攻倒算”,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忧虑。
  史可法与马士英浦口密议的结果,得出一个决定,即不拥立福王朱由崧,也不立潞王朱常汸,走第三条路线,准备往广西迎接明神宗之子桂王。
  这一来,潞王派和福王派都傻了眼,谁也不好再说什么。南京的礼部准备好皇帝法驾去广西,想接桂王来南京继位。
  关键时刻,一个绰号“胎里红”的太监卢九德出场,终于使帝位归于福王朱由崧。这位卢太监,当时是“守备凤阳太监”,与马士英是同事,他之所以倾向立福王,是因为他少年时代在宫中伺候过老福王朱常洵,并深得后者喜爱。一个太监,兵荒马乱中本不能成事,关键在于,卢太监背着马士英,暗中与江南的几位手握重兵的军爷高杰、黄得功、刘良佐(皆为总兵官)联系,这几个人为贪“定策”、“拥立”之功,纷纷同意,表示要立福王。
  依理,这三个武官,只是总兵而已,皆受凤阳总督马士英节制,可是,非常之时,身为文臣的马士英恐怕武将趁机发乱,不敢再坚持他自己与史可法先前的定议,就墙头草即刻转向,改为表态拥立福王。
  不少史籍都讲马士英骗史可法立桂王,然后暗中向福王买好,并非实情。他拥立福王的表态,也是出于不得已。因为,他本人从立场而讲,最早倾向东林一系。
  马士英转向立福王,其老友阮大铖也出了大力。
  阮大铖受东林党排挤多年,怨毒满胸,常言“不杀尽东林,不成世界”,所以,他提出要拥立与东林党有“世仇”的福王,并对马士英表示:“向年福王(指老福王朱常洵)未出藩时,为东林人所排挤催逼,受‘妖书’、‘梃击’二案种种诬陷,致使(郑)贵妃、福王深受荼毒,今世子(指小福王朱由崧)在淮安,若迎正大位,以报旧仇,则东林可杀也!”此番记述,来自笔记《万匮书后集》,有可信之处,说明了阮大铖对东林党的挟怨报复,可书中讲马士英似乎也深恨东林党,实不尽然。
  当时的马士英,与东林系士人还没有大的过节。而且,事情也不像许多笔记以及后来以讹传讹所说的那样,似乎都是讲马士英如何阴险,因为他认定福王好色昏庸容易控制等等。要知道,好色昏庸之君,并不一定好控制。
  正是因为马士英手下几位武将的转舵,才使得这位冰雪聪明的文臣转向,由原先拥桂王继位,改拥他原本并不看好的福王。老马身为凤阳总督,高杰、黄得功、刘良佐三个总兵,本来是他手下将领。承平之时,几个武将仅仅是几条大狼狗而已。但混乱年代,凡事都本末倒置。
  在此,一定要讲一讲明朝的监军制度。
  说起监军,特别是明朝的监军,受电视剧的歪曲夸张影响,大家都首先会想到太监监军。其实,明朝文臣监军系统,非常发达,与太监监军彼此制约。也就是说,在明朝,并非公公们在军队独大。明代文臣监军有四级——总督、巡抚、巡按以及兵备道。
  从景泰年间开始,侍郎以上文臣出任总督、巡抚时,都会带一个“都御史”或“副佥都御史”的衔位,这样,有“宪臣”之名,更能张大其事,显示威权。挂上“纪检”名义进入都察院体系,文臣在军,自然可以尽彰“天子耳目风纪之司”的事权。最初,总督等文臣还非“文帅”,很少直接指挥战役,他们主要是协调、监督和考核将领们的业绩,弹劾失职行为。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等武将,他们才真正负责各级的军事行动。由于监军文臣系统又有总督、巡抚、巡按等相互牵制,宦官监军另成一系,所以明朝军队系统由一庞大的监军网所笼盖,谁想单独一方染指都很难。从前大太监魏忠贤手可遮天,却因为明朝这种军队监军体系,他也没能轻易掌控军权。
  特别是自明仁宗开始,“以文制武”逐渐成为常式,加上内阁制度的形成,武将地位日益低下。这一点,也符合封建王朝的政治形态。太平年间,君王当然要猜忌手握重兵军权的武夫,而士大夫阶级深受儒教陶冶,一般不会弄出兴兵犯上的事情。特别是嘉靖以后,卫所制度解体,兵源主要来自“募兵制”,如何管治职业雇佣军人,如何控制武将使兵士成为“私兵”,明廷只能加强文臣等监军的力度。
  明朝前期,各地总兵还能与总督、巡抚分庭抗礼。成化以后,总督称“军门”,到达地方后,巡抚、总兵等大小官员均要谒见,总兵官有事相呈,要“甲胄行跪”,即使是各地勋臣,对总督也要“旁门庭参”。张居正当国时,大将名宿如戚继光、李成梁,均向这位文臣自称“门下”、“沐恩”、“小的”,一口一个“万叩头”、“跪禀”,十足凸显出文臣威风。
  所以说,有明一代,“以文制武”策略行使最佳,基本上没有武将造反的可能。依据这种文官监军的制度,总督等监军文臣不仅可以对总兵等各级武将黜陟进退,甚至对所辖的地方军政大员,均有监督考核权。所以,按常理,马士英这位凤阳总督手下的几位总兵,其实应该是指哪打哪的武夫而已。
  但是,势异时移,崇祯帝已死,大明朝已亡。兵荒马乱,一切的一切,有时候就会呈现顺序颠倒的情况。内有绰号“胎里红”(应该是“胎里黑”)的宦官卢九德出手,外有手握大矛枪的军头响应,马士英左思右忖,从本人利益出发,一改初衷,他不经与史可法协商,立刻以凤阳总督和三总兵名义,正式向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递表,表示拥立福王朱由崧。
  韩太监倒很“民主”,邀请南京诸臣集聚自己家中,把马士英等人的“公开信”给大家看。愕愕之际,众人只得唯唯。乱世之中,手中无兵,文臣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仅文臣如此,山东总兵刘泽清本来与东林系一起支持潞王继位,听说三镇总兵拥立福王,立刻转向,表示全力支持福王。
  东林魁首钱谦益听说此事,瞬间脑子转了十万圈,很快也表示赞同。
  这样一来,最尴尬的当属史可法了。
  假使当初史可法当断就断,以王朝伦序作为最佳选择,拥推福王当皇帝,马士英就无从居功,高杰等四军镇也无法因“定策”之功而跋扈。正是东林党钱谦益等人的万般游说,致使史可法一误再误,失去了独当一面首推福王即位的历史机遇。
  有人会问,福王乃酒色昏庸之徒,史可法直接推他当皇帝,合适吗?当然合适!崇祯帝察察之君,乾纲独断,刚愎自用,结果又如何!南明举步维艰之下,其实推拥福王这位庸懦之君,反而能最大限度发挥正人在朝的效力。
  假使史可法有第一号的拥立之功,福王继位后,自然会把国事皆交予他及东林系诸位在朝正直之臣。至于福王本人花花钱、喝喝酒、玩玩女人,对于一个明末时的“国家”来讲,帝王这种私人品德方面的事情,纯属鸡毛蒜皮小事。而众人认定是“贤王”的潞王,其实就是个古玩爱好者,他平时保养着手上长六七寸的大指甲,竹简护之,行步顾影,娘娘腔一个,谈不上雄才与大略,只是给人印象较谦恭而已。
  舍福王立潞王之议,正如扬州进士郑元勋所讲:“祸乱由此而始矣!神宗在位四十八年,德泽犹系人心,岂可舍其孙而立侄?况且,应立者不立,则谁不可立!万一左良玉、郑芝龙等人各有所意,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有谁能禁者?倘立潞王,置福王于何地?杀之?幽之?如此,天下骚动,干戈相向,万万不可!”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既然手中有史可法亲笔所书福王“七不可立”的证据,又有高杰等武将做后盾,马士英和太监卢九德等人大张其事,与众将集体在凤阳皇陵搞“宣誓”,拥立福王,并即刻率兵迎接朱由崧向浦口进发。
  为了震慑史可法等人,他还四处张发文告,表示说:“听闻江南有人尚持异议,谨率兵五万,驻扎江干,以备非常”,一下子给史可法来个大下不来台,把他推上了乱臣贼子的边缘。
  懊恼无际之余,一肚子苦水的史可法只能承认现实,顺水推舟,在浦口上船,跟随福王一起去南京。
  福王开始时还假意谦虚,表示“宗社事重,我不敢当”。但是,“群臣固请”,福王也就顺坡下驴,坐上皇位。
  退朝之后,姜曰广、高弘图质问史可法为何改变主意,史可法忧虑满腹,摇头叹气而已,不敢明说自己曾向马士英写信诉说福王“七不可立”的事情。
  诸臣之中,给事中李沾之很能表演,当众大叫:“今日不立福王,我要撞死在此!”勋臣刘孔昭(刘伯温后代)不甘示弱,四处假装找剑,故作自杀杀人状,大喊“大家一起死!”乱哄哄好不热闹。旁观诸人心内明白,相顾微笑,都知道这二人是在演戏,目的是博他们自己能居定策拥立之功。
  由于崇祯太子下落不明,福王朱由崧暂称“监国”。但仅仅过了十二天,他就正式即位为帝,改元“弘光”。
  由于马士英的策立之功,就成为文臣第一,史可法倒变为第二。加官进爵,马士英为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兼凤阳总督;史可法为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原南京礼部尚书王铎与原詹事府詹事姜曰广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史可法知道自己被马士英所卖,不可能遭到新帝十分信任,只得自请出朝,督师江北。由此一来,马士英在朝变为“首辅”,史可法的加衔,一直是虚衔而已。朝内大权,渐渐为马士英所拢。南京东林党人以及士大夫虽然大喊“秦桧在内,李纲在外”,但都是空嚷嚷而已,于实事无补。
  东林党人的私心游说,造成了史可法对立储问题的犹豫;柔懦不决,又造成了马士英等人拥立弘光帝的既成事实。
  弘光既立,一方面信任马士英,一方面依赖推举自己的四位武将,终于造成日后尾大不掉的局面,致使武人跋扈,不听节制,最后把弘光朝廷送上不归之路。
  痴如刘禅,淫如隋炀,如此弘光帝,加上文有马士英,阮大铖,武有左良玉、刘泽清等人,难怪南京小朝廷是那么短命。正是这样一个朝廷,面对北中国沸如汤火、清廷自顾不暇的大好局面,坐失良机,且很快大祸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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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12   最无远见的政略——南明“借虏灭寇”的国策
  弘光帝继位后,立刻宣布要为崇祯帝“复仇”,把矛头直指农民军。这一帮朝臣,无论贤愚,都似乎忘记了现在与南明争天下的不是“贼”,而是“虏”——清朝政权。
  弘光政权之始,有史可法、姜曰广、高弘图、刘宗周等正人君子在朝,他们首先裁撤南北镇抚司,清除特务组织,看上去很有新气象。
  在设立四镇的同时,大为可笑的是,弘光朝廷还天真地封早已剃发降清的吴三桂为“蓟国公”(人家已是清朝“平西王”)。在最关键的对外政策方面,无论是史可法还是马士英,皆一心奉行“借虏灭寇”(“款清灭寇”或“酬虏灭贼”)的政策。
  此举,谬莫大焉。
  历史的事实早已证明,对于明王朝来讲,除农民军以外,清军是最凶恶的敌人。早在皇太极时代,后金就打算与中原各帮农民军瓜分大明朝,严禁士兵与农民军“交恶”,很想混水摸鱼,趁火打劫。多尔衮掌权后,得知李自成占领北京,他立即派使者携亲笔信向“闯王”示好,表示要“并取中原”。只是李自成当时太过张狂,没把辽东“鞑子”放在眼里。
  后来,在汉人范文程等怂恿下,多尔衮终下决心,要趁乱入主中原,与大顺政权一决高下。可巧的是,天上掉下来个吴三桂,这位爷把山海关拱手献与清廷,联兵共击李自成,终于使多尔衮来到努尔哈赤、皇太极做梦才能到达的北京皇廷。
  当然,以马士英为谋主的弘光朝廷,最早提出“借虏灭寇”,不是出于对形势的误判,确实由当时信息不灵所导致。他们认定吴三桂一心为明朝社稷,尤其是他率军大败李自成,在南明诸臣眼中,简直就是“不贰功臣”。至于吴三桂已经献出山海关、投降清军的事,弘光君臣完全不知情。在这种情况下,马士英提出,借助吴三桂之力,联合清军打击农民军,并天真地认为此举可以使清军与农民军在交战中“两败俱伤”。同时,江北诸镇明军可以与左良玉等军队四下出击,最终能进往山西,追堵农民军的东下之师。取得阶段性胜利后,再恃胜威武气,与清军讨价还价搞谈判,最终的目的,是送钱送物把这些大辫子们“请”出关外。
  不仅仅马士英这样想,史可法、刘宗周这些正人君子也是如此想,他们皆认为“雪先帝仇耻”(即为崇祯帝报仇)最重要,所以“款虏不为无名”,借虏灭贼,誓要把农民军消灭干净。可见,南明诸臣,没有一个人清楚认识到当时最大的敌人不是“贼”,而是“虏”。
  清军占领北京地区后,日子一直不太平。北直隶地区人民纷纷揭竿而起,道路阻塞,清朝统治岌岌可危。而在山东一省,清军只有数千残兵散勇,正规军主力去追击大顺军了,当地的清朝官员心急火燎,惟恐南明政权会乘虚而入。河南方面,基本处于无政府状态,盗贼四起,清军很难有效管制。
  在这种形势下,南明君臣没有任何进取的动作,只有偏安坐等之心,丧失了趁乱收取山东、河南的大好机会。当然,朝内外几个中下级军官,比如兵科给事中陈子龙、吏科给事中章正宸,都曾上疏,指出秋高马壮之后,清军肯定会控弦南指,饮马长淮。他们都认为,清廷表面上声称为明朝报仇,实则“蓄谋难测”,提醒朝廷不可盲目仿效唐朝利用回纥军队平定叛军的故事来麻痹自己,并语重心长言及北宋借金灭辽、南宋借元灭金的历史教训。可惜的是,南京朝中,无人听信。
  弘光政权的文臣们抱定“借虏灭贼”之心,武将们内心更怯,他们连农民军都打不过,又怎敢与打败农民军的清军交手!
  南明朝廷逡巡犹疑之下,黄河流域大部分地区,一块一块沦入清军之手。
  事实上,清军初取北京,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大喜,大多数贵族皆主张在北直隶等地大肆屠戮一番后,饱掠而归关外老巢。雄才大略如多尔衮,一直坚持皇太极以北京为都城的进取政策,但他当时最大的野心只想立足于北中国,与南明讲和,划江而治。但是,清廷内部的汉人走狗和在北京降清的明朝官员,纷纷上言,请求清廷一统天下,竭力张扬江南经济漕运对清朝立国的重要性。特别是那些南方省籍的降臣,大讲特讲江南的民风脆弱,不堪一击。所有这些“劝告”,最终使多尔衮下定了统一中国的决心。
  当然,此时清廷属下汉人文臣奴才众多,远非努尔哈赤时代动辄喊打喊杀的小边酋味道。他们开始喜欢“礼尚往来”。先以多尔衮名义,给史可法发去一封书信,喋喋不休大讲清朝为明朝“报仇”的“功劳”后,指斥南明诸臣拥立弘光帝是自找灭亡,恫吓之意,非常明显。
  由于这份由汉臣起草的恫吓书文采太好,笔者不得不摘录全文(此文大概是降清的上海籍东林党人李雯写原稿,范文程亲自润色。括弧内文字系笔者所加,下同):
  清摄政王致书于史老先生文几:
  予向在沈阳,即知燕京物望,咸推司马。及入关破贼,与都人士相接,识介弟(指史可法堂弟史可程)于清班,曾托其手勒平安,权致衷绪,未审何时得达?
  比闻道路纷纷,多谓金陵有自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所以防乱臣贼子,法至严也。
  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平西王吴三桂介在东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宿好,弃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驱除狗鼠。入京之日,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亲、郡王、将军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勋戚文武诸臣,咸在朝列,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犯。方拟秋高气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联兵河朔,陈师鞠旅,戮力同心,报乃君国之仇,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弗审事机,聊慕虚名,顿忘实害,予甚惑之!(指南明诸臣拥立弘光帝)
  国家(清廷自指)之抚定燕都,乃得之于闯贼,非取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之庙主,辱及先人。我国家不惮征缮之劳,悉索敝赋,代为雪耻。孝子仁人,当如何感恩图报?兹乃乘逆寇稽诛,王师暂息,遂欲雄据江南,坐享渔人之利。揆诸情理,岂可谓平?(你们南明)将以为天堑不能飞渡,投鞭不足断流耶?
  夫闯贼但为明朝祟耳,未尝得罪于我国家也。(我们大清)徒以薄海同仇,特伸大义。(你们)今若拥号称尊,便是天有二日,俨为劲敌。予将简西行之锐,转旆东征;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夫以中华全力受制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国,胜负之数,无待蓍龟矣。
  予闻君子爱人以德,细人则以姑息。诸君子果识时知命,笃念故主,厚爱贤王,宜劝令削号归藩,永绥福禄。朝廷当待以虞宾,统承礼物,带砺山河,位在诸王侯上,庶不负朝廷伸义讨贼、兴灭继绝之初心。至南州群彦,翩然来仪,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王)之典例在。惟执事实图利之。
  挽近士大夫好高树名义,而不顾国家之急,每有大事,辄同筑舍。昔宋人议论未定,兵已渡河,可为殷鉴。先生领袖名流,主持至计,必能深维终始,宁忍随俗浮沉?取舍从违,应早审定。兵行在即,可西可东。南国安危,在此一举。愿诸君子同以讨贼为心,毋贪一身瞬息之荣,而重故国无穷之祸,为乱臣贼子所窃笑,予实有厚望焉。记有之:“为善人能受尽言”。
  敬布腹心,伫闻明教。江天在望,延跂为劳。书不尽意。
  史可法接到书信后,不敢怠慢,亲自回信,措辞润色再三(可见《史可法集》中的墨书原稿),想方设法说服多尔衮能像从前历史上契丹、回纥民族那样帮助中原王朝平定贼寇,表明最终明朝会以大量金银作为回报酬谢。同时,史可法还申辩江南士民拥立福王为帝,是因为“天意”“民心”所归,法统理应继位。
  但纵观全书,史可法卑辞下意,不仅完全把大明昔日的藩属当成平等之邦来对待,且无任何中原王朝峻烈激昂的精神来驳斥多尔衮信中的恐吓和威胁。而且,史可法在信中列出了弘光帝继位时的种种“祥瑞”,更是迂腐可笑:
  大明国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可法顿首谨启大清国摄政王殿下:
  南中向接好音,法(史可法自称)随遣使问讯吴大将军,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谊于草莽也,诚以大夫无私交,《春秋》之义。今倥偬之际,忽捧琬琰之章,真不啻从天而降也。讽读再三,殷殷致意。若以逆成(李自成)尚稽天讨,为贵国忧,法且感且愧。惧左右不察,谓南中臣民偷安江左,竟忘君父之仇,敬惟殿下一详陈之。
  我大行皇帝(指崇祯)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真尧舜之主也。以庸臣误国,致有三月十九日之变(指崇祯帝自杀)。法待罪南枢,救援无及,师次淮上,凶闻遂来,地坼天崩,川枯海竭。嗟乎,人孰无君,虽肆法于市朝,以为泄泄者之戒,亦奚足谢先帝于地下哉!
  尔时,南中臣民哀痛,如丧考妣,无不抚膺切齿,欲悉东南之甲,立剪凶仇。而二三老臣,谓国破君亡,宗社为重,相与迎立今上(弘光帝),以系中外之心。今上非他,即神宗之孙、光宗犹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五月朔日,驾临南都,万姓夹道欢呼,声闻数里。群臣劝进,今上悲不自胜,让再让三,仅允监国。迨臣民伏阙屡请,始于十五日正位南都。从前凤集河清,瑞应非一。即告庙之日,紫云如盖,祝文升霄,万目共瞻,欣传盛事。大江涌出柟梓数万,助修宫殿,是岂非天意哉!
  越数日,即令法视师江北,刻日西征。
  忽传我大将军吴三桂假兵贵国,破走逆成。殿下入都,为我先帝、后发丧成礼,扫清宫阙,抚戢群黎,且免剃发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举动,振古铄今,凡为大明臣子,无不长跽北向,顶礼加额,岂但如明谕所云感恩图报已乎!
  谨于八月,薄治筐篚,遣使犒师,兼欲请命鸿裁,连兵西讨。是以王师既发,复次江淮。乃辱明诲,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善哉言乎,然此文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未讨,不忍死其君者立说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惨变非常,而犹拘牵不即位之文,坐昧大一统之义,中原鼎沸,仓猝出师,将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紫阳《纲目》踵事《春秋》,其间特书如莽移汉鼎,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怀、愍亡国,晋元嗣基;徽、钦蒙尘,宋高缵统,是皆于国仇未剪之日,亟正位号,《纲目》未尝斥为自立,卒以正统予之。至如玄宗幸蜀,太子即位灵武,议者疵之,亦未尝不许以行权,幸其光复旧物也。
  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自治冠带之族,继绝存亡,仁恩遐被。贵国昔在先朝,夙膺封号,载在盟府。后以小人构衅,致启兵端,先帝深痛疾之,旋加诛僇,此殿下所知也。今痛心本朝之难,驱除乱逆,可谓大义复著于《春秋》矣。若乘我国运中微,一旦视同割据,转欲移师东下,而以前导命元凶,义利兼收,恩仇倏忽,奖乱贼而长寇仇,此不独孤本朝借力复仇之心,亦甚违殿下仗义扶危之初志矣。
  昔契丹和宋,止岁输以金缯;回纥助唐,原不利其土地。况贵国笃念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在此一举。若乃乘我蒙难,弃好崇仇,规此幅员,为德不卒,是以义始而以利终,贻贼人窃笑也,贵国岂其然欤?往者先帝轸念潢池,不忍尽戮,剿抚并用,贻误至今。今上天纵英明,刻刻以复仇为念。庙堂之上,和衷体国;介胄之士,饮泣枕戈;人怀忠义,愿为国死。窃以为天亡逆闯,当不越于斯时矣。
  语云:“树德务滋,除恶务尽。”今逆成未伏天诛,谍知卷土西秦,方图报复。此不独本朝不共戴天之恨,抑亦贵国除恶未尽之忧。
  伏乞坚同仇之谊,全始终之德,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共枭逆成之头,以泄敷天之愤。则贵国义闻,照耀千秋,本朝图报,惟力是视。从此两国世通盟好,传之无穷,不亦休乎!
  至于牛耳之盟,则本朝使臣久已在道,不日抵燕,奉盘盂以从事矣。
  法北望陵庙,无涕可挥,身蹈大戮,罪应万死。所以不即从先帝于地下者,实为社稷之故。
  传曰:“竭股肱之力,继之以忠贞。”法处今日,鞠躬致命,克尽臣节而已。即日奖帅三军,长驱渡河,以穷狐鼠之窟,光复神州,以报今上及大行皇帝之恩。
  贵国即有他命,弗敢与闻。惟殿下实昭鉴之。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面对清廷咄咄逼人的威吓,南明诸臣,依旧不放弃“借虏灭寇”的天真幻想,他们对眼前事实根本没有任何清醒的认识。更为可笑的是,降清鹰犬吴三桂,仍被史可法称为“我大将军吴三桂”。当时,人家已是清朝的“平西王”!而且,清朝王爷手下的汉人走狗,时时为主子出谋划策,他们的智商和谋划,皆高于他们南明的同胞们。
  清朝建国后,销毁了无数对他们“形象”不利的史料,但多尔衮和史可法的这两封书信能够保存下来并且为世人所知,确实要感谢乾隆帝这个“好事者”。在他的一份谕旨中,他先“深刻表扬”了一下多尔衮,然后指出史可法的“孤忠”可嘉:
  朕幼年即羡闻我摄政睿亲王致书明臣史可法事,而未见其文。昨辑宗室王公功绩表传,乃得读其文;所为揭大义而示正理,引“春秋”之法斥偏安之非,旨正词严,心实嘉之。而所云(史)可法遣人报书,语多不屈,固未尝载其书语也。夫可法明臣也,其不屈正也;不载其语,不有失忠臣之心乎?且其语不载,则后世之人将不知其何所谓,必有疑恶其语而去之者;是大不可也。因命儒臣物色之书市及藏书家,则亦不可得;复命索之于内阁册库,乃始得焉。卒读一再,惜可法之孤忠,叹福王之不慧;有如此臣而不能信用,使权奸掣其肘而卒至沦亡也!福王即信用可法,其能守长江而为南宋之偏安与否,犹未可知;而况燕雀处堂,无深谋远虑!使兵顿饷竭,忠臣流涕顿足而叹无能为力,惟有一死以报国;是不大可哀乎!
  如果说南明诸臣皆愦愦,也不是事实。崇祯时代曾任大学士的魏德璟就曾上书,认为顺治帝年幼登基,诸位清廷贵族争权,李闯仓皇奔命,明朝大可乘机恢复中原,文武合力,逐次收拾旧山河。高杰、黄得功等武将,也曾想挥师北入河南然后进陕西,他们对朝中大臣向清朝示弱讲和之举大不以为然。
  但是,当权文臣马士英、史可法的态度决定了南明的政策指向,这些人沉浸于“借清灭寇”、“南北分治”的梦想中,咬牙切齿想先灭掉“流贼”。他们不懂得,清朝才是南明最阴险、最凶恶的敌人。
  由于南明政权在几个月内力图讨好清朝,不思进取,多尔衮风风火火加快了对农民军的军事行动,毫不顾忌地着力平灭李自成余部。
  十月下旬,多尔衮传檄江南,派多铎为定国大将军,统领汉人二王孔有德和耿仲明,共率两万多精兵,直往江南杀来。
  多尔衮举兵的借口有三:第一,南明擅立福王。第二,南明不思“讨贼”,诸将拥众害民。第三,崇祯帝自缢,南明诸臣穴鼠思懦,无人臣之礼。
  幸亏其间李自成大顺军对怀庆府展开猛攻,多尔衮忙令多铎进入河南与阿济格联手作战,这才给了南明小朝廷一次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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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13   使臣碧血洒北京——左懋第的凛然北行
  马士英、史可法等弘光大臣定下“借清灭虏”基调后,明朝前都督同知陈洪范上疏弘光帝,“自告奋勇”,毛遂自荐,要替朝廷充当使臣,前往北京与清廷谈判。
  弘光朝廷很高兴,陈洪范军将出身,与吴三桂有深厚交情,他主动地不惧生死作为使臣到北京,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其实,这位陈洪范,与降清的明将唐虞时早就搭上线,暗与多尔衮书信往来,其实是清朝的奸细耳目。日后,北使数人,仅他一人获生还。为了掩盖自己的变节和暗中通敌,他作《北使纪略》一文,为自己的行为涂脂抹粉。这个笔记虽是涂饰之文,南明使团的详细经过,也正因为他的记载,得以非常完整、详周的记录。
  得知陈洪范即将去北京的消息后,大臣左懋第由于其母灵柩在北京,就主动表示要充当使节。最终,南明朝廷进左懋第为南京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进马绍愉为太仆寺少卿,进陈洪范为太子太傅,让三人率使团出使北京。一般派使臣去敌国谈判,中原王朝为隆重其事,都会加使者官衔。
  左懋第受命后,却认为马绍愉不该同行,因为以前在崇祯朝,马绍愉因“款虏辱国”曾被左懋第弹劾过。弘光帝不许。确实,这位马绍愉以前和皇太极颇有交往,属于清廷的老熟人。
  左懋第临危受命,明知往行虎狼之穴,心中却充满凛然正气,由此踏上不归之路。
  南明与清朝的谈判筹码,基本依据大臣高弘图的章奏,其中最重要的内容不外乎以下几条:
  第一,割山海关以外地方与清朝(本来就为清军所占,何“割”之有!)。
  第二,承认清朝,以南北朝之例平等待之(太晚)。
  第三,确定十万“岁币”的数目(可笑至极,清廷岂能接受这种“微薄”之礼)。
  第四,改葬崇祯梓宫(想把自杀的皇帝从田贵妃墓中挖出,隆重重新埋葬,荒谬之甚)。
  第五,弘光帝年长,称“叔”;顺治帝年幼,称“侄”,保留大朝面子(政治就是讲实力,谁强谁当“爹”,所以,此条也是南明可笑的自大)。
  左懋第本人慷慨壮烈,抱有必死之心,临行前,他提醒弘光帝要时时整顿兵马,准备渡河收复故土,并且指出:“必能扼河而守,方能画江而安!”弘光帝唯唯,根本当作耳边风。
  七月二十一日(阴历),南明使团浩浩荡荡从南京出发,除弘光帝给“北国可汗”顺治帝的亲笔信以外,还有封吴三桂为“蓟国公”的诰敕、白银十万两、黄金一千两以及一万匹绸缎。
  荒谬至极的是,弘光君臣还派人准备用船运出十万石粮食给吴三桂“剿寇”用,幸亏军阀刘泽清把船只抢去给自己的“水军”使,才免使大量粮食为清军所用。
  使团之中,还有一个祖泽溥,他是降清明将祖大寿的儿子,由于吴三桂是祖大寿的外甥,南明派他去,是想让他和吴三桂表哥“联络感情”。
  一行人走走停停,九月初五,行至济宁,但守城的清军不允许南明使臣队伍入城,并在城上放炮呐喊,作欲出城搏杀状。由于北行使团连护卫多达数百人,济宁清军只是虚张声势,并不敢贸然出城来相拼。
  九月初九,南明使团在汶土县遇到清将杨方兴(当时是个河运总兵),听完南明诸人的通好陈述后,他却殊不为意,大言道:“谋国要看大势!我大清兵强马壮,如要与我们和好,你们应该先行多运漕粮送给我们,我们往上面交待也好说话。交好没别的办法,你们央求摄政王(多尔衮)早行统一大业吧。本镇现在主要关心逆贼李自成的动向,没时间与尔等周旋。”虽为大言,确可见出,这位清将的见识,远远高出南明大臣之上。
  行至德州,更可诧异,清朝山东巡抚方大猷满大街贴告示,给南明使团来个下马威:“奉摄政王令旨,陈洪范等人经过地方,有司不必敬他们,让他们自备盘费。只允许陈洪范、左懋第、马绍愉率百人进京朝见,其余人等均留置静海,祖泽溥所带多人,俱许入京。”
  如此告示,已经明白无误表明,清廷不会以平等身份接见南明使臣,只把他们当成来京“朝见”的地方政权。
  左懋第很生气,对陈洪范等人出示南明阁议的文本,表示说此行目的主要是“酬夷而非款夷”,重申“不屈膝不辱命”,要大家见清人时保持大明尊严。
  九月二十六日,清廷派汉人骆养性到静海县,宣布只许百人进京,其余几百人皆集中关押在县内一个古寺中,严禁走动。
  骆养性原本明官,与左懋第等人相见时语多礼敬,似有不忘故国之意。清廷间谍很快上报,多尔衮大怒,立刻派人把骆养性削职逮问。从此之后,降清明臣皆杜门噤声,再无人敢明里暗里与南明使团互通消息。
  九月二十九日,南明百余人使团到达河西务。这时候,他们已经听说顺治帝要十月初一于北京正式宣布为“皇帝”。因此,一行人停留当地,先派小官王廷翰和王言,以“副将联名帖”的名义往清廷内院送帖。
  降清汉官冯铨见帖大怒,厉声责问:“知道‘入国问禁’这一说吗?怎么你们不报摄政王,径自持帖来见我?”
  王言小心回禀:“大明使臣奉本朝皇帝之命,致谢清朝。过济宁时,我们已准备发启通告摄政王,但德州有方巡抚‘不必敬他’之语的告示,因此中辍上启之事。现在使臣派我来见您,正是向您‘问禁’。”
  冯铨语塞,脸色稍平,只简短言道:“我不收你们的帖子,可即进京来见。”
  左懋第乃明朝大臣,熟知礼仪。行至张家湾后,不肯再前,派人送书启,对摄政王多尔衮表示:“依礼,我大明三位使臣奉御书礼币来北京,大清应遣官郊迎,岂有呼之即入之礼?”左懋第看似书呆子气,但铮铮铁骨,不辱使命。而后,他又写一封信,让王言持之遍示清廷内院的汉臣。
  据王言回言来陈述,洪承畴见书,“有不安之色,含泪欲堕”;崇祯帝时代的大学士谢升“时而夷帽,时而南冠,默然忸怩”,只有昔日的阉党冯铨侃侃大言,傲然自恣。
  主持内院的满人贵族刚林(刚陵榜什)厉声喝问:“为何使团不直接入京?”
  王言答:“大明皇帝有御书,不可轻亵。大清如不派官依礼郊迎,使臣宁死不进北京。”
  十月初十,清廷派出礼部官员到张家湾见南明使臣。先行入京的祖大寿之子祖泽溥派人传说,表示“摄政王见启,颜色颇善”,并转达其父祖大寿(先前在锦州降清)的话:“只要我们有机会,一定效力!”
  南明使团派人暗中与吴三桂联系,得到吴三桂的回复:“清朝法令甚严,恐致嫌疑,不敢出见。”他暗中也派亲信表达:“终身不敢向大明以刀枪相见!”
  其实,祖大寿、吴三桂此时如此表示,并无“心怀故国”之念,只是当时天下局势还未明朗,对南明使臣说几句宽心话,周旋而已。
  过了两天,清廷派出仪仗队,鼓吹前导。南明使臣手捧弘光帝“御书”,从正阳门入北京城,左懋第一身孝服,凛然而行。
  南明使臣一行人,均被安排住在鸿胪寺。大门紧锁,外面兵丁层列,有如监视囚徒。由于禁止生火取暖和做饭,南明使臣们又冻又饿,捱了一宿。
  转天大早,清廷派来几个普通的礼部吏员,询问:“南来诸公,有何事至我国?”
  左懋第回答:“我朝新天子继位,来贵国借兵破贼。听说贵国又为大明先帝(崇祯)发丧成服,所以派我们来携银币致谢。”
  清朝礼部官员漫应曰:“有书信,可交予我们。”
  左懋第:“御书御礼,应送入贵朝,不能轻易由礼部转交。”
  清朝礼部小官面露不快:“凡是进贡文书,都由我们礼部转启。”
  左懋第怒言:“天朝御书,怎能与其他藩国文书相比!”
  礼部小官拂袖而去,临走撂下一句话:“既然你说是‘御书’,我们不收也罢!”
  十月十四日,清朝内院学士刚林率十余人,各自佩刀而入。刚林本人大大咧咧,在鸿胪寺大堂正中找个椅子居中坐下,其手下清官清将均坐在他右首的地毡上。负责充当翻译的,是刚林弟弟车令,此人狡黠有口辩,精通满汉语。他指着刚林左首的地毡,对明使臣说:“你们坐这里!”
  左懋第正色厉声:“我们中国人,不像你们有坐地的习惯,快取椅子来!”
  刚林等人相顾,为左懋第气势所折,让人取来三把椅子。
  左懋第亲自把椅子摆好,与刚林相对而坐。
  刚林阴沉着大脸,忽然发问:“我国发兵,为你们破贼报仇。江南一兵不发,却突立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左懋第:“当今皇上,乃神宗皇帝嫡孙,夙有圣德。先帝(崇祯)既丧,伦序应立,怎能说不宜?”
  刚林沉默片刻,问:“崇祯帝可有遗诏让他为帝吗?”
  左懋第:“先帝变出不测,安有遗诏?南都大臣,听闻先帝之变,心胆皆碎,刚巧赶上当今皇上在淮安,万民归心,告立于大明太祖皇帝神庙,安用遗诏?”
  刚林不屑:“崇祯帝死时,你们南京臣子不来相救,今日突立新皇帝,岂有此理!”
  左懋第正色说:“北京失守,事出不测,南北地隔三千多里,诸臣闻变,整兵练马,正欲北来剿贼,传闻贵国已发兵逐贼,以故不便前来,恐与贵国生疑。今我前来,正是答谢贵国,相约共同杀贼。”
  刚林轻蔑一笑,“你们早干什么去了,今日却来多话!”
  左懋第慷慨陈词:“先帝遭变时,我正在上江催兵。”
  刚林:“你在催兵?曾杀得流贼否?”
  左懋第:“我在上江催兵剿张献忠,闯贼知我有备,未曾敢犯上江!”
  言来语往,唇枪舌剑,刚林觉得自己占不了上风,便悻悻道:“毋多言,我们已发大兵下江南!”
  左懋第丝毫不让:“江南尚大,兵马甚多,贵国莫小觑我们的力量!”紧接着,他补充说:“我等数千里来此,本为答谢贵国摄政王替我大明破贼,又为我们先帝发丧。阁下您为何以兵势相恐吓?果真用兵,我岂能言语阻之?但我以礼来,贵国以兵往,恐怕这并非摄政王当初起兵破贼的原意吧?况且,江南水乡,北骑真能在那里保证得胜吗。”(在《北使纪略》中,陈洪范把这番言语记在他自己名下。)
  刚林不答,作色而起,径出不顾。
  多尔衮闻报,召集内院诸臣,问如何处置左懋第等人。数位满臣主张:“杀了算了!”
  洪承畴跪禀:“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如果杀了他们,下次无人敢再来了。”
  多尔衮连连点头:“老洪所言极是。”于是,清方有意放回南明使臣一行人。
  十月十五日,清廷派人来鸿胪寺收取银币。收足礼单上所开列的数目后,清将见明使行李中仍旧有许多银子,就争相抢夺。
  南明使臣上前阻拦,说那些银两是弘光帝赏给吴三桂的。诸清将不听,攘夺装车,欢喜踊跃而去。
  左懋第见清方大不为礼,忙修密表,派人急忙赶回江南,希望南京方面及早防御。
  由于李自成余部的威胁,清廷一下子还来不及马上集中兵力打江南。他们把在北京的使节一行牢牢看死,不许他们出大门一步。
  又过了五天,刚林之弟车令与祖大寿之子祖泽溥回来,声称要遣送南明使臣回去。祖泽溥表示说自己被父亲留住,不能同还。左懋第细看他的打扮,发现他已经剃头,心中明白此人已经随父降清,不好再说什么。据与祖泽溥同行的明朝参将讲,祖泽溥是被逼剃头,并“痛哭一日夜,还表示过‘至死不忘国家’”。祖氏一族,好坏掺杂,对他们真不好妄下评语。这位祖泽溥后来对清廷忠心耿耿,官最大时做到福建总督,康熙十八年病死。咽气之时,不知他是否仍旧“不忘国家”。
  复被扣押数日,至十月二十六日,清朝内院学士刚林突然出现,对左懋第等人讲:“你们明早就走!天津使团余众,我已派人押送济宁,就去告知。你们回江南,我们大清马上发兵南来!”
  左懋第知道与清廷谈判无望,便提出最后要求:“我们此来,还想去昌平祭告先帝。”
  刚林摇手摆头:“我朝已替你们哭过了,祭过了,葬过了!你们哭什么!祭什么!葬什么!你们先帝死后,江南拥兵不讨贼;你们先帝在天之灵,肯定不受你们这些江南不忠之臣的祭!”
  未等南明使臣多作辩解,刚林派人当庭朗读清朝檄文,大抵是指斥南明擅立皇帝,表明了清朝要马上兴兵讨伐。
  憋了许久没敢发言的陈洪范忽然说话:“流贼在西(指李自成),猖獗未灭,贵国又发兵而南,恐非贵国之利!”
  刚林拂袖:“你们赶紧走,不要管我们大清的事情。”
  十月二十七日,清廷派出三百多精兵,押送南明使团出北京,中途严禁人员私语、停歇。
  走了两天,明朝使团人员到达河西务,仰望明朝皇陵在近,大家皆相顾痛哭。
  到达天津后,南明使团中的陈洪范密奏多尔衮,要清廷截留左懋第、马绍愉等人,只放他自己南归。信中,他保证要率兵归顺,为清朝招降江南诸将。
  摄政王多尔衮闻之大喜,即刻派学士詹霸前往天津暗中约见陈洪范,封官许愿,勉励他回江南后帮清廷“策反”明朝诸将。
  所以,十一月四日,刚过沧州十里,忽然就有清军骑兵追上南明使团,逼迫左懋第、马绍愉等人返回北京,只许陈洪范本人带少数人回江南。
  见此,陈洪范佯装不知,还假意高声质问:“三人同来同归,奈何留此二人?”
  清将心里也笑,表面作色道:“留二位暂住,你可速回南京传报,我大清兵即刻要下江南!”
  左懋第异常平静,对陈洪范表示:“我以身许国,不得顾家,请致意在朝诸公,立刻派兵防河防江!”
  为此,陈洪范在《北使纪略》中还假惺惺写道他自己当时的感觉是“肝肠欲裂”,并大骂“夷狄豺狼,变幻莫测”。其实,清廷拘押左懋第,他正是幕后总策划。
  回行途中,陈洪范入高杰军营,游说高杰降清,被后者所拒。由于害怕被杀,陈洪范酒宴间假装中风发病,得以乘夜逃回南京。他回朝后,很为清朝卖力,一面告知弘光帝清廷方面有意讲和,一面密报黄得功等人暗中与清朝交往,想借南明君臣内乱自相残杀为清朝帮忙。
  弘光帝和马士英等人虽庸陋,也能看出这陈洪范只身一人回朝,大为可疑。但又无他通敌的实据,只好把他打发回家。
  左懋第被清军押回北京后,关在太医院的高墙内。清廷对这位大明忠臣很感兴趣,先后派洪承畴、李建泰(崇祯朝大学士)来劝降。
  左懋第见到洪承畴,睚眦俱裂,斥责道:“你是个鬼魂吧,速速退去!洪大人为大明殉难,先帝赐祭赐葬,已死久矣,鼠辈怎敢冒洪大人之名来劝我投降!”洪承畴老贼闻言,脸红心颤,满面惭色而退。
  李建泰刚入门,左懋第即大骂:“这不是先前蒙先帝宠任、御饯督师的李建泰吗?老贼你不能殉国而降闯贼,又有何颜面来见我!”李建泰连屁也没敢放一个,仓皇离去。
  转年五月,南京陷落消息传来,清廷派人送来驼酥羊肉,进一步劝降左懋第。左大人痛哭不食,把来者挥斥而去。晚间,坐念家国沦落,左懋第满含热泪,题诗院壁:
  峡坼巢封归路回,片云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
  听说南京朝廷已经被灭,南明使团中有军将艾大选私自剃发,准备向清朝投降。左懋第怒极,立即召集太医院被拘押的南明使团余众,斥责无耻,当众杖杀了艾大选。
  清廷知晓此事后,派人来“问罪”。
  左大人凛然答称:“我自行大明法律,杀我部下,与你们何干?”
  摄政王多尔衮闻之益怒,派人勒兵闯入太医院,严令剃头,大喝“留发不留头!”
  淫威之下,使团中不少人投降,惟独左懋第以及从官陈用极、王一斌、王廷佐、张良佐、刘统等六人坚决不降。于是,诸人均被清廷打入水牢,断绝饮食,百般折磨。
  过了数日,左懋第等人仍旧不降。多尔衮又好奇又钦佩,便亲自审问左懋第诸人。
  左大人面见清廷这位大名鼎鼎、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长揖不跪,铮铮铁骨。
  多尔衮见过无骨似狗的汉人降臣降将如云,却很少见到左懋第这般人才,心中爱之,欲活其一命,便当场咨询在场的汉人降臣。
  陈名夏知多尔衮之意,又不好明说,便模棱两可表示:“左懋第之命,如果他为崇祯帝奔丧而来,可饶;如为福王继位通告而来,不可饶。”
  左懋第闻言一笑,讥讽道:“你在大明曾中过会元榜眼,应该知道当今皇上(弘光)是先帝的什么人吧。”
  陈名夏俯首不言。
  又有降臣金之俊来劝:“先生您何不知天命?”
  左懋第反言相讥:“先生您何不知天理?”
  多尔衮一旁厉声问:“你自谓知天理,我问你,为什么你吃我大清朝粮食,半年犹不死?”
  左懋第的从官陈用极在一旁高声回答:“你们来夺我大明江山,却反说我们吃你们的粮食,是何道理!”
  多尔衮大怒:“汝辈何人,也敢不跪!”立命卫士棍棒交下。
  陈用极喷血狂呼:“士可杀不可辱!”
  多尔衮闻言改容,沉吟久之,说:“汝等不畏死,都是忠臣好汉。如果降我大清,必得厚待!”
  左懋第等人慷慨从容,惟求速死。
  满堂汉人降官缄默无声,羞惭之下,无人再为左懋第等人请命。
  见此情状,多尔衮只得下令,把左懋第等人牵出处斩。
  一行六人,左懋第居首,从容步行至菜市口。站定后,左懋第问身边挺立的五人:“你们不后悔吧。”五人异口同声:“求仁得仁,又有何悔?”
  左懋第容光焕发,连呼“好!好!”然后,他南向四拜,端坐待刀落。
  炮声已响,忽然一清将飞骑而来,高喊:“如果有人投降,立刻封以王爵!”闻此言,左懋第坚定而清晰地说出他生命中最后八个字:
  “宁为南鬼,不为北王!”
  似乎英雄义举,感动天地。时正晴明天气,忽然风沙四起,屋瓦皆飞,其情其景酷似当年文天祥大英雄北京受刑之日。
  行刑刽子手杨某也是汉人,他向左懋第等人涕泣叩头行礼,然后行刑,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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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14   萦绕不去的阴影——与国偕亡的党争
  南明弘光朝的党争,一般史书和史家,皆众口攻讦马士英、阮大铖二奸挑事,其实,此见过于偏颇。
  弘光小朝廷的党争,乃东林党人首先发难。正是史可法的犹豫和短见,使得四镇军阀得拥弘光帝继位。武人自此骄恣,东林一系再无全掌朝政的可能。在此打击下,东林党一腔邪火无处发泄,拼命对马士英和他所推荐的阮大铖展开攻击,大揭“逆案”。为求自保,阮大铖发起“顺案”,引联群小,与东林一系在朝中展开恶斗,大施拳脚。双方争得你死我活,完全不顾国事危在旦夕的大局,浸沉于党争派斗之中,最终把南明拖向灭亡。
  言及明朝党争,有必要理顺一下脉络。
  自万历朝张居正去世,昔日被压制的言官力量忽然反弹,他们上书频频言事,指斥执政。党论之兴,自此勃然不可复制。此后,明神宗一朝的“争国本”、“妖书案”、“禁宗案”以及癸巳京察引起的贬黜,门户渐趋明显,首辅沈一贯出于私心,为争阁权,他对党争推波助澜,终于造成朝臣派系交恶日甚一日的情况。
  1594年(万历二十二年),吏部郎中顾宪成因在推选阁臣问题上惹恼明神宗,被黜为民,回乡闲居。十年后,他在老家原有的东林书院中与高攀龙等人以讲学为名,讽议朝事,品评人物,并与北京朝臣同志者遥相应和,终于形成了“东林党”。
  政治发展过程中,朝中又出现了宣党,昆党,齐党,楚党,浙党,皆因其首领籍贯而加以命名。这些党人互相勾结,与东林党人作对,只要是他们的异己,他们就把对方斥为“东林党”,这才造成东林势力中正人越来越多的局面。
  而后,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的发生,更使得晚明党争趋向一个高潮。三案之中,东林一系大都为持正君子,但也造成朝野诸党联合、共击东林的局面。
  明熹宗继位后,魏忠贤大太监乱政,便与东林党的对手们联手,形成阉党势力,霍维华、崔坚秀、阮大铖等人纷纷加入,形成了“五虎”、“五彪”、“十狗”、“四十孩儿”等阵容强大的阉党集团。有皇帝和魏公公撑腰,这些人在朝中大翻盘,屡兴大狱,接连以熊廷弼“封疆案”为由头,弄死了东林党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等“六君子”,然后编著《三朝要典》,以官方语言,对万历三案等事进行歪曲记录,从意识形态上把东林党人描述成罪不可赦的大奸巨恶。
  崇祯继位后,诛除魏忠贤,大除朝中阉党。而后,在翰林编修倪元璐等人发起下,正直朝臣们纷纷要求为东林党人平反昭雪。对此,崇祯帝大力支持,下旨焚毁《三朝要典》。可值一讲的是,当时的侍讲官孙之獬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东阁痛哭,大声嚷嚷不可毁焚先帝(明熹宗)时代御定的《三朝要典》。此人正是日后给多尔衮出主意使之决意施行“剃发令”的败类。
  东林党恢复名誉后,钦定《逆案》,诏示天下,一百多从阉官员名列其中,阉党势力几近灭顶。可是,阉党中漏网分子也有不少,他们一直在朝野中蠢蠢欲动,时刻欲翻逆案。
  崇祯二年,太仓学者张溥成立“复社”。这个团体,本来是为了“复兴古学”而成立的文学团体,但日趋壮大,江南地区各文学、政治团体纷纷加入,名人荟萃,吴伟业、黄宗羲、陈子龙等大批宿儒名士联袂而入,一时间声名大噪,显然是东林一系的延伸。当时的首辅温体仁特别讨厌东林党人,借机打击复社,疏奏张溥等人结党不法,遥控朝政。
  张溥见情势不妙,就主动找到宜兴人周延儒(此人原为东林党人的对头),鼓励他再返北京,从温体仁手中夺回首辅之位。周延儒借助东林(复社)之力,最终回北京重返相位,悉反温体仁时代之政,并召回被罢斥的倪元璐等人(当然,周延儒本人并非君子,所以在《明史》中此人列于《奸臣传》)。
  周延儒再相事件,明白无误地表明,复社已经全然不是个什么文学团体,而是完完全全的一股政治力量。这也说明了晚明党争的如火如荼。党争,并非仅仅是正义与邪恶之争,其中夹杂不少个人恩怨或团体利益,彼此攻讦,不择手段,最后对明朝的时政没有任何好处,只能加速正常状态下朝政的紊乱,使大明加速衰败。
  清朝士人总结明朝亡国原因,认为“明朝之亡,始于朋党,成于阉竖,终于盗贼,南渡继之”(《南疆逸史》),此言非常确切。所以,南明成立后,党争不灭反炽。
  在南京,东林系痛斥马士英援引阮大铖,似乎看上去马士英是阉党成员,其实根本不对。马士英此人,原来还属东林党人的支持者。至于阮大铖,更非阉党骨干。
  这里,还需清楚交待一下阮大铖的为人以及他和马士英的关系问题。
  阮大铖的仕途,是个倒霉蛋的霉运过程。由于他本人是安徽怀宁人,和左光斗同乡,所以他最早意属东林,是个老东林“党员”。但在朝中,顾宪成从中阻挠,把本应属阮大铖的“吏科都给事中”一职转让予魏大中担任,如此,嫌隙构成,激使他与东林党人反目。虽反目,却未成仇。崇祯帝继位,久居乡间的阮大铖急于在新君前有所作为,便弄个双保险,写成两份疏奏,一份专攻阉党,一份把阉党和东林党皆指斥为朋比奸徒,交给在北京的友人杨维垣,让他相机而行,代为上疏。
  杨维垣出于自己私心(为反驳倪元璐),也不观察当时政事的进展是否对阮大铖有利,就把第二份攻击阉党和东林党共为“奸党”的疏奏封进。由此,东林党人就把阮大铖视为大奸大逆,并在随后对阉党的清算中把他打入《逆案》名单,惩罚结果是“永不叙用”。
  投机不成的阮大铖虽然倒霉,但本人是大地主出身,有钱有闲,又是大戏曲家,就流寓于南京,弄出一支高级戏班子,借戏遣愁,自娱自乐。
  这位落魄老才子,使得当地的一些东林党士子大为不爽,以顾杲、黄宗羲等人为首,他们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联合签名,写了一篇《留都防乱公揭》的“大字报”,把阮大铖说成是南京可能发生的“动乱”毒瘤。
  这样一来,阮大铖有口难辩,毕竟他名列钦定《逆案》,东林仇人遍地,只能灰溜溜离开南京,跑去牛首山“隐居”。
  张溥的“复社”用巨款行贿崇祯帝手下司礼太监,使得周延儒能重返北京政坛当首辅,当时的阮大铖也从中出钱出力。对此,周相爷准备“投桃报李”。但碍于东林党人势力强大,周延儒不敢公开大用阮大胡子,就取用中间手法,让阮大铖推荐一个好友当官。思来想去,阮大铖就推荐与自己同为万历四十四年会试榜的朋友马士英(又有说阮大铖是马士英“房帅”)重新出山。
  这位马爷,本来当过宣化巡抚,中间因为贪污罪被罢职。至此,周延儒为做给阮大铖“人情”,就把马士英的职位归复,使他能得到凤阳总督的位子。马阮二人由此成为莫逆。
  弘光帝继位后,马士英把持朝中大权,自然首先想到昔日的“恩人”阮大铖,说服弘光帝直接任命他为兵部右侍郎。
  从马士英本人讲,他举荐阮大铖入南京,只是人情还人情,起先绝无为《逆案》翻案的意思。不料,此举却捅了东林党这个大马蜂窝,他们群起而攻之,以刘宗周、黄宗羲等人为代表,不断上书,危言耸听,指斥阮大铖是阉党骨干,如果起用他,国将不国。
  于是,大学士姜曰广、户科给事中罗万象、兵部侍郎吕大器等人,纷纷痛心疾首,上疏弘光帝,责斥马士英不顾崇祯帝尸骨未寒就翻逆案,是浊乱朝政的大恶之事,指责马士英有意把弘光帝当成曹髦那样的末世庸君来掌控。
  言语汹汹之下,马士英极其窝火,但也不得不暂时中止让阮大铖入朝的行动。
  不久,在左良玉军中当监军的巡按御史黄澍入朝见了弘光帝。黄澍此来,主要是受左良玉所遣,伺察弘光朝廷虚实。出于门户私见,这位东林党人在朝堂行礼完毕,即呼奏道:“臣今来朝,誓当冒死以击奸贼!”
  弘光帝愕然,问:“卿以谁为奸贼?”
  黄澍大声回答:“奸臣大贼,乃马士英也!此人被先帝殊宠,由罪人擢为凤阳总督,逢北京被困,他拥兵坐视,不发一兵相救,全无人臣之心。马贼既不忠于先帝,又怎能忠于皇上!此外,凤阳乃祖陵,大明发祥之地,马士英闻警即逃,不守祖庙,不仅他自己是不忠之乱贼,又陷皇上为不孝之子孙,万死而有余辜!”
  黄澍边骂边哭,上前大搧马士英嘴巴。在场群臣,无不淒然动容,弘光帝也面红耳赤,熟视良久,对阁臣说:“黄御史所言有理,可详细奏之。”
  于是,黄澍当廷历数马士英罪恶,使得这位大学士脸面皆无,“惶急无以应,气索声嘶”,只得向弘光帝叩头乞罢。弘光帝当时准奏。
  马士英当然不甘心如此就退出南京政治中心。他回家后,立刻上书,吓唬弘光帝说:“为臣一旦离京而去,四镇皆失势,朝中大臣们肯定拥立潞王为帝”。此外,密得马士英重金贿赂的原福王府两个太监也在宫内“流涕”劝说弘光帝:“皇上您如无马公,不可能正大位。如果逐出马公,天下人皆会认定皇上是忘恩负义。而且,马公在内阁,万事担当,皇上可以整日悠闲自在。如无马公,朝臣有谁肯顾惜皇上?”
  弘光帝本来就是昏淫之君,耳根极软,很快就重新召马士英回朝。
  这时的马士英,恨极了东林党人,召阮大铖密议,想方设法击垮朝中反对势力。
  阮大铖咬牙切齿:“彼攻‘逆案’,我们应作‘顺案’以反击。”所谓“顺案”,就是要清算原来的北京明臣投附“大顺”的失身降贼行为。由于当时降附农民军的官员中有不少人是东林一系,马士英就上疏,准备兴起大狱。
  由此,东林党势力大损。吕大器、姜曰广、刘宗周等人,因先前自己在“策应”时没有拥戴福王,不安于位,纷纷离职而去。
  姜曰广陛辞时,南明小朝廷还上演一幕忠奸争骂的戏。
  弘光帝上座,群臣陪列。姜曰广说:“微臣我触忤权奸,自分万死;圣恩宽大,犹许归田。”
  马士英勃然大怒:“我为权奸,你是老贼!”随即,他叩头对弘光帝说:“臣从满朝异议中推戴皇上,愿以犬马余生归老贵阳,避贤路。如陛下留臣,臣亦但多一死而已!”
  姜曰广叱之:“拥戴皇帝登基,也是人臣居功的口实吗?”
  马士英反唇相讥:“我无功,难道你们谋立潞王有功吗?”
  二大臣争吵不休。最后,还是弘光帝在御座上面和稀泥:“潞王乃朕之叔父,贤明当立。两先生毋伤国体。”
  二人既出,复于朝门相对破口诟骂。
  姜曰广骨鲠廉介,有古大臣风范。但弘光小朝廷,确实难容这样的正人君子。这样一来,正人去位,小人在朝,弘光朝廷,可想而知。
  在太监李承芳的进一步活动下,弘光帝亲自下旨,起阮大铖为“兵部右侍郎”(李承芳从前落魄时,曾得到阮大铖的帮忙,所以,阮大胡子确实是个会押政治赌注的人)。不久,即令他“兼右佥都御史”,巡阅江防,进官左侍郎。
  阮大铖兴起“顺案”,株连甚广。有人劝他:“天下未定,您如此罗织,专为报复,不知最后到底是为虏还是为贼?”
  阮大铖“心直口快”,说“钟鸣漏尽,时日无多,我只要能及时报复这些仇人,管他为虏为贼!”    
  转年二月,阮大胡子就坐上了兵部尚书之位。誓师江上时,他身穿素蟒服,腰缠碧玉带,一身奇装异服戏子装束,可谓过足了戏瘾。不仅他如此,东林领袖钱谦益入南京时,也让其爱妾柳如是戎服骑马,头插雉尾,作昭君出塞状。这些人妖服怪扮,已露南明弘光将亡之兆。
  马士英、阮大铖当政后,先弄出如下当国“大计”——第一,迎接弘光帝嫡母入南京;第二,迁老福王“梓宫”(福王已被李自成军队吃掉,空棺而已);第三,因皇子未生,应大选淑女充实后宫;第四,要防备诸王,立刻把幸存的宗室迁入南京近地安置。
  于是乎,南京的皇宫内一阵大忙,四处搜罗年轻男子净身充当太监,并追认老福王为“恭皇帝”(应是“吃皇帝”才对)。宦官四下寻摸,只要见民间女子有姿色者,即刻用黄纸贴额,拉入宫中,市肆骚然,致使民间有不少妇女自尽相拒。
  弘光帝又觉宫殿狭隘,大兴土木,四处搜寻巨木大柱。有人找出朱元璋时代存放在工部仓库中即将朽烂的大木若干,立刻上表称“神木自至”,以哄皇帝高兴。城内斧锯丁当,好不热闹,一派升平气象。
  搞工程要花钱,苛捐杂税已经太多,马士英就想出一计:榷酒助饷,每斤一文,真正是苍蝇腿上找肉。
  马、阮自己也不闲着,贪污纳贿,无所不至,谁只要给钱,就立刻有官做,以至于民间歌谣四起:“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纪监多如羊,职方贱如狗。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
  除夕之时,弘光帝在兴宁宫,愀然不乐,大肥脸蛋子耷拉着,小眼神很阴郁。太监韩赞周见状,就问这位皇帝:“新宫华丽舒适,应该高兴才对。皇上您似乎心中有事,难道是思念皇考(老福王)和先帝(崇祯)吗?”
  弘光帝良久不应。过了好久,一声深沉叹息过后,他才开口:“进宫演戏的班子,男女优伶,色艺双佳者,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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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15   飞扬跋扈为谁雄——“四镇”与“左镇”
  弘光帝之所以得立,军头们出力最多,成为“定策”元勋。为此,继位之初,南明小朝廷就封高杰为兴平伯,镇守徐州、泗州地区;刘良佐为广昌伯,镇守观阳、寿州地区;刘泽清为东平伯,镇守淮安、扬州地区;黄得功由伯进侯爵,镇守滁州、和州地区;并在扬州设置“督师”,由史可法担任。
  从四镇驻地和督师驻地就可明显看出,南明弘光一朝只想划江留守于江南,根本无任何北进之意。
  下面,简要叙述一下四镇军将的个人经历。
  高杰,陕西米脂人,与李自成是老乡。“老乡骗老乡,两眼泪汪汪”。崇祯七年(公元1634年)十月,明将贺人龙围李自成于陇州。困急之下,李自成派高杰假装向贺人龙约降。不久,贺人龙的军使与高杰来往密切,似乎假戏成真,所有这一切让本来善疑的李自成疑窦顿起。同时,高杰一表人材,姿貌魁伟。这位美男子一次偶然到军资仓库去支粮米,与李自成的老婆邢氏“一见钟情”。邢氏勇武多智,兼掌军资,因李自成日日在外攻城掠地,很少有时间亲热。见到高杰相貌堂堂,又是一口流利的家乡乡音,很快就勾搭成奸。
  妇人本性多疑。邢氏给李自成戴顶大绿帽,自己反而先着慌,就撺掇高杰向明朝官军投降。当时的李自成还不成气候,高杰本来与明将贺人龙关系不错(贺人龙也是米脂老乡),趁机带着李大嫂(邢氏)及一帮兵士归降明朝,一变而成为受招安的“官军”。这些摇身一变的军士当中,就包括日后大名鼎鼎的反反复复的李成栋。
  高杰由“贼”变成“官军”后,非常能干,数次大败李自成、罗汝才、张献忠等人。即使后来他的老上司贺人龙、孙传庭等人或为朝廷诛死或为贼兵所害,惟独高杰能独善其身不败,一直保存“有生力量”。
  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明廷授高杰为总兵,命其驰救山西。天下纷乱之际,高杰盗贼本性重犯,面对势若山来的李自成农民军连战连北,但在败退途中仍纵兵大掠,一丁点儿没有“官军”气象。相反,当时的李自成倒一改昔日凶残面貌,爱民如子,加上李岩(此人历史上不一定真有其人)等知识分子出身的书生帮忙,宣传搞得不错,老百姓乐呵呵地唱着:“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
  崇祯皇帝吊死煤山后,高杰率兵南遁。南明的弘光帝(福王朱由崧)封他为兴平伯,以扬州为驻地。
  由于高杰部队抢掠的恶名远扬,扬州士民把四城紧闭,防贼一样紧守,不让高杰部队入城。
  高杰震怒,勒兵攻城。同进,他还派兵在扬州城外到处抢掠妇女,奸淫抢劫,无恶不作。这一切使得他臭名远扬。如果在平日,不用等御史纠劾,朝廷早会有人挟旨而来,光是高杰攻城抢掠人民的罪过就够杀他一百个脑袋了。但当其时也,内忧外困,南明小朝廷正倚重武将,而且弘光帝又深感其“推戴之功”。无奈之余,史可法也从中“和稀泥”,把瓜洲让给高杰部队进驻。
  高杰知道扬州城他很难攻下,就顺势收下史可法的“人情”。不久,他奉弘光朝廷命令,移镇徐州。
  刘良佐,直隶人,经历与高杰类似,原本是李自成手下,当时高杰护李自成内营,刘良佐护外营,骁勇能战,常骑一匹斑驳大马,人称“花马刘”。投降明朝后,因敢战而受淮抚朱大典重用,多年在六安、庐州一带与农民军抗衡,与黄得功一起曾在潜山大败张献忠部。因功被擢为总兵官。
  北京被李自成攻陷后,刘良佐贼兴大发,正在河南正阳的他沿路劫掠不已,大肆扰民。后来,刘良佐率部大掠淮上,并猛攻临淮。
  相比高杰,刘良佐更是多一份贼性,少一份忠心,日后,他拥十万众向清军投降。
  刘泽清,山东唐县人,字鹤洲。这位刘爷有将才,人长得漂亮,“白面朱容”,望之若画中人,但这个人的禀性卑鄙残暴,好货取利,是明末跋扈恶将的典型。他的最早发迹,在于平定登州孔有德之乱,小打小闹,混上个山东总兵。
  崇祯十六年,奉命去河南攻打李自成,他见“贼”就跑,对当地百姓倒是发狠猛杀,虚报战功,获取赏银。
  李自成进围北京,崇祯帝令他勤王,他托言自己堕马受伤,又骗御银数十两当药钱。明廷下令他扼守真定,他根本不奉诏,反而在当天大掠临清,统兵南逃,所至焚劫一空。崇祯帝君臣为哀求他能增援,本要封他为东安伯,但已进入江南地区的刘泽清大掠瓜洲,复又盘踞淮安,专心做一方军阀。
  此外,刘泽清为人对外作战胆怯,对内极其凶残,平时爱取死囚心肝佐酒,杀表兄杀亲叔,恣意所为。
  刘泽清的叔叔刘孔和,性豪迈,工诗文。北京失陷时,他在家乡起兵,杀掉大顺政权委任的县令,率众南下依附刚刚即位的弘光帝。刘泽清使幕客游说,刘孔和便领兵来归自己的侄子。
  一日,刘泽清张盛宴作诗,宾客交口赞誉,惟独刘孔和不语。刘泽清不悦,数次强问叔叔,让他品评自己的诗作是否精工。刘孔和在侄子军中日久,非常郁闷,便说:“国家举淮东千里付足下,但不闻你北向发一矢以抗敌!诗即精工,何益国事?况且,你作诗还未必精工!”
  刘泽清大怒,为之罢酒,座客皆震慑不安。刘孔和拂衣徐出,不顾。怨愤之下,刘泽清暗中派士兵追及舟中,以弓弦缢杀了这位叔叔。弘光朝廷不知,已经下命任刘孔和为副总兵。等谕旨到达,刘孔和已经被杀三天。
  在淮安时,刘泽清为了显示自己的清雅,大治宅邸,花费千金构建水阁,招致诸生吟咏歌颂他的“功业”,颇自矜诩。
  如此对外懦怯对内凶残之将,靠拥戴弘光帝得以升官,平日傲慢无礼,四处逢人夸耀:“我二十一投笔,三十一登坛,四十一列土,竟不知二十年中所作何事!”
  清兵南下时,有人问他御敌之策,他笑道:“我拥立福王而来,以供我休息耳。万一有事,吾自择江南一郡去也。”
  国难之时,他唯一的“功业”,就是在淮安大兴土木,建造僭拟皇居的豪宅,壮丽非常。后来,清军一到,刘泽清即率众六万降清。
  黄得功,字虎山,开原卫人,貌伟多髯,膂力绝伦,天生一个将才。此人出身贫贱,赶驴为生。如此勇武之人,却知遇于马士英,不仅婚娶由老马主持,老马还派人教他兵法。
  后来,马士英当凤阳总督时,黄得功才力得施,堵截“流寇”,建功河北,多年与张献忠部、“革左五营”等血拼,立功不少,声达御座,崇祯帝曾亲赐其药,以彰其勋。
  弘光帝继位后,由于察觉黄得功忠心耿耿,非常看重他。黄得功虽然受知于马士英,但本性淳朴,对明朝始终不贰。他部下人马,也有五六万之多。
  除上述四人以外,还有左良玉部。左良玉是山东临清人,早年与后金激战辽东,因作战勇猛而步步升官。此人长身赤面,善左右射,目不知书,智略颇多,善抚士卒。
  后来,杨嗣昌督军,左良玉在与农民军作战过程中时而大胜时而大败,逐渐拥兵自重,并在崇祯末年已经挂“平贼将军”印,获封宁南伯,坐镇南昌。如此,他控遏南京上游,拥兵八十余万,气势汹汹,对外号称“百万”。
  弘光帝继位,左良玉自恨无策立之功,本来不赞成,后因湖广巡抚何腾蛟、巡按黄澍苦劝,他勉强上表拥戴,被进封为“宁南侯”。但是,弘光帝、马士英等人,对他最有戒防之心。
  乱世重武将,可南明相比南宋,远远不如。宋高宗赵构偏安江南,杀一岳飞易如反掌。弘光帝坐据南京,却只能听任四镇及左镇跋扈称雄。所以,孱主之于强藩,恰如慈母之于骄子。
  日后,南明数帝,均在武将武夫掌握之中,所以日益衰弱,次第以亡。
  以刘泽清为例,此人原本书生意气,年轻时候因为猜忍好斗,被学政禁止参加考试,无奈之下,他才改武科。从骨子里,他对士人有极大的反感。所以,面见弘光帝后,这个武臣竟敢说出这样的话:“祖宗天下,为白面书生坏尽。此辈宜束之高阁,待臣等杀贼后,再逐次择用,故请罢制科。”
  由于他先前在崇祯朝曾为东林党人排挤,故而不遗余力与马士英站在同一战线,尽显武将骄横。
  有样学样,其余三镇军头,曾与刘泽清一起,在党争最激烈时,联合上疏,指斥姜曰广、刘宗周“谋危社稷”。这种武将弹劾文臣的“本末倒置”,在以前的明朝政治中,从未出现过。此时拥兵自重的军阀们,竟然肆无忌惮。
  同时,四镇之间,为争夺地盘,扩充势力,相互间多有磨擦、冲突,几乎酿成内乱。黄得功、高杰二部火并,差点造成两支军队几十万人之间的混战,如无史可法从间弥缝,当时窝里死斗几不可免。
  但话又说回来,倘使无东林党和史可法等人的私心,弘光帝依伦序顺利继统,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四镇参与“策立”而造成的拥功自专。所以,追根溯源,史可法真正难逃其责。
  高杰驻扬州,黄得功驻仪征,本来就是史可法安排牵制高杰。与黄得功同宗的明朝登莱总兵黄蜚想入南京觐见弘光帝,怕路中为高杰、刘良佐等人劫掠,就写信给黄得功,让他接应一下自己。黄得功率三百精骑出迎,至距邗关五十里以外的土桥时,饮马吃饭,高杰派出大队人马突然杀出,矢石如雨一般密集,尽杀黄得功三百精骑。幸亏黄得功本人悍勇,只身逃免。高杰乘胜,又趁黄得功离镇,派大兵进袭仪征,反被早已有备的黄军打得大败而逃,千余人被歼。于是,二部将领各自整军备马,意欲仇杀。
  史可法无奈,亲自至仪征调停,苦劝苦说,表明天下人皆知土桥之变曲在高杰,并自己出银偿补黄得功马价,黄得功勉强接受。最终,高杰也受史可法劝说,送千金与黄母作寿,二人之间仇怨才稍稍得释。但高、黄二部,已经是势不两立。史可法只得调黄得功移驻庐州,派高杰移镇徐州。
  诸镇军阀,各自拥兵自重,他们在军事上毫无作为,军饷开支却极大,使得南明政府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羊毛自然出在羊身上。由此,江南百姓,顿入膏火之中,倍受压榨。
  南明赋税倍增,百姓骨髓殆尽,家财粮食,全被政府搜刮,以奉养这些骄兵悍将。即使是丰年,江南一带的财赋仅仅600万两白银,可四镇及左良玉的军队,竟然需要700万两白银来养,所以,南明只得依靠对江南百姓加征赋税,来满足军需。
  清朝方面,马不停蹄,一直处于高度的紧张和亢奋之中,连连占有山东、山西大部分地区。由于弘光朝廷“借虏灭寇”的基本政策,南明军队上下醉生梦死,根本不向北方推进,任由山东、河南日渐成为清朝的稳固统治区。
  1644年阴历十月十二日的怀庆战役,大顺军获得大胜,攻克沁阳,一下子让多尔衮大惊,从而把所有重兵皆调入陕地,合击李自成余部。倘若弘光君臣审时度势,即使打最简单的人海战术,也能向北方跃进一大步,最差也能把防线推至黄河岸边。彼时,北直隶、山东、河南东部等地,清军兵单力虚。
  可笑的是,弘光君臣小人心态,存有坐山观虎斗之幸灾乐祸之心,谁也不懂在大乱之中设法保有第三种力量的绝对重要性,任由清军放心大胆倾注全部老本在陕西追围大顺军决战。
  丧钟,不仅仅为大顺军李自成而鸣,也将为南明弘光朝廷而鸣。
  1645年三月,被清军追着打的李自成统大顺余部跑到襄阳,向汉川开进,在清河口大败左良玉部。
  打不过李自成,左良玉部既不防“贼”也不击“虏”,反而借“北来太子案”,乘船蔽江而下,直杀南京去“清君侧”。
  不久,李自成在湖北通山遇袭被杀。大顺标志性人物的死亡,也宣告了这个政权的落幕。
  清廷的注意力,立刻全部指向了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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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16   以下犯上窝里斗——许定国杀高杰的“睢州之变”
  许定国在睢州诱杀高杰事件,是南明弘光朝一个事关全局的大事件。
  高杰在前文中有叙述,这里要细讲一下许定国其人。
  许定国,字肤公,是河南太康人,出身贫寒,少入行伍,膂力过人,据说能双手举起千斤大钟,所以有“许千斤”的绰号。
  此人年轻时,一直在明朝辽东的军队中闯荡,因在山东平灭白莲教有功,得升为副总兵。崇祯初年,他被调任河南,大概是从崇祯六年呆到崇祯十二年。其间,许定国一直同农民军作战,并取得了太康之战的胜利。
  总起来讲,许定国战绩一般,主要与农民军周旋而已,但个人势力日益积攒。
  崇祯帝在河南新设河南总兵,委与原为河南巡抚的张任学,把时为“署镇”的许定国调往山西。崇祯十四年(1641年),许定国才被实授为山西总兵,当其时,他已年近七十。
  不久,由于李自成在河南展开猛烈进攻,困围开封,明廷命令许定国率五千精兵从山西赶往河南进行援助。此时的许定国,心怀简慢,上疏崇祯帝,要求朝廷先发赏银赏缎和银牌。出于事急,明廷兵部满足了许定国的要求,凑银凑物运至山西。
  许定国却得钱得物不使劲,行至山西沁水时,他就开始磨蹭、拖延,并暗中唆使部下士兵哗变。然后,他本人就以安抚为名,长时间在沁水一带逗留观变,生怕临老死在河南的农民军刀下。
  明廷兵科给事中不久上疏劾奏许定国“挟非分之赏,率援汴之师,阴纵士卒而归,借口招安,逍遥河上”。
  由于事实清楚,许定国被明廷逮入北京,下狱论死。如果在平常,老匹夫肯定难逃闹市中刽子手的大刀。
  但是,崇祯十六年,李自成农民军在河南大败明军后直扑陕西,击死明朝大帅孙传庭,进军延安、榆林后,直向山西进发。
  病急乱投医,事急瞎找人,毕竟许定国是个具有作战经验的老将,在兵部尚书张缙彦保举下,明廷把许定国从狱中放出,授“河南援剿总兵”一职,让他跟随兵部右侍郎余应桂收拾孙传庭死后留下的残局。
  余应桂文臣,又无胆略,没到山西就止脚不走,很快就被猜忌多疑的崇祯帝削职逮问,这样一来,许定国上面没有了文臣“督师”,重新回到他的老根据地河南。
  由于他先前在河南呆了六年多,培植了不少自己的私人势力,所以如鱼得水,旧部纷纷来归。
  经过北京的牢狱生涯,许定国对明朝上层心怀怨恨,他专心经营自己的势力,以图乱世自保。
  于是,他以睢州为根据地,散尽家财,购买军械,招集军士,专心拥兵自固。在一年多时间内,聚集了一万多能战之士。
  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间,北京面临农民军的兵临城下,崇祯帝四处下诏让各将“勤王”,加许定国官职。但他不为所动,根本无任何报国忠君之心。相反,他率部下军将,趁乱大掠商丘、宁陵,与当地明军互相野战,杀人盈野,蹂躏地方。
  崇祯帝自杀后,清军入据北京,弘光帝继位于南京。河南一带,变成了“三不管”地带,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各自盘踞。河南南部、东部,残明将领居多;河南西部的洛阳、陕州、灵宝,有不少农民军的队伍;而清军,主要集中于豫北的卫辉、怀庆二府。
  思前想后,在局势未明的情况下,许定国自然与南明弘光政权搭上线。弘光帝授他“镇北将军”一职,并让他率兵北进开封。
  许定国自然不愿离开老窝睢阳,借机拖延。同时,为了给自己上双保险,他暗中与清朝在卫辉的河南巡抚罗绣锦通气,表示愿意归顺清廷。虽如此,他也只是口头表示,没有实际行动,因为清廷当时在河南的力量非常薄弱。罗绣锦也不傻,他向清廷打报告,指出许定国心怀叵测,有可能趁清军南下或西入有所动作,不得不防。
  许定国虽是南明在河南的重将,但他名义上是四镇中势力最强的高杰手下的部属,因为当时高杰有经理河北、河南等地的权力。
  许多历史书籍,皆讲高杰与许定国有“私仇”,特别是史学大家谈迁,在《国榷》中讲高杰为农民军时,曾杀许定国一家。此种说法,多为日后正史所采纳,敷衍成篇,以此作为许定国杀高杰的原因所据。
  仔细研究各种史料,可以发现,谈迁的说法似乎站不住脚。
  1645年,即顺治二年初,许定国遣其子许尔安、许尔吉两人渡河,赶到清朝的王爷豪格处投降,当时二人皆是成年人,为明朝参将;七月间,归降清朝的许定国随清军南下,其妻邢氏年老多病,上书清廷乞还老家——从这两条就可以看出,许定国老妻壮子活得好好的,哪里有一点从前“全家被杀”的影子。
  此外,许定国杀高杰后给清廷上揭帖,也只讲高杰诬称他结交清朝,并未称二人之间有杀家毁宗的私仇。如果真有这种仇恨,在价值观首推孝道忠义以及看重家族血脉的明清之际,许定国一定把家仇拿出来说事,因为这些更可凸显他投效清朝的无辜和“孝勇”。
  所以,流行的有关许定国杀高杰是为全家报仇的说法,基本没有什么可靠的史据。
  吴伟业在《绥寇纪略》中讲,许定国自负有功,久不得晋官,就上疏诋斥高杰从前是贼头,由此二人生怨,结下了梁子。
  高杰每对人称:“我见许定国,一定要亲手捅死他!”但是,从个人经历看,许定国老兵油子一个,曾下狱吃过亏,当时他隶属于高杰手下,仅有万余兵丁,一个小小总兵对一个“集团军司令”叫板,还是公然叫板,似乎不太可能。特别是讲他指斥高杰曾为“贼”,这更触忌讳,因为在南明将领中,昔日的“贼”数目不少,遍布军中。许定国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攻讦高杰而为自己广树仇人。
  究其事实,许定国杀高杰,更多是出于个人利益,私怨并不是导火索。
  1644年秋,怀庆的清军大败于李自成后,牵制了清军主力的进攻方向。清军各路调集,正拟进攻江南的多铎也转向,在年底抵达河南卫辉、孟津一带。也就是说,清军的主力后撤到黄河一线。先前,正是由于战线拉得太长,使得清军非常狼狈。
  睢阳是个军事重镇,只要守住这个地方,南明的两淮和长江下游地区皆可安全无虞。
  许定国闻讯,根本没有考虑到要为明朝守城,他如惊穴之狗,立刻派人到多铎处请降。不久,多铎率军开拔,许定国复派人携书至山东向清朝肃亲王豪格乞降。为表达“诚意”,他还在转年年初遣其二子渡河到达清营。
  由于对当时的情势拿捏不准,多铎又无多尔衮之命,没敢即刻渡河。
  多铎不急,许定国着急,他写信哀求清朝河南巡抚罗绣锦,让他允许自己的家属过河入清营。主动送亲人到清营为人质,可见许定国是真心归降清廷。
  此时,意欲北进图复中原的高杰来到了归德。
  高杰此人,虽然跋扈,但经史可法激劝,感奋思进,于1644年阴历十月十四日拔队北征。祭旗之时,风吹大纛而折,红夷大炮无故自裂,时人迷信,以为出兵不吉。高杰不顾,毅然登舟。据撰写《青暽屑》的庄廷吉(此人是史可法幕僚)讲,十四日那天,俗称“月忌”,常人恶之,不行大事,高杰偏不忌讳,毅然踏舟进发。
  十一月十三日,高杰大军已抵至徐州。
  先前降清的副将唐起龙之父唐虞时与高杰有旧交,致书招诱,表示只要高杰投降,清朝一定“大者封王、小者封侯”。高杰不为所动,反而身先士卒,沿河筑墙,专力备御。同时,他致书清朝肃亲王豪格:
  逆闯(李自成)犯阙,危及君父,痛愤于心。山川俱为羞色,岂独臣子义不共天!关东大兵,能复我神州,葬我先帝,雪我深怨,救我黎民,前者朝使谨赍金帛,稍抒微忱;独念区区一介,未足答高厚于万一。兹逆成跳梁西晋,未及授首。凡系臣子及一时豪杰忠义之士,无不西望泣血,欲食其肉而寝其皮。昼夜卧薪尝胆,惟以杀闯逆、报国仇为亟。贵国原有莫大之恩,铭佩不暇;岂敢苟萌异念,自干负义之愆!杰(高杰自称)猥以菲劣,奉旨堵河。不揣绵力,急欲会合劲旅分道入秦,歼逆成之首,哭奠先帝。则杰之忠血已尽,能事已毕,便当披发入山,不与世间事。一腔积愤,无由面质。若杰本念,千言万语,总欲会师剿闯,以成贵国恤邻之名。且逆成凶悖,贵国所恶也。本朝欲报大仇,贵国念其忠义所必许也。本朝列圣相承,原无失德。正朔承统,天意有在。三百年豢养士民,沦肌浃髓,忠君报国,未尽泯灭!
  其文大意,与史可法书信相仿。
  人在徐州的高杰,日夜不宁,大宅门内,白昼无故起火,烧得他须眉几尽,焦躁之余,他更加决意加速北征。
  到归德后,高杰写信给许定国,顺致大量金银之物,要后者与他共图中原大业。对于许定国遣子降清的活动,高杰当时完全蒙在鼓里。
  由于自己家属皆已送入清营,许定国百般拖延,最终激使高杰发怒,自统十三营约万人的军队,在距睢州二十里以外扎营。
  事已至此,许定国无路可退,只能诱杀高杰自保。
  为了麻痹高杰,他立刻出迎,表示马上要率军与高杰共同北进。
  高杰轻信其言,尽遣属下拔营往开封方向挺进。身边,他只留数百亲兵,轻入睢州城内,正入许定国圈套。
  此时,高杰已经听说许定国遣子降清之事,然而并不尽信。如果他有智,趁许定国出迎时先下手为强,把他抓起来再说,就不可能出后来的大事。
  陪同高杰入睢州的南明河南巡抚越其杰,感觉不对劲,也劝说高杰要警惕,高杰不以为意。他根本没把许定国放在眼中,又被老许孙子一样的谦恭卑顺所迷,自动进入睢州城内的“鸿门宴”中。
  临入城,睢州城欢迎的人群中忽然闪出一位千户,指称许定国要谋害高杰。言语一出,许老贼吓得差点拉裤子。高杰瞪眼,怒斥这位千户挑拨离间,当众打了这位倒霉蛋六十军棍,送与许定国处理。
  许老贼不敢怠慢,立刻抽刀砍下那位千户的脑袋,竭力表示自己心无贰意。
  可见,这位高杰真是自己找死。
  许定国在城内大开宴饮,挑出多名美女陪酒。不少记载都讲高杰沉湎酒色,纵饮大意。其实,据时人庄廷吉讲,高杰当时严拒美人,并正色对许定国说:“行军出兵,不应贪色!”当时,还怕许定国不安,高杰进而安慰说:“贤弟可为我先养着这些美女,待我扫清中原后,以美人娱老温欢!”
  酒过三巡后,高杰忽然责问许定国遣子降清之事是否属实,又严限他出兵北征的日期——这一切,皆是死催,许定国再怯懦犹疑,也不得不连夜动手。
  酒宴间,高杰部将发觉许定国的弟弟许泗举动失常,暗劝高杰小心。高杰鄙夷一笑,“这厮何敢谋我!”很快,又有许定国女侍私告高杰女侍说:“今晚许将军要害大将军。”
  酒酣的高杰知悉后,竟然面责许定国:“你敢害我吗?”
  许定国慌忙跪下回禀:“卑职不敢!”
  高杰大笑:“我就知道你不敢!”
  至于高杰夜间被杀之状,《明史》、《绥寇纪略》、《平寇志》、《北游录》等记载不一,惟独李清《三垣笔记》所记最为“香艳”,多为后来者所引用:
  “(许定国)多选诸妓,以二妓縻(高)杰一兵,又选四艳妓侍(高)杰。及中夜伏兵发,一兵已为二妓所掣,故败。”
  但是,想想高杰亲兵数百,一人佐以两个歌妓,睢州城内,似乎难觅如此多的美貌三陪女郎。
  总之,许定国于夜间忽起伏兵,把高杰亲兵数百人击杀殆尽,只有两三人幸免。
  高杰本人善战,平日手持一根铁棍,可敌百人。仓猝之时,他铁棍已失,犹步战达旦,连杀数十人,最终被许定国手下杀死,破膛开肚,死状极惨。
  许定国杀人后,知道高杰手下部队必来报复,便连夜逃跑,率残部向黄河方向窜逃。
  封、归德等地高杰部下听闻主将被害,悲不自胜,四面而来,以高杰外甥李本深和部将高进库为首,他们把睢阳城以及附近二百里的人民屠杀殆尽。
  睢民无辜,皆由许定国一人引致,遭此荼毒。
  许定国跑到黄河南岸,这才敢喘口气,不断派人催促清军渡河。多尔衮接帖甚喜,让他在南岸等候多铎大军。
  许定国越想越怕,不敢在南岸多呆,逾河先向清朝河南巡抚罗绣锦处“避难”。
  而后,他一路充当向导,为清军带路,由归德而南京,直到灭亡掉弘光政权,并回北京受到多尔衮“亲切”接见,隶入汉军镶白旗。
  不过,此人也没活多久。转年三月,许定国被江阴义军所杀,时年七十一。
  顺治五年,清廷追授他一等子爵,由其长子许尔安袭爵。多尔衮死后,政敌清算这位摄政王。许尔安不识时务,上疏要求为多尔衮大修坟墓,比之为“周公”,这次马屁没拍对,他被多尔衮政敌郑亲王济尔哈朗盯上,参劾他“结党惑众”,论刑应处死。最后,特旨“从宽”,许尔安一家被流徙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清朝二百多年,老匹夫许定国后代,苦寒代代,可谓天道好还。
  史可法听闻高杰被杀,顿足流泪,哀叹道:“中原不可复矣!”
  但是,善后之事,不得不处理。高杰一死,部众繁多,军中无主,黄得功等人思起旧恨,乘机派兵,欲图分高杰部众和地盘。刘良佐和刘泽清、黄得功一起上奏:“高杰无寸功,骄横淫杀;(史)可法乃欲其子承袭、本深为提督,是何肺肠?请分其众将之。”
  镇将骄横,可见一斑。
  对此,朝中的马士英倒是还算有一定主见,表示:“高杰属下将士众多,他们怎么肯轻易归属他人统辖!”
  为了稳定军心,史可法只得再次入高杰军中,立高杰儿子高兴平为世子,又以高杰外甥李本深为提督,并委派其部将李成栋为徐州总兵。
  高杰之妻邢氏有大略,深知自己的儿子年幼不能服众,想让儿子拜史可法为义父。
  史可法不答应,又不好太推辞,只得让高兴平拜太监高起潜为义父。
  如此,高杰部将寒心,心知史阁部看不起他们这些“诸贼”出身的部队。
  此时,如果有大略,史可法应该指挥高杰部队继续北进,可以在山东、河南展开军事行动,再不济也要在徐州大陈兵马。
  但灰心丧气又不知兵的史可法只求南保,率兵退往扬州。
  南明河北之地,一无可保。
  马士英闻知高杰被杀后,立刻派心腹卫胤文前往高杰军中,夺取高杰外甥李本深的军中大权。众将大哗。刘良佐趁乱也添乱,上疏说高杰溃兵作乱,并与黄得功、刘泽清一起联奏,要朝廷解除李本深的提督一职。同时,黄得功提军直趋扬州。
  高杰部将中许多人家眷在扬州,闻之惊惶不已,纷纷上马持兵,准备前往与黄部士兵血斗。最终,还是史可法出面谕劝,避免了又一次大规模内斗。
  但从此开始,高杰部军心解体。日后,李本深、李成栋等高杰旧部,十多万人一齐投降清朝,并成为扫平江南、两广的主力军。
  黄得功虽为南明忠臣良将,但其提兵直趋扬州之举,使得高杰部众军心大乱,纷纷弃地南归。由此,其误国之罪,不可谓不大。
  马士英出于私利,高杰北征出发后,就借故拖欠军饷粮饷,主要原因倒不是为了北行款清使团的议和,而是他深恨从前一直与自己在同一条战线上的高杰渐渐与史可法站在一起。这样,不给饷银,就是给高杰一个下马威:让你知道谁真正是朝中说话算数的人!
  而高杰死后,马士英立即安插自己人准备控制这支军事力量,可谓机关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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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17   衰世争出离奇事——弘光朝的“南渡三案”
  弘光朝的“南渡三案”,即“大悲和尚案”、“童妃案”、“北来太子案”。
  这三个案中的人物,“大悲案”是和尚假冒明室亲王,而“童妃”和“太子”,当时和后来也已经证实百分百全系假冒。
  奇怪的是,当时和后世,也有不少人深信不疑,认为“童妃”和“太子”都是“真身”。近世的不少文学作品以及电视、戏剧,均渲染“童妃”的可怜和“太子”的无辜,以此痛斥弘光帝与马士英等人的无耻。
  就史论史,三案“主角”,确确实实都是冒牌货。可巧,他们又都出在寿命仅仅一年的弘光朝。真正是乱世多怪,让人现在读之,都觉满目荒唐。
  先说“大悲和尚案”。弘光帝即位的这年年底,一名光头大和尚半夜出现于南京,忽然在洪武门大叩门环,大叫大嚷,自称是大明亲王,惊动了不少人。
  守门军兵不敢怠慢,立刻把这大胖和尚抓起来,关起来再说。上报弘光帝后,这位皇帝觉得很吃惊,立刻派人严审。
  大和尚语无伦次,忽然自称他本人就是崇祯帝,就立刻挨了一顿大板子——先帝已经龙驭宾天,天下皆知,哪里又冒出一个崇祯帝!
  和尚哀嚎之后,忽然改嘴,一会说自己是“齐王”,一会说自己是“吴王”,一会说自己是“定王”,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各种大刑用尽,大和尚捱不过,只得说出实话:“我本名大悲,在苏州当和尚,见天下大乱,想趁机取富贵。”
  取富贵的道儿这么多,大悲和尚非走这么危险的“捷径”,而且连皇家宗谱有谁都不清楚,就敢夜叩宫门,真是胆大脑小之辈。
  阮大铖听说这件事很兴奋,想通过此案攀引得罪过自己的东林党人。老小子能写,笔头快,几天之内就弄出一个涉案人员排名,为了更形象化,他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一个一个把东林党人罗织其中,煞有介事,“罪行”历历,却完全是“文学创作”。
  还好,马士英不想惹麻烦,对大狱不感兴趣,主动把此案压下,只以“妖言罪”杀了大悲和尚了事。
  大和尚富贵没有享到,这回倒无头一身轻,驾刀西归去也。
  按倒葫芦又起瓢。
  “大悲案”正审着,河南巡抚越其杰上报,说是当地有个妇人,自称是弘光帝当“德昌王”时的妃子童氏,据说在明末战乱中与王爷离失,现已经派重兵护送入南京。
  本来是想讨好皇帝,谁料大胖子弘光帝见疏立刻拍案大怒:“我哪里有这么一个童妃!”一脚就把桌案踹翻。
  结果,弘光二年三月初一,“童妃”刚入南京,立即被逮入诏狱,遭到严刑审问。
  不久,锦衣卫送上供词,弘光帝御览:
  “妾年三十六岁,十七岁入宫,册封之人为曹内监。时有东宫黄氏,西宫李氏。李氏生子玉哥,寇乱不知所在。妾于崇祯十四年生一子,名金哥,啮臂为记,今在宁家庄。”
  一看这供词,弘光帝就来气:“我从前只是个王爷,何有东宫、西宫之说?两个妃子姓名不差,一个病死,一个兵乱时自杀,这位‘童妃’,即使有这么回事,郡王娶妾,何来‘册封’之说?”
  愤怒之余,朱由崧提笔在案卷上猛写猛批,可以说是他当皇帝一年来最认真批签的一个文件。
  可以想见,“童妃”肯定是个见过世面的戏迷二百五,可能在战乱中遇到过福王府中的侍女,知道一些福王藩府中的事情,然后充分发挥想象力,自编乱造,说不定是想给自己宁家庄的亲骨肉找个富贵皇帝爸爸。
  找谁都行,找到弘光帝,那就是找死。
  而且,这位“童娘娘”完全是戏子风范,在河南至南京的途中,她一直以“皇后”自居。所经州县,地方有司只要供献略薄,她会立刻破口大骂,甚至掀桌撩席,完全是市野泼妇的本色。有时,看见有马屁精官员跪于道左迎谒,“童娘娘”肯定会自掀轿帘露出大粉脸,娇滴滴脆生生喊一句:“免礼!”往往吓人一跳,“闻者骇笑”。
  虽然举止轻浮,这位女子却是个“文学女青年”,她在狱中执笔挥洒,写出一篇让好事者可以下泪的情实始末:
  中宫臣童氏谨奏,为臣义原不可逃,臣情百有可怜,事属彝伦,计关宗社,密控从前掖庭始末,译(详)诉临歧天语叮咛,沥血再陈,仰恳慈鉴事。
  臣具有别离情由事一疏,奏圣旨:“童氏系假冒,着该抚驱逐,其主使奸臣,一并严究。钦此。”臣拜捧之余,心魂交碎,血泪成枯。其来历始末,已细细述之广昌伯矣,不敢复为渎听。其家人骨肉之言,细微琐屑,人所难知,人所难言,臣不详切再陈,谁为臣代吁乎!臣闻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臣自福藩侍中宫,此民间士庶,犹之糟糠妻也。今值龙飞九五,普天之下皆沾恩泽,而臣犹遭弃捐,故旧不遗,想非仁慈之主忍弃置者。
  独记辛巳二月,贼寇临城,亡在旦夕,于十三日三更时分,皇上亲语分付。彼时东西两宫,俱是花言巧语,惟臣质实可保,命臣逼死东西两宫。如贼进城,可藏民间,俟便逃出,期十日可遇。此十三日三更时分叮咛天语也。
  缓延一日,至十五日,河南府城为贼陷没,臣同奶子苗氏怀抱金哥往煤山,三日后而遇贼。此臣致陷之缘,并皇上临歧叮咛可记忆者。
  犹记皇上出城时,止携金三两,别无他物。身穿青布小祖籍,酱色主腰,戴黑绒帽,上加一顶乌绫首帕。临行,尚穿白布袜绸脚带,匆忙中始易白布脚带,是臣亲为裁折,皇上宁失记否?此皇上临歧衣冠形容,历历可记者。仓猝分散,天语谆切,口血未干,言犹在耳。
  且太子为社稷之本,宗嗣之续,臣身收认关系犹小,而太子关系宗庙社稷,天下人民瞻仰者大。为臣母子被陷贼中,不便直认。从来国难蒙尘,散而复聚,离而复合,代不乏种,岂以患难流离,而夫妇恩义遂至断绝?
  或谓臣当日在宫中,性过鲠直,不合于众,今日艰苦备尝,岂复有不体人情,故性复萌者?与其留臣腆面偷生,令臣民知国母明知皇上忍心谓之假冒,留一不明不白之疑,成一若是若非之混局,何如容臣直叩御首前,面为剖质?
  皇上若忍弃置,身甘斧锧,犹得望见君门,死而无悔。
  臣赖祖宗之福,皇上之恩,诞生一子,厥名金哥,掌上之珠,咬痕在腋,患难携持,万死一生,不忍弃,无非为皇上三十无子。而现在皇子混处民间,终同草木枯朽,臣得罪于祖宗不浅矣。此时不敢望皇上收认,只是金哥原系皇上骨血,祈念父子至情,遣官察取,臣即髡发自尽,亦所甘心。
  从《爝火录》中收记的这份供词看,谬误百出,漏洞多多。编造出的细节,乍看有模有样,仔细思考,根本禁不起任何推敲。
  案词中,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以及她为弘光帝生子“养于民间”二事,为戏中高潮,估计有不少渲染是狱中文吏所润色——这就说明,狱吏中也有不少人为这位“童妃”所感,戏迷惜戏迷,难怪假亦能真。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连马士英都私下同人讲:“人非至情所感,谁敢冒称陛下之妃!”
  至于东林党人,更是坚信弘光帝是厌恶糟糠之妻,喜新厌旧,并四处嚷嚷,大造舆论。
  弘光帝这个气啊,而且是又急又气,急的是冒出这么桩离奇的“婚事”,气的是妖妇如此大胆,敢冒自己“另一半”。
  怒极之下,他下令锦衣卫不给“童妃”吃食,把这位“娘娘”活活饿死。
  本为“锦衣玉食”而来,结果,遇见的是“锦衣卫”,吃的是空气食,文学女青年加女戏迷,终于在高墙内断命。
  不知腹空昏迷之际,她是否后悔自己超大胆的“后现代主义行为”。
  “南渡三案”中,影响最大的,要属“北来太子案”或“南都太子案”。
  大概在“大悲和尚案”发生的同时,即1644年年底,鸿胪寺高梦箕有个仆人名叫穆虎,自北方逃难往南京方向赶路,半路得遇一年轻人,二人结伴而行。晚间住宿,穆虎忽然发现年轻人的内衣织有龙纹,大惊而问,年轻人回说:“我乃皇太子也!”    
  穆虎一路小心巴结,南行途中对年轻人呵护有加。
  转年开春,穆虎到南京,立刻把情况禀告主人。高梦箕闻言,脑子一热,立刻密报弘光帝,同时派人把这位“太子”送往苏杭一带,半是保护,半是软禁。
  这位小爷不知收敛,四处招摇,元宵灯会,稠人广众之中,观灯浩叹,惟恐周围人不知道他是“崇祯太子”。
  弘光帝非常紧张,不辨真伪之余,马上亲笔写信给这位“太子”,让他入南京一见,并派宦官李继周派人把年轻人从金华带入京中。
  野史载,李继周、杨进朝二位宦者(皆东宫侍奉太子的旧人),见到“太子”后,马上就抱住他的脚痛哭,似乎“太子”是真。据笔者忖度,估计李、杨二人为利益所迷,觉得弘光帝本人都有亲笔信给这位小爷,已经认假为真,他们不该居于人后。
  “太子”见二位宦官把自己当“真品”,还有弘光帝的亲笔信,自信心大增,开口就问二位宦者:“汝辈迎我入南京,是让皇帝之位与我坐否?”
  二位宦者泪眼正迷离,听“太子”这样一问即吓得发惊。宦官都是人精,他们看到周围卫士众多,答话可不能有所疏失,二人忙跪禀:“这事儿,小的们不知。”
  但是,李继周、杨进朝二位东宫旧人拜哭“太子”之事已经传出,路经杭州时,城内巡抚及阖城文武官员均上前敬谒,沸沸扬扬,江南一带百姓雀跃,皆传太子逃出生天,来返南京。
  弘光帝气得二佛升天,立刻派人把李、杨两宦者秘密逮捕,板子、夹子、绳子一齐上,把这两位“群众演员”活活打死。殊不料,这样一来,授人以柄,更显得弘光帝有杀人灭口之嫌。
  东林党、复社一系的人终于抓住把柄,四处煽风点火,大造舆论。后世之人研究南明史,往往把“正人君子”黄宗羲、王夫之等人的著作当作信史来读,不仅误认为“北来太子”是真,还深信“童妃”也是弘光帝“原配”。其实,黄宗羲当时做得更过头,文笔之中,他甚至影射弘光帝本人都是假冒,连从河南跑来的弘光帝嫡母邹太后,在他笔下也成为冒牌货。
  后来,数位东林系文友,日后纷纷大做文章,撰写“回忆录”、“亲历记”,对此大肆附和,扰乱视听——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马士英奸人弄权,树假为真,弘光帝之帝位不正。马士英奸人,弘光帝淫庸,都不错,但弘光帝本人,确确实实是福王正身,伦序也应得立,黄宗羲等人的捏造事实,完全是党人之见,完全是文人笔墨宣泄报复,门户私怨而已。
  但是,由于黄宗羲等人活得长,他们又以“正人”面目出现,当时后世,他的《弘光实录钞》以及他弟子、党人的作品,哄住了不少人。
  所以,马士英上疏中所弹劾的东林党人丑行,不是全无根据:
  缙绅之贪横无耻,至先帝末年而已极。结党营私,招权纳贿,以致国事败坏,祸及宗社。闯贼入都之日,死忠者寥寥,降贼者强半。侍从之班,清华之选,素号正人君子之流,如科臣光时亨力阻南迁之议而身先迎贼,龚鼎孳降贼后每语人以“我本要死,小妾不肯”为辞。其他逆臣,不可枚举。台省不纠弹,司寇不行法,臣窃疑焉。更有大逆之尤者,如庶吉士周钟劝进未已,复上书劝贼早定江南,寄书其子,称贼为新主,盛夸其英武仁明及恩遇之隆,以摇惑东南亲友。昨臣病中,东镇刘泽清来见,诵其劝进表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又闻其过先帝梓宫之前,扬扬得意,竟不下马。臣闻之不胜发指……(《小腆纪年附考》)
  由于东林党人的煽动,南京士民更是个个义愤填膺,本来他们就恨马士英等人专权贪黩,如今有“太子”入京而被囚禁,百姓们终于找到宣泄口,公开叫嚷要替太子“伸冤”。
  小民之见,大可不听,但军头们有人出面,不得不让弘光帝心慌。
  “四镇”之一的黄得功出于公忠之心,上疏说:“东宫未必假冒,各官逢迎。不知的系何人辩明,何人定为奸伪?先帝之子,即陛下之子,未有不明不白付之刑狱,混然雷同,将人臣之义谓何!恐在廷诸臣,谄徇者多,抗颜者少。即明白识认,亦谁敢出头取祸乎!”
  众议纷纷之下,弘光帝不敢怠慢,对执掌诏狱的人一再嘱咐不要对“太子”用刑,并让人拿出北京皇宫的样式图叫“太子”辨认。
  当时,这位小爷很聪明,估计事先做过一些准备,竟然能指出皇后和东宫的位置。三月初,众官会审,他还认得出哪位是太子东宫从前的日讲官方拱乾。
  但是,等到曾亲教太子读书三年的弘光朝大学士王铎出场,假太子马上原形毕露。
  首先,真的崇祯太子浓眉大眼,声高背厚,行庄立肃,有储君之风(现在电视剧,无论是崇祯帝还是康熙,不管是汉武帝还是唐明皇,皆侧倚斜坐,完全无人君之风。古代帝王,当王子时皆受正统教育,个个会摆端庄之态,绝不似电视剧中皇帝们的作风),而这位假太子,唇红齿白,清秀伶俐,一看就是个人精。
  所以,王铎一眼即知此人是假,便上前问:“你认得我吗?”
  “假太子”不知这位爷是谁,本能回答:“不识。”(估计王铎长相不如方拱乾有特征)
  “你在何处接受大臣的讲书?”王铎问。
  “太子”想了想:“文华殿。”(其实应该是端敬殿)
  王铎问:“案几之上,平时所置何物?”
  “太子”懵懵然,回答不出。那样的细节,现编是编不成的。
  又经一系列质问,“太子”汗流色战,呆在当场。
  王铎知其是假冒,便大喝左右锦衣卫把这位小爷绑上。
  这一折腾,年轻人忽然下跪,泪流满面,招供说:“小人名叫王之明,乃驸马都尉王昺的侄孙,南逃途中,遇见穆虎,他教唆我冒充太子,本来是想到各地方的官员处敲诈些钱财。……”
  不仅王铎察觉王之明是假太子,在朝曾经给真太子朱慈烺讲过课的刘正宗、李景廉以及东宫伴读太监丘执中,都认定他是假冒。所以,弘光朝满朝大臣,当时绝对是在场静观,皆知此太子为假太子。就连在外地的史可法,也根据左懋第从北京发来的秘密报告,上疏弘光帝表示这个太子是假冒。
  日后,“太子案”之所以沸沸扬扬,皆是东林一系好事者所为。
  如此,真相大白。高梦箕家的仆人狡黠(不排除稍后高梦箕本人有想拥假太子入福建称帝的可能性),很可能利用王之明见过世面的条件,最初可能只想让他冒充太子合伙骗银子,谁知越玩越大,最后把好多人都玩了进去。
  即使如此,弘光帝也没有即刻派人杀掉王之明,并对臣子们说出下列掏心窝子话:
  “先帝(崇祯帝)与朕,初无嫌怨,朕岂因贪图天下而害其血胤之心!但太祖之天下,不可以异姓顽童混乱之!”
  两个多月后,南京被清军攻陷前,一群乱民入狱劫持“假太子”,为他穿上戏服当龙袍“登基”,最终为明朝大臣赵之龙所弹压,并持“伪太子”向清军投降。
  弘光帝被擒后,多铎还故意设宴,让伪太子坐在弘光帝上首,质问:“崇祯太子逃难而来,你不让位,又下狱关他,于心何忍?”
  弘光俯首不答。
  多尔衮、多铎这些大清廷权贵,绝非仅仅好杀好打的简单武人,他们皆是心机险刻之人。北京的崇祯太子是真,他们力称是假,杀之;南京的太子是假,他们反而当众声称是真,做过“道具”后,押往北京,秘杀之。真真假假,依时局而定,真是大阴之心!
  纵观“南渡三案”,离奇曲折,很简单的事,愈演愈烈,究其原由,最主要是弘光君臣腐败,小人在朝,民心不附。
  弘光一朝,文恬武嬉,腐败成风。国难当头,南都士大夫彻夜饮酒观戏,欢呼雀跃,百倍奢侈安乐于承平之时,毫无失君亡国之痛,只有麻木不仁恬然安乐之心。同时,为了支付巨额军费开支,南京小朝廷大肆搜刮敲骨榨油,时时加派,四镇四处抢掠,竟公开声称“奉命打粮”,最终使得社会矛盾愈演愈烈。
  “太子案”的最大后果,是引至左良玉的起兵南下,上演南明弘光朝最大的窝里斗。
  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弘光朝廷还就崇祯帝的庙号和谥号之事争论不休。
  弘光帝继位后,为崇祯帝所上的庙号是“思宗”烈皇帝,大臣赵之龙认为这个庙号不是太好,上奏要求改动。弘光帝不许。
  最后,礼部官员余煜据理力争:
  按谥法:道德纯一曰思、追悔前过曰思。先帝(指崇祯帝)忧勤十七年,念念欲为尧、舜者也,遭家不造,乱阶频起;而所用之人,又皆忍于欺君,率致误国,于先帝何咎焉?道德纯一则似泛,追悔前过则似讥,于觐扬无当也。且唐、宋以来,未有谥“思”者。周之思王、汉之后主,闇弱何足述乎!
  谥法:有功安民曰烈。今国破家亡,以身殉国,何烈之有?若激烈之“烈”,又非谥法之谓也。周之烈王、威烈王、汉之昭烈、魏之烈宗、唐之光烈帝,未尝殉难也。他日书之史册,将按谥法乎,不按谥法乎?故曰“思”、“烈”二字举误也。
  然则谥宜云何?先帝英明神武,人所共钦。而内无声色狗马之好,外无神仙土木之营;临难慷慨,合国君死社稷之义。千古未有之圣主,宜尊以千古未有之徽称。考订古今,不得已而拟其似,当谥曰毅宗正皇帝。
  所言义正辞严,心怀鬼胎的弘光帝不得不下诏批准。
  可见,如此不急之务,弘光君臣还反反复复这么多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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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18   八十万众齐渡江——左良玉以“清君侧”为名的反叛
  左良玉与弘光朝权臣马士英的矛盾,其实也可以追溯到“党争”的源头。
  最初提拔左良玉为副总兵的文臣侯恂,本人就是东林党人(这位侯恂,现在的读者可能不知道,他儿子就是孔尚任所撰传奇剧本《桃花扇》的男主角侯方域)。左良玉最早在辽东当兵时,因抢劫军装曾被判死罪,同案的哥们一人当罪,他就被减死免去都司之职。左良玉昌平再投军,侯恂时任昌平总督,对他信用有加,二人之间的“私恩”,正是彼时结下。
  出于门户敏感私见,马士英、阮大铖等人,自然害怕左良玉是东林党的队伍。其实,东林党根本指挥不动左良玉。
  弘光帝继位初,由于左良玉见事起仓猝,自己又没得参与“策立”,很不情愿,不想拜受新帝诏命。还是多亏以兵部侍郎身份督军江西的袁继咸以及湖广巡抚何腾蛟苦劝,左良玉才勉强承认弘光帝。
  当时的南明,论军事实力,左良玉手下兵源最广,有八十万众,号称百万,阅兵之时,武昌诸山旗帜飘扬,山谷皆漫,远望天边无沿。但是,由于他手下兵丁皆是昔日的“群贼”,非常不好统领。
  这支大军,人心不齐,各自思变,如果驭之以忠,导之以礼,就是一支铁军;假使主帅本人三心二意,居心叵测,这支其实如散沙暂聚的大部队,很可能有样学样,层层造反。
  在弘光帝初继位不久,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受左良玉之托去南谒新帝,实际上是入朝观察弘光帝的意愿,为左良玉当探子。
  黄澍此人,是明末那种爱出风头的士大夫,自恃背后有八十万左军撑腰,所以才敢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斥马士英是奸臣,对老马大嘴巴狠抽,又用手中笏猛砸,差点断送马士英的政治生命。
  当时,马士英说服弘光帝而得以还朝后,自然要报复黄澍,便派一个与其有私怨的人上告他受贿,据此免了黄澍的官职,还派锦衣卫要逮捕他入狱。
  关键时刻,左良玉以“兵乱欲南下索饷”为名,向马士英施压,最终弘光朝廷没敢逮人。
  黄澍跑入左良玉军中进行“政治避难”。
  别看黄澍痛打痛骂马士英一番表演卖力,其人实际上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来,正是在他强力主张下,左良玉之子左禁庚投降清军,所以,搞投降搞阴谋,这个人非常积极踊跃。
  黄澍最终的“大节”,远不如为南明死难的马士英。
  黄澍没能把马士英怎么着,马士英也没能把黄澍怎么着,但左良玉因为黄澍与马士英关系的紧张,一下子把自己抛到了与马士英正面冲突的对立面。
  黄澍火上浇油,天天在左良玉面前痛陈南京太子之冤情,劝左良玉发兵向南京“清君侧”。
  由于当时李自成余部在清军追击下遁入襄阳地区,先前与农民军作战屡战屡北的左良玉心中着慌。正犹豫之间,正好拿“南都太子案”当借口,提兵东下,一来躲避兵锋,二来拣软柿子捏。于是,左良玉他对外声称奉“太子”密谕,向南京发兵去“救驾”。
  出兵需要“名义”,左良玉就四处散发檄文,表示发兵目的是“讨伐”奸臣马士英。
  左良玉出兵前上疏揭发马士英八大罪状,非常具体。他手下文士所撰写的檄文,非常好看,可谓字字珠玑:
  盖闻大义之垂,炳于星日;无礼之逐,严于鹰鹯: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
  奸臣马士英,根原赤身,种类蓝面。昔冒九死之罪,业已侨妾作奴、屠发为僧;重荷三代之恩,徒尔狐窟白门、狼吞泗上。会当国家多难之日,侈言拥戴、劝进之功;以今上历数之归,为私家携赠之物。窃弄威福,炀蔽聪明。持兵力以胁人,致天子闭目拱手;张伪旨以詟俗,俾臣民重足寒心!……江南无夜安之枕,言马家便尔杀人;北斗有朝彗之星,谓英君实应图谶。除诰命、赠荫之余无朝政,自私怨旧仇而外无功能。类此之为,何其亟也!
  而乃冰山发焰,鳄水兴波。群小充斥于朝端,贤良窜逐于崖谷。同己者性侔豺虎、行列猪猳如阮大铖、张孙振、李宏勋等数十巨憝,皆引之为羽翼,以张杀人媚人之赤帜;异己者德并苏黄、才媲房杜如刘宗周、姜曰广、高弘图等数十大贤,皆诬之为朋党,以快如虺如蛇之狠心。
  道路有口,空怜“职方如狗、都督满街”之谣;神明难欺,最痛“立君由我”、“杀人何妨”之句!
  呜呼!江汉长流、潇湘尽竹,罄此之罪,岂有极欤!若鲍鱼蓄而日膻,若火木重而愈烈。放崔、魏之瘈狗,遽敢灭伦;收闯、献之猕猴,教以升木。用腹心出镇,太尉朱泚之故智,几几殆有甚焉;募死士入宫,宇文化及之所为,人人而知之矣。是诚河山为之削色,日月倏兮无光。又况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内怀忠之士,谁不愿食其肉;敌国向风之士,咸思操盾其家。
  ……
  泣告先帝,揭此心肝:愿斩贼臣之首,以复九京;还收阮奴之党,以报四望。倘惑于邪说、诖误流言,或受奸臣之指挥、或树义兵之仇敌,本藩一腔热血,郁为轮囷离奇;势必百万雄兵,化作蛟螭妖孽。玉石俱焚之祸近在目前,水火无情之时追维痛心。敬告苦衷,愿言共事。
  呜呼!朝无直臣,谁斥李林甫之奸邪!国有同心,尚怀郑虎臣之素志。我祖宗三百年养士之德,岂其决裂于佥壬?大明朝十五国忠义之心,正宜暴白于魂魄。速张殪虎之机,勿作逋猿之薮!燃董卓之腹,膏溢三旬;籍元载之厨,椒盈八百:国人尽快,中外甘心!
  檄文文采斐然,琅琅上口,大义凛然。但是,从起兵性质来讲,左良玉的兴兵,是不折不扣的谋反。
  正是他的兴兵内斗,才在最大程度上加速了南明弘光政权的灭亡。
  左良玉大军出发时,为造成不可回顾之事实,派兵把武昌烧掠一空,并劫持巡抚何腾蛟一起随军。
  何腾蛟文臣,深知造反是灭族覆宗之事,本来想自杀,却为左军逼持,拥入船中。左良玉本邀他同上指挥大船,何腾蛟宁死不从,左良玉只得派四名壮汉把他严加看守,单置于一船。在汉阳门停船时,何腾蛟官服跃入水中。他水性很差,顺水漂流,竟漂浮二十里后被渔船救起。
  看守他的四个军将非常倒霉,怕左良玉找他们算账,几个人稍一合计,集体跳江自杀了事。
  造反大军蔽江而下,气焰蒸腾,从汉口直达蕲州,沿江杀掠。到九江后,在当地督军的文臣袁继咸前来迎接,苦口婆心地劝左良玉回心转意,不要这样自己人杀自己人窝里斗,他说:“您称有太子手谕,可否告诉我是谁送给您的?况且,先帝旧恩不能忘,今上(弘光)新恩也不能负!”毕竟弘光帝升左良玉为侯爵,也算是有恩了。
  见左良玉沉默不语,袁继咸以督师之重,亲自下跪,遍拜船上诸将,恳求他们爱惜百姓,不要肆意杀掠。诸将动容。袁督师语重心长,反复陈说,“兵谏”之事,出于不正。作为臣子,干出这等事,道义上就已经落了下风。
  怕军心动摇,左良玉态度有所软化,答应袁继咸,表示左军不占领九江城,并把从前所发的“檄文”修改成“疏奏”,“清君侧”变为“请清君侧”,语气上大有变化。
  但是,左良玉部下人员极其复杂,流贼、骗子、野心家多多,不少将领已经暗中约结九江城内袁继咸部下兵将,里应外合,当晚就攻下九江。左军将士蜂拥而入,在城内烧杀抢掠。
  在江上望见九江城内火光冲天,已经身患重病的左良玉于舟中惊醒,顿足大叫:“我负袁公!”
  想自己重病在身,造反事实已成,吉凶难卜,左良玉百感交集,悔忧攻心,吐血数升,昏死过去。
  这位侯爷死得很不是时候,他眼一闭,就再没有睁开。
  左氏军将并不停止行动,他们推拥左良玉之子左梦庚为主将,继续杀伐,劫持袁继咸,烧掠彭泽、左流、建德后,再下重城安庆。
  弘光朝廷大惊,在召黄得功前往抵拒的同时,又命史可法回援。
  在左良玉兴兵的同时,清军自归德也开始大规模进攻。归德至象山八百里间,南明竟无一兵防堵,扬州、泗州、徐州之地,势如鼎沸,人心惶惶。
  史可法救火一样,在清江浦召集军事将领开会议事后,渡洪泽向泗州进发。
  清军为了分兵势,忽然变成两路,一趋亳州,一趋砀山,汹汹而来。
  四月三日,史可法正准备督大军正面堵当清军,弘光帝派人送来手诏,让他即刻率兵赶往庐、皖上游,以扼左良玉大军的攻势。史可法上书痛陈左良玉军不是主要敌手,指出左军未明言造反,只言“清君侧”,并表示自己可以只身往谕,大不了给他个王爷封爵,可以邀其一起释解前嫌,一同赴前线抗清。同时,他力争急谏,三次上疏报急,请弘光帝下令各部镇军,分屯泗、临、淮、凤阳、寿州等地,控淮河为防线,堵遏清兵渡淮。
  史可法还写信给马士英,乞求他以国事为重,赶紧增兵,集中力量抗击最凶恶的敌人——清军。
  听闻清军攻破亳州的急报后,弘光朝廷本末倒置,竟然还有心思在南京把牵入“顺案”中的几个官员处斩,然后再召集大臣商议抵御之策。
  有人建议应先防清军的进攻,对左良玉军应示以招抚之意。
  马士英不顾阁臣仪态,破口拍掌大骂:“你们这些东林狗党,想借防江为借口,纵容左良玉逆贼入犯南京!清兵至,犹可以议款讲和。如果左逆得志,你们东林党人高官厚爵,惟独皇帝与我二人难免一死!我宁可死于清军之手,不死左逆刀下!”
  对此,端拱而坐的弘光帝不发一言,如泥胎一样,脸上也无任何表情。群臣噤口。
  马士英派人拟旨,切责史可法,让他带兵入援。阮大铖当然是遵马士英之命,以兵部尚书身份督黄得功、刘良佐二镇堵截左军。
  黄得功很有勇略,在江上迎头痛击左良玉军,灰河、荻港二战,打得左军掉头鼠窜。
  左军虽败,江北空虚,清军乘势一举攻占泗北淮河桥,顺利渡过淮河,并于四月十七日逼近扬州坚城。
  徐州方面,南明总兵李成栋早在四月八日就弃城不守,南奔扬州。
  左梦庚手下军队败后,减员不少,但仍旧有二十万之众。如此一支大军,竟然不战而降。五月十三日,左梦庚在九江附近向清将阿济格投降。
  当时,阿济格并非专门去打左梦庚,而是追击李自成残部正好赶到那里。左军不仅不以逸待劳打击清军,反而以众降寡,连阿济格开始时都不敢相信是真降。而为左梦庚拟降文的“大手笔”,就是先前一直撺掇左良玉与南京方面反目的巡按御史黄澍。
  左梦庚很快就入京陛见清帝,被指入汉军正黄旗。当年十月,他深体主子心意,主动上疏清廷,要清廷防范他从前那些手下,出主意搬各将家属为人质,以此更便于挟制他们。后来,山西的姜瓖,据大同叛清,左梦庚身先士卒,无比“英勇”,攻克大同左卫,得授正黄旗汉军都统。五年之后,这条清廷狼狗病死于家。
  降清明将中的“一把手”,一般的境遇,都是养在北京闲置,比如刘良佐、左梦庚、董学礼等,如果他们表现“良好”,入旗后都是投闲放散,被时间自然淘汰掉,算是颐养天年的善终。比如刘良佐,他在顺治五年随谭泰征剿江西金声桓,然后一直任散秩大臣至死。左梦庚仅仅在顺治六年曾随阿济格到大同与姜瓖作战,之后没有什么作为。河南的董学礼一直到顺治十六年才有机会出山,郑成功北伐时,他出任随征浙江总兵官,驻温州防剿,事后调往湖广参加围攻李来亨。然而,清朝对著名降臣手下次一级的将领,却往往放手任用,不仅让他们领兵作战,而且还对他们极力提拔。降而又反的,有李成栋、金声桓、王得仁、姜瓖等人;而一直为清朝卖命的如李国英、卢光祖、田雄(原黄得功手下总兵,把弘光帝抓住献给清朝的那位),都升迁迅速,不少人很快成为清廷镇守一方的大员。
  人们往往以为明朝的降臣们被清廷编入旗籍是一种荣耀和奖赏,其实并不完全准确。降将入旗,他们对于“旗主”就产生了一种奴隶制的人身依附关系,其日常行动,甚至家居生活,都要受到八旗各级官员(特别是佐领)的监督和控制。这样一来,那些明末以来牛逼哄哄、拥兵自重的武将们入旗之后,就只能乖乖给满人或者汉人旗主当“孙子”,连出城扫墓和与其他人相往来,都要奏明旗主。
  左氏父子以“清君侧”为名的内叛,使得弘光朝廷在清军大敌当前的危险时刻必须在两条战线作战,为清军迅速扫平江南创造了最佳条件。所以,左军叛乱,其实是造成南京弘光朝廷崩灭的直接原因。
  几十万左军,面对凶恶但势寡的清军,竟然不发一矢,齐齐解甲,这真是战争史上的一大奇迹。可悲的是,日后清军迅速扫平江南,这支昔日不战而降的大军,顿时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打起南明军队来势如破竹。
  左良玉军队向清朝投降的将领中,不少人都参加过明朝的辽东战争,是和清军打过硬仗的指挥者。金声桓、卢光祖、李国英、徐勇、郝效忠等人,日后都成为平灭南明的主力干将,为清朝立下汗马功劳。
  相较这些武夫,文臣出身的督军袁继咸一身忠骨。他被左梦庚解押到清营后,拒不投降,多尔衮劝降,他写字回答:“大官好作,大节难移;成仁取义,前训是依。文山、袁山,仰止庶几(袁山,袁继咸自号)。”见到清朝王爷,他一直长揖不拜;清王为他设宴,他不饮、亦不言。送北京途中,自缢不死,绝粒八日又不死。入京后,清朝内院学士刚林劝他投降,对袁继咸说:“我大清朝廷为明讨贼;今贼未绝,您入仕,可为明帝报仇。”袁继咸曰:“讨贼者,新朝之惠也。今弘光何在,而臣子图富贵乎?”刚林又说弘光帝昏庸。袁继咸说:“君父之过,臣子何敢知!”囚牢之内,他幅巾衲衣,端坐读书,坚持不剃发。关了近一年,六月二十四日,就刑菜市。临死,袁督师高言:“吾得死所矣!”勃勃不屈的忠臣,慕文天祥之节义,以死明志,不愧为大明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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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19   数点梅花亡国泪——史可法的血肉扬州
  史可法受弘光帝诏旨,日夜兼程奔至南京附近的燕子矶,得到黄得功击败左良玉军的消息,他心中稍感宽慰,准备入南京陛见皇帝,拜慰老母。
  不料,马士英等人惟恐他入朝对自己的政治地位产生威胁,怂恿弘光帝发一手诏:“闻北兵(清兵)南来,卿不必入朝,速回扬州料理军务。”史可法无奈,只得回转。临行,他做《燕子矶口占》一诗:
  来家不见母,咫尺犹千里。
  矶头洒清泪,滴滴沉江底。
  清军方面,占领徐州之后,分兵进围盱眙和泗州。此时,盱眙的地理位置显得十分重要,如果失陷,清军自盱眙东南可以直抵淮安,从正南出发,一直可至扬州,从西南又可径抵浦口,如此,盱眙只要失却,扬州就会面临三面被攻的窘境。
  史可法急得心内冒烟,立刻檄调黄得功、刘泽清等镇兵驰援,他本人率手下兵马,先行往盱眙方向飞奔。
  四月十二日,他在天长刚刚喘口气,却收到盱眙守将降清的消息。情急之下,史可法想进援泗州,刚刚出发,又传来泗州守将投降的确切情报。
  史可法悲愤交加,只得带人急奔扬州。
  豫亲王多铎统领清军,人数虽然不多,却一路得城占地,如入无人之境,心中好生诧异。
  占领战略要地盱眙和泗州后,他反而十分谨慎,深恐明军诱敌深入,决定暂缓攻势,休整部伍。
  降清的许定国却摩拳擦掌,力劝多铎要一鼓作气,不要给明军喘息机会,直捣扬州。
  多铎犹豫,表示说江北多雨泥泞,地形复杂,怕轻易深入会遭史可法埋伏。
  许定国屈下老膝盖跪禀:“王爷,我在这里经营多年,周遭十分熟悉,明军江北防地,一片空虚,原先确有四镇大兵,但黄得功、刘良佐二镇已被调往江上同左良玉军争斗,现今只有刘泽清一部与高杰残部,人人心怀鬼胎,早无斗志。如果王爷能早做决断,我许定国甘为前锋,愿效犬马之劳!”
  多铎一听,深觉有理,果然提兵而前,直向扬州杀来。
  由于哄传许定国引清朝大军来扬州要寻高杰部下报睢州之仇,高杰的外甥李本深被副将吴胜兆等人撺掇,竟然裹胁高杰夫人邢氏与高杰幼子,纵容兵士在城内大掠一番后,逃出扬州,逃往寿州。倘若当初史可法受高杰儿子之拜为其“义父”,高部士兵心中会因小主人与史可法的“父子之恩”而卖命于他。如今,兵荒马乱之世,众将无主,又感觉史可法待他们无恩,竟然在关键时刻弃他而去。
  高杰部将李成栋驻军高邮,听说自己的老友们都跑了,他也不敢怠慢,拉起队伍也跑。
  这些高部士兵的逃跑,使得南明又丧失了一道重要防线。
  高部诸将皆想渡江逃往南京,马士英忙命郑鸿逵扼守江口,发炮相击,打死不少高部士兵。
  叛将许定国率领清军一路无阻,顺利到达扬州城下。
  到了这个时候,由于太过容易就行进到扬州,许定国心中开始打鼓,发毛得厉害。他开始思忖:是否史可法真有什么秘密部署,引敌深入,把清军一网打尽?
  胡思乱想好久,许定国劝与自己一同充当前锋的满将汉岱暂时在扬州就近的斑竹园一带停留,观望形势,等待多铎王爷的主力清军。
  忧懑之下,史可法得报,扬州城外运河中忽然有大批明军战船驶近,乃是自淮安而来的刘泽清部。
  大喜过望的史可法亲自去码头迎接。岂料,刘泽清等人并不下船,站在那里嚷嚷说,他们不是来援扬州,而是去南京“勤王”——其实,刘泽清见盱眙、泗州不保,心中骇怕,便假称接到圣旨,逃往南京。
  史可法大怒,立责刘泽清:“左良玉兵已被黄得功击败,何来旨意要你去南京?”
  刘泽清无语。呆怔片刻,他就表示要重回淮安驻守。想请他救援扬州就地卖命,他绝对不干。于是,这支南明的武装精兵,扬长而去。
  接史可法求援信后,确实也有数部明军来援,如兵部主事何刚、左都督刘肇基、副总兵庄子固以及职方郎中黄日芳等人。但这些人手下兵士根本不多,几部相加之后,保卫扬州的明军不过万把人。
  倘使刘泽清有一点对明朝的忠心,他能派兵留下来,扬州守卫会顿然改观。
  四月十八日,清豫亲王多铎本人率主力赶到,后续部队陆续赶到,渐集十五万大军于扬州城下。
  当清军主力未完成最后的集结之时,明将刘肇基劝史可法乘清兵不备,派兵出城背城冒死一战。
  史可法本人并不知兵略,推辞说:“锐气不可轻试,且养全锋以待其毙。”如此,坐失千载良机。
  扬州旧城西门一带地势低下,城外有高丘耸然,俯瞰城中,最难守御。史可法凭一腔对大明朝的忠心,主动担当此地防守。
  城外高地之上,乃明朝阁臣李春芳家族墓地,其上长满高树灌木。兵将们劝史可法派人烧掉树木,以免清军在那里藏兵架炮。史可法却表现极其迂腐,认为此举踩毁功臣坟茔,不听。
  如此一来,后患重重。
  由于清军用于攻城的大炮还未运到,他们没有即刻贸然攻城。
  多铎多次派人持书劝降,最多时一天来使五人,皆为史可法所拒,焚书逐使,坚决不降。
  深知扬州必陷,史可法已持殉节之心,他召来跟随他多年的副将史德威入室,想以他为嗣,托以后事。
  史德威力辞:“相公为国杀身,我义当从死,何敢偷生!”
  史可法向史德威下拜:“我为国亡,希望你为我而存身,善养我母!”
  无奈,史德威泣拜受命。
  史可法写五封遗书,一上其母,一致夫人,一致叔父兄弟,一付史德威(证明他入嗣史可法),一书致清朝多铎,并嘱咐史德威说:“我死之后,当葬我于太祖皇帝之侧。如不能,则葬于梅花岭。”
  史可法给多铎的遗书很简单,寥寥数语,估计是想让对方手下留情,不要伤害百姓:
  “败军之将,不可言勇;负国之臣,不可言忠。身死封疆,实有余恨。得以骸骨,归钟山之侧,求太祖高皇帝鉴此心,于愿足矣!”
  四月二十一日,史可法写给母亲、夫人的遗笔,最显大英雄苍凉心态:
  北兵于十八日围扬城,至今尚未攻打,然人心已去,收拾不来。(可)法早晚必死,不知夫人肯随我去否?如今世界,生亦无益,不如早早决断也。太太(母亲)苦恼,须托四太爷、大爷、三哥(叔父、叔伯兄等)大家照管。岹儿好歹随他罢了。书至此,肝肠寸断矣。
  这一天,甘肃镇总兵李栖凤、监军副使高岐凤率四千多人“入援”。但此二人来入扬州,非是矢志援救,而是见风改意,想拥劫史可法投降清军以求富贵。
  晚间,二人入大营见史可法,劝他一起投降清军,遭史可法怒斥:“扬州乃我应死之地,汝二人欲富贵,可自图之!”
  这两个败类见计不成,便于当夜二鼓斩关拔营而去,临行,他们还引诱护饷的几支明军一起出城降清。
  二十四日,清军的红夷大炮自泗州运来,试放一炮,直飞扬州府堂,落地轰然,扬州满城军民惶怖。
  自此,清军围攻益急。
  二十五日,清军蚁附,密密麻麻,展开猛攻。史可法下令开炮,轰死数百清军。
  多铎大怒,亲督劲卒,下令用巨炮猛轰。在史可法感召下,守城明军血战,杀掉不少进攻清军,城下叠尸如累丘。
  清军奋不顾死,踩着积与城平的尸体,先有二卒登城,守兵心散溃败,清朝大军最终蜂拥而上。
  扬州告陷。
  见大事已去,史可法让副总兵庄子固把自己杀掉,后者不忍下手。
  史可法抽出刀来,欲自刎殉节。
  庄子固与另外一个参将抢持,刃下不深,血溅官服。
  史可法无奈,唤史德威把自己杀掉。史德威不忍。
  众人拥史可法从城楼往跑,想借清军没有完全占领全城之际,趁乱自小东门出城。
  行至东门时,一行人发现那里已经有大量清兵涌入。正想折返,被清军发现,矢箭如雨,从行史可法的庄子固等人当时即中箭身亡。
  史可法厉声问史德威:“攻城主将为谁?”
  史德威:“豫亲王多铎。”
  于是,史可法大声唤喝:“我史督师也!”
  正在杀斗的清兵非常骇愕。要知道,一般来讲,身陷绝地的敌军高级官员,往往避匿,极少有人会出来自暴身份。
  清兵中一个汉人张鹰富贵心切,立刻冲上来,抡刀砍死砍伤充当卫士的明兵数人,生擒史可法,把他押往南楼城上见豫亲王多铎。
  多铎没见过史可法,就唤先前被抓投降的史可法幕僚杨遇蕃来辨认真伪。
  杨遇蕃一见史可法,立刻向多铎点头,表示是史可法真身。
  史可法轻蔑一笑:“我主动报名被擒,是想落个明白死,绝对不是假冒!”
  多铎肃然起敬,待以宾礼,对史可法好言道:
  “我们多次以书信招先生归清,先生一直不从。如今您已竭力报国,做到了一个臣子的责任,不能说是有负明国。如肯为我大清收拾江南,当以大官相酬!”
  史可法闻言而怒:“我为朝廷大臣,岂肯偷生苟活,为万世罪人!我头可断,身不可辱,只愿速死,从先帝于地下!”
  多铎劝诱:“史先生不见洪承畴吗?如降,必有大富贵!”
  史可法:“洪承畴受先帝厚恩,不能以死报之,真畜生不如!我怎能学他。”
  一直站在旁边屏声不吭气的降官杨遇蕃低声劝史可法,让他主动降清,以全一城百姓。
  史可法高声叱骂:“你父亲只是一名校官,先前还能为国死节,况我大明阁臣,安能降敌!”
  多铎怒起,快步向前,抽刀对史可法做欲砍状。
  史可法迎立而前,伸颈迎白刃,高声道:“来,来,给我一个好死!”声色更壮。
  多铎乃杀人不眨眼的屠夫,见此情景竟也连退数步,大叫:“好男子!好男子!”
  他上前复劝,史可法背过身,默无一语。
  多铎高言:“你既为忠臣,我当杀你,以成全你的名节!”
  史可法脸色凛然,厉声道:
  “城亡我亡,我意已决,把我碎尸万段,我甘之如饴。但扬州百万生民,不可杀戮!”
  数名清军中的汉将汉兵冲上,枪挑刀砍,杀掉了史可法大英雄。
  为了在主子面前显示忠勇,这几个人杀掉史可法后仍不住手。血雾腾腾中,他们把已经倒在血泊中的大英雄肢解碎剁,变成一堆尸块。
  豫亲王多铎脸色渐趋阴沉,呆立片刻,他下令清军对扬州屠城。
  扬州城,本来人口只有三四十万人左右。清军过长江后,对百姓残杀屠害,造成沿江一带幸存的百姓一路奔逃,不少人趋向扬州。当时,扬州城已经戒严,外来人民稽首长嚎,在城外哀求开门相纳。史可法不忍,令军士开门收纳。这样一来,使得扬州城内人数多达八十多万。
  多铎一令,八十万人顿成鬼魂!
  史德威本人被俘,自称受史可法之命为其后嗣。多铎派人对他百刑俱加。为查明真假,他又派许定国验看。最终,得知史德威不是别将假冒,就下令将他释放。
  此时,距史可法死日已过了十二天。
  扬州经十日大屠,处处皆是尸山血海,天气蒸热,尸腐不可辨别。
  无奈,一年之后,史德威只能在梅花岭为史可法建一衣冠冢。
  清军占领南京后,并无对史可法母妻下手。三年后,有盐城汉人起义,打着史可法名号。清政府很紧张,立刻拘押史可法家属。
  幸亏有一名当年杀掉史可法的清军汉将稍有心肝,他出面说:“当年攻克扬州,我为前锋,得豫亲王令,亲手杀掉史可法。今日之人,必定是假冒其名姓,何必为此拘其母妻!”
  由此,清廷下令释放史可法家属。
  史家之中,史可法有一堂弟史可程,降附清廷,优游林下四十年,晚年还与顾亭林等人诗文唱和,但他从未有一诗一字言及他凛然捐躯的堂兄,可谓是斯文败类!
  扬州失陷后,刘肇基将军及四百军卒巷战至死;李应魁、何刚、楼云、江云龙、李大忠等二百多文武将吏,或搏斗而死,或自杀殉国,勃勃不屈。特别可称的是,马士英先前派到高杰余部接收兵权的心腹,扬州总督卫胤文,也能一死殉国,坚拒清军招降。他在城上指挥作战,血战到最后一刻。
  由于扬州人民的殊死反抗,使得清朝王爷多铎大起杀心,下令屠城十天,总共杀掉八十万人。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扬州十日”大屠杀。
  不可否认的是,史可法本人无将相经营之才,无论是策立问题、高杰身后军队处置问题、扬州城守问题,他均犯下严重错误。所以,弘光朝灭亡之速,史可法不无责任。
  扬州军民可歌可泣,江北的明朝军队却十足怯懦如羊。高杰部下李本深、李成栋等人,还有广昌伯刘良佐,东平侯刘泽清,均望风而降。
  据《清世祖实录》记载,扬州破后,共有二十四万明军缴械投降,其中总兵二十三人,副总兵四十七人。殊为奇怪的是,这些不战即降的军头松包蛋,他们剃头换装之后,为清朝打起仗来,顿时如同换了人一样,勇猛无比,纷纷成为清朝平定江南、两广地区的得力干将。
  铁蹄密麻震天地。南京,已经处于颤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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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20   忽喇喇华厦一时倾——弘光朝廷的覆灭
  扬州已失,按常人的想像,南京城内,弘光帝、马士英应该急如锅上蚁吧?
  答案是否定的。
  弘光帝终日与梨园子弟酣饮长歌,切磋台上和床上的“技艺”。马士英仍旧沉浸在击败左良玉军、运筹帷幄的良好感觉之中。对他们来讲,长江天险,不仅仅是地理凭据,也是他们醉生梦死的心理凭依。他们酣恬于如此自欺欺人的状态中——赤壁之战,孙刘联军三万可敌曹操数十万;淝水之战,八千东晋健儿击败苻坚百万兵。
  在他们心中,长江天险,说不定正是南明大翻盘转危为安的转折点。
  这种天真的想法,不仅仅是对历史的误读,也是对弘光朝廷自己的误读。
  相比三国时代的孙氏政权及东晋时期的司马氏政权,弘光小朝廷没有任何同仇敌忾之心,朝无正人,君臣贪淫,不可能负起大明中兴的历史重任。弘光帝本是昏庸之主,对于国家大事麻木不仁,天天热衷于修宫造殿和渔色听曲。
  以半壁衰残之江山,这位肥爷弘光帝继位后,短短数月竟然在南京督营兴宁宫和慈禧殿两大建筑,然后,他安居思色,派宦者外出,四处为他选取“淑女”,并弄来成吨的麻雀和癞蛤蟆到宫中,不顾恶臭,撷取雀脑和蟾酥,配制春药,而后就专心致志地与小宦们趴在地上斗蛐蛐,以致得到“蛤蟆天子”和“蟋蟀皇帝”的绰号。
  除此以外,还有个道士袁本盈,进献一个春药方子,制作极其麻烦。
  据说,弘光帝吃后,每每欲望大增,祸害死不少年幼的宫女。
  一旦有人进谏,就被这位皇帝一句反驳住:
  “天下有老马(马士英)在,我又何虑!”
  马士英庸常之人,胸无大略,终日气骄腹满,贪黩自谋,信用阮大铖,卖官鬻爵,敲刻江南。所以,时人在长安门上写下一副对联,把马、阮二人讽刺得一步到位:
  弘主沉醉未醒,全凭马上胡诌;羽公凯歌以休,且听阮中曲变。
  如此君臣如此事,难怪以江南之广、财粮之富,最终弄得士气不振,人心解体。
  面对强敌逼境,弘光君臣还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政事”:追尊被朱棣篡位后下落不明的建文帝为“惠宗让皇帝”,追尊被明英宗废死的景泰帝为“代宗景皇帝”,追尊弘光帝的老子福王为“恭皇帝”;搜集北京殉难大臣人名,为这些人追谥;起用阉党杨维垣为列入“逆案”的阉党平反;大铸“弘光通宝”……以不堪旦夕之国家,徒兴不急之虚务,让后人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清歌漏舟之中,痛饮焚屋之下,不亡何待!
  四月二十六日,扬州失守。过了三天,马士英才召集大臣在宫内议讨防御之事。
  由于意见不和,马士英与姚思孝等人在殿上大打出手。大臣之间你踹我一脚,我掴你一掌,好不热闹。
  一直对国事不发一言的弘光帝,忽然大喝一声:“住手!”
  众臣凛然,终于等到了皇帝表示意见的时刻。
  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大婚要紧,争吵什么!”
  弘光帝这个“包袱”一抖,大出众臣意料。
  于是,马士英等人加紧替他甄选秀女近二百人,最终挑出三个送入宫内。三个淑女中,其中有一个还是阮大铖的“私货”——阮大铖的亲侄女。
  皇帝忙、太监更忙,宫内四处索求猫眼、祖母绿以及上好珍珠,仅皇后礼冠一顶开支就达四万多两白银,小朝廷几天内采办货物花去数百万两白银。
  五月初九,夜间大雾弥漫,清兵在瓜洲一带江面上纵放无数临时编束的门板、桌椅和土排,上面点燃灯烛,然后大放号炮,无数飘浮物乘流而下。
  明军以为是清军渡江,大放火炮箭矢,浪费无数弹药。
  在江岸京口(今江苏丹徒)一带负责江防的明将郑鸿逵当天过生日,张灯大宴,并无任何准备。
  转天早晨,清军中明朝降将张天禄等人仅仅数百先锋军,乘乱上岸,在高岗处打鼓吹号。还没有见到清军的人影,吓得郑鸿逵魂飞魄散,未做任何抵抗,打马先逃。主将本人跑掉,余众几万大军悉遁。
  接下去,镇江告陷,门户大开,清军主力陆续顺利过江,长江天险,一蹴而过。
  弘光帝在宫中,得知清军渡江消息,首先做的第一件“大事”,是下旨送还在宫中刚刚开苞不久的三个淑女归于母家。然后,他才召“诸葛亮”马士英议事。
  马士英此时一反常态,再无平日的神气活现。他唉声叹气,坐了半天,才用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字,然后告退。
  弘光帝拿起那个大字,一看,气极而苦笑,原来上面写着:逃!
  弘光帝此时倒显得非常沉着。从中午到晚上,他一直与宫内大小宦者杂坐饮酒,与民同乐,观赏梨园杂剧,对政事没有任何安排。
  夜间,三鼓时分,忽然酒醒的弘光帝命人备马,连夜偷开聚宝门,逃往当涂(太平府)。当地官员以为来人是假冒,闭门不纳,于是一行人奔往芜湖的黄得功处避难。
  见到青衣小帽的皇帝,黄得功惊呆了,他没料到南京如此坚城,竟然不战而弃。
  黄得功泣言:“陛下坚守京城,臣等犹可效力,如今至此,大事去矣!”
  弘光帝这时很会礼贤下士,他亲勘三杯御酒递与黄得功,非常诚恳而又深带哀求的语气:“敬仗将军神威。”
  黄得功感奋,把酒杯掷于地上,跪拜朗言:“有不尽犬马力以报陛下者,有如此酒!”
  于是,他不顾在铜陵与左军大战时被打折的右臂,立刻督催手下八名总兵级官将迎战清军。
  黄得功虽有一腔忠心,无奈其手下将士战心皆无,其中马得功、田雄等将军早已与清军暗中约降。
  清军当然不会怠慢,刚刚投降的刘良佐自告奋勇当向导,率精兵马不停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至芜湖。   
  刘良佐与黄得功旧日关系不错,二军对阵之时,他在马上亲自招降。
  黄得功睚眦皆裂,大骂刘良佐背主卖国。
  正说话间,黄得功手下的中军将田雄暗发一箭,正中黄得功咽喉。
  深知大事已去,黄得功大叫一声,拔刀自刎而死。其手下明军,纷纷缴械。
  弘光帝知事不妙,立刻窜入小船之中,准备趁乱逃走。
  叛将田雄射中黄得功后,飞蹄赶至江边,背上弘光帝就走。
  另一个叛将马得功在身后配合,用双手牢牢抱紧弘光帝双脚。
  弘光帝大嘴一咧,痛哭失声,哀求二人放他走。
  田雄疾步如飞,背上如此三百多斤的肥猪,他全然不喘,笑说道:“陛下,你就是我等的功名,怎能放你!”
  弘光帝大哭,挣扎不已。见挣不脱,他猛然抱住田雄脑袋,死命咬他的脖子。
  正在收拾战场的清军清将忽然愣住,他们看见这样一个让人骇异的场景:
  一位身着明军总兵服色的黑大汉,身背一个巨胖男人,咧嘴嘿嘿,大笑摇头而来。巨胖男人嗷嗷大哭,大嘴不停啮咬黑大汉的耳朵和脖子,血流渍衣……
  刘良佐不敢怠慢,把弘光帝押起,即刻上表豫亲王多铎:
  “敬献皇帝一枚。”
  如此“皇帝”,“一枚”而已。
  一路之上,弘光帝乘小轿,穿素袍,以油扇障面。沿途百姓知是弘光帝,夹道唾骂,甚至不少人投以瓦石相击。
  押在府署后,旧臣之中只有两个人前去探视。他们发现,被俘的弘光帝嘻笑自如,毫无辱身亡国之戚,只问:
  “马士英何在?”
  而后,弘光帝被清军押送回北京。途中,这个胖哥的待遇说起来还算不错:每天供应美酒二十壶,菜肴二十品。但弘光帝自己不能进食,清军怕他逃跑,用竹筒把他两只胳膊牢牢束起,让他从前的两个“贵妃”喂他吃饭。听上去挺美,其实弘光帝根本吃不上东西。每次供应物品上来,负责押送的清将清兵立刻过来抢走,最多给弘光帝剩下些残羹冷炙。而他的两个“贵妃”,一路遭受凌辱,没到北京,早已气绝身亡。到北京后不久,弘光帝即被清廷处决。
  坚城南京,自弘光帝逃跑后,一群乱民劫狱,把被押的“伪太子”拥出,为他披上一件戏服龙袍,立为“皇帝”。
  时任南京守备的明朝勋臣之后赵之龙做事“果决”,立刻逮捕首事之人杀头,然后押起“伪太子”,与钱谦益、王铎等人献城投降。
  另外一个握有兵权的南京镇守太监韩赞周,比起这些身体健全的男人来倒更多男人气。他听闻清军进城,立刻上吊自杀,以残身殉国。
  常在秦淮河百川桥下行乞的一个乞儿,听说国亡,在桥上题诗:“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写毕,投河自杀。
  数百南明的文武大官,气节方面,远远不如一个太监和一个乞丐!
  洪武门大开,赵之龙率保国公朱国弼、隆平侯张拱日、临淮侯李祖述、怀宁侯孙维城、灵璧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康侯徐洪爵、定远侯邓文郁、项城伯常应俊、大兴伯邹存义、宁晋伯刘允极、南和伯方一元、东宁伯焦梦熊、洛中伯黄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驸马齐赞元垂首迎降;文臣除了王铎、钱谦益以外,还有大学士蔡奕琛、侍郎朱之臣、梁云构、都御史李乔等,皆跪降;而翰、詹、科、道、部、寺官,投降者不可胜记。
  赵之龙出降前,为“大清”入户部封库。进士出身的户部郎中刘成治奋拳殴之。
  听说众臣齐降的消息,刘成治慨然道:“国家养士三百年,难道就无一忠义之人以报大明朝廷吗?”
  于是,他持笔题壁:“钟山之气,赫赫洋洋;归于帝侧,保此冠裳。”然后,掷笔于地,自缢殉国。
  钱谦益在明末和弘光朝号称“清流”,东林领袖,在南京献城之时立刻加入投降队伍。其爱妾曾劝他自杀殉国,劝激之下,他步入湖中要自沉。岂料,水刚刚沾湿鞋袜,钱谦益即掉转头往岸上走还,边走边絮叨:“湖水太冷,不好死,等等再说……”
  不仅如此,他还亲笔操刀,以赵之龙的名义发檄四方,谕命降顺:
  自辽、金、元以来,由沙漠入主中国者,虽以有道代无道,靡不弃好而构衅,问罪以称兵;曾有以讨贼兴师、以救援奋义逐我中国不共天之贼、报我先帝不宴目之仇,雪耻除凶,高出千古如大清者乎?有肃清京阙、修治山陵,安先帝地下之英魂、臣子狱中之哀痛如大清者乎?有护持我累朝陵寝、修复我十庙宗祧,优恤其诸藩、安辑其残黎、擢用其遗臣、举行其旧政,恩深谊崇、义尽仁至如大清者乎?权奸当国,大柄旁落,初遣魏公翰而不奉词、继遣陈洪范而不报命;然后兴师问罪,犹且顿兵不进,纡回淮、泗以待一介之来。自古未有以仁礼雍容揖让如大清者也。助信佑顺,天与人归。渡大江而风伯效灵,入金陵而天日开朗。千军万马寂无人声,白叟黄童聚于朝市。三代之师,于斯见之。靖南覆辙,谁为一旅之师?故主挟归,弥崇三恪之礼。凡我藩镇督抚,谁非忠臣?谁非孝子?识天命之有归,知大事之已去;投诚归命,保亿万生灵。此仁人志士之所为,大丈夫以之自决也。幸三思而早图之!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钱谦益的文笔,真是大家,洋洋洒洒,几个排比问句,把“大清”的功德赫赫,渲染得淋漓尽致,义正词严。可惜他这些才学,皆成为谄谀异族新朝的工具。
  马士英父子,虽则他们握权临朝时贪黜误国,但在大难临头之际,表现远远超出南京城内那些平日大喊“尽忠报国”的诸位文武。其子马銮护驾弘光帝出逃,死于乱军之中;他本人率数百贵州士兵,保护弘光帝嫡母邹太后逃往浙江,最终辗转来到杭州。
  当地的潞王朱常汸以及地方官员,均来拜见太后。大家本来以为黄得功忠勇,能扭转战局,但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黄得功战死,弘光帝被俘。
  于是,在马士英和杭州官兵的拥戴下,潞王朱常汸就任“监国”(代理皇帝)。
  这位平日一向以贤王著称的潞王,其实也是个软蛋。众官朝见之时,他泪如雨下,深恐自己被拥为帝会召致立刻的杀身大祸。
  马士英想先稳住局势,就派先前为清军当过奸细的陈洪范再次充任使臣,渡江与清军“讲和”。
  事到如今,南明哪里还有讲和的本钱!
  陈洪范到了清营,把明朝在杭州的老底全部端出,并自告奋勇返回杭州,说降了潞王。
  马士英见势不妙,仓皇又逃。
  于是,杭州坚城内的潞王朱常汸剃发白服,大开城门,跪于道左,率众官投降。本来有一万多名明朝精兵,闻讯纷纷逃亡,日后不少人加入反清队伍。
  杭州投降的示范效应出现,湖州、嘉兴、绍兴、宁波等地不战而降,江南大部,沦于清军之手。
  潞王朱常汸被带到北京,天天摇尾乞怜,活了仅仅一年不到,就被清廷以谋反罪杀掉。假使他当时在杭州坚守或辗转江南各地抗清,南明其实应该还大有可为。
  马士英屡败屡战,仍旧不死心,后来跑去投靠鲁王,但众人嫌他名声太坏,拒而不纳。深省阮大铖误事的马士英仍旧不屈不挠,忙率明将方国安等人想夺回杭州。水战失败,明军被淹死无数。马士英还想提残兵入闽,却遭唐王(隆武帝)的拒绝。
  绝望之下,马士英仍旧不投降,跑入台州野寺中削发为僧。后来,他被家仆出卖,清军出兵抓人,把他斩于延平城闹市,死后剥皮示众。
  马士英一生没干过什么好事,惟独死得壮烈,不愧为大明之鬼。
  想南京被破之际,城内自杀殉国的,除了太监韩赞周以外,只有十二个人。十二个人中,高级官员仅刑部尚书高倬一个人,其余十一人皆是中下级官员以及读书人,难怪时人叹息:
  “国家无事,公卿大臣享其尊荣;不幸有变,儒生小臣奋其义烈!”
  特别值得一表的,是弘光朝礼部主事黄端伯。
  听说赵之龙、钱谦益等人献门率众投降,黄端伯在城门大书数字——大明礼部仪制司主事黄端伯不降!
  豫亲王多铎听说后倍感奇怪,派人上门“邀请”,黄端伯坚卧不起。
  清兵当然不客气,把黄大人连架带扛弄至多铎面前,并吆喝使跪,黄端伯不屈。
  多铎拍案叱喝:“你认为弘光帝是何种人物,想为他一死?”
  黄端伯朗言:“皇帝圣明!”不愿多说一句。
  多铎问:“马士英,又怎样呢?”
  黄端伯:“马士英,忠臣也!”
  多铎又可气又可笑,问:“马士英乃大奸臣,何得为忠?”
  黄端伯说:“马士英不降,拥送太后入浙江,当然是忠臣。”他指着已经剃发易服的赵之龙等人说:“这些人才是不忠不孝之人。”
  多铎点头良久,他问:“素闻黄先生耿介孤直,能否在大清做官?”
  黄端伯断然拒绝。
  多铎当众翘大拇指:“南京硬汉,仅见此人!”一席话,说得降臣赵之龙等人面色发赤。
  被押一月有余,黄端伯始终不降。
  于是,多铎下令处斩黄端伯。
  清军劲骑押送至水草庵,黄端伯停止脚步:“愿毕命于此!”
  清兵手颤,一卒以刀捅之,被黄先生凛然精神所震慑,手颤刀坠。
  黄端伯大声言道:“何不直刺我心!”
  大笑凛然,英勇就义。
  相较史可法、黄端伯、马士英等明朝大臣,阮大铖这个明朝名人的表现,完全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败类。
  吴伟业所撰《绥寇纪略》(原名《鹿樵纪闻》)一书,详细记载了阮大铖的丑态。
  南京失陷时,阮大铖逃出。到了金华,由于他名声太坏,当地士绅群起逐之,无奈何他就转投方国安部明军。此时的马、阮二人,再无昔日沆瀣一气的“提携”,特别是马士英省悟弘光朝之坏事,多由阮大胡子所致,对他满怀怨气。待清军攻杭州时,阮大铖与谢三宾等人就立刻向清军投降。
  投降清军后,阮大铖第一件事就是为清军做向导,对当初拒不接纳他的金华展开报复,大肆屠城,杀得鸡犬不留。
  江南值兵荒马乱之余,清军本身大都供应匮乏,惟独阮大铖长袖善舞,常常邀清军高级军将和文官到他府宅,往往变戏法一样罗列鲜肥美肴,出人意表。
  见来人惊异赞叹,阮大铖得意洋洋:“一切不过是日用应酬罢了,我这人用兵打仗也是百计多端,到时候一定让诸公刮目相看!”
  清军官将吃得开心,又听说这位江南大才人著有《春灯谜》、《燕子笺》等大戏,就有人问他:“阮先生能自己做曲吗?”阮大铖
  闻言,即刻起身,手执竹板,顿足而唱。
  清军汉将多是北方人,不晓吴地方言,愣怔不懂。
  阮大铖反应快,马上改唱弋阳腔,以北方戏娱乐清官清将。
  丝竹声中,酒肉阵里,清官清将们纷纷拍掌叫好,连赞“阮先生真是大才子!”
  阮大铖人来疯,精神饱满,不仅白天流连军营府署,夜间也窜入诸将官的营帐中与人闲聊,往往听者倦睡,他才闻鼾而出。不料,转天一大早,清军高级军将们还正熟睡,他又窜入,聒聒饶舌,最终让那些人苦恼不已。
  饱受骚扰之余,清军将官们不好意思明说,婉言相劝道:“阮先生您精神充沛,确超常人。不过,鞍马劳累,您能否休息一下,不要太过费神。”
  阮大胡子掀髯大笑:“我平生从不知倦,六十年来如一日。”
  他把别人的规劝当耳旁风,待清军诸将起床,每见诸多桌酒肉杂陈——阮大铖已经送货上门。
  待清军开发往福建时,阮大铖面脸忽肿,忽然变成大猪头。
  清军高官们终于长吁一口气,唤其仆人来,说:“阮先生恐怕得什么病了,你对他说一声,让他暂住衢州,等我们平定闽地,必派人来迎。”
  阮大铖闻言大骇,顿足捶胸,立刻大叫:
  “我何病?我年虽六十,能挽强弓。我何病?我视八闽如在掌握中。我仇人多,一定有东林党奸人背后散布我坏话,不让我随军!”
  满大人们听闻此语,相视苦笑:“此老真是多心,既如此,一起走好了。”
  于是,众人随军,往仙霞岭开进。清军官将虽多青壮年,个个骑马上山。
  阮大铖为显示自己身体矫健,下马步行,猴跳狗窜,边爬边喊:“看我精力,超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十倍!”
  山路弯绕,没多久,阮大铖已不见了踪影。
  过了许久,后随诸将骑马行至五通岭,见到了阮大铖。
  他背路端坐一大石之上,身板挺立。
  众人连呼“阮先生”,阮大铖不应。
  其中一名清将开玩笑,用马鞭挑其长辫,又用脚轻轻踢他。
  阮大铖慢慢倒地。原来已经气绝。
  老混蛋为了显摆自己体健无病,在深山之中与马赛跑,心脏病发,死了。
  如此败类,死得真是颇有传奇色彩。
  降清的东林党领袖钱谦益,并没有被清朝重用,郁郁不得志中,于是暗地里“伤怀”故国: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
  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
  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
  嫦娥老大无归处,独俺银轮哭桂花。(《后秋兴之十三》)
  后来,他作《一年》之诗,对南明弘光小朝廷加以论定:
  一年天子小朝廷,遗恨虚传覆典型。
  岂有庭花歌后阁,也无杯酒劝长星。
  吹唇沸地狐群力,嫠面呼风蜮鬼灵。
  奸佞不随京洛尽,尚流余毒蛰丹青。
  黄宗羲闻之而叹,认为此诗乃“诗史”佳作。
  附:《扬州十日记》
  (明)王秀楚
  (说明:清军在扬州纵军屠杀十天,总共杀戮约八十万人。《扬州十日记》,乃其中幸存者王秀楚的笔记,真实记载了清军屠城的惨状。由于作者本人曾为史可法的幕僚,写作时一定身冒大险,肯定是亲历无疑。此书刻本,在清朝一直严禁,直至清末才被人从日本带回,得以广泛传播。但有学者妄加揣评,认定此书是伪作,主要依据是:第一,扬州不是南明和清朝的正面战场,不可能有二十万清军进攻扬州;第二,扬州本来人口没有那么多,清军杀不了八十万人。其实,只要查看相关史籍,就可知当时扬州之所以有那么多人,主要是因清军过江杀戮,沿江一带汉族人民逃窜扬州所致。此外,清军攻江南,势在必克,又陆续有前明军队降附,二十万军队的数字,应该并非虚夸。)
  己酉夏四月十四日,督镇史可法从白洋河失守,踉跄奔扬州,坚闭城以御敌,至念四日未破。城前禁门之内,各有兵守。予宅西城,杨姓将守焉。吏卒棋置,予宅寓二卒,左右舍亦然,践踏无所不至,供给日费钱千余。不继,不得已共谋为主者觞,予更谬为恭敬,酬好渐洽。主者喜,诫卒稍远去。主者喜音律,善琵琶,思得名妓以娱军暇。是夕,邀予饮,满拟纵欢,忽督镇以寸纸至,主者览之色变,遽登城,予众亦散去。
  越次早,督镇牌谕至“内有一人当之,不累百姓”之语,闻者莫不感泣。又传巡军小捷,人人加额焉。
  午后,有姻氏自瓜洲来避兴平伯逃兵,(兴平伯高杰也,督镇檄之,出城远避。)予妇缘别久,相见唏嘘;而敌兵入城之语,已有一二为予言者。
  予急出询诸人,或曰:“靖南侯黄得功援兵至。”旋观城上守城者尚严整不乱,再至市上,人言汹汹,披发跣足者继尘而至。问之,心急口喘莫知所对。忽数十骑自北而南,奔驰狼狈势如波涌,中拥一人则督镇也。盖奔东城外,兵逼城不得出,欲奔南关,故由此。是时,始知敌兵入城无疑矣。突有一骑由北而南,撤缰缓步,仰面哀号,马前二卒依依辔首不舍,至今犹然在目,恨未传其姓字也。骑稍远,守城丁纷纷下窜,悉弃胄抛戈,并有碎首折胫者,回视城橹已一空矣!
  先是督镇以城狭炮具不得展,城垛设一板,前置城径,后接民居,使有余地,得便安置。至是工未毕,敌兵操弧先登者白刃乱下,守城兵民互相拥挤,前路逼塞,皆奔所置木板,匍匐扳援,得及民屋,新板不固,托足即倾,人如落叶,死者十九。其及屋者,足蹈瓦裂,皆作剑戟相击声,又如雨雹挟弹,铿然訇然,四应不绝,屋中人惶骇百出,不知所为?而堂室内外深至寝闼,皆守城兵民缘室下者,惶惶觅隙潜匿,主人弗能呵止,外厢比屋闭户,人烟屏息。
  予厅后面城,从窗隙中窥见城上兵循南而西,步武严整,淋雨亦不少紊,疑为节制之师,心稍定。
  忽叩门声急,则邻人相约共迎王师,设案焚香,示不敢抗。予虽知事不济,然不能拂众议,姑应曰唯唯。于是改易服色,引领而待,良久不至。
  予复至后窗窥城上,则队伍稍疏或行或止。俄见有拥妇女杂行,阚其服色皆扬俗,予始大骇。还语妇曰:“兵入城,倘有不测,尔当自裁。”妇曰诺。因曰:“前有金若干付汝置之,我辈休想复生人世矣!”涕泣交下,尽出金付予。
  值乡人进,急呼曰:“至矣,至矣!”予趋出,望北来数骑皆按辔徐行,遇迎王师者,即俯首若有所语。
  是时,人自为守,往来不通,故虽违咫尺而声息莫闻。迨稍近,始知为逐户索金也。然意颇不奢,稍有所得,即置不问,或有不应,虽操刀相向,尚不及人。后乃知,有捐金万两相献而卒受毙者,扬人导之也。
  次及予楣,一骑独指予呼后骑曰:“为我索此蓝衣者。”后骑方下马,而予已飞遁矣。后骑遂弃予上马去,予心计曰:“我粗服类乡人,何独欲予?”已而予弟适至,予兄亦至,因同谋曰:“此居左右皆富贾,彼亦将富贾我,奈何?”遂急从僻迳托伯兄率妇等冒雨至仲兄宅,仲兄宅在何家坟后,肘腋皆窭人居也。
  予独留后以观动静,俄而伯兄忽至曰:“中衢血溅矣,留此何待?予伯仲生死一处,亦可不恨。”予遂奉先人神主偕伯兄至仲兄宅,当时一兄一弟,一嫂一侄,又一妇一子,二外姨,一内弟,同避仲兄家。
  天渐暮,敌兵杀人声已彻门外,因乘屋暂避;雨尤甚,十数人共拥一毡,丝发皆湿;门外哀痛之声悚耳慑魄,延至夜静,乃敢扳檐下屋,敲火炊食。
  城中四周火起,近者十余处,远者不计其数,赤光相映如雷电,辟卜声轰耳不绝。又隐隐闻击楚声,哀顾断续,惨不可状。饭熟,相顾惊怛不能下一箸,亦不能设一谋。予妇取前金碎之,析为四,兄弟各藏其一,髻履衣带内皆有。妇又觅破衲敝履为予易讫,遂张目达旦。
  是夜也,有鸟在空中如笙簧声,又如小儿呱泣声者,皆在人首不远,后询诸人皆闻之。
  念六日,顷之,火势稍息。天渐明,复乘高升屋躲避,已有十数人伏天沟内。忽东厢一人缘墙直上,一卒持刃随之,追蹑如飞。望见予众,随舍所追而奔予。予惶迫,即下窜,兄继之,弟又继之,走百余步而后止。自此遂与妇子相失,不复知其生死矣。
  诸黠卒恐避匿者多,绐众人以安民符节,不诛,匿者竞出从之,共集至五六十人,妇女参半,兄谓余曰:“我落落四人,或遇悍卒,终不能免;不若投彼大群势众则易避,即不幸,亦生死相聚,不恨也。”当是时,方寸已乱,更不知何者为救生良策?共曰唯唯,相与就之。
  领此(队)者三满卒也,遍索金帛,予兄弟皆罄尽,而独遗予未搜。忽妇人中有呼予者,视之乃余友朱书兄之二妾也,予急止之。二妾皆散发露肉,足深入泥中没胫,一妾犹抱一女,卒鞭而掷之泥中,旋即驱走。一卒提刀前导,一卒横槊后逐,一卒居中,或左或右以防逃逸。
  数十人如驱犬羊,稍不前,即加捶挞,或即杀之。诸妇女长索系颈,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蹶,遍身泥土。满地皆婴儿,或衬马蹄,或藉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
  至一宅,乃廷尉永言姚公居也,从其后门直入,屋宇深邃,处处皆有积尸,予意此间是我死所矣。乃逶迤达前户,出街复至一宅,为西商乔承望之室,即三卒巢穴也。
  入门,已有一卒拘数美妇在内简检筐篚彩缎如山,见三卒至,大笑,即驱予辈数十人至后厅,留诸妇女置旁室;中列二方几,三衣匠一中年妇人制衣。妇扬人,浓抹丽妆,鲜衣华饰,指挥言笑,欣然有得色,每遇好物,即向卒乞取,曲尽媚态,不以为耻。予恨不能夺卒之刀,断此淫孽。卒尝谓人曰:“我辈征高丽,掳妇女数万人,无一失节者,何堂堂中国,无耻至此?”呜呼,此中国之所以乱也。
  三卒随令诸妇女尽解湿衣,自表至里,自顶至踵,并令制衣妇人相修短,量宽窄,易以鲜新;诸妇女因威逼不已,遂至裸体相向,隐私尽露,羞涩欲死之状,难以言喻。易衣毕,乃拥之饮酒,哗笑不已。
  一卒忽横刀跃起向后疾呼曰:“蛮子来,蛮子来!”近前数人已被缚,吾伯兄在焉。
  仲兄曰:“势已至此,夫复何言?”急持予手前,予弟亦随之,是时男子被执者共五十余人,提刀一呼,魂魄已飞,无一人不至前者。予随仲兄出厅,见外面杀人,众皆次第待命,予初念亦甘就缚,忽心动若有神助,潜身一遁,复至后厅,而五十余人不知也。
  厅后宅西房尚存诸老妇,不能躲避,由中堂穿至后室,中尽牧驼马,复不能逾走。心愈急,遂俯就驼马腹下,历数驼马腹匍匐而出。若惊驼马,稍一举足,即成泥矣。又历宅数层,皆无走路,惟旁有弄可通后门,而弄门已为卒加长锥钉固。予复由后弄至前,闻前堂杀人声,愈惶怖无策,回顾左侧有厨,中四人盖亦被执治庖者也,予求收入,使得参司火掌汲之役,或可幸免。
  四人峻拒曰:“我四人点而役者也,使再点而增人,必疑有诈,祸且及我!”予哀吁不已,乃更大怒,欲执予赴外。予乃出,心益急,视阶前有架,架上有瓮,去屋不甚远,乃援架而上,手方及瓮,身已倾仆,盖瓮中虚而用力猛故也。无可奈何,仍急趋旁弄门,两手棒锥摇撼百度,终莫能动,击以石,则响达外庭,恐觉。不得已,复竭力摇撼之,指裂血流,淋漏两肘,锥忽动,尽力拔之,锥已在握,门枢忽折,扉倾垣颓,声如雷震,予急耸身飞越,亦不知力之何来也。
  疾趋后门出,即为城脚。时兵骑充斥,触处皆是,前进不能,即于乔宅之左邻后门挨身而入;凡可避处皆有人,必不肯容,由后至前,凡五进皆如是。直至大门,已临通衢,兵丁往来络绎不绝,人以为危地而弃之。
  予乃急入,得一榻,榻颠有仰顶,因缘柱登之,屈身向里。喘息方定,忽闻隔墙吾弟哀号声,又闻举刀砍击声,凡三击遂寂然。少间,复闻仲兄哀恳曰:“吾有金在家地窖中,放我,当取献。”一击复寂然。予此时神已离舍,心若焚膏,眼枯无泪,肠结欲断,不复自主也。
  旋有卒挟一妇人直入,欲宿此榻,妇不肯,强而后可,妇曰:“此地近市,不可居。”卒复携之去,予几不免焉。
  室有仰屏,以席为之,不胜人,然缘之可以及梁,予以手两扳梁上桁条而上,足托驼梁,下有席蔽,中黑如漆,仍有兵至,以矛上搠,知是空虚,料无人在上,予始得竟日未遇兵。然在下被刃者几何人!
  街前每数骑过,必有数十男妇哀号随其后。是日虽不雨,亦无日色,不知旦暮。至夕,军骑稍疏,左右惟闻人声悲泣,思吾弟兄已伤其半,伯兄亦未卜存亡?予妇予子不知何处?欲踪迹之,或得一见;且使知兄弟死所。乃附梁徐下,蹑足至前街,街中枕尸相藉,天暝莫辨为谁?俯尸遍呼,漠无应者。
  遥见南首数火炬蜂拥而来,予急避之,循郭而走。城下积尸如鳞,数蹶,声与相触,不能措足,则俯伏以手代步,每有所惊,即仆地如僵尸,久之始通于衢。衢前后举火者数处,照耀如白昼,逡巡累时,而后越,得达小路,路人昏夜互触相惊骇,路不满百步,自酉至亥方及兄家。
  宅门闭不敢遽叩,俄闻妇人声,知为吾嫂,始轻击,应门者即予妇也。伯兄已先返,吾妇子俱在,予与伯兄哭,然犹未敢遽告仲兄季弟之被杀也。嫂询予,予依违答之。予询妇何以得免?妇曰:“方卒之追逐也,子先奔,众人继之,独遗我,我抱彭儿投屋下不得死,吾妹踢伤足亦卧焉。卒持我二人至一室,屋中男妇几十人皆鱼贯而缚之。卒因嘱我于诸妇曰:‘看守之,无使逸去。’卒持刀出,又一卒入,劫吾妹去;久之,不见前卒至,遂绐诸妇得出。出即遇洪妪,相携至故处,故幸免。”洪妪者,仲兄内亲也。妇询予,告以故,唏嘘良久。洪妪携宿饭相劝。哽咽不可下。
  外复四面火起,倍于昨夕,予不自安,潜出户外,田中横尸交砌,喘息犹存。遥见何家坟中,树木阴森,哭音成籁,或父呼子,或夫觅妻,呱呱之声,草畔溪间,比比皆是,惨不忍闻。
  回至兄宅,妇谓予曰:“今日之事,惟有一死,请先子一死,以绝子累;彭儿在,子好为之!”予知妇之果于死也,因与语竟夜,不得间,东方白矣。
  念七日,问妇避所,引予委曲至一柩后,古瓦荒砖,久绝人迹,予蹲腐草中,置彭儿于柩上,覆以苇席,妇偻居于前,我曲附于后;扬首则露顶,展足则踵见,屏气灭息,拘手足为一裹。
  魂少定,而杀声逼至,刀环响处,怆呼乱起,齐声乞命者或数十人或百余人。遇一卒至,南人不论多寡,皆垂首匐伏,引颈受刃,无一敢逃者。至于纷纷子女,百口交啼,哀鸣动地,更无论矣!
  日向午,杀掠愈甚,积尸愈多,耳所难闻,目不忍视,妇乃悔畴昔之夜,误予言未死也。然幸获至夕,予等逡巡走出,彭儿酣卧柩上,自朝至暮,不啼不言,亦不欲食,或渴欲饮,取片瓦掬沟水润之,稍惊则仍睡去,至是呼之醒,抱与俱去。洪妪亦至,知吾嫂又被劫去,吾侄在襁褓竟失所在,呜呼痛哉!甫三日而兄嫂弟侄已亡其四,茕茕孑遗者,予伯兄及予妇子四人耳!
  相与觅臼中余米,不得,遂与伯兄枕股忍饥达旦。是夜予妇觅死几毙,赖洪妪救得免。
  念八日,予谓伯兄曰:“今日不卜谁存?吾兄幸无恙,乞与彭儿保其残喘。”兄垂泪慰勉,遂别,逃他处。
  洪妪谓予妇曰:“我昨匿破柜中,终日贴然,当与子易而避之。”妇坚不欲,仍至柩后偕匿焉。未几,数卒入,破柜劫妪去,捶击百端,卒不供出一人,予甚德之,后仲兄产百金,予所留余亦数十金,并付洪妪,感此也。
  少间,兵来益多,及予避所者前后接踵,然或一至屋后,望见柩而去。忽有十数卒恫喝而来,其势甚猛,俄见一人至柩前,以长竿搠予足,予惊而出,乃扬人之为彼乡导者,面则熟而忘其姓,予向之乞怜,彼索金,授金,乃释予,犹曰:“便宜尔妇也。”出语诸卒曰:“姑舍是。”诸卒乃散去。
  喘惊未定,忽一红衣少年掺长刃直抵予所,大呼索予,出,举锋相向,献以金,复索予妇,妇时孕九月矣,死伏地不起。予绐之曰:“妇孕多月,昨乘屋坠下,孕因之坏,万不能坐,安能起来?”
  红衣者不信,因启腹视之,兼验以先涂之血裤,遂不顾。(其)所掳一少妇一幼女一小儿,小儿呼母索食。卒怒一击,脑裂而死,复挟妇与女去。
  予谓此地人迳已熟,不能存身,当易善地处之。而妇坚欲自尽,予亦惶迫无主,两人遂出,并缢于梁;忽项下两绳一时俱绝,并跌于地。未及起,而兵又盈门,直趋堂上,未暇过两廊。予与妇急趋门外,逃奔一草房,中悉村间妇女,留妇而却予,予急奔南首草房中,其草堆积连屋,予登其颠,俯首伏匿,复以乱草覆其上,自以为无患矣。
  须臾卒至,一跃而上,以长矛搠其下,予从草间出乞命,复献以金。卒搜草中,又得数人,皆有所献而免。卒既去,数人复入草间,予窥其中,置大方桌数张,外围皆草,其中廓然而虚,可容二三十人。予强窜入,自谓得计,不意败垣从半腰忽崩一穴,中外洞然,已为他卒窥见,乃自穴外以长矛直刺。当其前者无不被大创,而予后股亦伤。于是近穴者从隙中膝行出,尽为卒缚,后者倒行排草而出。
  予复至妇所,妇与众妇皆伏卧积薪,以血膏体,缀发以煤,饰面形如鬼魅,鉴别以声。予乞众妇,得入草底,众妇拥卧其上,予闭息不敢动,几闷绝,妇以一竹筒授予,口衔其末,出其端于上,气方达,得不死。
  户外有卒一,时手杀二人,其事甚怪,笔不能载。草上诸妇无不股栗,忽哀声大举,卒已入室,复大步出,不旋顾。
  天亦渐暝,诸妇起,予始出草中,汗如雨。至夕,复同妇至洪宅,洪老洪妪皆在,伯兄亦来,云是日被劫去负担,赏以千钱,仍付令旗放还。途中乱尸山叠,血流成渠,口难尽述。复闻有王姓将爷居本坊昭阳李宅,以钱数万日给难民,其党杀人,往往劝阻,多所全活。是夜悲咽之余,昏昏睡去。次日,则念九矣。
  自念五日起,至此已五日,或可冀幸遇赦,乃纷纷传洗城之说,城中残黎冒死缒城者大半,旧有官沟壅塞不能通流,至是如坦途,夜行昼伏,以此反罹其锋。城外亡命利城中所有,辄结伴夜入官沟盘诘,搜其金银,人莫敢谁何。
  予等念既不能越险以逃,而伯兄又为予不忍独去。延至平旦,其念遂止。原蔽处知不可留,而予妇以孕故屡屡获全,遂独以予匿池畔深草中,妇与彭儿裹卧其上,有数卒至,为劫出者再,皆少献赂而去。继一狠卒来,鼠头鹰眼,其状甚恶,欲劫予妇;妇偃蹇以前语告之,不听,逼使立起,妇旋转地上,死不肯起,卒举刀背乱打,血溅衣裳,表里渍透。
  先是,妇戒予曰:“倘遇不幸,吾必死,不可以夫妇故乞哀,并累子。我死则必死子目,俾子亦心死。”至是予远躲草中,若为不与者,亦谓妇将死,而卒仍不舍,屡擢妇发周数匝于臂,怒叱横曳而去。由田陌至深巷一箭地,环曲以出大街,行数步必击数下。突遇众骑至,中一人与卒满语一二,遂舍予妇去。(她)始得匍匐而返,大哭一番,身无完肤矣!
  忽又烈火四起,何家坟前后多草房,燃则立刻成烬;其有寸壤隙地,一二漏网者,为火一逼,无不奔窜四出,出则遇害,百无免一。其闭户自焚者由数口至数百口,一室之中,正不知积骨多少矣!大约此际无处可避,亦不能避,避则或一犯之,无金死,有金亦死。惟出露道旁,或与尸骸杂处,生死反未可知。
  予因与妇子并往卧冢后,泥首涂足,殆无人形。时火势愈炽,墓木皆焚,光如电灼,声如山摧,悲风怒号,令人生噤,赤日惨淡,为之无光,目前如见无数夜叉鬼母驱杀千百地狱人而驰逐之。惊悸之余,时作昏眩,盖已不知此身之在人世间矣。
  骤闻足声腾猛,惨呼震心,回顾墙畔,则予伯兄复被获,遥见兄与卒相持,兄力大,撇而得脱,卒走逐出田巷,半晌不至。予心方摇摇,乃忽走一人来前,赤体散发。视之,则伯兄也;而追伯兄之卒,即前之劫吾妇而中途舍去者也。伯兄因为卒所逼,不得已向予索金救命,予仅存一锭,出以献卒,而卒怒未已,举刀击兄,兄辗转地上,沙血相渍,注激百步。彭儿拉卒衣涕泣求免,[时年五岁]卒以儿衣拭刀血再击,而兄将死矣。(卒)旋拉予发索金,刀背乱击不止,予诉金尽,曰:“必欲金即甘死,他物可也。”卒牵予发至洪宅。予妇衣饰置两瓮中,倒置阶下,尽发以供其取,凡金珠之类莫不取,而衣服择好者取焉。
  既毕,(卒)视儿项下有银锁,将刀割去,去时顾予曰:“吾不杀尔,自有人杀尔也。”知洗城之说已确,料必死矣。置儿于宅,同妇急出省兄,前后项皆砍伤,深入寸许,胸前更烈,启之洞内腑。
  予二人扶至洪宅,问之,亦不知痛楚,神魂忽愦忽苏。安置毕,予夫妇复至故处躲避,邻人俱卧乱尸众中,忽从乱尸中作人语曰:“明日洗城,必杀一尽,当弃汝妇与吾同走。”妇亦固劝余行,余念伯兄垂危,岂忍舍去?又前所恃者犹有余金,今金已尽,料不能生,一痛气绝,良久而苏。
  火亦渐灭,遥闻炮声三,往来兵丁渐少,予妇彭儿坐粪窖中,洪妪亦来相依。有数卒掳四五个妇人,内二老者悲泣,两少者嘻笑自若。后有二卒追上夺妇,自相奋击,内一卒劝解作满语,忽一卒将少妇负至树下野合,余二妇亦就被污。老妇哭泣求免,两少妇恬不为耻,数十人互为奸淫,仍交与追来二卒,而其中一少妇已不能起走矣。予认知为焦氏之媳,其家平日所为,应至于此,惊骇之下,不胜叹息。
  忽见一人红衣佩剑,满帽皂靴,年不及三十,姿容俊爽,随从一人,衣黄背甲,貌亦魁梧,后有数南人负重追随。
  红衣者熟视予,指而问曰:“视予,尔非若俦辈,实言何等人?”予念时有以措大而获全者,亦有以措大而立毙者,不敢不以实告。
  红衣者遂大笑谓黄衣者曰:“汝服否?吾固知此蛮子非常等人也。”复指洪妪及予问为谁?具告之。
  红衣者曰:“明日王爷下令封刀,汝等得生矣!幸勿自毙。”命随人付衣几件,金一锭,问:“汝等几日不食?”予答以五日,则曰:“随我来。”
  予与妇且行且疑,又不敢不行。行至一宅,室虽小而赀畜甚富,鱼米充轫。中一老妪,一子方十二三岁,见众至,骇甚,哀号触地。
  红衣者曰:“予贷汝命,汝为我待此四人者,否则杀汝,汝此子当付我去。”遂挈其子与予作别而去。
  老妪者郑姓也,疑予与红衣者为亲,因谬慰之,谓子必返。天已暮,予内弟复为一卒劫去,不知存亡?妇伤之甚。少顷,老妪搬出鱼饭食予。宅去洪居不远,予取鱼饭食吾兄,兄喉不能咽,数箸而止,予为兄拭发洗血,心如万磔矣!
  是日,以红衣告予语遍告诸未出城者,众心始稍定。次日为五月朔日,势虽稍减,然亦未尝不杀人,未尝不掠取。而穷僻处或少安,富家大室方且搜括无余,子女由六七岁至十余岁抢掠无遗种。是日,兴平兵复入扬城,而寸丝半粟,尽入虎口,前梳后篦,良有以也。
  初二日,传府道州县已置官吏,执安民牌遍谕百姓,毋得惊惧。又谕各寺院僧人焚化积尸;而寺院中藏匿妇女亦复不少,亦有惊饿死者。查焚尸簿载其数,前后约计八十万余,其落井投河,闭户自焚,及深入自缢者不与焉。是日,烧绵絮灰及人骨以疗兄创。至晚,始以仲兄季弟之死哭告予兄,兄颔之而已。
  初三日,出示放赈,偕洪妪至缺口关领米。米即督镇所储军粮,如丘陵,数千石转瞬一空。其往来负戴者俱焦头烂额,断臂折胫,刀痕遍体,血渍成块,满面如烛泪成行,碎烂鹑衣,腥秽触鼻,人扶一杖,挟一蒲袋,正如神庙中窜狱冤鬼。稍可观者,犹是卑田院乞儿也。
  夺米之际,虽至亲知交不顾,强者往而复返,弱者竟日不得升斗。
  初四日,天始霁,道路积尸既经积雨暴涨,而青皮如蒙鼓,血肉内溃。秽臭逼人,复经日炙,其气愈甚,前后左右,处处焚灼,室中氤氲,结成如雾,腥闻百里。盖此百万生灵,一朝横死,虽天地鬼神,不能不为之愁惨也!
  初五日,幽僻之人始悄悄走出,每相遇,各泪下不能作一语。予等五人虽获稍苏,终不敢居宅内,晨起早食,即出处野畔,其妆饰一如前日。盖往来打粮者日不下数十辈,虽不操戈,而各制挺恐吓,诈人财物,每有毙杖下者。一遇妇女,仍肆掳劫,初不知为清兵为镇兵为乱民也?
  是日,伯兄因伤重,刀疮迸裂而死,伤哉,痛不可言!忆予初被难时,兄弟嫂侄妇子亲共八人,今仅存三人,其内外姨又不复论。计扬之人如予之家水知凡几?其数濒于死,幸死而不死,如予与妇者甚少,然而愁苦万状矣!
  自四月二十五日起,至五月五日止,共十日,其间皆身所亲历,目所亲睹,故漫记之如此,远处风闻者不载也。后之人幸生太平之世,享无事之乐。不自修省,一味暴殄者,阅此当惊惕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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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21   留发与留头:两难的抉择——被征服者的反抗
  2007年4月,在古人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时候,笔者从北京沿高速
  公路,驱车到达扬州。出于对伟大民族英雄的景仰,笔者并没有立刻去游览闻名遐迩的瘦西湖,而是直接去了位于扬州广储门外街的“史可法纪念馆”。
  不出笔者的想象,史可法纪念馆门庭冷落。窄路曲折,一条污浊的古运河在门前悄然流过。这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明白索要门票20元。江西吉安的文天祥纪念馆,也是如此。
  进门后笔者径直向纪念馆后指向的梅花岭方向疾走。
  出人意料的是,史可法祠堂,并没有在正对大门的梅花岭下。穿行过后,赫然出现一木阁,丝竹阵阵,音乐嘹亮,七八个油头粉面的中老年男女,身穿所谓的对襟软款“唐装”(实际上是满服),正翘兰花指走小碎步,高唱当地的扬州乱弹。
  此情此景,让人诧异非常。史可法纪念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冷落也罢,荒凉也罢,再怎样也不能使得本应庄严肃穆的祠堂成为乱弹怪叫的戏场子呵!
  史可法,堂堂中华民族的一个象征人物,
  倘若阴间有灵,看见这些男女在他坟边大唱阮大铖的“嫦娥思凡”,九泉之下,岂无恨乎!
  曾经八十万人血肉狼藉的扬州,曾经以血报国的史可法的庄穆祠堂,竟然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悲壮肃穆。
  “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清人张尔荩所撰之联,在轻软浓艳的丝竹声中,显得那样突兀和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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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22   衣冠发型比命重——江南人民的流血抗争
  弘光小朝廷,腐朽昏庸,人心思变,所以,在清朝打击之下,以摧枯拉朽之势,被一扫而亡。对这样一个腐败朝廷,江南人民内心并不留恋。此外,由于南京人民先前未与清朝打过交道,清军处处以令箭宣示“不杀人,不剃发,安民乐业”,所以普通百姓,都对清朝抱以厚望。
  南京街道,居民在清军入城时,纷纷高举“大清国皇帝万万岁”、“顺民”等字牌,向清军表示归顺。而且,由于南明诸部军阀残兵的凶蛮,不少百姓还有“清兵如蟹,何迟其来”的盼望之语。老百姓很现实,他们特别希望清军统治苏松地区之后,能减免田赋,大展新朝抚民的善举。
  南明弘光朝廷灭亡后的中国,对清廷来讲,形势“一派大好”:张献忠远遁西南,李自成败死湖北,南方各地虽有残明势力分布,但权力分散,明朝的鲁王与唐王各派争斗,势同水火,清王朝一下子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
  正是在这种情势下,由于降臣孙之獬的撺掇,清摄政王多尔衮下达“剃发令”。
  剃发令一下,以水泼油,九州鼎沸,血如浪流。千万人命,丧于一纸文书。
  清廷强迫剃发,并非入关后才施行。
  满族为女真人的一个支系,为建州女真。早在宋代,金国人就剃发,高压强迫占领区的汉人剃发。1129年(宋建炎三年,金天会七年),当时的金太宗就下过这样的强硬命令:“禁民汉服,及削发不如式者,死!”所以在金人统治区,士兵常常窜入市肆,见居民发式稍不如式,立即牵出当场斩首。
  满族人经历了几百年,发型一直没变。满族男子一般是将头顶中间一撮如钱大之头发留长,结成辫子,其余四周发皆剃光,所以称为“金钱鼠尾”。一般来讲,满族人只有“国丧”和“父母丧”内百日不剃,平时,除中间一小撮外,周围头发不能留蓄。
  努尔哈赤建后金称汗后,强迫被占领区汉人和投降的汉人必须剃发,所以,剃或不剃,成为一种政治性标志。汉人只要剃头,就免死收降,否则就砍头。后金军占领辽阳后,当地汉民成千上万不愿剃头,自投鸭绿江而死(见朝鲜《李朝实录》)。当时当地,汉民有时候被剃发后结果更惨。由于明清方面的拉锯战,剃发汉民常被明军杀死,士兵们割头后冒充满人首级去“报功”。皮岛的毛文龙,当时就杀了不少剃发的汉人,然后拿着首级向明廷邀赏。
  皇太极继位后,杀人方面有所收敛,但对剃发则要求更严。
  皇太极之所以如此强调剃发,正源于他读过书,对历史上的女真帝王金世宗非常钦佩。他坚定认为,女真如果汉化,后果肯定会速亡。
  清军初入关,占领北京后不久,即发布剃发令。由于吴三桂等明朝降官劝说,加之北京及周围地区人民反抗连连,多尔衮不得不收回成命。但是,他对率先剃发的明朝兵部侍郎金之俊等人,还是表现出特别的信任。清军入据北京后,好长时间内,明朝旧官变成清朝官员,仍旧身穿明服,冠裳不改。
  清军进入南京城,豫亲王多铎还对率先剃发献媚的明朝都御史李乔加以斥骂:“剃头之事,本国相沿成俗。今大兵所以,剃文不剃武,剃兵不剃民,尔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无耻官员,先剃求见,本国已经唾骂!”
  但是,当北京的多尔衮得知南京已定,又有汉臣孙之獬紧劝,他即改变初衷,于六月十五日让礼部在全国范围内下达“剃发令”。
  南明弘光朝覆亡后,以钱谦益为首的明朝朝臣多送款迎降,劝多铎说:“吴地民风柔弱,飞檄可定,毋须再烦兵锋大举。”     
  虽然文人无骨,但此话水分也不是太大。除了太仓农奴为了抢夺先前主人的财产造过几次反外,江南大地一时还真没什么对清军太大的袭扰。各地乡绅为了自保,也纷纷在城墙上大书“顺民”二字,向清军降附。钱谦益与各地乡绅的信中,也称大清“名正言顺,天与人归”。尤其是对扬州大屠杀的恐惧,一向生活安逸的江南人民,在心理上确实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开始认真思考顽强抵抗后的毁灭后果。
  让人极其震骇的是南京和扬州的结果昭然在目——“扬州十日”杀了八十万人;南京在弘光帝逃跑后,由赵之龙、钱谦益等人手捧明境图册和人民户口向清豫亲王多铎行四拜礼献降,二十余万兵马束手交械。清军兵不血刃,果然没有大行杀戮——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遭遇,确实为江南士绅民众在心理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孙之獬,山东淄川人,明朝天启年间进士。此人因人品低下,反复无常,一直郁郁不得志。清军入关后,这老哥们求官心切,是第一批摇尾乞降的汉官,并当上了礼部侍郎。
  为报新主提拔之恩,他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平定大计,孙之獬在让全家女眷全部放大脚之后,就走个“偏门”——主动剃发。
  孙之獬老小子前脑门一溜精光,后面也拖个大辫子,穿上一套四不像的满服,施施然来,上朝时想博个满堂彩。
  不料,当时汉人官员仍是博冠大袖,明朝装束,见到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家伙,心中都觉得可笑又可鄙,扬袖把他排挤出班;满族官员自恃是统治征服民族,也都纷纷脚踢笑骂,把他踹出满班。
  恼羞成怒加上气急败坏,孙之獬下了朝后就立马写了一道奏章,向清世祖建议在全境范围内给汉人剃发,其中有几句话直挠清帝(也就是当时摄政的多尔衮王爷)心窝:
  “陛下平定中原,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之从陛下也!”
  清帝顺治当时年仅7岁,国家大事全部由摄政王多尔衮一人说了算。多尔衮等人本来就是北方武人性格,被孙之獬这一阴激,深觉其言甚是有理。而且,早在1644年多尔衮入关之前,满人大学士希福已在盛京向朝廷进献了满文写的辽、金、元三朝史料,想使这些过往“异族”入主中原的历史经验“善足为法,恶足为戒”,其中最主要的警示,就是防止上层“汉化”。特别辽、金两朝,“汉化”最终导致了皇族的消沉和委琐懦弱。
  孙之獬的进言,正好挑起多尔衮的警惕之心,他想先从形式上消除“汉化”的潜在危险——好!我先下手为强,先给全体汉人来个“满化”,强迫剃发!
  恶法逼人,本来渐趋平静的江南地区顿时如水入沸油般四处暴散起反抗的怒潮。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一直以孔孟伦理为原则的中国人,无论官绅还是普通百姓,都不能接受自己在形象上变成野蛮的“夷狄”。遥想前朝,即使是统治中国近百年、残暴横行的蒙古统治者,也从未下令要汉人改变装束。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家族宗法儒学为源的中国人,或许能把朝代兴迭看成是天道循环,但如果有人要以衣冠相貌上强迫施行改变,把几千年的汉儒发式强行改成剃发梳辫,这不仅仅是一种对人格尊严的侮辱,简直是类似精神“阉割”的大痛。而且,在明朝人心目中,以这种“夷狄”形象活着,死后一定有愧于祖先,再无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如果从文化、财产、等级等方面,士大夫和平常民众还存有歧异的话,在这种保卫自身精神和风俗的立场方面,所有的汉人,几乎都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
  原本已经降附的地区纷纷反抗,整个中国大地陷入血雨腥风之中。连真心归附清朝的汉人学者王家桢,也在笔记中愤愤不平地记述道:
  我朝(清)之初入中国也,衣冠一仍汉制(其实朱元璋下令是遵依唐制)。凡中朝臣子皆束发顶进贤冠,为长服大袖,分为满汉两班。有山东进士孙之獬,阴为计,首剃发迎降,以冀独得欢心。乃归满班则满以其为汉人也,不受。归汉班则汉以其为满饰也,不容。于是(孙之獬)羞愤上书……于是削发令下,而中国之民无不人人思螳臂拒车斗,处处蜂起,江南百万生灵尽膏野草,皆(孙)之獬一言激之也。原其心,止起于贪慕富贵,一念无耻,遂酿荼毒无穷之祸!(《研堂见闻杂记》)。
  不过报应真迅速。三年多以后,因为受人钱财卖官,孙之獬受弹劾,被夺职遣还老家淄川。天道好还,这老贼恰好赶上山东谢迁等人起义。义军攻入淄川城,孙之獬一家上下男女老幼百口被愤怒的民众一并杀死,“皆备极淫惨以毙。”
  孙之獬本人被五花大绑达十多天,被押期间,五毒备下,义军百姓在他头皮上戮满细洞,人们争相用猪毛给他重新“植发”。最后,百姓们把他的一张臭嘴用大针密密缝起,然后把他肢解碎割而死。
  “嗟呼,小人亦枉作小人尔。当其举家同尽,百口陵夷,恐聚十六州铁铸不成一错也!”
  孙之獬此种下场,连仕清的汉人士大夫也不免幸灾乐祸。
  1645年六月二十八日,清廷再次传谕:“近者一月,远者三月,各取剃发归顺。”这样一来,剃发就成了绝对命令。
  如此野蛮的“留发不留头”,引发了江南汉族人民的强烈反抗。从苏州开始,抗争怒潮波延而起,常熟、太仓、嘉定、昆山、江阴、嘉兴、松江,处处义旗,人人思愤。清军王爷多铎大肆镇压,江南胜地,顿时血流成河。
  “华人变为夷,苟活不如死”。悲愤之下,江阴这个素以礼仪之邦著称的城市,人民纷纷起义,誓死不剃发,不投降,并推举前明典史阎应元入城主政,紧闭城门,拒不开门。
  江阴剃发,非常有戏剧性。本来,清军派一名二十多岁的投降清朝的前明进士方享为江阴县令。此人自以为是“运筹帷幄”的诸葛亮,穿一身明朝服装,只带二十多个家丁,前来江阴当“接收大员”。
  剃发令下,江阴诸生百余人,率领民众约万人,到县衙请求免剃。方享不知死,犹拿架子端坐堂上,唤衙役下堂收取兵器。这时,他的老师无锡人苏某恰好来贺学生当官,见民众议论纷纷,便入堂大骂:“这些奴才,留发不留头,个个该砍!”
  一句话,激起众愤,百姓大噪:“打死这个降贼!”你一拳我一脚,立毙苏某,然后拆下门板焚尸。
  方享犹大呼,被众人抓住,关入牢狱。清军攻城时,这个强迫百姓剃发的河南籍少年县令,被江阴人民活活打死。
  一不做,二不休,民众忽然想起在同察院还有四个与方享同来的满洲打扮的军人,据说是清政府派到江阴监察剃发的,于是众人持刀,冲入同察院。这四个“满洲兵”,刚入江阴时满口叽里呱啦地讲满语,当庭食生肉,随地大小便,睡觉也是铺块席毡倒地而卧。众人杀入时,他们还发箭抵挡,但很快皆被生擒。
  仔细搜查,大家发现这四个人是“假鞑子”,他们外表装凶蛮,可内屋里面床帷灶釜,皆精致无比。枪捅脚踹之下,四个人立刻满口苏州话:“我们本来是苏州人,不是鞑子,爷爷们饶命!”
  民众闻言更恨,几个肉贩上前,用刀碎剐四人。
  四人临死哭嚎:“方县令害我们,让我们假扮满兵吓唬人……”
  阎应元被江阴人民推为城主后,想尽办法守城,歼毙清军无数,致使清将咬牙切齿发狠说:
  “我们一路得北京,下南京,未尝费力。江阴拳大的地方,怎敢如此抵抗!”
  清廷震怒,刘良佐、李成栋、土国宝等降将以及满将石堪、博洛等人统二十万大军,把江阴城团团包围。
  刘良佐骑马,环城高喊,让江阴人投降。阎应元凭城大骂:“我只是一个小小典史官,尚为国尽忠。汝为朝廷侯伯高官,不能以死报国,如今还有脸面来见江阴父老!”于是,阎应元大书一帜:“留千古半分忠义,存大明一寸江山。”
  刘良佐惭甚。但是,为了向清廷主子有交待,他“发明”用三层厚牛皮做的攻城皮帐,让士兵躲在下面,进逼城墙。
  牛皮坚韧,城上矢石投之,皆反跃弹起,不能射入。
  阎应元派人取人粪和以桐油煎煮,在城头上煮开后立即泼下,牛皮帐顿时被烫穿,下面的清军,非死即伤,损失数百人,一轮攻城只能告歇。
  相持数日,清军无法破城。
  忽一日,清军见江阴城门忽洞开,以为有人献城接应,立即开始进攻。城中百姓在阎应元事先安排下,皆伪降。有清军将领占据官署,以为得计。
  没高兴多久,江阴士民伏兵大发,有壮士挟双斧,舞动如飞,杀入官署,一斧砍下清将头颅,然后大呼杀出。伏兵四合,江阴人民又杀掉入城未及逃跑的数百清兵。
  阎应元布疑兵于城外江岸之上,“大明忠义营”字样的灯笼此起彼伏,引诱清军来攻。清军发兵,却不见一人。疑惑之中,江阴城中有民兵缒城而下,主动劫营,趁乱杀死不少清军。
  混乱之中,先前杀掉高杰降清的许定国竟然也被砍去脑袋。
  阎应元为人,躯干丰硕,双眉卓坚,目细而威,面赤长臂,活像关云长的长相。每次巡城,他身后皆有一人手执大刀跟从,貌类周仓。清军中的满人都喜欢听《三国演义》,他们在城下望见,更是心怀凛凛,以为阎应元是关大刀转世。
  延至八月二十一日,由于清军从南京运来二十四门巨炮,连轰连击,江阴城墙倒塌数处,清军趁机攻入,江阴失陷。
  江阴义兵皆血战而死。城内男女老少,争相赴水、投火、自刎、上吊自杀。
  清军连杀二日,直到找不到活人才封刀。
  江阴一城,共有近二十万人被杀。
  积尸如山,血流漂杵,难怪时人作诗叹息:“提起江阴城破日,石人也要泪千行。”(《江山孤忠录》)
  阎应元知事不济,提笔沾墨,在东城敌楼门上题字:“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题讫,他上马提刀,杀清兵数十人,最终身负重伤,摔于马下。
  挣扎间,阎应元拔刀自刺己胸,跃投湖中,有义民上前援救。恰好,刘良佐手下兵卒忽至,大呼“阎公乃刘将军老友,一定要活人!”于是,阎应元被押入佛寺,去见刘良佐。
  刘良佐见阎应元至,跃起近前,手拍阎应元肩膀大哭,
  嚎声啕啕,泪水涓涓,真不知他当时心中何思何想。
  阎应元怒斥:“哭为何来,事已至此,只有一死,速杀我!”
  未及刘良佐劝降,清朝豫亲王多铎本人突入佛寺,坐于堂上,点名要阎应元投降。
  大英雄挺立不屈,背对多铎,骂不绝口。
  刘良佐忽然变脸,为向满洲主子表忠心,他抢过一个士卒的长枪,直刺阎应元大腿,把英雄刺仆于地。
  血如泉涌,阎应元依旧大骂不屈。
  日暮时分,阎应元被押至栖霞阁,虽然因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他仍旧高呼“速杀我”不绝。
  多铎闻之恼怒,命刘良佐率人,酷刑处死了阎应元。
  大明烈士,一魂冲天。`
  昆山方面,本来局势平静,剃发令下,人心大骇,民众争起,杀掉清军委任的地方官员,烧掉县衙,并把巡抚官署一把大火烧为平地。
  清军将领李延龄受李成栋指派,以铁骑围城,先杀义民数千。而后,清军入城,开始屠城,大杀三天,方下令“封刀”——“是两日天气晴明,而风色惨淡,空中无一飞鸟,暮皆大雨,震雷轰烈……初八日,王师(清军)拘掠千艘,载虏获西去。约计城中男妇踰垣得出者,十无一二。巧掩得全者,百无一二。骤遇炎雨,尸皆变色……其死亡状,有倚门、卧床、投阁、扳槛、反缚、攒捆、压木柱、斩首、斫颈、裂肩、断腰、剜肠、陷胸、肢解、才磔种种之异,以至悬梁挂树,到处皆是;井坎池潭,所在皆满,呜呼惨矣!”(吴伟业《鹿樵纪闻》)
  再讲嘉定。
  1645年7月底,李成栋率所部五千多人向嘉定进逼,在路上就开始奸淫杀烧。
  嘉定居民在明朝进士黄淳耀等人带领下,用大木、巨石填塞城门,誓死拒守。
  8月中旬,李成栋猛攻嘉定城北的娄塘桥,杀死上万民众。8月24日夜,由于天降大雨,城上不能张灯,李成栋趁黑,派兵潜伏于城根下挖地道,在其中暗埋火药。
  黎明时分,李成栋用大炮猛轰,引燃火药,“地裂天崩”,城墙倒塌,清军乘间蜂拥而上。由于清军军士从屋顶上奔驰,一时间通行无阻。最终,城内难民逃生不得,皆纷纷投河死,河水为之不流。
  黄淳耀兄弟奋战力竭,最后相对自缢殉国。
  由于李成栋的弟弟李成林在此之前在一江伏击战中被杀死,出于野蛮的报复之心,他下令部下屠城。“(李)成栋持刀,下令屠城,约日入后闻炮即封刀。时日暑正长,各兵遂得悉意穷搜,家至户到……”(吴伟业《鹿樵纪闻》)
  清军受命,挨家挨户,小街僻巷,无不穷搜。乱草从棘,必用长枪乱搅,一心要杀个鸡犬不留。
  当时的惨景,有亲历者朱子素的《嘉定屠城略》作证:“市民之中,悬梁者,投井者,投河者,血面者,断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藉”,一幅活的人间地狱图。
  清军遇见年轻女人,就肆意奸淫。如遇抵抗的妇女,他们就用长钉把抵抗妇女的双手钉在门板上,然后再加蹂躏。
  一顿杀戮过后,李成栋属下四处劫掠财物。他们见人就喊“蛮子献宝”,随手兜头一刀,也不砍死。如果被砍人拿出金银,清兵(其实是前明军)就会欢跃而去;那些腰中金银不多的居民,必被砍三刀,或深或浅,刀刀见骨。当时,“刀声割然,遍于远近。乞命之声,嘈杂如市”。
  由于李成栋是先前高杰的部下,而高杰军在扬州等地一直与当地居民结下私仇,所以,这些北方军人对江浙一带人民怀有私愤,乘机发泄、报复,这也是李成栋部犯下如此罪行的一种潜在心理原因。
  最后,这五千拖着大辫子的汉人清军,竟抢夺三百大船的财物,统统在李成栋的指挥下运离嘉定。
  此为嘉定一屠,共有近三万人被屠杀。
  几天之后,有一位叫朱瑛的义士聚集逃跑于周遭的民众共两千多人,重新回到嘉定,处死归降清军者和清军委派的官吏,在葛隆一带设伏消灭了李成栋的一支小分队。
  气恼至极的李成栋忙率军回攻嘉定,并在路上把葛隆和外冈两个镇子的居民全部杀光。被民众赶走的清军委派的县令浦嶂为虎作伥,领着李成栋军士直杀入城里,把还在睡梦中的居民杀个精光,积尸成丘,然后放火焚尸。
  这个浦嶂不仅把昔日几个朋友娄复文等人整家杀尽,还向李成栋进言:“若不剿绝,必留后患!”清军杀得兴起,嘉定又惨遭“二屠”。
  二十多天后,原来南明的一个名叫吴之番的将军率余部猛攻嘉定城,周边民众也纷纷响应,竟在忽然之间杀得城内清兵大溃出逃。
  不久,李成栋整军反扑。吴之番所率兵民大多未经过作战训练,很快溃不成军,吴将军自己提枪赴阵而死。
  李成栋军第三次攻城,不仅把吴将军手下数百士兵砍杀殆尽,顺带屠杀了近二万刚刚到嘉定避乱的民众,血流成渠,是为“嘉定三屠”。
  经过如此惨酷的“三屠”,江南大部分地区远近始剃发,自称大清顺民。
  在血海肉山的杀戮淫威下,反抗的烈焰终于渐趋熄灭。李成栋因为这些“赫赫”功劳,被清廷提拔为江南巡抚。不久,清廷把他调往东南,派他去平灭南明的另一个皇帝隆武帝。
  在嘉定一带杀人的是前明降将李成栋,而在江阴一带杀人的,是前明另外一个降将刘良佐。
  这两个前明降将,在江南犯下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剃发令下,血流成河,江南人民,以百万头颅的代价,终于认清了清朝统治者的凶残面目。至此,他们对于“大清”的幻想,告于终结。
  所以,当时在江南的一个外国传教士就感慨:“辫发胡服之新制,大招汉人之反感,彼等对于满洲政府,群起反抗。汉人以为,受此强制,辫发胡服,较诸处于任何异族之徼号为耻辱。先前为保头颅而柔顺如羊之汉人,今因为保其发服而奋起如虎。如当时江南诸王(指南明诸王)能一致奋起不生内讧,则满人能否统一中国,尚属疑问。”
  强迫剃发之举,不仅仅戕杀了无数人命,其实,从清王朝本身来讲,也严重阻碍了它在中国的统一进程。
  以李自成余部为例。自李自成通山被杀,其属下数十万人,一时间群龙无首。马进忠、王允成、牛万才等人皆在岳州等地向清朝英亲王阿济格表示归降;刘体纯、田见秀等人向清将佟养和归降,安置荆州;李锦、高一功等人向武昌清军投札,表示在湖南归顺;郝摇旗等人也写降表,皆有归降之意。而且,根据清朝档案,这些农民军头领的降表书札,一应俱全,绝非空穴来风,且当时他们决非“诈降”。因为,农民军与明军二虎相斗,两败俱伤,当时的胜利者,惟有清军一方,向他们降附,大势当然之举。但是,所有这些农民军军将,皆要求以“不剃头”为条件。
  清廷“剃头诏”下,各地的府衙奉命死催,各部农民军残部终于为保汉族冠发,纷纷而起,转投明臣何腾胶和堵胤锡。因为留发复叛,几十万大军,登时与清廷为敌怨。
  日后,金声桓、李成栋、吴三桂反清复叛,也都是以“留头发、复衣冠”为号召,致使无数中华赤子为恢复大明衣冠而群起响应。
  顺治十一年(1654年),清廷与郑成功谈判。本来因父亲被羁押,郑成功已在福建安平会见清使,大有讲和示好之意,并欲接受清朝“海澄公”之封。但是,恰恰因为清使要郑成功先剃发而开读诏书,致使双方丧失回旋余地,谈判终告破裂(江日升《台湾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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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23   留发复衣罪当死——陈名夏案始末
  顺治十一年(1654年),清朝的内翰林秘书院大学士陈名夏,因“南党案”被诛。而其挨杀最大的原因,正是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只要留了头发,恢复明朝衣冠,天下就太平了!”
  不少浅薄学者以为陈名夏心怀故国大明朝。非也,此人乃不折不扣地忠于清朝。正是由于清廷中各派汉臣的相互倾轧,最终才使他被清朝主子以弓弦绞死。
  陈名夏之死,当时有些汉人学者暗中深加同情,以为他“衣冠复明”的主张非常正确。也有人认为他是忠臣见忌被杀。
  其实两者都不是,陈名夏被杀,完全是他自己说错话,被清廷之中同为汉人的政敌大臣抓住把柄,急往清廷主子处告讦。猜忌之下,他不死,也难。
  陈名夏乃江苏溧阳人,在崇祯朝当过兵科都给事中。李自成入京后,他投降过,后来趁乱跑回南京。见阮大铖、马士英等人要追究“顺案”(即追究向李闯投降的明朝官员)的罪责,陈名夏见势不妙,复跑回北方,向清朝归顺。
  由于站队及时,陈名夏一直受多尔衮重用,在清廷一直是步步高升。顺治五年,他已经做到吏部尚书。顺治八年,为内翰林统文院大学士,晋省保兼太子太保,堂堂当朝正一品。但到了顺治十一年,他就获罪被杀。
  据实而言,投降清朝的汉人,特别是在北京被动归顺的汉官,除孙之獬、冯铨、李若琳这几个特别寡廉鲜耻的人以外,大多数人对满人特别跋扈的现象非常反感。
  “首崇满洲”是清朝国策,这些汉官不敢明白直说,只是不停上谏,希望清廷决策层真正满汉一同看待。他们表示,只有这样做,清帝才能是中国共主的样子,才能长治久安。
  清初的满洲贵族作为占领者的优越感极强,连他们的仆人都敢在街上任意拦住汉人高官的轿子大声笑骂,无礼争道,歧视汉人。而且,北京城内上好地段,皆为满人所占,尽逐汉人于南城。当时,北京城内只要有汉人身上出麻疹或患皮肤病,必死无疑,会全家被强迫安置于荒山野岭,任其冻饿而死。因为,满人最怕“出痘”(天花),稍稍被疑有“痘”,全家倒霉,有时牵扯得四邻汉人性命不保。
  作为江南汉人,陈名夏本人有着天然的文化优越感。这种态度,不仅致使满人不满,连北方籍的汉人也对他心有怨气。顺治八年,汉官张煊弹劾他“结党营私”,推升南人陈之遴;奏劾他“谄事睿亲王(多尔衮)”。由于此事牵涉到当时还在台上的满人吏部尚书谭泰,顺治帝还未坐稳帝位,为了怕牵制波及,就下令处死张煊,罪名是“心怀妒忌,诬蔑大臣。”
  没过多久,由于清算多尔衮运动的兴起,谭泰是多尔衮铁杆亲信,被多尔衮的政敌济尔哈朗告发,很快被处死抄家。济尔哈朗与皇太极平辈,二人为堂兄弟。皇太极死后,本来是他与多尔衮同辅六岁的顺治帝,却很快被排挤出清廷政治中心。所以,多尔衮一死,他势必要对此进行报复。
  谭泰被杀后,陈名夏“结党”之案重新由济尔哈朗审问。慑于高压,陈大学士只能哭诉自己“投诚”之功,实际上承认了自己的“罪名”。由于他在与多尔衮共事时还是“公心”居多,亲政的顺治帝没有深究,只是把他罚为闲散官而已。过了一年多,他被重新起用,复为秘书院大学士,并充任《太宗实录》总裁官,兼吏部尚书。再过一年多,由于宁完我等人的奏劾,陈名夏被罢官。
  顺治帝这个人,当今的人们受小说、电视剧影响,总以为他是那个为美女董小宛殉情的多情帝君。真实的历史上,甭看这个人二十四岁就“崩”了,但确实是一个沉猜阴险之主。他心中痛恨多尔衮跋扈,但对多尔衮时期实行的剃发易服等政策,却从心中大感赞同。因为,剃发易服这些作为,完全符合满洲统治权贵的利益。顺治帝十分警惕满人“沿习汉俗”的苗头,生恐汉化会造成满洲民族性的消解。
  宁完我是个汉人,年轻时是明朝东北地区的举子,很早就投靠满人,在贝勒萨哈廉家为奴,曾为当时的后金政权极尽犬马之劳。由于嗜赌,他被皇太极一废十年。多尔衮时代,才重新起用他编译史书。由于会察言观色,他慢慢当上了国史院大学士。
  宁完我受多尔衮所信用,但他转向却很快,所以多尔衮死后被清算,他未受大的连累。
  清廷之中,宁完我这个早降汉人,对陈名夏这个新进汉人一直心怀妒忌。于是,他便与从前的前明阉党冯铨等人联手,不停在顺治帝面前攻击陈名夏。
  由于陈名夏选人荐官时多用“南人”,双方结下的梁子步步加深。
  冯铨就对顺治帝讲:“南人优于文而行不符,北人短于文而行可嘉。”意思是说南人笔杆子厉害但品性不行,北方人质朴拙讷却行品端厚。此后,顺治帝对陈名夏疑虑加重。
  凡事即有一个爆发点。“任珍议罪”,就是陈名夏倒大霉的开端。
  任珍乃明朝降将,为西安镇总兵,他因擅杀家人被革职。居家无聊,任珍大发怨言,被家仆告发。清廷刑部逮捕后,审讯“为实”,论罪斩首抄家。
  案件最后复议时,陈名夏、陈之遴等人认为处死任珍没有实据,但又不敢直言他无罪,就主张“勒令自尽”,想给这个汉将留个全尸。
  顺治帝大怒,怒斥陈名夏等人的疏议是敷衍欺蒙,削官罚俸,并派宁完我拟旨,痛斥陈名夏“纳交结党”。
  千载良机要抓住。宁完我落井下石,立刻趁顺治盛怒之时,告发了如下事情:
  一日,陈名夏与宁完我二人在朝中议事,言及当时南明永历政权在广西、四川、湖南等地攻势大盛、清军节节败退的时局,陈名夏说:“如要天下太平,只依我两件事就可——一是留起头发,二是恢复明朝衣冠,天下就可太平!”
  对陈名夏的这句话,宁完我添油加醋对顺治帝说:“陈名夏居心叵测,痛恨我大清剃发之举,鄙陋我大清衣冠,蛊惑人心,号召南党,私通东林,实是布局行私,藏祸倡乱!他之所倡留发变服,实是变清为明,弱化我大清!”
  为了加深顺治帝的恶感,宁完我列举了陈名夏种种“罪行”,包括陈氏父子在江南私占公产,横行不法,甚至敢“鞭打满洲”,让满人“破面流血”等。
  最终,宁完我给陈名夏的案子定性:“怀奸结党,阴谋潜移,祸关宗社”,也就是说,他想“谋反”。
  顺治帝自然不能饶过,立命三院、九卿会审。墙倒众人推,群臣共责严审。陈名夏此次嘴很严,对别的指斥概不承认,只承认自己讲过“留发复衣冠”——恰恰是这一条,正能要他性命。
  经大臣会审推定,陈名夏论斩。顺治帝特旨开恩,改成绞刑。
  痛恨陈名夏多年的满洲贵族与宁完我、冯铨等汉官齐集宣武门内的灵官庙,一面喝茶,一边欣赏着卫士们用弓弦把陈名夏慢慢勒死。
  至于陈名夏之子,父死之后,被遣送东北苦寒之地劳改。
  从此以后,清廷再无人敢有“留头发,复衣冠”之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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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24   四海狼烟美少年——壮烈殉国的夏完淳
  明之将亡,不得不亡。世风浇薄,道德沦丧。上层士大夫们寡廉鲜耻,朝中文人爱钱,武人怕死,风尚相袭,华靡承蹈,以至于亡。帝国大厦倾覆之际,“潇洒西园出声妓,豪华金谷集文人”,虽然清军铁骑的蹄声以及势如燎原火的农民军喊杀声渐行渐近,明王朝的“中坚”们仍怡然观望,文恬武嬉,不少人已经暗中与“虏”和“贼”暗中通款,随时随地准备献城投附,准备好做异族或“新朝”的臣妾。朝代的更迭,于这些人来讲,不仅仅不是身家性命与国家民族创伤的剧烈阵痛,反而是他们益加飞黄腾达的最佳契机。世态炎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忠奸泯渝,就是在这样一个大伪季世,中华英豪勃勃不屈的精神,仍旧在不息地脉动。而秦良玉、夏完淳,正是这种精神承继者的典范,一妇人,一孺子,舍身忘家,殒宗赴国,其大义凛然与坚定不屈的事迹,数百载之后思之,仍旧能使人拍案叫奇,目眦皆裂。
  明靖交迭之际,壮烈殉国牺牲的仁人志士和儒生士大夫数以十万计,但许多人均湮灭于历史的烟尘之中。时至今日,国人百分之九十五的人知道雍正、康熙、乾隆、多尔衮以及“刘罗锅”、纪晓岚等清朝帝王及其臣仆,绝对不会有超过百分之五的人知道夏完淳——这位明末殉国的翩翩美少年。他牺牲时年仅17岁(虚岁),是集文才、人才、志气于一身,千年才可一见的卓然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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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25   香兰秀竹生雅庭——夏完淳的生父与尊师
  清朝文人所修的《明史》,并无夏完淳传。其父夏允彝附于《陈子龙传》后,传中在交待了夏允彝自杀后,只有这样二十三个字交待了夏允彝之兄夏之旭以及夏完淳的结局:“(夏)允彝死后二年,子(夏)完淳、兄(夏)之旭并以陈子龙狱词连及,亦死。”这些文人,吝于笔墨描述抗清英雄,竟把《明史稿》中本来已经描述得非常简略只有一百多字介绍夏完淳性格、才能的字眼尽数削除。
  言及夏完淳,一定要先讲他的父亲夏允彝与他的老师陈子龙。
  夏允彝,字彝仲,松江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崇祯十年进士出身。崇祯初年,大名士张溥在吴江把南北许多知名文社的负责人召集起来,其中包括江南应社、苏州羽明社、浙西闻社、江西则社、中州端社等,结成新的“复社”。与“东林党”相比,复社并不是一个卓然标格的政党类型,它强调的是“以学救时,以学卫教”,而东林党人在末期鱼龙混杂,不少人“急功名、多议论、恶逆耳、收附会”,严重违背了孔子有关君子“群而不党”的圣训。后来,复社因其精神领袖张溥的去世而渐趋衰落。夏允彝自开炉灶,成立了新的师生相传的“几社”,诗文酬和,社友们互相以文章道德激励。
  夏允彝的仕途很短暂,“真官”只作过福建长乐县令,时间约五年左右。在官期间,他治绩优秀,成为当年由吏部点名表扬的全国政绩突出的七位“优秀”知县之一,并受崇祯皇帝亲自接见。可惜,由于母亲病逝,他只能丁母忧回老家守丧。
  崇祯十七年(1644年),明朝灭亡,夏允彝急忙拜谒史可法,商议恢复大计,由于南明弘光政权的迅速崩溃,夏允彝才不获展,在林野乡间仍旧想有所作为。当时清朝在江南的统治还不稳固,义师纷起,明朝残余军事力量散落其间。于是,夏允彝暗中写信给自己从前的学生、明朝江南副总兵吴志葵,商量准备合兵攻取苏州,然后收复杭州,再进兵南京,以图保有明朝江南半壁河山。也就是在那时,年仅十五岁的夏完淳匆匆完婚后,马上和父亲一道加入戎旅军中。可惜,吴志葵无长远谋略,军将多懈怠贰心,苏州城不仅未被攻下,这些残明的乌合之众,也大败四溃。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夏允彝反而变得愈加平静,他决定要自杀殉国。乡人劝他可以趁乱渡海去他曾任地方官的福建,招纳兵马,再图恢复。夏允彝考虑再三,没有同意,怕举事再败以至于蒙羞万世。松江清军主将早闻夏允彝大名,表示只要他出山,一定给大官作。清将还表示,即使夏先生不愿新朝为官,出来见一面也行。夏允彝以“贞妇”自比,明白无误表达了自己不事二朝的决心。
  他给好友陈子龙等人写信交待后事,然后平静与家人言别,并特意把未完成的文集《幸存录》交予独子夏完淳手中,叮嘱他毁家饷军,精忠报国,代父完成恢复明朝的志愿。然后,夏学士投松江塘自杀。《明史》上讲他“自投深渊以死”,实乃误记。夏允彝自杀时,其兄、子、妻妾家人,皆肃穆哀恸地立于水滨观视。松塘水浅,只达夏允彝腰身以上,这位大才子生生埋头于水中,呛肺而死,他背部的衣衫都未沾湿,生殉了他的大明朝。
  彼情彼景,身为儿子的夏完淳肝胆欲裂,目睹父亲刚烈死状,他也更加坚定了必死报国之心。
  至于陈子龙,他与夏允彝乃同年进士,也是当时鼎鼎大名的文学家。本来,陈子龙想与夏允彝同死,但夏允彝以母妻托付于他,他本人又有九十老祖母需要赡养,故而忍死待变,割发为僧隐于乡间。明宗室鲁王监国时,陈子龙暗中接受鲁王的任命,与夏完淳一起策动清朝的松江提督吴胜兆反清。然而天不祚明,兵变失败,不仅吴胜兆被杀,陈子龙本人也被逮捕。在押解至南京的途中,陈子龙终于作出了与其挚友夏允彝一样的人生选择:跳水自杀殉国。
  生父尊师,这两位忠烈楷模,在少年夏完淳泪水模糊的目光中,逐渐幻化为千古仁人志士的终极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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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26   黄花白草英雄路——夏完淳不屈殉节
  夏完淳,字存古,号小隐。是夏允彝的妾生子,也是他惟一的儿子。这位英雄天分极高,小时就是个神童,五岁即熟谙儒家典籍,七岁能文,八岁能诗,九岁即印刻文集《代乳集》行世。
  观夏完淳十三岁之前的作品,柔媚秀丽,清婉韵致,仍不脱晚明文人流俗:
  秋色到空闰,夜扫梧桐叶。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
  十二玉阑干,风动灯明灭。立尽黄昏泪儿行,一片鸦啼月。
  (《卜算子·断肠》)
  几阵杜鹃啼,却在那,杏花深处。小禽儿,唤得人归去,唤不得愁归去。
  离别又春深,最恨也,多情飞絮。恨柳丝,系得离愁信,系不得离人住。
  (《寻芳草·别恨》)
  明朝灭亡后,亲历戎旅,又目睹父亲的自杀殉国,悲恸欲绝的夏完淳上书当时在绍兴的鲁王政权,要求予父亲以赠谥。鲁王爱惜夏完淳如此年轻又如此对大明忠心,立授他“中书舍人”一职,赠夏允彝“右春坊右中允”,谥“文忠”。这一切,均极大鼓舞了身在江南的夏完淳抗清复明的勃勃斗志。
  不久,听闻太湖一带活跃着吴易领导的“白头军”(这支队伍的兵士皆以白布缠头作标志,以此为明朝“戴孝”),夏完淳喜出望外,连忙与老师陈子龙一起携家中所有金银奔赴军中,并充任吴易的参军。
  吴易,字日生,进士出身,吴江人,曾为复社的活跃分子,能诗善文,又喜读兵。北京陷于李自成的时候,他正作为候补官员在京内,幸亏有大德知一禅师相助,吴易有幸从东便门逃出。后来,由史可法推荐,吴易在福王政权中有了一个“职方主事”(类似军政委)的官职。他离开扬州外出筹集粮饷时,扬州陷于清军之手。清军又很快占领了吴易的老家吴江。县丞朱国佐降清,并斩杀了痛骂他卖国的学生吴鉴。吴易闻之大怒,率数人突入县衙,活捉朱国佐,在吴鉴灵前杀掉了这个败类后,宣布反清。兴兵之初,吴易的“白头军”发展迅速,不少昔日当地的水贼头目如“赤脚张三”等人纷纷入伙,在民族矛盾上升到社会最主要矛盾的关头,这些人由“贼”而变成“官军”,在辽阔的太湖水面上给予清军沉重打击。“白头军”最漂亮的一仗是“分湖大捷”,杀敌三千多,斩清中下级军官二十多名,获战船五百余艘。当然,这种暂时的胜利,主要原因也在于当时清军没有有效组织起过硬的水军,水战外行,故而使得“白头军”大逞神威。
  胜讯传出,南明的隆武政权和鲁王朝廷均派人携带“诏书”而来,对吴易加官晋爵,视为中兴大将。飘飘然之余,吴易与“白头军”将领们开始轻敌。许多水贼出身的将卒本性毕露,四处剽掠。清军方面,却加紧准备。海盐一战,“白头军”大败,夏完淳也因军败与吴易等人走散。至于陈子龙,他在海盐之战前已经看出吴易手下乌合之众难成大事,便以筹饷为名离开了“白头军”,想另行发展。
  吴易军败后,其父、其妻、其女均投湖自杀,以免被清军俘虏受辱。吴易本人逃入湖中,仍旧坚持抗清斗争。
  1646年夏,吴易听人风传清朝任命的嘉善知县刘肃之想“反正”,便派人与之联络。孰料,这刘知县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降清,他之所以散布自己想“反正”,无非是想诱执吴易。见吴易自己送上门,刘肃之立刻派人持信来复,邀请吴易来县衙赴宴。吴易不疑有诈,只带随从数人来会。“鸿门宴”入易出难,刘肃之早就通知大批清兵埋伏,待吴易一入门,立即逮捕了这位“白头军”领袖,很快送往杭州处死。
  吴易为人虽属轻率无远略之人,但大节不亏,慷慨归刑,并作《绝命辞》:
  落魄少年场,说霸论王,金鞭玉辔拂垂杨。剑客屠沽连骑去,唤取红妆。
  歌笑酒炉旁,筑击高阳,弯弓醉里射天狼。瞥眼神州何处在,半枕黄粱。
  成败论英雄,史笔朦胧,与吴霸越事匆匆。尽墨凌烟能几个,人虎人龙。
  双弓酒杯中,身世萍逢,半窗斜月透西风。梦里邯郸还说梦,蓦地晨钟。
  夏完淳闻讯,立即白服以往,在吴江为吴易起衣冠冢,与文人同道哭吊,赋《吴江野哭》、《鱼服》二首诗歌,祭奠吴易,表达了复仇雪恨的决心:
  江南三月莺花娇,东风系缆垂虹桥。美人意气埋尘雾,门前枯柳风萧萧。
  有客扁舟泪成血,三千珠履音尘绝。晓气平连震泽云,春风吹落吴江月。
  平陵一曲声杳然,灵旗惨淡归荒烟。茫茫沧海填精卫,寂寂空山哭杜鹃。
  梦中细语曾闻得,苍黄不辨公颜色。江上非无吊屈人,座中犹是悲田客。
  感激当年授命时,哭公清夜畏人知。空闻蔡琰犹堪赎,便作侯芭不敢辞。
  相将洒泪衔黄土,筑公虚冢青松路。年年同祭伍胥祠,人人不上要离墓。(《吴江野哭》)
  投笔新从定远侯,登坛誓饮月氏头。莲花剑淬胡霜重,柳叶衣轻汉月秋。
  励志鸡鸣思击楫,惊心鱼服愧同舟。一身湖海茫茫恨,缟素秦庭矢报仇。(《鱼服》)
  1647年早春时分,得悉清朝任命的苏松提督吴胜兆要反正的消息,少年夏完淳马上萌发了巨大的恢复希望,急忙为吴胜兆与浙东义师牵线搭桥,积极准备待事发时本人亲自参加战斗,做决死之战。吴胜兆(这名字就不好,“无胜兆”也)谋泄,其手下将领抢先一步把他的计划上告清廷。吴胜兆一卒未出,身已成擒。而浙东方面,屋漏偏遭连夜雨,义师水军刚离岸,飓风忽至,大部分人被淹呛而死,溃不成军。清廷对吴胜兆一案十分重视,四处抓人,陈子龙等人首先遭到逮捕。押送途中,陈子龙投水殉国。
  夏完淳喉中咸泪和血吞。由于他本人也在清政府通缉名单中,便一度曾匿藏于其岳父钱旃在嘉善的家中。1647年夏,他决定渡海加入鲁王政权军队。夏完淳至孝之人,临行前,他回乡间老家探望嫡母和生母,准备与二老告别之后再出发。清廷眼线多多,夏完淳甫一回家,即为人侦知。清廷人马俱至,逮捕了这位少年英雄。由于他是朝廷重犯,被立刻押赴南京受讯。
  在南京受押的八十天,是少年英雄夏完淳人生旅途的最后八十天。其间,他不仅智斗明朝降臣洪承畴,巧妙羞辱了这名清廷鹰犬,并且自激自盛,赋诗写词多篇,表达了他“今生已矣来世为期”的冲天豪情和“家国之仇未报”的遗恨。
  被羁之初,夏完淳作《采桑子》一词,从内心深处抒发了他的亡国之愁:
  片风丝雨笼烟絮,玉点香球。玉点香球,今日东风不满楼。
  暗将亡国伤心事,诉与东流。诉与东流,万里长江一带愁。
  清廷主持江南一带招抚的第一把手乃洪承畴。他听说夏完淳与其岳父钱旃被抓,很是得意,便想亲自劝降这翁婿二人,此举不仅能为清朝主子招纳“人才”,又能给自己脸上贴“慈德”金粉。
  南京旧朝堂上,洪承畴高坐,喝问下面被提审的夏完淳:“汝童子有何大见识,岂能称兵犯逆。想必是被人蒙骗,误入军中。如归顺大清,当不失美官。”
  夏完淳不为所动,反问洪承畴:“尔何人也?”
  旁边虎狼衙役叱喝:“此乃洪大人!”又有狱吏在其旁低声告之:“此乃洪亨九(洪承畴)先生。”
  夏完淳佯作不知,厉声抗喝:“哼,堂上定是伪类假冒。本朝洪亨九先生,皇明人杰,他在嵩山、杏山与北虏(清军)勇战,血溅章渠,先皇帝(崇祯帝)闻之震悼,亲自作诗褒念。我正是仰慕洪亨九先生的忠烈,才欲杀身殉国,以效仿先烈英举。”
  狱吏们此时很窘迫。洪承畴在上座面如土灰。上来一人,厉声叱喝夏完淳:“上面审你的,正是洪经略!”
  夏完淳朗声一笑:“不要骗我!洪亨九先生死于大明国事已久,天子曾临祠亲祭,泪洒龙颜,群臣呜咽。汝等何样逆贼丑类,敢托忠烈先生大名,穿虏服虏帽冒充堂堂洪先生,真狗贼耳!”
  洪承畴汗下如雨,嘴唇哆嗦,小英雄字字戳到他灵魂痛处,使得这个变节之人如万箭攒心般难堪、难受。食禄数代之大明重臣,反而不如江南一身世卑微的十六岁少年,真让人愧死!(类似故事也发生在同吴易一起被抓的“白头军”领导人孙兆奎身上,他被押南京后,也是洪承畴主审。孙兆奎轻蔑地笑问堂上洪大人:“我们大明朝也有一个牺牲的先烈叫洪承畴,您不会与那位大人同名吧?”狠狠羞辱了洪承畴。)
  忽然,一旁因久受严刑而勉强支撑的夏完淳岳父钱旃力竭跌倒,伏地不起。夏完淳见状,忙上前扶起岳丈,厉声激励道:“大人您当初与陈子龙先生及我完淳三人同时歃血为盟,决心在江南举义抗敌。今天我二人能一同身死,可以慷慨在地下与陈子龙先生相会,真是奇大丈夫平生之豪事,何必如此气沮!”听女婿如此说,钱先生咬牙挺起,忍耐奇痛。
  洪承畴默然久之,只得挥挥手,今士卒把二人押回牢狱。然后,上报清廷,拟判处夏、钱二人死刑。
  上述种种历史的细节,不见于清朝御用文人“官修”的史书。而是出于被乾隆帝“御封”为“贰臣”的明末大才子屈大均著作《皇明四朝成仁录》中。这位苟全性命于乱世的投机文人,自身道德深玷大污,但他内心中对全忠全义的英雄,也不由自主流露出热切的渴慕和深刻的崇敬。
  深知自己来日无多,夏完淳在狱中写下了他那篇流传千古的《狱中上母书》,派人转送老家的嫡母盛氏与生母陆氏:
  不孝完淳,今日死矣!以身殉父,不得以身报母矣!
  痛自严君见背,两易春秋(严君:对父亲的敬称。见背:去世)。冤酷日深,艰辛历尽。本图复见天日,以报大仇,恤死荣生,告成黄土。奈天不佑我,钟虐明朝,一旅才兴,便成齑粉。去年之举(指自己于前一年入吴易军抗清。他兵败后,只身流亡,历尽艰危),淳已自分必死,谁知不死,死于今日也!斤斤延此二年之命,菽水之养(指对父母的供养。《札记·檀弓下》:“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无一日焉。致慈君托迹于空门,生母寄生于别姓,一门漂泊,生不得相依,死不得相问。淳今日又溘然先从九京(九泉),不孝之罪,上通于天。呜呼!双慈在堂,下有妹女,门祚衰薄,终鲜兄弟(意思说家门衰落,福泽浅薄,又无同胞兄弟)。淳一死不足惜,哀哀八口,何以为生?虽然,已矣!淳之身,父之所遗;淳之身,君之所用。为父为君,死亦何负于双慈?但慈君推干就湿(推干就湿:是指母亲把干燥处让给幼儿,自己睡在幼儿便溺后的湿处。形容为人母者养育子女的辛劳。语出《孝经援神契》:“母之于子也,鞠养殷勤,推燥居湿,绝少分甘。”),教礼习诗,十五年如一日;嫡母慈惠,千古所难。大恩未酬,令人痛绝。   
  ……呜呼!大造茫茫,总归无后。(倘若)有一日中兴再造,则庙食千秋(享受庙祭),岂止麦饭豚蹄(指祭祀一般死者的食品。)不为馁鬼而已哉!……兵戈天地,淳死后,乱且未有定期。双慈善保玉体,无以淳为念。二十年后,淳且与先文忠为北塞之举矣(出师北伐,驱逐满清。这句话意思是讲自己死后再度转世为人,仍要与其父在北方起兵反清。)
  ……语无伦次,将死言善(语出《论语·泰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言善,指说话真诚不欺。)。痛哉,痛哉!
  人生孰无死,贵得死所耳。父得为忠臣,子得为孝子,含笑归太虚,了我分内事。大道本无生,视身若敝屣。但为气所激,缘悟天人理。噩梦十七年,报仇在来世。神游天地间,可以无愧矣!
  1647年,九月秋决,夏完淳等三十多名抗清义士在南京西市慷慨就义。手提鬼头大刀、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面对昂然站立的这位面容白皙、姣好的十六岁美少年,他那杀砍掉无数人头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发颤发抖,最终只能闭眼咬牙才敢砍下那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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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27   面对英烈惭煞人——审讯夏完淳的洪承畴
  府署之内,洪承畴呆坐太师椅上,眼望无尽的虚空,叹息自己的一生,悔愧难当,深知自己再也无法对过去的历史做出选择。
  遥想松锦战役时的洪承畴,虽然遭遇大败,仍旧率数千明军死守松山孤城,孤注一掷,誓死以待明朝援军。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明军忍受着饥困折磨,缺衣少药,洪承畴率曹变蛟、丘民仰等将领,坚拒清军诱降,坚守长达半年之久。
  由于外无援军,城内日久粮尽,出现人人相食的现象。叛将夏成德终于经受不住富贵诱惑,在崇祯十五年(1642年)二月十八日深夜开门投降,清军一拥而入,攻陷松山。
  清军此次收获很大,不仅活捉了洪承畴,还活捉了祖大寿(当时在锦州守城)的三个弟弟和巡抚丘民仰、总兵曹变蛟、王廷臣等高级官将。
  当时,清军强迫众人剃头投降,包括洪承畴在内,诸人誓死不降,表示说:
  “我等乃堂堂大明天朝大臣,赶紧杀掉我们!如不然,我们自己也会自杀殉国。”
  三月四日,皇太极下令把洪承畴、祖大乐(祖大寿之弟,清朝故意纵放祖大寿另外两个弟弟回锦州)几个人押送盛京。对明朝巡抚丘民仰以及总兵曹变蛟和王廷民,下令就地处决。这三位英雄忠心凛凛,含笑临刑,为大明朝挥洒了最后一滴鲜血。
  三月下旬,洪承畴被押至盛京后,仍旧挺颈临刃,拒不降清。为求速死,他蓬头跣足,日夜在牢中大骂不止。其间,他还曾绝食七天,最后熬不过饥渴,重新进食。
  一般史书上都讲,1642年二月十八日松山被陷洪承畴被擒时就降清,其实是弄错了日期。一直到四月十六日,直到在锦州投降的明将祖大寿等人齐集沈阳时,洪承畴仍旧没有向清朝投降。
  不知为什么,洪承畴被关押到五月四日后,却忽然主动表示投降。皇太极闻言极喜,生怕洪承畴夜间反悔,立刻派宫中剃头师为这位明朝督帅剃头。这样一来,洪承畴从“内容”到“形式”,真正归降清朝。
  五月初五日,皇太极在沈阳皇宫内举行了隆重的受降仪式。洪承畴、祖大寿兄弟等人,在庭院行三拜九叩之礼,向皇太极行礼。
  祖大寿等人早已清发清服,洪承畴刚刚剃头还不习惯,他戴顶清朝的毡笠,身穿明朝衣服,看上去不伦不类。
  皇太极见此,赶忙命令左右为这位明朝的著名文臣赶制清朝官服。
  仪式结束后,皇太极“亲切”接见了这些明朝降臣降将。按从前在明朝的官职尊卑,洪承畴坐于东边侧席之首。
  当时,皇太极爱妃刚死不久,心情不是很好,只是问了洪承畴“年纪多大”、“日本人与南朝是否有往来”等闲事,茶罢而出。也就是说,由于洪承畴等人毕竟是大败后被迫降附,皇太极对他们的态度不是非常积极,只是想利用他们的降附扩大影响,镇服余人。接见后,皇太极严派军兵看管这些新降臣,实际上形同软禁。
  有关洪承畴降清,有不少“版本”,最流行的,一是范文程劝降,二是皇太极亲自劝降感化。
  所谓范文程劝降,讲他偷窥洪承畴时,见这位明朝督师一人在狱中抖掸身上灰尘,便向皇太极进言说:“洪承畴必不能死,一衣尚惜,况其命乎!”但是,此说无据,也不知《清史稿》从哪淘来这样的“资料”。
  所谓“皇太极感化劝降”,这条资料来源自满洲贵族昭琏的笔记《啸亭杂录》中的《用洪文襄》一条,原文活灵活现,描写得头头是道:
  (洪承畴)誓死不屈,日夜蓬头跣足,骂詈不休。文皇(皇太极)命诸文臣劝勉,洪(承畴)不答一语。上乃亲至洪(承畴被押之)馆,解貂裘与之服,徐曰:“先生得无冷乎?”洪(承畴)茫然视上久之,叹曰:“真命世之主也!”因叩头请降。上大悦,即日赏赉无算,陈百戏以作贺。诸将皆不悦,曰:“洪承畴一羁囚,上待之何重也!”上曰:“吾侪所以栉风雨者,究欲何为?”众曰:“欲得中原耳!”上笑曰:“譬诸行者,君等皆瞽目(瞎子),今获一引路者,吾安得不乐也!”众乃服。
  正因为写这一笔记的作者乃“铁帽子王”礼亲王昭琏,所以大家皆信以为真。其实,仔细忖度,这位礼亲王乃乾隆时代人,一个文学爱好者,他笔记所记,非亲历实事,小说家言而已。
  首先,由于1641年秋天皇太极宠妃宸妃刚刚病死,这位多情皇帝哀不自胜,饮食不思,从个大胖子变成半瘦子,在国内严禁饮酒作乐等一切“娱乐活动”,所以,他不可能有那么好心情去亲自入囚狱见洪承畴,更不可能在洪承畴投降后大陈百戏来作乐庆祝。
  据《清太宗实录》记载,由于皇太极见洪承畴等之后没有“赐宴”,他还特意派人向对方解释说:“不赐宴于尔等,非为慢待,乃因宸妃之丧未过期也。”
  其实,皇太极对于洪承畴如此高规格的文臣投降,内心中不是很爽。从前,明朝太仆寺少卿张春被关押多年,仍旧至死不降。所以,对待刚刚关押数月即降的洪承畴,皇太极不得不叹:“昔日我阵前擒获张春,亦曾恩养,终不为朕效力,一无所成而死,尔慎之,莫效张春!”其实,言外之意,是叹息张春的不屈与洪承畴的降附。
  同为文人,一个软弱无骨,一个始终凛然不屈,洪承畴与张春,分别构成了明朝大臣的耻辱柱和纪念碑。
  明廷方面,接到洪承畴被擒消息后,焦急万分。宁远的明朝守将吴三桂数次发塘报入京,均称洪承畴“誓死不屈,只求速死”,但也确实证明他还没有死。
  崇祯帝从本能上感觉,认定洪承畴如此一个知书达理又受恩甚重的文臣,一定会壮烈殉国,所以他马上下旨要吴三桂确察消息,准备大张旗鼓对“死难”的洪承畴加以旌表,以励士气。
  真正劝皇太极争取洪承畴这样人物投降的,不是范文程,而是在清军中服务很久的降臣张存仁,他对皇太极讲:“洪承畴等明朝文官为我们效力,则崇祯帝必视文臣如草芥,此后文臣必不敢贸然出外督帅当负重任;武职如祖大寿辈为我们所用,崇祯帝必视武臣为草芥,日后明朝武将也不愿为明朝效力!”而且,他进一步对皇太极解释说:“只要明朝大臣向我们归降,明廷必根据法律杀其一家。我国留其一身,明朝杀其一家,则降臣归志更坚!”借刀杀人之计,阴险至极,匪夷所思。
  洪承畴的家人陈应安受洪家所托,在六月初向明廷报告,说他家主人“义不受辱,骂贼不屈”,已经被清军碎剐处死,但此家仆并未随洪承畴去辽地,所以明廷仍不能确定洪承畴的生死。
  崇祯帝虽是沉猜多疑之君,但为激励臣节,鼓舞士气,不久就下诏为洪承畴、丘民仰、曹变蛟、王廷臣等人建立祠庙。为此,他亲临致祭,当坛痛哭,如此哀荣,洪承畴这位已经降清的文臣都“生享”了。
  至于所谓崇祯帝在亲祭时听到洪承畴仍旧活着就取消祭奠的说法,是日后的清朝乾隆帝为取笑洪承畴偷生怕死,故意派人在《通鉴辑览》中伪造的。皇帝为搞宣传造假,也只有乾隆这个附庸风雅之君有此闲情逸致。
  也就是说,迄至崇祯帝临死,他一直都认为洪承畴早已“壮烈殉国”了,是大明大大的忠臣。
  清人笔记《广阳杂记》(作者刘献庭)记载洪承畴入北京后,从福建接其老母来京。其母见此叛降逆子,挥杖大骂:“汝来迎我,将使我成为旗下老婢吗?我要打死你这恶人,为天下除害!”
  这种记载,文人小说耳,无非是宣泄忠奸大义罢了。真实情况是,顺治四年(1647年)洪老太太被洪承畴接到南京,母子欢聚。而后,老太太一身清朝贵妇装束,乘船回闽地享福,五年后才病死。
  真正看不起洪承畴的亲人,乃其三弟洪承畯,此人在其兄洪承畴府第近旁的庙宇牌匾上大题四字:“大无莲心”,讥讽其兄对明朝“大无良心”。
  所以,相比世受国恩、身居要职的洪承畴,十七岁美少年夏完淳之报国精忠,犹显伟大、壮烈。
  历史有时真是有些荒谬的意味。一百多年后,1775年,即乾隆四十年,总爱卖弄文采和进行历史“翻案”的乾隆帝下诏,承认明末抗清诸臣“茹苦相随,舍生取义”的辛劳,颁布《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对夏完淳、夏允彝、陈子龙以及一大批明朝的忠臣义士予以“一体旌谥”。由此,昔日清王朝的危险敌人,一变为全忠全孝的大节无亏之人,而洪承畴、祖大寿等曾“事两朝”的“元戎”们,统统进了《贰臣传》。
  自乾隆四十年起,夏完淳的生前诗文得以公开刊印、流传,《夏节愍全集》等书纷纷面世,其上千首诗、文、信函,均得以辑成发表。可笑又可叹的是,与夏完淳同时代的投附清朝的明末大文豪、大名士们,包括撰写夏完淳第一手资料的屈大均,都被乾隆帝加以痛诋和讥讽:“至于钱谦益之自诩清流,忝颜降附;及金堡、屈大均辈之幸生畏死,诡托缁流,均属丧心无耻。若辈果能死节,则今日亦当在予旌之列。乃既不能舍生,而犹假(借)语言文字以自图掩饰其偷生,是必当明斥其进退无据之非,以隐殛其冥漠不灵之魂!”
  清朝学者庄师洛所作之诗,最能为夏完淳这位少年英雄盖棺定论:
  天荒地老出奇人,报国能捐幼稚身。黄口文章惊老宿,绿衣韬略走谋臣。
  湖中介义悲猿鹤,海上输忠啳凤麟。至竟雨华埋骨地,方家弱弟可同伦。 
  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底,在诏令国史馆修编《明季贰臣传》时,这位老爷子已经明白无误地把对“我大清”有赫赫功勋的洪承畴、祖大寿、冯铨等一批人打入另册,其意在于“崇奖忠贞”,“风励臣节”:
  ……因思我朝开创之初,明末诸臣望风归附。如洪承略以经略表师,俘擒投顺;祖大寿以镇将惧祸,带城来投。及定鼎时,若冯铨、王铎、宋权、金之俊、党崇雅等,在明(朝)俱曾跻显铁,入本朝(清朝)仍忝为阁臣。至若天戈所指,解甲乞降,如左梦庚、田雄等,不可胜数。(当时)盖开创大一统之规模,自不得不加之录用,以靖人心,以明顺逆。今事后凭情而论,若而人者皆以胜国(明朝)臣僚,乃遭际时艰,不能为其主临危授命,辄复畏死幸生,忝颜降附,岂得复谓之完人!(他们)即或稍有片长足录,其瑕疵自不能掩。若既降复叛之李建泰、金声桓,及降附后潜肆诋毁之钱谦益辈,尤反侧佥邪,更不是比于人类矣。……朕思此等大节有亏之人,不能念其建有勋绩,谅于生前;亦不能因其尚有后人,原(宥)于既死。今为准情酌理,自应于国史内另立《贰臣传》一门,将诸臣仕明及仕本朝名事迹,据实直书,使不能纤微隐饰,即所谓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者……此实乃朕大中至正之心,为万世臣子植纲常!
  在痛诋“贰臣”们的同时,乾隆帝对于清朝开国之初那些与其祖先驰马援弓、浴血死战的明臣明将,如史可法、刘宗周、孙承宗、卢象升等人,大加赞诩,表扬这些人“遭际时艰,临危受命”,均可称为“一代完人”,即使对于稍后“负隅顽抗”的南明诸臣,包括夏允彝、夏完淳父子,乾隆帝也称他们是“忠于所事”,乃舍生取义的英雄。这些人,皆入《胜朝殉节诸臣录》,可谓是万世流芳。
  清初努尔哈赤、皇太极之属,他们对汉文化的吸收,更多来自《三国演义》、《水浒传》这样的话本子小说,所以对关云长这样义薄云天的人物极为崇敬。关羽成为“帝”(忠义神武关圣大帝),正是清朝顺治帝所封。同时,他们对于历史上的岳飞、文天祥等人也耳熟能详,礼敬有加。当然,清朝全力使用洪承畴一类降臣是当时大势所趋,这些鹰犬可以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内心深处,清朝皇帝和上层对这些人充满鄙夷和不屑,特别是对告以南明永历帝一朝虚实的孙可望,清朝当时虽给了他个“义王”的称号,但没过多久就在打猎途中把他当作猎物一箭射死,简直就是不把他当人看待。相反,对于数位在满洲兴起的阶段被俘不屈的明朝大臣,如巡按御史张铨、太仆寺少卿张春等人的大义凛然,清朝帝君们油然起敬,皇太极叹息道:“我从史传中得知文天祥事迹,以为是天降神人,今见张春,乃知文天祥确有其人啊!”。当然,皇太极也疑惑过,问汉人谋士范文程:“我见中原名将多矣,只要战败势劣,大多倒戈投降,而那些文臣儒士,却多不为所屈,杀身报国,此何原因?”范文程答:“文臣读圣贤书,忠孝名节,皆其平生所学,所以才危而忘身,一心赴国难,此乃国家养士之报。”皇太极深以为然,并开始督促诸王贝勒宗室子弟及旗主贵族子弟学习儒家典籍。代代相承,至于乾隆。所以,这位清帝所展现出的“先进”历史观,恰恰是汉文化陶冶所致。
  “苟利国家,生死以之!”堂堂中华,数千年礼义廉耻之邦,长久以来支撑我们伟大民族屹立不倒的真髓,正是无数仁人义士胸中那一股浩然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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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28   两个太阳照南明——隆武帝与鲁监国两朝为政
  受努尔哈赤的孙子博洛王子的直接指挥,李成栋成为清朝平灭南明隆武帝的先锋大将。鹰犬前驱,铁蹄沓沓,衣满服,骑骏马,率领满汉大军,驰骋在南中国的大地上。
  李成栋的这一个目标南明隆武帝朱聿键,原本是明朝宗室唐王,明太祖朱元璋九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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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29   脱却牢笼继帝位——隆武帝的坎坷身世
  隆武帝朱聿键的身世,说来十分坎坷。他的爷爷老唐王,憎嫌朱聿键之父(当时的唐王世子)嘴唇上长个大瘤子,对这个畸形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心里一直爱惜小妾生的儿子。于是,他暗中把朱聿键父子囚禁起来想活活饿死他们(当时朱聿键才12岁)。
  幸亏暗中有个小官张书堂帮忙送些糙米饭,在囚房中,朱聿键父子苟活了十六年。身处牢笼,志气不小,朱聿键埋头苦读,钻研儒学典籍,没有浪费大好光阴。
  朱聿键的父亲唐世子,眼看就要熬出头,却被急切想袭唐王王位的弟弟毒死。这位弟弟也够缺德,他知道哥哥很想把嘴上的大瘤子治好,就送来药,说喝下去可以消瘤。唐世子治病心切,一饮而尽,马上一命呜呼。
  于是,老唐王准备封爱妾的儿子为世子,取消了朱聿键的世子地位。
  结果,地方官员吊唁唐世子时,警告老唐王说,世子死因不明,贸然改变世袭人选,说不定朝廷日后会怪罪。老唐王害怕,怕日后国法追究,赶忙立朱聿键为“世孙”。
  老唐王三年后病死,朱聿键的狠心叔叔没有达到袭封的目的。作为唐王嫡孙,朱聿键终于在朝廷恩旨下袭封本来就是他这一系的唐王王爵。
  被压抑那么久,刚刚熬出头的新唐王朱聿键锋芒毕露,在宗室换授等问题上与崇祯朝臣多有冲突,得罪了不少大臣。而后,崇祯九年,由于为父报仇心切,他竟然杀掉了毒死他父亲的叔叔。
  恰巧清朝王爷阿济格率兵攻打北直隶等地,唐王立功心切,竟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招兵买马,率兵从南阳北上,一腔忠勇地前去“勤王”,没有遇到清军,却中途和农民军交手,乱打几阵,互有胜负。
  由于明成祖朱棣是以藩王身份反叛得天下,故而明朝制度对藩王防备极严。依照明朝规制,藩王尽可在王府内恣意享乐、醉生梦死,惟独不能兴兵拥将离开藩属。即使朱聿键动机纯粹,仍使当时在位的崇祯帝大怒,派锦衣卫把这位唐王关进凤阳皇室监狱。
  再牛逼的王爷,只要变成了“罪宗”,也只能认倒霉。由于掌狱太监索贿不成,就往死里整这位唐王朱聿键。幸亏他从前有多年坐牢的“经验”,熬了七年,终于能保住性命。
  崇祯十六年,明朝的凤阳巡抚路振飞到当地巡视,前往监狱拜见这位有名的王爷。唐王当时已经被磨掉许多锐气,待路振飞彬彬有礼,使后者对他非常有好感,并派人对这位王爷加以特别护理。
  崇祯帝在北京自杀后,弘光帝继位,下发特赦令,释放高墙罪宗,朱聿键才被放出来。
  这位金枝玉叶真是倒霉,活到43岁的年纪,在囚牢里倒有24年之久。
  弘光朝并未恢复他的王爵,责其往广西平乐府居住。但朱聿键刚刚走到杭州,短命的弘光朝已经玩完。朱明又一个王爷潞王朱常汸在众人推戴下于杭州称“监国”(代理皇帝)。三天后,清军杀到,一直被寄予厚望的潞王与属下没做任何抵抗,向清军献城投降。
  此前一天,朱聿键已离开杭州。潞王被俘消息传来,黄道周等明朝大臣上疏劝朱聿键监国。
  在郑芝龙家族拥护下,朱聿键在建宁(今福建建瓯)称监国。二十天后,他在福州正式称帝,改元隆武。
  隆武政权,就成为南明的第二个政权。
  其实,如果依据伦序,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该轮到广西的明朝桂王,但桂王当时距离江南太远,远水不能解近渴。众明臣齐推唐王朱聿键的另外一个原因,在于他的封地是南阳。这地方是从前东汉光武帝刘秀的起家之地。在心理暗示影响下,众臣推唐王为帝,想把他当作重振大明的标志,很想让他暗合天意,争取做一个明朝的“光武帝”,复兴明朝。
  隆武帝举行大典仪式当天,大风雾起,拔木扬沙,尚玺官的坐骑受惊,玉玺摔落,碰坏一角。众人心惊,皆认为兆征不祥。虽然如此,隆武君臣还是很有平复天下的决心,锐意恢复。
  由于身世坎坷,隆武帝和弘光帝的荒淫无耻作为迥然不同。他善于抚慰群臣,乐于纳谏,甚至同意招纳“大顺军”(李自成军)余部,以共同抵抗清军。这一点,尤显大度和富有远见。同时,针对南明军杀害剃发的汉族平民一事,他予以严厉阻止:“兵行所至,不可妄杀。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这一谕旨,使得一般百姓欢呼鼓舞,纷纷来投。
  虽为英明之主,隆武帝却一直为郑氏家族集团所架空。以郑芝龙、郑鸿逵、郑芝豹、郑影为首的郑氏家族,都是大海盗头子出身,数十年横行福建、广东、浙江一带沿海,兼商兼盗。他们在崇祯初年受招安后,趁天下大乱之际一直忙于扩大地盘,充实自己的私人力量。
  郑芝龙等人推举隆武帝,其实也是看上了这位爷“奇货可居”。朝中一切实权,都掌握在郑家手里。
  郑芝龙此人,从小就不是好货,不到二十岁,就因为勾引后妈被父亲驱逐出家门为盗。郑家惟一的明朝忠臣,其实只有一个郑成功还算够格。
  郑成功原名郑森,是郑芝龙和日本老婆生的儿子。郑芝龙有一次带郑成功入宫,隆武帝见之大悦,以手抚其背,说:“恨无一女配卿,卿为尽忠吾家,毋相忘也。”赐郑森姓朱名成功,命为御林军都督、仪同驸马都尉,时人称之为“国姓爷”。隆武帝此举,也有笼络郑氏家族的意思在里面。
  郑氏家族傲慢无上,卖官鬻爵,大肆搜刮百姓,横毒凶暴,甚至超过弘光朝的马士英。他们在败走江南时候,依然大肆抢掠,以至于当时造成这种现象:“受害者延颈待清兵,谣曰‘清兵如蟹,曷迟其来!”(计六奇《明季南略》)
  这群郑姓海盗奸商,经营朝政仍同于经营生意一样。如此,其后果可知。同时,由于当时另一个宗室鲁王朱以海在绍兴也称监国,两个朱明同姓政权产生龃龉,最后竟闹出互杀来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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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30   偏处一隅难抒怀——鲁监国抗清屡战屡败
  由于清廷剃发令下引发了血腥杀戮,浙江大地抗清斗争如火如荼。大凡起事兴兵,一定要有个象征性人物。
  明朝诸王杀的杀,降的降,走的走,当地只有鲁王这个明朝宗室可以拥戴。于是,原本降清的明朝浙江防倭总兵王之仁重新举起义旗,与张国维等人在绍兴推举鲁王朱以海为“监国”,时为七月十八日。鲁王政权仍旧沿用“弘光”年号。
  此时,他们一伙人并不知道隆武政权在福建成立的消息。
  朱以海是朱元璋第十世孙。本来其兄朱以派嗣封鲁王,崇祯十五年,清军攻山东,朱以派在封地兖州被杀。朱以海有幸逃出,一年多后袭封鲁王。他和唐王一样,都属明宗室疏宗(第一代鲁王是朱元璋第十子,第一代唐王是朱元璋第二十二子)。也正因两个人都为疏宗,所以,鲁监国一方得知唐王称帝消息后,并未立即退位归藩。双方各自手下的大臣为争拥立之功,自然都紧上疏要求不要退位,硬顶各自的“招牌”。
  隆武帝起先很有诚意,他派人来信携赏银要鲁监国承认自己天下一统,并笼络浙东的明臣明将,答应个个要加官晋爵。
  一般人可以接受隆武帝,鲁监国手下最得力的张国维、王之仁等人却不答应,因为如果这样,他们就没有“拥立”大功。鲁监国本人在给隆武帝的回信中,也称隆武帝为“皇叔父”而不称“陛下”,表明他不承认隆武政权。
  当时的鲁监国君臣,很想快速攻下南京这个象征性极强的城市。如果南京在手,“监国”成为“皇帝”,自然名正言顺,这样的话,鲁监国比起远在福建的隆武政权,要“合理”“合法”得多。然而鲁监国一帮人军力不行,进攻杭州大败而归,占领南京更是痴心妄想,只能局促于浙东一小块地方窝着,根本不可能有所作为。
  鲁监国当时手下力量最大的将领是镇东侯方国安,但这个人人品不好,把到处碰壁的阮大铖和马士英收留在自己军中,并想把二人弄入鲁监国朝中,导致了朝臣的分裂。而且,方国安打仗也不行,屡屡溃退。由于鲁监国宠信贵妃张氏,她的父亲张国俊得封伯爵,小人得志,作威作福,把国政搞得乱七八糟。
  这些还都是小事,最要命的是鲁监国手下的军队耗饷严重,糜费无度,把治下的八郡人民搞得筋疲力尽。
  1646年夏天,清朝的征南大将军博洛率数万大军从杭州对鲁监国军队发起进攻。不巧的是,一向水深浪急的钱塘江突遇数十年不遇的大旱,江流干涸,顿失屏障,清朝马队从江中旱地以及水浅处尽数渡过,明军不敌,绍兴失陷。鲁监国逃往海上避难。其手下文臣如谢三宾,武将如方国安,纷纷向清军投降。至于大学士张国维,自杀殉国;督师大学士朱大典,全家阖门自焚而死;督师余煌,投水自杀;大臣陈函辉上吊自杀,死前作诗:“生为大明之人,死为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
  另外一位尽显刚烈的,是大臣王之仁。这位鲁监国手下的“兴国公”派人把自己家属近百人所乘大船在海上凿沉,尽溺而死殉国。然后,他自乘一条旗帜鲜明的大船,身穿明朝官服,大摇大摆驶向松江。
  在松江驻军的明朝叛将李成栋以为王之仁是投降,马上把他转送给南京的清朝“江南招抚大学士”洪承畴。洪承畴自然以礼相待,要王之仁剃发降清。
  王之仁风度翩翩,侃侃而言:“我乃前朝贵官,国亡应殉,我怕死于波涛之中,后人以为我逃亡躲避。现在,我自投网罗,只求死个明白!”
  洪承畴满面带笑,劝王之仁:“您对明朝竭尽忠诚,大事已去,天命有归,还应为大清效力才好。”
  王之仁端坐唾骂:“先帝为你立祠修庙,亲自祭奠,封荫你一家,谁料你忘恩负义,引狼入室,真正猪狗不如!”
  洪承畴老匹夫顿时无地自容。恼羞之下,他挥手让人把王之仁拉送刑场处决。
  临刑,这位前明贵官神色自若,对左右观刑百姓讲:“活见人,死见尸,我不愧大明朝,青史有证,终不做负国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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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31   忠臣殉难帝星落——黄道周出征与隆武朝的覆亡
  隆武帝称帝之后,他一直处于三面受困的境地,一受制于郑氏家族,二要防鲁王军队,三则有李成栋率领的清军节节逼近。
  清军中的汉将进展迅速。顺治三年春天,金声桓部队已经占领了吉安,很快推进到赣南。到了九月间,清军汉将高进库(原高杰部下)等人攻克重镇赣州。如此一来,这个联结湖南、福建、广东等地的咽喉要地,落入清朝手中。
  赣州失陷,全因为南明湖广总督何腾蛟等人私心所致。正是因为他安置处理先前的农民军不当,造成众心离散,协调不一,最终江西、湖南等地被清军各个击破。明朝文臣武将,国难当头,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报国忠君,而是个人和党社的利益。
  无奈之下,隆武帝声言要亲自北伐,以挽颓势。当时,总领大军的郑芝龙冷笑一声,拂袖出朝,理也不理。这个海盗商人出身的明朝将领,已经抱定了向清朝投降的心,他只想割据福建,独享一方。
  明朝老忠臣黄道周是个行动派。他以六十花甲之年,要先于皇帝北上抗清。
  黄道周,字幼平,福建漳州人,乃天启二年进士,曾为明熹宗的经筵展书官。魏忠贤势焰最盛时,他都不为所屈。崇祯帝继位后,黄道周被起用为右中允,屡上忠言,上疏指斥奸臣周廷儒和温体仁,惹得崇祯帝老大不高兴。
  黄道周名气很大,文章风节,为天下所瞩目,为人特别严刚方正,不随流俗,深为正人君子所拥戴。崇祯帝重用庸臣杨嗣昌时,黄道周极力谏阻,惹恼崇祯帝,被贬往江西穷僻之地。日后,杨嗣昌屡屡遭败,羞愤自杀。崇祯帝忆念起这位直臣,召黄道周回朝。他见帝而泣,心如死灰,请假回家。
  这次假期,正好躲过了甲申之劫。
  弘光帝继位后,由于黄道周名高天下,把他用为礼部尚书。马士英等人当国,黄道周救国匡时之策,皆不为所用,只是朝中摆设而已。南京陷落时,他正被排挤在外面祭告大禹陵,因而得免。
  忧愤满胸,黄道周在衢州晋谒当时为唐王的隆武帝,奉表劝进。隆武爷十分敬重黄道周的为人,立刻拜之为武英殿大学士。
  郑氏家族跋扈,郑芝龙一个武人得封侯爵,位居黄道周上。为此,文臣纷纷上疏表示反对,由此更激化了隆武朝廷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
  眼见郑氏家族按兵不动,军队诸部怯懦观望,已过花甲之年的黄道周对隆武帝表示:“与其坐而待亡,不如君臣共出一拼。我为大臣,当先于皇帝而行,以为人臣表率。”
  隆武帝非常感动,流涕送行。由于人、财、物皆在郑芝龙家族掌握之中,隆武帝只能给这位老忠臣一百道空白委任状,没能拨给他一两军饷和一个士兵。
  黄道周凭一腔忠义,自己出钱,加上朋友资助,仅带万余两白银,携数名弟子慷慨出征。福建各地义民闻之而附,近万人加入他的指挥之下。
  但是,这支拼凑起来的军队,全无作战经验。黄道周救国心切,他出闽入赣,进至江西广信(今上饶)。
  清军已经抢先一步,占领了黄道周原拟为收得基地大本营的徽州。
  情急之下,黄道周紧急上疏隆武帝,请求增兵益饷。郑芝龙等人丝毫不为所动,光杆皇帝只能着急,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坐视老忠臣身陷窘境。
  如此临危不惧冒死出征,郑氏家族仍旧在朝中散播闲话,说黄道周交通外臣,欲谋不轨。激愤之下,老英雄上书自辩:
  臣田无一亩、居止一椽,幸以是见悯于主上、见信于亲友,然不能以是见谅于犬豕豺狼。臣行年六十,无险心酖语为凶人所仇,无奇功异能为要人所嫉;独恃一片肝肠,为高皇列宗与天下黎献共对白日耳!臣虽庸下,遭逢陛下,鱼水相期;一月之内,四疏乞师。至若子弟募义勤王,虽天性使然,亦恐臣孤身只手,陷身绝域,每一相见,涕泗涟洳。迩因溽暑未收,毒水四下;臣兵自延过宁,渴而谷饮,病者八九。一日下操,十队之士,呼半不起,遂损去健将陈伯舆。念其雄略,十射九破,千觔之力尽于盆水;四顾环堵,何能不哀?今稍平复,遂相对劝臣出关。呜呼!此亦臣子也,顾曾受朝廷之宠眷而摅愤至此!今在廷诸臣不涤肠剖胸,誓同分胆共薪;而潝潝訿訿,望影射沙,欲何为者?陛下不屑为昭烈,臣亦不屑为孔明;陛下不屑为宋高宗,臣亦不屑为李伯纪。取法不高,则庸佞狎来;视人太卑,则奸豪四至。古今谗贼偏中于高明,近代人才沈沦于苟贱;惟陛下垂詧!
  毕竟文臣出身,黄道周在兵略方面并无远见,在招兵札付中,满是书生规划,语义冗滞,条例繁琐:
  钦命直省招征事宜联络恢复两京少保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黄为出师事:本阁部行师,贵简练明静。务要十五人为伍,一人挑带粮食兵器、一人挑带衅具、一人挑带帐席被窝,不宿民舍、不穿城市;违者重斩轻馘,不饶。约一百八十人为一阵,游击一员;两游击属一参相。凡参相十员、游击二十员,兵士三千六百五十人。务要精壮晓畅,动遵法令。参相二员属一主,事务大小相承;情法相资,不得偏执己见,致生乖异。今以风、云、雷、雨、虎、豹、熊、骊、龙、象为号,每号填补参相一员、游击二员、兵士三百六十人。准得洪京榜合补象字号营□□□等阵士,务要整齐肃办,不得参差。遇查点失伍及违令者,斩馘不饶。俟功成日,一体题请封赏升赉。此札。隆武元年十月十五日给
  忧急之间,身在清军占领县城的婺源的明朝县令,是黄道周学生,他给老师发来“密信”,表示说可以充当内应,要老师一定率军前来攻取婺源。其实,这个败类已经死心塌地为清廷卖命。
  黄道周不知是计,贸然发三路兵前往。结果,乌合之众,上下皆不知兵,半路皆被预先设伏的清军各个击破。花甲老翁,知不可为而为之,抱必死之一心,他坚不退回闽地,死守广信府孤城。清军势盛,各个击破。黄道周手下仅剩三百人,战马十匹,仍旧义无反顾,直前冲杀。
  不料,途中,黄道周正遇昔日史可法手下大将张天禄。这个降贼,率清军一举击溃义师,生俘黄道周,押入婺源县城大牢看管。
  张天禄见活捉了隆武帝手下大学士,欢喜不已,卑辞下意,向黄道周劝降。自然,此举招来老英雄一场痛骂。
  洪承畴闻之,即刻派手下人来劝,奉献上好酒茶,表达过洪承畴的敬意之后,谀语道:“请黄相国用清茶一杯。”极尽媚态。黄道周掷杯于地,向来人痛斥洪承畴背恩卖国。然后,他开始绝食,并作《自悼诗》八首,现录其中之三,以彰老义士拳拳救国忠君之念:
  乐毅未归赵,鲁连不入秦;两书传白璧,只手动青苹。得止吾何憾,徽名世所亲。苍茫樵采者,不易写归麐。
  已发英雄叹,仍多亲戚怜;经营文、谢后,可在殷、房前。夫子宁欺我,长文尚有天;春秋二百载,研泪纪新编。
  求仁何所怨?失道未忘愁;故主日初旭,余生鸟自投。断崖千尺网,一苇大江舟。狂稺看吾独,驰驱答众尤。
  (《小腆纪年》、《台湾外记》)
  由于黄道周官大名高,他被押送至南京关押。洪承畴亲至关押地(原来是南京宫城内的尚膳监)看望,想趁机劝降。
  孰料,黄道周迎面一声断喝:“洪承畴为大明死义久矣,哪里又来一个洪承畴!你这个小人,不要冒充大明英烈!”
  洪承畴脸红如火,无言而退。
  被囚期间,黄道周俨如平日,与一同关押的弟子们讲习经典,吟诗咏文,并著诗文数卷。《台湾外记》中存诗数首,现择而录之:
  火树难开眼,冰城倦着身;支天千古事,失路一时人。碧血题香草,白发逐钓纶。更无遗恨处,搔首为君亲。
  诸子收吾骨,青天知我心;为谁分扳荡?不忍共浮沉。鹤怨空山曲,鸡啼中夜阴;南阳归路远,恨作卧龙吟。
  羹沸犹余鼎,鱼空守暮矶;依然城郭在,仿佛人民非。溪浅须眉照,山深薇蕨肥;黄冠沧海里,望望未曾归。
  闻听滩头飞鸟斜,伤心何处动悲笳?英雄运尽无良算,身亦轻来陷左车。
  关押两个多月后,清廷下令杀害黄道周。他赴刑场之前,写信给家人:“纲常万古,性命千秋。天地知我,家人何忧!”
  被押行至南京东华门时,黄道周坐地不起,高声说:“这里与太祖皇帝陵寝甚近,可于此处杀我!”扭头之际,看见市坊中有福建门牌,老英雄更坚定了要受刑当地的决心:“福建,皇帝正在那里,临行拜君,臣子之礼。”言毕,他南向再拜,慷慨就义。
  与其同死者,还有职方主事赵士超等数位弟子门人。
  黄道周精通天文历算,著有《易象正》、《三易洞玑》、《太函经》等著作,并用以自己推算个人命数。死后,家人整理其手稿,竟发现他早已预言自己将死于丙戌年,正是他身死之年。
  愤懑之下,隆武帝再也不顾郑氏阻拦,携数千明兵“御驾亲征”。
  这时候,平日在水上作威作福、杀掠抢劫的郑影等人忽然弃新城(今江西黎川)而逃,门户大开。郑芝龙早已暗中与清兵约降,福建各关隘均无人把守。
  李成栋的清军在浙江等地一路大胜,先后攻下绍兴、东阳、金华、平州,很快攻陷郑鸿逵所守的仙霞关。
  隆武帝逃湖南不成,又想取道汀州去江西,此时,他的“御驾亲征”,其实已经变成“御驾亲逃”。
  一边是隆武帝臣下的众叛亲离,离心离德;一边是李成栋的驭兵有方,指挥若定。此间情形,让人慨叹。
  如此危难紧急关头,酷嗜读书的隆武帝仍然“载书十车以行”,边逃边读,边读边逃。小路狭隘,书又死沉,更拖慢了诸人的逃跑速度。
  到汀州时,隆武帝的随从仅仅五百人而已。隆武帝在汀州刚刚歇过一口气,转天凌晨,就有大队身穿明军军服的人叩汀州城门,声言护驾。
  守门士兵不知是计,城门一开,发现来人原来都是李成栋派出化装的清军。
  清军喝问“谁是隆武?”随驾的福清伯周之藩挺身呼曰:“吾乃大明皇帝也”,清军群射之。周之藩拔箭,手杀数十人,最后脑后中箭,坠马被杀。将军熊纬督二十余人格斗,最后喉咙中箭而死。
  隆武帝闻乱惊起,持刀刚入府堂,即为清军乱箭射杀。同时遇难的,还有其皇后曾氏和不满月的皇子。
  隆武帝一家三口的人头献上,李成栋更得清廷垂青,命他与佟养甲一起,驻军福州,以观时变。
  南明诸帝中,其实隆武帝是最有帝王气象的人,胸有大志,锐意进取,始终以恢复大明朝为念,坚持抗清。可惜的是,遭遇跋扈的郑芝龙家族,隆武帝常遭掣肘,最终大志难成,含恨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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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32   降清反入囚笼内——郑芝龙的悲剧
  清军能够迅速占领福建,与郑芝龙密切相关。
  乍读《清史稿》中的博洛传以及《清世祖实录》,会觉得清军是在贝勒博洛以及众多将领率领下,浴血奋战,经过二十多次大战才杀入福建。其实,所有这些记述,皆博洛等人的增饰夸大之辞,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为他们自己表功,最终把郑芝龙的“功绩”完全抹煞。
  首先,作为闽浙雄关的仙霞岭,地势高险,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蜿蜒二十八曲,峻岭之路达二十多里,山道陡峭得只容一人单马,自古以来就是从浙江通往福建难以逾越的险隘。
  隆武帝最早派郑芝龙之弟郑鸿逵驻守此地。郑鸿逵只守不攻,龟缩于仙霞岭内。其间,他只率军向徽州的清军发动过一次战役,惨遭败绩,从此再不敢出击。
  隆武二年初,为了“抗议”隆武帝要他出关作战,郑鸿逵“削发为僧”,撂挑子不干。无奈,隆武朝廷只得转委郑芝龙发兵扼守仙霞岭以北的江山。
  郑芝龙十分敷衍,根本没派多少人守卫仙霞岭。福建边境四个县内,他安排的总兵力才寥寥二千人。
  隆武二年夏,郑芝龙退往安海,很快就把几乎全部属兵调至沿海一带。仙霞关成为无人据守的阵地。
  浙东的明朝鲁王政权大败后,有数千溃兵游荡至仙霞关。当时,南明还有一个阁臣黄鸣骏夹在逃亡队伍中,可惜他无略无才无饷,不能控制这些明朝残军,最终几千人四散而去。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清军不费一兵一卒,旅游一般自浙江入福建。仙霞关没能成为绞肉机的表演地,反而成为清军行军的风景点。
  此外,福建与江西交界的分山关,本来有郑芝龙手下大将施福守卫,清军入闽前也被郑芝龙调走。当时,只有铅山县义勇数百人小规模进行武装抵抗,分山关很快为清军所攻下,没费气力。
  特别令人痛心的是,闽北重镇建宁(今建瓯)城坚人众,粮多地险,清军初至,守城明朝官员竟不战而降。而作为延平府的南平,郑芝龙一道命令,守军弃城而去,形同虚设。
  正是由于南平的忽然失陷,人在汀州的隆武帝猝不及防,终被清军擒斩。
  而后,清军急行军,不到一个月,就在当地汉人大地主黄氏一家导引下进入福州,这样,清军基本上是不战而得福建省会。
  在福州,明朝的礼部尚书曹学恮自缢殉国。曾任崇祯朝大学士的傅冠本想躲到自己的学生泰宁县江亨龙家里避难,最终却被江氏父子告发,清军派人来抓捕。傅大学士闻讯,想自杀殉国,被江亨龙之子江忠源亲率家奴捆绑,一路拳打脚踢,把这位江氏父子的恩人送入李成栋军营去报功。
  李成栋见前朝大学士,非常尊敬,便劝他投降。“傅公,您乃国家大臣也,只要您遵制剃发,您一定会得大清重用。”
  傅冠诧叹地问:“自中华有冠裳以来,难道有髡头宰相吗?”
  李成栋复劝:“傅公您华发已稀,与髡何异!只要稍稍在头上加块布包头,以掩众目,我就可交差,报闻说您已经遵制剃发。”
  傅冠厉声说:“你知道传诵千古的文天祥吗?那是我老乡啊。吾乡无髡头宰相,但有断头宰相耳!”
  他作诗一首,表达自己的忠贞意念:“愤血已成空,往事徒回首;国难与家仇,永诀一杯酒。幻影落红尘,倏忽成今古;名望重如山,此身弃如土!”
  李成栋自此不再劝降,礼待甚厚。
  后来,李成栋既率兵入广,汀州留守镇将李发待傅大学士如初。一日,二人对弈。局罢,李发接到一封文书,忽然下拜说:“傅公如果再不剃发,我只能奉旨在汀州处决您!”
  傅冠欣然而起,说,“早毕吾事,尔之赐也”。
  于是,他整衣冠向南拜曰:“臣负国无状,死不足赎!”复向西拜:“祖父暴骨,我大不孝!”然后,他索笔题诗于壁,引颈受刑。
  其诗曰:“白发萧萧已数茎,孽冤何必苦相寻?拼将一副头颅骨,留取千秋不贰心!”
  李发手下汉人部卒皆流泪,不忍心对傅大学士下手。重赏之下,也没有人报名去行刑。最后,清朝的汀州知府李兰友的一个家丁贪赏钱,执刀施刃。
  是日,忽然昼晦如夜,悲风震瓦。汀州人听说傅大学士为明朝死节,无不掩涕叹息。
  福建发生的所有这一切,均与郑芝龙密不可分。
  郑芝龙海盗商人出身,在他眼中,只有“利益”两个字最重要,“忠义”二字,对他来讲,只是名词而已。
  在福建当初拥立唐王(隆武帝),并非郑芝龙初衷,乃是其弟郑鸿逵之意。得知福建老乡洪承畴在清军内地位重要,郑芝龙立刻派人把洪承畴老母接入家中厚养,并把其家眷尽数送至南京。表面上,他对隆武帝讲,此举是为了让洪承畴家属去南京劝老洪“反正”,其实他是想以此举修好这位身为清朝鹰犬的老乡,为自己走后门留后路。
  正是由于这种密切的往来关系,郑芝龙为清军进攻福建大开方便之门,所以仙霞关、分山关才没有明军把守,清军可以从容入闽。而且,由于他本人手下的主力军队从未消耗过,清军诱降他后,又得到了一支数万人的汉军精军。这些人,后被派发到李成栋手下,配合清军攻打广东。   
  但是,郑芝龙降清,绝非一帆风顺,反对他最激烈的,当属其子郑成功和其弟郑鸿逵、郑芝豹等人。
  郑芝龙降清,最大的原因,并非他多么“顺应历史潮流”和“知天顺命”,关键的关键,仍旧是“利益”二字——他一直觊觎广东。
  郑芝龙的梦想,就是想当闽粤王,以福建、广东为基地,扩张海上。如果能拥有两个海洋大省,自然可以割据一方,富霸一方。
  退保安平后,郑芝龙毫发无损,拥兵观望。清军主帅博洛顺其所想,先退后数十里“示诚”,然后写信招降:“我之所以敬重将军,正因您能拥立唐藩(隆武帝)。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应竭其力。力不胜天,即应投明主,乘时建功。今两粤未平,我已铸闽粤提督之印,以待将军。”
  这一来,博洛不仅打消了郑芝龙拥立明朝一帝的顾虑,又送上“闽粤提督”的大诱饵。郑龙甘心上钩。
  知道父亲有降清之意后,郑成功苦劝:“父亲大人您在明朝为重臣,岂可轻意转念!闽粤地,不比北方能任意驰驱,清军铁骑难以纵横,如果我们凭高恃险,设伏防御,清军虽有百万,也难一时能过。相持之余,我们收拾人心,以固根本;大开海道,兴贩各港,以足兵饷。此后,选将练兵,号召天下,渐图进取。”
  郑芝龙鬼迷心窍,斥责其子:“黄口稚子,不要妄言!我看你是不知天时人势。弘光有四镇精兵,长江之险,尚且不能抵拒清军,我等占据一隅之地,何敢与大清抗衡!”
  郑成功跪禀:“父亲大人只见表面,未审其详。清军兵马虽盛,在闽粤之地绝不能长驱直进。回思我大明朝,文臣弄权,将略乏人,一旦冰裂瓦解,而成煤山之惨(指崇祯帝自杀)。南京君臣,君非戡乱之君,臣尽庸碌之臣,遂使天下英雄饮恨,纵有长江天险亦不可恃。如果父亲大人如今能依仗粤闽地利,凭借崎岖险隘,扼险据守,大可收拾人心,渐图复明大业!”
  郑芝龙自以为老姜,摇头一笑:“识时务者,乃为俊杰!今大清招我,礼重于我。如果我贸然与之争锋相抗,万一失利,那时候摇尾乞怜,悔之何及?”
  郑成功以头叩地,流泪谏劝:“虎不可离山,鱼不可脱渊,父亲大人三思!”
  郑芝龙怒斥:“小子妄言,不要多讲!”
  父子二人僵持间,郑芝龙之弟郑鸿逵入来,苦谏道:“兄长您当国难之际,拥立一君,位极人臣。假如事不可为,小弟我不敢虚鼓唇舌来劝。如今,兄长您手下精兵数十万,船舰塞海,饷粮充足,如能再拥一君号召天下,自有八方豪杰响应。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何必委身于人,轻入虎穴?”
  对兄弟,郑芝龙态度当然和缓许多,他解释说:“兄弟你刚才所言,只见眼前,不看长远。甲申之变,天下鼎沸,清朝逐鹿中原,天下三分,已得其二。如果我们不自量力,提一旅而敌天下兵,诚乃小丈夫所为。不如乘现在清军招我,全军归诚。此举,古来豪杰往往行之,正所谓弃暗投明,择主而事。我们如此主动,清朝能忍心欺我弃我?人以诚心待我,我以诚心应之。贤弟勿虑,我单骑往见博洛贝勒,看他如何待我。贤弟你就静听佳音吧。”
  郑芝龙临行,清军得知其子郑成功深沉大略,让郑芝龙与郑成功同去。当时,郑成功在外练兵,他写信给父亲表明态度:“从来父教子以忠,未闻教子以叛。今父亲不听儿言,后倘有不测,儿只有缟素而已。”
  郑成功之信,恰似精确预言,已经一语道破郑芝龙的下场。
  《明季南略》中,记载了郑芝龙进入清营之后的详情。
  清军统帅博洛“热情”迎接郑芝龙,与他“折箭为誓”,欢饮三日夜。第四天中午,忽然军号吹响,大兵四集,包围了参与宴饮的福建士绅名流数百人。包括郑芝龙在内,士绅降将们皆有些傻眼。
  博洛脸一变,忽然宣布:“郑芝龙等人,立刻入京听用,马上出发,不得有误!”
  龙游浅水,虎落平阳,郑芝龙悔得肠断,也来不及。情急之下,他使出最后一招,表示说自己当然渴望进京“面圣”,但放心不下儿子与兄弟辈,怕他们造反给朝廷惹麻烦。
  博洛不上圈套,他呵呵一笑,立刻让郑芝龙写下几封亲笔信招降子弟,然后说:“平灭郑氏余部不服顺朝廷者,与你无甚干系,更非我之所虑,朝廷自有处分。”
  于是,精骑押送,昔日手握数十万大军而又拱手把福建交予清军的郑芝龙,就如此窝囊地被送入北京。
  与日后的孙可望被清廷重视得获王爵不同,郑芝龙入京后,立刻遭到软禁,只落个“一等精奇尼哈番”(子爵)这样不伦不类的头衔。四合院囚徒,一呆就是十五年,最终连同几个儿子在宁古塔被凌迟处死。
  清军统帅博洛利用郑芝龙之名,在福建招降了十多万郑氏旧部,其弟郑芝豹降清,大将施福、施琅叔侄也在投降列内。不久,郑氏宗军的骨干皆被派往另外一个明朝降将李成栋手下,广受排挤。
  李成栋反正后,郑氏旧部借机摆脱,重回郑成功手下。
  在当时,反对降清的郑成功、郑鸿逵兵力单弱,仅有数百人,躲避在中左所(厦门)鼓浪屿上,如惊弓之鸟,随时准备扬帆入海而遁。
  郑芝龙被骗诱入京,对郑氏部伍震动很大。有些人拥隆武帝之弟(日后的绍武帝)逃往广州,而郑氏家族中的郑彩等人则改奉鲁监国于舟山群岛,在浙闽一带继续抗清。
  郑氏家族显名者,郑芝龙兄弟四个,郑芝龙老大,郑鸿逵老二,郑芝豹老三,还有一个郑芝虎,在先前征伐海盗刘香时战死。郑彩这个人,明末清初各种史书都讲他是郑鸿逵的儿子,但从史事中仔细验查,似乎又不是,所以此人真实身份存疑。清朝末期写南明史的学者徐鼒,已经对他的身份感到十分迷惑。
  鲁监国在张名振等人支持下,有了部分军队,曾在福建有过一番作为,连克建宁、寿宁等地,一度收复三府一州二十多个县,进围福州。
  但是,由于郑彩跋扈,鲁监国小朝廷内部仍然是文臣武将内斗不休,丧失了大好机会。郑彩颇有郑芝龙之风,丧心病狂下,他连朝中东阁大学士熊汝霖都敢害,把熊氏父子绑起来投入海中淹死。鲁监国闻之,悲痛欲绝,哭诉道:“杀我忠义之臣,断我股肱,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由于武臣跋扈,郑彩擅权,鲁监国的朝事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加上郑成功、郑鸿逵部拒不承认鲁监国政权,双方不配合,不协同,福建的大局,最终又为清军占据优势。
  清朝大量增兵入闽地,仅仅几个月功夫,鲁监国所得之地,尽数被清兵攻占。
  见大势不妙,郑彩这个生意人马上抛弃鲁监国,扬长而去。鲁监国顿成孤家寡人。幸亏张名振来得及时,把鲁监国迎到浙江台州府的健跳所。
  荒僻小岛,鲁监国君臣同舟共济,终于暂时稳定了局势。
  由于清军屡屡来攻,在张名振等人建议下,鲁监国向舟山群岛进发。岛上留守的明将黄斌卿想割地自雄,拒不接纳。在张名振策划下,黄斌卿手下人将他杀死,鲁监国才得到了一块喘息之地,重新组织海上小朝廷,并重用张名振、张煌言等人。
  鲁监国的军队,在东南一带牵制了大量清军。
  清军诓诱郑芝龙入京,非常阴险。他们自以为得计,实则犯了一个非常愚蠢的大错误。
  先前,左梦庚、刘泽清投降后被挟持入京软禁圈养,清朝自可控制其手下部将。但郑芝龙就不同,其弟、其子以及多名大将皆心向明朝,本来就力劝郑芝龙不要投降。如今,清朝如此“背信弃义”,以郑芝龙当人质,郑家子弟和族人皆完全不信清朝日后的任何劝降举动。所以,清朝软禁拘押郑芝龙,结果适得其反。
  倘若当时清廷重用郑芝龙,对他纵放有术,他肯定会竭尽全力,在海上大展身手,为清廷效忠。
  郑氏家族经营海上数十年,眼光独特,触角敏锐,日后,郑成功孤旅起家,就能击败盘踞台湾的荷兰人,可以想见郑氏家人的海上经营能力。
  恰恰是清廷的短视,以为“擒贼先擒王”,以诱捕方式圈住郑芝龙,博洛等人为贪功又谎报军情,最终使得清廷在闽浙沿海为了消灭郑成功折腾数十年之久,耗银费饷无数。
  郑芝龙的个人悲剧,其实宣告了中国海洋势力在历史关键时刻的失败,宣告了明清海洋派力量的落幕。
  可笑的是,南明二龙相争。鲁监国一方颁布《戊子监国三年历》,郑成功一方颁布《隆武四年戊子历》,二历并行,各称正朔,成为南明一大怪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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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33   彩云之南的诱惑——大西军进军云贵
  相较同明朝和李自成“大顺”政权的来往,清朝与张献忠“大西”政权,接触最晚。
  直到顺治元年(1644年)六月清军占领北京后,才有明朝降将唐虞时建议清廷招降张献忠。但是,清朝当时所有注意力皆集中于李自成余部与南明的弘光政权,基本没有理会在巴蜀地区搞得红血遍地的张献忠。
  李自成死,弘光政权亡,张献忠才成为清军所最主要的“惦记”人物。顺治三年(1646年),肃亲王豪格率清军数万,自西安入川,开始了对张献忠的打击。
  大西军在四川杀人如麻,真和“鞑子兵”打仗则心寒胆战,一路自相残杀,不紧不慢往川北移动。
  最终,在大西降将刘进忠带领下,清军迅速扑至。搭弦一箭,把猝不及防的张大王射成透心凉。
  张献忠死后,其手下十多万人马逃的逃,降的降,大有一朝星散之势。
  由于李定国、孙可望、刘文秀、白文选、艾能奇等“大西”政权主要将领都存活,这支“流贼”队伍最终能化零为整,在重庆等地击败明朝军队,窜往云南。
  柳暗花明,天降奇缘,这拨人马竟然能趁云南内乱,抓住机会,建立起稳固的根据地。李定国、刘文秀等人,也由前明最凶恶的敌人,一变而成为南明永历政权最坚决、最忠贞不贰的支持者。
  历史的诡异,尽显奇妙!
  言及大西军,有必要回顾一下他们的领袖人物,杀人魔王张献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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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34   吃人“黄虎”嗜杀狂——“大西王”张献忠
  一讲“变态”,现在的人都会联想到性方面。其实,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嗜杀、自虐、他虐等行为,也是“变态”的一种,是人类原始欲望的一种爆发,是人类动物性潜在留存的暴露。这些变态的人,在他自己的意念中,他不仅认为可以控制自己的生活,而且认定能控制别人的生活。
  中国历史上,暴君虐将不少,他们的残虐酷杀,皆有极大的目的性,属于冷静思考下的有计划杀人。但是,诸如明末张献忠这种无目的性的嗜杀狂,中国历史上仅此一人。
  张献忠,这位与李自成同岁的“大西王”,长身虎颔,面色金黄,故人称“黄虎”。此人长就一副堂堂相貌。一日不杀人,这位爷就悒悒不乐。某些文人指称那些张献忠大肆屠杀的历史记载均是“地主阶级”的胡言乱语,而最能说明其谬误的,是《明史》中《张献忠传》中那一句:“(张献忠)将卒以杀人多少叙功次,共杀男女六万万有奇”。确实,明末全国人口也就一万万多,说张献忠在蜀地杀了“六万万”,确实不可能。《明史》中的这种荒唐“数字”素材,取自明末清初文人毛奇龄的《后鉴录》。其实,明末四川一地大概有四百万人,张献忠杀了其中近三百万,其余皆为清军屠戮。后来,清廷把自己所杀的近百万人算在张献忠头上,这是惟一的“诬蔑不实”之辞。
  总之,不可否认的是,经张献忠之乱,蜀地基本为之一空。
  崇祯十六年底,本来已在湖南和江西取得重大进展的张献忠,忽然弃两省之地,大举入川。原因很简单,李自成势力太大,老张觉得自己搞他不过,索性走远一些,以免两虎争食。
  四川方面,有一支曾经参加过“荥阳大会”的“摇黄十三家”组织,是一种极其邪恶的由地痞流氓组成的匪盗,这些人没有任何政治目的和抱负,只知淫杀抢掠,并对明朝的四川官兵造成极大的消耗。张献忠有这些人在川地内部捣腾,他从容二次入川,越下牢,渡三峡,如入无人之境,克涪州后,直捣重庆。
  本来,重庆三面临江,易守难攻。张献忠在城墙根下埋炸药,轰隆一声,坚硬石墙坍塌,其军一拥而入。
  张献忠入城后,先剐杀守城的巡抚陈士奇等人,然后又把明神宗第五子瑞王朱常洛绑至法场。当时,天色晴朗,空中忽响炸雷。瑞王本人是宗室中人品很好的王爷,本性好佛,属于少有民愤的那种。
  张献忠大笑,大叫:“天若再雷,我当释瑞王不杀。”等了稍许,天竟无雷,张献忠亲自上前砍下瑞王头颅,并杀其家属及重庆官吏一万多人。
  下午时分,山城电闪雷鸣,白昼如晦。张献忠根本不怕,令士兵架炮射天,不久即转晦为明。
  此时的张献忠,杀心不算太重,他对被俘的三万七千名明军作如下处理:每人砍掉一只胳膊,尽数放走。于是,操武场上,堆满了三万多条血淋淋手臂。
  这些只剩一只胳膊的士兵逃出重庆四窜,成为张献忠的“活广告”。诸城士民骇走,望风狂逃。
  重庆被陷,张献忠下一个目标就是成都。成都乃二百七十年大明富藩,可惜蜀王也是个财迷(其人倒是知书达理,崇祯帝呼为“蜀秀才”),不肯拿出王府金银犒军。
  经过四天对成都的攻城,张献忠入城。蜀王夫妇、当地总兵皆投井自杀。
  巡抚刘之勃被捉住。张献忠把他绑在校场上,由于刘巡抚是陕西人,故劝他投降。刘巡抚大骂。张献忠怒,令人慢慢剐他。刘巡抚大声说:“宁多剐我一刀,少杀一百姓!”贼军放箭,把刘巡抚剐后射死。
  由于攻城受到过抵抗,张献忠本来当时就下令杀尽成都居民,还是他的义子时任“平东将军”的孙可望(当时叫张可旺)跪下苦劝:“大王您转战十年,所过屠灭,无尺寸之地以自守,这不是您属下将士相从的原意啊。如今,我们万死争得成都,应该以此地当成兴王成霸的基地。如果尽屠其众,我们这些人活着还有什么盼头,请大王以您手中剑先杀了我吧!”沉吟之下,张献忠乃止。
  成都失陷后,四川大部分州、府、县应声而溃,很快皆为张献忠所占。当时,四川只有遵义(今属贵州)、石柱(秦良玉部)以及黎州未下,其余皆非明地。
  李自成败归陕西,曾试图派兵来攻成都,被张献忠打回陕西。至此,两支农民军不仅未再联手,反而公开而坚定地决裂。
  张献忠小胜后,得寸进尺,又猛攻李自成所据的汉中府,反被“大顺”军击败。但仅仅几十天过后,李自成便弃西安而逃,这样一来,张献忠的北面就暴露给清军。
  张献忠在成都立稳后,建立“大西”国,称帝。他首先娶大学士陈演之女(陈演本人在李自成离京时被处决)为皇后,自南门五里外架桥高十数丈,逾城直达蜀王府,遍植彩灯,夜望如长虹亘天,引着宫女彩娥及陈“皇后”入宫。
  仅仅玩了陈姑娘十天,张献忠生厌,一刀砍下陈“皇后”脑袋,派人杀尽她在成都的所有亲属,算是与“地主阶级”完全划清了界限。
  好玩一样,张献忠还“开科取士”,共收取“进士”一百三十人。一夕之间,忽然变脸,把进士们尽杀之不留。其中,“状元”张大受,华阳县人,年未三十,身长七尺,弓马娴熟。张献忠见此人仪表丰伟,气宇轩昂,服饰华美,一见大爱,以为奇才,立赐刀马金币十余种。数日之内,张大受每日入宫作陪,有时献诗,有时作文,有时丹青图画,张献忠不停赏赐他,共赐甲第一区,家丁二十人,美女十名。
  到了第五天早上,张献忠坐朝,传奏官禀报:“新状元入朝谢圣恩”。
  张献忠忽然变脸,自言自语道:“这驴养的!老子爱他得紧,一见他就满心欢喜。咱老子又有些怕他,万一他日后生异心,岂不害了老子!来人,你们马上把他收拾了!”
  张献忠最常说的两个词,一个是“打发”,即杀本人;“收拾”,即杀净全家。
  其手下听命,马上把张大受绑起杀了,先前所赐美女家丁,一个不剩,皆立刻杀头。
  当时,川中各地赴试生员还皆未离开,张献忠假称再试,尽诱其人于青羊宫,进一个杀一个,共杀约万人,士子们所携应试用的笔砚,一时间推积如丘。至于生员们带来的女性家属,全部关入青楼当妓女,未几老张下令,全部杀掉。
  杀尽文生后,老张佯称开武科。数千武举齐集校场,皆配发一匹劣马乘骑。忽然间,巨炮一响,金鼓齐鸣,军士据壁射箭,把武举们当成猎物,一一射死。侥幸未死的,堕于地上,被践踏成泥。
  文武士子倒霉,给“大西皇帝”当朝臣就更惨。一日,早晨上朝,张献忠打了喷嚏,感觉不爽,立即让兵士把三百多人牵出去杀了。有人劝说,他一笑:“文官还怕没人做吗?”
  有时朝会开始,老张就让士兵牵出数十头巨硕的大獒下殿,只要獒犬嗅谁,谁就会立刻被牵出斩首,名为“天杀”。
  “大西”建国,全无制度,数十万大军衣食所需,只靠抢劫和搜掠,没有任何赋税政策。但张献忠会铸钱,他下令把从王府和大户抢来的所有精钢及佛像熔毁,铸为“大顺通宝”。其钱肉色鲜亮,光润精致,颜色不减赤金。
  张献忠对川地的两个外国传教士却好得不得了。耶稣会传教士意大利人利类思、葡萄牙人安文思,由于上献红铜制作的地球仪和日冕等物,张献忠看着新奇,大喜之下,下令把二人尊养起来,日日带在身边当顾问。这二人有幸活着,日后在其日记中留下了不少张献忠残酷杀人的真实“客观”记载(国人一般总是不信自己人的记载,对外国人很相信)。
  由于统治残暴,川地郡县人民纷纷反抗。当然,这与大环境很有关系,李自成败亡,南明政权建立,人心所向,皆痛恨张献忠,各地人民相继而起袭击“大西”官兵。
  大怒之下,张献忠下发“除城尽剿”的命令,派出军队到各地屠戮民众。穷乡僻壤,深崖峻谷,军兵无不搜及,按杀人数目依次升官。有一兵士手壮,日杀数百人,立擢为都督。所以,张献忠军营灭亡前有公侯“大官”无数,皆因屠杀积功所得。
  张献忠军队杀人皆有名目:割手足称为“匏奴”,中割背部称为“边地”,枪挑背部称为“雪鳅”,以火围儿童烤炙称为“贯戏”。由于士兵们以人尸为马槽,放麦豆于血腹中食之,内杂人肝为“精饲料”,所以,他们的军马也凶性十足。大西军不仅四处杀人,把牛犬牲畜也搜杀一尽,称言不为后人留畜种。
  在蜀王府,张献忠发现端礼门城楼上供祀一个人像,公侯品服,真人皮,内实金玉。他询问蜀宫宦者,才知这是明初大将蓝玉的人皮。当时,朱元璋剥其皮后,全国巡回展示,自云南过蜀,由于当时的蜀王是蓝玉女婿,就把老丈人的人皮留下,暗中供奉起来。
  张献忠闻此,灵感大发,顿发剥皮之兴。他平日指令士兵剥人皮无数,掺以石灰,实以稻草,用竹竿标立,在王府前的大街密植两边,累累千百人,遥望犹如送葬纸人。其手下阻劝,说此种景象不吉利。张献忠很“虚心”接受意见,自己就新创“小剥皮”方法,即把活人两背的皮自背沟处分剥。然后,把这些被剥上身的活人赶出郊外,严禁他们的亲人送饭送水,任其躲入古墓荒坟中苟延残喘,慢慢饿痛而死。
  此外,张献忠凌迟之刑,必割尽五百刀才能死,若数不尽人死,依此法杀掌刑兵士。
  巧杀之余,群杀之余,只要张献忠有军府衙门的地方,均人掌山积,千里横尸,腐臭盈空。成都城内的人手作为大西军的报功信物,势如假山,万叠千峰,蔚然壮观。明军曾缴获大西军一名“副总兵”的信札,他自己注记他所砍下的手掌,就有一千七百多,即一人曾杀一千七百余人!由此推之,其他可知。
  张献忠粗中有细,心思极其缜密。大西军每剿一城,皆大兵合围四方,至次日早晨方,边进边杀,务必一人不留。剿毕,扒草寻穴,细搜数日才能回去复命。如有此城漏网逃脱者在别的州城发现,搜剿此城的领兵官就会遭剥皮之刑。
  杀人之外,大西军必尽焚庐舍。未尽残木,也要归拢成堆后烧成灰烬。实在有巨大的石雕殿柱烧不了,就用丝绸等物浸满油裹之数层,举火烧之,最终崩坏才放心。
  由于百姓中的小儿幼女杀之不能计功,他们就将其弃于道旁,或衬马蹄,或抛空后以白刃接之以为笑乐。
  张献忠之灭绝人性,无论亲疏。其本性喜好朋友欢宴,与陕西老乡痛饮于王府之中,临行厚赠黄金珠宝。酒足饭饱后,陕西籍的友人们欢笑告退。张献忠事先伏壮士于路,把他们尽数斩杀,拿回所赠金银。接着,兵士们把“朋友”们首级盛于锦匣内洗净送回。有时张献忠独饮不乐,喊一声“唤好友来!”士兵们立刻把冰镇的人头摆放于巨大的宴桌上。老张本人持盏酌劝,亲切热情如对活人,并名之为“聚首欢宴”。他还酷爱斩斫妇人小脚,置于花园叠累成峰。一日,他与爱妾酌饮欣赏,仰视香足堆,叹道:“方缺一足尖,置之会更好看。”其爱妾也有几分酒意,伸出自己三寸金莲,笑言:“此足如何?”张献忠仔细持于手中细观,说“甚好”,信手一刀割下香足抛于足堆之上。其爱妾哭嚎宛转于地,他复加一刀,劈下其秀美之头。其爱妾数十,均先后被斩杀,死状甚惨。
  虎毒不食子,张献忠连自己儿子也杀。他本人还有一数岁小儿,一晚忽怒,亲手毙之,虎狼之性如此。转至早晨,见小儿尸体横于席间,他迁怒左右手下不劝解,立杀数百人。张献忠
  最大的特点,是“醉柔而醒暴”,喝醉时常常饶人,一旦清醒就要见血才乐。
  1645年秋,张献忠毁弃成都,尽杀城中居民。
  当时,成都居民数十万被驱于南门,见张献忠骑马而来,都跪地乞命,声称是良民顺民。张献忠狂性大起,纵马挥刀跳入人群中,发疯一样遍杀遍喊:“杀!杀!杀!”军兵刀砍矛捅,血流成河。
  从成都临行前,张献忠下令,命令各营杀尽所掠妇女,上缴所有抢掠金银。
  由于从各地及蜀中所掠金银太多带不走,张献忠发数千人为工匠,先掘锦江使之改道,然后在河床上凿洞,垫青石成穴,尽埋金宝银块于其中,大概有数千万两之巨。然后,他尽杀工人,让兵士再使锦江回流,财宝就埋在水流之下,名之为“锢金”。
  行至顺庆,张献忠忽然下令,尽杀军中四川籍士兵十余万人,仅有都督刘世忠一营闻讯先逃。他自川北遁去,投降清军。
  杀完川军后,张献忠嫌所带兵将有家属累赘,他本人以挑选水军为名,喝令全营兵士及家属从他面前经过受检。只要他一声“你!”挑中的人马上被集中。父母被挑者,子女不敢回顾;妻子被挑者,丈夫不敢回顾。最后,共挑出近四万人,押入一木城之中,先用炮轰,毙死大半,然后纵兵斫杀,有数千杀不完者,驱入江中淹死。
  自己杀自己军队,也是张献忠“首创”。
  杀了几轮过后,张献忠派人点数,回报说四路军还有六七万人。老张大怒:“老子哪里用这么多人,只需劲旅三千,即可横行天下!”于是他严督手下将领再杀。“凡领人头目,每日必开报十数人赴死,先疏后亲,亲尽及己,人不自保,莫可如何。”(《蜀警录》)。
  至西充时,大西军中的昔日投降官兵、被掠平民以及新兵均已被杀殆尽,几十万军兵及家属都被“自己人”杀了,惟余归兵宿将而已。
  除张献忠外,蜀中“摇黄十三家”做事与其相类。这些“摇黄贼”更坏的是,他们杀人以戏乐为主,论惨虐程度,更甚于张献忠。张献忠军法酷严,其部下是因畏生惧,不得不执行命令,并发生过其手下几个将领不忍尽杀人民而自尽的情况。
  张献忠带着几万兵,攻克顺庆(今南充)城,屠杀居民十余万。自从杀自己人以来,张献忠手下多有逃亡者,有时候整营数千人一哄而散,他也不是太在意。
  一夜,张献忠宿于营中,有一鼠窜入其被窝内,惹得他大怒,满帐篷举剑剁鼠,竟不得中。暴怒之下,他下令士兵转天每人必须上交一只老鼠,逮不着的就杀头抵数。结果,军兵连夜毁屋穿壁,敲仓熏房,转天一大早,辕门处鼠尸堆积成山。
  此时的张献忠,想全弃四川,准备回老家陕西发展。他对义子孙可望等人讲:“朕得蜀两年,蜀民不附。如回陕得长安,雄视中原,自可图大事。”但他到达顺庆、西充等地后,又命兵士四处伐木造船,声言要攻南京。
  此举,或许是声东击西,或许是凶狂发狠,或者是穷途绝路无目的瞎折腾,反正张献忠最后的几个月躁狂至极,只有杀人时他才稍感平静。
  张献忠这个人,如此残忍好杀,惨绝人寰,为此,明清笔记以及一般的史料中,都把他描述成一个“天煞星”,似乎他就是个天生的魔王转世。其实,仔细推究,此人也不过是个狡黠的凡人而已。
  在四川的最后日子里,深恐部下反叛,他常常趁人众之时,取出怀中一个黑皮小册子,看似阎王簿,喃喃自语:“天教我杀,我敢不杀?”以这种小伎俩,来震吓属下。
  但是,在与亲信的谈话中,确确实实暴露了张献忠这个人的狭隘胸怀和他杀人的真正动机:
  一日,张献忠喝酒,沉默半天,对几个义子说:“皇帝真是难做,我手中现有金银数万两、绒货数万挑、驴马百千头,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往南京作绒货客人,做买卖赚钱过活!”
  有人问:“如果是这样的话,解散众兵亦可,何必要把人都杀掉呢?”
  张献忠回答:“我面有刀痕,不把这些人杀掉,恐怕日后有人认出我。”
  众人无言,显而易见,其谋之拙,其智之低,大家都心知其下场必败无疑。
  势随权生,权依势涨,张献忠当时掌握众人生死大权,又能先发制人杀人,所以,众人没有敢劝他的。
  1647年年初,先前投降清军的川将刘进忠熟门熟路,带着清军在川地追踪张献忠。
  清军主帅是豪格,得知张献忠在西充凤凰山下扎营,他即刻派鳌拜和准塔两员满将为前锋,在刘进忠带领下,急行三百里,直扑张献忠。
  当时,张献忠手下还有近十万人,根本不知道清军在附近。有小校仓皇来报,说“鞑子来了”,张献忠很气,上前一刀就砍死了报信人,怒言道:“胡说八道,什么鞑子,不过是摇黄贼罢了。”
  不久,又有哨探来报,张献忠复杀之。
  他不披甲,手持短刀,带着十几个亲兵亲自出大营四处张望,走了几十米,来到太阳溪边。
  刘进忠瞧见张献忠,对满将说:“这就是张献忠!”
  清军中闪出一神箭手,顺手就给了张献忠一箭,正中其左乳。
  张献忠大叫一声,倒地翻滚,痛极而亡。
  其手下见状,立刻跑回大营,高叫“大王死了!”全营大崩。清军进攻,大西军数万人被杀,仅官校被斩首的就有二千三百多人,马匹辎重尽为清军所得。
  张献忠手下孙可望、刘文秀、李定国、艾能奇等人率残兵奔逃,经重庆、遵义入云南,后来多成为南明永历政权名义下的将领。
  孙可望后来降清,李定国、刘文秀等人却成为南明耿耿忠臣,与清军一直奋战到死。历史的出其不意,使得后人充满遐思与猜想。
  李定国之所最后能“尽忠报国”,正因为他从蜀地掠入军中的文人金公趾常为他讲说《三国演义》,此人常把孙可望比喻为董卓、曹操,以李定国比为诸葛亮,激发他忠义报国之心。李定国感动:“诸葛亮不敢自比,能学关、张、姜维三人报国,已经足够!”最终他百折不回,直至最终病死,仍忠于大明王朝。
  张献忠本人也爱听书,目的在于从《三国》、《水浒》中学兵法、学战略。由此可见,民间文学的力量确实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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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35   乌鸡妄想变凤凰——沙定洲的“云南王”之路
  北京的崇祯帝上吊自杀,明朝在全国各地的统治顿时呈现岌岌可危之势。
  在云南,沐氏家族当然要面对各地土司的挑战和反叛。民间演义之中,说起明朝的云南沐氏,总冠以“云南王”什么的加以渲染。其实,沐氏家族从沐英起,一直是公爵,而且是“黔国公”(并非滇国公),只有几个人是死后追封为王爵。不过,从实际上讲,沐氏世代为明朝统守云南,确实和“云南王”也差不太多。
  北京的明政权瓦解,本来就天高皇帝远的云南地方土司们再也不安分,蠢蠢欲动。在云南,时任黔国公的沐天波承爵十多年,经验不是很多,他当时并不怕李自成余部或清军,这两方势力相隔太远,不可能对云南有什么大动作。迫在眉睫的威胁,来自邻近的张献忠。为防止张献忠的大西军从蜀地入滇,沐天波加紧支派人手布防。其实,张献忠活着的时候,基本上罕有入滇的打算。
  属于沐天波辖下的李大贽,统领一部明军驻守会川,同周围土司广发磨擦。而引发土司造反的最大原因,在于沐天波为增饷而敛财,向当地土司增收盐税。
  云南元谋土司吾必奎见明朝北京政权已亡,而沐天波还增派苛捐杂税,大怒,散布说:“已无朱皇帝,安有沐国公!”于是,他在1645年九月忽然叛乱,一下子攻陷武定、广通等地,并占领楚雄。
  吾必奎为人强悍,手下兵精,他的军队,当时云南只有石屏土司龙在田、宁州土司禄永命以及阿迷土司普名声可比。
  为剿灭吾必奎,沐天波一方面命令明朝的云南金沧道副使杨畏知率军攻楚雄,一面檄调宁州土司禄永命和王弄山土司沙定洲率各自属下兵卒协助进剿。
  吾必奎起事仓猝,不自量力,很快就被击死,乱平。
  沐天波刚平一波,才得喘息,实不知祸在心腹。被调至昆明的沙定洲,歹意突起。
  沙定洲之父沙源,在万历末年为明朝拼死守边,数败交趾兵,在云南声名卓著,其手下号称“沙兵”。沙源死后,长子沙定源继承土司官位,次子沙定洲其实没有实在的爵位。而且,自从老土司沙源死后,沙氏势力一直处于萎缩状态。
  次子沙定洲不能袭爵,非常郁闷。小伙子长相英俊,黝黑修长,细腰梁,厚背膀,是当地鼎鼎有名的美男子。
  其时,阿迷土司普名声恰好病死,其妻万氏继任统治其部。虎狼之年的万氏对沙定洲一见倾心,没对上几句歌,就拉着沙定洲上了竹床。云雨过后,小伙子刚刚手拿万大娘送来的金银眉开眼笑,万氏已经入宅把沙定洲结发妻子的脑袋砍了下来。手心是肉,手背不是肉,望着万氏狰狞的夜叉面孔,想想她的千万贯家财和手中的军队,沙定洲大叫一声:杀得好!
  对于沙定洲来讲,万氏的肉体没有任何吸引力,他看中的是万氏手下阿迷州的几十万武装势力。万氏在除掉小伙子原配后,她立刻对外宣布招沙定洲为婿。
  万氏、沙定洲皆大欢喜。但万氏的儿子普服远在大惭的同时大怒,因为,他的这个新爸爸,竟然和自己年岁一样大,不得不让他倍感惭恨。在喝亲妈喜酒的当夜,普服远借酒劲大嚎:“我必杀沙定洲!”
  沙定洲是行动派,闻信不含糊,没几天就派人袭杀了与自己同岁的“儿子”,并尽据其地。
  同为“身上肉”,万氏哀嚎数声滴下几滴泪,转身扑入沙小伙怀中,化悲痛为欲望,死心蹋地给沙定洲当压寨夫人。
  由此,阿迷州的土地、兵马、钱粮,一下子顿为沙定洲所有。短短时间内,沙定洲东兼西并,占地数千里,精兵二十余万,顿成云南最大的一股地方势力。
  由于沙氏家族自沙源时起,尽忠明朝,沐天波非常看重沙定洲,多次邀他入府中宴饮。
  在黔国公府中,沙定洲这个土财主大开眼界,才知道了什么叫金山银海,什么叫富贵荣华。心动之余,又有数位汉族士人(最主要的是万氏妹夫汤嘉宾和欠沐天波私款的生员饶希之、余锡朋)不断撺掇,劝沙定洲兴兵占据昆明,真正当个“云南王”。
  眼见明亡世乱,自己兵势雄盛,于是沙定洲以辞见为名,忽然起事。
  1645年12月10日,沙定洲夫妇到了黔国公府邸,三拜未毕,即从靴子中取出明晃晃的匕首,各抡双刀飞舞,格杀沐天波的衙役和仆人数人。同时,他埋伏在城内外的士兵同时向黔国公府杀来,整个昆明城迅速被乱兵占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沐天波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情急之下,几个贴身卫士拼死保他从院墙一个秘道逃出,当时他身无别物,只有黔国公的官印和世爵铁券。
  幸亏禄永命、龙在田等土司忠心耿耿,沐天波得命逃往楚雄。但是,其母其妻,皆未能逃出,惊惶之余,两个妇人怕受辱,在尼庵自焚而死。沐氏家族,一时间惨遭荼毒。
  进据沐天波府第后,沙定洲喜出望外,府中所藏之富,超出想象。不仅佛顶石、丹砂、琥珀等珍宝充楹,白银和赤金大锭皆论筐装,每筐百斤,“藏以高板”,一板有五十筐,共有二百多库,其他珍奇异宝不计其数。
  世守云南二百多年,沐氏家族富可敌国。
  沙定洲、万氏夫妇乐得合不拢嘴,出于土财主心理,他立刻命人不停搬运,全部装载送回自己老窝。干完这些,他才想如何做他的“云南王”。
  沙定洲占领昆明,明朝的云南巡抚吴兆元等三司官员皆被劫持。为了证明自己的正当性,沙定洲又拘禁了在昆明的在籍东阁大学士(隆武朝任命)王锡衮,并以吴兆元、王锡衮的名义给当时的南明隆武政权上疏,奏称沐天波造反,而沙定洲是率兵“平叛”。
  路途迢迢,隆武朝君臣根本不知就里,马上下旨要沙定洲一定擒杀“叛贼”。后来,得知沙定洲造反的事实,隆武朝廷不敢深究,只下旨让沐天波等人上书汇报情况,并没有发出讨伐沙定洲的诏旨。这样一来,就变相承认了沙定洲在云南的统治权。
  大学士王锡衮被软禁在昆明贡院,沙定洲派人向他出示以他名义对隆武帝的疏奏。王先生大恨,矢口痛骂沙定洲为“叛贼”,提笔写下《风节亭恭纪》等文,揭发沙定洲谋反实情。《明史》上讲王锡衮“居数日,竟卒”,看上去好像是病死,其实是被沙定洲派人杀死。这位王大学士是云南禄丰人,天启年间进士,崇祯朝当过礼部左侍郎,多次进献忠言,后任吏部尚书,任皇帝的讲筵官。崇祯十六年,王大学士因母亲病死,回乡丁忧。不料想,他离京不久,崇祯帝自缢。情急之下,他到昆明想提兵入闽去赞拥隆武帝,偏遇沙定洲谋反,壮志未酬,惨遭杀害。
  云南全境,如今基本处于沙定洲掌握之下。他依循从前沐天波的口吻,自称“总府”,俨以云南王自居。当下之急,沙定洲就是要消灭沐天波本人以及在楚雄的明官杨畏知和少数支持沐氏家族的土司力量。
  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沙定洲的“云南王”美梦,忽然间被窜至的大西军余部粉碎。
  张献忠死后,大西军余部群龙无首,既畏清军,又不能再窜回长江流域与南明军队交手,思来想去,困兽犹斗的心志,只能迫使这支“流贼”军队往重庆方向突围。
  南明的曾英所统明军打不过这支“大西”残军,连连败退。在孙可望指挥下,大西军顺利入黔,占领贵州,获得了难得的喘息。正是在休整期间,孙可望、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等人仔细“反思”,达成共识,认为他们再也不能像张大王在世时那样杀人抢劫,合击后,他们杀掉仍旧坚守张献忠“凡是不顺我者杀,凡是顺我者亦杀”政策的“宰相”汪兆龄和张献忠伪皇后,采取四将军“共和制”,希望另起炉灶,打出一片新天地。
  大西“宰相”汪兆龄确实该杀。张献忠离蜀前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归根结底,他是幕后总策划。他劝张献忠:“皇上您汗马血战,终得蜀地。但蜀人不怀德,不畏威,屡抚屡叛,是蜀人负皇上,非皇上负蜀人。如今弃蜀奔秦(陕西),说不定会有人趁机据蜀为王……不如将成都人尽数杀尽,四道州县之人,另行分剿屠灭,而宫殿房屋,可效仿楚人一炬(项羽烧阿房宫),使千里蜀地成为废墟。万井无烟,空地难留,可使后来据蜀地者,有土无人,势难久留。皇上您收复中原后,先在长安正位,然后再驱他省人民入蜀,以实户口,如此,不劳而获,大功易收。”
  一席话,当时说得张献忠哈哈大笑:“人命在我,我命在天。四方有路,在劫难逃!杀!杀!杀!”由此,才引致了大西军后期在蜀地尽歼蜀民的行动。所以,汪兆龄之恶,甚于张献忠。
  贵州民贫地瘠,长驻不是耐久之事。众将正痛苦思虑间,天下摔下大馅饼——云南沙定洲“谋反”。来通风报信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南石屏土司龙在田。
  读者可能奇怪,龙在田是忠于明朝的云南土司,大西军是明朝最凶恶的敌人之一,他们之间怎么有可能产生联系呢?
  原来,中原农民军蜂起时,龙在田曾经被明廷调往内地,在湖广、河南四处参战,屡败“流贼”,多立战功,并得升为副总兵。大草包熊文灿任“总理”时,龙在田正在他手下,驻兵谷城,曾与假装投降的张献忠部往来密切。为了从明军处骗取好马,张献忠当时还曾拜龙在田为义父,双方多次饮宴,畅谈乡土风貌,所以,大西军高级将领,与龙在田私人关系很熟,对云南也不陌生。后来,张献忠复叛,熊文灿被明朝逮问,龙在田因预事有责也被罢斥回云南。沙定洲作乱,由于龙在田忠于明朝,便兴兵加击。不料,老龙兵败,跑往大理躲避。听说大西军余部占有贵州,他马上派人携密信通知,引导大西军入滇。
  再说沐天波。他逃往楚雄后,明朝守将杨畏知劝他去永昌府(今云南保山县),如此可与楚雄互为犄角,形成协防之势。刚刚布置完毕,沙定洲亲率大军,杀奔楚雄。
  杨畏知有智有勇,他紧闭城门,骗沙定洲说:“您如今最想得到的,肯定是沐天波,但他不在楚雄而在永昌,您应该西去追赶。我听说,如今巡抚、巡按等长官已向朝廷申请您代替沐天波镇守云南,这样一来,您应该先攻下永昌,抓住沐天波。待您凯旋回来路过楚雄,朝中任命肯定下来。到时候,我一定大开城门以礼拜见您。现在,朝命未下,顺逆未分,我不敢开城迎接您。”
  沙定洲获沐天波心切,杨畏知话又极有理,他便在城下与杨畏知杀牛盟誓,舍楚雄不攻,分兵攻屠大理、镇南、蒙化等地,自己率军往永昌追沐天波。
  杨畏知趁此机会,坚壁清野,发檄四处,做齐了备战功夫。
  听说禄永命等人纠集土司兵拥保沐天波,沙定洲心慌,不敢进攻永昌,怕杨畏知断其归路,他就提兵回头猛攻楚雄。
  杨畏知身先士卒,指挥若定,坐守坚城,沙定洲屡攻不下,反被守军杀伤不少。打了八个多月,楚雄巍然屹立,仍旧为明军所有。
  正是在这个时候,孙可望、李定国等人率大西军向云南进发。为了进军顺利,他们先行派出不少间谍,在云南各地散布消息,说沐天波之妻焦氏家族为报仇,组织武装入云南。
  这招很灵,特别是云南的汉族士庶,深恨沙定洲这种土酋谋叛,听闻焦氏部队要给老沐家报仇,奔走相告,欢喜雀跃,大西军一路上基本没遇像样的抵抗,在云南连占交水、曲靖等重城。而后,为避免直攻昆明受阻,他们大张旗鼓杀向沙定洲老婆万氏的老窝阿迷州(今云南开远)。
  沙定洲上当,急撤楚雄之围,迎堵大西军。草泥关一战,云南土兵打不过大西军,沙定洲率残兵逃往他自己的老家蒙自,并下令手下退出昆明,齐保老巢。
  这样一来,昆明就被拱手让给了前来的大西军。1647年四月二十四日,大西军入城。
  大开城门之后,昆明城内的明朝巡抚吴兆元才明白过味来,发现入城的根本不是沐天波妻子焦氏家族的队伍,而是昔日一直提心吊胆防备的“流贼”张献忠军队。
  出乎意料的是,这支一直以杀人闻名的队伍一改常态,竟然严守军纪,不扰民,不抢劫,昆明士民安然如常,都觉得遇到了“人民”的队伍。
  孙可望等人占据昆明后,四处发兵,既打沙定洲,也打沐天波。李定国一军连战连捷,已经打到阿迷州福建的临安府(今云南建水),沙定洲吓得要死。大西军正欲进攻阿迷州最后解决掉沙定洲,昆明和晋宁的明朝地方势力忽然闭城拒守。李定国怕腹背受敌,掉头转向,这才给予了沙定洲苟延残喘的机会。
  由于沐天波、杨畏知等人在滇西,孙可望不敢轻敌,亲自统兵攻打。禄丰一战,杨畏知不敌大西军,兵败,投水自杀未成。
  孙可望与杨畏知同为陕西老乡,久闻其名,下马相拜:“我今来滇地,实为讨贼。如果您能与我共事,我当与您共扶明室,决无他意。”
  杨畏知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西“流贼”,真的能帮助恢复明朝?
  再三劝说下,杨畏知心动,就与孙可望定下三条“基本”原则:第一,不能沿用伪大西年号;第二,不得杀人;第三,不得焚烧房屋,奸淫妇女。
  孙可望一一答应。由此,迤西八府之地,免遭战祸。相较之下,李定国部大西军当时仍旧杀人习惯收不住手,在临安一地就杀人近十万,所过屠灭无遗。
  有杨畏知牵线,人在永昌的沐天波很识时务,特别是孙可望“共扶明室”的许诺感动了他,他立刻派出自己儿子前往大西军营中作人质,决定配合孙可望在云南平定沙定洲之乱。
  甭说,沐天波一颗“黔国公”大印,抵上十万兵。有了以他名义的公告,孙可望等人在迤西广大地区不战而克,各地汉人、土司纷纷来归。到1648年夏天,云南全境基本平定,只剩下沙定洲困守阿迷州和蒙自地区。当然,代价是有的,大西四将之一的艾能奇在东川中伏,被土兵用毒箭射杀。
  大局已定,孙可望开始自大。见李定国空手而返,孙可望怒斥他没能擒获沙定洲,当众杖击一百军棍,然后,下令他与刘文秀立刻出兵,擒获沙定洲赎罪。
  憋了一肚子邪火的李定国率数万大军,在云南各地人民和积极支援下,一路崎岖一路奔,重新杀向蒙自、阿迷地区。最终,沙定洲连连后撤,死守天险佴革龙山。
  佴革龙山天险,易守难攻,但缺乏最要紧的东西——水。没有水,再有精兵良将,再有天险峻峰,也没办法坚守。数日之后,穷蹙至极的沙定洲、万氏夫妇迫不得已,喉咙冒烟地下山投降。
  李定国很会处理,余众皆安抚,只把沙定洲夫妇以及阿迷州土兵的中高级官员数百人械押至昆明。
  从前沙定洲夫妇从昆明搬来的金山银山,如今又被搬回昆明。
  十月秋凉,沙定洲老小伙子与他半老太婆的妻子万氏被押至昆明闹市剐杀。观刑的人非常多,特别是大西军人,都以为万氏是天姿国色。结果,原来这老娘们是个高颧黑皮吊睛丑八怪,众人皆哄堂大笑。
  具有高级从业资格的刽子手上来两人,开始不紧不慢活剐沙定洲和万氏。二人嚎叫一天,方才气绝。这还没完,刽子手用刀割肉锉骨,最终把两个人身上的肉剁成肉酱,一块一块地喂狗。昆明百姓,皆拍手称快。
  仅仅过了三年“云南王”的瘾,沙定洲夫妇以己身喂狗为代价,亲导亲演了一场闹剧。
  云南这块大基地、大后方,终为孙可望、李定国等人所得。他们悉心经营,最盛时(1650年左右),大西军能北出贵州、四川,东进两广、湖南,连败清军,大呈风起云涌之势。
  一统云南之后,孙可望自称“平定王”,李定国为“安西王”,刘文秀为“抚南王”,仍以沐天波为“黔国公”。当时,南明的永历政权已经在肇庆建立,但并无诏旨发至遥远的昆明。
  这时候,有前明官员巴结孙可望,劝他自为“国主”,以干支纪年,铸“兴朝通宝”钱,趁机割据自立。
  杨畏知怒极,每次聚议时皆抵掌谩骂,惹得孙可望对这位老乡顿起杀心。但是,由于李定国、刘文秀的保护,孙可望一时也下不得手杀人。
  定则思乱,昆明城内,众人之间原本和睦和关系,逐渐出现裂痕。
  但是,在近三年的时间内,云南全境大抵平静,孙可望等人既没与清军发生战斗,也与南明永历政权没有太多接触,处于一种相对封闭的境地。
  1649年,孙可望派杨畏知等人赴肇庆奉表,请永历帝封自己为“秦王”,其表为短视的南明大臣金堡等人扣押。
  见无回音,孙可望在1650年自称“秦王”,对外假称是永历帝敕封。
  树欲静,而风不止。西南波澜,马上就要平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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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36   将军奋剑南天起——李成栋反正
  (导读:李成栋出山.李成栋为清朝在两广的“功绩”.李成栋反正.李成栋杀身成仁)
  每每读明末历史,总为史可法、张煌言、陈子壮、夏完淳、瞿式耜、何腾蛟、李定国等等这些明王朝的忠臣赤子扼腕叹息,也常常因阮大铖、马吉翔、孙可望、刘承胤、陈邦傅等等奸臣佞贼而切齿欲碎。至于吴三桂、耿精忠、尚可信这样一直食明朝俸禄最终而又因个人私利反复多端的“贰臣”,无论生前死后,都为人们所不齿。上述诸人,黑白忠奸分明,一生事业易辩。就连曾为明朝浴血苦战,最后在内外交困之下不得不降附清廷并“竭尽忠心”的祖大寿、洪承畴等人,也早在乾隆帝年间被明白无误地列入《贰臣传》,棺盖而论定。
  毋须多言,投降后侍奉新主再诚心,道德上的污点无论如何难以拭揩干净。因此,忠心耿耿与首鼠两端,气宇轩昂与猬琐低贱,刚毅伟岸与懦弱虚伪,坚贞爽直与狡诈奸滑,皆淋漓尽致,一眼望穿。
  在波澜壮阔、血肉横飞的明、清交替之际,惟独有一个人的一生历程难以用“忠”或“奸”加以定夺,更难以用“好”或“坏”来对他个人加以形容——“扬州十日”大屠杀中有他为清兵卖力杀戮的前驱身影;“嘉定三屠”则完全是由他一人屠刀上举发号施令而造成的惨剧;他是击灭南明诸帝之一隆武帝朱聿键的“首功”之将;还是生擒绍武帝朱聿粤的“不替”功臣。
  为了满清,他立下赫赫战功,可称是满清攻灭南明江浙,福建、两广等广大地区的第一功臣。
  不可思议的是,恰恰是忽然一念之间,这个人良心发现,摇身一变,成为南明永历帝的不贰忠臣,与金声恒、王得仁一起在南中国“反正”,重新成为明朝的“忠臣义士”。
  重换明朝装束之后,他蹈死不顾,为明王朝死而后已。最后,为了为报答一位红颜之死,这位曾经杀人不扎眼的三心二意的将军,竟能置安危于不顾,乱流趋敌,赴水而亡,最终被南明天子亲口谥“忠烈”二字,赠太傅、宁夏王——这个人,就是臭名昭著、大名鼎鼎、难以定论的明末大人物:李成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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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37   “诸贼”出身 乱世沉浮——李成栋“出山”的时局
  据明末大儒王夫之《永历实录》记载,李成栋是陕西宁夏人,字廷玉,起身群盗,后被明朝官军招降,官至都督同知。显然,这位好汉是明末大起义中的佼佼者,乃李自成勇将、绰号“翻山鹞”高杰的属下。
  李成栋自己也有个外号,名“李诃子”。虽是盗贼出身,李成栋在“义军”中干活时间应该不长。何者,从他的顶头上司高杰就可以推断得出。
  高杰在睢州被许定国诱杀,作为部下的李成栋等人带兵屠陷睢州,杀人盈野,但仍被弘光朝廷视为“人民内部”矛盾,加上惹祸的许定国降清,朝廷就更对高杰诸将皆不予追究,仍旧命他们领兵镇守徐州、颖州等地,李成栋还被任命为徐州总兵。
  扬州陷落前后,李成栋率军向清军投降。日后,作为满清鹰犬,他在江南地区所作最大的恶事,就是“嘉定三屠”,对江南人民犯下累累血债。
  经过如此惨酷的“三屠”,江南大部分地区远近始剃发,自称大清顺民。
  可见,血海肉山终于使反抗的烈焰渐趋熄灭。李成栋因为这些“赫赫”功劳,被提拔为江南巡抚。不久,清廷又把他调往东南,派他去平灭南明的另一个皇帝隆武帝。
  隆武帝一家三口的人头献上,李成栋更得清廷垂青。清廷下令,让他与佟养甲一起,驻军福州。
  隆武帝“御驾亲征”之前,留下自己的四弟朱聿钅粤 在福州留守。1646年(隆武二年)八月福州陷落,朱聿粤仓惶乘船逃往广州。
  不久,隆武帝死讯传出。十月,瞿式耜、丁魁楚等人在肇庆拥立永明王朱由榔(后来的永历帝)于肇庆“监国”。
  隆武朝的大学士苏观生与丁魁楚素有过节,福州陷落时他正在广东募兵,出于个人恩怨,他提出“兄终弟及”之说,于十一月在广州拥立朱聿钅粤 为“监国”。三天后,一行人就举行登极大典,改元“绍武”。不到半个月,永明王朱由榔也在肇庆称帝,改元永历。
  隆武帝时,就有鲁王朱以海称监国。现在,南明又出现二帝并存的局面,大敌当前,形势如此严重,这些人仍蹈明后期的积习,互结朋党,各援派系。
  最为可叹的是,苏观生还下令杀掉永历朝的来使,激得永历帝派兵部右侍郎林佳鼎举兵“讨伐”,绍武帝也派陈际泰向肇庆出发,旗号也是“讨伐”。
  十一月底,两支南明“讨伐军”相遇于广东三水。永历军先获胜利,攻杀800多绍武兵,陈际泰狼狈而逃。
  林佳鼎得意忘形,挥军直杀广州而来。
  绍武帝一下子着慌,苏观生倒有主意,他派林察率数万海盗(现已招安成为绍武军)前往迎敌。
  林察与林佳鼎是旧相识,就派人诈降。林佳鼎信以为真,置林察兵于不顾,径自带领战船追击往海口方向窜逃的绍武残军。
  林察所率的昔日海盗个个勇于海战,又富于经验,暗中设伏,突然向永历军船施放火器。永历兵大惊溃败,不是被水淹死、被火烧死,就是被自家明军杀死。
  林佳鼎本人遭受炮击,死无全尸。
  最后,永历军只有三十余骑人马逃出此厄。
  “窝里斗”中大获全胜,绍武帝飘飘然,自以为“天授帝位”,开始在广州搞那套郊天、祭地、幸学、阅兵的花架子。一帮君臣上下安逸,大肆封赏,胡乱赐官。
  究其实也,绍武帝只是广州一个城的“皇帝”而已,“七门之外,号令不行”。(黄宗羲《行朝录》)。
  永历、绍武两军在海口血战之际,李成栋、佟养甲的清军已在汉奸辜朝荐(潮州人,退休明官)带领下攻取漳州,袭取潮州,并诱降大盗陈耀,攻克惠州。
  李成栋的清军一路上最大的障碍是山路崎岖,真正的抵抗几乎没怎么遇到。清军往往在城下一列兵,南明守军就城门大开,府县守官拿着簿册恭谨献降。
  为了麻痹广州的绍武帝和苏观生,李成栋让各地官员书写信件送递广州,报告说没有任何清兵到来,致使广州的绍武君臣相安泰然,自以为没有任何迫近的危险。
  1646年12月14日,李成栋派300精骑兵从惠州出发,连夜西行,从增城潜入广州北。清军十多人化装成艄公,从水路大摇大摆乘船入城。
  这些清军上岸后,直到布政司府前,他们才在众人面前掀掉头上包布,露出剃青前额的满人发式,挥刀乱砍,大呼“大清兵到!”
  “鞑子来了!”一句惊呼,满城皆沸,百姓民众争相躲避,乱成一锅粥。
  说来也真是奇怪,能征善战如李自成的“大顺军”,杀人如麻如张献忠的“大西军”,即使是出生入死、血斗冲杀无数的明军勇兵武将,只要一声“鞑子来了”,个个亡魂皆冒,立时溃散。笔者现在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清兵有何威力致此震摄之效,难道是那种剃青的大辫子发式使然?
  绍武帝正和苏观生等人在国子监“视学”,忽然有卫士急报清兵入城。
  苏观生非常生气:“昨天潮州还有信报说一切无恙,今天怎么会有清兵来此!”他挥手让左右杀掉报信卫士。
  入城的清兵很快杀掉广州东门守卫,大开城门,数百清兵策马冲入,大红顶笠满街驰奔。
  绍武君臣,这才知道清兵真的杀到,可是,绍武帝属下大兵都西出和永历军交战未返,宿卫禁兵也一时召集不全。
  广州明军,一时间作鸟兽散。
  惶急之下,绍武帝易服化装外逃,但他最终在城外被清兵抓住,重兵拥之,关押在府院。
  李成栋大概因为广州城攻克得太容易,心情不错,既没下令屠城,也没有立刻杀掉绍武帝。
  他派人送食物饮水给绍武帝,表示“慰问”。
  绍武帝这位一直昏庸无能的朱明爷们倒是有铮铮气骨,坚拒不受,说:“我若饮汝一勺水,何以见先人于地下!”
  晚间,趁守兵不备,绍武帝朱聿钅粤 用衣带自缢而死,和他哥哥一样,做到了“国君死社稷”,真算是条好汉子。
  射死一帝,又生擒一帝,至此,李成栋的灭明之功臻至高峰。
  最后,也要交待一下绍武帝的手下的大学士苏观生。
  呼天不应,唤地不灵,苏观生跑到他一手“提拔”的生死好友、吏部都给事中梁鍙处问计。
  梁鍙一脸忠义,平静说:“死耳,复何言!”
  于是两人商定分入厅堂左右的东西房,准备上吊殉国。
  梁鍙入房后,自己掐住脖子嗷嗷叫几声,踢翻凳子给自己“配音”。
  旁边房间的苏观生认定这位好友已自杀殉国,便提笔在墙上大书“大明忠臣义士固当死!”,然而上吊自杀殉节。
  梁鍙听得真切,马上冲进屋指挥仆人收拾后事,扛着苏观生尸体向清军投降,声言有献“伪大学士”之功。此举,深获李成栋嘉奖。
  乱世纷纷,生死是块试金石,忠奸善恶,亲情友情,美丑正邪,一切人间大伦,都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梁鍙这厮肯定是饱读史书的读书人,故而能把忠臣义士的“戏文”排练得炉火纯青。日后,他还“乞修明史”,得到清人批准。我们好奇的是,不知这位老哥们在《明史》中,该怎样描写他自己的“戏子”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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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38   穷追不舍 誓平两广——李成栋对肇庆的进攻
  从深圳开车走广深高速公路,行至一半时总会看到一个大大的路标,上写“道滘”。看旁边拼音,才知第二字念jiào。如此奇怪而又罕为人知的地方,却是李成栋杀奔广东以来第一次惨遇败绩的战场。
  李成栋、佟养甲攻陷广州城后,杀入东莞城(明末忠臣袁崇焕老家)。清军四处烧杀,仍是旧习不改。
  1647年1月(顺治四年),道滘义民叶如日等在江边设伏,忽然出袭,杀掉没有任何防备的数百清兵。东莞清军闻讯来援,又被义军杀死二百多。
  时任广东提督的李成栋大惊。他先派总兵陈甲由水路前往,自率大队人马随后由陆路行军,杀向道滘。
  义军集各仓船只千余艘,在虎门与陈甲所率的清军大战,歼灭两千多清兵,并擒杀总兵陈甲。
  清兵能以数十骑袭破城坚兵众的广州,竟载在道滘这个“小河沟”。一时间,明朝士民振奋,清军情绪低落。
  东莞万江一带抗清的明将张家玉闻讯前往道滘,与叶如日以及博罗县的明朝举人韩如琰所率乡民一起,集兵齐攻东莞。义军勇敢,他们竟能在一天之内攻下坚城,俘斩当地清军任命的官员,取得重大胜利。同时,起事诸人还上书永历帝,准备兴复广州。
  刚刚过了一天多,李成栋大队清兵就杀至东莞城,挥兵攻城。不知是有内奸还是火药受潮,义军们事先摆好架在城头的多门大炮,在关键时刻一个也没响。清军很快就攻上城墙,混战半日,东莞城破,多名义军将领皆在战斗中被杀。
  李成栋乘胜推进,与明将杨邦达大战望牛墩(高速路上也有此地名),双方苦战了七天七夜,上千义军战死,杨邦达本人在混战中牺牲。
  集结修整部队后,李成栋挥兵直奔道滘杀来。明将张家玉以泥砖为垒,遍伏大炮,待清兵攻近时,炮火齐发,清兵死伤甚众。
  李成栋本人的坐骑也被炮火击中,他自己摔入泥中,狼狈不堪,此地遭逢败绩,是他数年战场遭遇中最危险的一次。
  正在李成栋无计可施之际,张家玉一个表兄李郝思献计,把道滘防守的详细情况一一禀告,并请求李成栋事成后赏他道滘一块好地。
  李成栋大喜,马上指挥兵马集中力量进入道滘防守薄弱的东北角,攻入道滘。
  入城后,清军遍屠居民,把张家玉和韩如琰的宗族杀个精光。当然,李成栋也不食言,赏给叛徒李郝思一块上好的田地(现在的南丫乡李洲角)。
  义军首领叶如日等人一起战死西乡。张家玉暂时逃脱。
  至此,李成栋的下一个战利品目标,就是在肇庆即位不久的永历帝朱由榔。
  永历帝是明桂王朱常瀛的二儿子,乃袭爵桂王朱由木爱的弟弟。桂王朱常瀛乃明神宗第七子,封地原本在衡州。崇祯十六年,张献忠攻湖南,桂王跑往广西,当时的朱由榔(时封永明王)被农民军抓住。但他命好,张献忠这个大魔头竟然没有杀他,后来他趁乱逃跑,到了梧州与老桂王相会。1644年,老桂王病死,其子朱由木爱袭封。小桂王命也不长,很快也病死。这样一来,桂王一系,朱由榔就是唯一正宗了。
  隆武帝“御驾亲征”前,也曾讲过“永明王(朱由榔)神宗嫡孙,正统所系。朕无子,后当属诸永明王”。因此,隆武帝死后,瞿式耜等人就名正言顺地立永明王朱由榔“监国”。虽然绍武帝抢先称帝,又在内讧中获得先机,但不久就在骄傲中为清军攻灭。
  1646年,就任“监国”的永明王朱由榔二十四岁,姿表飘逸,样貌酷似其祖父明神宗朱翊钧。虽然这位爷没有帝王端凝深沉的大器,他事母极孝,又无好色饮酒的恶习,在明末诸帝中,可以算是品质不差的人才。
  称帝之后,永历帝在与绍武帝的交战中落败,而他御下的朝政也一片混乱。拥戴他登帝的大学士丁魁楚贪婪误国,遍树朋党,裙带满朝。
  不久,广州绍武帝被擒的消息传来,永历帝惊吓非小,开始了他长达十六年“闻警即逃”的流浪生涯。
  当时,只有忠臣瞿式耜坚持死守肇庆,但弘历帝要瞿式耜带兵与自己同行护驾。无奈,瞿式耜赶忙在肇庆部署防守阵地,然后飞速赶往梧州与已经逃亡的永历帝相会。
  不料,永历帝早就在几天前已经溯流北逃,奔往桂林。急赶数日,瞿式耜才追上这位脚底抹油的皇帝。
  此时的永历帝身边众臣零散。当初他在肇庆上船准备逃跑时,大学士丁魁楚、李永茂以及兵部尚书王化澄、工部尚书晏日曙都各携家眷财物上船,表示说准备和永历帝一起出逃扈驾。走到半路,这些人和他们的船全都不见了踪影。
  永历帝刚在桂林喘息两天,就有消息传来,李成栋属下兵将已经攻下肇庆、高州、雷州、廉州、梧州等重地。永历帝任命的广西巡抚曹烨,已经“肉袒牵羊”,向李成栋投降。这帮王八蛋书读得很多很多,礼义廉耻记不住,古书里讲的投降礼节都依式做足全套。
  最工于心计,最富于表演才能,最能走一步看三步、最善于给自己留退路而下场又最为悲惨的,当属永历帝的“武英殿大学士”丁魁楚。
  丁魁楚,河南永城人。万历年间中进士,有吏才,至崇祯九年官至河北巡抚。此公胆小,当时的后金兵进攻河北时,他弃军而逃。由于他“善事权要”,崇祯朝执政的大学士温体仁百般周旋,使他免于重罚。弘光在南京称帝时,丁魁楚被重新启用,为兵部右侍郎。永历帝继位后,封他为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
  自恃有拥戴之功,丁魁楚整日只知受贿卖官,派军士在肇庆灵羊峡一带挖掘端砚老坑石头,制作精美砚台玩赏、珍藏。
  李成栋攻陷广州后,丁魁楚第一个获知消息。他不慌不忙,隐匿不报,派亲信家仆携黄金30000两及大量奇珍异宝向李成栋示好,随时准备降清。
  李成栋很高兴,写信给丁魁楚让他一切放心,表示“到时自有安排”。因此,当永历众臣大溃逃之际,丁大学士成竹在胸,把几年来搜刮受贿的财物装满四十只大船,在江面缓缓而行,有如太平时节的太平宰相游江行乐。
  李成栋攻下梧州后,丁魁楚得到李成栋亲笔信,要他过来主持两广政务。
  丁大学士大喜过望,急速命船夫加紧赶路,往梧州进发。
  目的地刚至,李成栋立刻骑马赶至岸边迎候,设大宴款待丁魁楚父子(丁魁楚本有三子,因战乱病亡死掉两个,现只剩一子)。
  欢饮之间,李成栋楼着丁大学士肩膀,亲热地说:“东南半壁江山,就靠老先生您与我两人支撑啊。”他还表示,转天早晨,清军要择一吉时举行封授仪式,向丁魁楚正式称交两广总督的印信。
  丁魁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宴饮临别时老泪纵横。
  当夜,丁魁楚正做统管两广的美梦,忽然被兵士叫醒,让他下船入李成栋营帐议事。
  老东西匆忙赶入师帐。挑起帐帘,看见李成栋端坐居正,两旁士兵个个立目横眉,刀剑出鞘。
  这位明朝大学士知道事情有变,忙双膝下跪,叩头不止:“望大帅只杀我一人,饶过我妻儿。”
  李成栋一笑,问:“您想我饶你儿子一死吗?”他一挥手,身边卫士上前一刀,就把丁魁楚身边他仅有的一子脑袋砍下,血淋淋放置于老混蛋的面前。
  哀嚎未得一两声,兵士拎起这位老谋深算的“老知识分子”,当地一刀,结果性命。
  接着,李成栋尽杀丁魁楚一家男丁,并把他一妻四妾三媳二女均脱光剥净,押入自己帐中待来日慢慢享用。同时,老匹夫四十船大船所载的八十四万两黄金和珍宝奇物,尽归李成栋所有。仅这黄金一项,如果老贼拿此饷军招买人马,就足以为南明永历政权抵挡个清军两年三载。
  晚明时代,商品经济发达,政治高压,人欲横流。士大夫一方面诗词歌赋往来,看以萧散、疏远、清远、淡放,其实一肚子的势利、浮躁、竞取和焦虑。数十年仕宦浮沉,这些人变得十分事故,而纵欲享乐的积习又使得原本清晰的道德感和君臣大义在生死面前变得苍白甚至可笑。
  文人士大夫危急关头的卑俗和狡诈,真的让人瞠目结舌,就连贩夫走卒在某些时刻都会比他们高尚得多。高尚庄严变成佻薄无耻,豪气凌人变成臣妾意态,悲怆豪放变成奴颜婢膝,壮士情怀变成鹰犬效力。
  “岁寒,乃知松柏之后雕!”朝代更迭、出生入死之际,虽不乏抛掷头颅为一笑的书生豪气,但我们更多见到的,是明代士人的“中年世故”和混乱年代的诡谲奸诈。观其结果,一场空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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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39   且战且行抵抗重重——李成栋在两广战场连遇挫折
  逃至桂林的永历帝一直坐卧不安。在太监王坤等人窜掇下,他想往湖南方向逃跑。瞿式耜极力谏阻,指出广西乃战略要地,一旦轻易委弃,就会进退失据,后患无穷。永历帝倒没有架子,亲写御书给瞿式耜 ,辩解说自己去湖南,完全是为了长久的恢复大计,并命瞿式耜以兵部尚书、太子太傅身份总管兵马,留守广西待变。
  无奈之下,君命难违。瞿式耜只得上书乞求永历帝先驻跸全州,不要闻警即逃。因为,皇帝逃跑一次,臣民之心就焕散一圈,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永历帝跑到全州,何腾蛟属下的定蛮伯刘永胤迎驾。此人貌似精忠,实际上是个挟主自重、骄横跋扈的武将。见到永历帝,他马上肆口大骂太监王坤误国奸逆,逼得永历把王坤贬放。王坤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这手中握兵的刘永胤更坏,他和永历身体佞臣马吉翔等人一拍即合,获封安国公,由伯爵成公爵,立刻窜升一级。
  桂林方面,自永历帝一行离开,上至总督侍部朱盛浓,下至桂林知府王惠卿,个个“三十六计走为上”,大小官员一转眼都逃个精光,惟有瞿式耜和县丞李世荣等几个当地下级官员连同兵民一起困守孤城。
  李成栋部下清兵猛烈进攻,桂林军民拼死抵抗。清军倚恃兵精器良,一时间竟登上西门城墙。危急时刻,刚刚护驾永历帝至全州又急忙赶回的平蛮将军焦琏从阳朔急急杀回,他率军入文昌门,与冲入城的清兵竭死巷战,苦斗两日,杀敌数百,终使进攻清兵落败而逃。此战,明军缴获了战马、甲胄以及许多武器,取得了振奋军心的“桂林大捷”。
  艰难困境之中,取得如此殊功,永历帝竟发旨:“俟平、梧克夏,即与伯爵”,只给焦琏将军一支红萝卜,告知他日后取下平州、梧州,再赐伯爵。与此同时,永历帝对身边无尺寸之功的马文翔等三人却立赏伯爵,借口是他们有“扈驾之功”,其实,可称是“一起逃跑之功”。
  此种做法,真正混帐。如说扈驾之功,焦琏鞍马劳累,从桂林一直护送永历帝至全州。焦将军未解征衣,马上星夜兼程赶往桂林浴血死战,获得大捷,兼有扈驾以及战胜之功,而马吉翔等人不过是跟从永历左右逃跑,也就如同几个随行太监一样跟身跟着,竟能轻易获此高爵,不能不让南明臣下失望。
  马吉翔等人的封爵,完全是刘承胤的意思,他借以笼络这几个近臣和他站在一条船上。果然,几个人一齐劝谏,让永历帝移跸武冈——刘承胤的老根据地。如此,刘承胤就完全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武冈位于群山之间,地势逼狭,根本就是不什么战略要地。刘承胤、马吉翔等人硬是挟迫永历帝下旨,与众臣一起转移到武冈。这样,永历帝完全落入刘、马的掌握之中。
  刘承胤进入自家地盘后,为所欲为,接连杀害了几个与他意见相左的大臣,又随意斩杀南明其他友军的来使,并想废掉永历帝,另立岷王为帝。
  “屋漏偏遭连夜雨”。湖南各地的南明军纷纷落败。孔有德清军直向武冈杀来。
  刘承胤一面骗永历帝他已大败清军,一面向孔有德暗中约降,准备献上永历帝为“见面礼”。
  从近处逃回的一个明朝宗室慌忙拜见永历帝,告诉他清军已在三十里开外的地方。    
  此话晴天霹雳,吓得永历帝惊骇不知所为。
  幸亏清朝的汉奸王爷孔有德怕刘承胤诈降,使得这个卖国贼不得不又再次返回武冈城剃掉头发“表决心”——恰恰这一来一往,给了永历帝及其左右群臣一个机会。
  刘承胤的老母和兄弟还算有良心,他们向明军交出城门钥匙,永历帝才得逃出生天。
  清军与刘承胤急忙随后追杀。明朝参将谢复荣等五百多明兵拼死断后,最后全部战死,才保得永历帝一行未被清军追及。
  逃到半路,永历帝遇到总兵候性带领的五千多明军,一行人踅回广西,到达柳州。
  至于那位降清的刘承胤,有必要交待一下。他投降孔有德后,天天和这位清朝王爷一起饮酒赌博,每次都搬出无数珍宝奇玩显摆,终于让孔王爷贪婪性起,大动杀心。于是,一天夜间宴饮,孔有德在帐中忽然跃起,用刀砍掉刘承胤脑袋。然后,他上报清廷,以刘承胤手下副总兵陈友龙向南明反正为借口,说刘承胤反复多端,想重新想投明朝。这样一来,刘承胤军中的无数珍惜宝贝和银两,皆为孔有德所有。更可叹的是,刘承胤一军五万多人,不久皆被清廷下令,全部处决。五万多人,敛手就戮,何如当初为国决死?
  桂林方面,由于刘承胤派出的军士与焦琏军士发生内哄,使得李成栋派出的平乐和阳朔清兵趁机对他们发动忽然进攻时,这些人还没有醒过味来,就乱哄哄败亡。
  瞿式耜等人指挥有方,准备充分,他冒大雨率军与清兵殊死拼斗,再一次大败清兵,取得第二次“桂林大捷”。
  数月之间,永历帝之所以能苟延残喘,在广西和湖南之间来回窜逃,主要是因为李成栋大军在广东遇到了大麻烦,一时间脱不开身。
  在广东,陈子壮、陈邦彦与先前在道滘大败李成栋的张家玉一直纠集当地民众,袭扰李成栋军队。义军与清军多次在广州附近周旋、战斗,极大地牵制了李成栋军队的主力。特别是陈邦彦,他率两、三万民军由海路入珠江,声言攻打广州城,使得当时的清广东巡抚佟养甲连发急书,命李成栋回援。这样,在广西四处窜逃的永历帝才有机会摆脱李成栋部下的穷追不舍。
  张家玉方面,率民军攻陷顺德县城,与回援的李成栋清军打起了游击战。
  陈子壮在南海起兵,本来已经约定花山义军一起里应外合攻入广州,不料消息外泄,佟养甲和李成栋两人联兵,把三千多花山义军全部活埋,并大败陈子壮水军。
  李成栋趁势引军猛功陈邦彦,一路追击,一直打到清远,最终俘获了这位对明朝耿耿忠心的书生,并把他凌迟处死。
  临刑前,这位顺德义士赋绝命诗:“厓山多忠魂,前后照千古。”
  数天之后,李成栋在增城大败张家玉义军。身中九箭的张家玉见势不可挽,放弃了逃跑的机会,慷慨言道:“大丈夫立身天下,事已至此,焉用徘徊!”言毕,遍拜共同作战的义军将领,转身投水而死。
  又隔数日,陈子壮在南海被俘,拒不投降,也被清军于广州凌迟杀害。
  在广东剿杀“三忠”(陈子壮、陈邦彦、张家玉)的过程中,虽然最终杀掉这三人以及数万明朝义军,但李成栋内心深处想必也不会不为所动:同是汉族血脉,同受昔日明朝食禄,二陈一张能够以书生残弱之躯作绝望无援之斗,屡战屡北,屡北屡战,前赴后继,不屈不挠,视死如归。反观自己,堂堂七尺武将,手握重兵,甘为满人鹰犬,屠戮残杀同气。
  面对数位血肉同胞,在自己眼前慷慨壮烈而死。同为人子,同为汉人,不能不令李成栋心中有所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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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40   天良发现立意反正——李成栋广州宣布归明
  1647年,趁着李成栋军在广东平灭陈子壮等人,瞿式耜把永历帝从柳州迎回桂林。
  1648年二月(永历二年),在全州驻防的郝永忠忽然率军跑回桂林,报说清军正一路追逼,劝永历帝马上逃往柳州躲避。
  由于郝永忠是李自成“大顺军”出身(他从前的名字是郝摇旗,在姚雪垠的小说中鼎鼎大名),故与明朝诸将之间关系一直不睦。所以,无人信其所言。此次回桂林,郝永忠部的粮饷一直被拖欠供应,使得这位流贼出身的武夫气恼之下,忽然纵兵大掠。
  乱兵冲入皇宫府堂,不仅百官被抢劫得一干二净,永历帝本人自己连龙袍也被抢走。这位帝王慌乱中,穿着小衣逃出城外。幸亏当时郝永忠部只是愤恨抢劫,没有别的念头。
  三月间,完全没有帝王尊严的永历帝逃至南宁避难。
  清军杀到桂林时,瞿式耜苍惶应战。恰巧南明滇、楚两镇兵将赶到,焦琏聚集本部人马奋力,于是诸路明兵殊死战斗,竟又获桂林第三次大捷。
  喘息绝望之机,南明君臣竟忽然得到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好消息——江西总兵金声桓、副将王得仁以及广东提督李成栋三人,陆续宣布反正。他们重奉明朝正朔,宣布反击满清。
  金声恒是陕西榆林人,王得仁是陕西米脂人。这两人皆是明末农民军出身,金声恒号“一斗栗”,王得仁号“王杂毛”,皆是万人敌的猛将。金声恒在明末降左良玉,是左良玉四十八营中最精锐的部队。左良玉死,其子左梦庚降清,帮助清军反击明军。金、王两人一起同刘良佐和高进库进攻江西,并长期驻兵于南昌。这两人虽是“贼”出身,但常“邑邑思本朝(明朝)”,平时宴饮之间,言及明朝覆亡,两位前明将军常常泣下沾襟。
  恰巧,清朝有个董御史巡按江西,傲慢骄横,在勒索金银的同时,又向王得仁索要一个歌妓陪他晚上打炮。王得仁没有立刻应允。
  董御史大骂:“我可以让王得仁你老婆陪我睡觉,何况一个歌妓!”
  听罢此言,王得仁按剑而起,大叫:“我王杂毛作贼二十年,却也知道男女之别,知道人间大伦。人生何乐,我安能跪伏于猪狗之辈以求苟活!”于是,他提剑直趋,寸斩董御史。
  然后,他拜见金声恒,细诉原由,两人一起宣布反正。
  这两人的兵卒数目相加,共约十万人,又有良马万匹,甲械精好。金声桓、王得仁一朝反正,天下震动。
  可见,历史上许多重大事件,导火索往往是一件小事情。如果没有董御史的好色,可能金、王两人只存“恢复”之心,随时而移,也不一定会激起如此大的事端,二人最终极可能循规蹈矩,一直做大清顺臣。满清的董御史扬言要睡王大将军老婆,这下倒好,大脑袋、小脑袋一起变成碎肉渣片,被抛于地上喂狗。淫念一起,牵出无数因果!
  清廷听闻二人造反,立刻四处调兵。佟养甲立刻命令李成栋率军入援,救助正为金、王两人急攻的赣州清将高进库。
  但是,此刻的李成栋,不动声色,静观时变。
  本来,李成栋、佟养甲两级别相当。两广大部分,基本都是李成栋一路血战夺得,隆武、绍武两帝均为他所擒杀。殊不料,论功行赏之际,清廷重用“辽人”(佟养甲一族是辽阳大族,早就有族人投效清廷),封佟养甲为广东巡抚兼两广总督,李成栋只落个两广提督(军区司令),而且一切军务大事还得听佟养甲这个“政委”一人说了算。
  李成栋的家属在从江南入广东的路上,肯定也目睹了金声恒、王得仁等人反正后各地“反清复明”的大势,可能多多少少对他进行过劝说。各种史料中记载最多的,当属李成栋一个“宠妾”自杀激劝的事迹。连号称考据严谨的美国历史学家wakeman也曾提及过这一深明大义的美妇人。根据查继佐的《国寿录》记载,此烈女名张玉乔;王夫之所著《永历实录》,只讲这位美妇人是松江院妓出身,没有言及其姓名;江日昇《台湾外记》,讲她本是陈子壮的侍妾;而钱澄之《所知录》等笔记,又称这名美妇是姓赵,是李成栋侧室。
  本来,降清的明臣袁彭年一直知道李成栋怏怏不快,两人关系又好,酒宴言谈间,常常以辞色挑之。李成栋养子李元胤,也常常劝他反清。一次,爷俩儿登上越王台,密谋三天之久。李元胤纵论天下大事,涕泣陈说大义,劝说义父反正。最后,李成栋拔刀而起,发狠言道:“事即不谐,自当以颈血报本朝!”(此言也是一语成谶)
  袁彭年为明朝大文人袁中道之子。袁中道,字小修,是“公安派”三袁兄弟中最小的一位。袁中道的两个哥哥袁宏道、袁宗道都是二十多岁中进士,惟独袁中道四十七岁才中举,因此牢骚满腹。此人天性狂猖,年轻时饮酒纵欲,疏狂不羁,特别佩服狂放的大哲学家李贽。袁鸣年的人品性格,想必半是遗传其父,半是自幼受这位轻狂老子的影响,积习所致,导致他后半生的行径反反复复。
  回家后,李成栋那位美貌的爱妾也不断劝他趁机反正。由于怕妇人嘴碎泄露大计,他佯装发怒,对美人大声责骂。岂不料,这美人是个烈性妇人,她一刀在手,慨然说:“明公如能举大义反正,妾请先死于前,以成君子之志!”言毕,美人横刀在颈,用力一挥,登时香消玉殒。
  李成栋不及解救,抚尸恸哭。从此,他感愤益甚,决意反清。
  根据南明永历帝大学士何吾驺等人的笔记资料,此美人应该姓赵。因为何吾驺在李成栋广东反正后,为赵姓美人写过颂扬其事迹的歌诗。总之,无论这位美人姓张还是姓赵,红颜玉碎,以死相激,这件事情肯定实实在在发生过。
  正是这位美人,激使一代枭雄李成栋拍案而起,下定反清复明的决心!
  永历二年阴历六月十日(公元1648年),李成栋变易冠服,拜永历正朔,发兵逮捕佟养甲属下辽籍亲兵一千多人,全部杀掉。然后,他裹胁佟养甲一起向永历递降表。
  广东十郡七十余县,共十多万兵士,一时间归附南明。
  永历帝喜极。李成栋获封惠国公,李元胤获封锦衣卫指挥使,袁彭年为都御史,就连迫不得已投降的佟养甲,也被永历帝封为“襄平伯”。
  在此,笔者为行文方便,完整交待一下袁彭年。这位名士之子,文人习气不轻。他于崇祯甲戌年中进士,年青即有才名。南明的弘光帝得立,袁彭年获封礼部给事中。由于生性亢直,在南京他上疏揭发马士英、阮大铖罪恶,立刻被弘光帝罢官。隆武帝立,诏复原官。清军入福建,袁彭年降清。听说金、王两人江西反正,又闻何腾蛟等明将在湖南湖北连胜,家乡在湖北公安的袁彭年自然心动,便与李承胤一起鼓励李成栋反清。入永历朝后,袁彭年卷入与马吉翔等人的争权夺利之中,后被永历帝冷淡,出居肇庆。清军再次攻陷广东后,袁彭年墙头草,再次去满清官署自首,声言当初是李成栋逼自己反清。估计他的名气大,又是文人,加上奉送金银,没人追究,特别是因为此人对满清统治没有大威胁,清政府竟饶他一命。回老家后,袁彭年四处旅游,以诗自鸣自诩。后来,此公病死于旅途之上。袁公子性情反复,也算是明末无行文人的一个典型。
  否极泰来。广东、江西、湖南、湖北等大片地区一时遍树明朝旗帜,尽复明朝衣冠,正所谓“乌纱吉服,腰金象简满堂,如汉宫春晓”。不久,靖州、沅州、梧州、金川、宝庆等地相继入明,对于永历朝廷来说,真正“形势一派大好”。
  “重新做人”之后,李成栋确有刮骨洗肠之效,忠心耿耿,一心事明。
  他不仅派人把桂林永历帝父亲的陵寝整修一新,还派兵迎永历帝移跸肇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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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41   时穷节见杀身成仁——李成栋的最后岁月
  鉴于刘承胤挟帝自重的前鉴,瞿式耜上书请永历帝到桂林。出于偏见,瞿式耜对李成栋和其属下一直心存疑窦。不过,瞿式耜这份担心纯属多余,李成栋对永历帝,确实保有一份纯诚之心。他在肇庆修治宫殿,重建官署,修复城防,填充仪卫,使得“(永历)朝廷始有章纪”。
  1648年11月,永历帝驾临肇庆。
  李成栋“贼”军出身,复与高杰被明军招安,接着又降清军。先前,他只见过隆武帝的尸身和那个登基不一个多月即成擒的绍武帝尸体。现在,他奉永历为正朔,确实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面见明朝新君。
  觐见之前,他向一帮儒臣宾客练习面君时的进退礼节和应对之语。待陛见之时,永历帝温颜接之,和声赐坐,慰问再三。
  李成栋跪伏在地上浑身乱颤,没有一句答言,最后叩头趋出。
  出殿后,他的参谋很奇怪,问他为何没有与皇上对话。李成栋回答说:“吾是武将出身,容止声音,虽禁抑内敛,犹觉勃勃高声,恐怕回言时惊动皇上,有失人臣礼节。”至此,从前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李将军,一番真心剖白,真令人刮目相看。
  不过,这永历帝确实有人君之威仪。永历十六年(公元1662年),他最后被吴三桂抓住关进监狱,清军、汉军各级官将出于好奇参观这位爷,都不自觉地“或拜或叩首而退”。吴三桂本人前往,永历帝问“来人为谁?”吴三桂竟然双腿打晃,伏地不能起,惊惶得色如死灰,流汗浃背。虽然其中有皇家嫡系、九五之尊的伦威所致,但他的堂皇仪表,大概也真有九五人君的样子。
  为了表示对李成栋的尊宠,永历帝特敕拜李成栋大将军、大司马,并效刘邦拜韩信故事,对他封坛拜将,一时间殊荣无比。
  为报知遇信赖之恩,李成栋马上返回广州,募兵治军,准备入江西声援金声恒等人,恢复大明江山。
  在肇庆时,李成栋对永历宠臣马吉翔的熏灼权势已有所见。他回到广州,出于耿耿忠心,上疏永历帝,表示说:“恩威不出陛下而出旁门,小人滥进,货贿公行……社稷存亡之大,此非小事,臣不敢不言。”
  马吉翔见此疏,深恨李成栋。不久,李成栋集结兵马准备北上南雄进入江西抗清。他临行前,想入肇庆与永历帝辞别。
  马吉翔闻讯,连忙于宫中造谣,说李成栋想仿效董卓和朱温,要趁入见时解散皇帝亲兵,以他的旧部替代,把皇上当傀儡。
  由于李成栋昔日疯狂屠杀明军的表现仍历历在目,永历帝不能不疑。他派遣鸿胪卿吴侯去安抚李成栋,告诉他不必面君。
  李成栋一片赤诚,对此一无所知,直到他见到在朝中任官的义子李元胤,才知道自己被马吉翔冤枉的实情。为此,他叹息说:“我初归附国家,诣阙面君是正常的礼节。此次出行,誓死岭北!我只想与皇上辞别,交付公卿大臣后事,不想小人辈汹汹如此,恨吾不能剖心示诚!可叹的是,我坐受无君之谤,徒以血肉付岭表耳!”
  行至三水,永历使臣驰至,仍敕其不得入朝。李成栋望阙大恸,就地拜辞。然后,他从清远顺流而去。临行之时,他长叹道:“吾不及更下此峡矣!”
  清军方面,在中原聚集满、蒙、汉大军数万人,一支军由孔有德、济尔哈朗指挥,逼向湖广;另一支军由谭泰、尚可喜、耿仲明率领,直扑江西南昌。
  金声桓、王得仁起事后,得知隆武帝遇难消息,就赶忙和得立的永历帝联系上,表示尊奉。如果他们在占领九江后马上奇袭南京,攻取安徽和江苏,会使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反清大局发生极大的有利变化。不料,军事会议中,有人认为赣州有清将高进库在那里,一定要首先拔除。由此,没有远略的金声桓、王得仁做出了南下而不是立刻北上的决定,指挥主力军队进攻赣州。
  战略决策的失误,决定了日后他们二人失败的命运。二十万水路大军,合攻赣州,竟然在一个多月内困于城下,对城中的不到一万的守兵束手无策。
  再后,得知清军攻占九江消息,金、王二人心慌,立刻率军回保南昌,败势顿显,时机全失。
  清军虽然得胜围城,但他们非常畏惧王得仁的勇武。王得仁脸上有胡子长出腮边,故有“王杂毛”之称。顿军城下,谭泰等人十分害怕城内明军会杀出,清营内一连几天都夜间炸营,士兵惊呼“王杂毛来也!”可惜,王得仁再无昔日神勇,没有敢出城劫营。
  清将谭泰派人在南昌城外掘壕沟,筑土城,逼迫附近的数十万汉人民众来挖工事,掘冢挖墓,强迫当地人民不分昼夜干活,溽暑湿蒸,十多万人累死或者中暑而死,还有十多万人在章江上修桥被淹死,死后就弃尸沟中、河中,臭闻数十里,致使白天苍蝇和食腐尸的鸟类盘旋蔽空。同时,被驱赶去干活的妇女,晚上全部还要遭受清军的轮奸,蹂躏致死者无数。
  日久,食尽,南昌城中人人相食。开始是“择人而食”,后来是“父子夫妇相啖”。1649年三月(永历三年,顺治六年),被围半年多的南昌陷落。
  金声恒见败,杀妻子,焚厩舍,自刎而死。王得仁与清兵巷战,被执不屈,惨遭肢解而死。数十万南昌人民,被清军屠戮殆尽。而附近郡县剩余的百姓,皆为清军掠劫,在回军途中,论斤卖到外地。弘光朝的大学士姜曰广,投水自杀殉国。
  在此之前,清军在湖南忽然包围了湘潭,俘杀明朝督师何腾蛟,并杀尽了湘潭县城数万百姓,尸骨纵横,血流遍野。清军劝何腾蛟投降,何督师不从,从容就义。
  再讲李成栋。
  李成栋提北北上,屡战屡北。也真是天不祚明,当他为清朝从北往南打杀时,一路势如破竹。反正以后,由南往北打,他却连连败绩,十多万大军沿路伤亡殆尽。
  进军之初,李成栋直发赣州,他从前的老同事、清将高进库(曾与李成栋同为明将高杰部下)屡屡使缓兵计,表示自己要“反正”,致使李成栋兵行迟缓。
  1649年4月,待南昌金、王两人败亡后,高进库再无北顾之忧。于是,他从赣州忽然出击,以少胜多,把立足不稳的李成栋军打得大败。
  初败一次,李成栋心慌,竟然撤军南安,他本人返回广州。其实,此战受挫,李成栋军力并无大碍,实力依旧。他往后撤,清军的援军却陆续赶到赣州,李成栋再无轻取赣州的可能。
  修整之后,李成栋在1648年往肇庆与永历帝相见后,重新率军北上,度过梅岭,进入江西。
  清军得知消息后,聚集全部精锐部队,先发制人,在江西信丰大举进攻李成栋。
  鏖战一天,李成栋部下大将多死。士卒溃逃,粮食吃完,处境十分不妙。
  丧败之余,部下将领请李成栋退师,寻找机会再图重兴。
  已经十分绝望的李成栋索酒痛饮,投杯于地,大言道:“吾举千里效忠迎主,天子筑坛以大将拜我,今出师无功,何面目见天子耶!”
  言毕,他竟不带随从,控马持弓渡水,直冲清宫大营。
  估计加上饮酒过量,伤心欲绝,李成栋竟于中途摔入水中,遇溺而亡。由此,这位刽子手名将终于结束了他令人费解、充满杀戮、反反复复、又不失波澜壮阔的一生。
  讣闻,南明朝廷震悼,赠太傅、宁夏王,谥忠烈。
  值得交待的,还有李成栋养子李元胤。李元胤,字元伯,河南南阳人,原本是儒家子弟。李成栋为盗时掠良家子,养以为子。自少年时代起,李元胤一直跟随李成栋出生入死,但他稍读书,知大义。由于读过书,此人心计密赡,饶有器量。李成栋降清时,李元胤怏怏不乐。日后李成栋反正,李元胤绝对是劝成首功之人。佟养甲被胁迫降南明后,这位汉奸一直郁郁寡欢,暗中与清廷联络,准备内应反攻明军。佟养甲的信使为李成栋所获,恨得李成栋想马上杀掉这位老上司。李元胤劝李成栋说,一定要先禀永历帝后再杀佟养甲,不可擅自专杀这么高级别的降将。得到永历帝诏旨后,李元胤自到佟养甲处,假意告知说朝廷派他屯军梧州。佟养甲大喜,本来他一直装病,听说有命派他外镇,觉得终盼蛟龙入海之日,忙带亲兵上船,沿河而下。李元胤拿着永历帝手谕,忽然于半路邀击,遍杀佟养甲这个大汉奸及其亲丁数百。
  李成栋战死后,永历帝仍旧信任李元胤。明将杨大甫屯居梧州,常常劫掠行舟,杀戮往来军使抢夺贡物。李元胤上疏,请永历帝召杨大甫入见,趁机诛杀这个跋扈将领。于是,君臣饮酒之间,永历帝诘责杨大甫。这位桀骜的武将不服,竟想当船趁势劫持永历帝,扑向皇帝。一旁侍饮的马吉翔等人立刻趁乱跑掉。李元胤不慌不忙,他在后一脚,把杨大甫踹个大马趴,亲自把这位爷逮住,缢杀于船外。
  永历四年,清军攻梅岭,明将罗成耀弃南雄逃跑。见南明时势已去,罗成耀暗中约降清军,想攻取肇庆先立个功。永历帝知悉此情,忙派李元胤乘间杀掉这个国贼。李元胤平时和罗成耀关系不错,就相约游船饮酒。舟泛中流,李元胤忽然把正在绳床上忽悠的罗成耀掀翻在地,以利刃一刀结果了这个叛贼。众人大惊,李元胤不慌不忙,以皇帝手敕示众人:“有诏斩罗成耀”。然后,他“移尸涤血,行酒歌吹如故。”可见,李元胤三斩叛将,决机俄倾,有忠有智有勇,确是一个人才。
  清军大攻,永历帝逃跑,李元胤孤军守肇庆,领一旅独军于西南驿击败清军。由于永历帝及一帮臣下各自鼠窜,李元胤最终孤军不支,被清军重围于郁林。
  绝望之下,李元胤穿上大明朝服,登城四拜,哭叹道:“陛下负臣,臣不负陛下”,言毕自刎而死。从此,广东重又尽陷于清军之手。(又有说他在钦州守城被擒,被清军杀死于广州)
  至此,诸师沦亡,南明昙花一现的大好时光终于过去。
  相比那一生叛君叛父叛友叛国的吴三桂,李成栋将军那发自内心深处、满怀深情、蹈死不顾的为“红颜”而激的“冲冠一怒”,确有让人激奋、让人信服、让人敬佩的一面!
  细思明朝历史,八旗满洲在人关时只六万兵丁,到顺治五年才不过十万余丁。而竟以区区十多万丁,满洲竟然能趁明朝内乱之机,最终灭亡有二百七十多年历史的、拥兵数百万、人口近二亿的大明朝,着实发人深省!
  在大明王朝摇摇欲坠之时,“数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反而是被圣人归为“难养”之类的女子,她们义薄霄汉,挺身而出,出现了赵氏姑娘(或张玉乔)以及众位反清英雄烈母贤妻的动人场面。她们或以义激,或以身殉,令中国历史的壮阔画卷中凭添了奇丽的动人风景。
  封建史家们,总对女子总是吝于笔墨。他们对这样一个忍辱偷生、义激枭雄乃至最后舍身成仁的刚烈红颜,很少有人出于好奇心仔细分析她的身世、思想、起因,而对她愤激的原因和过程更乏深入细致的剖析。
  扼腕叹息之余,使人想起美国作家米勒对历史中那些德义妇女的评价——“女人看似柔弱、沉默,其实她们比男人更加坚韧,道德和良知更加坚定,能够面对人生巨大的变迁和伴侣的兴衰浮沉,并能在关键时刻比男人更果决、更富有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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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42   南明的北风——华北地区的反清运动
  (导读:山东义军的抗清. 姜瓖的大同“反正”)
  永历二年(顺治五年,1648年),对南明朝廷来讲,是个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年份。
  大喜,大悲。大悲,大喜。
  正月二十七,江西的金声桓、王得仁反正;三月十七,广东李成持反正;十二月初三,姜瓖在山西大同反正。
  星星之火,尚且燎原,何况这三把熊熊大火呢。
  言及南明,人们的印象总是江南和华南一些地方的抗清复明运动,很少有人把注意力转向中国北方。其实,清朝在黄河流域的统治,一直非常不稳定,山西、山东、河北、河南等地的反抗运动,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民族矛盾的激发,使得原本投降清朝的文臣武将纷纷反正。清朝在中国北方辽阔地域的统治,由于山西大同姜瓖的“反正”,忽然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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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43   好汉今日又重来——山东义军的抗清
  得闻江西金声桓和广东李自栋“反正”的消息,人在北京的刘泽清坐不住了。这位刘爷,山东曹县人,昔日南明弘光帝的“四镇”之一。多铎围扬州时,他在淮安率大将五十多名、数万精兵以及三十艘大船迎降。对于刘泽清这种人,清朝当然不放心,留他与左梦庚一起在北京,只授一个三等子爵,拨处宅院,名为“恩养”,形同软禁。
  郁郁之下,干啥事都不甘人后的刘泽清心动。他预感清朝可能要玩完,便派手下人到南方四处寻摸,和南明的鲁监国一部搭上联系。
  七月间,刘泽清从前的手下将领李化鲸首先在曹州起事,拥立明朝一个宗室为王(据说是明宗室朱凤鸣的养子),以“天正”为年号,连陷曹州、定陶、城武、东明等地。
  由于曹州和直隶大名府、河南归德府相接不远,造成三省震动,清廷大为紧张,立命大军进剿。战马嘶鸣,清军把曹州城围得密不透风。
  李化鲸与刘泽清一样,极爱反复。见州城被围,水泼不进,心中又悔,就与清军谈判,表示说可以把“伪王”(明宗室)绑缚献出,但要清方退兵。
  天下哪里有这等“好事”,清军不仅不退兵,还立刻把出城“谈判”的李化鲸逮住,然后大举进攻曹州。
  当时曹州城内有不少真心复明的榆园军义军,他们拼死血战,死守不降。
  曹州举义时机很不走运。十月间,恰巧赶上清朝王爷济尔哈朗率大军往湖广平灭江西、湖南的反正军和南明军,路过曹州,刚刚正好拿此地作为攻城练兵之地。
  清军数十门红衣大炮猛轰,把曹州城墙轰得粉碎。攻入城后,清军又干老本行:屠城!
  李化鲸被逮入京,招出刘泽清与自己通谋之事。清廷内院与六部会审,证据确凿,定为凌迟。于是,作了大半辈子军阀的反复小人刘泽清与子侄数人一起被押入市集,受剐而死。
  折腾了大半世,最后押宝未押正,刘泽清连个好死也没得着。
  除了曹州起义以外,山东大部分地区都活跃着声势浩大的榆园军。
  榆园军一直以曹州为中心,在鲁西坚持抗清。至于其名称来历,清朝的《曹州方志》如此记载:“明末榆园贼起,以濮州、范县为窟穴,始因地荒不耕,榆钱落地,岁成皆成大树。贼首回任七、张七等啸聚其中,饥民归之,号百万。官军至,无经路可入。贼掘有地道,不时出入,屡败官军,蔓延朝城、观城、郓城、城武诸县,凡数百里,行旅裹足者,几二十年。”可见,最早这只义军,还是明末农民军出身。
  北京朱明政权灭亡后,榆园军积极反清,吸引了不少士人加入,连阎尔梅这样的大文人也入军为谋士。弘光时,阎尔梅曾苦劝史可法不要舍弃徐州,联合榆园军抗清。出于“阶级”偏见,一直厌恶“流贼”的史可法不听,没能利用这只战斗经验老到的义军。
  为了平灭山东义军,清廷下旨调派大汉奸张存仁为清总督,负责镇压榆园军。当时,张存仁正在浙江打击鲁监国政权的部队,他闻调即至,准备大干一场,为满清“肃平”山东。
  这位汉奸有心机,他特意去河南,拜会降清的明朝大学士侯恂。老侯头一生致力于明朝平灭“流贼”(他是提拔左良玉的“恩公”),第一手经验丰富。但侯恂年已老迈,为报“圣朝”之恩,他立刻派儿了侯方域出面,弹精竭虑,自己口述,儿子持笔,就写成了《剿抚十议》,呈给张存仁。
  这份汉奸文人的“大作品”意义深远,远非浮艳诗文可比,在二、三十年间,它成为清廷镇压各地义军的“战略性文件”。
  《剿抚十议》,这份“文件”虽然阴毒,但文笔极好,流韵生动,叙理明白,现摘录如下,让读者看看汉奸们是如何为清廷新主子竭尽“忠诚”的:
  某以草野书生(侯方域自称),荷明公引见督府,赐之曲坐,又数颁手札,询问今日弭盗方略。某诚感遇惭恩,虽自审碌碌,不容无言。
  窃惟今日之盗,蔓延虽众,实无远图,不过求衣食,救死亡。其初守令激成之,而后乃更养之,必察知其致盗之原,然后可以收弭盗之效,不尽关系用兵。此须明公经纬东土毕,入观天子,痛陈利弊,一洗酷贪庸聩之习,得数十贤守令,天下太平可坐致。
  某今日书生,徒言无益,语云:“救病者,急则治其标。”谨择方略机宜,切于施行者,条具为剿议五,抚议五,惶恐塞命,伏候裁断。
  剿议一曰:逼巢穴。窃见草窃偷生,敢抗戎索,实以去军府所屯,远者三百里,近者亦百余里。迩日兵出,鸟飞烟散,归又复蝇聚,我常为客,盗常为主。不若移一旅之师,宽其期会,互为犄角,使逼处傍近村落,随宜扑翦,联楼烧除。兔窟既破,鸟合焉楼,庶几十乘,不烦多驾。
  一曰:绝径路。窃见盗贼所居,非有城池,不过深林密箐,暂为掩蔽,生聚不多,资蓄易匮,金帛器械之用,牛马之力,皆掠取周道,以延岁月。诚于四旁分布劲卒,扼其出没,防其窥伺,譬若押虎釜鱼,咆哮游沫,旬日可毙,牵制小导,岂必临戎。
  一曰:困粮食。窃见岁在夏秋,麦菽满野,巢窟之下,固皆贼田,即东阡百陌,稍附近者,不为贼掠取,亦为协送,徒饱豺虎,何益盖藏。菲若及时兴师,声援土著,俾所至随地收获,七给民用,三济军需,群盗就哺无术,岂能持久,将见枭,日渐消沮。
  一曰:鼓敌仇。窃见伏莽啸聚,党与虽多,不甘污染,亦自有人,贼皆累其妻子,荡析其前产。今吾遗民,团结远徒,衣草叶,食木屑,恨不一门。诚得一贤将率师助其夙愤,诸所贼之财物,仍他自取,则斩木持锄,皆为劲旅,既闲地利,又省如募,计一处可得步卒盈万。
  一曰:散党援。窃见兵制罔赦,志在渠魁,兽穷则攫,良非得已。今兹饿寒之徒,弄兵潢池,军威一驱,情见势穷,不无内变。莫若设疑以间之,用间以离之,使群盗自生猜贰,互相屠灭,既示必死之期,又可开生之路,利害悬殊,事捷功倍,宣奉遐灵,邀全者多。
  抚议一曰:固根本。窃见诸来降者,散处肘腋,蔡人吾人,推心甚善。然闻之指大于臂,则臂不能远指,操纵之势,自古而然。莫若厚集牙兵,以资弹压,无使威重转见轻玩,庶彼鸱音永变,鹰肯不存,未雨早防,可省后图。
  一曰:照激劝。窃见降人立功,本求官位,虚数小慈,有文无实,雄心久郁,必至变生。班定远尝言“塞外戍卒,本非孝子顺孙”,何况乎会为盗渠。莫若于此中择一二人之可用者,量补军职,冀彼羡荣目前,望迁事后,从此归化心坚,风靡者广。
  一曰:简精锐。窃见首领既降,部曲渐多,概遣恐鼓舞非宜;全留又刍栗难给。莫若十中选一,千中选百,择其超乘,按名补伍,仍付彼渠帅,自为部署,其余悉为安置归农,府帐可壮军实,彼亦不忧枵腹。
  一曰:信号令。窃见刀笔之吏,不暇远虑,降人归乡,或挟其仇,或利其有,今日赦条不能行于郡县者,比比皆是,民诚畏死,不免求生。莫若严告且戒,间行破格大法一二事,示吾徙木,杜彼伤弓,庶使毛织栉疏之徒,不以文法挠我抚问。
  一曰:责屯种。窃见降人无以为生,虽与其进,难保其往,昔以招降为盗贼退步,今日又以盗贼为招降逋薮,辗转滋蔓,底定载期。今如曹濮莘范之间,无主遗田,盈千累万。莫若责彼邑长,薄记姓名,劝耕桑,捐税役,量口授亩,仍以垦田之多寡,定邑上下,则是人无余时,官无弃地。无余时,则乱心息;无弃地,则生业饶;庶几卖剑之后,不滋隐忧。
  以上剿抚十议,自相表里,亦有后先,剿能使见为盗者,必亡。不能使未有盗者,不起。抚可行于群盗未抚之时,不可恃于群盗既抚之后。杀运不除,水火可悯。
  明公任兼将相,所愿深图本计,救济苍生,某且得歌诗以述太平,幸甚。
  (《侯方域上三省督抚(张存仁)剿抚议》)
  在《剿抚十议》的原则指导下,张存仁展犬马之力,掘河烧林,杀人焚屋,苦干了几年,最终才把山东的榆园军镇压下去。
  以杀人如麻,流血灌地的代价,汉奸们把自己的红顶子染得红而又红。
  至于那位“戏剧”人物侯方域(字朝宗),也该表一表。这位贵公子世家子弟,其祖乃明朝太常卿,其父户部尚书。他自小随父仕宦京师,深习朝中诸事,对“小人君子门户之见”尤为熟悉。明朝灭亡前,阮大铖在南京招摇演戏,送上优伶班子往侯方域家中读《燕子笺》。侯公子击节叹赏。誉之不已。阮大铖家仆伺立一边,奔告阮大胡子。阮大铖大喜,自以为可以凭新曲美剧博欢侯公子诸人。殊不料,曲终歌散,侯方域抗论天下事,极口肆骂阮大铖为阉党奴徒,与吴应箕等人抵掌大笑,斥骂不已。由此,阮大铖恨极这些公子哥儿。
  侯方域与阮大铖无私怨,他之所以这样做,乃受侠妓李香君之劝,让他不要受阮大铖之谄而堕家世清望。弘光帝得立后,阮大铖掌政南京,寻仇于侯方域。这小伙子跑得快,连夜出城渡江,往依高杰得免。
  日后,清军占南京,侯方域投降。回到河南老家。这位雄视一世的古文名家一直才不得展,只能侍父作文,屡次想明经及第报效新朝,但运气不好,青衫落第,无由进京为“大清”献力。
  即使他为张存仁献上《剿抚十议》,计议得行,人未堪用。不久,他又后悔自己失节明朝,悒悒成疾,得病而死,时年才三十七岁。
  翩翩佳公子,竟为浊世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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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44   孤注一掷争意气——姜瓖的大同“反正”
  姜瓖此人,应该是也明末清初的典型人物。一生如墙头草,左右摇摆不定。
  明朝,对姜氏不薄。姜家一门兄弟济济,其中三个皆是明军高级将领。姜瓖之兄姜让,陕西榆林总兵;姜瓖本人,大同总兵;姜瓖之弟姜瑄,山西阳和副总兵。军侯世家,一门三将,应该尽忠报国才对,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对明朝大大的不忠。
  当初,李自成汹汹而来,见明朝天下大势已去,姜氏兄弟中的姜让首先在陕西向李自成投降。为表“忠心”,他潜至大同,为大顺军向弟弟劝降。哥俩一拍既和,但大同还有一个文官“政委”——巡抚卫景瑗。他一心事明,忠心不贰。姜瓖于是四处放风,散布说卫景瑗是李自成米脂老乡,一直想降贼,同时他把自己打扮成忠明的义士。
  人心向背之下,大同守卫极尽归姜瓖。他不敢怠慢,立即大开城门迎降李自成。
  大同坚城如此易得,深出李自成都市意料,他不喜反气,责骂姜瓖说:“朝廷以如此要害重镇委付于你,为什么你连抵抗都不做,立即投降?”怒恼之下,李自成拨剑要杀面前这个降将。多亏大顺的“制将军”张天琳劝说,好歹让闯王收起怒气,依旧以姜瓖留守大同,并留张天琳为主将,率少部分大顺军监军。
  明朝的大同巡抚卫景瑗,虽为文臣,铮铮铁汉,任凭老乡李自成低声下气相劝,就是不降。最后,李自成叹气:“卫先生既然不归于我,我也不杀你,送你回老家养老吧。”卫景瑗趁看守的人松懈,上吊自杀,明白无误地为大明死节。由此,更反衬出姜瓖骑墙派的不义。
  后来,李自成兵败山海关。消息传至山西,姜瓖立刻行动。他联合早先和他一起归降大顺军的弟弟、阳和守将姜瑄,出奇不意攻入大同,杀掉了大顺军将领张天琳和为数不多的大顺士兵,占据大同,并攻下代州、宁武等地。
  但降清之前,他行了一步臭棋:推立了明朝的枣强王为主,“奉明宗社”。这时候,他以为满洲军是“为明报仇”,迟早要退回山海关的老窝。
  多尔衮大怒,“切责之”,吓得姜瓖心神不定。切责归切责,当时大顺军未灭,南明势力方炽,清廷还需要这些投献的鹰犬,多尔衮仍旧让姜瓖主持大同军务。美瓖送子入京为质后,以为自己已经和大清穿了连裆裤,上疏要求在山西“练兵十万”。他的初衷是为清朝效犬马之劳,殊不料此举让多尔衮更加生疑——当时“大清”总兵力才十多万,你姜瓖在山西要“练兵十万”,意欲为何?
  姜瓖不知情,傻乎乎在山西、陕西卖死力为清军打仗,招抚诸邑之余,与满蒙联军一起合击大顺军高一功部,斩获无算,为清廷立下殊功。
  进京入觐,姜瓖意骄志满,以为多尔衮肯定要好好表扬他。为了保险起见,他事前还给多尔衮的亲信、大汉奸冯铨送去大笔珍宝。不料,冯铨老混蛋出人意料地“拒腐蚀永不沾”,把珍宝立刻上交清廷,以摆脱私交前明旧将的干系。
  结果,多尔衮没见着,姜瓖在北京遭到了满清内院大学士刚林的“质讯”,责问他擅立明朝枣强王等“不法”事情,吓得这位降将叩头如捣蒜,惟恐被清廷立时“正法”。
  还好,多尔衮只想给他个“下马威”,并无杀他禁他之心,最后由刚林传旨,让姜瓖“洗心革面,功罪相抵,戴罪立功”,放他回大同。
  愤懑满胸,还要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姜瓖皮笑肉不笑一直绷着,回到大同。
  自此,他对清朝既疑又恨,重新骑上墙头观风向。
  顺治五年接连发生的金声桓、李成栋的“反正”,让姜瓖十分心动。
  当年十一月,蒙古喀尔喀一部入边骚扰,清廷紧张,多尔衮派英王阿济格、端王博洛等率大军趋大同,意在戌守要镇。听到此讯,姜瓖惊疑,认定清廷是要拿自己开刀。
  与其俎上肉,不如飞去鸡。
  姜瓖趁清廷的宣大总督出城之际,命人紧闭城门,宣布“反正”,反叛清朝。
  行进中的阿济格等人快马加鞭,仅用两天多时间已经兵临大同城下。说句实话,清朝数王齐来大同,实无取代姜瓖之意。
  姜瓖自己心虚,见清廷南方多事,想博取更大的富贵。割辫复衣冠后,他派人急奔南方,向永历朝表明心迹。
  山西诸地奋起响应,朔州、浑源、宁武、代州、繁峙等地皆叛清复明,太原告急。不仅如此,一波成浪,陕西等地也掀起一轮反清潮,连榆林重镇也起兵。
  多尔衮吓一大跳。他在催促更多军队奔向大同的同时,写亲笔信给姜瓖,劝诱他“投降”:
  “前因有事蒙古(喀尔喀部落),故命诸王来大同。如果尔真有罪当诛,安用此等诡计?此必有奸人煽惑离间。尔如能悔罪归诚,大清定当宥有恩养。”
  姜瓖不傻,当然不听。山西、陕西联动,榆林的故明将军王永强已经杀至西安附近。
  骇异之余,多尔衮不断调兵遣将,先后派出亲王尼堪、镇国公喀尔楚浑率兵前往。既便如此,仍旧放心不下,多尔衮在顺治六年三月统兵出居庸关,亲征大同。
  这位“皇父摄政王”军强马壮,出马就攻克浑源等地,直抵大同城下,与先前诸军一起,共围大同。
  见大同城坚,难于一时攻下,多尔衮仍旧宣谕城内,表示说允许姜瓖“自新”。
  毕竟先前与清军“同事”了好一阵子,参与屠城杀人无数,姜瓖当然不信这套,固城死守。
  没呆多久,听说弟弟豫王多铎得天花病死,多尔衮只得回京奔丧。
  这时,从山西其它地方有五千多明军来援,建立两大营,与清军对阵。姜瓖不失时机,自率一千多精骑出城搏城,准备给清军来个反包围。
  由于明朝援军太少,清军并不畏惧。亲王博洛指挥统领鳌拜及其他诸将,分兵相击,不仅杀败了明朝援军,也把姜瓖重新打回城内。
  与此同时,清军在同官击败陕西的王永强部明军,延绥诸路渐平。这样一来,姜瓖再也指望不了陕西方面的支援。
  但在山西全境,诸县诸州反清蜂起,特别是因受贿事发被贬回老家曲沃的前明大学士李健泰四处发布文告,招集了不少人马,在太平等地与姜瓖遥相呼应。
  清军主力当时不敢放松对大同的围困,只能由多尔衮不断抽调各路人马,赶往山西各地去“扑火”。
  情急之时,连人在陕西的“平西王”吴三桂也被命令率军助战。可以这样讲,当是时也,清廷所有的名王良将,百分之九十全部集中在山西战场。
  可悲的是,南明永历朝廷对山西大势一无所知,金声桓、王得仁、何腾蛟、李成栋相继败死,进取锐志顿失,小朝廷内“吴党”、“楚党”为名利争衡,内讧不已,根本没注意到清军济尔哈朗等部为何忽然舍两广不攻而北还的情况。
  大好时机没有抓住,南明小朝廷在南方得过且过,苟安残喘。
  华北方面,清将佟养量一部能战,在代州等地大败刘迁部明军,最终把这只生力军消灭于五台山区的黄香寨,刘迁父子阵亡。由此,大同城下清军,再无腹背受敌之虑,虎视耽耽,准备一举消灭大同内反叛的姜瓖。
  顺治六年六月,内乏粮草,外无救兵,大同城内出现人吃人的现象。
  穷蹙如此,姜瓖仍不投降。于他而言,这倒不是什么“时穷节乃见”,而是绝望、畏惧、惊惶到极点的反应。他深知,降亦死,不降亦死。反正逃不出一个死字。
  没想到的是,姜瓖最终没死于清军屠刀下,反死于自己人之手。其手下总兵杨振武变节,为取富贵,率部下数百人忽然冲入姜宅,当场杀掉姜瓖兄弟三人。然后,这些人用高竿挑着三个血淋淋首级,开门向清军投降。
  良可浩叹的是,清军并未轻饶大同军民,除杨振武部几百官兵以外,清军把大同城内十余万军民官吏尽数屠尽,杀得血流有声。
  人在北京的多尔衮闻报,得知大同被攻陷消息,高兴之余咬牙切齿,急令清军把大同城墙毁掉五尺,以泄久攻不下之愤。
  大同一失,山西各地出现连锁效应,诸城不守,汾州、运城、太谷等地相继沦陷。清军每攻一城,皆把当地人杀光,制造了一个又一个“无人区”。
  所以,明末清初,依杀人程度来算,最坏的当属张献忠,第二就要属满清,且后者杀人最多,达几千万之巨。
  “年年遭丧乱,人民死锋镞”,这就是清朝初期中国各地的真实写照。
  固守太平的李建泰坚持近一个月,清军势猛,不得不投降。由于他在前明和清朝均当过“大学士”,属于朝廷要犯,没有被立即处决,押往北京。
  顺治七年夏,李大学士与整族家人,被清廷于北京闹市凌迟。
  人,终有一死。这位大学士,不死于大明国亡之时宣逞忠烈,一直反复多端,最终落个碎剐,真让人替他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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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45   木棉花开血样红——两广汉人不屈不挠的抗争
  (导读:尚可喜广州屠城. 瞿式耜桂林殉国)
  平灭金声桓、王得仁、李成栋等明朝“反正”军队的大规模抵抗后,清廷决意继续南下。由于地理、气候原因,八旗满洲的体质不适合炎热气候,于是清廷决定重用三个汉人降将,封孔有德为定南王,耿仲明为靖南王,尚可喜为平南王,三个大狼狗气焰嚣张,得得而来,即当时所谓的“三王南下”。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三人,从前都是因膀大腰圆有武功,在皮岛军阀毛文龙手下效力。毛文龙收这三个人为“义孙”,孔有德名毛永诗、耿仲明名毛有杰、尚可喜名毛永喜。
  袁崇焕既杀毛文龙,这三个“孙子”日后皆叛明归清,孔有德封恭顺王、耿仲明怀顺王、尚可喜智顺王。顺治六年,清廷改封孔有德定南王、耿仲明改靖南王、尚可喜改平南王。
  三个大汉奸均契妇将雏,举家带口,大有为清朝主子不扫南明誓不还之意。
  其中,孔有德率二万兵由湖南杀往广西,尚可喜、耿仲明二人率两万多人由江西杀向广东。
  耿仲明行至吉安时,听闻北京朝中满洲主子要追究他窝藏逃人的“罪过”,心胆俱裂。害怕被抓入监狱受罪,他自己抢先一步,上吊死了。
  其实,当时朝廷正急需他这样的汉人鹰犬,根本不可能为了他们藏起区区千把人而用“逃人法”治他们的罪。
  老耿一死,倒“救”了尚可喜,清廷连这位王爷帽子都没给他摘掉,罚银四千了事。
  耿仲明一死,“三王”变成了两王,进攻广东的任务,主要交由尚可喜完成。耿仲明的“世子”耿继茂并没有立刻接他父亲的王位,转为尚可喜的副手,爵位仅仅是个“阿思哈哈番”。一年多后,耿继茂才得袭靖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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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46   拜佛王爷杀人狂——尚可喜广州屠城
  尚可喜,字元吉,辽左海州卫人。其父尚学礼原为明朝东江游击(明军中级官员),在抗击后金(满清前身)战斗中壮烈牺牲。崇祯年间,尚可喜为鹿岛副总兵(今辽宁长海的一个岛)时,邻近的皮岛有明军哗变。尚可喜主动出击,斩拿哗变分子,弹压有功。但不久后皮岛新上任的明朝总兵沈世魁认定他“擅杀”,准备把他抓住治罪。受此小小枉屈,不甘人下的尚可喜顿忘杀父之仇,率数百兵丁向后金投降。而后,他时时充当前驱,杀掠汉人。后金变为“大清”后,尚可喜得封“智顺王”,非常受到重用。
  当然,杀父之仇可忘,受枉之仇必报。尚可喜抓住一次机会,率军攻上皮岛,终于抓住并杀掉了与他有过节的明朝大将沈世魁。日后,多尔衮入关首战山海关,尚可喜也属“功勋卓著”之辈,为满州主子尽心尽力。
  1649年底,尚可喜派手下大将粟养志忽然出兵,在南雄大败明军,屠城后,攻陷韶州。清军倍道兼程,直扑广州。其间,英德、清远、从化等地相继失陷。
  1650年二月初,清军到达广州后,在白云山依山结营。坚守广州的南明将领,是从前李成栋的副手杜永和将军。
  对于清军来犯,杜永和准备很充分,不仅在城周广布炮台,他还派人围城掘河三道,使河水和海水相通,只在广州城西北面留出陆地,使得广州呈易守难攻之势。
  尚可喜多次招降,杜永和不从。
  守城的南明军队誓死抵抗,广州城内人民不分男女老幼,全部加入守城战斗。见广州难以猝拨,尚可喜与耿继茂分为两部,分为两大进攻部分,准备持久围城,在打消耗战的同时,时刻寻找机会破城。他们四处抓掳百姓,强迫当地人民为清军挖壕修垒。
  广州守城战,持续达十月之久。清军拼死冲锋,南明军奋死守卫,双方拉锯一样相互攻杀,士兵、平民死伤数万,加之溽暑疾疫,城内城外死尸成堆。
  由于广州城高壁坚,清军久攻不下。
  胶着期间,把守西门的明将范承恩降清,开门纳敌,终于使南明守军前功尽弃。这位奸贼,本为淮安胥吏出身,乱世抡枪,混上个将爷当,实则无文韬,缺武略,草包一个,在军中一直为人所轻。大凡没有本事的人,自尊心还特强,对别人的评价十分敏感。一日,城中诸将为永历帝祝寿,广州主将杜永和酒喝多了些,笑骂范承恩是“草包”。就为这两个字,范承恩报复,暗中向清朝投降,广州城最终为清军所克。
  范承恩不仅与清军约降开城门,他还率自己人掘开炮台之外用以作掩护的水堰,使得清军能迅速攻入战略制高点。
  尚可喜很有演戏天才,他在命令士兵抱草填水洼涉进后,亲自指挥亲兵用长斧砍开外栅。临进攻的时候,他脱去甲胄,摆出要身先士卒率先登城的样子。
  其手下亲兵泣谏,几个人死死抱住这位“王爷”,不要他先上。
  尚可喜忽地一声抽出腰刀,做自刎状,大喝:“士兵攻城不上,你们又不让我上,让我如何对得起大清皇上,我今天就死在这里吧!”
  众亲将听话听声,皆嗷然奋起,掉头往城疾奔当肉盾,率清兵冒死登城。
  南明军勇武非常,拼死捍卫城池。由于叛徒范承恩开西门,又有清军新调来的红夷大炮轰崩数十丈城墙,守军终于不支。
  经过半天肉搏之后,近万明军被杀,堕入海中淹死的明军几近两、三万人。
  见城已破,杜永和只得登船逃走(此人最后在琼州降清,没能善始善终)。
  广州城陷,准确日期为1650年十一月三日。
  攻入广州后,大汉奸尚可喜怒极,下令屠城。根据各种史料和笔记,可推算出清军在广州城内杀二十多万(不是笔记《橡坪诗话》说的六十多万),血流成渠,积尸成山。广州方园四十里,最终被杀得仅剩七人(《广州城坊志》,黄佛颐)。
  当时在中国的意大利传教士卫匡国(Martin Martini)著有《鞑靼战纪》,他这样记载广州大屠杀:“他们(清军)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残酷杀死,士兵们挥刀高喊:‘杀!杀!杀死这些反叛的蛮子’……最后,他们在12月6日发出布告,宣布封刀。除去攻城期间死掉的人以外,他们已经屠杀了十万人。”
  卫匡国所估之数,只是他眼见耳闻的一个数字。广州周围地区被杀的居民,数目远远不止这些。
  值得一提的是,浴血奋战的南明将士中,还有不少信仰伊斯兰教的“达官兵”。“达官兵”最早是明初归附明朝的元朝残军,其中包括蒙古人、色目人等少数民族。由于其间回回人众多,明朝官方文件就以“达”或“鞑”,称之为“达人”、“达官兵”、“土达”等。死于广州城守最有名的三位回族将领,是羽凤麒、马承祖和之浮这三个人,他们被称为“教门三忠”。为此,明朝遣民诗人陈恭尹曾写诗,专门颂赞为大明死难的羽凤麟:
  天方为教本坚刚,受命先朝卫五羊。生死只殉城下土,姓名不愧羽林郎。血流大地终成碧,骨化飞尘久亦香。世禄几家能矢报,为君歌此问苍茫。
  大汉奸尚可喜攻占广州后,坐镇指挥。喘定后,他在广州旧城为自己和耿继茂大修藩王府。饱经战乱的广东人民,膏血横流,成为奢豪华丽王府的点缀。后来,有人上书清廷,指出广东之地不能忍受“二王”坐镇的盘剥,耿继茂才被调镇四川(后改广西、福建)。于是,广东就成为尚可喜一家的地盘。
  珠江流域本来就是富庶之地,兼有市舶之利,尚可喜富甲一方,连王府门前的一对大石狮皆用上好良玉雕成,可谓穷奢极欲。
  还没放下屠刀,尚可喜就想立地成佛。在广州期间,这个汉奸王爷崇佛多多,广铸佛像,大盖庙宇,现在广州的华林寺、海幢寺、光孝寺等处庙宇,皆是当时他督民所建。民脂民膏,又因他为自己一家的“修行”而流入恶僧之手。
  《鼎湖山志》中载有尚可喜致庆云寺主持的一封信,上面写道:“……(我)向年提师入粤,屠戮稍多。虽云火焰昆岗,难分玉石,然而血流飘杵,恐干天和。内返诸心,夙夜自愧……”
  老汉奸不打自招,道出他攻占广东时犯下的杀人罪行。所以,供佛养僧,无非是想为他自己和全家祈福消灾罢了。
  康熙十二年,吴三桂反清。转年,人在这福建的耿精忠响应。康熙十五年,尚可喜儿子尚之信劫持其父,也和吴三桂一起树起反旗。三王联动反清,即清史上的“三藩之乱”。
  知道自己儿子参与对清朝的叛乱,七十多岁的老汉奸又气又恼,上吊后被人救治,但不久即惶急而死。
  见吴三桂势蹙,尚可喜的儿子尚之信反反复复,不久即向清军“投降”。
  天下大定后,清廷寻衅,杀掉尚之信及其兄弟数人,充公尚家王府的全部财产。但是,老贼尚可喜繁殖力强,有子女一百多人,并未被清廷全部杀掉。主要原因是,清廷派人剖棺验尸时,发现这个老贼一身满清装束,深博康熙欢心,觉得他一心忠于大清,就免杀他其余的亲属。
  死罪饶过,活罪不免,尚可喜家族余人全被遣返回尚可喜的辽东老家。
  有时候,读者们可能觉得苍天无眼。袁崇焕耿耿忠心,被明朝冤杀后,竟无一点血脉传世;尚可喜民族败类,大奸大恶,杀人无数,身后竟子孙满堂。
  就在几年前,东北海城的尚氏后裔还花钱请了一些软骨学者,给他们的汉奸老祖下结论:“顺应潮流,认清大局,与时俱进。”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礼义廉耻,黑白颠倒。尚可喜这个杀人魔王、大汉奸,一下子被盖棺定论为“支持祖国统一的立下千古大功的‘好人’”。可叹的是,东莞袁崇焕家乡没有什么纪念设施,而在辽宁海城,却有一座新建的尚可喜纪念馆,其“王陵“还被当地政府出资修萁一新。
  是非成败,转头皆空。但人间大义,绝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改变。
  尚可喜,这位制造广州大屠杀的汉奸,将会被永远钉在中华历史的耻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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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47   丹心难为利刃改——瞿式耜桂林殉国
  孔有德方面,他的行军步伐,几乎与尚可喜同步。
  顺治六年,孔有德在底定湖南后,提军进入广西境内,攻克要隘龙虎关,又陷全州,直逼桂林城下。
  永历政权的留守大学士瞿式耜,烈士心态,坚决不逃,为中华民族精神家园添上一桩色彩浓烈的坚贞爱国故事。
  有关瞿式耜在桂林的表现,其子瞿元锡所作《庚寅始安事略》记载最详。
  清军节节逼近之时,桂林城内及附近的南明守军有数万之多,特别是赵印选、胡一青、王永祚的滇军,具有一定的战斗能力。可叹的是,兵为可战之兵,将皆庸碌之将。这几个军将不仅天天为争饷夺利搞内哄,他们脑子里没有任何忠孝仁义,完全是兵痞头子观念。
  大敌当前,这几个南明将领考虑的不是如何在战略要地防卫城池,而是日夜谋计如何取得更多的好处。
  瞿大学士口干辱噪对几个兵头晓以“忠义”,皆成为他们的耳边风。
  最让人感到诧异的是,瞿式耜派人催促桂林四周留守诸将移营备战,竟然发现,诸营皆空。
  兵将集体遁逃,而且任何招呼不打。所以,清军尖兵还未抵达,明军已经全部逃光。
  瞿式耜拍胸顿足大叹:“朝廷以高爵厚饷待此辈,百姓以膏血养此辈,今天竟然一矢不发即奔散,真猪狗不如!”
  桂林城内兵将尽奔逃无遣,瞿式耜手下的家仆也星散四奔。甭说,也有个把有良心的,南明总兵戚良勋率几个兵士,牵两匹良马赶至,呼瞿式耜出逃。
  瞿大学士瞋目叱喝:“尔等武臣,要去自去!我今天纵然逃走,不过是多活数日。自古至今,谁人不死,但我死也要死得明白,可有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莫再饶舌,否则吃我尚方宝剑!”
  戚良勋呆楞片刻,掉转马头,飞奔而去。
  瞿式耜一身明朝官服,在寂寞无人的府署中正襟危坐。
  忽然,大门推开,从门外又闯进一人。瞿大学士定眼观瞧,原来是总督张同敞。这位爷不是别人,乃万历年间鼎鼎大名的张居正张阁老的曾孙。李闯入北京,崇祯帝上吊自杀,文武官员降者甚多,时为中书舍人的张同敞跑出城外,奔向南京。弘光政权倒台,他逃入福建,加入隆武政权。由于他老家在湖广,隆武帝派他去当地收服首鼠两端的流贼残军。可悲的是,时间不久,隆武帝遇害汀州。张同敞忠耿孤臣,闻讯仰天大哭,哀至泣血。永历继位于端州,他立刻奔往依从,一直作为大明的鼎鼎忠臣。
  张同敞刚从周围督军而回,隔江遥见桂林城内一片死寂,询问逃亡难民,始知明军早已窜奔,桂林完全无人把守。
  明知是危城,偏向危中行。张同尚单人独骑,昂然而入。
  瞿式耜见张同敞入,稍感慰籍,劝说道:“我乃奉旨守臣,城存与存,城亡与亡,您乃军中都督,应该随军俱行。天下事,或尚可为,希望您能出城逃走。”
  张同敞凛然一笑:“瞿公您能为朝廷死节,难道我张同敞不能吗?”
  二人相视大笑。于是,一直伺侯瞿式耜不去的老兵献酒,二公畅饮欢谈,达旦不寐。
  夜雨淙淙,他们遥见城外火光冲天,整个桂林城寂无声响。
  鸡唱时分,老兵禀告:“清兵已经入城。”
  二人饮酒依旧。
  黎明时,瞿式耜平静对张同敞说:“我二人死期近矣!”
  清军马队驰至,喧哗斥问。很快,有一队士兵突入,上前要捆绑二人。
  瞿式耜慢慢站起,镇静言道:“我们二人已经坐待一夜,何用捆缚!”
  当时,大雨如注,清军押二人在泥泞中蹒跚好久,才抵达桂林城内的靖江王府,被押见汉奸王爷孔有德。
  据瞿式耜本人的《临难遗表》所记,当时的孔有德身边,“甲仗如云,武士如林。”汉奸王爷,排场极大。
  瞿式耜、张同敞二人抱必死之心,面对汉奸贼王,傲然挺立。
  孔有德踞地,坐一虎皮垫上。他早闻瞿式耜有忠义之名,举手作恭,问:“哪一位是瞿阁部先生,请坐下说话。”
  瞿式耜:“我就是大明留守督师瞿式耜!我们中国人不习惯在地上盘坐。桂林既陷,惟求速死!夫复何言!”
  孔有德并无慢怒之色,温言相劝:“我在湖南,已经知道瞿阁部留守桂林。现在入城更知二公不怕死,故意在此不去。本王绝不杀害忠臣,先生您何必求死?甲申闯贼入京,我大清已为先帝(崇祯)报仇,而且祭葬成礼,明朝人应该人人感谢才对。如今,人事如此,天意可知!希望瞿阁部不要自苦。自今以后,我掌兵马,您为我掌钱粮,安民众,同为大清效力。”
  瞿式耜轻蔑一笑:“我为永历皇上供职,岂能为犬羊胡虏效力!”
  孔有德面有不悦耳,仍强自隐忍:“我位居王位,于您而言,应无屈尊之理。”
  瞿式耜嗤之以鼻:“安禄山、朱泚(两个唐朝叛将)皆自以为王,那是多么下贱的王爷啊!”
  孔有德面红耳赤,争辩道:“我乃孔圣人后代,势会所迫,为大清驰驱,事已至此,瞿大人何必太过固执。”
  张同敞一旁大喝:“孔有德狗贼,你不要污辱孔圣人。想你从前不过是皮岛毛文龙(被袁崇焕所杀的跋扈大将)手下提尿壶的家奴,怎敢以圣人之裔自居?”说着话,张同敞扑上前痛批孔有德双颊。
  一句话,揭了老底。大巴掌,打得生疼。
  孔有德大怒,立刻喝令兵士把张同敞五花大绑,逼其下跪。
  张同敞大骂不止。
  孔有德抡起卫士手中铁锤,砸折张同尚两个胳膊,又挥拳打瞎这位忠臣一只眼睛。
  张同尚仍旧大骂不止。
  瞿式耜见此,义愤填膺,喝斥道:“这是大明宫詹司马张同敞,自愿入城来与我同死。尔等鼠辈,安能如此折辱义士!”
  孔有德不死心,接着劝降:“我二十岁左右,起兵海上,如今已经南面称孤为王。我投诚大清后,拥旄节,爵名王;瞿公,如果您今日降,明天就和我一样为大清重臣。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清自甲申(1644年)入中国,五年之间,南北一统。大清军队,至县县破,至州州亡!天时人事,盖可知矣!瞿公您守一城以扞天下,屡挫大清强兵,才能已见于天下。如果投降,一定转祸为福,建立非常之功业。如果不降,空以身血膏原野,天下人谁复知之!”
  瞿式耜轻蔑一笑。“你身为男子大丈夫,既不能尽忠本朝,复不能自起,于天下逐鹿称孤,恬然为人鹰犬,现在怎么还能以俊杰时务之辞欺我等堂堂丈夫?昔有少康、光武二帝,恢复中兴,天时人事,尚未可知。本阁部受累朝大德,位三公,兼侯伯,一直想殚精竭力,扫清中原。如今,我大志不就,自痛负国。刀锯鼎镬,百死莫赎。别的废话,不要对我多说!”
  见劝降无效,孔有德命人把二人拘押于城北一间房子中,饮食公供帐皆精美,待以上宾之礼,接连派左右降人不断前去说降,劝谕百端。
  面对说客,瞿式耜一直大哭大呼“大明”,张同敞一直大骂大斥来人。
  无奈,劝降之人,皆悻悻而去。
  孔有德派人送精美食物,皆为二公斥为“猪狗之食”,掀翻于地。
  饿了四天之后,前明一个礼部主事为他们送来饭食,二人才受之而食。
  被押期间内,二人幽囚唱和,各答诗篇十余章,总名为《浩气吟》。笔记《明季南略》详记瞿式耜诗八首,现摘录如下,以彰其忠诚报国之心:
  其一
  籍草为茵枕由眠,更长寂寂夜如年;
  苏卿绛节惟思汉,信国丹心止告天。
  九死如饴遑惜苦,三生有石只随缘;
  残灯一室群魔绕,宁识孤臣梦坦然。
  其二
  已拼薄命付危疆,生死关头岂待商;
  二祖江山人尽掷,四年精血我偏伤。
  羞将颜面寻吾主,剩取忠魂落异乡;
  不有江陵真铁汉,腐儒谁为剖心肠。
  其三
  正襟危坐待天光,两鬓依然劲似霜;
  愿仰须臾阶下鬼,何愁慷慨殿中狂。
  须知榜辱神无变,旋与衣冠语益庄;
  莫咲老夫轻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
  其四
  年年索赋养边臣,曾见登陴有一人;
  上爵满门皆紫绶,荒邨无处不青磷。
  仅存皮骨民堪畏,乐尔妻孥国已贫;
  试问怡堂今在否,孤存留守自捐身。
  其五
  边臣死节亦寻常,恨死犹衔负国伤;
  拥主竟成千古罪,留京翻失一隅疆,
  骂名此曰知难免,厉鬼他年讵敢忘;
  幸有颠毛留旦夕,魂兮早赴祖宗旁。
  其六
  拘幽土室岂偷生,求死无门虑转清;
  劝勉烦君多苦语,痴愚叹我太无情。
  高歌每羡骑箕句,洒泪偏为滴雨声;
  四大久拼同泡影,英魂到底护皇明。
  其七
  严疆数载尽臣心, 坐看神州已陆沈;
  天命岂同人事改, 孙谋争及祖功深。
  二陵风雨时来绕, 历代衣冠何处寻;
  衰病余生刀俎寄, 还欣短鬓尚萧森。
  其八
  年逾六十复奚求, 多难频经浑不愁;
  劫运千年弹指去, 纲常万古一身留。
  欲坚道力凭魔力, 何事俘囚学楚囚;
  了却人间生死事, 黄冠莫拟故乡游。
  至于张同敞的《和浩气吟》诗,只存一首,也摘录如下:
  连阴半月日无光,草蕈终宵薄似霜。
  白刃临头唯一笑,青天在上任人狂。
  但留衰鬓酬周孔,不羨余生奉老庄。
  有骨可抛名可断,小楼夜夜汗青香。
  同时,他还写有《自诀诗》一首:
  一月悲歌待此时,成仁取义有谁知。
  衣冠不改生前制,名姓空留死后诗。
  破碎山河休塟骨,颠连君父未舒眉。
  魂兮懒指归乡路,直往诸陵拜旧碑。
  孔有德劝降不成,退而求其次,表示说,如果瞿、张二人剃发为僧,就说明有放弃抵抗之心,可以饶死释放。
  瞿式耜断然拒绝:“现在要我们为僧,即是让我们剃发。剃发,就是投降,我们誓死不降。世上岂有降虏的大明督师!”
  被押一个月后,瞿式耜对张同敞说:“我们两个人待死已四十天,可谓是偷生未决。知我们真实心意的,会认为我们是苏武;不知我们心意的,会斥我们为李陵,何能向世人交待?”
  于是,瞿式耜手写一封信,故意让手下老兵送给桂林不远的明将焦琏,其中的内容大概是:“桂林城内仍旧有大明兵士未散,驻扎城内的俱是假虏(降清的汉兵),如果援兵大至,这些人一定会反正。”
  老兵未出城,即被一位新降的明将搜得此信。
  至此,孔有德终于下决心杀瞿式耜、张同敞二人。夜长梦多,孔有德惟恐他们引来明军致使桂林得而复失。
  新降孔有德的明将魏元翼,此前曾任南明督粮官,因贪黩无耻受过瞿、张二人处罚。出于报复愤恨之心,他一直想置二人于死地,整日伺窥,终于搜得老兵身上的密信,正是他力劝孔有德杀人。
  十一月十六日早晨,忽然有清兵开门,声言“请瞿阁部、张大人议事。”
  瞿式耜神色不惊,夷然自苦,对来人讲:“稍等片刻,待我写完《绝命词》。”于是,他凝神静气,提笔写道:
  “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三百年来恩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
  然后,瞿式耜、张同敞二人整肃衣冠,向南行五拜三叩头之礼(辞帝之礼),把诗稿置于几案之上,携手同步,走出门去。
  行至门外,瞿式耜笑对张同敞说:“我二人多活了四十天,今日,真是死得其所!”
  张同敞振作精神,大声言道:“决哉此行!我死后当为厉鬼,为国杀虏击贼!”说着,他从怀中掏出珍藏的网巾戴于头上,“服此于地下见先帝!”
  行至桂林城北叠彩山,瞿式耜眺望满目风光,对刽子手说:“我生平最爱山水佳景,此地颇佳,可以去矣!”
  刽子手们心怀敬畏,战战兢兢举起大刀行刑……
  据瞿元锡记述,“顷刻雨骤风驰,当空震雷三声”,桂林城内靖江王府内的孔有德大骇。
  城内人民,闻之惊悼,无不泪下掩泣。
  广州、桂林两个省城陷落,祸不单行。闻知消息,人在梧州的永历帝肝胆俱裂,慌忙登船,向南宁方向逃奔。
  途经浔州,南明的庆国公陈邦傅见大势不好,很想劫持永历帝以为奇货而降清。
  永历帝逃跑受惊,第六感觉高度发达,趁大雨滂沱之际,他命令船工冒雨划船,冲险而过。
  由于害怕南宁方向高一功的“忠贞营”,陈邦傅没敢尾追永历帝。挑来选去,他就佯装议事,带兵攻袭近在永安的明朝宣国公焦琏,亲自杀掉无备的老同事,手捧焦将军的脑袋当作“见面礼”,向孔有德投降。焦琏将军血战无数,不料竟然死于无耻小人之手。
  然后,陈邦傅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当先锋,要为清军当向导,杀往南宁。
  孔有德心中对陈邦傅很轻蔑,他看中的是陈邦傅手中的“平蛮将军”大印,因为这个大印在广西境内对那些少数民族土司十分管用。得到大印后,孔有德派人把这个叛将软禁在桂林,连官也没有给他一个。日后,李定国攻入桂林,把这个叛贼押送贵阳闹市,剥皮后寸斩凌迟。
  瞿式耜死后,广东、广西大部分地区,皆遭沦陷。
  永历朝廷,风雨飘摇,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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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48   永历朝廷活"曹操”——跋扈骄横孙可望
  (导读:孙可望封王的困惑.孙可望的内外“进取”.孙可望的跋扈.交水大战.孙可望降清后的下场)
  情景一:永历六年(1652年,顺治九年)正月。在贵州穷僻的安隆千户所,南明的永历皇帝,瑟瑟发抖,坐在茅草房“皇宫”里面一张藤椅上,愁眉苦脸地“上朝听政”。泥地上面站着的文武臣子,服色不一,总共加起来才四五十人,个个垂头丧气。
  情景二:同一时间,贵州省会贵阳城中,永历帝手下的“秦王”孙可望,安居于壮丽宏伟的王府之中。他不仅锦衣玉食贵拟帝王,还自设有内阁、六部、科道等官员,完完全全是个成型的小朝廷,甚至王宫中还有“太庙”(庙里有三位“庙王”,当中是朱元璋,左为大西“皇帝”张献忠,右为孙可望的爷爷)。身着王爷服饰的孙可望称孤道寡,满面红光。
  相比于汉末曹操得汉献帝,孙可望牛逼得多。曹操“挟天子而令诸侯”,汉献帝名义上还有一套行政班子。孙可望更干脆,他自己私设一套班底,永历帝的班底倒成为草台班子。皇帝成为囚笼中的凤凰,栖于僻远蛮荒,而这位孙王爷,却高居大城的“九重”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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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49   无聊而较真的“原则”问题——“一字王”还是“二字王”
  孙可望原名孙可旺,是陕西米脂人,无赖子弟,年青时代跟从张献忠作贼,由于他狡黠多智,为大魔头所喜,收为养子,改名张可望。
  张献忠只有四个养子,老大孙可望,老二李定国,老三艾能奇,老四刘文秀。当然,张献忠时代,这四个人都姓“张”。
  大贼头张献忠在四川被清军射死后,军众溃散,张可望保有四万多人,一路冲荡,由四川而贵州,由贵州而云南,最终借沙定洲之乱,占据了云南地区和贵州大部。此时,孙可旺自以为原有名不雅,改名为“可望”。这种改法,很似把“得财”改为“德才”,稍一改动,气象大异。
  进入云南后,孙可望为首,称“平东王”,李定国“安西王”,艾能奇“定北王”,刘文秀“抚南王”,至此,大家都过了王爷的“瘾”。
  南明的四川巡按钱邦芑率人收复四川大部后,有人劝说,表示孙可望入据云南,可以招徕。当时就有人立刻反对:“孙可望乃张献忠余孽,狼子野心,恐不为我用。”钱邦芑很有远见,他认为孙可望在云南完全一改张献忠作法,不妄杀人民,行事大有纪律,应该争取。于是,钱大人亲自修书,派人持往云南招引孙可望为明朝效力。
  此举,大出孙可望意料,他喜出望外,对来人讲:“朝廷文官,从来与我辈为仇,绝不相通。今遣使来问,我怎能不高兴!不过,我们四人称王已久,请转告钱按院,如能替我们上疏,封我等为王,我们肯定以全滇境土人马,归附朝廷。”
  显而易见,孙可望开始非常有诚意与明朝修好。钱邦芑文人,作事慎密,他在上报永历朝廷详述孙可望想归顺的同时,回报孙可望说:“本朝祖制,从无异姓封王者。”既便如此,他也没放死话。明朝祖制,确无异姓功臣活着封王,时移世异,一切要听朝廷定夺。
  依当时情况,南明朝廷屡屡播迁,金声桓、李成栋、姜瓖皆败亡,如果弄个王爷帽子笼络一下孙可望,自可换来对方感激涕零的忠顺。但是,永历朝臣书呆子多,争来吵去,一时间难以就孙可望封王之事达成一致。
  当时,孙可望本人很主动,派出本来就是明官的老乡杨畏知为使节,到达肇庆拜见永历帝,献上一份重礼,希望永历朝廷封他为“秦王”。
  出于各自私心,当时在朝的李成栋养子李元胤、袁彭年以及多位文臣皆反对封王。特别是几个明朝在贵州一地的军头,深恐孙可望为王后受其辖制,纷纷上书反对。
  杨畏知虽为孙可望所遣,心向明朝,劝当朝诸公不要吝惜一个王封而变友为敌。变通之下,永历朝廷决定封孙可望为二字王,但很快改变主意,只同意封孙可望为公爵,赐名“孙朝宗”。
  恰巧纠葛之际,南明的军阀陈邦傅在广西,势单力弱。他为了扯虎皮作大旗,张大其势,与已经进入两广地区的大顺余部高必正、李来亨等相抗,就想拉拢孙可望。
  陈邦傅的手段很奇特,他趁永历朝廷议论未决之时,自己用黄金偷铸一颗重达百两的“秦王之宝”大印,伪造永历帝敕书,封孙可望为王爷,以此来达到交结对方的目的。陈邦傅不仅“封”孙可望为“王”,还“封”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三人俱为“国公”。
  行使这项“任务”的,乃陈邦傅心腹门人胡执恭。
  胡执恭本来就是北京专门制造假印私信的游棍,十多年中屡犯死罪,趁明末大乱之际,逃入军中,得为陈邦傅谋主。他办事很麻利,翻蹄亮掌奔往昆明,一见孙可望,立刻拜倒称臣,献上斗大黄金印,表示说永历帝非常信赖孙可望,然后又详述陈邦傅私下结交之意。
  孙可望非常高兴,集结文武和百姓,大庭广众之下,跪受“秦王”之封。高兴没几天,老孙从探子处得知永历朝廷还在商议对他的封王之事,根本没有结果。
  恼怒之下,孙可望亲自去见胡执恭,逼问他让他说实话。
  胡执恭当然不敢明说封王之事乃他与陈邦傅所为,就诈称永历帝与其母亲太后两个人秘密商议铸王印与孙可望,“外廷诸臣确实不知此事”。
  闻听此言,孙可望这个气,又不好发作。他之所以如此渴望得封一字王,最主要目的在于威慑李定国、刘文秀等人。所以,虽知封王事假,他也要挺下去,装下去。
  李定国、刘文秀已知其诈,坚拒胡文恭对他们的“国公”之封,二人表示说“未为朝廷立功,不敢受爵”。
  渐渐地,永历朝臣闻知陈邦傅假冒帝敕铸印为孙可望封王之事,一时哗然,纷纷上章弹劾陈邦傅。
  老陈死猪不怕开水烫,咬定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朝臣不敢劝陈邦傅这个军头,就派人抓起任南明知州的胡执恭儿子胡钦华,要把他斩首以治其父亲欺君之罪。
  永历帝挺厚道:“其父作逆,其子何与?”下诏释放胡钦华。
  不久,永历朝的文臣督师堵胤锡从湖南入朝,劝说永历帝:“孙可望盘据云南,怎能禁止他自立为王呢?如果恩出朝廷,正可得其效力。假如他先行一步,执送胡执恭入朝诛之,则显得赏罚之权倒置。不如封他为王,免生他变。”
  永历帝、堵胤锡君臣二人密议,铸“平辽王”大印,差遣大臣赵昱前往云南封孙可望。
  得知赵昱来滇以永历帝之命封自己为“二字王”,孙可望十分没面子,想派兵中途拦阻,不让他入昆明。
  李定国等人相劝:“皇帝使节来,怎能拒而不见!”无奈何,孙可望硬着头皮接见赵昱。
  不料想,赵昱是个马屁精。他预先得知孙可望不高兴,怕自己在昆明被杀,所以,甫见老孙,立马下跪称臣,大献殷勤。
  见来人如此“懂事”,孙可望也高兴,马上送给赵昱千两黄金,然后他藏起“平辽王”之印,对外佯称弘历帝使节来滇封他为“秦王”。
  永历朝臣知悉此情,纷纷咬牙切齿,吓得胡昱本人不敢回朝。
  云南方面,时间一久,军民人等多知孙可望没有得到“一字王”的王封,窃议纷纷,使得孙可望如坐针毡。羞恼之下,他派人入朝,恳请永历帝实封他为“秦王”。
  阁臣严起恒、户部尚书吴贞毓以及兵部侍郎杨鼎和等人更加较真,就是不同意加封孙可望为“一字王”。
  老孙派人携数万黄金白银和贿诸人,皆遭拒绝。于是,愤恨至极的孙可望露出狰狞面目,派其手下贺九义带兵五千人以扈驾为外,前往南宁,刺杀了大学士严起恒和杨鼎和,吴贞毓出差在外,得免被杀。
  杀人示威之后,孙可望再派杨畏知与龚彝二人入朝,一定要得到秦王之封。
  当时,入朝面君的李自成妻弟高必正(高一功)得知此事,唤来孙可望来使,正色训斥道:“大明本无异姓封王之例。我等攻破京师,逼死先帝,滔天大罪,蒙恩遇赦,为当今皇上驰驱,得封公爵。你张献忠一党窃据云南,罪固减等,封公爵足矣,怎敢妄求王爵。自今而后,尔等应该与我一起,赤心报国,洗去贼名,勿欺朝廷孱弱。否则,我两家士马相当,当与尔等一战!”
  高必正虽如此说,他手下的“忠贞营”力量,远远弱于孙可望之军。
  1644年前,大顺军有一统中国之势。山海关之败,李自成开始走霉运,最后在湖北被农民杀掉。自那时起,大顺军一蹶不振,而且一直没有出现过核心领导人物。高一功,李过二人所统的陕甘部大顺军在李自成大败后减员不多,他们在湖南地区归附明朝,却广遭当时南明督师何腾蛟的猜忌。这只军队,一直受南明大臣堵胤锡重视,隆武帝赐其名曰“忠贞营”。忠贞营主将是李过和高一功,李过乃李自成侄子,高一过乃李自成妻高氏的兄弟。隆武帝赐李过名“李赤心”,赐高一功为“高必正”。李过不久病死,只剩下高一功独挑大梁。在湖南时,堵胤锡与左良玉旧部马进忠有矛盾,就让高一功率军进驻本为马进忠所守的常德。当时,高一功部几十万人马,已被力量狭窄的南明督师何腾胶遣散了一半多,可军队的战斗力还不差,大张旗鼓往常德进发。马进忠害怕自己被吞并,尽驱百姓,把常德抢空后烧成白地。闻知消息,急得湖南主政的何腾蛟直跳脚。再找二只军队,踪迹全无。清军迫在眉睫之际,何腾蛟呆在湘潭,竟然找不出任何一支大部队来护卫自己,以至于清军趁机突袭,把这位何督师生擒。
  清朝“三王”南攻之时,高一功自提五千精兵朝见永历帝,竭显忠心。当时,陈邦傅拉拢高一功,称之为舅,劝他入肇庆劫驾,吞并李成栋之子李元胤的军队。高一功对此非常反感,对手下讲:“我虽曾为朝廷大贼,行事却磊落光明,怎能做出这等猪狗之事!”不久,见永历朝中朋党斗争激烈,众将不和,高一功只得率部转移。清军大举进攻两粤,高一功率忠贞营主力自南宁入夔东。途经湘西时,当地苗兵发动攻击,高一功中箭身亡。他死后,李来亨任主将,在四川坚持抗清达十四年,但那时已不打“忠贞营”旗号,称为“夔东十三家”。
  孙可望派来的杨畏知,本来就心向朝廷。入朝之后,他向永历帝具告云南虚实,认定孙可望奸诡难测,请求永历帝要加以预防。阁臣吴贞毓与其定议,同谋为国家事。
  永历帝很感欣慰,拜杨畏知为夺阁大学士。与其同来的龚彝是孙可望心腹,他见杨畏知得以大学士之封,与朝臣深交,自己一无所得,妒恨之下,回到昆明就向孙可望告状,说杨畏知“卖主求荣”。
  怒极的孙可望立刻招来杨畏知责问,责斥他为何“卖主求荣”。
  杨畏知乃耿直人,闻言大怒:“狗贼,我主乃当今皇帝,何卖之有!”几句话讲不顺,二人互骂,杨畏知摘取头上冠帽,击打孙可望。
  老孙横怒,抽刀迎头就剁,把这位老乡杀于殿中。
  永历朝廷得知孙可望杀杨畏知。怕老孙狗急跳墙,就派人封他为一字王,但仍不封他“秦王”,封为“冀王”。孙可望不买帐,大怒道:“我久为秦王,安得屡屡改封!”
  他手下心腹进劝:“大丈夫当自己作主,何必朝廷来封!”
  于是,孙可望再不顾及永历朝廷,索性大摇大摆自称“秦王”,四处用印。
  孙可望“王封”问题久拖不决,南明国事衰竭速度倒很快。
  清军孔有德部大破桂林,杀督师瞿式耜,明将陈邦溥向清军投降,永历帝乘船奔逃。
  本来,永历帝想逃往贵州,被大学士吴贞毓劝止:“孙可望跋扈无礼,如果入黔,则满朝俱为其所制,国事危矣!”
  永历帝的随行宠臣马古翔暗中通款孙可望,在垦请永历帝入黔的同时,他与太监庞天寿私下讲:“今日天下大势,已归秦王,吾辈应早早与秦王结纳,以为退身之步。”于是,他们找到孙可望派到永历帝身边扈驾的二位军将曹延生和胡正国,告知说要与朝臣一起劝永历帝把皇位“禅让”给孙可望。
  曹、胡二将虽是孙可望手下,颇知礼仪,大惊:“此等事何可轻议,我二人仅来护驾,只向秦王传报军情,不敢私议国家大事。”
  马古翔不死心,暗中派人持密信劝孙可望为帝。
  由于有李定国等人在,孙可望不敢乱来。惟恐人心不服,他便先表示要迎永历帝入贵州,挟天子以令诸侯,走一步看一步。
  曹、胡二将素有忠心,忙把马古翔与孙可望之间的阴谋告之阁臣吴贞毓,希望永历帝不要轻易入黔,暂驻广西边境,以维系人心,号召远近。
  但是,清军大军步步逼近,永历帝再不移驾就会成为俘虏。抓住这次机会,孙可望立刻派三位大将率重兵“迎接”永历帝,把从南宁逃出的永历帝接至贵州安隆千户所“安顿”。
  安隆之名,也由永历朝臣改为“安龙”,这样一来,听上去还有些心理安慰。此时的永历朝廷,文武官员仅几十人,即使加上所有兵丁、家属以及后勤人员,这位皇帝手下才三千人不到,几乎成为光杆皇上。
  孙可望派严兵“护卫”这座小城,永历帝成为他的笼中之鸟。
  老孙本人,移镇贵阳,大造王府,开设六部,俨然使得安隆的永历政权倒成为他的“影子”政权。
  幸好,李定国、刘文秀对南明表效忠心,派人送来大量银币、食物,永历小朝廷总算能得到一丝心理慰藉。
  在贵阳,孙可望俨然一方之主。他大造宫殿,设立文武百官,在四川、云南、贵州三省委派文武官员数百,并令刻期朝见,加以私恩。只要发现单线同永历帝有联系的人,立刻诛杀。
  孙可望朝廷全须全尾,不仅有宰相、六部尚书、御史,连“翰林院编修”都有。他还下令铸印信,印文用八叠文,把明朝原来的印信全部替换掉。
  他手下的礼部主事方于宣非常会拍马屁,亲自为孙可望撰写“国史”,书中称张献忠为“太祖”,并作《太祖本纪》一传,把张献忠比为汤武之君,斥崇祯帝为桀纣之君。
  孙可望见此,也觉过分,说:“也不要如此之甚!”
  方于宣挺胸讲道:“古来史书皆如此。不如此记述,不足以弘扬开创之勋劳!”
  这位翰林还极尽谄媚之事,专门为孙可望订制天子仪驾和“九奏万岁之乐”,作诗歌功颂德,仔细研究大臣朝见“秦王”的朝仪,使得孙可望本人很有“天子”的感觉。
  见火侯差不多,方于宣屡次劝孙可望为帝。
  孙可望坦言:“我登九五,又有何难,但恐人心未附。”
  方于宣进言:“朝内与国主您相左者,惟吴贞毓几人,川黔两省,仅钱邦芑几人,杀掉这几个人,其余皆不足虑。”
  孙可望:“吴贞毓好处理,但钱邦芑在外有兵,川黔人民众望所归,现在杀之,恐士民解体。”于是,他就派人持书信,催促人在四川的钱邦芑入贵阳“朝见”。
  无奈之下,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这位南明巡按大人被逼得只能自剃为僧。为此,孙可望“外虽怒骂,内实惭愤”,仍旧让人劝他来贵阳向自己表示拥戴。
  钱邦芑作诗答曰:“破衲蒲团伴此身,相逢谁不讯孤臣。也知官爵多显荣,只恐田横客笑人。”忠于明朝之意,顿显于诗。
  孙可望大怒,派人把已经为僧的钱巡按械押入黔。
  南明的庆国公陈邦傅劫持永历帝未果后降清,一直呆在桂林。李定国攻入桂林后,孔有德自杀,陈邦傅被活捉,父子俱被枷以重枷,囚车押送贵阳。
  孙可望史来先前陈邦傅派来送黄金假王印的胡执恭说:“如果你一直与陈邦傅在一起,肯定早就投降清朝了。”
  于是,孙可望派人在闹市把陈邦傅父子先剥皮,后碎剐,肢解喂狗,并派胡执恭“监刑”。
  眼见昔日恩公父子惨嚎被剐,老胡惊悸成病,“临刑”后不几天就死掉,其实就是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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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50   武治武攻两不误——孙可望的内外“进取”
  稳坐贵阳城内王府,孙可望在永历帝在手,确实达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收编了大量残明武装势力,成为南明各种军事势力的“大盟主”。
  他派李定国率军进攻湖广,刘文秀进攻四川。冯双礼率一部万余精兵,最先出发,自贵州直杀湖南,一下子就攻克了清军所占的沅州(今湖南芷江)。
  不久,李定国提兵入湘,与冯双礼部配合,攻下靖州和武冈。
  湖南的清军向广西孔有德告急,求他发兵相救。由于先前孔有德向湖南借钱饷遭拒,如今得报,不忧反喜,拒绝出兵相救。
  李定国等人一路克捷,长江等重镇尽归明军所有,整个湖南地区仅仅有岳州和常德少数几个州县在清军手中。
  孔有德对湖南清军坐视不理,其实也是为他自己掘坟挖墓。由于湖南清军大规模后撤,在广西的孔有德军队实际上被孤离起来。
  由于久胜自负,孔有德并未四处调兵回守桂林,仍旧一副运筹帷幄的派头,在靖王府中发号施令当诸葛亮。
  结果,永历六年(1652年,顺治九年)六月,乘胜得势的李定国率明军猛攻全州,一下子就全歼了孔有德派驻在那里的守军。这时候,孔有德如梦初醒,赶忙派部将孙龙、李虾头二人提大军从桂林出发趋至兴安的严关据险堵迎李定国,结果一战即败,二将皆被明军打死。
  孔有德自率大军与李定国大战于大榕江,再遭惨败,清军弃甲断骼遍布溪谷。
  苍惶之下,孔有德只能退守桂林。此时,他急忙下令南宁、梧州、柳州等地清将回援,为时已晚。
  李定国手下明军勇奋,仅用四天就攻克桂林坚城。
  大汉奸孔有德哀声叹气,派人把全家聚集于一堂,尽陈多年搜掠的奇珍异宝,命令属下点火,阖家自焚。
  临死,他自作忠勇状,叹息道:“城亡与亡,臣子大义!”这个满清走狗,见识还不如他的老婆。举火之前,孔有德老婆把年才数岁的儿子孔廷训交予一个卫士说:“如能带此儿逃脱,就让他入庙为僧,千万不要学他父亲,一生作贼,致有今日下场!”
  不过,孔廷训这个孩子没能逃出,很快被明军活捉,押了几年后杀掉。
  孔家唯一逃出的,乃孔有德的女儿孔四贞。这位孔四贞在传奇小说中很有名,都讲她是顺治帝的梦中情人。真正的历史中,她确实是个很了不得的扫帚星。回京之后,清廷赐她白金万两,食郡主食俸。后来,她下嫁清朝的抚蛮将军孙延龄。吴三桂造反时,孙延龄投降,孔四贞又陷危险之中。得亏吴三桂很快败亡,孙延龄本人被吴三桂的孙子杀掉。
  不过,孔四贞化险为夷,最终安全回到北京。北京的“公主坟”地名,正是得自这位孔姑娘——传说而已,其实那里葬的是清朝嘉庆皇帝的两个女儿。
  大汉奸孔有德原为明朝东江总兵毛文龙部下,叛归清朝后,甘为驰驱,效忠忙乎许多年,落个焚身碎骨,血胤无存。
  仅仅一个多月时间,李定国带军四击,打得清军全线撤退,广西全省复归南明境土。不仅如此,人在广州的清朝汉人“二王”尚可喜和耿继茂也被吓坏,命令广东与广西接境的州县不要正面抵抗李定国明军,回撤于肇庆一带观望。
  倘使李定国步步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广东也必将为明朝所有。
  听说清朝亲王尼堪率满洲劲兵向湖南进发,孙可望无远略,把李定国调往湖南,最终丧失了全收两广的良机。明军一撤,清军卷土重来,不到一年时间,原先收复的广西大部分土地区性次第沦陷。
  清朝的尼堪亲王,本来是要经湖南入黔与吴三桂等人进攻贵阳。半路,听说桂林的孔有德败死,清廷震骇,忙下令尼堪迅攻湖南宝庆(今邵阳),然后往广西行军。
  尼堪乃清朝名王,屡立功勋,根本不把明军放在眼里。他率精兵进至衡州(今湖南衡阳),前锋已经与李定国军相接触。果不其然,明军一接即溃,掉头逃亡。
  尼堪大喜,即刻拍马上前,率领八旗精兵奋勇冲杀。
  出乎他的意料,此次明军的“交战即溃”,不是真逃,乃李定国诱兵之计。
  二十里外,密林之中,明军早已设下重伏,就等着清军入套。
  结果,铳炮大发,箭雨狂飞,埋伏明军呐喊冲杀,把清军打得猝不及防,大败亏输。
  乱战之中,尼堪亲王从高头大马上被一个南明士兵用长枪挑了下来。由于他一身黄金甲胄和亲王服饰太显眼招人,登时围来十几个明军,你一刀我一枪,把尼堪王爷砍刺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大脑袋相对完整,被明军用刀挑起拿给李定国请功。
  清军大败之余,丝毫不敢回顾,奔回长沙,闭门死守。
  尼堪亲王以及这么多满清“真鞑”被杀,对清朝的震慑作用,不言而喻。正如黄宗羲所言:“李定国桂林、衡州之捷,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此万历以来全盛天下所不能有!”
  可堪扼腕叹息的是,面对如此大好局势,南明主政的孙可望妒火攻心,竟然在关键时刻下令明将冯双礼等人撤退,没有参加李定国的合围行动,丧失了全歼尼堪手下八旗精骑的最佳机会。而后,他开会为名,想诱骗李定国加以杀害。
  得知内情后,李定国抚膺叹息,于永历七年二月底放弃永州(今零陵),经由龙虎关撤回广西。
  见李定国连胜清军,孙可望也想露一手。
  岔路口之战,孙可望遭到重创,被清军打得大败,奔返贵阳。清军大掠靖州、辰州、沅州等地,杀死平民数十万人,千里丘墟。至此,孙可望再不敢产生与清军争胜之想,只想保持割据一方的地位。
  四川方面,孙可望派去的刘文秀一军在永历六年秋天连连取胜,最终把吴三桂等数部清军打得退守保守(今四川阆中)。当时清廷已经下令,决定让清军放弃全川,退回陕西汉中一带,全保陕地。
  可惜的是,刘文秀不知“穷寇莫追”之说,死缠烂打保宁城内的清军,孤城之下犯险,最终反被吴三桂孤注一掷的决死战法击败。结果,数万明军被杀,清军死里逃生不说,实现了全面大翻盘,刘文秀率残军退回贵州。
  本来就恨刘文秀与李定国穿一条裤子,孙可望抓住机会,削夺刘文秀兵权,把他发回昆明软禁。
  保宁战斗结束后,身经百战的大汉奸吴三桂感叹:“我生平交战无数,平生未遇如此劲敌!”富贵险中求,吴三桂为清朝又立全取四川的大功。
  安龙方面,孙可望对永历君臣一直严加注意。其间,本为永历帝亲信的马吉翔,一直向孙可望投怀送抱。
  这位马古翔,北京大兴人,市棍出身,本性狡黠,是个知书识字的高级地痞。他年青时代在北京给宫内太监家中当仆人,后为书办(太监的文字秘书),在太监圈子里人缘很好。后来,他跟随太监高起潜出外监军,窜入锦衣卫籍,获得都司之职,开始有了政治发迹的本钱,送银送物之下,被外派为广东都司。所以,北京甲申之变,马吉翔本人正在广东,逃过一劫。隆武帝在福建继位,马吉翔自陈原本是锦衣卫世家出身,获授锦衣卫指挥,冒升为皇帝身边的禁卫军高级首领。他奉命到湖南等地巡视时,玩命巴结当地诸将,只要有鸡毛蒜皮的功劳,就要在奏表中放入他自己的名字,于是连连升官,很快做到“总兵”。永历帝继位,马吉翔给新皇身边的人广送厚礼,得封文安侯。
  由于马吉翔自小行走于太监门下,他深知巴结皇帝身边宦官的重要性。成日小恩小惠,刻意交结打点,使得宦官们心甘情愿为他当耳目。所以,永历帝一举一动,他无不预知。
  由于善于迎合,十分乖巧,永历帝与其母特别喜欢这位马侯爷,认定他忠勤无比,让他操持朝廷戎政大权。
  到了安龙,永历帝落地凤凰不如鸡,马吉翔自然要另攀高枝,遂与提掌禁卫军的太监庞天寿交结孙可望,想逼永历帝禅位孙可望,谋求大富贵。
  为此,他持白绫一幅以及数锭金元宝,找到善画的武选司郎中古其品画一幅《尧舜禅让图》,准备献给孙可望。
  古其品不像现在的“艺术家”们那样人格卑下只为钱,愤怒拒绝。马吉翔为此向孙可望偷偷告状,古其品被孙可望抓去贵阳,活活打死。
  为了凸显马古翔和庞天寿二人的威权,孙可望特意向安龙发来指令,表示说朝廷大小机务,一概由二人秉持。如果有大臣“犯法”,也由二人全权处理。
  永历帝渐知马吉翔对自己不忠,很想杀掉他与太监庞天寿,但慑于孙可望势力,不敢轻易下手。马吉翔与孙可望手下大臣方于宣等人密切勾结,想改国号为“后明”,立孙可望为帝。
  忧急之下,永历帝对亲信内监张福禄说:“孙可望无夏人臣之礼,奸臣马吉翔、庞天寿为其耳目,朕寝食不实。听说李定国精忠报国,军声大震,希望你们能把朕密敕交予他,让他来救出朕身虎口,脱离孙可望控制。”
  内监张福禄出主意,他告诉永历帝说,言臣徐极、林青阳、胡士端等人一直一疏劾奏马古翔,可让他们想办法联系李定国。于是,林青阳以请假回家奔丧亲为名,前往李定国处联络。
  马吉翔不久得知此事,即刻派人密告孙可望,说永历君臣已经联系李定国,准备“谋反”。
  孙可望大怒,立刻派亲信郑国率兵入安龙问罪。
  最后,牵引勾连,包括大学士吴贞毓在内,十八个大臣被尽数逮捕,最后判罪:“欺君误国,盗宝矫诏”,皆处以死刑。
  永历帝忧愤至极,也救不得人,眼睁睁看着十八个大臣被孙可望军人处死,这就是南明的“十八忠臣案”。
  这些人虽然都是文士,皆慷慨悲歌,与朝臣纷纷赋诗作别,勉励说:“我们这就样去了,中兴大业,交予诸位。希望诸位忠于朝廷,切不可像马吉翔、庞天寿那样卖主求荣。能如此,我们虽死犹生!”
  言毕,诸忠臣引颈受戮。
  十八忠臣即死,永历朝廷在权皆归马吉翔、庞天寿,完全成为贵阳孙可望的傀儡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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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51   跋扈更胜曹孟德——孙可望的一意孤行
  杀掉永历帝手下十八文臣后,为了阻止李定国迎驾,孙可望派手下总兵张明志、关有才二人率兵前往广西,准备趁机袭攻李定国。
  当时的李定国,刚刚处于二次入粤新会大败之际,手下残兵仅仅一万多人,驻扎于广西南宁,势单力弱。
  听闻张明志、关有才二人提数万精兵前来,计出无所,他急召手下文士金维新和总兵曹延生商议对策。这二人倒是不慌,他们讲:“张、关二人所率兵马虽多,大部分都是您昔日的部下,安敢相敌。张明志从大路来,我们可从归朝土司小路走,抄其后路,定然大胜。然后,我等率兵趋安龙,迎皇上入云南,此举名实并收!”
  李定国依计,率兵从小路抄张明志等人的后路,果真一举成功,大败来军。除跑掉的兵卒外,又得残兵数千人,连夜直奔安龙。
  孙可望听说张明志兵败,料定李定国定要去安龙迎永历帝,就派大将白文选率数百精兵从贵阳出发,要他迅速劫走永历帝。
  他算计得很好,但没料到白文选归附明朝后一直与南明四川巡按钱邦芑关系密切,心向帝室。所以,他到安龙后,一直以无运输工具和马俱为借口,拖延不去,等待李定国来安龙。
  缓了两天,终于等来李定国大军,白文选大舒一口气。
  李定国送白文选回贵阳前,动情地说:“我与秦王,原无嫌隙,义为兄弟,应该同辅国家,如此,天下何事不可为!希望你回贵阳后,代我二人调停,我将拥戴圣驾入昆明。”
  面君之时,李定国对永历帝竭尽忠诚,倾诉肺腑。
  永历帝颠沛久之,见有如此纯臣来护,感动得泪下沾襟,他拉着李定国之手说:“久闻忠义,恨见卿晚!”
  于是,永历十年(1656年,顺治十三年)月底,一行人拥永历帝前往昆明。行至曲靖,李定国请永历帝暂驻跸,他本人率军先去昆明。
  昆明城内,有孙可望的手下抚南王刘文秀和固原侯王尚礼。周边地区,大将王自奇驻军楚雄,大将贺九义驻军武定,共约二万多人。除刘文秀以外,其余三将皆是孙可望心腹。还好,昆明城内还有明朝的黔国公沐天波,他与刘文秀一道,劝几位将领迎永历帝入城。
  本来几个人还想拒绝,无奈李定国来得快,孙可望与永历帝又没有正式撕破脸,三将不敢明白相抗,只能与刘文秀、沐天波一起出城相迎。
  由此一来,永历帝终于进入昆明,找到一块根据地。
  永历帝这次很“大方”,立刻封李、刘二人为“一字王”,李定为“晋王”,刘文秀为“蜀王”,并晋升白文选、王尚礼等人皆为公爵。
  昆明城中,孙可望心腹中最狡黠的是张虎,他只得个淳化伯的爵位,怏怏不快。
  众人商议,借着派张虎议和为名,把他打发前往贵阳。
  临行,永历帝从头上亲拔金簪一枝以赐张虎,说:“秦晋二王,义当和好。和议若成,必封爱卿为公爵。以此簪赐卿,以为信物!”
  张虎临行,密见王尚礼和王自奇二将,说,“我此行不久,必与秦王整兵来取云南,不知你二人如何接应?”
  王自奇:“王尚礼可率亲兵在昆明城内为内应,我兵马驻扎楚雄一带,只要秦王来攻,我定出兵楚雄,夹攻之下,二十万大军,对李定国、刘文秀三万兵,定能得胜。”
  张虎到达贵阳后,立即把永历帝封他为伯爵的印信交给孙可望,丑表功说:“当时如果我不受封,恐怕因疑被杀。臣受国主您厚恩,岂能相背!”
  接着,他取下头上金簪,“臣临行时,皇上赐我此物,让我刺杀国主报功,答应封我二字王,臣不敢忘恩,告知国主。”
  这一番添油加醋,激得孙可望更加愤怒。
  见火侯已到,张虎又劝:“皇上在云南,端拱而已。内外大权,皆归李定国。而李定国所信,惟有中书金维新等人,终日升官晋爵,没有远略。今昆明兵马,不满三万,人无固志。国主您如果出兵,可唾手而得!”
  孙可望手下的翰林方于宣也急劝孙可望入云南,取代永历称帝。
  回家后,他得意地对家人讲:“国主登基,我必为首相!”
  不久,永历帝派白文选来劝孙可望,差点被孙可望杀掉。众将相劝下,孙可望才饶过白文选。
  昆明城中,永历帝为树恩威,大肆封赏,任用了一大批官员,惟独户部左侍郎龚彝辞官不受:“为臣在云南受封孙可望十年厚恩,不敢受陛下官。”
  云南官员闻之皆很愤怒,指斥他说:“你身为明朝进士,世受国恩三百年而不报,反念孙可望十年之恩,真不是人!”
  龚彝恬不知耻,不以为意。他倒不是多么“孤忠”,而是认定孙可望兵多将广,昆明很快就要变天。
  不过,路到绝处开生面,人到后来看下场。龚彝这个人,当时广为人所诟病,但后来永历帝被清朝押回昆明,他却以当着皇帝面自杀的方式,作了永历帝生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南明忠臣。
  至于马吉翔,本来已被李定国派手下将领拘押。这个京油子能说会道又出钱,把看押他的兵将哄得特别开心,引之为友。恰好李定国手下金维新等人常到那位军将家议事,马吉翔又与金维新等人打成一片,一帮人在李定国面前极赞马古翔之好,齐口为他诉冤,说从前之事,皆别人嫁祸于他。
  李定国早知马古翔臭名,深不以为然,但禁不住手下这么多人说他好话,便唤来一见。
  马吉翔一见李定国,立刻下拜叩首,称赞道:
  “晋王您有再造国家之功,千古无匹,从此以后,青史流芳。我马吉翔今天能活着见到您,死也瞑目,至于我自己的是非冤苦,皆不足说!”
  京棍如此能讲,真有高超至极的舌辫。他根本不为自己诉冤,就一下子博取了李定国的好感。
  大悦之下,李定国与他握手谈心,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并留马吉翔于府中数日。
  李定国是个憨直人,从没见过这种京油子,很快被马古翔哄得身心俱软,堕入其术中而不觉。
  由于老马情商极高,他不久就把李定国左右军将皆哄得团团转,交口称赞他是好人。
  一次,酒席宴间,马吉翔对金维新等人讲:“晋王功高得封,你们却仍旧是原职。如果能让我在皇上左右奔走,必定为诸公讨得高爵。”
  诸人大悦,马上劝李定国:
  “马吉翔原本朝廷旧人,应该让他重新入朝担任要职。如此,他归诚殿下,日后一定会在朝中照应我们。”
  李定国深以为然。于是,他就推荐马吉翔入阁办事。
  永历帝深恨马古吉翔,但又不能驳自己的“恩公”李定国面子,不得已而从之。
  马吉翔否极泰来,重掌朝权。相比之下,太监庞天寿就智商低得多。李定国一入安龙,他就畏罪自杀了。
  马吉翔入阁后,一方面挟李定国之威以要胁永历,一方面又借永历之宠以耸动李定国。内外大权,未满一月,重归马吉翔之手。
  十八忠臣地下有知,肯定是冤气冲天。
  由于以为可以与孙可望相安无事,永历帝就派刘文秀率兵入川。既然得封蜀王,刘文秀很积极,在永历十年春,他提兵复入蜀地。
  一年时间不到,由于孙可望犯滇,李定国急忙把刘文秀招回。由此,南明就无法再对川地加以经营,听任清军蚕食鲸吞。
  贵阳方面,心有不甘的孙可望遏制不住怒火,蠢蠢欲动。
  翰林方于宣为当“开国功臣”,更是一力窜掇:“如今皇上在昆明,李定国相辅,人心渐归。臣希望国主早正大号,封拜文武世爵,则人心自定!”
  于是,孙可望意志益坚,日夜训练兵马,随时准备进击云南。
  当时,明朝的四川巡按钱邦芑被软禁在贵阳的大兴寺中,深忧国事。他通过人找到白文选,让他为国出力。
  白文选为难:“我本人决不负朝廷,但只身一人,决难成事!”
  钱邦芑说,“孙可望属下的马宝、马进忠、马维兴三人,皆是朝廷昔日勋臣,世受国恩。孙可望如果犯阙,一定选用你们为将,到时候,他们三人一定帮忙。”
  听此言,白文选心中稍安,私下与三马相见,相约扶国。
  永历十一年(1657年,顺治十四年)八月初一,孙可望于贵阳誓师发兵。他以白文选为“大总统”,以马宝为先锋将,合兵十四万,直扑云南。
  十八日,兵渡盘江,云南大震。
  昆明城中,王尚礼私约龚彝等人为内应。人在楚雄的王自奇本来约好要与孙可望夹击昆明,但他先前因醉误杀李定国营将,畏罪逃走,率兵远达永昌,所以没能及时策应孙可望的军事行动。
  行至距曲靖三十里以外的交水,孙可望列三十六座大营,军威赫赫。
  昆明城中,李定国、刘文秀二人相顾失色。
  刘文秀表示,“昆明城中有王尚礼等人为孙可望作内应,再迟二十天,王自奇在永昌得知消息,肯定会引兵而来。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不战自溃。不如现在我们还有时间逃往交趾,犹可自全。”
  李定国摇头。“交趾兵也有不少,我们兵力总共才不到三万,拖家带口,怎能占领交趾呢?不如我们往沅江、景东方向进发,攻取土司地方安身。”
  商讨二日,终不能决。关键时刻,曲靖的孙可望手下“大总统”白文选突然率全营万余兵将拨营而出,决意拥戴永历帝。他安排好自己的部队后,先带十余骑出奔,直入昆明,入宫与永历帝相见。
  李定国、刘文秀不知情实,闻讯大骇,连忙入宫。
  白文选说:“此时我们应该迅速出兵与孙可望交战,马宝、马维兴等数将皆暗中与我有约,稍有疑迟,事机必露,大事去矣!”
  李、刘二人犹疑,以为白文选使反间计,不敢听信他的话。
  白文选看出二人心思,大声道:“如再迟不发,我辈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我有一字诳骗皇上、有负国家,当死于万箭之下!我现在先赴阵前,你们马上整兵速进!”
  言毕,白文选上马驰去。
  李定国、刘文秀二人,此时亦无退路,只得整兵策兵,前往交水安营。
  他们与孙可望士军只隔十里。对方有三十六营,而李、刘二人仅三营而已。
  本来,当白文选忽然叛走之时,孙可望恐人心不附,打算退兵,召诸将计议。
  马宝害怕大军回贵州后,自己先前与白文选的密谋泄露,便挺身激劝:“白文选所领不及万人,而我军十倍于对方,为什么国主您以白文选一人之故为进退,难道我辈不是人吗?”
  孙可望手下猛将张胜也拍案而起,大叫:“我一个人出马就可活捉李定国!白文选什么东西,何必拿他当回事!”
  这样一来,孙可望大喜,以为军心可用,笑说:“诸将如此,吾复何忧!”
  大清早,孙可望登高,算了算李定国大营人数,知道昆明之兵尽出,就对张胜说:“你可率马宝等人简选七千精骑,连夜走小路去昆明城下突袭。城中有王尚礼等人接应。昆明一破,李定国一军家属尽在城中,定无战心!”
  张胜得令,约马宝一共进兵。马宝忙遣人持密信至李定国营,催促对方马上出战,否则张胜提前一步到昆明,大事皆去。
  这一天,是九月十八日。本来李定国约孙可望二十一日决战,接此信,骇然大惊,忙遍召诸将,命令连夜拔寨,于十九日黎明提前总攻。
  孙可望心中有底,从容应战。
  对阵之初,刘文秀手下大将李本高从马上摔下,被孙军杀掉砍头,刘文秀军小却。
  见状,李定国心慌。孙可望在高岗山望见此景,急挥令旗,命令诸营进击。
  李定国、刘文秀与孙可望共事多年,深知其谋多智广,又众寡不敌,心中生惧,商议阵前退兵。
  幸亏白文选拍马而来,在旁怒斥:“张胜已提兵往袭昆明。如果现在退兵,孙可望以精骑蹑追我军之后,士兵肯定惊溃散亡,我们不可能活着回到昆明。前进死于战阵,难道不比后退死于追兵马蹄之下强吗?何况,孙可望军中马维兴等人均与我有约,假如我们决志而前,他们必定阵前反戈!”
  见李定国、刘文秀仍旧沉吟不决,白文选大喝一声,策马而前,先率手下五千铁骑直冲孙可望大阵。
  望见马维兴军阵不动,白文选知道对方有心,直奔过去。马维兴军不放一箭,忽然开阵,腾出空档,放白文选马队驰入。片刻之间,二将合营,直抄孙可望后阵。
  他们所向披靡,连破数营。
  孙可望在高岗见此情状大惊:“马维兴与诸营都叛我啊!”其余诸将见此惊骇,皆无斗志。
  直到这时,见孙可望军中旗帜渐乱,白文选、马维兴二部合力击杀,李定国、刘文秀立刻抓住时机,率军队突前奋击。
  孙可望军败如山崩,拨马返身狂逃。
  见战场胜负已决,李定国要刘文秀与白文选等人继续追击孙可望,他本人率兵疾驰,回救昆明。
  孙可望手下将张胜地走小路,五天内即赶至昆明城下,准备攻城。城中王尚礼披挂骑马,正欲接应,却被沐天波骗入朝中,软禁起来。
  张胜等了半日,不见城内有人接应,只得硬着头皮下令攻城。欲挥令旗时,他忽然看见城内碧鸡坊的门楼上高悬“飞报大捷旗”,非常纳闷,就问城外居民那大旗是什么意思。
  居民讲:“李晋王在交水杀败秦王,昨夜差人报捷,故而竖旗。”
  马宝趁机说:“我们大营兵败,李定国必派兵截我们后路,现在只能撤退为上!”
  于是,张胜、马宝等人再不敢攻城,纵兵城外大掠一番,趁乱逃走。
  城中被软禁的王尚礼听说张胜撤走,知道事情败露,惊慌中以腰带上吊自杀。
  张胜回撤途中,在浑水塘正遇李定国,双方列阵死战。由于只有这一条退路,张胜挥兵拼死杀前,一时间杀得李定国军几乎不稳阵脚。
  刚经交水大战,未及修整,又连夜赶路,李定国军战斗力消耗极大,打了近一个时辰,疲态顿现,李定国属下士兵扛不住,呈现全线溃败之势。
  列于张胜阵后的马宝发现情况不妙,马上向张胜兵阵连发大炮,呐喊杀来。
  张胜虽是勇将,见此也不得不惊,大叫:“马宝也反了!”拍马就逃。
  跑了一宿,张胜半路见自己部将李承爵来迎,心中大喜,庆幸自己终于逃得一命。
  二人正寒喧间,忽然冲出数名兵士,把张胜击于马下,五花大绑。
  张胜大骂:“汝为部将,何敢叛我?”
  张承爵回道:“汝敢叛天子,又安能责我!”
  张胜哑口无言。他被押送昆明后,永历帝下令送入闹市斩首。
  十月一日,孙可望逃至贵州境内,忙令留守大将冯双礼把守威清等地要路,相约说:“如果刘文秀追兵至,可速放三炮通知我。”
  冯双礼早得到李定国让孙可望疾逃的指令,没过多久就点放三炮,吓得孙可望连水也没有喝一口,携妻儿亲信以及大批金银辎重逃出贵阳城。其实,当时刘文秀大军离城尚远,刚到普安。
  众叛亲离之际,孙可望这个“国主”狼狈至极,行至新添,他的妻妾、辎重,尽为冯双礼手下所劫掠。
  到达偏桥时,孙可望随从只剩二十个人。路过镇远、平溪、沅州等地,南明守将以及他昔日手下将皆闭门不纳。
  到了靖州,他才得喘一口气。
  穷愁之下,孙可望有如下几种选择:
  第一,隐退山林,与李定国讲和。毕竟二人从前一个锅里吃饭,他政治上已经失势,李定国饶他一命应该不难。
  第二,招收旧部残兵,伺机反扑。看上去虽然很难,随时间的推移,仍旧存有可能性。
  第三,最下的一招,就是向清军投降。
  孙可望选择了最下的一招,恨恨表示:“孤不惜此数茎头毛(指剃发),当投清营借兵,以报与李定国之不世之仇!”
  孙可望最后确实狼狈,明兵追杀之下,仅与十余人投往武冈清营,身几不免。
  不久,李定国与马宝进兵永昌,擒杀王自奇,其余孙可望兵将,皆束手归诚。至此,云南、贵州大定。
  论功行赏,永历帝下诏,封白文选为巩昌王,众将赏爵有差,皆获厚封。
  至于那位永历帝先前赐金簪让他与孙可望请和的张虎,情急之下率残兵投奔老同事刘文秀。
  刘文秀立马派人把他捆绑,痛斥说:“天子派你去讲和,你却挑拨说是让你用金簪行刺,真是小人!”立刻把他押至昆明。到后,遭凌迟处死。
  那位一直窜掇孙可望称帝的方于宣,本来正在靖州一带主持考试,所出题目有“拟秦王出师讨逆大捷”等。得知孙可望败走消息,他马上派人送信给贵阳原被孙可望软禁的巡按钱邦芑,表示说他本人要“纠集义旅,生擒孙可望以献功朝廷。”不久,昆明有人来把他抓住,宰相未当成,就地被人宰掉。
  黔滇大定之下,永历朝廷并无振作之相。
  马吉翔与李定国手下亲信金维新等人打得火热,逐渐地,李定国本人日益受其蛊惑,疏远正人,信任宵小,致使奸党布列朝廷。
  见此情形,有识者皆知南明国事渐紊,大不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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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52   到死难洗一生羞——丧家狗孙可望的下场
  孙可望降清,是南明史上一件大事。他投降之后,虽未亲自为清朝军队作向导,但把西南三省虚实尽告洪承畴,致使清朝及时调整方略,直捣虚处,南明彻底丧掉喘息的机会。
  交水之战爆发,清廷得到这个消息很晚。大战发生的一个多月后,即顺治十四年(1657年)十月二十七日,湖南永顺地方军才接到土司送来的情报,得知南明内讧的消息。
  十一月一日,孙可望手下将领赵世朝先到清营,报称孙可望要降清。清军总兵李茹春急忙调兵前去接应,在杨田桥,巧遇被自己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孙可望。重兵相迎,派人把他护送到宝庆府。
  对此,洪承畴极其重视,本来他要去宝庆亲迎孙可望,又怕南明军发动忽然攻击产生危险,就派人接孙可望至长沙。很快,他本人也到湘乡翘首而待。十二月初三,两个人携手来至长沙。
  安置过后,孙可望一行人正式剃发降清。
  北京的顺治帝也特别重视孙可望的到来,以极快速度破格封他为“义王”。对此,孙可望感激涕零。回想自己坐拥滇、黔时,南明朝廷为一个王爵迟迟不予的前境,清朝主子二话不说就赏王衔,不得不让他感慨万千。
  研究南明史,乍看洪承畴给北京清廷的奏表,给人这样一种感觉,即孙可望早已与洪承畴联络,他一直准备降清。而且孙可望降清的原因,似乎是洪承畴此前做了许多工作,循序渐进,终于发生成效。
  实则不然。
  洪承畴任五省经略后,清军在湖广、两广、四川等地举步维艰,进守无兵,驻守无粮,进退维谷,基本上与南明处于艰苦的战略相持时期。
  清军不仅士气低落,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招降招抚的招术也很难管用。
  从孙可望方面讲,他从贵州逃出的路上准备投降清朝时,就已经向洪承畴发信。他当时的要求,是“借兵复仇”,收复云南,其本意还想事成后做一面之王,条件是向清廷接年交贡纳赋。如果他手里有兵,自然可以以这样的语气来与清政府讨价还价。
  孙可望败得太快,跑到湖南时,基本成为光杆司令。于是,他只能改变口气,表示说只要向大清借兵“以雪深仇”,并希望自己能成为清王朝属下的太平百姓,再不敢提及自己要回据滇黔之事。
  洪承畴为清朝主子鞠躬尽瘁,毕竟精力体力有限。作为五省经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他一直误判形势,对李定国、孙可望、郑成功等人的关系搞不太清楚。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和清军的尴尬局面,他总是上疏渲染李定国、孙可望、郑成功等人的互相“联合”,对南明各系中的矛盾没有本质的认识。
  由于当时洪承畴的误判,北京顺治朝廷非常动摇,费粮耗饷下,北京清廷不想再拖耗下去,甚至准备放弃湘、粤、桂、川、赣、滇、黔七省,与南明永历政权同为“南北朝”。
  清廷内部产生这样的想法,与其当时的满洲高层贵族状况有莫大关联。顺治六年,豫王多铎病死。转年,摄政王多尔衮病死。而后清廷内部政治斗争,豪格、阿济格两个王爷均被赐死。再后,郡王罗洛辉、阿巴泰、博洛等人相继病死。顺治九年,敬谨亲王尼堪又为李定国所杀。所以,除郑亲王济尔哈朗以外,名王宿将,凋零殆尽。清朝富有实战经验的军事领导层,基本报销掉,八旗兵力迅速下降。在这种情况下,清廷才不得不信用汉人“三王”以及洪承畴等前明降臣,并以绿营汉兵为战斗主力军。
  由于征兵转饷,致使数省骚动,又无任何大的进展,洪承畴到任后,不断受到在京大臣弹劾。作为官场老油条,洪承畴以退为进,在顺治十三年,他已经上疏求退,要求回京休养。
  顺治帝失望之余,也下诏同意他的请求。洪承畴很能装,他在揭帖里把自己的病情写得活灵活现:“……热症大发,烦躁有加……每一阖眼,则塘报、本章、兵马、钱粮、俱聚胸中,魂梦思想,语言颠倒……稍一停歇,则喉舌干枯,气竟隔断……如此者,已将及十日,米食全不想下咽……(我)一身固不惜,倘致有误,封疆大计,关系非小……”
  正欲离职之际,孙可望归降信到,郁郁寡欢的洪承畴兴奋莫名,假病变真病的衰态刹那全消。
  如同打了兴奋剂一样,他马上给顺治帝上疏要求带病留任——其实最大的目的,就是想把孙可望投降之功全据已有。
  洪承畴一向见人下菜碟,同为“势穷来归”,生前南明将领张名斌带一百多士兵投降,洪承畴立刻下令处决,并把降将的妻妾财产皆没收入官。孙可望仅携二十左右人来降,由于他名气大,是南明“秦王”,洪承畴知道对方利用价值大,就立刻破格对孙可望即时薪俸全支,上疏竭力为老孙争取王爵。
  喘定之后,孙可望投桃报李,无论是逢人宣讲还是自己上奏,盛夸清朝“连年湖南、广西以守为战,节节严密,遂致明朝内变,使我决计奔投”——巧妙为洪承畴歌功颂德,让顺治皇帝和清朝大臣们觉得似乎南明内哄和他自己的投降,皆是因洪承畴在五省经略有方所致。
  不仅如此,孙可望投降后,向洪承畴尽告云贵虚实,画山川地形图,把南明诸将士兵的守卫情况一一细禀。
  洪承畴言听计从。根据孙可望的指点重新安排军事计划,反复研商修改,最终他本人成为“云南通”。
  而后,清军以西南进军计划修改如下:第一,一改昔日一路大军齐集费饷费粮的作为,先发两路军,继发一路军,在云贵步步为营,买运米食,稳扎稳打。如此,则可免三路大军齐聚争粮之弊;第二,一军入贵州占领省城后,严禁分兵误入崇山深林拼消耗,而是要各军固地制宜,分守要害,蓄锐养威,协调指挥,从四方八面合歼南明军队。
  另一方面,孙可望虽大溃败,他在南明的政治影响力不可低估。其原先的手下将领士兵虽然暂时投降李定国,日久必然产生新的矛盾。清军打着他的招牌,又有他手下数位降将熟门熟路当向导,进攻云贵,自然是事半功倍。
  本来,孙可望还自告奋勇要随清军出征,清廷觉得他在北京具有更大的利用价值,就把他召回京城。
  当云贵渐平,孙可望这位“义王”的利用价值也就越来越小。
  顺治十五年七月,孙可望得知失散十多年的弟弟孙可升在上海的消息,喜不自胜。他忙向清廷打报告,要求清政府用公家驿传把他那个当小兵的穷弟弟一家运来北京与自己团骤。殊不料,这么一个微渺的请求,引来清廷御史一阵猛轰。别说,参劾他的疏奏有理有据:
  “(孙可望)始以张献忠养子荼毒蜀楚,神人共愤。继而称兵犯顺,逆我颜行。迨众叛亲离,计无复之,方率数百疲敝之卒,亡命来归……”
  揭他老底后,御史又称,孙可望之弟只是一个食粮兵丁,白身无官,这样的人,怎敢冒用妄用国家驿传?
  看到劾奏后,孙可望五雷轰顶,赶忙上疏谢罪。
  不久,又有人揭发他家人在天津有放债取利之事。为此,他很快遭到清廷责斥。老小子几天睡不着觉,鬓发皆白。
  听闻清军大定云南的消息,孙可望自己知道本人的利用价值已经不大,只好主动上疏,乞辞王爵,时为顺治十七年(1660年)夏天。
  顺治帝也是个阴君,假装高姿态,仍下旨让他保有王爵。
  孙可望一肚子苦水,满腹郁积“苦哀”,向顺治帝打报告诉说:“臣于明季失身行伍,浪迹疆场,各处人民迁徙逃亡不无居所,此怨臣者有之;今臣叨膺(皇帝)宠眷,无寸功可记,一旦锡以王爵,此忌臣者有之;再可虑者,臣下文官如吴逢圣、武官刘天秀等百有余员,蒙皇上格外加恩,官爵太重,每见(他们)出入朝班,诸人睨目而视。臣知朝廷有逾分之(恩)典,众心沸腾之端也。然怨忌既积于心,妒害自生于外,谤议之事,久知不免。”
  这年年底,孙可望就死了。正史上说他是“病死”,但《行在阳秋》等笔记中,均说他是随顺治帝出猎时被皇家禁卫军射死。如果是中箭死,显非清朝军人误射。还有笔记记载他是被清廷毒死。而且,记载他非正常死亡的笔记作者,并非民国报人,皆是明末清初的汉族学人,事有所闻,当非空穴来风。
  孙可望死后,其子孙征淇袭封,几个月后即死掉,死因更可疑。孙征淇之弟孙征淳袭封,清廷没再下手。康熙初年,清廷削减“义王”孙征淳俸银。孙征淳死后,清廷把孙家的爵位降为公爵。到了乾隆年间,清廷索性取消了孙家子孙的“世职”。老孙一家,就这样平空消失于历史舞台之上,只留下无耻的声名和后人的笑骂。
  为行文方便,再讲一下那位洪承畴。
  孙可望降后,洪承畴作为满清“开国功臣”的形象更加高大和完满。老混蛋再不装病,为清军进攻滇黔日夜操劳,夙兴夜寐,日理万机。
  由于出身汉人儒臣,不仅在军事上策划进军路线,老洪在政治上还出“收拾人心”之策,为满洲主子可谓惮精竭虑。比如,对待当地少数民族,他就为清廷出主意,对这些人不要采用“剃发易服”的政策,转而用收买政策。对于富于民族自尊心的汉人,满清一定坚持剃发易服,从心理的根上摧毁民族意志,对于这些穷乡僻壤的土著,确实根本永不着枉费此心。所以,洪承畴这着果然管事,土著们只要大花衣服照穿,大银环子照套,管他明军清军,给银子给委任状就万事大吉,众多的云贵土著纷纷归附。
  清军攻夺云南大部之后,洪承畴不避崎岖,一路迢迢,亲自到昆明坐镇指挥,处理善后事宜。
  忙到顺治十六年底,老汉奸真的得了重病,上疏乞休。得到批准后,慢慢往回走,准备回北京养病。
  1661年(顺治十八年),顺治帝病死,人在淮安的洪承畴闻此噩耗,号恸欲绝。他舍舟登岸,以垂老之躯,乘马飞奔北京奔丧,在景山大哭虏帝(难道一点没有哭崇祯的意思?)。
  素袍白服,老奸贼哭了二十多天才回京。
  以后,每至月朔,他都要哭一次顺治帝,老嘴喃喃,不知所云。如逢节日,老汉奸都要在家摆设香案,身穿朝服,望阙叩拜,以表达他对清朝的耿耿忠心。
  康熙四年,洪承畴病死于家,时年七十三,竟然与孔圣同寿,真是苍天无眼。
  过了两年,清廷才发下碑文,基本上对他的一生作了总结和根据,仔细推敲,褒中有贬:
  稽古兴朝,必有贤良之臣,坐则荣以高爵,殁亦赐以丰碑,所以劝忠,盖其备也。尔洪承畴,才能敏练,器宇渊宏,我朝平定锦州、松山等处,破明兵十三万时获尔,蒙太宗皇帝宽恩抚育(这两句话最意味深长)。逮克取京城,大兵南下,尔图报豢养之恩,督理绿旗官兵,协同大兵歼逆,首擒伪王,发获奸细,招徕叛党,除党安民,所在著绩。事竣还朝,仍赞纶扉,尔能夙夜宣劳,恪供厥职。旋畀尔经略五省,随满洲大兵,进取云贵,招抚军民土司,供应大兵粮饷,能济军需,边疆有赖。克襄王事,屡建功绩,特授世职之荣,以示酬庸之典。忽闻长逝,甚悼朕怀,特赐谥曰“文襄”。
  到了乾隆时期,天下大定,清廷自然要把洪承列入《贰臣传》。不过,由于他对清廷劳苦功高,乾隆帝把他安排在《贰臣传》的“上编”。
  无论入“上编”还是“下编”,洪承畴都是贰臣,棺盖棺,论已定。
  借得黄河水,难洗一生羞。
  至于后人揣测洪承畴有心存明朝之意,说他到长沙任五省经略后没有尽力南进之事,内心是想给南明喘息机会。这种揣测,纯属不知历史细节的虚妄臆测。
  当时的洪承畴,心血耗尽,在得了眼疾几乎失明的情况下,呕心沥血,一心一意想灭亡南明为满清主子效忠。只是中国南方局势太复杂,他一时不得要领,所以才招致朝中政敌的攻讦,说他进取不力。
  孙可望投降后,尽告两省虚实,于是老汉奸豁然开朗,择将调粮,舍马步行,行走于沼泞崎岖之中,苦心经营,疏清北京清廷不要干预吴三桂等人的军事行动。正是他不遗余力的出谋划策,才最终灭掉他明朝老主人的国家。
  只有前朝死灰不能复燃,洪承畴这样的巨奸才能在晚年落个心安——终于不用耽心明朝有人问其反叛之罪了!
  儿女平安,家族富贵,夫复何求?汉奸心理,大抵如此。
  倘若没有洪承畴、吴三桂这样的汉奸,南明不可能那样迅速灭亡。
  峰顶浪尖,金戈铁马。大汉奸以仇报恩,反噬国家。
  万代之后,九泉之下,同孙可望一样,洪承畴亦应遭鞭尸之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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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53   “国姓爷”的私心——海上称雄郑成功
  (导读:郑成功早年的识见. 郑芝龙和郑成功以及“郑清议和”. 郑成功南京之围)
  李敖大师在北京大学讲学时,这位岛上狂人保持其一贯的风格,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讲到:郑成功之母为清兵所奸污,愤而自杀。郑成功悲而大恨,亲自用刀剖开他母亲的尸体,濯肠而洗。
  当时李大师言发之意,在以痛斥中国古代的“封建”流俗和落后的男女观。殊不知,自诩读书百万卷的李大师,实是真正的“不求甚解”之徒。我估计,他对于自己所叙述故事的出处,肯定不很详知。
  这段记述,出自清朝佚名作者的《赐姓始末》一文。这篇文章,仅短短三千字左右,其实没有太大的史料价值。有关郑成功剖母之说,原文如下:
  “(郑)芝龙既降,其家以为可免暴掠,遂不设备。北兵(清军)至安海,大肆淫掠,(郑)成功母亦被淫,自缢死。(郑)成功大恨,用夷法剖其母腹,出肠涤秽,重纳之以敛(葬)。”
  可见,剖开被奸污妇人的肚子取出肠脏等洗干净,不是中国之俗,乃“夷法”,日本之俗也。对此,国人大可翻看日本典籍,估计能找到不少类似记载。
  中华自古礼仪之邦,从没听说过哪位英雄有剖母尸涤洗盘肠的“清洁”之举。所以,李大师的“痛斥”,实无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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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54   初出茅庐见自奇——郑成功早年的识见
  郑成功,名森,号大木,为郑芝龙长子,其母乃日本田川氏(中国称翁氏)。郑成功本人出生在日本长崎,七岁后才来中国。由此推知,他肯定是个会讲中日两种语言的混血儿。
  至于“郑成功”之名,乃南明隆武帝所赐。当时,看见小伙子仪表堂堂,隆武帝嗟叹:“恨无一女嫁卿”,于是便赐他“朱”姓,名“成功”,礼禄依明朝驸马行事。
  自那时起,郑森就变成了“郑成功”,文献中的“国姓爷”、“国姓成功”、“赐姓”、“朱成功”,皆是指这位郑爷郑成功。
  郑芝龙降清后,被清朝的贝勒博洛诱拐入北京。清军放弃先前承诺,杀入安平郑氏老巢,大肆烧杀奸淫。其母田川氏四十多岁半老妇人,惨遭轮奸,愤而上吊自杀。
  正是母亲被杀的刺激,才使得郑成功抗清之心益炽,一直和清朝周旋不休。
  1647年,隆武帝死后,永历帝在广西即位。手下只有三百人的郑成功人在厦门,立刻遥奉永历年号,奉为正朔。
  出于家族传统,郑成功海上贸易娴熟,不停招兵买马,不断扩充武装实力。
  李成栋反正后,有大批原郑芝龙人马趁机回到郑成功手下,诸如施福、施琅等人。他们的复归,大大增加了郑成功的力量。
  1649年,郑成功为夺取地盘和扩大军粮来源,进攻潮洲。但是,当时守潮洲的不是清军,而是已经反正的李成栋部下郝尚久部明军。
  郑成功派人数千乘船而来,在潮阳、普宁一带大肆劫掠,包围了潮洲城。最终,逼得气闷的郝尚久转而以潮洲坚城降清。清军与郝军联合,击败赶走了郑成功军队。
  郑成功为渊驱鱼,干出了亲痛仇快之事。
  从潮洲败回的郑成功很有日本人那种阴忍之心,他忽然率队突袭自己族人郑彩、郑联兄弟占据的中左所(厦门)和金门,杀掉郑联以立威。
  厦门、金门两岛,一直郑成功族人为郑彩、郑联兄弟所所据。
  为此,郑成功的族叔郑芝鹏劝说郑成功,乘间攻取这两个地方作为根据地。
  郑成功犹豫:“取之不得,反与他们结仇,那怎么办?”
  他另外一个族叔郑芝莞胸有成竹:“郑彩远行在外,只有郑联一个人在厦门。天予不予,必受其咎!”
  郑成功手下将领施琅也劝:“郑联嗜酒无谋,不足为虑。藩主您先以四艘巨舰扬帆回师,寄泊在鼓浪屿边上。对方见到我们来船少,肯定不会起疑。而我们其余的船只,可以假扮为商船,在旁边各港停泊。然后,您登岸拜谒郑联,相机而动,此即吕蒙赚荆州之计!”
  郑成功点头,但心中依旧迟疑:“我想善取二岛,不想落有杀兄之名。”
  郑芝莞进言:“善取,想法很好,但恐其部卒不服。一定要杀掉郑联,才会断绝其部属之心。类似事件,古已有之,唐太宗杀李建成、李元吉,所以能成大事!”
  一席话,让郑成功下定决心。于是,他手下率甘辉、施琅等人领精兵五百、船四只,于中秋之夜,驾船泊靠于鼓浪屿。
  当时,郑联饮酒大醉,自己一个人与几个美姬倒卧于城东数里之外的万石岩钟乳洞中快活。他手下士兵通报郑成功来袭的消息,却遍找主将不得。于是,大家只能眼巴巴看着郑成功的五百士兵以及接应的兵船迅速占领全岛。
  转天一大早,酒醒惊起,郑联仓惶乘小船出迎。
  郑成功没事人一样,在海面上对郑联笑着说“近日打仗,连连败绩,仁兄能把您手下军队借我一用吗?”
  郑联气索。未及答言,郑成功手下将士忽然乘快船突前,牵挽其舟而止,很快就控制了郑联。
  郑联束手就擒。
  郑成功笑呵呵,与手下士兵跳上郑联的座船。当时,青天白日,郑联所属将士,都在海上各艘大船上站着,皆眼睁睁看着主将被人诱擒,没有一个人敢动。
  郑成功佯装无事,邀请郑联在虎坑岩饮酒作乐,投壶角胜,欢笑寒暄。外人看上去,似乎这郑氏兄弟两个没有任何嫌猜。
  郑联只得强作笑脸,陪同郑成功喝酒,心想等自己哥哥郑彩回来后再作打算。其实,郑彩出发前,曾经警告过郑联,要他提防郑成功及其手下人会侵占二岛。当时,郑联大不以为意,嘴一撇,笑着说:“大木少年乳臭,何足介意!”没料想,真的让郑彩说中。
  郑彩喝得差不多,表示自己要回中左所家中休息。郑成功把臂言欢,依依不舍而别。
  行至半路,郑成功手下埋伏的刺客冲出,精准一刀,砍掉郑联脑袋。
  郑成功勒兵入城,当着众人之面,假装拍胸长嚎:“谁杀吾兄,我和他拼命!”然后,他以重兵把守郑彩家门,诬称郑彩手下章云飞暗害其主,随即下令杀掉这个郑氏兄弟的主要军事参谋,算是又拔掉一颗大钉子。
  郑联的部将陈俸等人,见势不妙,怕自己也被杀,即刻赶往郑成功处,表示服从。
  发觉情况大变,由于郑彩、郑联兄弟手下诸将的家属都在厦门、金门二岛,于是,驻扎在附近的郑联手下大将杨朝栋、王胜、杨权、蔡新等人,纷纷率战船向郑成功表示归降。
  郑成功不战而胜。
  知道厦门、金门皆为郑成功所占,在外的郑彩倒算识相,他对郑成功派来招他回岛的信使讲:“我年纪大了,郑家子弟能继志者,惟有大木一人!我愿全军解付于他” 于是,他和另外一个弟弟郑斌帅残军归于郑成功。
  这样一来,厦门及厦门附近岛屿皆落入郑成功掌握,使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块根据地。
  可惜的是,高兴没多久,郑成功想夺取更多的财物和土地,便率军从海上出掠广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由于他没有在意根据地厦门的防御,清军乘虚而入。
  趁郑成功大军在外的大好机会,清朝福建巡抚张学圣等人出其不意,攻占厦门,把郑氏家族的巨额黄金、白银储藏一掠而空。
  清军之所以轻易得手,也因为当时郑芝龙还在北京,所以,郑氏家族中不少人与清廷若即若离,没有严密防备清军的心理和物质准备。特别是郑氏族人,如郑芝豹、郑鸿逵等,皆负有纵放清军的责任。
  去广东没抢到多少粮食,厦门老窝倒被清军占据,郑成功急火攻心。
  他立刻率水师返回厦门,引刀断发,表示与清朝不共戴天。一气之下,他还把行事不利的族叔郑芝莞斩首,以儆效尤。
  而后,由于部将施琅擅杀郑氏亲将曾德,惹得郑成功发怒,拘禁了施氏父子。施琅属于脑后有反骨之人,借机逃脱。
  郑成功气愤之余杀掉施琅的父亲和弟弟。
  惊怒悲痛之下,施琅降清,为日后的康熙时代清朝“收复”台湾埋下伏笔。
  在此,顺便再讲一下南明的鲁监国。
  他摆脱郑彩控制后,得以栖身舟山群岛。在浙江一带牵制住不少清军。
  多尔衮大感不安,于1650年(永历四年,顺治五年)派清将金砺和田雄等人大举扫荡四明山区,聚结水军准备进攻舟山,准备一劳永逸地解决掉鲁监国政权。
  鲁监国手下并不乏将才。张名振、张煌言等人定计后,率船南北出走。他们依恃海上优势,直岛吴淞。此举原意很好,围魏救赵。
  但明军运气不好,横水洋一战,明将阮进手抛火弹入清军主将金砺的坐船,却反被弹回,把自己烧得重伤落水而亡。
  主将一失,舟山不能进行有效抵抗,最终被清军攻克。鲁监国的世子被生俘,其正妃投井自杀。当时留守舟山的不少明臣,如大学士张肯堂、兵部尚书李尚中等数十人,皆自杀殉国。
  幸亏鲁监国先前“御驾亲征”,才避免了被清军俘杀的命运。
  张名振等人无奈,只得拥保着鲁监国远走,最后进入郑成功的地盘海坛岛。
  但是,郑成功先拥隆武帝,后奉永历帝,他一直不承认鲁监国政权,双方非常尴尬。还好,郑成功没动杀机,只以宗藩之礼对待鲁监国,并逐渐“收编”其属下军将。
  1652年,寄人篱下的鲁监国不得不放弃“监国”名号,派人上表给永历帝,奉之为正朔,表示归藩。由此,这位“代理皇帝”(监国),仍旧变回为“鲁王”。
  这时的郑成功,很想有一番作为,永历六年(1652年)正月,他率舟师,浩浩荡荡直奔漳州而来。海澄清将见来者势大,马上投降,郑成功入据城中。
  稍事修整后,郑成功指挥军队把漳州府城包围起来。由于城坚难攻,郑成功采取围固之法,半年之内,城内死人无数兵民,基本都是均死于饥饿。
  漳州即将被攻克之时,不巧清将金砺率援军赶到。郑成功接战失利,不得不撤围而走,退回海澄。
  回到厦门后,张名振、张煌言建议,由他们二人率领部分舟师北返江浙,如此可以牵制清军。郑成功同意,放二人率从前的部分鲁监国军队返还。
  不久,听说清将金砺率大军猛攻海澄,郑成功急忙亲赴前线。他身先士卒,亲自指挥作战,安排火药战(类似地雷战),杀伤清兵无数,取得海澄大战的胜利,打得清军被迫撤退。
  为了整固海澄这个陆上“踏脚石”,郑成功煞费苦心,派人把海澄修成铜墙铁壁一样,安置铳炮,内囤粮草,与厦门、金门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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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55   诡异人间父子情——郑芝龙和郑成功
  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确实冤大头一个。他被清朝的贝勒爷博洛带回北京后,获封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官职,隶于左梦庚旗下,形同软禁。
  清朝的顺治帝亲政前,郑芝龙如此报效投顺,但大功皆被博洛等人冒领。当时,多尔衮对他非常猜忌,在其私宅内外令人严兵看守。一年后,其二子被遣送到北京“入侍”,于是父子三人皆成清朝“人质”。
  在北京最初的六七年间,郑芝龙的日子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苦不堪言。
  其间,郑成功曾差遣人入京看望,却被清廷下狱审问,使得郑成功再没有派人来联系。
  顺治亲政后,十分关注郑芝龙的待遇。这位年青皇帝非常想利用手中这张活牌,招降郑成功。
  顺治帝下旨,大赞郑芝龙“投诚有功”,并把他次子郑世忠提拔为侍卫官。
  感激涕零之余,郑芝龙在表达自己如出深渊而步入九天的欢欣鼓舞同时,上表献计,帮助清廷出谋划策,招降其子郑成功。
  由此,南明史上不可忽略的“郑清议和”被启动。
  1653年(顺治十年)夏,清廷正式发出敕谕,封郑芝龙为同安侯,郑成功为海澄公,郑鸿逵为奉化伯,郑芝豹为左都督,并表示郑成功先前与清军的作战属于“保家自全,并非悖逆”,很给郑氏一个大台阶下。
  作为清朝使臣前往宣谕的,是郑芝龙表弟黄征明(前明户部主事,当时已经降清)。
  初次与清朝深入接触,郑成功内心很感狐疑。他复信一封,托人带给其父郑芝龙。实际上,信中内容,显然是给清廷一方看的:
  “……贝勒(指博洛)入关之时……啖父以三省王爵,始谓一到省便可还家,既可谓一入京便可出镇。今已数年矣,王爵且勿记,出镇且勿记,即欲一还故里,亦不可得!彼(清朝)言岂可信乎?……(清军)乘儿远出,妄启干戈,袭破我中左(指1649年清军攻袭厦门),蹂躏我疆土,劫掠我士民,掳辱我妇女,掠我黄金九十余万,珠宝数百镒,米粟数十万斛……闽粤海边也,离京师数千里,道途阻远,人马疲敝。……(清军)兵寡必难守,兵多则势必招集,召集则粮食必至于难支。兵食不支,则地方必不可守。(清军)虚耗钱粮而争必不可守之土,此有害而无利者也……其或者将以三省之虚名,前啖父者,今转而啖儿。儿非不信父言,而实其难信父言……父既误于前,儿岂复再误于后乎?……”
  清廷仔细研究了郑成功的回信,经过商议,就再给郑成功“靖海将军印”一颗,扩大他的事权,还要要割漳州、潮洲、惠州、泉州四府钱粮给他做兵饷。
  郑芝龙听闻儿子向清廷狮子大开口,忧虑的同时又见到希望,忙向顺治帝大摇尾巴,上疏痛斥儿子“不自量力,竟向皇上索取甚多”,同时,他战战兢兢指出,儿子郑成功对清朝的诏使甚恭,很有“亲亲敬主之心。”
  对于儿子郑成功拒不剃头之事,郑芝龙在揭帖里面把自己的态度讲得活龙活现——“恨不能亲揪郑成功之头剃发!” (郑芝龙《为皇恩日厚、臣思思益深、恭陈愚见、以侯圣裁事》)。
  老小子情急之态,跃然纸上。在对郑清和议抱有极大希望的同时,郑芝龙提出要次子郑世忠再随钦差往福建,谕劝郑成功投降。
  郑世忠于1654年(顺治十一年)七月二日出发,八月五日入福建。他带来的清方条件没有多大变化,仍是要郑成功“剃发受诏”以及“回府安插”。
  其实,在等候清朝使者往来的这一段空档时间内,郑成功不闲着,在招兵买马增强实力的同时,他派人前往漳州、泉州等多个地方“征饷”。
  由于北京的皇帝正与对方谈判,清朝各地政府不敢私自破坏“和谈”,只能出银出物给郑成功。这是因为,郑氏士兵到来时,持有的文书上都盖有清帝敕封的“海澄公”大印。
  九月间,郑成功在安平镇列营数十里,炫耀武力,与清朝遣来封官的内院学士叶成格等人会面。
  但是,见面归见面,郑成功拒不剃发。不剃发,清使就无法开诏。
  相持七天之久,最终双方谈判破裂。
  郑世忠带领郑氏亲族数人晚间来到郑成功营内,他流泪规劝:
  “二位清朝使臣这次失意归京,大事难图。我等回京复命,必无活路。我等死也罢了,但太师老爷(指郑芝龙)怎么办?如果大哥您剃发归顺,可全活咱们一家人!”
  郑成功很冷静。“我不剃发,可保全父命;如束手归降,父命不保!”
  郑世忠下跪痛哭:“希望大哥为保父命,剃发投降。”
  郑成功不言。其身旁官员沈佺期一旁喝道:“藩主剃发,为令尊大人。我等剃头,又为何人!况我等横行海上数年,不堪羁绊。”
  此言此举,皆为郑成功事先安排。
  郑世忠等人无奈,只得大哭出营。
  当然,郑成功也未把事完全做绝。他在给父亲郑芝龙的信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委婉为自己不剃发作出辩解:
  “……不意地方无加增,四府竟为画饼,(清廷)欲效前赚吾父故智,不出儿平日所料。遽然剃发,三军为之冲冠。……清朝若能信儿言,(我)则为清人,屈于吾父为孝;若不能信儿言,则为明臣,尽于吾君为忠……(清)二使未曾与儿商榷,徒以剃发二字相逼。儿一剃发,即令诸将剃发乎?即令数十万兵皆剃发乎?即令千百万百姓俱剃发乎?一旦忽然尽落其形,能保其不激变乎?……大抵清朝外以礼貌待吾父子,内实以奇货居吾父……明明欲借父以挟子。一挟,则无所不挟,儿岂可挟之人乎?且吾父往见贝勒之时,已入彀中。其得全至今者,大幸也。万一父一不幸,天也!命也!儿只有缟素复仇,以结忠孝之局耳!”
  这封信立意明白,向清朝摊明了郑成功自己的底牌。而他给其兄弟郑世忠的信,更明白无误道出他的心声:“……夫虎豹生出深山,百物惧焉。一旦入槛阱之中,摇尾乞怜者,自知其不足以制也;夫凤凰翱翔于千仞之上,悠悠乎宇宙之间,任其纵横而所之者,超超然脱乎世俗之外者也。兄(自指)名闻华夷久矣,用兵老矣,岂有舍凤凰而就虎豹者哉!……”
  从给兄弟的信可以看出,郑成功《庄子》读得不错,书信内容酣畅淋漓。
  从上述种种,皆可看出,郑成功并非百分百明朝忠臣,实乃割据之雄。在他血液中,由于有日本人和商人的因子,所以他表现出利益最大化的“原则”,真乃一大忍人!
  清朝两广总督李率泰对郑成功的心理最能言之而中,他写信相讥:
  “阁下自诩忠臣,无三省之封,即舍清而忠于明;有三省之爵,则弃明而忠于清,真可笑也!”
  表面上看,郑成功借谈判之机,获取了不少时间和银饷,但以南明全局上看,郑清议和,贻害非浅。
  首先,张名振、张煌言率鲁监国余众三入长江,声势浩大,船队上面高悬大明旗帜,几次在南京江面驶过,大振江南民心。但是,他们恰恰因兵饷不足,陆战无力,急需支持和后援,而当时郑成功因与清谈判,对二张的进取不予支持,使得他们的长江之举最终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取得任何实际性进展。落寞之余,二张怅然退回。
  其次,李定国两次率军入广东,千方百计争取郑成功军队的响应,准备共襄复明大业。郑成功均是书面答应,虚与委蛇,从未真正派出队伍打击清军,他既不派出军队对清军予以牵制,也没有上陆与清军实战,致使李定国在肇庆和新会二次大败。
  郑成功背信弃义,从来只是口头上表示与李定国会师两广,实际上他心中只考虑本人及郑氏家族地方利益。为了作和谈姿态给清朝看,郑成功不仅软禁李定国使者,又拒不出兵增援李定国,使得对方孤掌难鸣,功败垂成。这样一来,使得李定国收复两广、攻取江南的战略计划全然落空。
  最后,李定国只得改变方针,提军往安龙“搭救”永历帝。南明复国之希望,全然成空。
  所以,跋扈称雄图割据,郑成功确实是个厉害高手。但言及忠勇仁义报国家,他比李定国相差甚远。
  郑清和谈破裂,郑芝龙的日子就所剩无多了。很快就有清廷御史龚鼎孳弹劾他:“子于海上用兵,父在京城高枕无忧……将为肘腋之患。”这位龚爷,是李自成入京后投降的前明大臣。当时,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自杀殉国,他说,“我想死,但小妾不肯让我死”。他的小妾也很有名,当时的风头不输章子怡,乃名妓顾横波。
  多名汉人降官争先恐后献计上疏,要顺治皇帝对郑芝龙一家灭族处理。
  拖到顺治十四年,家人尹大器告发郑芝龙密谋不法。清朝廷议,决定要把郑芝龙和他在京的四个儿子与其弟郑芝豹一并杀掉。
  顺治帝“开恩”,批旨表示要“从宽”处理,于是清廷把郑氏一家流放于宁古塔。
  但是,顺治帝不放心,下旨指明规定,要地方军队对郑芝龙等人“加铁链三条,手足杻镣”,严加看管,以免被郑成功派人救走。
  郑芝龙在臭哄哄冷冰冰的宁古塔地牢的屎尿堆中熬了四年多,忽然北京传来消息,顺治帝驾崩,康熙继位。
  清廷密议,决定诛除郑芝龙及其四子,以免后患。不仅如此,郑氏家族所有在清朝统治区的三族之亲,皆遭斩首,家产全部抄没。
  冰雪聪明的老海盗郑芝龙折腾了一辈子,落得如此下场,真让后人叹息。
  “背恩事仇,教子以贰”,这八个字,可为郑芝龙“盖棺定论”。可悲的是,老倒霉蛋哪里有棺,死后抛尸荒野喂狗。
  清郑和谈失败,从郑成功本人讲,确实赢得了一定的时间,增强了一些实力。
  永历八年(1654年,顺治十一年),清军漳州守将投降,郑成功趁机攻占泉州。
  清军感到很震惊,即刻发大兵前来予以打击。由于陆战非郑成功所长,他下令士兵摧毁漳、泉二州以及所暑县城的城墙。所有大砖巨石,皆搬运一空,全部用于厦门、金门等地的工事修造。
  由于派饷毁城,郑军在当地居民的印象中非常不好,百姓们皆目之为“海寇”。确实讲,郑军内部不少军将海盗出身,劫掠习气十分严重。
  从漳、泉一带陆地回撤后,由于郑成功擅长水战,他派舟师北进,与张名振等人在苏浙扩张,重新占领了舟山群岛。
  由于南明大臣张名振本人是军将出身(游击),郑成功对他十分忌讳,在派自己心腹将领陈六御“监师”后不久,遣人毒死了张名振。
  张名振乃抗清名将,他为复明奔波多年,背刻“赤心报国”四大字,可称是明朝纯臣。此前舟山为清军攻陷,他的母、妻、子均投火自杀殉国。缟素入城后,寻尸不得,不久,他自己即遭郑成功落毒。弥留之际,张名振握着前来探视的张煌言之手,说:“我君恩、母恩均未报答,如果我母亲尸体找不着,也不必葬我尸骸!”言毕,他以手击床,含恨而死。
  如此以后,苏浙一带原鲁监国一系的明军,皆对郑成功满怀怨毒。
  为求自己割据称大,毒杀张名振,可见出郑成功为人之阴暗面。
  想当初舟山初次失陷,张名振率水军退往厦门见郑成功。郑成功对他非常看不上眼,横眼而问:“汝为定西侯,数年间所作何事?”
  张名振:“中兴大业!”
  郑成功轻蔑一笑。“中兴大业?安在?”
  张名振:“有成,则征之实绩;无成,则在于忠心!”
  郑成功:“忠心?何可得见?”
  张名振即解释衣服,露出背上深入肌肤的四个大字“赤心报国”,陷肉逾寸,让郑成功和在场所有人皆一时愕然。
  此情此景,使得郑成功不得不道歉致意。可能也正因为此次接触,张名振勃勃之气,引发了郑成功的杀心。
  张名振一家,嫡母、庶母、妻子、兄弟阖家死国,忠烈满门。
  想他三入长江之时,遥祭孝陵,三军恸哭,作“十年横海一孤臣”之句,何其悲壮!
  广东方面,由苏茂等人率领的郑军一度进展顺利,于1655年攻下揭阳、普宁、澄海三个县城。不久清军反攻,郑军不敌败走,临行装运走不少粮食和金银,所以此行海战应该算是小有收获。
  郑成功性严,小题大做,下令斩杀了揭阳战役中负有军事责任的将军苏茂。苏茂被杀,也是因为先前他私自放走了郑成功到处通缉的施琅。郑成功本性险刻,当时隐忍不发,如今找到借口。
  这一举动的后遗症十分严重,镇守海澄坚城的苏茂族弟苏明,不久即带领二千多士兵以城池降清,这使得郑成功顿失一大屏障。
  海澄,乃郑成功大陆上面的一块绝对重要的踏脚石。
  屋漏偏遭连夜雨,清军舟师又大举进攻舟山群岛。
  郑军大败,不得不从此撤出,再丧失一大块根据地。
  虽然军事势力仅限于金门、厦门、南澳以及沿海城府和岛屿,郑成功的力量也一直在发展和壮大。随着海上贸易的发展,他手下军队的人数和质量,其实反而呈越来越强的势头。
  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他有一只极其强大的水上力量,可以四处游走,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往来无踪。郑军海上经验极其丰富,而水军恰恰是清朝的弱项。所以,清廷很长时间内,都不能有效解决郑成功这个最令人头痛的“问题”。
  船行迅速,来去无踪,郑军水上纵横,一会打舟山,一会攻福州。清军在福建等地沿海尤为紧张,四处“救火”。
  永历十一年(1657年),人在云南的永历帝封郑成功为延平王。
  有了王封,虽然是“二字王”,在明朝也是显爵。这位“国姓爷”腰板更硬,且死心踏地奉永历为正朔,高举明帜,刻意经营他自己的势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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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56   乘风破浪江南行——郑成功的“长江之役”
  永历十二年(1658年,顺治十五年)春,吴三桂等人率清军大举进攻云贵,致使东南空虚,郑成功迎来他人生中最大的机会。
  初夏时分,他着手准备军事行动,集粮调兵,并在八月间在大洋山一带聚集(位于现在的杭州湾口处崎岖群岛,属嵊泗县)。
  八月初十日,郑成功正在召集军事将领开会,飓风忽起,水天相连,波涛似山。
  大风灾下,不仅楼船撞毁,士兵遭溺毙成千上万,连郑成功本人的六个“王妃”与三个年岁还在孩提的儿子郑浚、郑浴、郑温,也因船只倾覆而淹死在江中(这三个孩子的名字皆水字边,又死于水,良可怪也)。千余艘战船,约三分之一损毁,八千多将士溺毙。为此,郑成功只得暂搁置行军计划。
  甚为奇怪的是,中国历史上,在关键的转折点时刻,飓风总是帮倒忙。南宋厓山之役后,张世杰本想拥军再起,飓风一至,舟船尽倾;元军二次征倭,五龙山停泊,连夜哮风,十来万人葬身鱼腹,攻败垂成。
  郑成功甫出兵即遇不利,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少阴影。无奈,长江之役只能往后推迟。清朝历史学者计六奇以为,郑成功听说其父郑芝龙被杀而出兵抵浙,根本不确切。长江之役于1659年开始,郑芝龙当时还被关押在宁古塔,两年多后顺治帝死后他才被杀掉。所以,郑成功舟师出海,绝不是“为父报仇”而来。
  修整半年多,补船添兵。转年四月,郑成功与张煌言一起率千余艘战船,扬帆而来。
  郑成功舰队首战告捷,一举攻克定海。然后,郑军水遇乘船,遮天蔽江北上。
  郑成功率领大小船只三千多艘,精兵十万余人,直扑江阴而来,因其城小,弃之不攻,直接溯北而上。
  六月初八,郑成功大军至丹徒。六月十三,众船集于巫山祭天,仪式庄严肃穆。诸舟环集,旗盖袍服俱用红,望之如火。十四日,祭地及山河江海诸神,色俱用黑,望之如墨。十五日,先以吉服祭明太祖,次以缟服祭崇祯帝,色俱用白,望之如银。
  “祭毕,郑成功大呼高皇帝者三,将士及诸军皆泣下。”可谓六军感奋,誓师壮威。
  清朝在南京一带驻军薄弱。当时,大多数军队,不是留驻北京,就是赴西南去消灭永历帝。惶急之下,镇江至瓜洲的十里江面,清朝守军只能以巨木筑坝方式拦截郑成功的水军。
  这项工程很不好做,长坝宽三丈,外抹泥,内用木撑,左右两端建立木栅,其中有射击孔,可以里面驻派军人向坝上放射箭弩铳炮。同时,为了使得拦截更坚固,清军往坝两边加放无数根直径逾尺的大木柱,用以堵截郑军海舟的冲撞。“炮石盘铳,星列江心。”
  天不作美,江水涌泡,木泥结构立刻被冲垮。清朝南京守臣郎廷佐也使出祭江那套把戏,终于使拦截坝暂时修成。其实,祭江只是“心理战”,大坝坍塌一次后,巨木沉江,形成稳固基础,再筑自然能成。清朝仅仅这些临时拦截坝的费用,就高达百万两白银。
  除郎廷佐主持南京防务外,两个在旗汉将蒋国柱和管效忠负责直接指挥,抵抗郑成功的大军。
  十五日这一天,两千多郑成功军船齐泊焦山,准备大举进攻。
  郑成功先派出四只海船,外以厚厚白色棉被包裹,里面遍途乌泥,箭矢炮石皆不能伤。每船仅载几个人,从容扬帆而上。
  清兵观望,如临大敌,大发火炮,声若雷鸣。
  郑军操船手不慌不忙,倏忽往来,一会近坝,一会离坝,诱引清军不断放炮轰击。
  当时清军的红夷大炮威力虽大,只能对攻城或者密集进攻的陆军有杀伤力。郑军水上游动目标小,清军大炮没有现在的瞄准装置,所以只能空空浪费弹药而已。
  清军发炮五百枚,连一条船也打不着。
  郑军船只里面的士兵每次接近水坝,就会跳下水去,踏水抡斧,死命砍折水坝下支撑的大木。
  郑军水军循环数次,清军拦截坝已经呈现松垮势头。
  六月十六日,判定清军大炮弹药将用尽,郑成功指挥水师大军一举驶过镇江,浩荡而来,冲破清军防线。
  十七日,郑成功军队已经攻上瓜洲。清军连忙在高岸上列马队,还未及冲锋,郑军陆兵从两旁水田中忽然冲出,抡刀猛砍清军战马的马腿。猝不及防之际,清军非死即伤,余众溃逃。
  最倒霉的要属清朝江苏巡抚朱衣助。他十三日才到瓜洲,十七号郑军就已经攻到他的府署。
  听到郑军已近,朱衣助忙发令旗,让手下人急去漕运总督亢得时那里求援兵。(这位亢得时很好玩,日后清廷严命他率军赴援南京,由于他对郑成功大军极其畏惧,行军半途,他竟然从船上跳水自杀。如果不死,其实他也能位列侍护南京的清朝“功臣”之列。)派去的人刚出门,忽然猝头往回跑,高喊:“老爷,不好了,海贼杀到了!”
  朱衣助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入叫唤的清兵已被砍倒在地。忽然之间,窜上两个彪形大汉,把他拎起,飞趋至郑成功面前报功。
  郑军一员猛将乘胜,挥兵入瓜洲城内大杀,并把清军沿江布置的大炮炮口掉转,向谈家洲上的清军阵地猛轰,炸得洲上清军血肉横飞。
  哭爹喊娘之时,郑军又有二十位善泅水兵自水下冒出,冲上谈家洲,挥舞长刀,见人就砍,如砍瓜切菜一般。
  趁乱,郑军舟师靠泊,下来一千多士兵,登洲大开杀戒。很快,二千清军被突袭郑军杀得一干二净,流血盈地。
  然后,郑军移炮,猛轰镇江。
  清朝江苏巡抚朱衣助倒霉之中命还算好,郑成功没有立即杀他。由于看守不严,日后被他趁乱逃出。
  镇江一座孤城,在郑军强大攻势下,清朝守将连连向南京告急。
  原洪承畴手下有一名军将罗托,得令率千余精骑来援镇江。这位清将临行大言:“这些海贼,真不够我杀!”
  骑在高头大马上,他向士兵训话说,此番进击,定要把海贼杀得片甲不留。
  清军苏常四郡的援兵,一直畏葸不前,听说有京营兵打头阵,他们暗自高兴,慢慢跟随其后行军,准备胜利时进击,败则可以提前逃走。
  清军几支部队合集,共凑有一万五千余人,其中一半是骑兵。除了“罗将军”打前锋外,其余几部援军抽签,按“运气”决定前后队。
  罗托所率的清朝京营军骄躁,着急找郑军交战。但是,郑军大船忽上忽下,在江上往来游移。见清军在南,他们就开船向北;见清军过北,他们又掉头向西,似乎是畏惧接战,实则诱敌使疲。
  如此以来,随走随赶三天三夜,清军一直未得喘息,个个累得虚脱。
  当时正值酷暑时分,连日多雨,热后多雨,雨过复热,桑拿天气,把披重甲来回奔忙的清军马军步军累得呼喘吁吁,几不能忍。
  大暑天气,清兵聚立如林,渴无水饮,只好喝马尿。人渴了有马尿喝,战马更受罪,无草无水,奔驰既久,俱张口喘息,四腿发抖。
  镇江城清军派居民送饭给来援的清军,由于大暑奇热,士兵们根本咽不下去。
  不久,城内又送炒米劳军,清军援兵皆苦笑:“饭食尚吃不下,炒米怎能入口?”估计清朝士兵们渴望的是绿豆汤,但只能想想而以。
  清军队内,有不少老兵是先前的农民军士兵,悄悄对新兵说:“我们从前作战时,军粮是用小牛肉干磨成的细粉,随身携带,临阵吃几撮,就不会饥饿。现在的军将不懂不这些,让我们冒雨热来回奔忙,两日不食,还打个屁仗!”
  清军被折腾得疲惫欲死之际,郑成功的军队开始下船布阵。
  郑军最头阵是手持长枪的士兵,后面跟着手拿团牌的士兵,第三层是倭铳队,高举倭铳。郑军阵法也奇特,分成若干小队,一队五十人,每队都有五色旗一面的队首。
  郑军各小队配有“滚被手”二人,他们双人持拎着一张二寸厚的大棉被状物品,所以称为“滚被手”。士兵持被的手并非没有武器,同时握刀。
  每逢清军射箭,“滚被手”便扬起被子阻挡箭雨。进攻之时,他们即持刀滚进,专砍马腿。
  郑军军队除使用五色旗外,又有蜈蚣旗、狼烟旗,倭铳队之后还有大刀队,最后压阵的是鼓手。这些人头上还插有一旗,随风飘展,威风凛凛。
  郑军鼓声比较好辩别,鼓声急则兵行亦急,鼓声缓则兵行亦缓。
  清军京营多为骑兵,望见郑军步军排阵,内心多轻之。清军根据以往作战经验,他们每每在进攻前后退数丈,然后加鞭策马突前,忽然冲击敌人步兵阵。只要对方阵脚稍动,清军骑兵就会举刀呐喊乘势杀入,对方步兵定会因为怯懦自相践踏。由此,清军常常以此战法取胜。
  照芦葫画瓢。清军仍旧使用老战法,以大队骑兵压上猛冲。
  出乎意料的是,郑成功所部步兵严阵而待,屹然不动。他们高举盾牌,大声呐喊。远远望去,郑军步兵如铜墙铁壁一般,纹丝不动。
  清将挥旗,骑兵三次冲锋,均被郑军挡回,再无余技可施。
  清军喘息,正犹豫间,他们忽然望见郑军背后有黑烟冉冉升起。清军刚刚准备整马重新冲阵,忽然发现,郑军士兵疾走如飞,他们抛开盾牌,主动跳进,快速跑动,发起攻击。
  一般来讲,郑军三人为一组,一名士兵以盾牌为二人遮蔽刀箭,一人砍马,一人砍人,往往一刀把清军铁甲兵挥为两段。郑军士兵大多使用倭刀,锋利无比。
  此战过后,清军败回的士兵往往惊呼:“海贼厉害,一刀杀六段!”
  旁人问原因,清后兵解释:“我们三骑为一组,海贼(郑军)迎前,齐腰削来,我们的人被从中间断开,是为六段!”
  饶使郑军如此勇猛,清军猛冲不退。因为,清军后面有猛将管效忠督战。他手斩后退士兵数人,冒死前冲,非常勇敢。
  相战良久,郑军中忽有一将举白旗,顿时炮号声起。
  正在进攻的郑军士兵,闻炮忽然向两边散开,正当前的郑军躲散不及,也都立刻趴下,伏在当地不动。
  清军骑兵见状,以为郑军要撤退,纷纷拍马纵前冲杀。还未冲出数米,郑军后阵中闪出炮队,不急不慢,捻信点燃,当面施放大炮和倭铳,给予冲锋的清军痛击,轰轰之间,千余清军被大炮倭铳击成肉末。(倭铳疑似手榴弹类的抛掷武器,不是枪类)
  清军血肉遍地,四逃惊溃。
  郑成功大兵大呼:“汉兵暂避!”
  听此呼声,清军中的汉人步卒,撒丫子四处奔逃。
  郑军尾随而上,不杀汉人步卒,纷纷追截骑兵的满兵。他们抡刀挺枪,把清朝骑兵干掉数千,还杀死不少清军中级将领。
  清将管效忠多备战马,跳跃闪躲,三匹马的马头皆被郑军砍落,幸亏他身手敏捷,三跳三起。
  郑军兵士见他身手敏捷,又穿着高级武将官服,很想活捉他报功,这才让他有了生还机会。
  管效忠败退至银山,仍然不放弃努力。他整理兵马,率残兵从山上冲下,实施反冲锋。
  郑兵在山下布阵,清一色身穿铁甲胄,戴精铁面具,连腿上也有铁护套,唯余两足不作遮蔽。
  这些铁甲猛士冷静异常,迎着从山坡陆坡冲荡而下的清军骑兵,挥长刀专砍马腿,锐不可当。
  由于郑军步兵铁甲全身,无下刀处,管效忠命令清军,在马上用箭,专门射郑军士兵没有遮护的双脚。
  郑军士兵似乎不懂得疼痛,往往拨箭而起,若无其事,仍旧大刀猛挥杀人。
  最终,支援镇江的清军诸部丧失信心,拨马狂奔,大败而去。
  清将管效忠不甘心。依旧盘桓不去。
  二十二日,他自提数千精骑,奔赶岸边准备与郑军决一雌雄。
  望见郑军师船,管效忠大声吆喝:
  “从来只有马上皇帝,没听说过有水上皇帝,快快上岸决战!”
  稍顷,郑军两艘大船泊岸,陆续下来两千陆兵,在扬蓬山一带的菜园开阔地结阵。
  见状,管效忠派其麾下勇将王大厅率兵出战。
  率二千兵马迎战的郑军主将是周都督,他迎前喝问王大厅:“你是管效忠吗,何不早降?”
  话音未落,善射的王大厅一箭射来,正中周都督脚趾。
  低头拔箭时,王大厅又射出二箭,不偏不倚,都还射在周都督脚趾之上。
  周都督大怒,他也不再拨另外两只箭,挺身大喝,持刀疾奔而至。
  没等清将王大大厅掉转马头逃跑,他扭腰跃前,手中刀光一闪。王大厅的身子还在马上,脑袋已经落地。
  见状,清军大骇。
  郑军方阵开始移动,准备攻击。
  管效忠经验丰富,忙对手下清军兵士说:“别慌,这是八卦阵,生门向江一面,可从此攻入。”
  他挥旗命令清军攻入八卦阵“生门”。
  清军全部冲入后,郑军忽然变为长蛇阵,首尾相应,把数千清军包围其中。
  管效忠尽管英勇,落入阵中也心慌,乱打乱闯,他手下清军被杀得落花流水。
  死扛不住,管效忠本人忽然从执旗官手中抢得令旗,扛着令旗飞奔撤回。
  如果不像兔子一样奔跑,管效忠几近不免。
  郑军一路追杀,管效忠手下四千清军精兵,最终只剩一百四十人有命逃回。
  他逃回南京后,逢人就叹:“我自满洲入中国,身经十七战,未有遇此如此劲敌!”
  管效忠败走,其余诸将早已经带领各自的属下逃无踪影。
  郑军士兵赶到镇江城下大喊:“速速献城投降,否则攻陷屠城!外来援兵已被杀尽,如有不信,请看扬蓬山上。”
  镇江守城兵士远望,只看见清军的叠叠尸体和残缺哀嚎的战马。
  困窘之下,固守镇江的清朝守将高谦与太守戴可立不得不开城投降。
  经过护城河时,高、戴二人将满帽投入河中,以刀削截发辫,入营叩见郑成功。
  郑成功大义待之,仍令二人以原职守城。
  转天,郑成功在五百卫队的扈卫下入城,紫盖高举,骏马乘骑,镇江百姓有幸一睹这位南明延平王的真容。只见他身穿葛布箭衣,上绣暗龙两条,边帽红靴,气宇轩昂。
  早先向郑成功投降的清朝镇江守将高谦亲自骑马为前导,挂“破虏将军”大印,高树一旗,上写“赏功”二大字。
  清朝降官降吏入见郑成功,皆要截辫。镇江城内兵民皆解发,悉带网巾,恢复明制。下午时分,市肆大开,恢复正常。
  二十六日,郑成功在镇江大摆庆功宴。二十八日,留兵四千守镇江,大军开拨,由水路直奔南京而去。
  踌躇满志之下,郑成功作《出师讨满夷自瓜洲至金陵》一诗:
  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气势很豪迈,可惜以苻坚自比,真是一语成谶。
  大兵将行,郑成功先发檄文,其中内容,读之令人感奋:
  恢复天下兵马镇国大将军郑,为义切君亲,声援南北、计图恢复,布告同心鼎造中兴,早膺上赏事。切惟王者一统,治服四夷。大义严於春秋;首言尊攘,丰功勒于秦汉,不讳鞭驱。粤我大明三百年基业,德配唐、虞;先皇帝十七载忧勤,功侔天地。
  胡天不吊,国步多艰。 一祸盛世之顽民, 再遘滔天之逆子。肆予荼毒,继被腥膻。裂寇毁冕,羞此沐猴;断发文身,操同人彘。寡人妇而孤人子,不闻塞上飞鸿;南走越而北走胡,尽是长平坑卒。惨矣黔首靡遗,幸而苍天悔祸。东南占天子之气,四海献赤帝之符。
  恭遇皇帝神武天授,仁孝性成,英协高皇,勋追成祖,文称师济,武列纠桓。不期而会者海外一十四国,同心而应者土司三百五营。连袂云,挥汗雨,谁云越士三千;左带山,右砺河,不弱秦关百二。领滇、黔而镇巴蜀,牧养秦、晋之效,群定冀北;踞湖南而跨岭表,击楫闽、粤之澳,小视江东。
  惟钟山抷土,乃十七帝之英灵,於兹凭式; 南国士民,受三百年之恩养, 报效于今。先取金陵, 肇开皇业。
  独是麻、 黄为蜀地之咽喉,英、霍、为楚、豫之指臂,左连东吴,右通濠、泗。其间削籍勋耆,埋名隐姓;忠臣义士,剑侠奇人。细柳闻天子之诏,尺土龙蟠;大树振将军之名,千里寻穴,矧崇山久成铁笼,峻垒愿借金汤。
  凡我同仇,义不共戴。勿夺先声,徒成烽火之戏;矢为后劲,同坚背水之盟。且一战而敬谨授首,再战而贝勒成擒。招来万亿游魂,屈指二三馀逆。于此人力,可卜天心。
  瞬息夕阳,争看辽东白豕;灭此朝食,痛饮塞北黄龙。
  功永勒於汾阳,名当垂于淝水。世受分茅,勋同开国。 谨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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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57   功亏一篑千古恨——郑成功南京之围
  郑成功六月二十四日占领镇江,令人奇怪的是,兵贵神速四个字,至此全然不见效应。南京城近在咫尺,他却迟迟不见行动。
  二十八日开拨,舍陆路不走,郑军仍旧乘舟于江上而进。从镇江至南京,只有百里远,但郑军大船溯江逆风而行,非常吃力,路上整整花了十天,才到南京城下。
  如果郑军走陆路进攻,最迟两三就可以到达。
  到达南京后,郑成功指挥布置围城,并无立刻展开进攻。他的意图,无非是围困逼降城内清军。这种战术,郑成功经常使用,先前的漳州之役、舟山之役、乐清之役、镇江之役以及日后的热兰遮围城战,郑成功均使用这种策略,总想围攻造成敌疲,不想攻坚损失军事力量。这一着,大多时候管用,但对于南京和清朝守军就不管用。
  为此,张煌言也很惑然,他对于郑成功一镞不发的围城,确实摸不清底细。或许是因为镇江得手后附近句容、仪真、六合、滁州纷纷来归,让郑成功陶醉在不战而胜的情绪中,以为南京必在掌握之中。觉得自己马上要入内坐镇江南,他可能不想费事费力,既损人命又损城内建筑。他是否这样想,史籍无载。
  大军临城,守城一方的郎廷佐和攻城一方的郑军,皆大肆进行政治宣传攻势。
  郎廷佐心内发虚,仍然硬着头皮写信,劝降郑成功:
  “……倘邀天幸,大君子(指郑成功)幡然改悟,不终有幸,自膺天子特达之知。轰轰烈烈,际会非常,开国奇勋,此其上也。如曰志僻孤忠,愿甘恬退,仆代敷陈,显明本末,请给原官冠带,修养林泉,俨然山中宰相。祖莹故基,朝夕相依;骨肉至亲,欢然团聚。出处既成,忠孝两全,此其次也。其或不然,即于归来之日,祝发陈词,仆代请作盛世散人,一瓢一笠,逍遥物外,遍选名胜,以娱天年,又其次也。亦强(过)日坐危舟,魂惊恶浪,处不成外,出不成出,既已非者,亦难名忠。况且震临海岸,未免惊扰百姓,窃为大君子难闻者。仆率愚直之性,行简谈之词,屏去一切繁文缛语,如逆闯之害,何以当仇?本朝之恩,何以当报?当仇者不审天时,自甘扑灭;当报者妄行恃险,自取沦亡。邪正之至理,兴衰之大数,有识者燎若观火,又何必烦词取厌大君子之清听哉!昔人有言:‘身在局内,明者自暗;身在局外,暗者自明’。某以局外之观,略陈鄙意,不避嫌疑,倾心万里……至诚之心,望祈同乐。”   
  身处孤城,郎廷佐辱舌侃侃,仍发书劝降郑成功,看似憨愚,实则在为南京争取时间。
  郑成功没搭理郎廷佐。倒是张煌言以自己名义发信一封,反过来也争取郎廷佐开门早降。
  双方都是笔墨文豪,来往攻心书信,极有文采可观:
  “……执事(指郎廷佐)固我明勋旧之裔,辽左死士之孤也。念祖宗之恩泽,当何如怨愤!思父母之深仇,当何如报雪!不为中兴人物。顾(李)陵、(卫)律白甘,华夷莫辩,甚为执事不取也!即就恩仇之说言之,自辽师起而征调始繁,催科益急。故溃卒散而为盗贼,穷民聚而为弃兵,是酿寇盗者,虏人也。乃中华失守,倾国兴师。倘能挈故物而还天朝,将土蕃、回纥不足羡。顾乃招虎进狼,即收渔人之利于江北,辰蛇封豕,复肆虫蛊之毒于江南。此果恩乎,仇乎?”
  张煌言信中,先夸郎廷佐出身,说他是明朝辽东“烈士”子弟。但查郎廷佐之传,其父郎熙载原为东北广宁的明朝诸生,努尔哈赤克广宁时,郎熙载投降,被授为“防御”之职,后因军功,得“游击”世职。所以,郎氏并非是大明“烈士”,反而是汉奸二世之家。张煌言上来给对方一顶高帽,无非是争取郎廷佐投降。特别在书信后半部分,张煌言指出清朝乘人之危、亡人之国的阴险,责斥满清攻乱辽东,致使明朝兵困民疲,是明朝衰亡的主要原因。
  双方互打政治牌,皆虚张声势,没有什么实际效果。但最终在宣传和沟通中处于下风并受欺骗的,反而是咄咄逼人的郑成功一方。
  见郑军势盛,清朝的江南总督郎廷佐和驻防的清将喀喀木只能坚守,龟缩城内不敢出战。此时,先前从郑成功军中逃出(实则是被纵放)的清朝江苏巡抚朱衣助忽然出现在南京。由于他本人见过郑成功,见人揣意,就向郎廷佐等人献计:趁郑成功志骄意傲之机,假意投降。
  于是,清将管效忠出头,他派人给郑成功递书信,传达出这样一个信息:“大军一路胜捷,我们力争不敌,本应马上投诚。但清朝有制度,守城者坚守三十日,援者不来,则失城者不罪家属。南京文武官员的家属均在北京扣作人质,乞望藩主(郑成功)宽限至三十日期到,我们会立刻开门迎降。”
  郑成功的参军潘庚钟即刻识破清军诡计,劝说道:“此乃敌人缓兵之计,绝不可信,趁如今南京城内空虚,请立即下令进攻南京!”
  郑成功不听。“我大军一路而来,战必胜,攻必克,南京守将已心碎矣。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最为上策。况太祖皇陵在南京,岂敢震动?”
  其实,郑成功绝非轻易就能骗到的书呆子,他之所以如此胸有成竹,是因为进军途中,清朝的松江总兵马进宝和崇明提督梁化凤皆暗中与他约降。
  但是,马进宝是真心想降,梁化凤是虚与委蛇。郎廷佐发搬调兵,马进宝不应,梁化凤却即刻提四千精兵入城来助。马进宝原为李自成部下,外号“马铁杠”,残忍好杀,身家奇富;梁化凤乃清朝顺治朝武进士,是个彻头彻尾为满清卖命的汉奸。他曾在郑成功进攻途中亲自拜见郑军大将马信,二人结为兄弟,对天盟誓。所以,梁化凤提兵入南京,郑成功等人还以为他要去城内做内应,信之不疑。
  郑成功大军,水师在三叉河口泊靠,大营陆军扎于狮子山一带。以兵逼城之际,南京城内寂然无声。
  郑成功以为城内军民已经吓破胆,更加松懈。张煌言自芜湖贻书急谏,郑成功累捷自骄,不听。他下令手下八十三营牵连围绕,坐困南京,以待其降。郑军军将、士兵,皆释戈开宴,纵酒捕鱼为乐。
  其间,张煌言率领为数不多的鲁监国舟师,在姑苏、常熟一带四处兜转,传檄各州郡,往来造势。一时间清朝统治下的四府、三州、二十四县均派人送款,表示要投降。如果郑成功能分兵占取这些地方,即使他缓攻南京,也仍可大有作为。但是,郑成功坚信集中优势兵力主攻的策略,拒不分兵。
  可惜,他十余万大军齐集南京城下,根本不展开攻势,师老兵惰,最终丧失了大好机会。
  南京是个政治意味极浓的城市,如果占领此地,不仅可以以朱元璋发祥地的优势号召全中国复明势力,还可以恃此虎踞龙盘之地,逐渐占领江南主要财赋地区,一举扭转全国的经济态势。然后,以财养兵,以地招民,隔断清朝的南北联系,肯定能争取更多的兵民归附明朝。而且,有了南京当作根据地,郑成功军队“海贼”的面目会一变而为锐意恢复的仁义之师,更能安定江南以及所有希望复明的士民之心。
  迁延之间,清军梁化凤、蒋国柱以及驻扎在南京上下游的各部清军纷纷来援,自云南回兵的满洲八旗军队马尔赛、葛褚哈等部也疾驰至南京。
  双方力量对比,逐渐发生了变化。
  郎廷佐有干吏之才。郑军到来之前,他早已先行一步,将南京城外民屋烧拆一空,近城十里居民均迁入城内。而且,他大开水西、旱西两门五天,限令城内居民出城买柴。然后,他下令城内百姓皆不许上街。由于清朝令严,居民不敢上街买米,有穷困储粮不足者,竟在围城期间全家饿死也不敢出门觅粮。
  见清兵日集,郑成功心慌。他与诸将相约,七月二十五、二十六日发动总攻。
  七月二十二日,关键时刻,郑军中有个管衣甲的林姓官员叛变,偷入南京城,遍告郑军虚实。这个林甘福建海盗出身,由于攻破瓜洲后大肆淫掠,被郑成功打了二十大板。怀恨在心之下,林某叛变。他亲见郎廷佐献计:“再过三天,郑军大举攻城,南京必不可守!二十三日,乃郑成功生日,诸将定会卸甲饮酒庆贺,必不为备,可偷袭击破!”然后,他把郑军何地是实营,何地是虚营,一五一十,皆一一细报清军。
  郎廷佐抓住机会,命令守城清军十人留一人,其余俱下城结营,准备先发制人,准备出击。
  七月二十二日夜晚,梁化凤率领绿营兵先出,以作“炮灰”,观察郑军反应,试探虚实。仔细巡察后,梁化凤从南京的神策门出发。这个神策门,本为已经堵砌的废门,从城外看上去,由于芦苇野草满野,根本发现不了。清军手中有工程图址,在内里偷偷拆卸,神策门就成为一个“突门”。
  墙砖被推垮后,梁化凤很猛,率手下绿营兵就朝郑军冲过去。
  郑军在神策门一带的主将是余新,当时他正和郑军另外一个大将甘辉正在听戏饮酒,闻报大惊,即刻披甲上阵。
  余新勇猛,指挥士兵力战,清军小却。郎廷佐见情势不妙,立刻又派出一个分队,从南京小东门突出,掩袭郑军。
  余新等人不敌,郑军溃败。不久,余新本人被清军活捉。
  首战告捷,清军自信心大增,主力皆出,于南京城外扎营。
  由此,清军由守势变为攻势。
  郑军大将甘辉等人齐入主帐,与参军潘庚钟等人一起见郑成功,劝说把军队退屯观音门一带,乘势再进行进攻。
  事已至此,郑成功刚愎自用,反倒急欲与清军决战。他自作主张,指挥主力全部结营于观音山,准备依山就势,要与清军大战一场。
  郎廷佐见郑军结营,趁早晨郑军新集未稳之际,立刻挥兵攻击。郑成功本人仍在指挥调动,而山下受攻击的郑军只得一边死命抵挡一面上报。
  郑成功军令极严,其余各部不敢轻易出战,只得眼看清军集结主力死攻郑军一部。其余诸部怕违背军法不敢相援,眼睁睁看着清军逐一击破友军。
  甘辉身中三十余箭,手杀约十人,力不能支,终于溃走。退走途中,甘辉力竭被擒。
  郑军诸营动摇。
  至此,坐镇指挥的郑成功心乱,但仍旧不发进攻命令。
  郑军大将林胜焦躁,对士兵讲:“敌人虽胜两阵,兵力不多,藩主不发号令让诸营联合反击,实误大事!”于是,不等郑成功命令,他率手下士兵向清将梁化凤所统骑兵发起攻击。
  时兮命兮,林胜之军刚刚冲出,恰遇东门清军忽然从城中出来加入战斗,二部清军合击,林胜部郑兵正好处于合围之下,拼斗血战,全部战死。
  望见诸营溃败,人在山顶的郑成功对参军潘庚钟讲:“你在本王伞盖下替我坐镇指挥,不可去盖。我下山到水军大营,催 军从后面抄杀。”
  郑军水营一直泊于江边,踞南京城二十多里。郎廷佐在郑军刚到之时,就派军士假扮百姓,遍载酒肉柴木,天天到海边与船上郑军士兵买卖交易,暗伺虚实。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奸细不敢贸然接近郑军的大船,后来双方感情日益“融洽”,奸细们随便入营交易。郑军兵士毫无防备,水师大营内的布置情况被清军侦知无遣。特别是郑军几只装满火药的大船,被清军死死盯上。
  岸上战斗打响,清军奸细暗挟硝磺瓶,接近火药船后,点火抛入舱内。四只大船爆炸,所有火药全部报销,顺带烧毁郑军大船数只。
  刚刚赶至门边的郑成功正好赶上大爆炸,登时心惊,他也顾不上召集水军对岸上清军进行反包围了,反而上船催水师逃走。
  岸上败北的郑兵逃往岸边,忽然发现大船皆空,非常绝望,但仍旧边战边退,往山上撤退。清军不舍,尤其是汉人绿营兵敢战,与郑军搏杀在一处,难解难分。
  清军八旗骑兵渐聚,大队人马涌上山顶。然后,清军精骑借势猛冲,一下子把郑军士兵冲溃,把他们又逼回江边。
  无奈之余,郑军士兵,尤其是那些重甲精锐,皆投江而死。
  清将梁化凤见观音山上有郑成功的伞盖在,拼死上前,率士兵猛攻。郑军士兵殊死拼斗,但清军合围兵多,潘庚钟持剑指挥,最终与属下士兵全部战死。
  南京之役,郑成功手下大将除甘辉、潘庚钟、万礼、张英、林胜、蓝衍、陈魁阵亡外,还有副将魏标、林世用、洪复等人,皆搏斗死于军中,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郑成功所率的军队人数,与南京清军(包括后来赶到增援的)相比,其实仍占优势,基本是2:1的态势。他之所以大败,一是因为松懈,二是因为指挥不利,三是因为此次大战,郑军尽携军队眷属于船上,患得患失。妻女随队打仗,军士心理上就已经怯了一大截,所以,忽遇清军猝然进击,逢败心慌,心慌就要情怯,情怯就只能一败再败,无法收拾。
  即使如此,十五镇全军败没,郑成功余军仍旧有很强的战斗力,大可以在镇江坚守,以此为根据地,联结周围归附州县,再伺机而为。
  所以,张煌言闻郑军在南京败溃,立刻写信,要郑成功在民心可恃的基础上,努力坚持一下,派出百艘战舰到上游与自己联兵,巩固上游胜利果实。
  心灰气冷的郑成功归心似箭,弃镇江不守,顺流东下而去。临行前,郑军士兵在官署放火,大呼:“尔等百姓可随我去,不然鞑子要杀尽你们!”一时间,城中如沸,妇女皆漫无目的披发狂逃,街上被踩压至死者无算。孩童遍地,践踏如泥。
  郑军一改从前军纪森然之象,实入居民家中大掠,抢焚整整两天,遍城烟火。
  清军八旗兵远望镇江火起,不敢即时入城,便先在瓜洲大抢豪夺。待郑军撤走后,八旗兵进入镇江,再来一轮焚掠。更坏的是这群兽兵大肆奸淫,几乎镇中幸存妇女无一幸免,惨遭轮奸。
  至于梁化凤、蒋国柱二人所统的绿营兵,在无锡等地烧杀抢掠,皆满载而归,并把抢得成千上万妇女在苏州贱卖。
  而后,南京的清朝政府张帖告示,夸张“灭贼”功绩,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兵灾过后,最苦的就是百姓。
  郑军大将甘辉、余士信被生擒。甘辉为人,文韬武略比比在行,在郑成功此次长江之役前,他曾劝说军事行动缓行,表示说待日后兵力增加一倍后,可一举平定南中国。郑成功不听,混战中,甘辉身中数十箭,重伤被俘,被带去见清将。管效忠喝令他下跪,甘辉不跪。管效忠叱曰:“汝为将领,自应战死沙场,不死被擒,理当投降。如今不死不降,是为何理?”甘辉瞪目朗言:“男子汉大丈夫,当然应战死沙场,我乃大明国公,岂能与无名士卒默默死在一处!今日活着来见,只是要死个明白,让后人知我名耳!”言毕,转身出庭,傲然临刑。郑军另外一位大将余士信善舞大刀,姿容甚美,打仗时常常布甲跣足,有如天神罗汉。他作战力竭被擒后,被押去见清将喀喀木,也是挺立不跪。喀喀木壮之,爱惜其材勇,便问:“如果投降,当给大官。”余士信话语不多,摇头高言:“不投降,只求速死!”欣然受死。
  南京之战后,清廷褒将郎廷佐,并擢升梁化凤为江南提督。梁化凤这个汉奸为清朝卖死力,战斗结束后,他为了巴结八旗兵,他命令手下士兵皆让出马匹,给满洲兵来骑,他自己率手下皆步行,扛枪抬物,伺侯周全。享了几年福,汉奸梁化凤得了一种怪病,脖子处生对口疮,慢慢烂下去,最后头落而死。
  对于蒋国柱等作战失利清将,清廷加以贬罚处理。至于那位暗中与郑成功通款又一直按兵不动的松江总兵马进宝,被清军押赴北京,凌迟处决。这位流贼出身的悍将,原本不是什么好人。他在松江贪淫酷虐,极肆惨毒。平日里,马进宝有美妾八十人,如有想离去者,均被他斩杀不留。他广为人知的有一件事:一日,马进宝一妾生病,唤医生来看,医生说其妾怀孕四个月。马进宝妾侍奇多,早已忘记了这个妾的模样,认定这是新进之妾,不可能有孕。于是,他提刀对医生说:“怎会有如此事!如有孕,不杀汝;如无孕,说明你医术不高,必杀汝!”他进至其妾床边,以刀割开女人的肚腹,从中提取已成形的婴儿,鲜血淋漓拿在手中。然后,他出屋对医生讲:“诊治有法,赏你五十两银子!”残虐如此,马进宝确实值得受凌迟之刑。
  郑成功败归途中,在八月间曾进攻崇明。久攻不下,只得悻悻而返。
  后来,听闻清军集浙、直、粤数省水军齐来会剿,郑成功忧虑,派人与清廷议和,遭到严拒。
  明朝诸将,尤以郑成功为最,私心大过公心。倘使当初孙可望、李定国兵盛时他出兵配合夹击江南清军,南明必胜无疑。西南战事吃紧,他不去提兵营救永历帝,反而趁清军在云南追剿南明残军的时候,自己提精兵想攻占南京这个政治城市“复明”,更显示出他目的的不纯。
  即使郑成功能够攻下南京,永历帝逃在蛮荒,鲁监国被他软禁,真不知他是自己在南京做皇帝呢还是随便找个朱家子弟当傀儡。所以,历史上的人与事,有时难以定断。
  倘若南京不败,台湾不收,郑成功能否成为“民族英雄”,还是个疑问。随后他的所作所为,肯定会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顺治十七年三月,清将达素与施琅统领满汉水陆精兵数万人、战般数百艘合攻厦门,被严阵而备的郑成功击败。清廷再征调大军准备大举进攻,但次年顺治帝病死。
  眼见自己自长江败归后境土日蹙,趁清帝新死的这一缓冲期,郑成功加紧收复台湾的准备。为此,张煌言写信苦劝。因为,台湾收复后,郑军主力势必远离大陆,这与南明的抗清复明大业完全相悖。如同抗日战争时期的一些军队一样,高呼“抗日”,却转移到没有日本人的地方休养恢复,是一个道理。
  郑成功不听,率水师进发,终于把荷兰侵略者逐出,收复台湾岛。当然,从中国历史的角度看,郑成功取台湾,功在千秋。但以当时当地的南明事业来讲,郑成功此举完全是南辕北辙。
  1662年4月,郑成功积懑成疾,吐血而死,时年三十八岁。
  郑成功攻取台湾及在台经营之事,由于已经超出南明史范畴,笔者姑不详述。
  抛开郑成功收复台湾的丰功伟业不讲,在南明历史上,“私心自用,不顾大局”,这八个字,其实可以对郑成功盖棺定论。
  但是,明朝亡,天下亡,郑氏能在一隅海岛保全大明衣冠数十年,诚为良可赞叹之事,决非能简单以“割据一方”四个字给台湾的郑氏下定论。
  连“我大清”的“圣祖仁皇帝”康熙本人都赞叹这位敌手:“郑成功,真乃明朝忠臣,非为朕之乱臣贼子!”
  郑成功怀故主之恩、守孤臣之节,一直耻为亡虏,磊磊落落,不事二朝,确为奇男子,大丈夫!
  反观施琅,降而复叛,叛而又降,为清廷充当鹰犬,攻破明朝遣民心中最后一个心理堡垒台湾,这绝对不是现在小文人所称的“顺应历史潮流”。
  所以,施琅是个度量偏狭、认贼作父、反噬成仇的典型人物。
  历史,不仅要用所谓的当代眼光去看,也要具体从历史高度去看。
  倘以成败论英雄,施琅肯定是英雄。
  如果自道德伦理的高度审视历史人物,施琅不过是个心理卑污的投效小人,包衣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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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58   弓弦一铰送君王——永历政权的终结
  一世雄杰的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即使在他最恐怖的梦魇中,肯定预料不到,大明建国二百多年后,他的皇裔圣种朱由榔,会丧家犬一样,流落到蛮荒缅甸,渡过他人生最艰苦的岁月。
  缅甸,在《明史》中,并非能侧身于《外国传》中,这个蕞尔小邦,只列于《云南土司传》的最后一编。
  洪武二十七年,缅酋上贡,明朝设缅中宣慰使司。永乐元年,明廷又设置缅甸宣慰使司。所以,最早缅甸有二个宣慰使,皆是当地土酋,二百多年内向大明入贡不绝。
  从明初到天启年间,缅甸对云南边地时有侵袭扰,特别是万历年间,屡生兵端,但这个土邦倒是一直奉明正朔,受明朝黔国公沐氏家族的“直辖”。
  深入荒蛮群山中的蕞尔小邦,做梦也想不到,一夜之间,天上会掉下来个“朱皇帝”。
  1659年(永历十三年,顺治十六年)正月二十六日,守卫缅关的缅甸蛮兵发现,有两千多服色鲜明、脸色难看、行色匆匆的明朝人,或文或武,或步或马,拥簇着一个明黄大轿,忽然出现在关门之外。
  派出通事(翻译)一打听,方知来人一行非同小可,乃大明堂堂天子,“永历皇帝”。
  世事如斯难逆料。
  穷山恶水,竞困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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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59   注定要凝固的“欢乐”——永历君臣的昆明大撤退
  孙可望势力泡沫般的崩溃,使得李定国,永历帝等人一时间忘乎所以,觉得西南之地,大可安乐平静。
  永历君臣没把进取或者恢复当作要务,反而在昆明城内庆功发赏,升官许愿,歌舞升平,上至君王下至重臣,没有任何忧患意识。
  永历朝臣中的两个官员,高绩和金简,很感忧心忡忡,向李定国等人进谏:“今内患虽除(指孙可望),外忧方大。清军一直屯兵虎视,等我内斗方酣之时,很可能突然进击。我们如今情形,恰似酣歌于漏舟之中,熟睡于积薪之上,良可堪忧!二位王爷兵略颇悉,怎可懈怡如此!”
  如此苦劝良言,李定国竟然听不进去,并向永历帝告状,二臣几乎挨到杖责。
  要说李定国完全沉浸在“胜利”中没想事,也不尽然。当时,他主要的想法是攘外先安内,把注意力放在孙可望心腹部将王自奇、张明志等人身上。这几个人拥兵于楚雄、永昌一带,很让李定国放心不下。
  于是,他亲自率军,迢迢跋涉,进攻永昌的王自奇。
  众寡不敌之下,王自奇败走腾越(今云南腾冲),穷途自刎。张明志见情势不妙,请降受抚,总算少了一番折腾内斗。
  从对明朝的忠诚角度方面讲,李定国绝对没有问题。他曾这样对手下人讲过:“曹操、司马懿有戡乱之才,喋血百战,摧大敌,扶弱主,如果他们博取万世美名,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但他们一念之差,篡人国家,犹持黄金换死铁,落得后人笑骂,直是太不值得!”
  如此价值观,保证了他对明王朝的绝对忠诚。
  击走孙可望之后,李定国本人有所膨胀,开始对刘文秀表现出排挤的态度,否决他请永历帝移驾贵阳的建议,并把他从前线召回,卸其军权。同时,李定国把在边诸将皆招回昆明,论功分兵,多寡不一。不料,清军猝至,兵失其将,将不得兵,所以导致日后的兵败如山倒。
  为此,刘文秀对手下讲,“退狼进虎,晋王必败国家!”虽然把李定国和孙可望相提并论有些过分,但对李定国的独断专行,此语极其贴切。
  郁郁之下,加上军旅过劳,刘文秀竟然一病不起,仅一个多月时间就含恨而死。
  临终前,刘文秀仍然向永历帝进献忠言:“清兵日渐逼近,国势日危,臣之妻子族属,一定会尽忠大明。倘事急,望陛下驾临蜀地,联合十三家之兵(昔日的大顺军余部),出营陕洛,说不定能转败成胜。此臣区区之心,望圣上鉴查!”
  耿耿忠心,至死不贰。
  永历十一年(1657年,顺治十四年)二月二十五日,清朝三路大军开拨。
  平西王吴三桂一路向陕西汉中出发,经蜀地攻贵州;卓布泰一路向湖南出兵,经广西与线国安部清军会合攻贵州;宁南靖寇大将罗讬 与洪承畴一路,从湖南往攻贵州。
  洪承畴里里外外一把手,从孙可望降官中挑选出十九名精习云南地理的汉人人作为向导,带领各路人马前进。
  由于老汉奸沿路军养、后勤安排妥当,预见性强,清朝三路大军皆进展顺利。
  洪承畴、罗讬一军连克沅州、靖州,把湖南一带的南明军队击溃,直接攻入贵州境内的镇远、平越(今福泉)等地,并在四月已经攻占贵阳。
  吴三桂一路军,自沔阳进至朝天驿,三月初已经到达保宁,三月十四日到达合州。南明总兵杜子香在江边没能组织任何有效的拦截,弃重庆而逃,坚城一下子落入清军手中。
  卓布泰一军从广西深入,招抚南丹、那地,抚宁等地的土司,攻克狄山州、都匀等地。
  清朝三路人马,在贵州顺利会师。也就是说,仅仅用了二个月时间,三路清军顺利实现贵州会师的计划,在全省范围内对南明军队各个击破,基本没遇到重大抵抗。
  当清军开始进攻的初期,三路分兵,倘若南明能击败其中任何一支,就有可能使战事发生全局性变化。但是,直到清军三路会师贵阳,永历君臣才真正开始着慌。此时,已经去了先发制人的宝贵机会。
  清军方面,又添生力军,三路大军之外,又有信郡王多尼率一只大军,自湖南开赴云贵战场。
  七月间,永历帝在昆明在李定国为“招讨大元师”,督领诸将御敌。至此,距清军三路大举进犯之时,已经过去将近半年时间。
  南明方面的狼狈被动之态,尽显无遗。
  李定国根据当时情况,派冯双礼、祁三升据守盘江东岸,坚守鸡公背(今贵州关岭县),抵拒中路清军。李承爵、张先壁据守黄草坝(今贵州兴义县),堵清军东路。白文选统四万精兵、出七里关(今贵州赫章县),佯攻遵义,抗清西路来犯之敌。
  李定国本人,自统一路军,进至北盘江的铁索桥一带(今贵州盘江桥),准备收取以贵阳。
  为了牵制清军,李定国与夔东十三家的大顺军余部联系,命令他们进攻重庆。十三家非常配合,七月间得令即发,自水路大举进攻。
  吴三桂闻报心慌,立刻回军去救,以防退路被截断,丢失饷道。由于力有不逮,夔东十三家后撤。待吴三桂军走后,他们再次发起进攻。
  重庆城将要被攻克之际,夔东十三家军中出现叛徒,自己人杀自己人,攻城主将谭元被刺杀,功败垂成,十三家军除一部分降清外,余部反而被清军乘胜追击,败北而走。
  这样一来,重庆牢牢掌握在清军之手,入黔清军再无后顾之忧。
  更可惜的是,李定国、永历帝根本没有听从刘文秀临终遗言,在战争开始之际,并没有向蜀地移动与夔东十三家会师的计划,只把他们当成一只牵制清军的力量。最终,一事无成。
  特别让人郁闷的是,本来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的李定国,出师之前,又遇一个“大仙”贾自明,自称会奇门遁甲之术。这个妖人带了数百个精致木偶人找上门,声称可以念口诀,使唤这些“天兵天将”,帮助明军击退清军。
  如此低劣把戏,李定国和永历帝竟然全被哄住,一再拖延行期,等待贾自明老道的“良辰吉日”。过了二十多天,终于发现这个贾老道是洪承畴派来的奸细,怒极之下,李定国一剑捅穿这个“大仙”,但已经白白损失了不少宝贵时间。
  师出之后,遭遇连日暴雨,南明军队士气更加低落。而且,由于大规模军师行动,造成了南明军令严苛,役使民众,计程严限,使得民心思变,人心大失。
  其实,即使是在清军占领贵阳后,南明仍旧有机会各个击破分散在贵州省内的清军。
  由于李定国的一拖再拖,清军修整已毕,诸路齐发,已成扑压之势。至此,南明军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了。
  清军方面,信郡王多尼率生力军从贵阳出发,取道关岭,直扑昆明,为中路;卓布泰从广西永顺出安隆和都匀,自黄草坝方向攻昆明,为南路;吴三桂一军由遵义取道水西(今黔西)经七里关往昆明,为北路。洪承畴与罗讬坐镇贵阳,居中调度,全盘指挥,为入滇大军营造稳固后方。
  清军各路,约定于十二月攻克昆明。
  清军中路很顺利,直抵鸡公背。守将冯双礼、祁三升双双战败退走,清军占领曲靖。
  清军南路在泗城土司的引导下,在罗炎渡口捞取南明军队为扼守江流而凿沉的渡船,连夜渡河,间道攻取安龙。
  李定国闻报,自率三万军来救,本来在决战中略占上风,但山火突发,清军乘北风直扑南明军,李定国反败落处于下风。当听说清军的向导是孙可望手下的康国臣,李定国惟恐军中孙可望老部下临阵反戈,慌忙中连连后撤,退至北盘江,不得已焚桥断路遁走。这次惨败,其手下军民家属二三十万,皆沿路被杀,南明军的主力精锐,基本报销殆尽。
  清军南路军从普安州(今贵州盘县)进入云南。
  北路清军由吴三桂带领从遵义出发,行至七里关,就受到南明白文选部阻击。
  此地两岸高山夹峙,水势凶险,诚为天然关隘。不料想,吴三桂在当地少数民族向导带领下,走小路直抄乌撒军民府(今贵州威宁),反而控扼了七里关的大道。
  中路清军也赶来会战,白文选顿时腹背受敌。
  慌乱之下,南明军苍惶撤军。
  三路清军,成功在曲靖会师,直接向昆明推进。
  李定国等将的败讯传来,永历帝眼泪都急得掉下来。数年颠沛,刚刚在昆明过了些舒服日子,如今又要重新踏上逃亡之路。
  逃离昆明是肯定的,但往哪个方向跑,永历朝臣,莫衷由是。
  商量了许久,有朝臣建议先奔建昌,依靠那里丰足的粮草,入嘉定养锐。如果清军势猛,可以乘船直下重庆方向,与夔东十三家余部会师,凭借蜀地,直捣荆襄。
  考虑过后,永历帝、李定国皆赞同此议。
  奸臣马吉翔与其弟马雄飞和女婿杨在皆打他们自己的小算盘。让他们心怀忐忑的是,怕入蜀后控制不了永历帝,会遭到清算。思前想后,他们就一起力劝李定国心腹谋士金维新。
  金维新本是云南人,当然不想离开乡土,几个人一拍即合,由金维新出面,最终说服了李定国。于是,李定国一改初衷,改向滇西撤退。马吉翔等人这样忖度,清军追击不紧,可在滇西四处逃避;万一事急,则可逃入缅甸避难。对此,黔国公沐天波也表示支持,他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云南等地的地方势力。
  其实李定国本人曾经想去湖南、广西方向撤退,但驾不住金维新、马吉翔等人的劝说,最终走了下下着。
  撤退之时,由于南明刚刚征得的秋粮充盈,李定国妇人之仁,没能做到坚壁清野,严禁各营不得焚毁余粮,怕清军向云南百姓报复。这样一来,清军如虎添翼,日后再无缺粮之忧。
  清军入昆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凯旋一样入城。
  没跑的南明朝臣,绝大多数降清。
  昆明之退,慌忙惊乱,南明永历君臣狼狈至极。听说皇帝往蛮荒境地带撤退,不少朝臣大感失望,连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等官员以及左佥部御史钱邦芑这样的铁杆支持者,皆中途离去,躲避藏身。
  在逃难途中渡过了新年。1659年正月初四,永历帝跑到永昌,总算敢停下喘口气,但身边随驾官员已经不多了。
  永历帝自己很后悔西奔,事已至此,又要依靠李定国,不好责备他,就嘱托大臣以自己名义发《罪已诏》。李定国也深感内疚,上疏要求自削官职。所有这些,皆是虚文而已,于事无补。
  没呆多久,守卫玉龙关的白文选兵败消息传来,清兵迫近。永历帝只能率众又逃,奔往腾越(今云南腾冲)。
  吴三桂率清军步步逼近,磨盘山一战,如无叛徒告密,李定国的南明军差点获得翻盘大胜。
  李定国渡过潞江(怒江)后,在磨盘山上借助蔽深的地势,埋伏下三哨人马,遍布地雷,准备乘清军志骄意满大意追击的情况下打埋伏战,首尾相击,尽歼吴三桂一军。
  万事俱备,清军已经进入埋伏圈。可惜的是,李定国手下参军卢桂生叛变投敌,把实情禀告吴三桂。
  大汉奸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命令前军止行,下马向草中搜索南明伏兵。这样一来,明军原来以号炮为应的计划全盘打乱,首尾不应,各自为战,埋伏战变成了短兵相接。如此一来,李定国奇兵设伏没搞成,只能硬头皮出战。
  南明军、清军双方在山上展开近距离殊死搏斗,相互死伤都很大。
  本来人数就处劣势,损兵折将之下,李定国只能率残军退往孟定。他之所以择路另走,主要是怕清军尾随追击,暴露永历帝的行踪。
  李定国心是好心,但如此一来,把永历帝弄成了独行人众,皇帝顿成为没有大军护卫的孤旅。
  兵败如山倒,南明诸军东窜西逃,很难再组织起成规模成建制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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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60   蛮荒国里当客囚——南明君臣在缅甸的遭遇
  永历帝一行南奔,开始并不知李定国磨盘山之败,仍旧昼行夜宿。
  忽然,总兵杨武苍惶而至,通告败绩,并讲清兵已经追近。
  永历君臣大惊,顾不得休息,连夜赶路,走了大半宿,迷失方向,乱走数里,其实一直在原地山谷间打转。
  总兵杨武率溃兵率火打劫,趁着夜黑,大肆抢掠永历帝及随行人员的公私行李,大发横财。
  见杨武一部兵将发财,扈驾的另外一名将领孙崇雅也大动劫心。转天,他也开始行劫,明火执仗地开抢,掳杀甚众,洗劫一番后,率本部兵遁去。
  永历帝的随从人员,不是被杀,就是被抢,还有不少趁乱逃散。
  三天后,正月二十八日,最后一批数百人的扈驾武装不愿随永历帝入缅,由靳统武带领,掉头追赶李定国而去。
  至此,见从人不散即叛,永历帝在马吉翔等人窜掇下,决定由铁壁关进入缅甸。
  得知消息后,缅人派人来见,表示说:
  “天王(指明朝的永历帝)远道而来,百蛮敬畏,请从官以下不要佩带武器入关。”
  这时候,永历的随从文武相加,还有两千多人,大多数人都表示不同意缴械:“猛虎所以能威临百兽者,以其有爪牙之故也。如果解除武装,对方必起歹心!”
  马吉翔叱喝,一定要大家缴械。众人无奈,只能尽解弓刀盔甲,尽弃关前,委积如丘,赤手空拳进入缅甸。
  其实,如果杨武、孙崇雅二将未叛,靳统武不走,三个人率数千精兵武装保卫永历帝这入缅甸,当地人无论如何,不敢对这帮人轻易加害。
  进入芒漠交后,沐天波与大臣王维恭及典玺太监李崇贵等人商议,想另派数人,拥太子往茶山,这样的话,即可以太子名义在外调度军队,又可对入缅的永历产借为声援,不至于有祸事发生时,皇帝及太子被一锅端。
  永历帝同意,但皇后不同意,此议不了了之。
  二月初一,一行人行至大金沙江边。缅人只提供四艘船,一只供永历帝,一只供太后、皇后及太子,一只供司礼监李国泰,一只供文安侯马吉翔,其余从官从人皆无舟,有钱的花钱雇船,无钱的只好由陆路绕行。
  在芒漠时,永历帝从人还有一千四百七十八人,至此,仅有六百多人在江上舟行相随,余人皆走陆路,沿途死亡失散,好不凄惶。
  放舟之际,马吉翔逃心似箭,根本不待太后与太子收拾好物品,即命行船。
  太后大怒:“连皇上亲娘也不顾,欲陷皇上于不孝吗!”
  众人见太后发怒,稍缓行期。呆了一天多,二月四号,始乘船沿江而行。
  走了十多天,十八日到达井梗。由于缅人处处沿江勒索,永历帝一行每日只行二、三十里水路。
  二月二十日,缅方遣人来报,说南明几路散军皆向缅甸方向移动,请求永历帝发敕令阻止他们的逼近。
  当晚,众臣在“御舟”聚集开会,大家皆怕行程中遇劫丧命,谁也不愿意携带敕令往回走,相互推诿。只有总兵邓凯和小官任国玺自告奋勇,马吉翔惟恐二人回去见了李定国后说他“坏话”,暗中对缅人通事讲:“这两人无家口,如果离开皇帝,肯定就远走高飞!要阻止二人出缅。”
  不久,有报南明诸营已经散去,遣使发敕之事就无人再提。
  二十四日,缅王派人来邀请南明大臣过河议事,永历帝派马吉翔之弟马雄飞和邹昌琦二人往对。
  过河后,缅王本人并不接见他们,只让通事从中传话,询问了许多明神宗万历年间的明朝国事。这两人草包,对往事知之甚少,甚招缅人轻蔑。
  而且,他们所带的永历敕书上所盖的皇帝玉玺,缅人拿来与万历敕令相比照,发觉永历玉玺形制稍小,就怀疑是伪造。幸亏二人再拿出盖有黔国公印文的文书,缅方对比一看,与从前文书上的印文一模一样,这才信以为真。
  由于万历二十二年开始,明朝约暹甸夹攻缅甸,双方关系从那时开始已经非常紧张,日后入贡稀少,来往绝少,所以,缅方只有万历时期明朝的御敕与文书。从彼时起,双方常年不通。大明皇帝来避难,自然使这个小国土皇帝生出幸灾乐祸之情和歹心。
  对于南明使人,缅甸土王自称“金楼白象王”,其实,他只是大明朝归属黔国公管辖的“缅甸宣慰使”而已,地司级干部。万历元年,缅甸土王好事,曾经自称过“西南金楼白象王”,在公文中仍称明朝皇帝为“天皇帝”,但他当时的自称,已经让大明朝非常不高兴。现在,时易世移,小土王又开始装大。
  面对流窜的帝室,如今的缅甸土王,确有资本装大。
  忍捱到了三月,黔国公沐天汉与绥宁伯蒲缨、总兵王启隆三人,主动邀请马吉翔几个人在大树下集会议事(已经没有象样的够大的房间容纳大臣们开会)。
  沐天波说:“缅酋对待我们的态度,一日差似一日。我们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往回走,尚可躲避危险。”
  马吉翔想也不想,回答说:“如果你们想走,就走好了。皇上以及三宫,皆交与你们。你们看着办吧,我不能再参与复兴国家的事情。”
  众人听马吉翔如此要挟,一时沉默。
  大家愣了半天,叹气哀声,渐渐散去。
  当时,率兵深入缅境亚哇的白文选部,已经近在六十里以外的地方。他们寻找永历帝不得,心情焦躁,四处焚掠。
  如果永历朝臣有一丝一毫的振作和主动,派人出动打探风声,肯定能和白文选联系上,逃出生天。
  三月十七日,走陆路随驾的永历大臣和随从陆续赶至亚哇,在河对岸聚居。这些人走陆路,倒比永历帝来得更快。
  缅甸土王心疑,对左右说:“这些人慢慢聚拢,不像是避难,倒像是想算计我们。”
  惊疑之下,缅甸土王派兵四出,围攻刚刚抵达亚哇不久的永历帝随人。混乱中烧杀抢劫,不仅杀掉几百南明随员和大臣,还有数位大臣惶乱中自缢而死。
  四月份,缅甸一方派人来报,说芒漠方向有一支由咸阳侯祁三升带来的南明军前来迎驾,请永历帝派人出敕文阻止他们。
  马吉翔气恼,立即派手下的锦衣卫军官携带敕令前往芒漠,命令祁三升退走。
  由于有皇帝敕令,祁三升不敢再往前行,痛哭后退走。他们之所以后退,是因为明明白白有皇帝敕令,如果不退,迎驾就变成了逼宫。
  而后,马吉翔给缅甸官员数道永历敕令,让缅方发至各个关隘,实际是马吉翔自拟,内容完全一样:“朕已往福建方向进发。以后有一切兵来缅甸,都给我统统杀掉!”
  当其时也,李定国派出数部兵马,在缅甸境内四处寻找永历帝踪迹。
  缅人各据险隘阻守,激使南明官兵杀心大起,千里之内,焚掠攻杀。由于遍找皇帝不着,南明军躁愤日甚。
  五月十日,永历帝一行人方乘船行至亚哇城,隔河扎营。这地方原本先至的陆行明朝官员呆过,所以有现成的草房十几间,就成为永历帝的“行宫”。
  至于文武大臣,皆自己率家人四处砍竹伐木,搭建临时茅棚居住。此时的永历帝,兵卫寡弱,每日仅有百名左右没有武装的士兵“守卫” “行宫”。
  隔了两天,缅王派人送来不少土产品“进贡”。永历帝心知肚明,也赶忙“回赐”不少金银用品。土豆换黄金,如今不再是泱泱天朝找感觉,而是落难皇帝买安全。
  缅王当时之所以“礼敬”永历帝,是因为对于杀入缅境的南明溃军来讲,永历帝的敕令非常管用。所以,明帝倒成了土王自保的“人质”。正因为看正大明皇帝奇货可居,缅甸土王更严加阻塞内外消息,千方百计阻挠南明军队找到永历帝一行。
  虽被清军击溃,依南明军的战斗力,在缅甸境内横行,倒不是什么难事。
  安顿下来后,缅甸不少妇人携带日用品和生活必需品进入南明君臣聚集的竹城,摆小摊,做买卖。永历帝的随行大臣们,皆恬然自安,再不穿官服,各个短衣跣足,挎篮提兜,坐在地上与缅甸妇人打情骂悄,砍价还价,乐得逍遥。
  不少官员掏酒买酒,大醉喧哗,豪赌狂博,全无天朝大臣的风范。
  为永历帝一行充当通事(翻译)的是个大理人,他私下对人说:“先前入关,如果大明君臣不弃兵器,还能有能力自卫。现在,他们身无寸铁,又废中国天朝礼法,看来是没什么善终的下场了!”
  庸庸碌碌中过了三个多月。八月十三日,缅甸土王派人招沐天波渡河议事。
  黔国公沐天波原本是缅甸宣慰司(土王的明朝官衔)上司,如今,他被缅兵强迫,椎髻跣足,以缅甸礼仪“参拜”缅甸土王,成为土王向各地土司显摆的“道具”。同时,他还被告知,中秋将至,明朝君臣要给土王送礼。
  落难凤凰不如鸡。昔日沐天波富贵甲西南,缅甸土王日思夜想,弄个金山银山也巴结不上他,如今,他却落得要给土王下拜并遭勒索,真是奇耻大辱。
  回来之后,沐天波泣告众人:“我不得已屈身下拜土王,忍气吞声,只为保全皇上。如果我当时反抗,对方肯定加兵来害,希望诸公能理解我。”
  事已至此,仍旧迂腐的礼部官员上疏劾泰沐天波“贪生辱国”、“有失大臣礼仪”。
  永历帝览疏,又可气又可笑,均“留中不发”。如今皆为案上肉,还乱哄哄搞内斗,真不知如何收场。
  对于永历帝来讲,中秋佳节,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仅仅是复国无望,他本人还患上了严重的腿病,伤口感染,日夜呻吟不停。内痛加心痛,这位末代皇帝怎一个惨字了得。
  皇帝如此凄惶,奸臣马吉翔和太监李国泰丝毫不理会,与数位相好天天酣歌饮酒豪赌。特别是绥宁伯蒲樱的居所,紧挨永历帝“皇宫”。他的房子成为众人赌博的聚集处,大呼小叫之声,吵得永历帝根本睡不着觉。
  大怒之下,皇帝派从人挑掀了蒲樱茅草棚的顶子。
  一群人并不在意,纵博肆喊如故,声响比以前更剧了。
  永历帝无可奈何。
  八月十五当天,即使听见茅草棚内永历帝因腿疮不断发出大声呻吟,马吉翔、李国泰二人好心情一点不减,他们叫来随驾的梨园子弟黎应祥演戏给他们看。
  黎应祥是个戏子,此情此景也伤心,他(或她)泣言道:“皇上龙体有病,行宫近在咫尺,此时此地,臣子安肯忍心演戏欢娱。虽死,我不敢奉命!”
  马吉翔等人勃然大怒,他和弟弟马雄飞等人乘醉而起,用马鞭乱抽黎应祥,打得对方鲜血淋漓。
  没隔几天,马吉翔、李国泰面见永历帝,嚷闹哭穷,索要“俸禄”。永历帝这个气,声嘶力竭唤来典玺太监李国用,让他把“皇帝之宝”弄碎分给众臣。
  李太监叩头,表示不敢奉诏。
  马吉翔、李国泰不由分说,从李国用手中抢过皇帝大印,当着永历帝的面,凿碎黄金印,分份而去。
  秋收之后,缅甸人送来数担新谷,皆为马吉翔截留,私分给他关系好的人。
  随驾总兵邓凯出面叱责,竟遭马吉翔及其手下一顿暴打,竟被打成跛子。
  永历帝在缅甸的一切详细行止,皆出于两本笔记,一本是《也是录》,一本是《求野录》,这两本书,皆是这位被打伤的总兵邓凯本人所写,可称是“亲历记”,所以史料价值非常高。
  由于邓凯在记叙中不是以第一人称“我”来记述,后来学者又有很多人不懂古汉语,往往把这两本书混同于一般的野史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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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61   龙落浅滩遭虾戏——永历帝在缅甸的最后岁月
  李定国磨盘山之败后,身边残兵只有一千多人。他发檄四方征调南明残军,皆无人响应。
  一行人在云南边境地区兜转非常辛苦,兵无粮,马无草,凄凄惶惶。
  这时候,南明的庆国公贺九仪一部自广西南宁渡江而至。这部明军在先前战斗中损失不大,他们与李定国会军后,明军人数一下子达万余人,军威复振。
  李定国指挥这只大军攻拔了孟艮(今缅甸景栋)。由于这里粮多地饶,一时间吸引了不少溃败的明军残部来投。
  本来在军力有所恢复的情况下,李定国又犯下错着,杖杀了庆国公贺九仪。原因很简单,清廷秘密派人来招降,贺九仪接待来人。实际上,他本人并无真正降清的打算。否则,他也不可能迢迢远道从南宁跑到缅甸来会李定国。
  李定国之所痛下杀手,根本原因还是门派问题,因为贺九仪是孙可望的老部下。
  贺九仪被杀,其部下寒心,顿发怨言,不少人携械出逃。
  深恐逃走的明军引清朝大军来攻,李定国慌忙烧毁孟艮城,率余部走往木邦缅甸,与白文选部合军。
  二人相会后,宰牛歃血为盟,决定攻克缅甸,迎回永历大驾。
  永历十五年(1661年,顺治十八年)二月,李定国和白文选联军,在锡波大败缅甸军。
  听闻李定国、白文选率两万人来攻,缅甸土王没有十分惊惧,他派出大将牙稞,集众十五万人,在锡波江边结营,准备与明军决战。
  双方力量对比悬殊。缅甸兵只是南明军力的十倍以上。而且,缅军有战象一千多,枪炮林立,横阵二十多里,隔岸喧噪,喊打喊杀。相比之下,明军因先前与清军战败,根本没有任何重武器,只有长刀长枪等物,近三万之一士兵手中的“武器”,只是一条棍棒而已。  
  哀兵必胜。
  乘顷军松懈之际,白文选指挥明军抢河先渡,先发制人,李定国随后率军横击,把缅军打得大败。尸横遍野,河中流尸纷纷而下,缅兵被杀一万多人,连缅军主将牙稞也在混战中被杀。
  剩余缅兵见势不妙,退入密林之中,一夜之间逃得精光。
  明军休整后,渡过锡波江,逼临缅甸土王的都城亚哇。
  缅方惊恐,再不敢野战,秉城拒守。
  由于皇帝在缅人手中,李定国、白文选不敢轻易造次,只能派人送话给永历帝,希望皇帝发敕令。
  永历帝已成瓮中之鳖,根本无法与明军联系上。
  相持数日后,明军在江上搭浮桥准备进攻,复被缅军砍断。
  由于缺粮多病,明军不能久侯,最终失望而去。
  此次迎帝军事行动,无果而终。当时的白文选所部明军,其实与永历帝驻地仅六七十里。
  三月间,出于义愤,沐天波和王启隆的几个家人密谋,准备斩杀马吉翔等人,劫皇太子出缅甸以图光复。
  事泄,马吉翔派手下锦衣卫人员把几个参与策划的人都抓起来,以石击之而死(他们手中没有武器杀人)。
  五月二十三日,缅甸内部发生政变。土王的弟弟弑掉兄长,自立为王。
  这场小型的宫廷政变,起因其实也源自永历帝。
  自永历帝入缅后,南明军数次深入,缅甸兵民相抗,缅人死者几半。不少“大臣”责怨土王说:“正是因为国王迎接皇帝至国内,招致兵祸!”
  土王不服气,反责大臣:“我迎帝不迎贼。明朝兵贼杀扰地方,不是皇帝的错。”
  上下猜忌之下,土王的弟弟乘隙而起,联合众臣,把国王哥哥绑在藤椅上,扔入江中淹死,自立为王。
  杀掉兄长自立后,缅甸新土王派人见永历朝臣,勒索“贺金”,以“庆祝”新王登位。
  永历帝身边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当贺礼,又觉得这个新国王得位不正,只得装聋作哑,不予理睬。
  懵懂之中,永历君臣并不知道他们大难将临。
  吴三桂留镇云南后,已有在当地做“云南王”的打算,正是他的不断恳请,才使得北京清廷下决心把永历帝捉到手。
  本来,永历帝窜入缅甸穷荒僻远之地,清廷已经认定他是不可能复燃的死灰,准备放弃征剿。
  吴三桂不依不饶,急忙呈上《三患二难》之疏,非要清廷擒拿永历帝,杀之而后快。所谓“三患”,吴三桂详述如下:
  “ 夫永历在缅,而伪王李定国、白文选、伪公侯贺九仪、祁三升等分驻三宣六慰、孟艮一带,藉永历以惑众心,倘不乘此天威震赫之时,大举入缅,以尽根株,万一此辈立定脚跟,整败亡之众,窥我边防,奋思一逞。比及大兵到时,彼已退藏,兵撤复至,迭扰无休,此其患在门户也。
  土司反复无定,惟利是趋。有(如)我兵不动,逆党假永庆以号召内外诸蛮,饵以高爵重禄,万一如前日沅江之事,一被煽动,遍地烽起,此其患在肘腋也。
  投诚官兵,虽已次第安插,然革面恐未革心,永历在缅,于中岂无系念?万一边关有警,若辈生心,此其患在腠理也。"
  所为“二难”,吴三桂详尽说明:
  “今滇中兵马云集,粮草问之民间,无论各省银两起解愆期,难以接济,有银到滇,召买不一而足。民室苦于悬磬,市中米价巨增,公私交困,措饷之难如此也。凡召买粮草,民间须搬运交纳。如此,年年纳,岁岁输,将民力尽用(于)官粮,耕作半荒于南亩,人无生趣,势必逃亡,培养之难又如此也”。
  所以,吴三桂得出结论:
  "臣彻底打算,惟有及时进兵,早收全局,诚使外孽一净,则边境无伺隙之患,土司无惶惑之端,降人无观望之志,地方稍得苏息,民力稍可宽舒,一举而数利存焉。窃谓救时之方,计在于此。谓臣言可采,敕行臣等尊奉行事。"
  清廷下定决心后,拨银数百万两,指派内大臣爱星阿率一只八旗劲旅,亲赴云南,配合吴三桂进军,以图全力剿灭西南一带的南明残余势力。
  缅甸新土王正气愤从永历帝那里得不到贺礼,同时接到吴三桂等人发来的恐赫信(先前洪承畴已经给土王的哥哥发过类似书札,表达过“留匿一人累及全土”的恫吓)。
  谁势力大就投靠谁。没过多久,缅甸土王与其大臣便决定对永历帝一行下手。
  土王先派人通知永历帝:“贼众已退,缅土获安,请天朝大臣过河,饮咒水明誓。”
  沐天波认为缅人不可信,主张不要前去。
  马吉翔、李国泰死催,认为缅甸人敬鬼重誓,吃了咒水之后,大家都可保长久平安。
  1661年七月十九日,永历帝属下大臣尽数而出,渡河前往者梗,参加盟誓仪式。
  永历“行宫”内,只有总兵邓凯和十几个老弱残兵“保卫”病病恹恹的皇上。邓凯命大,主要是他的腿被马吉翔打成残废,行动不便,故而得留。
  众大臣刚到盟誓地点,就被三千缅兵团团围住。三十个人负责绑扎一人,并不多说,当时就把大臣们按地砍头。
  马吉翔、王维恭、李国泰等二十三位大臣以及随从数十个皆被杀害。
  本来缅王不想杀沐天波,派人把他驾出(主要想把这位沐爷和永历帝一起送给清朝报功)。这位沐爷夺刀而起,击杀缅兵数人,最后为乱兵所杀。
  随从的锦衣卫官员有几个人“漏网”,窜逃回岸边“行宫”中告变。
  永历帝闻报惊悸,想自缢解脱,被总兵邓凯阻止:“皇上若去,太后谁管!”由此,永历帝才取消自杀念头。
  缅兵杀完大臣随员后,冲着岸边永历帝行营跑来,蜂拥而入,翻箱捣柜,把南明朝臣所剩物品洗劫一空。
  先前侥幸逃出藏入永历帝床下的几个明朝随员,也被搜出,当场杀死在永历帝面前。
  慌乱惊惧下,永历帝两个嫔妃及诸臣妻女皆自缢于树间,情状极惨,“累累如瓜果然”(邓凯《也是录》)。
  缅兵把永历帝、太后、皇后、皇太子等二十五人驱赶至一个小屋子当中囚禁,派兵严加看护。
  当时的南明暂住地一片惨状,遍地横尸,树挂悬尸,一幅人间地狱图。
  不久,缅兵把永历帝等人驱至沐天波原住所关押。南明大臣皆死,惟余一般的家属、仆役、宦者三百四十余人,皆拥挤在一个竹楼内,哭声震天。
  隔了两天,永历帝才被允许返回原来的“行宫”。
  地上血迹犹在,屋中财物全无。
  二十五日这天,缅甸土王派人送来一些银物,假意问候,并解释杀人原因:“我乃小邦王子,实无伤犯诸臣之意。只因天朝各营兵屡入缅境杀害民众,众怨难犯,相互约结,杀害大臣们以为报复,希望皇帝对我小邦不要怀恨!”
  惊悸复得病,永历帝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向缅甸土王的使者微颔示意。
  不久,营内又发传梁病,幸存人员死伤大半。剩下的人出走,缅人不加阻止,往往到半路拦截,抢劫财物后,均杀之不留。
  永历帝大臣被杀后,白文选得知消息,曾一度又深入缅甸率兵来救。由于缅军有备,白文选失败而归。
  退兵途中,部将张国用等人挟持白文选,退往云南。
  吴三桂得知消息后,立刻派先前降清的明将马宝等人劝降。
  众叛亲离,无奈之余,白文选只得选择投降。于是,四千多人的南明队伍,又成清朝降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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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62   真龙堕地成飞灰——永历帝被绞篦子坡
  十六年来,艰难苦恨繁双鬓,南逃北亡一游龙。
  听说吴三桂率领清朝大军进入缅甸境内,刚届不惑之年的永历帝朱由榔惊恐至极。
  在内心深处,他对这位昔日的大明良将,仍抱怀有一丝天真的幻想。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永历帝满怀凄怆,提笔做书,字字血泪,给吴三桂发去一封亲笔信:
  “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崇祯)于将军,可谓甚厚。讵意国遭不造,闯贼肆恶,突入我京城,殄灭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杀戮我臣民。将军(指吴三桂)志兴楚国,饮位秦廷,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当日之本哀,原未泯也。奈何凭借大国(指清朝),狐假虎威,外施复仇之虚名,阴作新朝之佐命,逆贼授首之后,而南方一带土字,非复先朝有也。
  南方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迎立(我)南阳。何图枕席未安,干戈猝至,弘光殄祀,隆武就诛,仆于此时,几不欲生,犹暇为宗社计乎?诸臣强之再三,廖承先绪。自是以来,一战而楚地失,再战而东粤失,流离惊窜,不可胜数。幸李定国迎仆于贵州,接仆于南安,自谓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矣。
  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之丰功,督师入滇,覆我巢穴,仆由是渡沙漠,聊借缅人以固吾圉。山遥水远,言笑谁欢?只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苟全微命于蛮服,变自辜矣。乃将军才避艰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旋之身,何视天下之不予哉?
  岂天覆地载之中,独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赐爵之后,犹欲歼仆以邀功乎?弟思高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犹不能贻留片地,以为将军建功之所,将军既毁我室,又欲取我子,读鸱鸮之章,能不惨然心侧乎?将军犹是世禄之裔,即不为仆怜,独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王(指吴三桂)之祖若父乎?
  不知大清何思何德于将军,仆又何仇何怨干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谥单薄。继此而后,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
  仆今者兵衰力弱,茕茕孑立,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矣。如必欲仆首领,则虽粉身碎骨,血溅草莱,所不敢辞。若其转祸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
  倘得与太平草木,同沐雨露于圣朝,仆纵有亿万之众,亦付于将军,惟将军是命。
  将军臣事大清,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大德也。惟冀裁之。"
  末落帝王,流离龙子,低首乞哀,字字有血,笔笔带泪。信中的辛酸委屈,铁石心肠之人也会有所触动。
  这封信,不仅仅是哀求一已之生,永历帝也从吴三桂自身着想,一针见血指出:“将军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
  试想,连对家门世受其恩禄的旧主都肯斩尽杀绝、不留一丝情面的人,新主子满清统治者在“赞叹”之余,内心深处真的对你吴三桂不会起疑心吗?而且,万世千秋,史有传书有载,当以你吴三桂为何如人也!  
  1660年年底,由于吴三桂大军临江而阵。
  缅甸土王大惊,忙遗使奉十六个大金盘,里面盛满贡物,前往清军军营示诚。
  吴三桂也不同土王使者多废话,只表示一个意思:马上送来永历帝,否则,清军过江屠城。
  缅甸土王惶恐惊惧,立刻执行吴三桂的命令。他派人去见永历帝,哄骗说:“李定国大军又来了,有马步军数万人,临江索求,定要见皇帝!”
  没等永历帝有所表示,缅兵数名上前,把这位倒霉皇帝驾上一个竹椅,抬起来就走。
  永历的嫔妃和宫女号哭震天,一路步行,踉跄行了五里多地,来到大江边。
  一艘大船,已经在江边等候。永历帝及从人皆被押上大船。
  大船抵达对岸后,有一壮汉近前,背起永历帝就往岸上走。
  当时,永历帝还以为这个人是李定国手下的兵将,就问:“爱卿你是何人?”
  对方答道:“我是平西王前锋章京高得捷!”
  这时,永历帝知道自己已经落入吴三桂清军之手。
  他倒没像弘光帝那样失态咬人,默然而已。
  时已至此,只能认命。
  大功告成,吴三桂胜利班师,率大军押永历帝返回昆明。
  昆明百姓知道永历帝被擒一消息,无不痛哭流涕。
  清廷大喜,向天下发布文告,宣布明朝皇帝已经落网的消息。
  永历帝被关押在吴三桂大营后,清朝各级汉族官将,出于深深的好奇心,有许多人前去入见(其实是“参观”)。
  永历帝这位帝君,长像确实庄重威严,即使被擒,仍旧有人君派头,清军入见的各级军将,皆不由自主地下拜或者叩首。
  吴三桂本人也曾来探望。据戴笠《行在阳秋》上讲,吴三桂见永历帝,先是长揖不拜,默立久之。
  永历帝不会分辨清朝官服服色,但见来人气质不同一般人,便开口问来人为谁。
  片刻之后,未经再三追问,吴三桂竟然鬼使神差一样,膝头一软,跪在地上,伏地不能起。良久,他才用一种地底鬼魂一样微弱的声音回答:
  “臣吴三桂来见。”
  史书笔记中,多载永历帝对吴三桂“切责”,恐非实情。十多年逢警即逃的永历帝,抱苟且偷生之念,不可能对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加以“切责”。
  两个人一来一语,对话久之,大概是永历帝表达想回北京为祖宗“守陵”的意愿。
  其间,吴三桂一直跪地回话,汗流浃背,色如死灰。
  对吴三桂的这种表现,人们往往从最浅层的意义上理解,以为这个大汉奸是被永历帝威武庄严的人君相貌所威摄。实则不然!吴三桂乃儒将,非一般粗鲁军人,他一家世受明朝厚恩,面对座上流淌着朱明皇家血液的君王,内心肯定受着大义和道德的折磨。
  所以,笔者认为,吴三桂应该是一个有历史感的人,他能感受到自己灵魂的罪恶,并且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所面对的,是近三百年朱明“皇恩浩荡”的一个象征人物,而不仅仅是个衣穿龙袍的傀儡架子。
  此次会见之后,直到篦子坡行刑,吴三桂再没有去见让他心生凛惧的永历帝。
  这种心情,有负疚感,有罪恶感,确实也有侯景见梁武帝的那种说不出来为何打哆嗦的被威慑感。
  永历帝身边的侍卫总兵邓凯,曾借机面见皇帝,跪求道:“大事如此,望皇上能一烈殉国,为臣随后从驾陛下于阴间!”也就是说,他规劝永历帝自杀死社稷。
  先前咒水之盟后,他曾劝阻永历帝自杀。如今见大势已去,他又劝永历帝自杀,效仿崇祯帝,死个明白,死个壮烈。
  时已至此,本性懦弱的永历帝倒惜起命来,他以太后老母为辞,并讲:“洪承畴、吴三桂,都受我大明皇家恩典,未必肯对我一家斩尽杀绝!”
  这位朱明爷们如此想,真是大错特错。洪承畴、吴三桂这两个大汉奸,正是受那种忘恩负义的负疚感所折磨,反而会使出最毒的招术对待故君,必欲除之而后快,眼不见,心不烦,而且可以永远保全他们自己的身家家族富贵。
  邓凯见劝说无望,只得告辞。这位爷很有骨气,拒绝为清朝做官,遁入空门,出家为僧。
  清朝凯旋大军到昆明后,吴三桂允许一些前明官员入见永历帝。这倒并非出于什么宽大的好心,而是清廷一种攻心政策,以便让前明官员活见人,死见尸,完全丧失恢复明朝的希望。
  没过几天,一出戏剧性场面出现。
  曾经为孙可望做事而又“婉拒”永历帝职位的前明大臣龚彝(可以温习本书“永历朝廷活曹操”一章),如今穿上一身明朝大臣服装,命从人抬了一满桌的酒具菜肴,大摇大摆来到永历帝拘押之所,声称要见皇帝。
  守卫者当然不让进。
  龚彝大叫:“君臣大义,南北皆同。我来见故君,如何相拒!”
  吵吵嚷嚷之下,有人报吴三桂。
  吴三桂很爽,立刻下令同意龚彝入见永历帝。
  入得都督府大堂,永历帝在严兵看守下被搀扶落座。
  对于龚彝的到来,实在出乎永历帝意料。想当初永历帝第一次由李定国等人拥入昆明,这位龚彝大庭广众之下自称受“秦王”(孙可望)厚恩,拒不接受任命,当时广遭大臣们谩骂讥评。
  疾风识劲草,板荡见诚臣。如今,昔日高喊“忠义”的人皆一个不见,惟独龚彝来见,不由不让永历帝百感交集。
  龚彝伏地痛骂,行足一套参拜大礼。
  然后,他斟满酒,向永历帝跪进酒爵。
  永历帝哀不自胜,痛哭之余,表示自己不能饮酒。
  龚彝进劝再三。
  永历帝离座,感动之下,他接过龚彝的酒爵,满饮三爵。
  龚彝再行拜礼。
  而后,他忽然大叫一声:“皇上保重,臣先走一步!”
  言毕,龚彝快步冲奔,触柱而亡。
  事出苍猝,永历帝以及周遭的军卫皆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龚彝在他们眼前碎首而死。
  永历帝急忙跪过去,抚尸大哭,几近昏厥。
  这一位龚爷,是他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位明服明冠的纯臣。
  此事发生过后不久,又有一些汉八旗中下级军官暗中联结,想劫出永历帝拥之入陕西再建一国。
  未几,谋泄,牵连被杀者数千人。
  吴三桂为保险起见,上疏请求在昆明当地处决永历帝。
  刚狠凶戾、心机叵测的吴三桂,为了向清廷表现他的“一腔忠勇”,在行刑方式上,非要把永历和他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斩成两段,使他们身首分离。
  最后,连和他一起作战的满族人爱星阿和宗室贝子卓越罗都心中不忍,劝说:“永历(帝)亦曾为君,给他留个全尸总该不过分。”
  这两个满人的话,才保全永历帝在被执行时有个全尸而死的下场。
  永历十六年阴历四月十五日(康熙元年,公元1662年),南明最后一个皇帝朱由榔,被吴三桂以弓弦绞死于昆明箅子坡,时年40岁。
  与其一同被绞死的,还有永历帝的十二岁儿子。
  临刑之际,永历帝默然。他的十二岁太子,年纪虽小,很有风骨,对坐观的吴三桂骂道“奸贼,我大明朝有哪里对不起你?我父子和你有什么私怨?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此毒手!”
  弓弦嘎嘎响,喉结咝咝促。
  看着皇明最后的血胤在自己手中终结,吴三桂的脸上,露出一种旁人难以察觉的痛苦神情......
  绞死永历及其太子后,吴三桂为向满清表忠心,下令把永历父子焚尸扬灰,弃骨灰于荒野。
  即使有杀父杀子之仇,也不会做出如此绝情寡义之事。
  吴三桂这样一个奸贼,真让人难以相信他曾“冲冠一怒为红颜”。
  明末清初的大名士吴伟业,写有《圆圆曲》一诗,其中妙笔生花,极力铺陈,把“白皙通侯最少年”的青年将军吴三桂和“前身合是采莲人”的美貌歌姬陈圆圆的情事,婉婉道来。
  笔者估计,真能看完全篇长诗的人不多,其中流传最广的也只有一句:“冲冠一怒为红颜”,前因后果,当时现在没有多少有心人真正琢磨。
  其实,本人也投降清朝的吴伟业,通过这首长诗,对吴三桂极尽揶榆挖苦之能事,特别是后面四句: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大文豪这四句诗,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诛心之句――吴三桂因一貌美年轻歌妓背父弃君。想当初,石河大战之后,气急败坏的李自成,跑到半途,就在秦皇岛范家店虐杀了一直押在军营当人质的吴三桂之父吴襄。可以想象,刚刚损失数数十万精兵的大顺军,会怎样怀着刻骨的仇恨,细刀慢剐“伺候”这位吴老爷!逃回北京后,李自成仍旧笼罩在自身败怒狂极的情绪中,把吴三桂全家三十八口寸磔而死。
  吴三桂以剃发背国、全家成灰的代价,换来“一代红妆照汗青”!
  吴伟业于字里行间,刀笔戮入吴三桂的心肺骨髓,已把这个大汉奸的一生的宿命渲染殆尽。
  康熙十二年(1673年),老贼吴三桂竟也厚颜以“为明报仇”为名起兵。
  前前后后又折腾了八年,但在他起兵之日起,就已注定了他败亡的命运!
  永历帝被杀时,李定国率数千人马驻扎于西双版纳的九龙江一带(又有说在景线,即今日泰国的昌盛)。
  噩耗传来,李定国自投于地,悲恸欲绝,几次哭至昏迷。
  数日之后,李定国即因悲伤过度而患重病,不久逝世。
  临终前,李定国对养子李嗣光说:“宁死荒郊,千万不要投降!”
  可惜的是,落入穷荒、走投无路的李定国余部没能坚持下去,几个月后,即在李嗣光带领下向清朝投降。
  李定国此人,有将才而无帅略,犯过许多战略性错误。
  但是,国灭矣,君亡矣,李定国收合余烬,崎岖以死,百折不回,不愧为自古至今威武烈丈夫!
  他对大明朝的耿耿忠心,他那种至死不渝的抗清精神,他百折不挠的民族气节,足以让我们后人击节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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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tianxia063   一腔忠愤血 飞溅于群虏——张煌言殉明
  公元1664年(康熙三年)九月七日,杭州闹市弼教坊。
  清军警卫森严,如临大敌。放眼望去,铁甲骑士有数千之多,紧紧包围着一块四方空地。
  杭州百姓近万人,屏息引颈,鸦雀无声。
  在紧张到窒息的气氛中,在秋阳如血的光辉中,有五人明冠明服,长袍大袖,乘轿而至。
  清初,朝廷杀人无数,罕有犯人乘轿至刑场就戮者。当日主角,乃明朝最后一个英雄张煌言。
  炮声响过,清朝监刑官举旗。
  刽子手卑辞下意,请张煌言坐下(而非叱令使跪)受刑。从官罗伦与张煌言并坐。两个明朝武将叶云、王发面向张煌言而跪。张煌言的仆童、年仅十六岁的杨冠毓,年纪虽小,仰头向刽子手高声抗言:“我不跪!”立于主人身边待刑。
  这五个人,即使到死,仍保持明朝伦序礼仪。
  遥望凤凰山大好山色,张煌言叹道:“大好河山,竟为胡虏所据,遍染腥膻!”于是,他口占《绝命辞》:
  “我今适五九,复逢九月七。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
  利刀斩下,鲜血喷溅。
  张煌言,继文天祥、史可法之后的又一个伟大民族英雄的名字,从此镌刻在我们民族历史的辉煌长卷之中。
  杭州人民哭声四起之际,骤雨昼晦,临斩临刑的汉官满将,相顾失色……
  张煌言,字玄箸,号苍水,宁波鄞县人。其出身,乃明末诸生,并非达官显贵之后。
  清军在江南因剃头大肆杀人之时,他奋然投笔从戎,加入抗清斗争,与众人奉鲁王朱以海为监国,在江浙地区坚持打起复明旗号。一腔忠奋为大明,屡战屡北,屡北屡战。
  舟山战役失败后,他与张名振一起护拥鲁监国进入郑成功辖境。
  张名振死后,张煌言成为鲁监国残部的统军人物。
  郑成功被永历帝封为延平王,张煌言当时也被封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郑成功长江之役时,张煌言引本部兵数千人,率师先行西上,为郑成功先开辟上游战场。
  虽然当时孤军深入,由于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张煌言所率明军迅速收复芜湖、沈州、宁国、太平等地。可惜的是,南京之役失败,郑成功不告自退,致使张煌言进退失据。
  兵溃之时,张煌言仍旧镇定。他命人凿沉剩余战船,然后率残众登岸,在湖北、安徽交界处的英山、霍山一带艰辛辗转。清军围追堵截,从人星散,他一路经安庆、建德、祁门、淳安、义乌、天台等地,历尽万苦,步行二千多里,最终复归浙东滨海地区。
  当地人民得知张煌言生还,悲喜交集。
  张煌言重举义旗,召集人马,以台州临门岛为基地,继续从事反清复明的军事行动。清军势盛,在大肆推行“迁海”政策困窘反抗义军的同时,步步紧逼,四处逮人杀人,还逮捕了张煌言的妻儿,关入宁波狱中。
  郑成功丧败之余,想入据台湾,远离大陆本土。张煌言心急如焚,派人送急信挽留,认为“军有进寸无退尺”,如果入台湾,则将来金门、厦门皆不可守,一定造成天下复明之士灰心失望的后果。
  郑成功不听,扬帆而去。当时,张煌言已带兵行至福建北部的沙埕想与郑军会师。他扑空的失望,可想而知。
  1661年,永历帝在云南被吴三桂俘虏。转年,永历帝被杀,郑成功病死。
  张煌言恳请郑成功之子郑经重拥被郑氏家族软禁区的鲁监国朱以海为帝。但是,郑经冷酷似其父,连鲁监国平时的粮食供应都常常缺欠,更甭提拥之为帝了。
  兵卫寥寥之下,张煌言处于浙江沿海穷荒僻岛,坚持抗清。清朝浙江巡抚张杰致书诱降。张煌言不为所动,复书表示,如果清朝割海边之地给明朝残余势力,双方保民息兵,明朝余部能等同朝鲜之地位,他本人可以挂帆远航而去,不再与清廷为敌。(《海东逸史》)
  这种缓兵计,自然为汉奸张杰所识破,但他心中不得不深敬张煌言对明朝的忠贞不贰。
  1662年底,郑成功死后半年,鲁监国朱以海因哮喘病发作病死于软禁之所。至此,张煌言心中的复明希望,全然破灭。
  痛哭之余,他对身边人讲:“孤臣之栖栖有待、徒苦部下、相依不去者,因主上(鲁监国)尚存。今事如此,复有何望!”
  有部众劝他率手下乘船去台湾往依郑氏,张煌言不从。“偷生延年,不如在此,以死立信!”
  于是,他在悬岙岛尽散其军,自己只带随从十余人居于山上邻近峭壁的茅屋中。
  不久,张煌言与众人商议,欲尽数落发为僧,前往普陀山,静待时变,再起复明。
  荒岛之上,张煌言作《满江红·怀岳忠武》一词,表达复国报仇之念:
  屈指兴亡,恨南北黄图消歇。
  便几个孤忠大义,冰清玉烈。
  赵信城边羌笛雨,李陵台上胡笳月。
  惨模糊吹出玉关情,声凄切。
  汉宫露,染园雪。双龙逝,一鸿灭。
  剩逋臣怒击,唾壶皆缺。
  豪杰气吞白凤髓,高怀眦饮黄羊血。
  试排云待把捧日心,诉金阙。
  不料,张煌言部下其中一位小校叛变,逃走至清朝浙江总督赵廷臣处告密,引来大批清军搜山。
  猝不及防,张煌言被清军生擒。
  他被押送至宁波,清朝总督赵廷臣从前到海上与张煌言谈判过,见到他非常礼敬,设宴举酒,问候到:“张老爷别来无恙。”
  张煌言不入席,凛然曰:“我父死不能葬,国亡不能救,死有余罪,今日之事,速死而已,何必多言!”
  与张煌言一同被俘的罗伦见状高声说:“张公一死而已,何必与如此猪狗之辈絮语!”
  清朝的赵提督识趣,以重兵护大轿,把张煌言礼送至省城杭州。临别故乡时,乡亲成千上万泣别送行,张煌言作《甲辰八月辞故里》诗:
  义帜纵横二十年,岂知闰位在于阗。
  桐江空悬严光钓,震泽难回范蠢船。
  生比鸿毛犹负国,死留碧血欲支天。
  忠贞自是孤臣事,敢望千秋春史传。
  船行途中,夜半时分,张煌言忽听有人低声吟唱《苏武牧羊曲》,大英雄立刻起身和歌,慷慨激昂。仔细一看,唱曲人乃看守士兵之一的史丙。
  张煌言知道对方“劝死”的心意,说:“你真是有心人!你放心,我作为大明兵部尚书,绝对会为国尽忠,含笑而死,不会给大明朝丢脸!”
  入杭州后,张煌方赋《入武林诗》,更加坚定了以死报国之心:
  国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
  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惭将赤手分三席,拟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属鸱夷。
  字里行间,岳飞、于谦两位前辈先烈,成为张煌言的精神支柱。
  清朝的浙江巡抚张杰亲自迎接,待以贵客之礼。张煌言不卑不亢,与清朝督抚官员分庭抗礼,岸然高坐,寒喧闲话。
  汉奸张杰等人皆知,张煌言心坚为明不可劝转,所以,相见许久,皆略谈闲语海中之事,闭口不敢提招降的问题。
  言谈之间,还有降清的不少从前张煌言部将来拜,均涕泣行礼。
  对这些人,张煌言略微颔首示意。
  叙谈许久,清朝巡抚张杰终于开劝:
  “张老爷,您如果肯降大清,富贵功名,即可立致!”
  张煌言脸色一变,起身斥责:“这等事岂可与我讲,我惟求速死而已!”言毕离席。
  清官清将,皆离席恭送,沉默久之。
  张杰下令,将张煌言与被俘诸人软禁于豪宅之中。
  这些清朝的文官武将之所以不甚坚劝张煌言降清,在于他们学深知这位张先生的大义凛然。因为,早在先前相互往来的书信中,张煌言已经明白无误地表示了自己的坚定信念。
  "执事(指清朝总督赵廷臣等人)为新朝佐命,仆(张煌言自指)为明室孤臣,时地不同,志趣亦异。功名富贵既付之浮云,成败利钝亦听天之命。宁为文文山(即文天祥),决不为许仲平(即南宋末降元的许衡);若为刘处士(即南宋末降元的刘秉忠),何不为陆丞相(即陆秀夫)乎!”
  遭受软禁期间,张煌言欲绝食,其参军罗伦又劝:“大丈夫死忠,任其处置,死得分明即可。张公您该吃吃,该饮饮。”
  这位罗伦,本是镇江书生,南京之役时,开始追随张煌言。郑成功败走之际,他曾驾一吐小舟追赶海舟,登船苦劝:“您兵势尚强,奈何因小小挫败即奔。清兵胜后必骄怠,如果您现在回帆反击,定破南京。”丧胆落魄之余,郑成功不听,令人把罗伦挟去。罗伦当时在船上顿足号恸,士众感动。有这样的忠贞之士陪伴,张煌言肯定心中更感安定。
  被俘期间,张煌言终日方巾葛衣,南面而坐,以示不忘故君。
  临到刑场前,他提笔欣然,作诗二首,表其忠贞之态:
  其一
  揶揄一息尚图存,吞炭吞毡可共论?复望臣靡兴夏祀,祗凭帝眷答商孙。衣冠犹带云霞色,旌旆仍留日月痕。赢得孤臣同硕果,也留正气在乾坤。
  其二
  不堪百折播孤臣,一望苍茫九死身;独挽龙髯空问鼎,姑留螳臂强当轮。谋同曹社非无鬼,哭向秦廷那有人!可是红羊刚换劫,黄云白草未曾春?
  这两首诗,诸书皆无,惟载于《明秀南略》一书中。
  “螳臂挡车”,在文革以后的大批判语境中,皆比喻顽固不化者。但张煌言“姑留螳臂当轮”的悲壮,恰恰显示了百死愁绝之中我们那种勃勃不屈的民族精神。
  浙江地方政府报告上达北京后,对张煌言的处置,清廷内部研究一个月之久。有人建议把张煌言押送北京处斩,有人建议对他优待释放以招降南明残众,有人建议暂先把他拘押在杭州,议来议去,日久不决。
  最后,经清廷部议,得出如下裁决:“解北恐途中不测,拘留惧祸根不除,不如杀之。”
  清廷既怕张煌言押送北京途中有人劫囚车,又怕把他押在杭州给明朝遗民心中留希望,最终只能想出杀人一招。
  古人云:“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难。”于张煌言来讲,身死天下事,且死而有真成,造就大汉民族士气刚风,求仁得仁,为义赴义,殉节死国,成就了中华烈士又一个千古流传的佳话。
  张煌言死后,由于其妻子已经三天前早于他死于清军之手,他的尸体由其宁波同乡出资收敛,葬于杭州南屏山北麓的荔枝峰下。
  乾隆四十一年,虏君“赐”谥张煌言为“忠烈”。所以,张煌言的墓碑是“皇清赐谥忠烈明兵部尚书苍水张公之墓”。
  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张煌言的坟墓和碑石皆被捣毁,直至1983年才得以修复。虏君赐修墓,汉人复砸碑。其间辗转,发人深思。
  一代完人张煌言,时至今日,知者寥寥无几。在他的家乡宁波,旅游者只知有天一阁、保国寺,从不知有“张苍水故居”。即使有人看见这个指示牌,想必也不知“张苍水”为何人也,说不定误认为是哪位红顶商人的大宅院。当然,有人爱看改编自鸳鸯蝴蝶派的影视剧,也可能把张苍水误认为张恨水。
  在今日中国,言及南明,连妓女李香君、顾横波、柳如是等人,都比张煌言、张名振、夏完淳等人“有名”,毕竟她们是《桃花扇》等剧目的艳丽主角啊。香艳秦淮,妓女红杉,撩动世人遐思心肠。至于张煌言吗,我们伟大祖国的舞台荧屏,皆是大清皇帝的文功武治,我从未看见哪怕有一个单本戏或单本电视剧出现他的身影。
  可悲!可叹!
  明末清初,是中国历史波谲云诡、地动山摇的大动荡时期,自1618年(万历四十六年,后金天命三年)至1664年(康熙三年)的四十六年间,有名有姓背明降清的“贰臣”有一百三十六人,但死于抗清殉明的忠臣孝子,却多达三千七百八十七人。这个数字,不是明末遗民杜撰,而是乾隆清政府《胜朝殉节诸臣录》的官方统计数字(胜朝,是指被灭亡的明朝)。
  大汉忠烈,真是不绝如缕。所有这些人,或为封疆大臣,或为布衣文士,国难之时,他们皆临危不惧,挺身赴难,百屈不挠,杀身成仁。
  痛呼天地痛,山川草不悲。通过他们的人生轨迹,我们确确实实能更加坚定中华民族精神本质的信仰。
  相较之下,李永芳、孔有德、吴三桂、洪承畴、尚可喜、许定国、郑芝龙、孙可望、骆养性、冯铨、孙之獬这样的贰臣贼子,屈膝虏夷,同流合污,残杀同胞。他们的低下人格,在张煌言等忠臣义士的名字前,尤显卑污。
  如今,历史翻案风大起。对于贰臣们贪求富贵荣华偷活苟生的行为,近来不少小文人从“世界主义”、“人道主义”角度,大讲特讲他们的行为是“弃暗投明”,是个人生存权的选择权利,是“顺应历史潮流的明智之举”......如此美化贰臣,如此解析“人性”,真真令人齿冷心寒。
  历史,是用来提高价值认识的,绝不是拿来“超越”的。
  国家、疆域、民族的概念因时而易,王朝更迭与政权对峙前因后继,但正义价值和道德标准,纲常伦理,应该是千年不变,历久弥新。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种凛然大义的民族呼声,连同“虏”、“胡”、“鞑子”等等词语,在今天可能也成为敏感的东西。
  有人会说,“历史上的女真、契丹、匈奴等等少数民族,都已经是中国人了啊。岳飞、文天祥、张煌言吗,都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者。”
  大谬特谬!
  作为今日的中华民族统一体,满蒙回汉各族同胞,相濡以沫,携手共进。但是,中国历史上,汉族,作为主体民族,我们那些民族英雄在特定历史时期有感而发、保家为国的振聋发聩之声,当然不能被故意忘记或者歪曲。
  历史上的忠奸、善恶、是非,绝不能因为民族大融炉的烈火而完全消融殆尽。这不是民族偏见问题,而是民族大义和道德价值观问题。
  如果我们回避历史问题不谈,不分青红皂白,虚幻陶醉于今日的“大一统”,把历史发生过的民族抗争当成民族“内斗”,就一定会堕入忠奸不分、是非颠倒的谬误之中。
  如果是非不分、不恰当地进行历史类比,我们历史上一切反抗强暴和保家卫国的伟大斗争,都将成为“阻挡历史潮流”的无谓反抗。民族虚无主义的无形恶臭,将会污染我们一代又一代年青人的心灵。
  南明的历史,是一部民族的心灵痛史。南明小朝廷的腐败与内哄,丝毫不能反衬清朝的“伟大”与“光荣”。南明朝野中的志士仁人,他们为民族为国家的拼死抗争,代表了我们民族勃勃不屈的伟大英雄精神。
  张煌言等人抗击满清暴政、反抗民族奴役的可歌可泣的英勇行动,必将照耀以后无数世代的中国人的心灵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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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01   看,这个历史守望者——梅毅的“大历史散文”印象
  如何写历史?如何展开历史叙事?这首先有一个角度的问题,或者说距离的问题。历史的守望者,套用一个“时尚”的说法,可能是对历史随笔叙事角度的最好诠释。首先,守望者对事件保持着一个距离,所谓旁观者清,距离不仅产生美,更产生理性和睿智。不是历史的亲历者,而是历史的观察员。更重要的,守望者虽然没有亲历历史,但你内心关注着他,
  眼睛注视着他,笔下流出的文字是鲜活的,是生动的,是现场的。
  历史的守望者——由于距离,少了琐碎,多了理性;由于守望,少了隔阂和陌生,多了生动和现场感。守望几千年的历史,需要的是“功力”——没有功力,不可能让你静下心来;没有功力,不可能让你洞悉事件背后的脉络;没有功力,不可能完成你的观察报告。
  赫连勃勃大王正是很好地扮演了一个历史守望者的角色,并且把他精彩的守望报告不断地呈现给我们。
  ——我们应该对他说一声谢谢。
  介于“戏说”与“细说”之间的大历史散文
  动荡年代,复杂人性,故人往事,点点滴滴,其间更不乏作者自己对人生、对历史的独特感悟。于笑谈间快意恩仇,于诙谐中饱含哲理,大有“相忘于江湖”之感;于一两个历史人物的“命运”之中,揭示出历史的细节。
  从历史人物入手,融入大历史年代的独特视角,既摈弃了“戏说”历史的无中生有,又避免了“细说”历史的生硬枯燥和了无生趣,是把玩历史,是幽历史一默,而非简单的叙述或者是“故事新编”。于是乎,愚称赫连勃勃大王这位史坛新锐的作品为“介于戏说与细说之间的大历史散文”。
  “大历史散文”,贵在两个字——大和散。大者,视角之大也。用“广角镜头”看历史,不拘于一人一物一事之细节,而是把一人一物一事放入他们所在的独特历史时代去加以分析,加以叙述,加以议论。散者,素材之广也。读作者的作品,往往突破了历史的范畴,文化的、历史的、哲学的、美学的等等睿智之言都在其中,并且作者很善于做整理的工作,很善于联想和比较,把一人一物一事放之整个社会科学的范畴,古今中外地进行比较分析。思维之活跃,可谓一“散”字。
  历史寓言
  亚里士多德说,寓言就是以另一事物表达的事物。不太能读懂的一句话。什么是“寓言”?给小朋们的解释可能是这样:寓言就是讲一个故事,包含了很多的寓意,引发读者不同的思考。
  寓言的意义远比命题丰富得多。其实,历史本身往往是更好的寓言。读历史,我是当作寓言来读的,赫连勃勃大王的历史随笔,更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寓言的视角和寓言的语境。
  历史本身是多角度的,读者的人生经历是多样化的,同样的历史,同样的叙事,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思考。这可能就是历史的寓言性的解释。
  拜伦说,“时间像是驿站,命运之神就在那儿换马,教历史换调子,然后再沿着帝国兴亡之途奔驰”。赫连勃勃大王的笔触正好落在了那一个个驿站,落在了那换马的瞬间,落在了换调子的历史和换命运的人物背后的细节还原的点点瞬间。
  以细节还原的“慢工”雕琢出寓言性叙事的“细活”,让我们在生动的笔触间感悟人生的寓言,这就是赫连勃勃大王给我们的奉献。
  ——我们应该再次对他说一声谢谢。
  一言以蔽之,本书“论人记事,补史家之失,尽艺事之能”,状写各色各相人物,钩沉颇多鲜为人知的历史掌故,笔力雄放而华丽,酣畅舒展,作者学养深厚而往往能另辟蹊径,纵横自如而又能收发由心,散文、寓言、历史剧集熔于一炉,诗词、歌赋、正传、稗史佳构于一体,读之让人爱、使人恨,让人怜、使人悲,让人悟、使人叹,绝对值得细细品味。
  是为序。
  文华
  2006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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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02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遥想伟大汉人当年
  讲起汉元帝,总是和王昭君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元朝戏曲家马致远(1250—1321)所作《汉宫秋》,写画工毛延寿因未收到金钱心中积怨,把王昭君画成丑八怪,汉元帝因而把昭君赐给匈奴单于,临别一看,竟是天仙美人,元帝心中如刀割,在戏中唱道:“她,她,她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她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
  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杨;泣寒杨,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汉元帝的悲凄通过歌辞衬托得无比悲凉,似乎汉元帝是被强辽强金欺压下宋朝皇帝那样的无奈君王,又好像堂堂汉室受过多大的凌辱。特别是在第二折中,汉元帝叹道:“我呵,空掌着文武三千队,中原四百州,只待要割鸿沟。”千般无奈,万种委屈,没有丝毫大汉气象,反而很像距马致远所处时代不久前亡国的南宋君王的屈辱叫喊。
  果真是这样吗?果真势与天齐的强汉一直向金戈铁马的匈奴低三下四吗?汉与匈奴的关系,还要上溯到西汉刘邦开国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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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03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公元前200年,汉朝初立,被刘邦徙至代地的韩信(是韩王信,不是淮阳侯韩信)同匈奴在马邑作战时失败投降,冒顿单于引兵攻太原,包围晋阳。气势正盛又有大流氓习气的汉高祖刘邦亲自带兵进击匈奴。其时正赶上大寒雨雪,冒顿单于假装兵败撤退,引诱汉兵追击。汉军一路势如破竹,只见匈奴都是老弱残兵,于是聚集三十二万大军乘胜冒进。
  刘邦自己亲率先头部队抵达平城,立马未稳,冒顿单于忽然率领一直埋伏等待的三十多万精锐骑兵把刘邦军队切断。堂堂大汉皇帝被围于白登七天七夜,缺水少粮,军士冻得瑟瑟发抖。四下望去,匈奴兵马强悍,东西南北的战马都各分一色,铠甲鲜明,雄壮整齐。情急之下,刘邦确实是个能使各种伎俩的奇才,他走“枕边风”路线,派人给冒顿夫人送去厚礼,其间详情,史无所载(这真是个千古之谜,不知用何语言打动单于老婆劝老公撤兵)。单于夫人对冒顿单于说:“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单于终非能居之。且汉主有神,单于察之。”前句话有理,后句话则说不通。如果“汉主有神”得天助,也不会陷于被围的绝地。美人说话管用,加上降将韩王信的兵马迟迟未到,冒顿单于就听从夫人劝告,在包围圈中敞开一个空道,刘邦令军士引弓持满外向,解围而出,狼狈不堪地与后军相会。随后,双方罢兵,刘邦派宗室刘敬与匈奴结和亲之约,并嫁宗室女为单于侧室,约为兄弟以和亲,实际上是单于给汉廷一个面子,让他们借送女人之机进贡,这种事情仔细想想确实很窝囊。
  刘邦死后,倨傲的冒顿单于还给吕后写信,表示“你我都单身,不如配对一起大家欢乐。”吕后大怒,她有勇无谋的妹夫樊哙也大言要“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间”,(这位樊哙历史上只在鸿门宴上表现出众,在霸王项羽面前狠吃生猪腿。他最佩服淮阴侯韩信。韩信被免掉王爵后,终日怏怏不快,到樊哙家里串门,这位大将喜出望外,跪接跪送,感激涕零,说:“大王您竟然肯到为臣我这里来!”韩信离开樊哙处,对随从叹息说:“我现在沦落,竟与樊哙这样的人为伍!”刘邦死前他在外打仗,被人告发企图谋反,刘邦派人杀他,幸亏他是吕后妹夫,大臣们留他一命,怕吕后在刘邦死后反攻倒算。)最终大臣季布解劝:“高祖军队三十二万被围白登十日,当时樊哙任上将军就在附近不能解围,现在夸口领兵十万击匈奴简直就是欺君。夷狄(冒顿单于)就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吕后闻言息怒,卑辞报书,晓之以理,双方又互换礼物和亲。
  汉文帝之时,继续和亲政策。匈奴右贤王常率兵侵掠边塞,俘夺人民,气得汉文帝亲自带兵到太原征讨,恰巧国内济北王造反,不得已收兵。当时冒顿单于刚刚大破月氏国,对属下右贤王掠夺汉境之事假装不知道,又遣使来请和亲,汉朝慑于其势强,不得不答应,依常例送大批珍宝礼物过去。
  不久,冒顿单于病死,其子稽粥立,号老上单于。汉文帝又送宗室女去匈奴,让太监燕地人中行说作为陪同侍臣一起去。中行说不肯去,被汉廷强行派遣。怨恨之下,他到了匈奴就归降,并深受老上单于欢喜(此人大概是历史上第一个真正的“汉奸”)。中行说竭力劝说匈奴不要太看中汉朝衣服食物的精美,增加了匈奴对自己食物、器械、风俗的自信心,还教给匈奴人记数方法,从此这些蛮族才知道算数。
  在中行说的鼓动下,老上单于在给汉帝回书中口气傲慢,对汉朝使臣也威逼利诱,动不动就索要钱物金银,不给就威胁秋熟后大发兵马入汉境中践踏。汉文帝十四年,匈奴十四万入侵,杀汉朝北地都尉,俘抢大量人畜。汉军赶到当地反击,连人影都看不见,无获而还。老上单于死,其子军臣单于继位,也是时而和亲时而入侵,杀掠汉人很多。
  汉景帝继位后,情形还是如此,七国之乱时,匈奴还想与反叛诸侯王里应外合攻击汉朝。汉景帝平定七国之乱后,延续政策,继续与匈奴和亲,通关市,厚赐单于。所以,终景帝之世,匈奴没有太大的入侵。
  汉武帝继位后,继续开通关市,厚遇匈奴。但刘彻为人坚毅勇猛,又承“文景之治”遗留的强大国力,憋了好几辈子对匈奴的仇恨太想一泄而出。恰逢马邑人聂壹愿意假降匈奴,以此诱匈奴入关,献计说汉军可埋伏人马伏歼匈奴。武帝大喜,伏兵三十余万,等待匈奴入伏击圈。也许戏演得太过,匈奴单于还离马邑百余里,就见漫山遍野都是牛羊(汉军以此为诱饵),匈奴人感到非常奇怪。就近攻陷汉朝一个亭守,俘虏雁门负责巡边的一个尉使。此人怕死,把汉朝的计划告诉单于。匈奴连忙后退,自此汉与匈奴断绝关系,军臣单于变本加
  厉,汉朝边境不断受匈奴骑兵袭寇。
  公元前129年,汉武帝遣四路大军进攻匈奴,这是汉朝建国以来的首次先发制人。最终三路皆北,只有卫青一军得胜,斩首七百。虽属小胜,已经为汉军大伐匈奴进行了热身训练。
  不久,卫青精骑三万出雁门,斩首数千。转年,又转战陇西,击败匈奴楼颂、白单二王,斩首数千,得羊百余万,尽取河南之地,筑朔方城(内蒙杭锦旗附近),修缮秦朝蒙恬所修的塞垒,凭依黄河为固。军臣单于死后,其弟伊稚斜单于立,不停地进攻雁门、代郡、定襄、上郡等地,杀掠人民。汉武帝又派卫青率十万人马,出塞六七百里,击破匈奴右贤王,俘人众一万五千多人,小王十余人。隔年,卫青十多万大军又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前后斩首一万九千多级。骠骑将军霍去病(卫青外甥)率万余人马出陇西,过焉耆山千余里,斩首八千多,得休屠王祭天金人一座;又出陇西、北地二千里,过居延,攻祁连山,斩匈奴三万,俘小王数十,整个河西走廊全部为汉所有。逃窜途中,匈奴人悲歌道:“失我祁连山,任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元狩四年(前119),霍去病与卫青相约会兵绝漠共击匈奴,两军大战一日,匈奴大溃,汉军连夜穷追不舍,斩首一万九千。霍去病出代郡二千多里,与匈奴左王交战,歼敌七万多,俘虏屯头王等匈奴贵族八十余人,乘胜杀至狼居胥山(今蒙古境内),并于此举行祭天仪式(封狼居胥)。自此,“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此时的霍去病才二十一岁,被封卫大司马。
  霍将军两年后病死,年仅二十三。恰如一颗闪烁灿烂的流星,来之急,去之也速。如此年青的英雄将一生四战匈奴,歼敌斩首十一万,河西、酒泉尽为汉有。他更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千古名句,真是人杰中的人杰。难怪连睥睨一切的李太白也有诗叹道:“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流行白羽腰间插,剑光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汉道昌。”(《胡无人》)(日后岳飞“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慷慨,实慕大汉豪情。)
  汉武帝亲至朔方,以天子之尊巡边,随兵十八万,浩浩荡荡,遣使见乌维单于,扬言:“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下。现今,单于敢于战斗则迎前,不敢就向汉朝南面称臣,何苦远逃遁走,藏于漠北苦塞之地!”又过数年,革是候单于立,惟恐汉朝来袭,反过来卑辞下意上书:“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直到武帝临死,当时的狐鹿姑单于虽然来信语气强横:“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但前后被汉军勇追猛杀二十多年,疲苦至极。待到汉宣帝时已经没有太大的侵扰。呼韩邪单于继位后,与其兄郅支单于互攻不断,公元前54年,两个单于窝里斗大战,两败俱伤,同时向汉朝乞援,遣子入侍(送儿子当人质),同时依旧例请求和亲。
  唐朝诗人戎昱有诗叹曰:“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另一个诗人苏郁就更损,他作诗道:“关月明悬青冢镜,塞云秋薄汉宫罗,君王莫信和亲策,生得胡雏虏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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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04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公元前51年,呼韩邪单于希望入朝朝见汉宣帝。汉朝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其所经过的州郡道边皆整齐地陈列甲骑,皇帝在甘泉宫亲自接见他,宠际殊礼,位在诸侯王上,赐单于冠带衣裳,黄金玺印,佩刀弓矢,锦绣绮谷杂帛。皇帝于长平接见单于,令群臣及各国使臣列观。汉宣帝登渭桥,众人夹道欢呼万岁。一个多月后,呼韩邪单于归国,汉朝遣一万六千骑护送他直到朔方鸡鹿塞,又派人运送军粮,出兵帮他诛除不附之人。西域诸国见匈奴降服中国,都望风使舵,纷纷向汉朝臣服。
  呼韩邪单于的哥哥郅支单于西移后,兼并匈奴支部,又击破乌孙、乌揭、坚昆、丁零等国,并定都于坚昆故城。由于怨恨汉朝帮助呼韩邪单于,距离汉地又遥远,郅支单于开始对汉朝不恭敬,常常借故困辱汉朝使臣。汉元帝初元四年(前45),郅支单于派使臣到长安,要求作为人质的儿子回国。
  朝廷想派遣卫司马谷吉送郅支太子回国,御史大夫贡禹等人认为郅支单于所在绝远,又归化之心未彰,建议朝廷使者送郅支太子到边塞就可以。谷吉也是个倒霉蛋,飞蛾扑火,自己上书表示:“中国与夷狄的恩义绵延不绝,现在已经在国内养其太子十年,德泽甚厚,如果不把人送到老家,有弃捐不顾的意思,会使匈奴忘记前恩而生怨心。我有幸能成为使臣,肯定要勇敢前往。万一匈奴杀掉臣下,肯定会畏罪远逃,我国边境就会安宁清静。死掉一个使臣而使百姓安乐,正是为臣所愿。”汉元帝以谷吉上表宣示群臣,贡禹等人仍坚持不可,认为谷吉去匈奴内庭肯定会为汉朝取悔生事。右将军冯奉世认为可以,汉元帝就派谷吉等人出使匈奴。
  汉使迢迢千里把郅支太子送回国都,这位单于不仅不领情,还忆起这几年汉朝不帮自己却偏向呼韩邪单于的旧怨,一怒之下把谷吉等人杀掉。郅支单于痛快过后,细想已经和汉朝闹翻,呼韩邪单于又在近外觊觎不已,就率众往西直奔康居。康居国王和郅支单于互相嫁女于对方,成为姻亲。康居国王的原意是想狐假虎威,依靠郅支单于的影响威吓邻国。郅支单于多次借康居兵攻打乌孙,杀略抢劫,乌孙不敢抵抗,空边千里无人居住。郅支单于打胜仗后更加骄横无礼,寻茬怒杀康居国王女儿及贵臣、人民几百人,有的杀掉后甚至肢解扔入河
  中。又强迫康居国人替他建筑城防,遣使威胁阖苏、大苑等国给他进贡。汉朝三次派使臣向郅支单于索取谷吉等人尸骨,郅支不肯,还困辱使者,百般欺骂。
  建昭三年(前36),说出“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豪言壮语的主人公陈汤奉命到西域。陈汤,字子公,好读书,善属文。他年青时家里很穷,常常四处向人借钱度日,同乡人很讨厌他。到长安后,富平侯张勃看中他的才能,于元帝初元二年上荐他为茂材。陈汤做官心切,父死也不回家奔丧,为司隶所究,连累得张勃也被削夺封户二百。根据汉法,陈汤不孝应下狱,后来因为他确实有才,被推荐为郎官。陈汤自己也觉得在都城待着很没面子,多次上书请求出使外派。正赶上甘延寿为西域都护,他就以西域副校尉的身份一同去往边塞。
  陈汤为人深沉智勇,“多策谋,喜奇功”,一路上每经过城邑山川,都要登高望远,观察地形。到西域都护治所以后,陈汤对甘延寿说:“夷狄之人畏服强者是他们的天性。西域本来就是匈奴的地盘,郅支单于又威名远闻,不时侵陵乌孙、大宛等国,又常常为康居国出主意四出劫掠,假设他哪天灭掉乌孙和大宛,挟众四处扩张,数年之间那些向汉朝进贡的城郭国家肯定都会被他灭掉。而且郅支单于为人剽悍凶猛,喜好征伐,屡战屡胜,长久姑息,以后必为西域大患。郅支单于虽然所在绝远,但匈奴传统上没有坚城劲弩的守备,如果我们调发屯田兵士,加上乌孙国士兵,出其不意直攻其城,他跑也没地方去,守城也不足自保,千载之功,一朝可成。”
  甘延寿觉得陈汤的话很有道理,想上奏朝廷请求发兵。陈汤说:“朝廷那些公卿大夫议事,都是空讲道理侃侃而谈,肯定不会依从我们的计谋。”甘延寿坚持要上奏。正巧那些日子这位西域都护久病不愈不能听事,陈汤自己就假借朝廷名义征发西域各城郭国兵以及屯田的汉军。直到城外大军调动纷纷,甘延寿才惊觉,想出外制止。陈汤大怒,拔剑怒叱甘延寿:“大队人马已经集结,你小子敢阻挡众军吗?”甘延寿无可奈何,就依势就势,一起部勒行阵,增加扬威、白虎、合骑三个纵队,共有军人四万多。同时,他们上书自劾矫制出兵的情状,即日出兵。
  四万大军分为六队。三队从南道越过葱岭直向大宛,另外三队从北道入赤谷,经过乌孙,到达康居国境。行进中赶上康居副王带数千骑人马侵掠赤谷城,他们不仅抢夺到大批畜产,还常常侵袭汉军。陈汤命所部西域联军进攻康居副王,杀死四百多人,夺回被康居副王俘虏的赤谷城民,把俘获的牛、羊、马作为军粮。到达康居东界后,又严禁军人抢掠当地人,并与当地的康居首领饮酒为盟,谕以威信。大军势如破竹,一直到单于城六十里才停军立营。同时,当地的康居人也怨恨郅支单于的残暴,把城内匈奴人的实情尽数告知陈汤。
  转日,大军又前行三十里,扎营待命。直到此时,郅支单于才知汉兵已到眼前,慌得他急派使臣前来问询:“汉兵为什么来?”陈汤答:“天子可怜单于远弃国土,屈身于康居境内,现在派西域都护前来迎接单于一家回去,怕惊动单于,所以没有直接抵达城下。”如此,双方使节往来数次问答。甘延寿、陈汤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攻城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就责让郅支单于使臣:“我们为单于而远道前来,至今没有名王大人前来拜见听命,郅支单于怎么这么无礼!我们兵来道远,人畜疲惫已极,军粮又快吃完了,恐怕这样子回不去,希望单于与大臣赶紧商量回复我们。”
  第三天,联军前进,距城三里扎阵。向前望去,单于城上遍布五彩旗幡,数百人披甲站立于城上,又有百余骑在城下来往驰骋,以耀兵威。城门口还有百余步兵摆成鱼鳞阵,操练演习(据考证是败逃后被郅支单于收留的罗马士兵)。城上人还不停向联军叫喊:“前来进攻啊!”如此等等,反而暴露出郅支单于的胆怯和心虚,这就像人走夜路大声叫唤,给自己壮胆而已。正观望间,匈奴骑兵百余人朝联军阵前驰来,汉军把弩机瞄准来人,匈奴兵掉转马头跑了回去。陈汤命令联军向城门口的骑兵步兵放箭,吓得那些人都跑回城中。甘延寿、陈汤亲自击鼓,诸军立时齐向前冲,直扑城下,穿堑攻城,以劲弩射得楼上披甲兵士跑往楼下。由于土城外有木城,匈奴兵从木城栅格里向外射箭,杀伤不小。联军纵火烧掉木城,天黑时数百骑匈奴禁不住大火灼烧,趁黑往外逃,全被迎头射杀。
  郅支单于刚开始知道汉兵来到的消息时,本来想逃跑。但他怀疑康居人怨恨自己而作汉兵的内应,又听说敌国乌孙及其他城郭国都出兵助汉人征伐自己,感觉无所逃遁。当时他已经带人出城,思前想后,决定回城坚守,对左右说:“汉兵远来,不能久攻。”
  郅支单于身披甲胄在楼上指挥,他几十个大老婆小老婆(阏氏夫人)也很英勇,都操弓向汉军射箭。联军矢发如雨,一只箭不偏不倚射中郅支单于大鼻子,几十个夫人也死伤殆尽。郅支单于勉强支持,下城骑马,逃入内城。半夜,木城被联军攻陷,守城匈奴兵向城外大呼,当时还有亲匈奴的万余康居骑兵绕城环行,声援匈奴。黎明时分,四面火起,联军士兵大喊登城,锣鼓惊天动地,汉军推着攻城车攻进土城中。见势不好,康居兵逃走。汉兵攻入内城,到处纵火,联军士兵蜂拥入内,格斗中郅支单于被杀,脑袋为汉兵杜勋一刀割下。此
  次战役,共斩单于阏氏、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多级,生俘一百四十五人,投降的匈奴有一千多人。
  大胜之后,甘延寿、陈汤给汉元帝发去那封流传千古、扬眉吐气的疏奏: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逼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陷阵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此雄辞壮语,想必非军中文书所为,是由陈汤自己亲自撰写,史中明载陈汤“善属文”,后来他还不断替人“写状子”,因此可以想见这位文武全才的大汉将军当时果真是“气吞万里如虎”。
  功高赏微,后事默默
  建立如此不世之功,书奏朝廷后,丞相、御史都怪罪陈汤、甘延寿两个人矫制发兵,中书令石显又因为怨恨甘延寿不娶她姐姐的前隙,乘间攻击两个人为国生事招难。由于陈汤本人确实有贪财的毛病,击败匈奴后把不少胜利品归为己有,也为司隶校尉所弹劾,并派人前去按验审查。
  情急之下,陈汤上疏:“臣与将士共诛郅支单于,万里振旅凯旋,应有使者于路上慰留欢迎。现在司隶来审查按验,是为郅支单于报仇啊。”元帝觉得有理,诏令州县准备酒食于路劳军。甘延寿、陈汤回朝后,石显等人不断上书二人乘危侥幸、矫制兴军之罪。汉元帝内心其实很叹赏两人大功,但汉法严厉,因此迟疑不决,赏罚诏令一时间也拿不定。最后,汉朝宗室刘向上疏:“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伤毁大汉国威。甘延寿、陈汤总百夷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斩郅支之首,悬旌万里之外,万夷慑伏,真不惧震。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功劳莫过于此!武帝时代贰师将军李广利兴师五万,费钱数亿,经四年劳顿,仅获骏马三十匹,武帝仍不录其过错,封拜军人共两侯、三卿、二千石一百多人。现在甘延寿、陈汤不劳汉师,不费斗粮,斩郅支之首,功高百倍于贰师将军。应该高官厚爵,以奖有功。”于是汉元帝拜甘延寿义成侯,陈汤关内侯,各食邑三百户,另赐黄金百斤。
  甘延寿不久病死。汉成帝即位后,从前诋毁他们两人的匡衡等朝臣又复奏甘、陈二人盗收康居国财物,陈汤被免为民。后来,陈汤又犯事下狱当死,因前功被免贬为士兵。
  十多年后,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围困,上书告急,希望朝廷征发敦煌士卒救援。当时的丞相王商、大将军王凤及百官商议数日也做不了决策。王凤最后对汉成帝说陈汤对西域事了解很多,可召见问他的意见。
  陈汤在攻打郅支单于时患上严重的风湿病,双臂都不能伸屈。皇帝召入后免其拜礼,把段会宗的告急文书给他看。陈汤久废在家,一肚子怨气,辞诉说:“将相九卿都贤达聪明,小臣区区一个残废人,不值得问我国家大事。”成帝说:“国家有急,您不要推辞。”陈汤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看法:“臣以为肯定没有什么事,敌围自解。”成帝问其原因。陈汤说:“胡兵五个才能当一个汉兵,因为他们的兵器质量不行。最近听说他们的铸造技巧已效仿汉人得以改进,仍然是三个当一个。现在包围段会宗的乌孙兵人数不足战胜汉军,又不能久攻,不出五天,当有好消息传来。”四天之后,段会宗疏奏果然送到,报告敌围已解。由此,大将军王凤上报皇帝以陈汤为从事中郎,参决军政事宜。从陈汤一席话中,可以想见当年的汉人是多么壮勇,身高马大的“胡兵”手执利刃,三个人仅仅能敌一汉军。孰料到了南宋末期,数万宋军乘人之危,攻击几千被蒙古打败的金国兵,反而又被这些残卒败兵所打跑。
  陈汤复官后,老毛病又犯,常常受人金钱为人作奏章。后来王凤的政敌成都侯王商执掌朝政(王凤王商虽为兄弟,但权力之争使父子兄弟水火不容。另,此王商不是先前的丞相王商),又指奏陈汤惑众不道和大不敬之罪,贬至敦煌。敦煌太守奏:“陈汤先前亲诛郅支单于,威行外国,不宜近边塞。”朝廷又把他迁到安定安置。
  最后,还是议郎耿育上书皇帝,称“陈汤老弃敦煌,正当西域通道,令郅支遗虏所笑!至今奉使外蛮者,未尝不陈说大汉诛杀郅支单于的国威。朝廷现在贬窜功臣,使其死无其所。今国家既无文帝累年节俭富饶之畜,又无武帝枭俊擒敌之臣,独有一陈汤耳!”书奏后,陈汤得于回归长安家中,不久病死。大英雄荣耀一时,大半生落寞,毕竟是节行有亏,不能善始善终。思及种种,反倒觉得他是个真正立体的人,有功有过,能喜能忧,千载之下,凛凛犹生。正是: “寒日征西将,萧萧万马从。吹笳覆楼雪,视纛满旗风。枪垒依沙迥,辕门压寨雄。燕然如可勒,万里愿从公。”
  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
  话说回头。郅支单于被诛后,呼韩邪单于又喜又惧,上书表示又要亲自来汉朝见皇帝。
  元帝竟宁元年(前33),呼韩邪单于亲身来朝,礼赐如汉宣帝时,衣服锦帛则加倍。单于顿首拜谢,又提出愿作汉朝女婿永作皇亲。“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王昭君号宁胡阏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
  观班固所著整部《汉书》,涉及王昭君的不过寥寥三十七字。班固是东汉史学家,其书大多承袭其父班彪的六十五篇《后传》(此书是为续补《史记》),几乎就是记载当时最真实情况的信史。)到了南朝宋范晔的《后汉书·南匈奴传》,有关王昭君的记载已经有所铺陈:
  初,单于弟右谷蠡王伊屠知牙师以次当(为)左贤王,左贤王即是单于储副。单于欲传其子,遂杀知牙师。知牙师者,王昭君之子也。昭君字嫱,南郡人也。初,元帝时,以良家子选入掖庭。时,呼韩邪来朝,帝敕以宫女五人以赐之。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斐回,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然难于失信,遂与匈奴。生二子。及呼韩邪死,阏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书求归,成帝敕令从胡俗,遂复为后单于阏氏焉。
  自古至今,有关王昭君的诗词近千首,最早当属北朝诗人庾信的《昭君辞应诏》:“片片红颜落,双双泪眼生”。众多诗篇中,以杜甫和李商隐的诗句最为著名:“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咏怀古迹五首》杜甫)“毛延寿画欲通神,忍为黄金不顾人。马上琵琶行万里,汉宫长有隔生春。”(《王昭君》李商隐)。而支持汉朝和亲,认为王昭君幸福生活的最早当属唐朝张仲素:“仙娥今下嫁,骄子自同和,剑戟归田尽,牛羊绕塞多”。还有北宋王安石:“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此外,今人翦伯赞也有诗:“汉武雄图载史篇,长城万里遍烽烟。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
  究其实也,一个自幼生长于湖北的年轻女子,迢迢万里,自长安远赴大漠苦寒之地,背井离乡,故国渺渺,置身于一个全然不同的陌生地方。艰苦定居下来,十多年后儿子被杀,想回国又因“政治任务”被迫继续留下,按匈奴风俗又下嫁给自己的儿子辈继续做“阏氏”,对于浸染于中原文化中的一个弱女子,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万古千秋,我们都能在历史的回声中听见绝色美人王嫱微弱的、无可奈何的叹息。
  公元48年,即东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匈奴又分裂为南北两部分,南匈奴的呼韩邪二世单于臣服于汉。南北两部匈奴互攻,南匈奴不敌,东汉就把南匈奴全部迁入长城以内,并设置护匈奴中郎将、度辽将军等职,反而派兵去保护南匈奴免受北匈奴的侵掠。
  公元73年,东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大将窦固从酒泉出发,占领匈奴最肥沃的土地之一伊吾卢(今哈密),驻兵屯垦。公元89年,东汉和帝永元三年,大将窦宪与度辽将军邓鸿和南匈奴单于共同进军,会师涿郡山(蒙古阿尔泰山),深入大漠,一直追到稽落山(蒙古古尔班察汗山),终于击溃北匈奴主力,斩首一万三千级,共有二十多万匈奴人投降。窦宪“勒石燕然”,在燕然山上竖立巨大的石碑纪念这次大胜。
  公元91年,窦宪属下大将耿夔、任尚又再次大胜北匈奴,俘虏其太后亲王五千多人,北匈奴单于仅有数骑于混乱中落荒而逃。自此北匈奴残余部落在漠北再也无立足之地,一路向西流亡。三个世纪后,匈奴未被杀尽的余部终于侵抵黑海北岸,导致了原居民西哥特部落向西侵入多瑙河。而多瑙河原住民汪达尔部落又被这帮“失败者”赶得向西侵入罗马帝国。强盛一时的罗马帝国经不住这些野蛮民族的滚滚大潮,最终灭亡。所以,窦宪将军的一击,恰似一根强有力的手指推倒了一个多米诺骨牌,导致了影响整个世界格局的民族大迁徙。北匈奴汗国逃亡后,南匈奴内附中国,再也不成气候。216年,最后一位呼厨泉单于去邺城拜见曹操,大丞相“因留不遣”,匈奴分为五部,正式结束了匈奴的历史。这些部落只在西晋灭亡后曾昙花一现过,建立过后汉、前赵,皇帝都姓刘,冒称是汉朝皇帝的后代,给中原人民带来深重灾难,为“五胡乱华”的第一名。但很快就被鲜卑和羯人灭掉,消失并融合在中国北方民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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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05   豺狼当道 安问狐狸——东汉大将军梁冀一族的盛赫与凋零
  鸢肩公子二十余,齿编贝,唇激朱。
  气如虹霓,饮如建瓴,走马夜归叫严更。
  径穿复道游椒房,龙裘金玦杂花光。
  玉堂调笑金楼子,台下戏学邯郸倡。
  口吟舌话称女郎,锦祛绣面汉帝旁。
  得明珠十斛,白壁一双。
  新诏垂金曳紫光煌煌。
  马如飞,人如水,九卿六官皆望履。
  将回日月先反掌,欲作江河惟画地。
  峨峨虎冠上切云,竦剑晨趋凌紫氛。
  绣段千寻贻皂隶,黄金百镒贶家臣。
  十二门前张大宅,晴春烟起连天碧。
  金铺缀日杂红光,铜龙啮环似争力。
  瑶姬凝醉卧芳席,海素笼窗空下隔。
  丹穴取凤充行庖,孉孉如拳那足食?
  金蟾呀呀兰烛香,军装武妓声琅珰。
  谁知花雨夜来过?但见池台春草长。
  嘈嘈弦吹匝天开,洪崖箫声绕天来。
  天长一矢贯双虎,云靶绝骋聒旱雷。
  乱袖交竿管儿舞。吴音绿鸟学言语。
  能教刻石平紫金,解送刻毛寄新兔。
  三皇后,七贵人,五十校尉二将军。
  当时飞去逐彩云,化作今日京华春。
      <<荣华乐>>(一作东洛梁家谣)李贺
  唐朝有“鬼才”之称的杰出诗人李贺,辞彩绚烂,极尽铺陈,把东汉外戚梁冀一家炙手可热的权威、奢侈淫迷的生活以及富贵荣华的景象用此首长诗进行了高度的概括和凝缩。从梁冀长相言起,写及他气如虹霓的嚣张,描绘出他玉堂调笑的放肆,九卿百官见之畏慑的气势,黄金百镒赐与家仆的豪爽,瑶姬疱凤的奢侈,三皇后、七贵人、五十校尉二将军的家族贵盛,最后,所有这一切均为本诗最后两句全然化解:当时飞去逐彩云,化作今日京华春。
  东汉顺帝汉安元年(公元141年),皇帝为了装装样子,诏遣八位使臣行巡天下,罚惩奸佞,奖掖清忠。这八位时称“八俊”的使臣大多是天下闻名的宿儒,只有张纲年纪最轻,官位最低。其余七人受命上路,惟独张纲埋其车轮于洛阳都亭,慨然说:“豺狼当道,安问狐狸!”于是他立即上奏大将军梁冀“肆无忌惮、贪污受贿、多树诌谀、陷害忠良”等十五项大罪。书奏,“京师震竦”,百官惴惴。不仅仅因为梁冀是总揽朝廷大权的大将军,他一个妹妹是当朝太后,另一个妹妹还是顺帝皇后,籍椒房之亲,内宠正盛,梁氏一家又姻亲满朝,盘根错节,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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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06   忠孝传家的梁氏一族
  梁冀此人,绝非是那种市井之徒出了个漂亮女儿嫁给皇上就鸡犬升天的暴发户。其五世祖梁统在东汉光武帝即位后就归顺,封高山侯,拜太中大夫。常常上书言事,劝皇帝立君之道,以仁义为主。梁统后来到九江任太守,清廉刚正,当地人畏而敬之。梁统死后,其子梁松袭侯,娶光武帝刘秀的女儿舞阴长公主。梁松博通经书,常与皇帝一起议定礼仪,宠幸莫比。汉光武帝驾崩,遗诏辅政。“一朝天子一朝臣”。汉明帝继位后,梁松受到弹劾,说他怀私推荐官员,事发被免官,后来又牵涉写匿名书诽谤,结果下狱论死。梁松的弟弟梁竦在哥哥犯事后也被牵连,贬放到南方九真一带,后被召还,整日闭门著书。史载梁竦志向远大,常常叹息:“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之庙食。”但他一直没有机会报效国家。梁竦有三儿三女,其中两个女儿都被东汉章帝纳为贵人。小梁贵人生下个孩子,就是以后的汉和帝。当时,汉章帝正宫窦皇后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把小梁贵人的儿子抱养为已子。梁竦一门听说此事后,暗自称庆,因为孩子被皇后养为已子,日后肯定有很大机会做皇储。窦皇后一家是当时最显赫的外戚,怕日后梁贵人的儿子当皇帝对窦家不利,就不断向皇帝进谗言,弄出是非,杀掉了两个梁贵人,进而攀连案件又牵连到梁竦本人,下狱处死。这件事前前后后扯进不少人,连光武帝女儿舞阴公主也被贬徙外方。当时宫廷内许多消息都封锁严密,几乎没什么人知道汉和帝的生母是小梁贵人。公元89年,汉和帝继位,当时他只以为自己是窦太后儿子。直到公元97年,即汉和帝永元九年,窦太后病逝。舞阴公主的儿子梁扈上书把汉和帝身世挑明。皇帝知道自己的亲身母亲一生如此不幸,悲恸良久,就问大臣怎样处理此事。张酺建议:“追封皇帝生母尊号,召录诸舅以官。”皇帝马上下诏追封小梁贵人即自己的生母为恭怀太后,并追封自己的外祖父梁竦为褒亲愍侯,把梁竦被贬到九真的三个儿子子梁棠、梁雍、梁翟都封为侯爵,赏赐巨万,宠遇无比,梁氏一族自此开始发迹尊显。
  梁雍的儿子梁商以外戚的原因,年纪轻轻就袭封侯爵。汉顺帝永建三年,皇帝选梁商两个女儿进宫,长女为皇后,次女为贵人,并厚赐这位老丈人驷马大车,进位特进。阳嘉二年(公元133年),又下诏封梁商独生子梁冀为襄邑侯。梁商固辞不受。据《后汉书》记载,梁商为人诚实雅重,天资聪敏,孝顺父母,兄弟和爱,又“轻财货,不为富积”,是个廉洁不贪的好官。他深知自己以外戚的身份才得以骤升高官,待人更加谦柔和顺。每逢饥年,他还私自出粮赈济贫民,又不对外宣扬这些“小惠”,从未做以权谋私的事情,正所谓“忧人之忧,乐人之乐”(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实衍生于史书对梁商的褒赞),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个宽厚的彬彬君子。但是,梁商为人性格懦弱,没有威断的气派,和太监曹腾等人私交甚厚,两个儿子梁冀、梁不疑也和宫内几个小黄门关系密切。宫内太监之间关系复杂,相互倾轧,中常侍张逵等人就诬陷梁商和太监曹腾等阴谋废立,向皇帝告状。汉顺帝一点也不糊涂,愤言道:“大将军(梁商)父子我所亲,曹腾等我所爱,必无此谋,肯定是汝辈嫉妒诬陷。”张逵等人闻言惶急,离开皇帝后就假传圣旨把曹腾等人在宫内逮捕收押。皇帝听说此消息后震怒,命人立刻释放曹腾等人,逮捕张逵和几个兴事的太监,严刑拷打后杀掉。虽然梁商此次幸免于难,也是受惊不小。两年以后,病重卧床。他临终嘱咐儿子梁冀等人:“吾本无德之人,生享荣华富贵。一辈子没有为朝廷办什么事情,死后千万不要耗费公款为我营丧。金珠宝玉随葬,于朽骨何益!我死之后,用我平时所穿旧衣收敛,祭奠用常饭,不必用三牲大礼。孝子善述父志,千万不要违背我的遗言。”死后,汉顺帝亲临其丧,赐以东园秘器陪葬,钱二百万,布三千匹,仍旧按照朝廷礼制厚葬。即如此,梁商一辈子仍旧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忠君孝义,说他是君子长者一点也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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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07   骄横跋扈的逆子权臣
  虽然两个姑姑、两个姐妹都是皇后、贵人,从遗传学角度讲,按理梁冀应该相貌不差。但据史书记载,梁冀为人鸢肩豺目,即长着往上斜翘的座山雕一样的肩膀,双眼形状如豺狼,而且这位爷还有口吃的毛病,看人时的眼光也直楞楞,一点没有古人谦逊内敛的风范。虽然梁冀不学无术,“才能书计”,仅能写字计数而已,但他在玩方面的天份却极高。由于自小生长于豪门贵戚之家,梁冀不仅嗜爱喝酒,对诸如射箭、弹棋、陆博、踢球、赌钱等等游戏十分精熟,同时,他还喜欢驾鹰放狗、跑马斗鸡。
  梁商活着的时候,梁冀年纪轻轻就获任为河南尹的的要职。他在任上嗜酒放任,干了不少违法的事情。梁商的老朋友洛阳令吕放趁进京的机会,常常提起这位大侄子骄纵不法的事情,梁商派人去骂梁冀。梁冀很气恼,派人埋伏于路,趁吕放回洛阳时把他刺杀。为了打消老父梁商对自己的怀疑,他推荐吕放的弟弟吕禹为洛阳令,对外扬言吕放是被与吕氏平素有过节的仇家所杀,然后帮着吕禹包围全然不知就里的吕氏“仇家”,连带宾客全部杀尽,屠戮一百多人。
  顺帝汉安元年,皇帝遣使八人巡视天下,就是就出现了本文开头张纲的豪言壮举。东汉顺帝已知道张纲的忠直,但毕竟梁冀是血脉皇亲,加上梁冀亲党互相庇护隐瞒,最后一切都不了了之。
  张纲,字文纪,说起他的七世祖肯定也吓人一跳,就是辅佐高祖刘邦取天下的留侯张良!虽自小为贵族公子,张纲操行贞利,刚直不阿。当时的天下正值盗贼蜂起之时,以广陵大盗张婴等人最为知名,他十多年来率数万人寇乱扬州、徐州等地,杀掉不少地方官,朝廷一直派兵镇压也平定不了。梁冀恨张纲入骨,但因顺帝明察,一时又下不了手杀他,就趁机举荐张纲为广陵太守,想派他去那个是非之地就任时被当地的乱兵和贼人杀掉。
  与先前被派去任刺史的官员不同,张纲并没有带去大量护兵赴任。他一个人单车赴职,一到扬州就带着州府从事直接赶到张婴的营垒门前,由于出乎意料,张婴大惊,赶忙关闭营门,远远跑掉。张纲把州府官员打发走,只留自己的从人十几个,在门前递入书信,请张婴出来相见。见张纲刺史如此推心置腹,大盗张婴也被感动,就打开营垒大门,拜见这位远近闻名的张大人。张纲没有一点儿官架子,他请张婴上座,劝嘱道:“以前的地方官确实非常贪暴,这才使得你们怀愤相聚造反。地方官确实有罪,可是你们所行之事从道义上也讲不过去。当今皇上仁圣,只想以恩德降服叛乱之民,所以派遣我到此地,想以爵禄招安诸公,不想以刑杀相威胁。现在真的是转祸为福的机会,如果闻义不服,天子震怒,附近三州大军一齐杀到,我想到时诸位全军覆没,谁也跑不掉。欲服欲反,请你们大家仔细想想!”
  张婴等人闻言泣下,说:“我们这些荒裔草民,不能向朝廷诉冤,只是因为忍受不了地方官的侵逼,才聚众偷生,就象鱼游在锅内,知道时间不长,喘息苟活而已!现在听明公您一席话,真是让我们看到生路了。”于是,张婴请辞还营。转天一大早,带领部下一万多人连同家属到张纲刺史府前面缚请降。张纲单身走入张婴属下人群中,置酒高会,相乐如平生挚交,然后散遣众人,想去哪里都妥善安排。他还为这些造反的民人亲自选择建房的地点和种田的地方,有想进宫府效力的,他也一一择才安置,于是人情悦服,不废一兵一卒,扬州、徐州一派平和。朝廷论功想对张纲封赏,梁冀借故托延阻遇。由于辛苦劳累,张纲到任仅一年,就病死于任,死时年仅四十六岁。百姓扶老携幼,负土成坟,张婴等五百多人亲自背土,把张纲安葬。当地人民自发哀悼这位贤德的父母官,哭喊:“千秋万岁,何时复见此君!”
  公元一四四年,东汉顺帝崩,时年三十。太子刘炳(母为虞贵人)即皇帝位,时年不到一岁,还在襁褓之中,是为冲帝。在位不到一年,病死。当时,候选皇帝有清河王刘蒜和渤海孝王之子刘缵。太尉李固等人劝梁冀等人迎立长君,以安天下。但梁冀与妹妹梁太后贪立幼君,以便把持朝政,最终立年仅八岁的刘缵为皇帝,是为汉质帝。质帝即位后,梁太后非常信任李固,朝政多以委之,梁冀对此深为嫉恨,派人写匿名信诬陷李固说:“太尉李固假公济私,树立私党。大行皇帝在殡,路人掩涕,李固胡粉饰貌,搔头弄姿,盘旋偃仰,从容冶步,从无哀戚之容。又违诏矫制,作威作福,罪应诛杀。”梁太后倒是个明白人,看毕匿名信扔掉,根本不相信其中言辞。汉质帝虽然是个小孩子,但非常聪慧,很会识别好坏人,有一次举行朝会,他望着梁冀说:“此跋扈将军也!”梁冀听说后,又恨又惧,生怕小皇帝长大了会不利于已,就派手下在汤饼中下毒药给小皇帝吃。小孩子吃了煮饼后非常难受,腹内如绞,痛苦之余叫人把太尉李固召至殿内。小皇帝此时还能说得出话,李固问他病因原由,孩子说:“吃了煮饼就变成这样。现在我肚里烦闷疼痛,喝了水兴许还能活下来。”当时大将军梁冀也在一旁,竭力反对:“喝了水就会呕吐,不能喝水。”辗转痛苦了好一阵子,小皇帝终于毒发身亡。李固伏尸痛哭,让人深究病因和御医的责任。梁冀害怕阴谋败露,更加怨恨李固。
  朝臣大集,又商量议立新帝的事情。太尉李固、司徒胡广与司空赵戎都向梁冀表示:“天下不幸,频年之间,国祚三绝。今国家事大,应该熟虑!”意思是要他扶立长君,不要再弄个孩子坐上皇位。由此,清河王刘蒜再次为三公推举。皇宫内的大太监曹腾曾拜谒过刘蒜,这位王爷对曹腾这位身下没柄的宦官爷没有十分热情接待,由此宫内的宦官势力都认定刘蒜上台不利于自己。(这位曹腾大家可能记不住他的名字,但日后威名赫赫的曹操可是他的”后人”啊。按理讲曹腾是曹操的爷爷,可是太监爷爷怎么会生出后代呢,难道是阉割未干净的后果吗,当然不是,而是曹操的爸爸曹嵩过继给曹腾当养子,而且这位后来被陶谦手下军官杀掉的曹嵩还凭太监老爸的关系还弄了个大司农的官当过。日后大文学家陈琳为袁绍在与曹操开战前做檄文,称曹操“。。。。。窃盗鼎司,倾覆重器。赘阉遗丑,本无懿德,剽狡锋协,好乱乐祸。。。。。”,曹操览后又惊又羞,从床上一跃而起,头痛都吓好了。尤其是“赘阉遗丑”四字,把爷爷是没老二的太监一事兜个底掉,羞杀人也!)平原王刘翼的儿子蠡吾侯刘志时年十五岁,梁太后想把自己妹妹许配给他,叫他来京城相亲。正好赶上汉质帝被毒死,梁家就想顺势迎立刘志。曹腾等人也支持梁冀,连夜劝说:“大将军您几世贵为外戚,长期执政,宾客纵横,多有过失。清河王刘蒜为人威武明断,果真他当上皇帝,大将军您就有祸临头了呵。不如立刘志,可以长保富贵。”梁冀大以为然。转天,朝廷公卿聚在一起商议立帝大事。梁冀气势汹汹,提出要立刘志为帝。大臣都惊得屏息低头不敢言语,继而齐声附和:“一切听大将军安排。”惟独李固和杜乔坚持原来的意见。梁冀一扬手,厉声喝道:“散会!”下朝后,李固仍继续写信请梁冀三思,惹得这位大将军怒气更盛。他进宫对妹妹梁太后晓以“利害”,先下诏罢免了李固的官职,然后梁冀本人亲自持节以青盖车迎接刘志入宫为帝。梁太后临朝听政。这位皇帝就是东汉末年最出名的桓帝,与汉灵帝一起被后世称为乱国之君的典范。
  由于梁冀有定策大功,朝廷下诏增封梁冀一万三千户,连几个太监也封了候爵。又立新娶入门的梁太后妹妹为皇后。可笑的是,虽为亲姐妹,姐姐是太后,妹妹是低一辈的皇后,无论如何,都是梁家人。同时,英明严毅的清河王刘蒜也被诬称与贼勾通妄图称帝,贬为候爵后迁到桂阴,不久自杀(很可能是被杀)。不久,梁冀又诬称李固、杜乔暗地勾结,阴谋不轨,逮捕入狱,很快派人把二人杀死,并暴尸通衢。两人皆以三公之尊,未经正式审讯就轻易杀掉,可见梁冀的权势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桓帝建和三年(公元一四八年),皇帝与皇太后一同亲临大将军府,梁冀招待家人一般与太后与少帝饮酒为欢。转年二月,梁太后崩逝,死前下诏归政于已经成年的皇帝(刘志十八岁加元服,行成人礼)。大丧期间,为安慰大将军,又增封梁冀一万户,共食邑三万户,封梁冀老婆孙寿为襄城君,仪礼与长公主相同。看来不仅是“化悲痛为力量”,而是化悲痛为钱物封号了。
  孙寿也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坏女人。此人善为妖媚蛊惑,其化妆打扮也领一时风气,有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等等,这些妆扮即使现在看来都特别前卫。梁冀对这么一个老婆是又宠又怕。此外,有个漂亮小伙儿秦宫是监奴出身,风流倜傥,梁冀很爱幸(估计两人有龙阳之欢),还把他升为太仓令的官,想想确实可笑,国家御仓竟让这么一只贪墨的大人耗子管理,不把太仓亏尽才怪!秦宫又暗渡陈仓,和孙寿也有一手,出入招摇,肆无忌惮,刺史级的官员进京回州都要拜见辞谢他,卖官鬻爵,不可一世。梁冀和孙寿两个人还“分居”,对街为宅,大兴土木,互相竞比,金玉宝物,充斥内宅。两个人又广开园圃,采土筑山,十里九阪,深林绝涧,全是人工所为,有如自然造化而成,并满放奇禽异兽于园林之中,恍如世外桃源仙景。两个人常常令人用辇抬着,在苑园里面游玩叹赏,有若神仙。在河南城西面,梁冀又建一个周围数十平方里的兔苑(中国历史上爱兔第一人,梁冀的爱好真是好生奇怪),这么广大的一片地方不准闲人进入,里面养的兔子都做上记号,有人不小心误入兔苑,就会被官府逮捕杀头。有个西域的胡商闲来无事,误入免苑,看见红眼小白兔可爱,杀掉一只想尝尝鲜,被人告发关进大牢,牵连被杀十余人。当时也没什么外交豁免权,老外的大鼻子深眼窝长相不像现在这么吃香,还能有好多上海美眉什么的请喝咖啡什么的,当时只有汉朝是老大,诸胡都是来大汉打秋风或者做买卖赚钱的,所以杀了白杀。梁家还不断掠逼良人百姓几千口为奴婢,还美其名曰:“自卖人”,意思上自己想当奴婢不要钱把自己卖了。平时有官员想见梁冀一面,也得先给看门人大把的银子才有机会,以至于梁冀的守门人都是大富翁。
  扶风人士孙奋是个有名的亿万富豪,但本性吝啬。梁冀送他一乘车马,向他“借”五千万钱。孙奋财迷,知道这钱有去无回,就给出三千万。梁冀大怒,竟有如此不识抬举之人,马上派人告发士孙奋私藏奴婢、盗窃公物,把大富豪一家兄弟几人都关入大狱,拷掠而死,抄没家财一亿七千多万。同时,梁冀的门客也为他在全国各地搜刮奇珍异宝,掠夺妇女,殴杀官府人员,也没人敢为此上书言事。孙寿枕边风很硬,竟说动梁冀斥夺自己姓梁一家兄弟子侄的官职,把高官美爵转让给孙寿的家族,对外又声称大将军不徇私,举贤避亲。孙家十多个亲戚还假冒官员,在各地逮捕当地富人,诬之以罪,关进大狱,让那些富豪家里花巨款把人赎出去,稍微不如意就在狱里把那些有钱人活活弄死。
  梁冀的弟弟梁不疑倒很有家传之风,喜欢经书文士,好客有礼。梁冀渐渐对亲弟弟也生起疑忌之心,任他为光禄勋的虚职,夺其实权。又派人在梁不疑门前偷窥,记下上门拜访的官员名字,然后就上奏这些人有罪,或叛流刑,或于道杀死。梁冀专擅朝权,日益骄滋。四方外国贡献之物,都要先给梁冀,挑剩下的才送到皇帝处。朝廷百官升迁,也要先往梁冀家里拜谢,临行前梁冀会告诉官员到任地方后要照顾什么人,有不听话、不办事的官员,马上会被杀死或毒死。辽东太守侯猛委任状下发后,没有去梁冀家里道谢送礼,刚上任不久就被大将军诬以他罪加以腰斩惨刑。年仅十九的青年才俊袁著当时在朝中任郎中,上书皇帝要求梁冀收敛威权,马上被梁冀派人追杀。袁郎中不得已装病诈死,让家里人抬棺行葬,最终仍被梁冀的家丁搜捕,活活鞭打至死。袁著的好友胡武、郝絜也被牵连,胡武一家六十多人被杀,郝絜开始时还逃了一阵,自知不免,就自己抬着棺材亲自来到梁冀家门前,服药自杀,这才保全一家人的性命。最为过份的是,东汉安帝的生母耿贵人病死,梁冀派人向耿贵人的侄子耿承索求耿贵人留下的珍玩宝物。这耿承也是个侯爵外戚,不买梁冀帐,惹得这位大将军怒起,族诛侯承一家。从血脉上讲,侯家是东汉安帝嫡亲,竟也被梁冀豪不留情整族杀掉,其炙手可热之权,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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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08   烈火烹油的最后结局
  汉桓帝一直对梁冀的拥戴之功心存感激。要知道,汉质帝死时,除了清河王刘蒜以外,比他有资格当皇帝的汉室宗亲有的是,而且他爸爸平原王刘翼也因牵涉谋取帝位( 邓太后想以他取代汉安帝 )被贬河间,降王爵为都乡侯。终赖梁冀兄妹成全,刘志才得以为帝,所以,桓帝不仅对这位大将军有罪不问,还命令朝臣专门召开会议商议特别褒崇梁冀的方法。几个大臣认为梁冀德比周公,应赐以山川、土地、附庸,由于前朝王莽篡位前有此殊礼,有的大臣表示不可,最后议定如下:增封邑一万三千户,梁冀子梁胤同时加以封赏,食四县租税,仪比邓禹;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仪比萧何;赐金钱、奴婢、车马、衣服、甲第、仪比霍光。每次朝会,位于三公之上;十日一朝,专决大事。并把上述的尊崇之礼宣告天下。至此,梁冀一门前后有七个侯爵,三个皇后,六个贵人,二个大将军,驸马三人,其余国卿、军将、府尹、校尉五十七人,贵盛已极。即便如此,梁冀仍旧以为恩礼太薄,十分不高兴。
  汉桓帝的皇后梁氏依仗姐姐梁太后和兄长大将军梁冀的威势,在宫内姿极奢靡,仪服宫殿都超过前世任何皇后;又特别妒嫉,其余嫔妃基本没机会见皇帝的面。姐姐梁太后病死后,梁皇后恩宠顿衰,因为在宫内完全是汉桓帝一人说了算。梁太后活着,虽然比皇帝大不了许多,但辈份是母后,汉朝以孝治天下,太后废皇帝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让大臣草拟个诏书就可以办到,而且西汉时的昌邑王刘贺就是这样失去帝位的。前车之鉴,桓帝心里清楚得很。由于自己没能生下孩子,梁皇后内毒攻心,宫人当中每有怀孕的,她就派人把母子一同弄死,让堂堂汉天子损落了不少龙种。桓帝心中怨恨,但又迫于大将军梁冀的权力太大,不敢明面谴责,就对皇后避而不见,惹不起躲得起。梁皇后又是个气犊子,眼见皇帝连自己边儿也不沾,气怒成疾,一命呜呼。
  延熹元年(公元159年),正好有日食。这种普通的天文现象,在古代是吓人的大事,被认为是上天警告皇帝为政有过。太史令陈授就通过小黄门徐璜对汉桓帝讲:“日食之变,是上天警告大将军梁冀为过太多。”梁冀知道此事后,暗中授意雒阳令诬陷陈授犯法,逮入大狱杀掉。太史令虽是个礼官,但职位很重要,而且与皇帝关系密切。汉桓帝由此深恨梁冀。两家的蜜月期完全结束。不过这个皇帝与权臣的“蜜月期”也确实够长,从桓帝建和元年(一四七年)算起有十二年,加上此前梁冀独揽朝纲的年头,已有十九年之久。其间梁太后、梁皇后两个妇人作威宫内,梁大将军总权于外,还算刘志精明小心,没有象汉质帝那样被毒死掉。小怨闲仇一件件积聚,已经成年一直未握权柄的汉桓帝终于想除掉这位大将军。趁上厕所的机会,刘志问一个叫唐衡的小太监朝内外与梁冀不和的人有谁,唐衡说有中常侍单超、徐璜以及黄门令具瑗等。可能有读者看到此处疑虑:堂堂一个皇帝,如此大事怎会蹲在厕所里偷偷摸摸商量?因为梁冀耳目众多,许多太监、御林兵、宫女等都是他的“眼线”,皇帝稍有不慎,立见废杀。单超、徐璜等人于内殿入见,桓帝说“梁将军兄弟专权,迫胁内外,朕现在想除掉他,爱卿们以为如何?”几个太监连声称是,都说梁冀是奸臣当诛,并恳劝皇帝下定决心,不要中途改变主意。桓帝说:“奸臣当国,必诛不赦!”
  梁冀这厢也听闻单超等人与皇帝秘议的悄形,就派中黄门张恽带禁军进入宫内把守。具瑗命人逮捕张恽,斥责他“擅自入殿,欲图不轨。”见事已发,桓帝亲御前殿,召诸尚书入见,分遣兵士守御皇宫,派具瑗率内庭禁卫一千多人与司隶校尉张彪一起包围了梁冀府第,收缴其大将军印绶。由于事起仓猝,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梁冀终于在忽然之间感觉末日来临,深知自己罪恶滔天,他就与老婆孙寿双双饮毒自杀。除梁不疑已经病死外,梁家、孙家三族无论男女老少全被抓到闹市砍头,无一幸免。接着,又杀掉与梁冀亲善的大臣数十人,免黜梁家故吏、门人几百人,朝廷为之一空。又没收梁冀家财三十亿,捣毁他所建的宫苑园林。“宫府市城鼎沸,数日乃定,百姓莫不称庆。”
  梁冀骄横跋扈近二十年,似乎举国无人,最后,被架空的皇帝蹲在毛坑里与小黄门密谋定计,而一个没有男根的太监具瑗竟最终轻而易举如瓮中抓鼠一样解决了梁冀,已可想见东汉末年的国运。而后,结果可以想见,权臣除去,太监当权,这群不阴不阳的变态中性人比梁冀更凶恶,以诛杀良臣忠贞为乐事,以卖官鬻爵为常理,持国柄为己物,操皇权如儿戏,汉祚不久也就走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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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09   由“奸雄”曹操所想到的——历史上的权臣与皇帝
  说到权臣,首先会想到曹操。罗贯中一部《三国演义》,不仅使短短几十年的三国历史脍炙人口,更使曹孟德蒙上千载骂名,以“白脸奸臣”的形象遗之后世。少年时读《三国演义》,也真为汉献帝的懦弱而叹息,愤恨曹操的奸诈凶狠。而后读正史,看到史家直笔曹孟德杀了董承之后,又要汉献帝把董承的女儿董贵人交出杀掉。当时董贵人已怀孕,献帝“累
  为请”,哀求多次,仍旧母子受刑而死。当时的伏皇后惊惧异常,给她父亲伏完写信,讲述曹操的残逼之状,让其父想办法杀曹操。没料想伏完是个草包,一直“不敢发”,当然很快就事泄,伏完就真的“完”了。《资治通鉴》这段描写最精彩:
  (曹)操大怒,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收皇后玺绶,以尚书令华歆为副,勒兵入宫,收(皇)后。(皇)后闭户,藏壁中。歆坏户发壁,就牵(皇)后出。时帝在外殿,引虑于坐,(皇)后被发,徒跣,行泣,过诀曰:“不能复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时!”顾谓虑曰:“郗公,天下事宁有是邪!”遂将(皇)后下暴室,以幽死。所生二皇子,皆鸩杀之,兄弟及宗族死者百余人。
  中国良史的作者都是高明的文学家。堂堂一国之母,披散头发,光着双脚,一步一泣,梨花带雨,哀问自己名义上为帝国元首的丈夫:“不能救我一命吗?”而皇帝已经万念俱灰,不置可否,只说句“我也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千般无奈,万种委屈,皆在一言之中。最令人鼻酸之处,献帝对同坐的郗虑(臣子奉另一臣子之命竟当皇帝面捕诛帝后而安坐)而感叹的那句话:“郗公,天下竟有这种事!”
  自汉以降,“这种事”屡屡发生,史不绝笔。成年以后,能静心读史书,观二十四史,权臣逼帝,改朝换代,杀戮无遗,才知道曹操诛杀那么几个人实在是小儿科。如果当时他自己不动手,下场肯定如其后的子侄辈曹爽等人会被人一窝“烩”掉,婴儿不免。究读历史,能发慨叹,曹孟德父子英雄,不仅武功盖世,平定北中国,而且文采华章,曹丕、曹植,龙子腾跃。即使曹魏王朝传至最后的高贵乡公曹髦,不仅眉目如画,文采卓群,更能以善画丹青之手亲执兵刃,在喊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的同时,二十岁的年轻人驾战车直冲司马府。虽然最终身为戈穿,殒于车下,其英烈之风,仍不减曹家风采!对于曹操,连崇尚儒家正统的司马光都心悦诚服地承认:“(曹操)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与敌对阵,意思安闲,乃至决机乘胜,气势盈溢。用法峻急,有犯必戮。雅性节俭,不好华丽。故能芟夷群雄,几平海内。”
  在东汉末年贼兵四起,生灵涂炭之际,曹操讨董卓,破黄巾,征袁绍,戮吕布,服张绣,枭袁谭,败刘备,灭刘表,走马超,又远伐塞北,乌丸三种,鲜卑丁零,无不望风降服,致使戎狄屈膝,确实为一代豪杰!而在其有生之年,“没身不敢废汉而自立”,犹畏名义而自我抑制。至于他的子孙谋国,也是天道酬之,比起王莽之流以外戚窃国,不知要胜出几万倍。
  曹操权臣出身,渐有天下。而后曹氏家国,又为权臣司马氏所有。依理观之,很有佛家因果报应的意味。罗贯中就幸灾乐祸地做打油诗一首:“昔日曹瞒相汉时,欺他寡妇与孤儿。谁料四十余年后,寡妇孤儿亦被欺!”
  自古以来,王朝更迭只有两种名义:禅让和征诛。权臣们夺国畏惧“篡弑”之恶,常借“禅让”的名义。曹丕导演的“假禅让”例子一开,晋、宋、齐、梁、北齐、后周、陈、隋、唐等等,无不借此名义。不过,曹魏,司马晋,包括东晋的桓玄废安帝,对前代帝君都没有加以杀戮。汉献帝,曹魏末帝曹奂,包括被虏的蜀汉刘禅,孙吴的孙皓,都得以善终。自南朝宋刘裕篡位,这位寒人出身的老头子开始杀旧朝皇帝,再到沈约劝萧衍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南朝北朝相蹈此习,末代的少年皇帝及凤子龙孙们下场极惨,无一善终。
  东魏权臣高欢逼走了北魏孝武帝,迎立孝静帝,由于心里有愧,对新皇帝恭礼有加。高欢死后,其子高澄袭位,对孝静帝很是放心不下。史载这位青年皇帝好文学,美容仪,能臂下挟石狮子翻宫墙,箭术精妙,很像他的先辈北魏孝文帝。身为大将军的高澄派中兵参军崔季舒监视孝静帝的一举一动,连吃饭喝酒说什么话都要一一细禀。有一次孝静帝在邺东打猎,驰逐如飞,监卫都督(应该叫“监视都督”)就叫嚷:“天子您不要跑马,大将军会怪罪!”还有一次,高澄侍宴,举一大斛直抵孝静帝下巴:“臣高澄劝陛下饮酒。”封建等级社会,真正的臣下怎敢能直接“劝”皇帝饮酒!孝静帝也急了,不悦道:“自古无不亡之国,朕也不想这么活着了!”高澄大怒,指帝大骂:“朕,朕,狗脚朕!”并命令崔季舒猛捣静帝三大拳,然后奋衣而出。连打皇帝都不亲自动手,令属下代击,真是闻所未闻。
  不久后,高澄被家奴刺死,其弟高洋袭大将军位,很快就上演“禅让”戏。静帝不得已,与嫔妃辞诀。高洋派辆破牛车在东上阁等着接静帝搬家,值班的小班长赵德跳上车作押解状从后面抓持,孝静帝以肘击之,最后发怒:“朕畏无顺人,授位相国,你是什么奴才,敢逼人如此!”而对跪满庭院泪如雨下的后妃,风神俊朗的孝静帝还忘不了自嘲一句:“此日之事能和汉献帝、常贵乡公(曹魏末帝曹奂)相提并论啊。”这句话错了。汉献帝和曹奂“禅位”后好酒好肉好宫殿活了多年。高洋当皇帝不久,就用毒酒鸩杀孝静帝,并其三子。
  高洋初当皇帝时励精图治,北中国大半为其所有。而后沉湎于酒,动辄肢解烹煮虐杀臣下,有一天忽然向他妹夫元韶发问:“汉光武何故中兴?”元韶是魏朝皇族,因为是高氏女婿,一直活得还不错,此时只得老实回答:“因为王莽没有把刘姓皇族全部杀绝。”于是高洋把魏朝姓元(原姓拓跋)的二十五家直系皇族全部杀光,把元韶也囚入地牢,饿得这位驸马爷啃自己衣服活活噎死。过了一阵,高洋又在晋阳把诸元疏属也全部杀净,或祖父为王,或身为显贵,皆斩于东市,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槊,共杀721人,弃尸漳水,以至于后来剖鱼
  的人常在鱼腹腔中看见人的指甲,致使邺城人好久都不食鱼。高洋又留下东魏王子元黄头一个人,让他和一些死囚从高台上以席为翅,飘悠而下,事先讲好摔不死就饶他一命。死囚们纷纷摔成肉饼,惟独元黄头灵巧身健,求生心切,竟能飞到紫陌慢慢降下(估计有点像现在玩滑翔伞的技术),高洋食言,全然不顾“君无戏言”的古训,把元黄头交给御史关在狱里饿死,还不如摔死来得痛快……
  厚厚一部二十四史,权臣历历:秦朝李斯、赵高,西汉霍光、梁冀,曹魏司马氏,西晋司马伦,东晋桓温,东魏高欢,西魏宇文泰,南朝宋刘裕,齐萧道成,梁萧衍,陈朝陈霸先,北周杨坚,唐朱温,后周赵匡胤,北宋高俅、蔡京,南宋秦桧、贾似道,元朝阿合马、脱脱……朱元璋建立明朝,削弱宰相职权,最终阉坚弄权,宦官大成气候,一个魏忠贤就已经“九千岁”了,种下亡国之祸。有明一代,权臣只有张居正一人而已。清朝权臣差点当皇帝的只有摄政王多尔衮,后来的曾国藩、李鸿章小心翼翼,国柄在手仍一心忠于王室,最后的袁世凯一直被小溥仪念叨:他会不会是曹操?——果真是曹孟德之流,只不过世易时移,国人已不喜欢再有人当皇帝,春秋大梦,八十三天戛然而止。一代雄杰,活活忧死。
  由此可见,权臣持国,只有两种下场——一是先封王,受九锡,加黄钺,然后搞“禅让”,成为一朝开国之君;二是忠于王室,又恋于权力,或生时被杀,或死后宗族覆灭,鲜有善终。无论如何,子孙都难逃辱死。特别是南朝时期,王朝短命,几十年就一个轮回,可称是“现世报”。首先上场演出的是田舍夫刘裕。老头子岁数大,把晋恭帝立了几个月就逼其逊位,封为零陵王。怕被毒死,恭帝和褚妃自己在床前煮饭吃。刘裕让褚妃的哥哥褚淡把妹妹骗出来(这位褚淡真是操蛋)。兵士乘机跳墙进去,让恭帝喝毒药。恭帝说:“我信佛教。佛教自杀的人转世不能为人身。”兵士们就用被子把恭帝活活闷死;六十年后,萧道成把宋顺帝立了三年就废掉。禅让大典时小皇帝害怕,吓得躲在佛盖下不出来,年轻的“太后”吓得带领太监们四处搜寻,让小皇帝最后一次充当新皇帝就职典礼的道具。典礼完毕,小皇帝的身份已成为“汝阴王”,他自己不觉,临走时问左右:“今天起驾时怎么没有像往常那样奏乐?”无人回答。不多时,汝阴王门外有人跑马,守门人怕有人劫持这孩子搞复辟,入堂一刀,然后上报说小王爷病死了。萧道成知道真实情况后,很高兴,对杀小王爷的人“赏之以邑”;又过几十年,萧衍命齐和帝禅位于己,封其为巴陵王。不久,萧衍派亲信郑伯禽到姑孰,给和帝一块生金让他吃下去。和帝说:“我死不需要用金子,醇酒足矣。”大醉以后,伯禽上前把这十五岁的少年生生掐死(也恰恰在同一年,几十年后把萧衍老头子饿死在台城、并诛杀他上百子孙的侯景出生在漠北);陈霸先当皇帝后,封梁敬帝为江阴王,未几就派刘师知去杀人。兵士追得卸任的小皇帝绕床狂跑,边跑边哭:“我本不愿当皇帝,陈霸先硬立我为帝,现在为什么又要杀我!”没跑几圈,刘师知就抓住少年的衣带,兵士白刃交下,头落于地……
  宋武帝刘裕东灭鲜卑慕容超,西灭羌族姚泓,北朝大名鼎鼎的拓跋嗣和赫连勃勃皆望风而溃,以此大功而有天下,于情于理说得过去,但“其为神人所愤怒者”,莫过于弑君。自曹魏以来,一代篡一代,已成俗例,但弑鸩前代君王,则是自刘宋为始。晋恭帝欣然让出国家,刘裕忍于杀戳,而杀人者自己想子孙后代免于被杀,这种想法则流于天真可笑了。一代一代,以前朝君王鲜血的艳红作为开国颜色,估计每位开国帝王在锣鼓欢庆声中都有心存彷徨顾虑的黑色意念:我家子孙何时何处会怎样被何等臣下所弑?
  权臣们如果不做皇帝,报应更快,下场更惨,其中以霍光、张居正、多尔衮最为典型。
  霍光身历三世帝君。汉武帝死后,孝昭帝襁褓继位,霍光匡安社稷身当大任,没有异心。昭帝二十一岁死去。霍光迎立昌邑王刘贺。刘贺荒淫迷惑,无帝王礼仪,乱汉制度,霍光率群臣废之,转拥武帝嫡曾孙、被武帝杀掉的戾太子的孙子、时年十九的刘病已,是为宣帝。
  这位汉宣帝即位前一直生长于民间,熟知世事,英果刚毅,“小来惟射猎,兴罢得乾坤”(李商隐诗语)。但对霍光敬仰有加。霍光临死前曾归政,宣帝假装谦让不受。同时,霍光的丑老婆霍显又买通人毒杀宣帝结发之妻许皇后,霍光知而隐之,并依霍显之计把自己女儿送进宫内作皇后。霍光死后,霍显和女儿又千方百计想毒杀许皇后所生的皇子,最终阖族被杀,并连坐诛灭十多家。
  霍光之祸,其实早在宣帝初立时已经种下。“帝初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霍氏之祸萌于骖乘。”权臣陪同皇帝乘车,让青年天子敬惮如此,灭族之祸,确实不远。
  霍光在汉朝儿皇帝孤立无援之际,拥昭帝,立宣帝,比周公伊尹差不了多少。“然光不学无术,暗于大理。阴妻邪谋,立女为后,以增颠覆之祸,死才三年,宗族夷灭。”(班固
  语)司马光对霍光的悲剧分析得十分清楚:霍光忠心耿耿辅助汉室,然而他最终不能全其宗族,为什么呢?因为威福之权是人君的专利,人臣掌握,久而不归,没有好下场的;汉宣帝十九岁即位,知民疾苦,霍光大权久专,不知避去,多置私党,使人主蓄愤于上,吏民积怨于下,他自己能得善终就不错了。接着,司马光话锋一转,又客观、委婉地批评汉宣帝:如果宣帝只以高位虚官任用霍光子孙,让他们食大县的俸禄,不掌实权,也足能报答霍光匡扶汉朝的盛德。可是宣帝给他们大权,任之以政,授之以兵,遂至怨惧以生邪谋,这不仅仅是霍家自招,也怪宣帝酝酿以成其祸。霍显、霍禹、霍云、霍山虽然罪应夷灭,但霍光的功营不应该抹杀;最后霍家被杀无遗,连一张吃饭的活口儿都没留下,汉宣帝也真可谓刻薄寡恩呵。
  有明一代,张居正功劳最盛。万历皇帝孩提登基,张居正已倾心尽力,使大明朝的国力达至鼎盛。同时他还身兼帝师之任,亲自给小皇帝授课。太后、小皇帝接见张居正的母亲,常常“行家人礼”,也真够得上荣华富贵到顶了。万历十六年六月,张居正病死;第二年三月就被追夺一切官阶,转年又被抄家,儿子上吊,老母挨饿,一家人无尺寸立锥之地。神宗皇帝刚刚还讲“待朕冲龄,有十年辅理之功”,转眼却恩将仇报,一切功名皆化为罪状。其惨烈情景,不亚于霍光。(张居正之事,坊间多有著述,故不详叙)
  清王朝的多尔衮身为皇帝之子,皇帝之弟,皇帝之叔,本来在皇太极死后自己当皇帝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力排众议,仍旧扶持皇太极第九子六岁的福临为帝,是为顺治帝。
  作为一代辅政明王,多尔衮降吴三桂,进军北京,建立清朝,灭李自成余部,射杀张献忠,绞死南明弘光帝,击破金声恒、李成栋、姜瓖三位明旧将的反叛;他又革除前朝弊政,交好漠西蒙古,把藏原回疆一收宇内,实现“以汉治汉”的统治方针,又令满汉官民可以互通婚姻,实现“满汉一家”的治国大计,可称得上是文武全才,智勇双全的一代人杰。随着权力巅峰的到来,本来就多癖好色的多尔衮忘乎所以。他以侄子福临皇帝的名义给自己建碑记功。加封自己为叔父摄政王,自己的冠带、帽顶、服用、坐垫、房基均专门设立一个级别,明显与皇帝无异。后来,他又加自己封号为“皇叔父摄政王”,皇族见他都要叩头,礼仪倍于其他王爷。
  顺治五年,封号又改为“皇父摄政王”,不仅仅是皇帝他爸,还兼摄朝政,此真比皇帝牛多了一大截。本来私下就传他和福临生母孝庄太后“有一腿”,这样一来风影可触,更加授人以柄。此后,此公还私役内府公匠,大修府第,广征美女,甚至向朝鲜搜求公主,“开处”后又嫌人家不漂亮随意丢弃。顺治七年,三十八岁壮年的多尔衮暴死于喀喇城。死后第十七天,被追尊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哀荣达至顶峰。第二年二月,秋后算账开始,大侄子福临开始公布多尔衮罪状,共有九条,皆是“逆谋果真,神人共愤”的大罪,尸体被挖出,鞭打,砍去头颅,原本壮丽的陵墓化为尘土。一百年后,乾隆皇帝才为多尔衮平反,“追谥曰忠,复还睿亲王封号”。死人无知,宗族零落,仍旧大悲剧结局。
  由此可见,权臣秉政,如果依据古礼,不篡位,即使嫡亲叔侄之恩,扶立之功,也难免死后掘坟挖墓之伐,宗族覆灭之惨;篡位吧,几代轮回,子孙骨肉又无孑遗,还不如平常百姓能百代不绝。这种历史的黑色幽默,荒诞之中寓示着无尽的人生大道理。中国自古崇尚儒家伦理,使得一幕幕悲剧大同小异,走马灯般旋转不停。罗贯中基于君臣父子之义,把曹孟德大英雄描画为千古奸雄。现在文学编剧大兴“翻案”风,潘金莲成为妇女解放先驱,朱元璋乃仁德天子,洪秀全也成为爱民如子的英明帝君……如果以荒诞剧的手法编排曹操,以伦理虚幻的剧情套用曹操,假设他芟夷群雄之后,归政于帝,谦逊平和,高风亮节,像诸葛亮一样,最终结果,又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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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10   疯狂的万世暴君——后赵皇帝石虎的荒淫一生
  石虎,字季龙,(《晋书》中总称其为石季龙。唐高祖李渊的父亲名叫李虎,撰写《晋书》的唐臣怕犯讳,故以字称)自小由石勒的父亲抚养,大多史书载他是石勒的侄子,也有的史书记录是石勒的堂弟。最有可能的是,石虎从辈份讲可能是石勒的侄子辈,自小由石勒之父抚养,比石勒小十几岁,所以从年龄方面看上去又似兄弟辈。石虎少年时代,赶上晋末大动乱,石勒自己也被当作奴隶卖到河北。少年石虎自然更是于乱中四处颠沛。后来,刘琨为了笼络石勒,派人找到了石勒的母亲和石虎,一并送回给正在葛陂准备进攻建邺的石勒。石勒当时很感激,但拒绝了刘琨要他归降晋朝的要求。
  按理讲,石虎自小吃的猪狗食,干的牛马活,苦大仇深,本应该有股根红苗正、争强好上的穷人骨气。他被刘琨送入石勒营中时,十七岁左右,正值青春荷尔蒙突突乱窜的年纪。“性残忍,好驰猎,游荡无度,尤善弹,数弹人,军中以为毒患”。由此观之,完全是个流氓恶少的表现,而且一点没有经受“腐蚀”后发生“堕落”的过渡,可以说是个胎里坏的坏孩子。
  这个毛头小子天天手持着弹弓、骑匹快马在军营里游荡,逮谁弹谁,上下怨怒,石勒大怒,向母亲禀告,准备杀掉这个四处给自己惹事的小魔头。王氏老太太很慈悲,为石虎求情:“快牛为犊子时,多能破车,还是忍耐一下,石虎长大些就会变好”。
  似乎老太太的话很灵验,也就过了一年,石虎“稍折节”,似乎待人接物懂事了不少。他“身长七尺五寸,矫捷便弓马,勇冠当时,将佐亲戚莫不敬惮”。其实,这个凶神恶煞费的性情其实没什么大变,只是对于石勒来讲,这个侄子变得“有用”了,一下成了自己手下得力的大将。由于作战勇敢,石勒署石虎为征虏将军。
  石虎天生恶种。与将军郭荣之妹结婚未久,这厮又与小戏子郑樱桃(男人女名)搞起了后门乐的同性恋,杀掉了结发之妻。石虎继娶清河大姓崔氏的姑娘,郑樱桃又捂着屁股进谗言,石虎接着再杀掉貌美如花的崔家女儿。而且,凡是军中诸将有勇略气力的,以及和自己不对眼的人,石虎总是找碴杀掉对方,酷虐霸道。他率军四出攻城掠地,“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和明末的张献忠一样,这厮真是天生杀才。石勒对他屡次斥责,说服,均于事无补,石虎仍旧我行我素。
  石虎杀人虐众,却为石勒冲锋陷阵,功劳甚多。而且,他在指挥方面也有一手,“御众严而不烦,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为此,石勒愈加对其宠任,委以专征大权。
  石勒后期,光禄大夫程遐眼见石虎把军事重镇邺城当成自己的根据地来经营,怕对自己的外甥、皇太子石弘日后不利,就建议石勒委任石弘镇守邺城。石勒派人重修邺城宫殿,配太子禁兵万人,并迁出石虎的家人与兵将。痛恨之余,石虎竟派数十武艺高强的壮汉,夜间飞檐走壁,闯入程遐家里,痛揍程遐一顿,掠走全部值钱的金钱宝物,并当着程大夫的面轮奸其妻子、女儿。试想,程遐是太子亲舅,其妻其女皆是太子至亲,石虎在石勒活着时就敢做出此等胆大妄为之事,可以想见这位中山王的野心与凶残到达何等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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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11   迫不急待忙篡位
  当初,石勒于襄国称帝,石虎自以为大单于之位肯定要属于自己(胡人立国传统,大单于之位相当于副帝、副王,是国家的二把手。)结果,石勒把大单于的位号援与了太子石弘。石虎当时恨得气冲牛头,私下对他的儿子石邃说:“主上(石勒)自从在襄国定都称王以来,只是居于都城指挥部署,真正亲冒矢石、冲锋血战的都是我一个人。二十多年来,南擒刘岳,北走索头,东平刘鲁,西定秦雍,我杀杀打打,击平十三州之多。成就赵国大业的,是我石虎的功劳,授我为大单于才能彰明我的大功。主上昏昧,竟把大单于之号授给乳臭未干的孩子,每思及此,让人寝食不安。主上晏驾之后,我当尽灭其子孙”!
  说到做到。石勒刚刚咽气(很有可能被石虎毒死或者掐死),石虎“执(石)弘使临轩”,完全把皇太子当成手中的提线木偶。他立刻下令把程遐和徐光逮捕入狱。二人同为辅政大臣,做梦也想不到老皇帝刚刚咽气,自己就被凶神恶煞似的兵士关入高墙深狱。见到石虎儿子石邃率近卫军队冲入皇宫,“文武靡不奔敬”。石弘大惧,忙向这位中山王爷下拜,请求把皇位让给石虎来坐。
  “皇帝崩逝,太子继位,为臣怎敢违背制度”!石虎不领情,历声回答。
  石弘泪流满面,“固让”。
  石虎更加恼怒。“如果你不堪继统,天下自有公论,何必现在就搞这个”!话外之音,是警告石弘,现在还要利用你这个幌子,别不识抬举!
  东晋成帝咸和八年(公元333年)九月,石弘被“逼立”为帝,改元延熙。石虎在石弘登基当日,下达的第一个“诏令”,就是诛杀程遐和徐光两家人。第二个诏令,就是拜石虎为丞相、魏王、大单于,加九锡,总统朝政,同时,“下诏”封石虎诸子坐大镇、拥劲卒,石虎先前的僚属全部入京居占省台要职,并窜贬前朝旧僚。
  石虎还把原先的太子宫改命崇训宫,令石弘、太后刘氏以及石勒的嫔妃宫人全部迁入居住。此前,石虎亲入石勒后宫,“选(石)勒宫人及车马、服玩之美者,皆入丞相府”。
  石勒的皇后刘氏很有胆略。石勒生前,常和她一起决断朝中政事,辅佐老石建功立业,“有吕后之风,而不妒忌更过之”。刘氏不堪幽禁的命运,就暗中与彭城王石堪会面,哭泣之后,说,“先帝刚刚晏驾,丞相即骄蛮如此,皇祚不久当灭,王爷您有什么打算?”
  石堪原姓田,是石勒养子,勇武有谋,他一腔忠愤的回答:“先帝旧臣皆被贬斥,众军又已经易师,宫内无人做内应。我想趁间逃出京城,奔衮州,拥南阳王石恢(石勒幼子,当时坐镇廪丘)为盟主,宣达太后您的诏令,命令各镇讨战石虎”。
  “形势危急,王爷您要立即行动,吾则夜长梦多”,刘太后催促。
  彭城王石堪趁石虎对他防备未严,化装单骑出逃,直奔衮州。由于一路躲避搜捕,石堪赶路很慢,加之消息早已泄露,等他到达廪丘时,城门紧闭,年少的南阳王石恢已经被征还京城。石堪无奈,南奔谯城。半路,石虎兵将抓住了石堪,逮送他至襄国。石虎全不念过去二十多年浴血奋战的战斗情谊,用小火慢慢烤炙,把石堪折磨而死。接着,他派人冲入宫去,一刀捅死了刘太后。
  不久,忠于石勒的宗室河东王石生在关中起兵,石朗在洛阳起兵,都声言要平灭石虎。石虎不敢怠慢,自率步骑七万直趋洛阳。由于是战斗冲杀的大内行,石虎一战而擒石朗。他先砍掉石朗双脚,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给这位倒霉的王爷补上几刀。长安一战,本来石虎大败,“枕尸三百余里”,岂料本是石生同盟军的鲜卑人临阵反叛,反击石生,使得石虎重振军势。不久,石生就被部下斩首,献于石虎。
  石虎虽残暴蛮勇,却不失经图大略。他先是击降了西北的氏、羌部落,又平定了关中地区,广立威权。
  公元334年十月,石弘带着皇帝玺绶等全部仪仗,亲自到丞相府拜见石虎,想把皇位让与石虎。
  石虎不屑。望着立于阶下苦苦哀求自己的“皇帝”石弘,他倨傲地说,“天下人自令有公议,轮不到你自告奋勇”!
  石弘还宫后,流泪对其生母程氏说:“恐怕先帝子孙很快要被杀个精光“!
  赵国的尚书为讨好石虎,主动上奏说:“现在宜行禅让之事“。
  石虎览奏,沉吟半晌,表示:“石弘愚暗,居丧无礼,应该废掉他,用不着行禅让之礼“。
  于是,石虎下令废石弘为海阳王。
  石弘为人慈爱文弱,出宫之日,群臣、宫人莫不痛哭流涕。没过几天,石弘、石弘之母程氏以及他几个兄弟秦王石宏和南阳王石恢都被石虎派人一并杀死于崇训宫。石弘死年仅二十一岁。
  群臣劝进。石虎还假意谦让。“皇帝乃圣德之号,我不敢当,且暂称居摄赵天王”。改元建武。
  勃勃杀气之中,惟独赵国的西羌大都督姚弋仲称疾不贺。“(石)虎屡召之,乃至”。老姚性直,正色对石虎说:“我一直认为大王您是命世英雄,奈何受先帝把臂相托之恩,现在又夺其子之位”?
  石虎老大不高兴。但他知道姚弋仲大老实人,羌族势力又不可小觑,只能好言劝抚,敷衍道:“我真乐于做皇上吗!只是觉得石弘年轻,不堪大任,故而代他以了家事”。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天竺僧人佛图在石勒活着的时候,因数次预言成败有效而获敬重。石虎继位后,“奉之尤谨,衣以绫锦,乘以彫辇。朝令之日,太子、诸公扶翼上殿,主者唱‘大和尚’到”。上行下效,赵国掀起好大一阵出家拜佛热潮。石氏后赵自石勒起一直崇尚佛教,其实也是羯人不忘祖先“戎神”的一种体现。石虎自已曾讲,“朕生于边壤,忝当期运,君临诸夏。至于飨祀,应兼从本俗。佛是戎神,正所应奉。”佛图澄本人是龟兹胡人,又会神咒、治疗、观相等方术,自然大得石勒、石虎欢心。据《高僧传》等书中所记,佛图澄“善能神咒,以麻油杂胭脂涂掌,千里外事,皆彻见掌中”;“佛图澄左乳傍有一孔,围四五寸,通彻腹内。有时肠从中出,或以絮塞孔。夜欲读书,则拨絮,则一室洞明。又斋日辄至水边,引肠涤之,还复纳中”。等等这些幻术,自然让石虎等人心悦神怡,惊为神人。所以,残暴寡恩的石虎在宗教方面是个彻底的开明人士,既信祅教,又崇佛教,并曾亲自下令:“其夷赵百蛮有舍其淫祀,乐事佛者,悉听为道”。
  东晋成帝咸康元年(公元335年),石虎把国都从襄国迁到邺城。转年,他下令把洛阳先前象征西晋王朝威权的铜驼、翁仲、九龙等巨大青铜礼器仪物全都迁移到邺城,以壮声威。石虎在迁都邺城的同时,又在襄国造太武殿。“太武殿其高二丈八尺,以文石碎之,下穿伏室,置卫士五百人于其中。东西七十五步,南北六十五步。皆漆瓦、金铛、银楹、金柱、珠帘、玉壁,穷极技巧”。
  邺城方面,石虎又在显阳大殿后再建灵风台九殿,四处搜掠数万美女充实其中。石虎特别喜爱女子“仪仗队”。他以千名美女排练,这些人都带艳紫色纶巾,金银镂带飘场;姑娘们下身穿熟绵织成的彩袴(下身穿袴,是一种类似今天裤子的衣服,妇女穿裤,中国从石虎才开始有。当时的女人,一般是穿“深衣”,即衣裳相连的前后深长的裙服),远远望去,五色绚烂。女官们皆手执羽仪,排场又大又好看。
  无聊之际,石虎又下令在邺城南投石于河,兴建“飞桥”,“功费数千亿万,桥竟不成”。赵国境内,“众役烦兴,军旅不息,加之久早谷贵,金一斤值米二斗,百姓嗷然无生赖矣”。至此,石勒中晚期的与民休息政策被坏得殆然无存。
  公元337年,石虎正式称“大赵天王”,追赠父祖,立其子石邃为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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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12   父子凶淫世间稀
  石虎的太子是石邃,他自少年时代起就随父从军,深得石虎喜爱。老暴君常对群臣讲,“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残灭,才使朕有今天中原称帝的机会。仔细看看,我们父子感情多深,我可能会杀阿铁(石邃小名)吗”?
  石邃被立为皇太子后,血液中遗传的残暴本性越演越烈。他常常在太子宫中挑选相貌娇美的姑娘,祼身与之交媾时,又忽然狰狞突露,活活把她们斩首。洗净美女尸体脖子和脸上的鲜血后,石邃把人头冰镇起来,码放在精美的金盘上,与左右近臣传来传去共同“欣赏”。他还在宫内招纳了许多貌美的尼姑,宣淫之后,石邃又和属下把这些女尼杀掉,然后碎尸,再与牛羊肉加上调料一起大锅煮熟,放在食案里,大家一起开怀大嚼,并打赌看谁能吃出哪块是人肉哪块是牛羊肉。
  石虎称帝后,虽立石邃为太子,但同时也很宠爱另外两个儿子——河间公石宣和乐安公石韬。石邃对这两个兄弟恨之入骨,觉得此二人是自己日后登基的最大竞争对手。
  石虎喜怒无常。石邃总摄朝政,有时把朝中大事呈递石虎过目,赶上老头正饮酒或搂着美女打炮,就会大怒斥责:“这种小事,用得着上呈吗”!有时石邃几天不把政事上报,石虎又会无故发怒,把儿子叫来痛骂:“朝中大事,为何不让我知道”!由于打人打顺手,石虎常亲自大棍子“伺候”一顿石邃,虽贵为皇太子,又是成年人,每月数次挨受诮责杖捶,石邃心中怒怨日益加剧。他每次挨打后,都会郁闷气愤地对自己的属下、中庶子李颜等人讲:“主上真难伺候,我想做冒顿单于做过的事(弑父),众位能和我一起干吗”?平日这些近臣和他一起饮宴杀人为乐,但牵涉到杀皇帝之事,都只能跪伏于地,不敢应声。
  渐渐地,石邃越来越烦。他自称有病,不再上朝视事。一天。石邃率太子宫臣五百多骑前往李颜别墅里狂欢,喝得大醉之后,他忽然狂跳起来,对手下人大叫:“我现在去冀州杀石宣,有不从者斩”!石邃乘醉跨马,舞刀而前。快马颠了数里,他的手下皆渐渐逃散,最后李颜牵住马缰,“叩头固谏”。见身后无人,石邃也“昏醉而归”。
  石邃的母亲郑皇后在宫中听见儿子这种愚狂之事,又惊又怕,私下派遣身边贴心的宫人到太子宫来告戒、责备儿子。石邃淫暴成性,一剑把母后派来的宫人刺死;石虎对诸事还不知情,听说太子生病不上朝,就派宫内的女官前来探视。石邃也是死催,父皇派人探察,假装生病也就过了,谁料他身躺在床上,唤石虎的女宫近前说话。女尚书刚一近身,石邃腾起身,又一刀把美女捅个透心凉,从人皆惊散奔还,跑回石虎的皇宫。
  这下可不得了。太子竞敢连父皇的女使都杀。石虎大怒,忙派人把石邃的手下李颜等人逮捕,严刑拷问。这些人当然马上都一一招供。石虎更怒,立马把李颜等三十几个人全部于殿中斩首。
  狂怒之下,石虎命人派重兵把石邃幽禁在太子东宫。估计毕竟父子情深,石邃又曾在自己手下立下不少战功,“既而赦之,引见太武东堂”。假如石邃痛苦流涕作出悔过状,老皇帝可能立时气消,这档子事也就过了。可石邃傲狠成性,“朝而不谢,俄而便出”。面对石虎这么一个天王大暴君,只是马马虎虎下拜行个礼,也不道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转身拂袖而出,这简直就是自己找死了。
  石虎强压心头火,派宫人对石邃说:“太子应入见母后,怎么就这样走了呢?”石邃理也不理,大摇大摆而去。
  石虎气得大叫,马上宣布废石邃为庶人。当夜,石虎怒从心起,恶向胆生,派兵士冲入东宫,杀掉石邃、太子妃妾以及石邃的儿女共二十六人,把尸体统统装在一个大木棺材里找个肮脏地方埋掉;又诛杀东宫宫臣、近侍二百多人,废石邃的母亲为东海太妃。
  杀掉皇太子,石虎又立另一个儿子石宣为天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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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13   天灾人祸频兴兵
  石虎日日夜夜饮酒、淫乐、打猎,但绝非那种不事征战的庸君。青年时代的征伐战斗,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为讨伐辽西鲜卑首领段辽,石虎派王华为渡辽将军,统舟师十万大出渝津;派姚弋仲等人为冠军将军,统步骑十万为先锋,从陆路伐段辽。石虎自己也不闲着,连玩带打仗,统大军次于金台。
  重兵出发,自然取胜。讨伐段辽取胜后,石虎又怪慕荣皝说话不算数,没有出军帮忙,想顺便率领大军平灭慕容鲜卑。大和尚佛图及太史令赵搅等人固谏,请石虎不要连续用兵。石虎不听,自率数十万大军进攻棘城,结果被慕容皝的儿子慕容恪在城门拖树枝扬尘的两千骑兵吓得肝胆俱裂,弃甲而逃,跑回襄国。各路后赵兵马被杀三万多,惟独石勒养子石闵一军边打边撤,有条不紊,无一人损失。
  出兵受挫于慕容鲜卑,并不妨碍石虎频兴大军。他又想攻伐昌黎,运谷三石万斛于海岛,准备食储;又运三百万斛谷子于高句丽,派兵将大集海滨屯聚。同时,他还下令在青州造船千般,以备海战之用。
  攻伐鲜卑的战事,有胜有败。石宣进攻朔方鲜卑斛摩头,大胜,斩首四万多;麻秋进攻慕容皝,大败,士兵被斩首两万多。不久,慕容鲜卑突袭幽州、冀州,掠赵民三万多家而去。
  不仅北讨,石虎也派军队南征。北方大个儿打南方人以胜为主。石闵在荆扬地区一路大胜,杀东晋兵一万多人;胡亭一役,后赵军掠七万户晋民凯旋而归。
  兵事频兴之时,后起境内的天灾不断。先是冀州八郡闹蝗灾,饿死数万人;又逢大旱,一年内赵境粮食减产,又有几万人冻饿而死。
  水旱蝗灾如此严重,石虎仍旧横征暴敛。“季龙(石虎)志在穷兵,以其国内少马,乃禁畜私马,匿者腰斩,收百姓马四万余匹以入于公。兼盛兴宫室于邺(城),起台观四十余所,营长安、洛阳二宫,作者四十余万人。又敕青、冀、幽州三五发卒,诸州造甲者五十万人。百姓失业,十室而七。船夫十七万人,为水所没、猛兽所害,三分而一”。石虎又下令:“征士五人车一乘,牛二斗,米各十五斛,绢十匹,调不办者以斩论”。害得百姓穷窘绝望,卖妻卖子以充军调,后赵境内,道路两旁上吊自杀的人比比皆是。
  对百姓穷征极调,石虎对儿子却加宫进爵。封石宣为天王太子后,他又封另一子石韬为太尉。石宣怕自己失权,便削弱公侯吏兵,增益东宫府兵五万人。
  横暴如此,石虎仍然妄言福瑞。有好事者入殿进贺,告诉石虎说,济南平陵城北有块虎状巨石,一夜之间忽然自行移动,行至城东南角,路上有千百条狼狐的脚印随行,印痕成路。石虎闻言大悦,大言道:“石兽者,朕也。自城北而移向东南,是天意预示朕当平定江南,诸州大兵明年齐集,朕当率六军,以符天意”!群臣进贺,大拍马屁一百零七人进献《皇德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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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14   骨肉相屠天所报
  先前,石虎并宠诸子,已有石邃怨恨、欲乘醉杀石宣的前鉴。石虎没有就此接受教训,下令石宣、石韬皆有“生杀拜除”的权力,用不着再向他上禀。后赵司徒申钟进谏,说:“度赏刑威,名器至重,是皇帝陛下您自己应该掌握的,不可以轻易授人。太子作为国家储君,应该尽孝为本,不应该这么早就决断朝政,庶人石邃之祸就是由参政引致,应引以为鉴。此外,如今太子石宣与石韬两人分政,肯定会因争权生成嫌隙,势必造成乱国害亲的后果”。书奏,石虎不听。
  太子石宣自以为是未来的皇帝,淫虐类似其父石虎。隆冬际节,他派人砍伐树木,在漳水边大兴台阁,冻死累死数万人。眼见尸体满路,这位太子爷视之神色如常。
  石宣的手下,个个势焰熏天。太子詹事孙珍有次上朝,眼睛发痒,便问旁边的赵国侍中崔约:“我有眼病,有什么药方能治吗”?崔约平时和孙珍关系还算不错,就开玩笑说:“用人尿可治”。孙珍奇怪,问:“人尿怎么可能治眼病”?崔约笑言:“您眼窝深陷,正可能用来盛尿呵”。
  孙珍闻言怀恨,下朝就把此事转告太子石宣。石虎诸子之中,石宣样子高鼻深目,最具典型的胡人相貌。轮廓鲜明,直鼻凹目,在现今的崇洋年代是英俊、时髦的代名词,在古代中国,一个人长成“胡貌”是件丢人的事情,常会被人讥笑。崔约并无恶意,只是平时和孙珍狎笑惯了,才拿孙珍开把涮。石宣大怒,“诛(崔)约父子”。小小一句玩笑话,孙珍私下这么一激,石宣立马就下令杀掉这么一个相当于今天正部级的首长及其儿子数人,可见,这位太子的横暴到达何种地步。
  朝政由二子决断,石虎本人就天天以游猎宴饮为乐。胡人本性都爱打猎。为王称帝后,石虎日益肥壮,胖得不能骑马,但驰猎的兴头反而更大。于是,他下令制造数千乘“猎车”,“辕长三丈,高一丈八尺;格兽车四十乘,立三级行楼二层于其上,克期将校猎。自灵昌津南至荥阳,东极阳都,使御史监禀,其中禽兽有犯者罪至大辟”。估计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象石虎一样方圆近万里的猎兽场。石虎派出的御史个个皆是凶暴奸邪之徒,百姓家有美女良马珍宝者,如果求之不得,就诬称对方“犯兽”,因此罪被杀的一百多家。
  石虎政权另外还有一个奇怪的特色,就是他乱加女官的官位,“增至女官二十四等,东宫十有二等”。赵国境内,二十岁以下、十三岁以上的姑娘皆要编入名籍,以待甄选。各地地方官争相以选美来邀宠,即使出嫁的美女也送入宫。“百姓妻有美色,豪势因而胁之,率多自杀”。最后,各地进献美女四万多人,全部送入邺城皇宫。
  石虎临轩简视,见佳丽充盈,美姝满目,大悦之下,封十二个“有功”的官员为列候。
  游猎、选美的同时,石虎征发十六万人重建长安未央宫,又发二十六万人重修洛阳宫殿,强征百姓耕牛二万多头配入朔州牧场。
  石氏父子如此暴虐淫酷,赵国臣下大多奉近献媚,只有尚书朱轨和远在边地的冠军氐族首领将军蒲洪进谏。石虎恼怒,以“讪谤朝政”为名,杀掉尚书朱轨。蒲洪的谏奏很直率,“┄┄今襄国、邺宫足康帝宇,长安、洛阳何为者哉?盘于游畋,耽于女色,三代之亡恒必由此。而忽为猎车千乘,养兽万里,夺人妻女,十万盈宫┄┄刑政如此,其如史笔何!其如四海何”!蒲洪是边地氐族豪酋,势力强大,石虎览奏虽大怒,也无可奈何,不好怪罪。
  后赵君王,自石勒算起,大概是穷怕了的奴仆出身,都刻意聚敛财宝,“既王有十州之地,金帛珠玉及外国珍奇异货不可胜记,而犹以为不足,曩代帝王及先贤陵墓无不发掘,而取其宝货焉”。上至秦始皇陵,下至赵简子墓,反正中原广大地区是传统“帝王之都”,都成为石家“王朝盗墓贼”的下手对象。“掘秦始皇冡,取铜铸以为器”。估计赢政的陵墓数百万工修了几十年,太难发掘,以石虎之不恤人力,只能挖及陵墓的附属建筑遗址,创出些大铜柱子来后,也只好罢手。
  石氏王朝,说来简直就是人渣聚集地。滥用人力如此,还有位名叫吴进的和尚出坏主意:“胡运将衰,晋当复兴,应该苦役晋人(汉人)以改天运”。石虎很迷信这一套,言听计从,大发邺城附近男女十六万人、车十万乘,昼夜不息,运载土石修华林苑,并在邺北筑长城围之,广长数十里。
  掌管天文星相的礼部官员有谏,石虎大怒说:“长墙朝戍夕没,吾无恨矣”!他催促在工地夜间燃烛,让汉人役夫连轴转地苦干。恰值暴风大雨,役夫死亡数万。苑园建成后,其间遍植奇木,养放珍禽异兽。石虎天天泛身池中,观兽饮酒,不安乐乎。
  民脂民膏如此括榨,石虎仍嫌不足,又命太子石宣祈福山川。按理讲,这种类似封禅告天的举动,派些仪从、备足烛埋礼器也就足够。石宣不然,他名为祈福,实去游猎,“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共率十六个军团,精甲利矛兵士十八万人,从金明门鱼贯而出,旌旗弊日,烟尘彰天,金鼓齐鸣。
  石虎爱看热闹,他稳坐后宫高达数百米的陵霄殿宝椅上,远望如此盛宏的场面,大笑道:“我家父子咸风如此,除非天崩地陷,能有什么值得忧虑的事呢。老夫我就在宫里抱子弄孙享乐吧”!
  石宣出行,离开邺宫后,便完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一路之上,行宫几十里就盖一所,供役食酒,皆由当地百姓贡献,所过三州十五郡,政府储积及当地人民布帛粮食均被糟蹋一空。
  石宣游猎的场面,经毫不亚于其父。每到一处,均以方圆百里范围为围猎场,周围布满兵卫,把飞禽猎兽赶入围内,“文武跪立,围守重行,烽烥星罗,光烛如昼,命劲骑百余驰射其中”。与石虎相比,石宣实为等而下者。他自己并不亲自上阵射猎,而是和最宠爱的显德美人一起“乘辇观之,嬉娱忘返,兽殚乃止”。围场之内,只要有野兽逃出,就严罚围卫的兵将,“有爵者夺马步驱一日,无爵者鞭一百”。峻制严刑,文武恐惧。就这么一次游玩性质的祈福围猎,后赵那些身体精壮的兵士“饥冻而死者万有余人”。
  石宣出行后,石虎让他所宠爱的另一个儿子石韬也依样行之,率十余万大军“出自并州,游于秦、晋”。石宣闻之,又嫉又恨。石虎宫内的太监赵生察言观色,他与石宣关系亲密,曾因小事忤冒石韬受过责罚,借此机会,他劝石宣择机除掉石韬。
  晋穆帝永和四年(公元348年),石虎某日心情不好,因小事怒太子石宣忤旨,高声道:“我后悔不立石韬为太子”!
  左右太监不大功夫就把话传了出去。石宣闻之惭怒,石韬闻之喜悦。
  石韬命人在自己的太尉府内大造明堂,起名宣光殿,梁长九丈,明显地违制。石宣找碴,率人闯入,尤其是看见“宣兴殿”三字,忤犯自己名讳,更火上浇油,手斩数名工匠,命人砍断大梁,悻悻而去。石韬回家后,见工匠尸体狼籍,大梁被削去数米,也大怒,征召更多的工匠,把大殿的长梁增至十丈长。
  石宣闻之怒火中烧。他对手下杨杯、牟成以及从石虎宫中到自己身边做事的太监赵生说:“竖子敢傲愎如此!你们当中有谁杀掉石韬,我称帝后当以石韬的封国转赠。石韬一死,主上肯定会临丧,到时我们一起干大事(指杀掉石虎),不可能不成功”!杨杯等人一口应承,并纷纷回去做喑杀的准备工作。
  深秋九月。行刺当日,“时东南有黄黑云,东西经天,色黑而青,酉时贯日,日没后分为七道,间有白云如鱼鳞,子时乃灭”。石韬本人素解天文星占,见而恶之,马上对左右讲:“天有大变,当有刺客起于京师,不知应在谁身上”?
  当夜,石韬和太尉府僚属多人在东明观饮宴,酒酣乐奏之时,石韬大概是预感到某种不祥,愀然长叹道:“人居世无常,别易会难。各付一杯,开意为吾饮,令必醉。知后会复何期,而不饮乎”!言罢,连尽数杯,泫然流涕。当夜,他因醉就宿于佛堂精舍。
  在石宣指挥下,杨杯、牟成、牟皮、赵生等人爬软梯入东明观高墙,闯入内室。几个人刀捅剑劈,残杀了睡梦中的石韬,然后丢掉凶器,爬软梯逃走。
  转天早晨,石宣假装刚得到弟弟石韬被刺杀的消息,急忙派人入皇宫禀奏。
  石虎闻讯,“哀惊气绝,良久乃苏”。嚎哭之中,老暴君爱子心切,伤子心痛,马上要前去观丧。司空李农谏阻,“杀害秦公石韬的凶手,肯定是朝内之人,应严加防备,主上不可轻出”。李农一句话,也救了石虎一命。
  于是,石虎在皇宫内的太武殿布烈严兵,把爱子石韬的尸体装上大棺材运进来,于宫内大办丧事。
  石宣带随从千余人,全副武装,乘素车白马而来。“临(石)韬丧,不哭,直言呵呵”,又让人揭开盖在石韬尸体上面的罩尸布,细细看了一遍浑身是洞的尸体,“大笑而去”。石家子弟个个人面兽心,石宣、石韬同父同母亲兄弟,竟能手足冷酷相残如此。
  石宣出宫门后,下令逮捕平素与自己不睦的大将军记室参军郑靖等人,准备嫁祸于人。
  其实,闻听石韬被杀,石虎已经怀疑到石宣。别人天大的胆子,有谁不顾诛灭九族的大罪敢谋害石虎的爱子呢。尤其是石宣在石韬葬礼上大笑的举动,早被丧仪宫人告到石虎那里。
  害怕石宣得到宣诏不入宫,石虎便派人假称其母后因丧子之痛哭得昏迷,已经病危,召石宣入视。石宣想不到石虎会怀疑自己杀弟,昂然而入。刚入宫,他就被禁兵软禁于内省。
  很快,石虎派人把杨杯、牟皮、赵生等人逮捕,一一拷问。杨杯、牟皮两人武将出身,又好功夫,夜间破枷而逃。赵生公公,腿软没老二,大刑伺候下,全部招供。
  石虎“悲怒弥甚,幽(石)宣于席库”。他派人用铁环穿进石宣的腮帮子,四肢用镣铐锁紧,惟恐这个逆子逃脱。“作数斗木槽,和羹饭,以猪狗法食之”。腮帮以铁环勾住,估计石宣想学猪狗吃东西的样子,也吃不进去多少。
  老暴君特别喜爱被杀的石韬,他拿起沾满爱子鲜血的刀剑,不停地舐舔,“哀号震动宫殿”。
  依据常理,一个儿子杀掉另一个儿子,国法家法,都该偿命。家丑不可外扬,况帝王乎!私下把石宣处决,一了百了。石虎凶残,他独出心裁,大张阵势,开“公审大会”一般公开虐杀自己的太子石宣。
  四处找寻,赵国官员最后在邺城城北的铜雀台附近找到一块开阔地,堆起数丈高的大柴垛,在柴垛上扎扎实实制作了处决石宣用的木桩。木桩伸出的横木上,安置有轱辘,以此协助石宣升天。
  行刑的刽子手方面,石虎也不找职业的,而是派爱子石韬平素最喜爱的两个太监郝稚、刘霸两人来干活儿。太监本来性情就阴毒,如今又怀有深深的丧主之痛,行刑时的残忍极虐自不必言。
  郝稚先用一把锋利的快刀在石宣腮帮子上一边扎了一个洞,然后把粗绳穿入这位太子爷的面颊,用轱辘把石宣绞吊在柴垛上。刘霸不紧不慢,站在柴垛上,用刀仔仔细细剜去石宣的双目。郝稚也不闲着,用双手不停的生拔石宣的头发,一边拨一边把头发扔在周遭。拔光石宣头发后,他用一个大铁勾勾出石宣舌头,连根砍断。至此,石宣满头满脸血肉模糊,口中鸣鸣乱叫。刘霸的活儿还没做完,他抽出钢刀,一丝不苟地慢刀破断石宣的双手双脚。接着把石宣的腹部剖开,里面的肠肚脏器登时落下来。见伤口形状和四肢被截断的位置与自己的主人石韬尸身相吻合,两个太监才满意地互相点头击掌。
  石宣仍在挣扎喘息。两个太监从柴垛上下来,命令兵士四面纵火,把大柴垛点燃,石虎本人率宫中数千貌美宫女和嫔妃都齐集铜雀台,看戏一样观望行刑过程。
  大火小火烧灼一个多小时,石宣身体已成灰烬。石虎命人把这位前太子的骨灰分置城中各个十字路口,任千人践万人踏。
  “好戏”没完。石虎认定石宣“暴逆”,应全家杀光。早已被押于柴垛一边的石宣妻子以及几个儿子共九人,均钢刀剁头,扔入还在燃烧冒烟的炭堆之中。
  石宣最小的儿子才五、六岁,聪明伶俐,模样可爱,小嘴甜甜,一直为石虎养在宫中。石虎虽恨石宣,对这个孙子却百分喜爱,“抱之而泣”。小孩子看见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兄弟相继被残杀,几个卫士、太监又奔向自己,吓得紧紧抓住爷爷的衣服,哀求说:“孙儿我没有罪过呵”。石虎想宽赦这个孙子一命,石韬的太监已杀红眼,从石虎怀抱中抢过孩子,当头就是一刀,“儿犹挽季龙(石虎)衣而大叫”。
  周围的宫女、嫔妃“莫不为之流涕,”石虎也因小孩子被杀而惊吓哀恸,生了场大病。
  杀却石宣及其妻儿,石虎仍旧怒不可解。他下令逮捕东宫内太监五十人以及东宫兵卫中高级军官三百人,以车裂极刑处死了这批人,把肢解的尸体全部投入漳水喂鱼。“恨和尚憎及袈裟”,石虎又宣诏把东宫卫士十万多人全部送去凉州“劳改”
  最可怜的当属石宣、石韬的生母杜氏,二儿互相残杀,自己也被废为庶人。
  至此,大赵王国又无太子。石虎召大臣齐聚,议讨立储问题。太尉张举出自公心,说:“燕公石斌、彭城公彭遵皆有武艺文德,陛下神齿已衰,四海未一,请从这两个年长的王子中择选”。
  戎昭将军张豺进言:“陛下先前的石邃、石宣二子,其母皆出自娼贱之家,所以祸乱连结。现在择立太子,当选母贵子孝者立之”。张豺当初领军破上邽时,曾掳获前赵皇帝刘曜的小女儿,时年十二,进献给当时还是石勒手下的中山公石虎。石虎当即破瓜,把这位帝王之女纳为妾。如今,刘氏的儿子石世年方十岁。假如石世被立为太子,石虎死后刘氏就会成为太后,张豺肯定就会以“恩人”身份拥有辅政大权。
  石虎看了看张豺,知道这位臣子的意思,就说:“卿且勿言,吾知太子处矣”。
  转天,石虎又集众臣议于东堂。老头子开宗明义,先痛心疾首地发言:“我真想用纯石灰三大斛来清洗自己的腹肠,内中秽恶,连生凶子,两个儿子一过二十就要杀爹。现在,石世才十岁,等他二十岁,我也老得差不多了,不用再耽心这个儿子要对我做什么”。
  暴君一言已出,群臣不敢说什么,都在太子推举书上署名鉴字。惟独大司农李莫不署名,石虎问其原因,李莫说:“天下业重,不宜立少君,是以不敢署名”。石虎叹息,说:“你是忠臣,但不理解朕的心意”。
  诏下,赵国立年方十岁的石世为太子,其母刘氏为皇后。老暴君这一招棋,是他这辈子最臭的一招棋。他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后家国大事,只想自己能平安渡过余生。
  由于太子位定,石虎大病又初愈,一直自称大赵天王的老暴君终于要过真正的皇帝瘾,于东晋穆帝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十二月即皇帝位,改元太宁,诸子进爵为王。
  称帝后,按习惯应该大赦。石虎余恨未消,谪戍凉州的原太子东宫卫士仍旧不在赦列。
  路经雍州(今陕西凤翔县),刺史张茂又把这批军士的马匹全部强行留下,让他们用手推车担运粮食,步行到凉州戍所。高力督梁犊深知东宫卫士心中的怨怒之情,派人到士兵中间鼓动,宣布要起兵东还。从前锦衣玉食,如今沦为戍囚,忽听有人带头,军人们无不跳跃欢呼,誓言跟从。
  于是,梁犊自称晋朝征东大将军,率众起事。这些人虽无兵器甲胄,但都是身材魁梧、以一当十的大汉。当初石宣挑选军人,精挑细择,东宫卫士们都身高一米八左右,力大无穷,所以称这些人为“高力”。不仅身高力大,他们还武艺精谌,能刀善射,“所在掠百姓大斧,执一丈柯,攻战若神,所向崩溃”,各地戍卒也纷纷加入队伍,一路攻城陷地,至长安时,众已十万。
  镇守长安的乐平王石苞率重兵出击,一战而溃,只能退守坚城。梁犊率众人东出潼关,往洛阳进发。石虎忙派李农为大都督,率征虏将军石闵等集十万军卒前去阻挡。新安一役,李农败绩;洛阳一战,李农又败。梁犊率军东掠荥阳、陈留诸郡,势如破竹。
  大惧之下,无复英气的石虎又体衰不能自己将兵,便命儿子燕王石斌为大都督,统率冠军大将军姚弋仲和车骑将军蒲洪等人一起讨伐梁犊。姚弋仲率八千羌军至邺城,要求亲见皇帝石虎。石虎当时病重,不能马上召见,就派人赐御馔给姚弋仲。
  姚老头子大怒,跳叫道:“主上召我来击贼,应该面授方略,我难道是来求饭吃吗。主上不露面,我怎么知道他是死是活”!
  石虎“力疾见之”,倚在御榻之上,强打精神,接见姚弋仲。
  姚弋仲鲁直之人,责让说:“怎么啦,是为儿子死的事情忧愁得病吗?你儿子小时不择良师教导他们,长大了就肆行悖逆,杀就杀了,又有何愁!你久病在床,又立小孩为太子,假如你病不好,天下必乱!你应该为这事发愁,不必愁贼!梁犊率穷困思归之人为乱,不足为道,待老羌我为你一举击灭他们”!
  姚弋仲本性狷直,称呼石虎也是一口一个“你”,石虎也不怪罪。乱起之时,正靠此辈忠勇之人。
  石虎挣扎坐起,授姚弋仲为征西大将军,赐以良甲骏马。老姚头腾身上马,大叫:“等我破贼给你看”!“身披铠跨马于庭中,策马南驰,不辞而出”。
  梁犊兵势再盛,遇见姚弋仲的羌军和蒲洪的氐军,也只能自认背运倒霉,在荥阳一战而败,数万人,包括梁犊本人,皆人头落地。试想,此支征讨大军中有两个皇帝爷爷,谁又能对付呢?(蒲洪,即苻洪,其孙子苻坚建立大秦帝国,追谥蒲洪为惠武帝;姚弋仲的后代建立后秦,追谥老姚头为始祖皇帝)
  胜利消息传来,老暴君石虎却不行了。弥留之际,他以彭城王石遵为大将军,镇守关右;以燕王石斌为丞相,录尚书事;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尚书。二人并援遗诏辅政。
  石虎老糊涂。既然崇尊自己的儿子石斌,就不应援张豺吏部尚书(组织部长)和镇卫大将军(卫戍司令兼禁卫统领)这么大的权位。总握文武大权后,张豺就与刘皇后合谋,把在襄国旧都饮酒打猎的石斌征召回邺城,责其无忠孝之心,软禁起来。
  接着,彭城王石遵到邺京,“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万遣之,(石)遵涕泣而去”。至死也未再见老父石虎一面。
  石虎回光返照,让人辇抬自己到太武殿西阁,最后找一找帝王的感觉。
  忽然,“龙腾中郎二百余人列拜于前”。龙腾中郎是皇宫中的中级禁卫军官,眼见老皇帝要驾崩,深恐国乱被杀,这些人一齐向石虎提出诉求。
  石虎问:“你们想要做什么”?
  “主上圣体不安,应令燕王石斌入宫宿卫,主掌天下兵马”。众人回答。间中有人高言:“应以燕王为皇太子“。
  石虎根本不知道石斌被软禁,恍然道:“燕王不是在京城吗,把他召来”!
  石虎左右太监、宫女皆是刘皇后的死党,他们骗石虎:“燕王喝酒过多,现在来不了“。
  石虎吩咐,“以我的辇车去迎他入宫,我要亲自把皇帝玺缓交给他”。本来,当初立石世为太子,石虎还以为自己最少能再活十年,如今,半年不到,已病成这样,石虎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很想改变主意,立石斌这样的“长君”
  宣令数声,无人承应。石虎此时完全是孤家寡人,张豺、刘后的眼线遍布宫中,没人敢前去把燕王石斌召至。很快,张豺率兵卫赶到,轰散了那帮“龙腾中郎”。
  石虎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眩晕,又昏迷过去。老暴君此次再没有醒来,数个时辰过后,做绝无数坏事的石虎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石虎刚死,皇后刘氏就矫诏以张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一如汉朝霍光辅政故事。接着,刘氏和张豺马上派人杀掉最具威胁的燕王石斌。
  太子石世继位,由于孩子年少,刘氏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
  刘后妇人,又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政治经验十分缺乏。最最关键的是,她自己的家族是前赵皇族,石勒平灭刘曜时把刘氏皇族杀得干干净净,刘氏没有任何叔伯兄弟侄甥能活着,宗族势力仅等于零,京城以外,她又没有亲戚坐拥强镇大城作为后盾,手里只有个十岁多点的儿皇帝。张豺也非胆略超常之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庸才。这样的政治联盟,其存在寿命大概只能以天数来计算。
  张豺杀掉燕王石斌后,又与太尉张举合谋干掉司空李农。张举平日和李农饮酒欢聚,是感情不错的老同事,全然不顾政治斗争仔死我活的原则,把消息透露给李农。李农大惧,当即逃出京城,奔往乞活军的根据地广宗(今河北威县),并率数万兵民在上白坚壁拒守。李农本人就是乞活军首领出身,所以有地方可逃可躲,换上别的京宫,官阶再大也只能在家里等死。
  “刘氏使张举统宿卫诸军围之”。李农所以能逃出生天,本来就是张举泄密,刘氏竟不明就里,仍旧派老同事围攻老同事,结果不判自明。最要命的是,李农又非争皇位的宗室,把京城精锐禁卫军全部抽调去打这么个人,等于把心脏暴露于腹腔这外,邺城首都可一攻即溃。
  “邺中群盗大起,迭相劫掠”。老皇帝驾崩,儿皇帝登基,人心思乱,中原又要陷入血雨腥风之中。
  彭城王石遵率三万禁军行至河内,闻知父皇石虎的死讯,停军不前。此时,刚刚消灭梁犊,全军大胜而归的姚弋仲、蒲洪以及石闵等人正率大批将士回军,于李城与石遵相遇。
  石遵是石虎先前杀掉的太子石邃的同母弟,年长有智,依照继位次序也排于前列。于是,众人齐集石遵大营,进劝说:“殿下长且贤,先帝也有意以殿下为嗣君,但晚年昏惑,为张豺等人所误。今女主临朝,奸臣用事,上白(指攻打李军的军队)相持未下,京师宿卫空虚,殿下如公布张豺罪名,鼓行而讨之,邺城谁不倒戈开门而迎接殿下您呢”!
  石遵当然乐意。他在李城公开起兵,拥重兵直趣邺城。半路,留守洛阳的洛州刺史刘国等人也率大军加入,一同开进。
  石遵檄文送至邺都,张豺这才慌了心神,忙遣飞骑驰召在上白围攻李农的禁卫军。但路途遥遥,大军一时不能回返。
  此时,石遵大军已于荡阴扎营,共集后赵锐军九万多,以平虏将军石闵为先锋。
  张豺虽慌惧,也是武将出身,仍旧布置城守防御,准备凭借坚城一战。但邺城内的羯族部帅兵士都纷纷聚言:“天子儿子来奔丧,我们应该出门迎接,不能为张豺做守城兵”。于是,众人乱哄哄往城外跑,前往石遵处“投诚”。张豺手斩数十人,根本挡不住城中兵士出逃的洪流。怔忡之间,忽然有人报告,他自己的亲信张离也率禁宫中最最精锐的二千龙腾军斩关冲出,迎接石遵。至此,张豺完全心凉,知道自己要玩完了。
  宫中,刘皇后刚刚垂帘二十多天,屁股还没坐热,忽然发现天下大乱,母子性命危在旦夕,先前下令诛杀石斌,攻杀李农的果敢一下子蒸发不见。她召来张豺,悲哭道:“先帝梓宫未殡,而祸难繁兴。如今皇嗣冲幼,托之于将军您,有何计谋可以匤济时难呢”?
  张豺武人,傻呆呆不知怎么回答。
  “向石遵封以高官,可以躲过此次灾难吗”?刘氏又问。
  张豺惟惟。此时,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惶怖异常,根本想不出任何招数。
  刘氏眼见张豺一个屁也放不出,只能自己拿主意,下令以石遵为丞相,领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黄铖、九锡,增封十郡。
  张豺硬着头皮,大开城门,亲自于城外安阳亭跪迎彭城王石遵。没等张豺开口说两句奉承、道歉的话,石遵手一挥,数名士兵上前,一顿拳脚乱揍,把张豺捆起。
  石遵贯甲曜兵,率数万劲卒自凤阳门而入,升于太武前殿,先至石虎大棺材前祭拜,然后,他进入东阁办事。
  首先,他下令押送张豺于平乐市人多处公开斩首,并夷其三族;接着,又假借刘氏“皇太后”诏令,称“石世年幼,皇业至重,不能继承,以石遵继位”。
  石遵假意谦让,群臣真心推举。石遵即位称帝,大赦天下,并下令上白围攻李农的军队回撤。他先封刘氏为太妃,石世为谯王,没过一天,就派人把这娘儿俩一起杀掉。
  石世这个小皇帝,只当了三十三天,就和母后一起脑袋搬家。至此,赫赫匈奴刘氏最后一点骨血在人世上也就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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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15   南朝宋、齐两朝的荒淫少主们——青春期的帝王们
  读《南史齐本纪上》中齐国开国皇帝萧道成的传记,其中也少不了中国史书中特有的“异征奇相”的描述,什么“姿表英异,龙颡钟声,鳞文遍体”等等。为了把帝王附会成天授龙子,史书中有不少怪力乱神的类似记载。此外还有“重瞳”的描述——上古的舜、楚霸王项羽以及大词人李煜都是“重瞳”,当然还有北齐的高洋是“重踝”。总之,除了生时“红光冲天”、“异香满室”或其母梦与神(龙)交合以外,身体形貌也算占了一大截。究其实,“重瞳”不过是早发白内障,遍体鳞文是牛皮癣,重踝也是脚跟部多长了根凸骨算是畸形的一种,什么东西到了帝王身上都会被史家云山雾罩一番,不知是哄弄人还是骗自己。每个朝代的史书都由后人或灭其社稷者的臣下们所编,修史者仍旧那么津津乐道帝王与凡人不同的灵异,想必是对自己奴才身份的一种自慰:甭管别人坐上龙座一年两年,但总是“真命之主”。
  《南史》的萧道成本纪中不仅记载了他诸多祖坟冒烟、谶言童谣、龙影朦胧等等“龙光吉兆”,还有他做梦有神人对他说“子孙当昌盛”的鬼话。自萧道成479年篡宋建齐到和帝萧宝融禅位给萧衍被杀,有齐一代不过短短四代二十二年。而且二十二年之间,子孙相互屠戮之惨,小皇帝暴虐为祸之烈,用“书罪未穷”、“罄竹难书”八个字形容,一丁点儿也不过分。
  萧道成的帝位是从刘宋少主刘昱手中夺得的,最后他自己国家的败亡也归于萧家几个不争气的少主,且发扬光大,一个坏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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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16   国权夺自荒淫少主
  南齐的基业,始自萧道成。萧道成之所以日后建国,也是因刘宋的后废帝刘昱(死后被贬为苍梧王)荒淫滥杀而起变端所至。
  宋明帝死后第二年(474),桂阳王刘休范谋反,右卫将军萧道成临危受命,平灭反叛。476年,萧道成升任尚书左仆射(宰相)。
  南朝宋国后废帝刘昱即位时,才12岁。在太子东宫,这个孩子自小就喜欢猴一样地爬竿玩耍,喜怒无常,太子师傅等左右教习对他都没有办法,气得宋明帝每每令他的生母陈太妃用大棍子教训他。
  刚继帝位时,宫内有太后、太妃管制,宫外有诸位元勋大臣经营国事,刘昱还未敢放肆。十四岁,刘昱加元服(行成人礼)后,宫里宫外都以成人之礼待之,刘昱开始肆无忌惮,频频出宫游幸。
  开始时,刘昱还有个帝王的样子,前后仪卫队伍齐全。而后,他就微服出入,身边只跟几个从人,或出郊野,或入市里。陈太妃怕出事,常亲乘犊车跟随他。一入郊野荒道,刘昱轻骑跑得飞快,转瞬之间就没影儿,陈太妃追之不及,其余仪卫从人也怕招惹祸端,只能停在当地远远瞻望小皇帝飞扬的马尘。
  陈太妃年轻时,宋明帝有次一高兴,把她赐给自己的男宠、同性恋伙伴李道儿。不久,想起旧好,明帝又把陈太妃接回宫中,后来就生下了刘昱。刘昱自己听左右讲过这段故事,因此出去游玩时常常自称“刘统”或“李将军”。每次出玩,他身穿窄小的衣衫,随从数人,或夜宿客舍,或大白天在路旁斜卧,与周遭一帮卖柴养马的商贩买卖交易,被人喝斥辱骂也怡然承受,真有些与民同乐的平民天子的味道。
  史载,刘昱“凡诸鄙事,裁衣、作帽,过目则能;未尝吹篪,执管便韵”,天生一个手工匠人加音乐家的料子。即位第四年,刘昱就“无日不出”,常常是夜里从承明门突出,夕去晨返,晨出暮归,从人各执长矛大棒,路上凡遇见男女行人及犬马牛驴立时杀死,致使人民惊扰,道无行人。
  小皇帝左右从人常携带钳凿斧锯,每每施行击脑、椎阴、剖心的刑罚以为乐趣,每日都杀死数十犯人。如果跟随他的从人中在施刑时面有不忍之色,刘昱就让那人立正站直,亲自用长矛刺穿杀掉。
  刘昱还是一位动物爱好者,在耀灵殿上养着几十头驴,自己所乘的御马就在床边喂养。出门时,遇见婚丧嫁娶,刘昱就下马与那些拉车担货的少年相坐一处高歌饮酒为乐,别人也不知道这位衣装普通的小子就是当今天子。
  这个少年还非常喜欢亲自动手杀人,对朝廷捕获的造反头目常常亲自杀死脔割。有一次,一个叫孙超的亲信口中有蒜味,为了证明他吃过大蒜,刘昱让左右抓住孙超使之不能动,用刀剖腹探视看看他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大蒜头。不久,听说大臣孙勃家里金银财宝非常多,刘昱就亲率人马去劫掠,而且挺刀冲锋在前,“身先士卒”,第一个冲入。孙勃当时正居丧在家,眼看皇帝带兵前来,知道家族不免横死,就扑上前揪住小皇帝的耳朵,骂道:“你比桀、纣还要坏,日后难逃屠戮!”左右杀掉孙勃后,刘昱恨这位大臣敢揪自己的耳朵,亲自脔割尸体以解恨。
  如果哪天没有杀人,刘昱就闷闷不乐。由于太后多次教训申斥自己,少年很烦,就让太医煮毒酒,准备鸩杀太后。左右从人劝他:“太后死了,陛下您就得以孝子身份参加那些复杂的丧礼仪式,那样就没时间出去玩了。”刘昱这才打消毒死老妈的念头。
  一次,刘昱大热天忽然闯进领军府,看见萧道成挺着大肚子正在午睡。他命令萧道成起立,在墙边站直,又用笔在老将军大肚子上画个箭靶,引弓持满,瞄准欲射。萧道成吓得动也不敢动,只是嘴里连称“老臣无罪”。
  刘昱有位亲信,见状在旁边劝说:“萧将军这大肚子是上好的箭靶,一箭射死,以后就不能用了,不如用代箭射着玩玩。”刘昱换枝代箭,一发正中肚脐,投弓大笑道:“这手活儿怎么样?”
  过后,忽然无故发怒,刘昱边磨剑边咬牙切齿,“明天得把萧道成杀掉。”他生母陈太妃在一旁骂他:“萧道成有功于国家,杀了他,谁还为你出力。”于是刘昱一时间就没有再琢磨杀萧道成的事情。虽如此,萧道成内心不自安,密与几位大臣想借机废掉刘昱。禁卫军首领越骑校尉王敬则也与小皇帝身边的亲信暗中联系,伺机行事。
  刘昱喜怒乖节,稍不如意,左右亲信不免横死。先是孙超被剖腹,而后张五儿骑马随行未赶趟摔入湖中,气得刘昱掉转马头驰奔过去,倒霉蛋张五儿刚从湖水中湿淋淋地走到岸边,就被刘昱一矛贯穿,然后又被切劈成几块。一名叫杨玉夫的侍从本来很受喜爱,刘昱忽然无理由地憎恨他,见他就咬牙切齿地大骂:“明天就杀了你这个小子,取出肝肺下酒。”赶上当夜是七夕,传说中牛郎织女渡河相聚,他就命令杨玉夫坐在殿外守看,说如果看不见牛郎织女转天就要砍头,言毕自己去搭建好的毡房露营。
  王敬则等人探知消息,联同惊惶失措的杨玉夫,集召二十五个小皇帝平日的亲信,夜中突入毡房,杀掉了还在睡梦中的小皇帝,时年才十六岁。
  王敬则等人拿着刘昱的脑袋去领军府向萧道成报告,老头子还怕是小皇帝蒙骗他出府好杀他,紧闭大门不敢出去。王敬则等人把坏小子的脑袋扔入府中。萧道成用水洗净后观看,验明果然是混世小魔王,这才一颗心落肚,戎装上马出门,以重臣身份处理国家后事。
  萧道成以皇太后的名义,贬被杀掉的刘昱为苍梧王,迎立明帝第三子刘準为帝,时年仅八岁。
  479年,机会成熟,萧道成自立为帝,并假模假式地封刘準为汝阴王。不久,汝阴王家门外有人跑马,监卫害怕有人劫持废帝,冲进室内一刀砍下十一岁小王爷的脑袋。萧道成闻言大喜,不仅没有怪罪监守,还赏他个大州刺史的官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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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17   萧齐自出骄淫少主
  萧道成篡宋后,建立齐国,在位四年,五十六岁驾崩。长子萧赜袭位,是为齐世祖武皇帝。在位十二年,五十四岁撒手西归,传位于皇太孙萧昭业(其父文惠太子萧长懋早死)。
  萧昭业继位时已经二十岁,改元隆昌,时为公元494年。
  萧昭业眉目如画,容止美雅,写得一手好隶书,齐武帝非常喜爱这个孙子。他自小由二叔竟陵王萧子良抚养,很被娇惯。竟陵王镇守西州,少年时代的萧昭业也随行,由于无人管教,他与左右无赖二十几人衣食饮酒皆在一处,天天嬉乐无度。他的妻子何妃也是个轻薄女子,与萧昭业同玩的几个美貌少年私通。后来,竟陵王萧子良入京城,萧昭业一个人留在西州,更加胆大妄为,天天到各个营署淫宴,又暗地里找当地的富人索要钱财,见是太孙要钱,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为了犒赏左右无赖,他都以黄纸预先写上爵号官位,许诺自己当皇帝后立刻任命。
  这些荒唐事情,武帝和文惠太子并不知情,萧昭业的老师和侍读都是七十多岁的老年人,又怕出事又惧祸,双双自杀。文惠太子隐隐察觉其情,就抓紧了对他的监管,并节制他的花费用度,让这位皇太孙很是老实了一阵子。
  不久,文惠太子病重,萧昭业演戏逼真,哀容戚戚,哭声不断,一旁不知底细的侍行、官员见到皇太孙如此孝顺,都感动得呜咽流泪。但他一回到自己的住处,就欢笑酣饮,大吃大喝,方才的戚容一扫而空,可以说从小就是一个矫饰大王。
  文惠太子死后,萧昭业被立为皇太孙,移居东宫。爷爷齐武帝前来探视,他迎拜嚎恸,哭得背过气去。武帝亲自下舆抱持安慰,对这孩子的孝心非常感动。
  后来,听说武帝得病,萧昭业派巫婆杨氏诅咒爷爷早死自己好早登皇位,又给妻子何氏送信一封,上写一大“喜”字,周围绕以三十六个小“喜”字。但是,待他进入宫内侍疾,萧昭业一抹脸又变成一脸哀戚状,这位皇太孙言发泪下,在武帝床前跪问病情。
  齐武帝对这个孝顺的皇太孙深信不疑,认为他必能负荷帝业,嘱咐说:“宝贝儿,好好干吧,想念爷爷我,就一定要好好干。”说了两次,言讫而崩。
  武帝刚刚大敛,萧昭业就把武帝的乐工演员们召来奏乐歌舞。乐工演员们怀念老皇帝,边献艺边流泪,小皇帝则在宝座上嘻笑自若,欢饮大嚼。
  武帝发丧之日,萧昭业刚刚送葬车出端门,就推说自己有病不能前去墓地。回宫后,马上召集乐工大奏胡曲表演歌舞,喇叭胡琴,声彻内外。大臣王敬则问身边的萧昭业亲信萧坦之:“现在就这么高兴欢歌,是不是太早了点?”
  萧坦之也不乏幽默,回答:“这声音正是宫内的哭声啊!”
  萧昭业登基后,极意赏赐左右群小,一赏就百数十万。每次看见下面端上金银宝锭,就自言自语:“我从前想你们一个也难得,看我今天怎么用你们!”御库中总共有钱八亿万之巨,金银布帛不可胜数,萧昭业继位不到一年,已经挥霍大半,都赏赐给得意的左右、宫人。宫中遍布的文物宝器,一群人平时抛掷击碎,以此为乐。
  估计萧昭业有奇装异服的癖好,常在宫内穿五彩锦绣衣服。又高价买来公鸡斗着玩耍,斗鸡走马,乐得不行。他自己的皇后何氏也非常“自由”,天天与左右淫通乱交。这对年轻夫妻,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性开放者,也是“伴侣交换”的先行者。
  同为齐国宗室的近卫军首领萧谌、萧坦之见小皇帝日益狂纵,心中惊惧日后事发受祸,就都暗中依附西昌侯萧鸾,准备行废立之事。
  494年,萧鸾引兵入宫,当时萧昭业正光着身子和宠姬霍氏饮酒,闻知消息后马上命令关闭宫门。远远看见萧谌领兵持剑奔来,小皇帝知道近侍谋叛,自知无望之下,用刀自刺脖颈,因酒喝多了加上胆力不够,手哆嗦着未能自尽。
  萧谌派人用帛粗略地给萧昭业包扎了一下,以肩舆把他抬出延德殿。萧谌初闯宫时,卫士们见有兵人进入都持盾挺剑要迎斗,萧谌大呼:“所取自有人,卿等不须动。”卫士们以为萧谌身为禁卫首长,是奉皇帝手令入宫抓人,都放下兵器原地待命。不久,皇宫卫士们看见皇帝受伤被人扶出,都欲挺身上前救护。如果皇帝喊一声,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奇怪的是,萧昭业闷声不言,耷拉着脑袋坐在肩舆上,大家只得眼看他被扛出殿门。从卫士们的视野中一消失,萧鸾的兵士就在西弄里面一刀结果了这位淫乐天子,时年二十二。
  萧鸾以太后的名义废萧昭业为郁林王,迎立其弟新安王萧昭文。不到四个月,萧鸾废萧昭文为海陵王,自立为帝,是为齐明帝。很快,明帝就暗中派人杀掉时年十五岁的海陵王。
  齐明帝萧鸾是齐高帝萧道成的哥哥萧道望的儿子,其父早亡,由萧道成抚养成人,恩养之情过于己子。
  萧鸾即位后,自认为帝系旁枝,得位不正,加之自己亲子皆幼小,宋高帝、宋武帝子孙都日渐成年,于是借故大杀两帝子孙。
  高帝萧道成有十九个儿子,其中七个儿子于萧鸾称帝前病死,四个早殇,其余八个鄱阳王萧铿、桂阳王萧铄等都被明帝亲口下令杀掉;齐武帝萧赜二十三个儿子,只有文惠太子和萧子良是因病善终,鱼复侯萧子响在武帝时因造反被杀,四人早殇,其余十六个儿子,庐陵王萧子卿、安陆王萧子敬等,皆被明帝杀戮无遗。文惠太子的两个独生子,即废帝萧昭业和海陵王萧昭文被杀后,明帝又杀了文惠太子的另外两个儿子巴陵王萧昭秀和桂阳王萧昭粲。
  王朝兴迭之时,杀戮前氏皇族都很惨烈,但自家骨肉相残之酷,是以齐明帝为最。齐武帝第十三子巴陵王萧子伦英果刚毅,被杀前正值守卫琅琊,兵精城坚。明帝派茹法亮持毒酒与他,萧子伦正衣冠受诏,对茹法亮说:“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从前高皇帝(萧道成)残灭刘氏(言其尽杀宋宗室子弟),今日之事,理固宜然。”又端起毒酒对茹法亮说:“您是我们萧家的老臣,今日获此差遣,肯定不是本意。这杯酒我就不让您了。”言毕,饮鸩而死,时年十六。
  宋国王室互相残杀之时,和北魏接壤的镇将纷纷向敌国投降,致使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全部被北魏所占。这样一来,淮南立刻成为抵挡北魏的前线,当地人民天天提心吊胆,烽火阵阵。本来富庶的淮南地区,成为准战场。后来,北魏军队进攻青州、齐州地区,就把这些地区的人民劫掠一空,掠做奴婢,押送魏国后,当作赏赐品赐给王公大臣以及军将,称为“平齐户”。可见,南朝自己内部的纷争,最终承受深重灾难的,还是其国内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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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18   后来居上的荒暴少主
  齐明帝萧鸾在位5年,公元498年,在他47岁时病死,太子萧宝卷即位,时年16岁,这就是中国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东昏侯。
  齐明帝萧鸾死时,遗命徐孝嗣为尚书令,沈文季为左仆射,江祐为右仆射,刘暄为卫尉,陈显达太尉主持军政,始安王萧遥光与上述大臣同参内外大政。凡此辅政六大臣,不久皆不得好死。
  萧鸾刚死,继位为新皇的萧宝卷每每看见巨大的棺椁摆放在太极殿就不高兴,黑森森的大木头盒子影响他玩乐的心情,就让臣下速速拉去陵墓里埋掉。古代礼法森然,停柩有固定的日数,徐孝嗣争执好久,才使萧鸾的棺材又多摆放了一个月。其间,每当臣下祭拜或属国使臣临吊时,萧宝卷作为“孝子”应该在旁“临哭”,每次他都推称“喉痛”,只是在一旁站立装装样子。太中大夫羊阐是个秃头,哭拜时官帽落地,露出秃瓢脑袋,萧宝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对左右说:“这只大秃鹫也来嚎丧!”一旁大臣们心中惊疑不已,从未见过这样的“孝子”,而且是在这么庄重肃穆的场合。
  萧宝卷在东宫当太子时就十分顽劣,讨厌读书写字,天天玩乐,最喜爱的事情就是大半夜里和几个小太监一起挖洞抓耗子,一抓就抓到大天亮。
  萧鸾训子无方,临死时没有劝戒他如何当好皇帝守住社稷,反而提醒他要以被废掉的郁林王为戒,“作事不可在人后”,意思是对属下王公大臣要果于诛杀,不能先被别人算计废杀掉。萧宝卷有口吃的毛病,是狗肉丸子上不了席的那种,不喜欢与朝臣士人在一起谈论正事,总是和一帮太监和恶少们一起厮混玩耍。
  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等六位辅政大臣在齐明帝刚死后还挺尽力朝事,每人轮流在内省值班。时任雍州刺史的萧衍(后来的梁武帝)对属下参谋说:“一国三公犹不堪,况六贵同朝,势必相图,乱将作矣!”私下里暗修装备,招集骁勇,准备乘乱而起。同时,萧衍又写信给做益州刺史的亲哥哥萧懿:“今六贵比肩,人自画敕,争权睚眦……主上自东宫素无令誉,……嫌忌积久,必大行诛戮!始安王欲为赵王伦,形迹已见,然性猜量狭,徒为阶祸。萧坦之忌刻凌人,徐孝嗣听人穿鼻,江祐无断,刘暄暗弱,一朝祸发,中外土崩……”劝萧懿据险重之地,在适当的时机废昏立明。萧懿是个忠臣,对萧衍的一番分析和劝告丝毫没有听进去。
  江祐、江祀兄弟是齐明帝生母景皇后的侄子,所谓“姑表亲,打断胳膊连着筋。”残忍好杀的齐明帝杀掉同姓叔、伯、兄、弟无数,却十分信赖这两个表弟。萧宝卷继位后,辅政大臣对他的淫乐游玩虽有谏阻,但都是出于礼数上劝劝而已,唯独这两个天天在内殿值勤的表叔一点面子也不给,说不行就不行。
  萧宝卷宠信的茹法珍和梅虫儿更是常为二江兄弟所责骂,怀恨在心,不时在小皇帝面前说二江兄弟的坏话。江氏兄弟见小皇帝越来越不成体统,就与几位辅政大臣商议,要废掉萧宝卷。几个人意见不一,有人要立江夏王萧宝玄,有人要立建安王萧宝寅,有人要立始安王萧遥光,各怀私心,拿不定主意。出于“国赖长君”的考虑,多数几人想推立成年的始安王萧遥光,但刘暄觉得自己起码是萧宝卷的亲舅舅,萧遥光当了皇上,自己就丧失了元舅之尊。萧遥光闻讯大怒,派人想刺杀刘暄。
  刘暄察觉到自己有生命危险,惊惶之下先向小皇帝告发了江祐、江祀兄弟废立的密谋。萧宝卷即刻派人逮捕两位表叔,虐杀于殿内。刘暄虽然首告,但闻知二江兄弟被杀,也大惊失色,扑倒在门外,吓得连问仆从左右:“逮捕我的人到了吗?”徘徊久之,回到屋内坐定,悲声道:“倒不是我哀痛二江兄弟的死讯,我是自己悲自己啊!”
  杀了江祐、江祀兄弟后,萧宝卷无所忌惮,白天黑夜地与近侍们在殿堂内鼓叫欢呼,跑马为戏。快活之余,他对近侍们说:“江祐常不让我在宫内骑马奔跑,这小子今天如果还活着,我怎能这样快活?”又问:“江祐亲戚中还有谁活着?”旁人回答:“江祐弟弟江祥还关在牢里。”萧宝卷在马上挥笔写敕令,赐死唯一活着的表叔。
  始安王萧遥光得知江祐兄弟被杀后,心中惊惧。萧宝卷又下诏召他返回建康议事,更加让他相信小皇帝要杀自己,于是他以讨伐刘暄为名,起兵造反。
  萧遥光是齐明帝的亲侄子。明帝在世时,凡是诛杀齐高帝、齐武帝子孙诸王,都是在萧遥光的参谋建议下行使的,做了不少缺大德的坏事。他率兵连夜攻占建康东城,由于出其不意,开始很顺利,但由于本性怯懦,他并没有乘胜攻入禁宫,丧失了最好的机会。
  天一放亮,台军(首都禁卫军)大集,本来兵锋占优势的萧遥光一日之内兵溃退走,最后跑到床下躲避,被兵士搜出砍头。从起事到被杀,全部加上才不过四日。
  说来也怪,这位萧遥光少年时很正派,齐明帝让当时还是个孩童的萧宝卷常常和萧遥光吃住在一起,感情很深,萧宝卷常昵称萧遥光为“安兄”。萧遥光被杀后,萧宝卷登上旧时和萧遥光一起玩耍的旧宫土山,遥望萧遥光被杀的东府,怆然呼唤“安兄”不已,黯然泪下,估计孩提时代两人的厚笃感情在他心中的印象十分深刻。萧宝卷此种“正常人”的举止,史书上仅此一件(《南史卷三十一齐宗室》)。
  平灭萧遥光后,萧宝卷觉得宰杀大臣太容易了。在近侍茹法珍等人的怂勇下,他不到一个月就杀掉本来参与镇压萧遥光叛乱的功臣刘暄、萧坦之和曹虎等大臣。杀刘暄时,萧宝卷还有些犹豫:“刘暄是我亲舅,怎么会谋反呢?”一个侍卫说:“明帝乃武帝同堂(指萧宝卷之父齐明帝与齐武帝是堂兄弟),恩遇如此,犹灭武帝之后,舅舅又怎么可信呢?”于是族灭刘暄。
  六位大臣中,徐孝嗣、沈文季是文人出身不握兵,所以活得稍稍长久一些。有人也劝徐孝嗣废昏立明,他总觉得大动干戈不妥,应该趁小皇帝出城游玩时关闭城门,再召集大臣共议废掉。“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迟迟也未见他有什么行动。大臣沈文季借口自己老病请假在家,不预朝政,想借此落个善终。他的侄子侍中沈昭略对他说:“叔父您六十岁的年纪,官至仆射,想要免祸是不可能啊!”沈文季笑而不答,很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风范。
  499年冬10月,萧宝卷诏令徐孝嗣、沈文季、沈昭略三人入宫议事,一进宫门,茹法珍就把毒酒端上来。沈昭略大怒,骂徐孝嗣:“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说着话他用盛着毒酒的碗砸向徐孝嗣:“让你死也做个破面鬼!”三人全家被杀。可能徐孝嗣平时应酬多,酒量好,那么毒的毒酒别人饮了一碗就死,他饮了近一斗才被药死。
  此时,六位顾命大臣中只剩下太尉陈显达一个人了。
  陈显达,彭城人,寒人出身,在南朝刘宋时以军功被封为丰城侯。齐高帝即位,拜护军将军、益州刺史。齐武帝即位,进位镇西将军,在益州诛灭山夷和大度村獠人的反叛。齐明帝即位后,进封太尉。
  史载,陈显达谦厚有智谋,自以为寒人出身而位居大官,每次升迁都有愧惧之色。他常常嘱诫自己的十几个儿子:“我本意不及此,汝等勿以富贵凌人!”知道诸子藏有当时的“天下快牛四只(南朝人常以牛拉车比赛炫耀,如同今人赛马。当时的名贵牛是非常昂贵的),陈显达非常不高兴子弟如此暴露富贵。其子陈休尚外出当官与之拜别,陈显达见儿子手里装模作样地拿着根麈尾(魏晋风度的象征物之一),上前夺下当面烧掉,说:“凡奢侈者鲜有不败,麈尾蝇拂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自遂。”
  齐明帝残忍好杀,陈显达更是心怀不安,平时所用车乘朽败,随从皆选用瘦小单薄之人。一次在宫廷侍宴,酒后他向齐明帝乞借枕头一用。由于是三朝老臣,齐明帝马上命人给老将军取来一枕。陈显达抚枕言道:“臣年以老,富贵已足,唯少此枕死,特就陛下乞之。”一句话,说得嗜杀成性的齐明帝也心有不忍,忙说:“公醉矣。”
  萧宝卷即位后,陈显达在外督军进攻北魏,杀伤无数,惊得魏孝文帝亲自率十余万大军增援,虽然最后陈显达被击退,但累得大名鼎鼎的孝文帝回去后不久就病死了。就是这么一个历侍齐国三主、功高盖世的老将军,听闻徐孝嗣等人的死讯后也感祸之将至。
  499年11月,他于寻阳起兵数千人,想掩袭建业,在采石与朝廷军相遇交战,大胜,都下震恐。由于身经百战,陈显达太过轻敌,即刻北上袭城,一时间禁宫四门紧闭。
  陈显达只带数百步兵,在西州前与台军大战,七十多岁的老人挥矛如飞,矛杆杀断后拿着矛尖还杀掉十多人。不久,增援的官军大集,陈显达不支败走,被杀于乌傍村,时年七十三。诸子皆伏诛,满门抄斩。
  诛杀陈显达后,萧宝卷更加骄恣放荡,觉得自己帝位稳固。一月之中,他出外游玩的时间竟有二十几日之多。每次出行,都不想百姓见到他的真面目,只要仪仗鼓声一响,百姓立刻奔走逃避,一被发现就当即杀头。
  一次,萧宝卷游走至沈公城,有一个妇人正临产没来得及跑掉,他就和左右剖开妇人肚子,下刀前打赌婴儿是男是女;又有一次到定林寺,一个老和尚生病未及走避,躺在草丛中想躲过一劫,他下令左右侍卫发箭,把老和尚射得像刺猬一样遍体是箭。
  萧宝卷出游时头戴金薄帽,着锦绣衣裤,手执七宝槊,随从数百,呼啸飞奔,不避雨雪。驰骋间感觉口渴,就下马解取腰边水舀,从水洼里舀出些脏水喝下,解渴后又上马驰去,过后也从未得痢疾什么的,有副真正的好身体。
  他又爱玩“担幢”的游戏,做白虎幢高七丈五尺,左臂右臂来回担玩,不过瘾又把几十斤重的白虎幢移到牙上担玩,折掉了好几颗牙齿,仍旧担玩不已。
  萧宝卷自小爱玩,身体强壮无比,弯弓能至三斛五斗。他又好以射野鸡为乐,城郭周围设射雉场就达二百九十六处,奔走往来,很少休息,简直就是“多动症”的极致。
  由于数次诛杀大臣,豫州刺史裴叔夜很惊惶,以寿阳城降北魏。萧宝卷闻讯,派护军将军崔慧景前去讨伐。
  崔慧景也是三朝老臣,出城后大喜过望,说:“此脖项终能免于被这群小辈所砍!”
  萧宝卷的三弟江夏王萧宝玄当时坐镇京口,听说崔慧景带兵北行,就发密信劝他造反,“朝廷任用群小,残害忠良……君有功亦死,无功亦死。不如收吴楚劲卒,一同起兵立取大功。”
  崔慧景见江夏王萧宝玄此信大喜,掉头返回,攻下东府、石头、白下、新亭诸城,包围建康。
  江夏王萧宝玄是萧宝卷的亲弟弟,娶徐孝嗣的女儿为王妃。徐孝嗣被杀后,女儿也诛连没命。萧宝卷把自己用过的两个姬侍送给萧宝玄,由此,宝玄又恨又羞,起了取而代之的想法。
  众军包围都城后,都劝崔慧景发火箭烧掉北掖楼,城崩后就可直入城里。崔慧景觉得胜利在望,入城后立了新帝又要重新造楼太浪费,不用此计。他本人又好佛理,有南朝人清淡的习性。大战前夜,竟住在法轮寺与宾客高谈玄言,诸将怨恨失望。
  萧衍的哥哥萧懿当时屯兵小岘,忠臣嘛,自然是要支持当今皇帝。他闻讯后即刻带兵驰援,从采石渡江,凌晨时分进战,率兵大破崔慧景军。
  由于好几个将领临阵投降,崔慧景余兵跑个精光,他单骑逃至蟹浦,遇见从前的门卫士兵太叔荣之,该门卫士兵假装请他饮酒,趁其不备一刀砍下头颅去请赏。崔慧景从起兵到被杀,仅十二天功夫。
  江夏王萧宝玄也被擒获。萧宝卷把这个三弟招入后堂,用步障把他围起来,令数十太监敲鼓鸣叫绕行鼓噪,告诉他说:“前几天你和崔慧景包围我时,我就是这种感觉。”隔了几天,越想越气,派人杀掉了这位三弟。
  当时众兵收集到好多朝野人士投靠萧宝玄的信件,想以此为据追索杀人。萧宝卷命令把信全部烧掉,说:“江夏王尚且这样做,怪不得别人!”同胞兄弟反叛,萧宝卷肯定大受刺激,也“宽容”了一回。
  虽然众叛亲离,萧宝卷仍然荒纵不已。当时他最宠信的左右侍卫有名有姓的有三十一人,太监十人,都见于《南史卷七十七恩幸传》,其中茹法珍、梅虫儿最为有名。
  萧宝卷最宠幸的妃子姓俞,乐户出身。听说宋文帝有潘妃,得以在位三十年,萧宝卷就改称俞姓女子为潘贵妃。萧宝卷平素称呼潘妃的父亲俞宝庆和茹法珍为阿丈,呼梅虫儿为阿兄,这些人常在小皇帝左右捉刀应敕,时人谓之“刀敕”。
  萧宝卷常戎服骑马前往诸刀敕家中游宴,婚丧嫁娶无不参加。一次前往俞宝庆家里,小皇帝自己跑到井边打水,给厨子做饭打杂,一群人嘻笑互骂,倒没有一点儿帝王架子,与奴同乐。
  他最得宠的小太监名王伥子,年纪才十三四岁,也参与朝政,控制大臣,甚至骑马入殿,呵斥天子,百官在一旁都屏息低头,不敢仰视。当时这帮人被民间都暗中戏称为“鬼”。有位赵鬼,会读书晓文义,能读《西京赋》,把其中盛赞汉朝宫室之盛的描写读给萧宝卷听,小皇帝大喜,按照赋中的描述大起宫殿,刻画装饰,极尽绮丽。工匠昼夜不停地营建,仍旧被上面催逼赶工。
  后宫之中,天下珍奇相聚,骇人眼目。萧宝卷又派人打制纯金莲花铺于地面,令潘妃舞行于上,叹赏道:“此步步生莲花也。”
  穷奢极欲需要钱,萧宝卷不断加重赋税科敛,百姓困扰不堪。
  由于萧宝卷常爱出外游玩,宫殿内常有火灾发生(不排除太监、卫士偷东西后怕人发现而纵火),最大的一次火一下子烧毁了华林至秘阁的殿宇三千多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萧玉卷趁机大作新殿。其中专门为潘妃建造的就有神仙、永寿、玉寿三座宫殿,金碧辉煌,五彩绚烂。古代工艺不似现在的装修,一层涂漆的大张木纹纸就能低成本地达到巨木大板的效果,那时一切物用都是真材实料,耗费浩巨。其中玉寿殿中的飞仙帐,四面织锦彩绣,窗间尽画神仙飞舞飘荡,殿内的一切书字、灵兽、神禽、风云、华炬等等都是用纯金纯银打制。小皇帝还命人把宫内外古代文物中的玉饰和佛寺中的宝物全部凿剥下来,重新剖剔一新,装饰潘妃的宫殿。
  由于性情急暴,往往萧宝卷诏令下后,恨不得宫殿一日而成,情急之下,督建官员就大拆各个佛寺殿堂的藻井、仙人、骑兽等物,涂饰一新后直接安装上去。
  小皇帝还喜欢园林景致,把阅武堂改建成芳乐苑,大暑天种树,朝种夕死,死而复种,反正最后没有一棵树活下来,匠人反复无穷地把活树挪进死树搬出。为了保持园林常绿,城里城外大肆搜刮,见树就取,破门毁院,从居民家里把树木倒腾出来。不少几人合抱的大树,费尽人工移掘至宫内,没看上几眼就落叶荡尽,仅供俄顷赏乐。阶庭之内全部细草铺地,绿色茵茵,都是刮取的草皮覆盖其上,太阳晒一天就枯死,每天每日需要不停更换,以保持常绿常新。
  更为可笑的是,萧宝卷下令把园林山石都涂上彩色,远远望去五彩斑斓,很像是童话世界。又建紫阁等台阁,墙壁上绘满春宫图画,以供淫乐观赏之用。
  齐国大臣中有位名叫张欣寿的,私下对人讲:“以秦之富,起一阿房而灭,今不及秦一郡,而顿起数十阿房,其危殆矣。”
  由于潘妃之父是小商贩出身,潘妃自小就喜爱市场买卖的热闹景致。萧宝卷专门为她在皇宫后花园设立店肆,模仿城内集市的样子,放置所有日用百货杂物,与宫人太监一起假装商贩立于店内高声吆喝。潘妃充任市令(市场管理员),萧宝卷自己作市吏录事(管理员助手),时不时还“扭送”几个“打架争吵”的“商贩”到潘妃前听候处罚。萧宝卷自己有过错,潘妃也怒目圆睁大声叫打,萧宝卷很惧内,只得暗中吩咐从人不能在潘妃发怒时用大荆棍对他施刑。
  集市内游走时,潘妃坐小轿,萧宝卷自己戎服乘马跟随伺候。又在园中挖掘大渠模仿河流,在渠边设置码头,潘妃于小酒肆内当老板娘酿酒,天子立于肉案后当屠户切肉,玩得有模有样,不亦乐乎。
  宋朝人毛熙震有《临江仙》词,叹述道:
  南齐天子宠婵娟,六宫罗绮三千。潘妃娇艳独芳妍。椒房兰洞,云风降神仙。纵态迷观心不足,风流可惜当年。纤腰婉婉步金莲。妖君倾国,犹自至今传。
  萧懿平灭崔慧景之乱后,获封尚书令,又掌卫尉(禁军司令),旁人劝他密行废立,萧懿忠于齐室,不听。茹法珍等人忌惮萧懿的忠正和威仪,撺掇萧宝卷杀掉他,说:“萧懿想效仿隆昌故事。”(即萧鸾废郁林王。)
  有人得知消息后,在江边准备小船,劝说萧懿逃往弟弟萧衍处,萧懿说:“自古皆有死,哪有尚书令叛逃的?”十月,萧宝卷派卫士于宫中赐毒药给萧懿。此公愚忠,他仰药之际,还念念不忘地说:“我弟弟萧衍现在在襄阳,我深为朝廷忧之。”
  当时齐国国内到处搜捕萧懿兄弟,九人中只捕得萧融杀掉,其余或占据州县,或藏匿乡里,竟无人告发。自大功臣萧懿攻灭造反的崔慧景到他自己被杀,总共不到半年。
  萧衍闻兄长被杀,集诸将起兵,得甲士万余人,马千余匹,船三千艘,直发都城。由于萧宝卷不停地诛戮功臣武将,人人自危,萧颖胄等人相继投降萧衍。萧衍又挟持南康王萧宝融为天子(明帝第八子,时年十四岁),连破竟陵、江陵,在湘中诸军相会,直压汉口,并攻克都城门户郢州。
  郢州失陷后,萧宝卷一点也不慌张,驰马游玩依旧,对茹法珍说:“一定等敌军来到白门前(建康城西门),我才要和他决一死战!”
  待到萧衍兵已围城,小皇帝才招集兵马固守城池,又把监狱内的囚犯放出,发给兵器充当守城军士,其中不可赦免的死囚就近在朱雀门砍头,日杀百余人(大敌当前,竟有此闲心)。
  公元501年10月,萧宝卷派征虏将军王珍国等率精兵十万人列阵于朱雀航南,让宦官王宝孙持白虎幡督战。萧衍将士死战,王珍国等人大败,士卒土崩,淹死于秦淮河的不计其数,至使萧衍兵士踩着浮尸就可以冲过河去,于是萧宝卷诸军皆溃。
  萧衍长驱直入,命诸军攻建康六门。萧宝卷派人烧毁城内营署,驱逼士民,逃入宫城内紧闭四门守城。
  当时,宫城内仍旧有甲士七万多人,萧宝卷又喜欢打仗,外面攻城时还不断与卫士、宫人在华光殿前演习战斗格杀。在殿中他也身着戎服,以金银为铠胄,遍插羽毛、宝石装饰,昼眠夜起,跟平常一样不慌不忙。听见城外攻城鼓声阵阵,他就穿着大红袍登景阳楼往城外眺望观赏,几乎被飞驽射中。萧宝卷之所以心中有底,主要是因为先前的陈显达、崔慧景等人的围城攻伐都以失败告终,就觉得萧衍肯定也不会例外,必败无疑。萧衍围城前,他也不以为意,下令有司只准备城内百日用的柴米,基本上没什么充足的后勤准备。
  平日赏赐左右亿万计的萧宝卷这时候忽然变得十分吝啬,不肯出钱物赏赐守城军士。茹法珍此时情急,叩头请求他出金银赏赐属下,萧宝卷回答:“贼来只是要我个人的命吗,干吗只找我要东西。”后堂有数百张大木片,军人想拿去加围城防,萧宝卷想留着做殿门,竟下令不与。又催促御府赶制三百人精仗,准备萧衍退拿后庆功时给仪仗队用,并大施金银宝物雕饰仪仗铠甲。城内人闻讯后,莫不愤恨,都想逃亡投降。
  茹法珍、梅史儿又劝萧宝卷说:“大臣们不尽力,所以叛军攻城不停,应该把军将都杀掉才对!”萧宝卷表示要考虑考虑。
  退败守城的王珍国等人听说这个消息,害怕自己被杀,就密谋串通宫内的宦官和侍卫一起,先下手为强。
  十二月,丙寅夜,萧宝卷刚刚在含德殿吹笙唱歌完毕,躺下还未入睡,一行人就冲入喊杀。哥们儿身板好,感觉不妙,翻身跳起,从北门跑出想逃往后宫,才发现大门已闭。手中无武器,叛兵纷纷上前,这位爷的膝盖很快就挨了一刀。萧宝卷仆倒,躺在地上还口中大喊:“奴才要造反吗?”
  兵士大刀在手,挥刀就把这位皇帝的脑袋剁下了。众人用浸过油的黄绢包起他的首级,派人送给萧衍投降(油过的黄绢透明,以便萧衍辨认)。
  萧衍进城,收斩潘妃、茹法珍、梅虫儿等四十一人,又以宣德太后令废萧宝卷为东昏侯。
  公元502年,萧衍废掉齐和帝萧宝融,建立梁朝。
  明末大儒王夫之在评价这段历史时,有很中肯的见解。他认为萧齐的悖逆远过曹操、司马氏和有功于国的刘裕,东昏侯萧宝卷的残虐也非郁林王(萧昭业)和苍梧王(刘昱)可以比拟的。“故萧衍虽篡,而罪轻于道成。自刘宋以来,一帝殂,一嗣子立,则必有权臣不旋踵而思废之。伺其失德,则暴扬之,以为夺之之名。”他又列举东昏侯的辅政六大臣以及前后反叛诸将,指斥他们“不定策于顾命之日,不进谏于失德之始,翘首以待其颠覆,起而杀之”。其结论,则是“君臣道亡,恬不知恤,相习以成风尚,至此极矣”。
  一言及南朝,总是令人联想起王谢风流、清谈玄言、六朝金粉、南朝四百八十寺等等的飘逸与轻松,殊不知那个时代也是昏暴之君辈出、人民生活困苦的黑暗时代,统治者的荒唐、暴虐几乎超出正常人的想象力,如果不细细研讨史书,说起这么多故事,还真以为那些事情是后人集残暴之大成而编出来的演义呢。
  李商隐有《齐宫词》一诗,慨叹伤嗟,特录于下:
  永寿兵来夜不扃,金莲无复印中庭。梁台歌管三更罢,犹自风摇九子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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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19   小怜玉体横陈夜 已报周师入晋阳 
  ——“无愁天子”高纬的“爱情故事”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
  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巧笑知堪敌万几,倾城最在著戎衣。
  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
——《北齐二首》李商隐
  言及南北朝,由于大多史官总是以“本正流清”的南朝为“正朔”,代代相袭,一直对南朝的宋、齐、梁、陈多有详尽的阅读,待笔者抽暇细读北朝的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各国历史,发现其中不少让人拍案叫绝、引人入胜的故事,印象特别深的是几代北齐帝王,凶淫荒唐,所作所为很似小说情节。这一大家子人疯疯癫癫,估计是精神病因子遗传,到最后的末帝高纬更是“发扬光大”,惊心触目。
  北齐帝王姓高,是鲜卑化的汉人出身。开国皇帝高欢(同曹操一样,高欢生前未称帝,创下帝基,死后为儿子高洋谥为“神武皇帝”)少年时代家贫四壁,娶媳妇后才从女方一家的彩礼中得到一匹马,始有资格在边镇军队中当个小队长。高欢一生追随过不少反叛暴虐的人物——杜洛周、葛荣、尔朱荣。尔朱家族灭北魏,高欢背叛尔朱家族,立孝武帝。不久君臣互攻,魏帝西遁,是为西魏。高欢立孝静帝,建立东魏。
  高欢死后,其长子高澄接任大丞相。由此,开始了高家四兄弟一连串“兄终弟及”的统治。人品方面,除了高欢第六子高演孝友英特以外,高家子弟可以说是一个坏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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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20   飞扬跋扈未篡身死——高欢长子高澄
  高澄,字子惠,是高欢长子。这小伙子的长相,以今天的审美观念来看可以说是“帅呆了”。长身玉立,脸庞清俊,一双桃花眼滴溜乱转,又是白部鲜卑人的显性遗传(其母娄氏是鲜卑族),肤色白晰如玉,风度翩翩。十二岁时,高欢就为他娶东魏孝静帝的妹妹冯翊长公主,“神情俊爽,便若成人”。
  高欢虽把持东魏朝政,但朝内勋贵日益横行,欺男霸女,贪污受贿,老头子又善做白脸人,不好下狠手整治这些“老哥们”,便于东魏兴和二年(544)任高澄做大将军,领中书监,摄吏部尚书一职。当时,高澄虽只有二十四岁,做起事来雷厉风行。高欢老友孙腾见大侄子高澄不拜,小白脸立即一沉,马上叱喝左右把这位孙大叔牵出门外,用大刀把子迎头一顿乱揍。司马子如广纳人贿,高澄命属下人把这位司马大叔押入大牢,还来个假杀头,吓得这位爷一晚上头发都白了,真切知道了伍子胥过昭关是怎么回事。对此,高欢也得便宜卖乖,对老战友们说:“儿子浸长,公宜避之”。意思是儿子大了,又是当朝大官,该给他面子一定要给面子,否则我这老脸也不管用。
  高欢病死,高澄秘不发丧。东魏司徒侯景听闻高欢死讯,在河南造反,高澄命韩轨率众讨伐,安排妥当后,他才驰还晋阳,为父发丧。东魏孝静帝封他一大堆官职:使持节、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寻尚书事、大行台等等。
  高欢生前,对东魏孝静帝礼敬有加。但高澄年青气盛,对自己这位皇帝大舅子根本不放在眼里,任亲信崔季舒为中书侍郎于朝中,实际上是作为他监视孝静帝的耳目。贵为皇帝,孝静帝与高澄在邺东打猎,骑马跑快了些,监卫都督就从后面急呼:“天子您别跑太快,大将军不高兴!”两个人打猎完宴饮,高澄没大没小,把满满一大觞老酒直捅到孝静帝鼻子下:“臣高澄劝陛下饮尽此酒。”孝静帝也急了:“自古无不亡之国,朕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高澄也怒,觉得这位皇帝竟敢不给自己面子,破口大骂:“朕!朕!狗屁朕!还敢在我面前充大!”言毕,站起身,让崔季舒“殴帝三拳”。臣下敢给皇帝老拳,还不自己动手,让自己手下人“代劳”,此行此举,中国历史上再也找不出第二桩来。
  虽然行为跋扈,高澄确实有真才实干,排兵布阵,打得侯景仓皇而逃。接着,他又亲自带兵,生擒西魏名将王思政。同时,小伙子任贤择良,咸得其才,短时间内得江淮以北土地二十三州。
  东魏孝静帝武定七年(梁武帝太清三年,549)五月,高澄进封相国、齐王,“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本来,这正是高澄篡位的前期准备,下一步就要“受禅”。不料,天意弄人,小伙子这年九月就被杀身死。
  高澄死因,史书上记载,是死于一个名叫兰京的厨子之手。兰京是梁朝大将兰钦之子,先前双方交战时被俘入东魏,分配到高澄府中作厨奴。兰钦多次派人携重金要赎回儿子,高澄皆“不许”。兰京怀恨,与六个同在厨房工作的大师傅想趁机刺杀高澄。事发当晚,高澄正与陈元康、崔季舒、杨愔等人在东柏堂密谋受禅之事,兰京举着食盘入见。高澄信手捡块肉放进嘴里,眼望兰京对旁人说:“我昨夜梦见这个奴才用刀砍我……过阵子我就要宰了他!”估计高澄只是随便一说,兰京受惊不小。小伙子回到厨房,弄把快刀置于盘下面,带着几个同伙进入房间。高澄大怒:“我没唤你,怎么敢自己进来!”兰京抽刀,大呼:“我来杀你!”高澄手无寸铁,慌乱间从坐床上掉下来,把脚摔伤,趁机钻入床下。陈元康上前阻挡,立马被捅个透心凉。崔季舒当时躲在厕所,逃过一命。杨愔跑得快,也捡了一命。几个厨子搬去床具,兰京当胸几刀,把这位“美姿容,善言笑”的高家王爷捅死在当地,时年二十九岁。
  高澄死所不在自己的王府,当时他住在北城东柏堂,是因为宠爱一个名叫元玉仪的美人。此女是东魏高阳王元斌的庶妹,做过孙腾家伎,不知在哪里为高澄发现,立刻迷恋不已,并封其为“琅琊公主”,“欲其往来无所避忌,所有侍卫,皆出于外”。依此,这高小伙也是因色而死。
  但上述种种史传,皆是铺陈故事,后世人不少揣测高澄是被其弟高洋派人谋杀,然后编
  出兰京和几个厨子刺杀的故事。真假与否,大概只有高洋、杨愔、崔季舒三个人知道,别的当事人都已被杀,死无对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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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21   武功不凡暴淫绝伦——北齐显祖高洋
  高洋,高欢第二子,字子进,比高澄小八岁。
  高澄高洋虽是同父同母兄弟,高洋的样貌与其兄长有天壤之别,“及长,黑色,大颊兑下,鳞身重踝”。史书把这些当作帝王“异征”来写,在现在人眼里,其实就是相貌奇丑的男子:“肤色黝黑,大肉脸蛋子往两边耷拉,一身牛皮癣,踝骨畸形”。但高欢对这个丑儿子很看重,一次,他为了试探诸子智力,每人面前扔一团乱丝线,观察当时还都是青少年的儿子们的反应。余人皆手忙脚乱想把丝理顺,唯独高洋“抽刀斩之”,口里还恶狠狠地说:“乱者须斩!”
  高澄被害消息传出,“内外震骇”。虽然时年仅二十一岁,高洋神色不变,指挥若定,亲自围捕兰京等人,“自脔斩群贼而漆其头”。袭其兄位,为相国、齐王。
  高澄一死,东魏孝静帝还暗自高兴,对左右说:“此乃天意,威权当重归于我。”没高兴几个时辰,高洋去晋阳宫入殿面辞,从者一千多人,和高洋一起持剑上殿的就有十多个武士,孝静帝下阶相迎,忽喇喇二百多武士上阶迎前,“皆攘袂扣刃,如对严敌”。高洋自己不说话,让随从人传话,告诉孝静帝说自己要去晋阳,虚拜两下,扭头便出。孝静帝大惊失色,望着高洋背影,沉痛地说:“此人似乎更不相容,吾不知死在何日!”
  没多久,高洋就在高德政、徐之才、宋景业等人撺掇下自晋阳向邺城出发,准备篡位。当时,不仅高欢的铁哥们儿司马子如、高隆之等人不大愿意高洋这么急着篡位,连他亲妈娄老太太也说:“汝父如龙,汝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事人,你以为自己是谁,敢行尧舜之事!”这样一来,高洋还真犹豫,半路回返晋阳,忽忽不乐。徐之才善察人意,进言道:“正为不及父兄,才应早升尊位以定人心!”恰巧,高洋自铸铜像成功(北朝人喜以铸像占卜吉凶),便欣然上马,率军马直奔邺城,登上皇帝之位。由此,东魏灭亡,齐国建立,史称北齐,其时为公元550年五月,改元天保。高洋追尊其父高欢为神武皇帝,其兄高澄为文襄皇帝,尊其母娄氏为皇太后。
  东魏孝静帝被废为中山王,一年多后就被毒死,并毒死其诸子。
  建国初期,高洋励精图治。高丽、蠕蠕、库莫奚、南朝萧绎都相继遣使朝贡。“终践大位,留心政务,理刑处繁,终日不倦。以法政下,公道为先”。
  天保三年(552)春,高洋亲自率军讨伐在代郡一带屡次侵境的库莫奚,“大破之,获杂畜十余万”。天保四年冬,高洋又北巡冀、定、幽、安四州,北讨契丹。“亲逾山岭,为士卒先,指麾奋击,大破之,虏获十万余口、杀畜数十万头”。此次征伐,高洋以皇帝之尊,露头袒膊,昼夜不息,骑行一千多里,“惟食肉饮水,壮气弥厉”。到达营州后,年方二十五岁的高洋和当年曹大丞相一样,临碣石,观沧海。年底,乘胜凭锐,高洋又“亲追突厥于朔州,突厥请降”。当时的突厥刚刚灭掉北方强大的游牧帝国柔然,慑于高洋之威,也不得不遣使贡献。天保五年,高洋自出离石道,进讨山胡,“大破之,斩首数万,获杂畜十余万,遂平石楼”。至此,远近山胡种落莫不慑服。同年五月,柔然残部进犯肆州,高洋又从晋阳出发击讨,“大破之”;天保六年夏,高洋又从晋阳出发,讨伐柔然残部。秋天,骁勇的高洋自率五千轻骑,追击柔然于怀朔镇,“躬当矢石,遂大破之”。同年底,高洋发一百八十万役夫筑长城,“自幽州北夏口至恒州九百余里——从此,高洋“既征伐四克,威振戎夏”。
  以后,高洋“以功业自矜,遂留情沉湎,肆行淫暴”。
  高洋淫暴之行,《北齐书》记载得不多,《北史》中记录得非常详细,林林总总,骇人心目。
  开始,高洋只是疯疯癫癫地找乐子,天天跳舞唱歌,高饮狂欢,夜以继日;不久,这位皇上又有“发展”,有时赤身裸体,有时涂脂抹粉,有时散发胡服,有时穿得像个小丑,手中提拎大砍刀,常常醉醺醺在街市坊间游走;慢慢地,高洋在京城又不停出入勋贵大臣之家,看见漂亮女人,不分贵贱高低,不分已婚未婚,立时霸王硬上弓;再往后,高洋又爱裸骑着梅花鹿、白象、骆驼、牛、驴等动物出玩,边游走边唱歌。无论隆冬炎暑,星夜白昼,高洋雨雪不避,又爱光着屁股在街上跑步,“从者不堪,帝(高洋)居之自若”。
  高洋还有观淫癖,征集坊间淫女大批,弄入宫中后,大家脱光光,命令侍从众宫和卫士与这些女人群交,朝夕临视为乐。有时候,高洋又骑高头快马,边跑边沿街抛洒金银珠宝,任人拾取,“争竟喧哗,方以为喜”。有一次,高洋被崔季舒背着,正在街上游玩,遇见一妇人,便问:“我这皇帝怎么样?”妇人性直,回答说:“癫癫痴痴,何成天子!”高洋大怒,抽刀就把妇人脑袋砍落。
  随着酒瘾大增,高洋几乎每日沉醉。别人大醉时昏睡,高洋一醉就杀人。杀人还不是好杀,或肢解,或焚燃,或投河,以把人虐死为至乐。
  大醉之时,高洋六亲不认。一次,亲妈娄太后在北宫中的小榻上正坐着,高洋摇摇晃晃走过去,伸手连榻带人举过头顶,把老太太摔个半死。酒醒,看见亲妈半边脸摔得血肉模糊,高洋“大怀惭恨”,聚柴成堆点燃,要自投于火,幸亏太后苦劝乃止。他让宗室高归彦用
  大棍子打自己五十棒,并说:“杖不出血,当即斩汝。”受杖后,跪拜母后,请求原谅,并“因此戒酒”。十天后,“还复如初,自是耽湎转剧”,酒量比先前更大了数倍。又有一日,他乘醉闯上岳母家门,高洋当庭一箭,把老岳母腮帮子穿个正透,嘴里还骂骂咧咧:“老母狗,我醉时连太后都不认识,甭说是你!”又上前用马鞭狂抽倒霉的老太太一百多下。
  高洋酒醉时,常登上皇宫中的屋背疾走如飞。“三台构木高二十七丈,两持相距二百余尺”。平时工匠上房,都身系安全绳一步一步慢挪前移。高洋只要兴起,常趁酒劲在殿尖快跑,从未失过脚。
  对于文臣武将及其家属,高洋也以虐杀为乐。大臣高隆之是高欢老哥们儿,高洋想起这老头先前谏劝自己不要称帝,便让卫士猛捣老爷子一百多拳,活活打死;大司农穆子容有事激怒高洋,暴君让老臣脱光趴在庭中,自挽弓弩射他,三发不中,高洋竟然拔起一根拴马橛,猛插入老头肛门,把这位贵臣活活插死;行到高欢贵臣、已病逝的仆射崔暹家里,高洋对崔暹妻子问:“你想崔暹吗?”崔暹妻子李氏回答:“结发情深,当然思念。”高洋狞笑,说:“如果想念,可以自己去阴间看他,我送你一路。”掏出刀来,一刀就把李氏脑袋剁下,“掷于墙外”;高洋去自己同父异母的五弟高浟家,见到高浟生母尔朱氏,大骂道:“还记得你得宠时不待见我母亲的事情吗?”言毕,当头一刀把这位皇太妃劈成两半;东魏宗室元昂,是高洋皇后李氏的姐夫。高洋与李皇后姐姐通奸,就把她绿帽老公召至内宫,“以鸣镝射一百余下,凝血垂将一石,竟至于死”。送葬之日,高洋“自往吊哭”,在大棺材旁当着元昂一家上下老小,公然奸淫李氏;三台殿上,高洋还亲自锯杀都督穆嵩;都督韩哲没有任何过错,正在值勤,高洋忽然看他不顺眼,叫出来当心一刀;由于杀人上瘾,大臣杨愔只得从监狱里拉出大批死刑犯人,简取随驾,每日供应数十上百,号为“供御囚”,专用以预备高洋“手自刃杀”。渐渐地,高洋杀人当游戏,每天都得亲手杀掉几个人练练手。
  高洋有一个非常宠爱的薛贵嫔,是他从堂叔高岳那里弄来的美人。一日,眼见薛贵嫔巧笑倩兮于床上梳头,高洋忽然发怒:此妞从前竟然被高岳用过!这位皇帝反正刀剑不离手,站起身就把没缓过神的薛美人脑袋砍了下来,随手揣在自己怀里。接着,他坐车驾到东山大宴群臣,大家刚刚举杯,高洋忽然从怀中取出美人头,投在食案之上。大臣们屏息惊骇之际,高洋又唤人把薛美人无头尸首送过来,摆在面前食案上,亲自动手肢解,去肉剔骨,割筋除脏,剁下美人大腿作了个肉琵琶,安上柱弦自弹自唱,“一座惊怖,莫不丧胆”。高洋连饮数杯后,弹唱几曲,忽然又潸然泪下,叹息道:“佳人难再得,可惜!可惜!”命人把美人“零件”装棺,他自己散发步行,大哭送葬。
  虽君昏于上,但臣明于下,大臣杨愔等人勤于政务,勤勤恳恳,所以北齐的国事并没有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杨愔忠臣,又是高洋姐夫(高洋姐姐先嫁东魏孝静帝,后改嫁杨愔),高洋常大便时让杨愔给自己进厕所擦屁股。有时兴起,高洋还爱用马鞭抽打杨愔,“流血浃袍”。最悬一次,高洋醉酒,亲自用小刀割划杨愔的大肚子玩耍。玩累了,又准备一口大棺材,把杨愔扔进去,准备拉出去活埋……
  天保八年,高洋又把高家宗室妇女召来百号人集结在一起,带去东山玩乐。他挑选精壮卫士数百,让这批兵士轮奸自己的女亲戚们,以为笑乐。高洋同父异母弟永安王高浚进谏,高洋大怒,派人逮捕高浚,关在地牢里。高洋另外一个弟弟上党王高涣,“天姿雄杰,倜傥不群”,排行第七。由于当时讥言有“亡高者黑衣”一说,高洋就问左右:“何物最黑?”有人答:“莫过于漆。”漆、七同音,高洋就把这位七弟关押,与三弟高浚同拘一个铁笼里,“饮食溲秽共在一所”。不久,高洋亲临囚所,左右高歌,高洋命两个弟弟和歌。两人战怖,声音颤抖。毕竟骨肉亲情,高洋一时心软,泣下沾衣,想赦免二弟。但陪同的高洋同母弟长广王高湛与高浚不和,劝说:“猛兽安可出穴!”高洋一听,大觉有理,下令卫士用矛槊乱捅,把两个弟弟混身捅满血窟窿,又投火焚烧,再填以石土。杀人后,又下令把两个王爷的妃子赏给卫士。
  天保十年,酒精深度中毒的高洋已经是多日不能进食,天天以酒为食。六月的一天,他忽然问高氏女婿、东魏宗室彭城王元韶:“汉光武刘秀何故中兴?”元韶心中惶怖,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因为王莽没有把姓刘的杀绝。”高洋狞笑点头,立刻下令诛杀东魏皇室元世哲等近宗二十五家。八月,高洋又下令把剩余的几十家元氏宗族不分男女老弱,尽数杀死。“或父祖为王,或身常贵显,或兄弟强壮,皆斩东市。其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槊。前后死者共七百二十一人,悉投尸漳水,剖鱼多得爪甲,都下为之久不食鱼”。至于元韶,也被关入地牢,最后饿得啃衣袖,活活噎死。
  同年十一月,恶贯满盈的高洋也因酗酒过度驾崩,时年三十一,谥文宣皇帝,庙号威宗。武平时(高湛),改庙号为显祖。
  高洋死,其太子高殷即位。高殷,字正道,聪慧好学,“温裕开朗,有人君之度”。但高洋不喜欢他,说:“太子得汉家性质,不似我(高洋以鲜卑自居)。”十五岁时,高洋在金凤台杀人玩,让太子用刀亲自杀囚。“太子恻然有难色”,但父命难违,只能战战兢兢去
  杀,砍了数刀,仍砍不掉犯人的脑袋。高洋大怒,上前用马鞭“撞太子三下”,惊吓之余,高殷自那时起患上了口吃和间歇性的神经病。
  高殷即位后不久,大臣杨愔、燕子献等人惧怕其叔父常山王高演夺位,欲下令派诸位叔王出京。高演等人在娄太后支持下杀掉杨愔等汉臣,并废高殷为济南王,自己登上了帝位,是为北齐孝昭帝。高洋死前,曾对高演讲:“日后你夺我儿子的皇位,夺就夺吧,不要杀他。”孝昭帝皇建二年在平秦王高归彦撺掇下,高演派人杀掉了侄儿高殷,时年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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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22   文武全才命数不永——北齐孝昭帝高演
  高演,字延安,高欢第六子,也是高洋同母弟。“幼而英特,早有大成之量”。成年后,“身长八尺,腰带十围,仪望风表,迥然独秀”。
  高洋为帝昏暴,高演常“忧愤表于神色”。高洋也知这个皇弟忠心,便说:“但令你在,我能不放心纵乐吗?”虽如此,数谏之下,高洋也怒。一次,高洋酒醉,把数位从前东魏皇宫的美女赏给高演。转天,高洋酒醒不记前事,认为高演是自己“擅取”,下令卫士们用大铁刀把乱敲高演,差点把这位常山王敲死,“月余渐瘳,不敢复谏”。
  幼主高殷继位后,汉臣杨愔等人想夺高演与其弟长广王高湛的兵权,两人先发制人,在娄太后支持下杀掉杨愔诸人。公元560年九月,娄太后下令高演继位,改元皇建。幼主高殷废为济南王。娄太后不放心,登基典礼过后,还嘱咐儿子高演:“可别让济南王出什么事!”意思是禁止高演杀掉侄子。
  高演明君,“既当大位,知无不为,择其令曲,考综名实”,尽废高洋弊政,加之他少居大位,明习吏事,勤勤恳恳,不酗酒,不好色,实是高齐最好的一位君王。此外,高演又属极孝之人,娄太后患心痛病,他数十天衣不解带,成日成夜侍奉于前,亲自煎药尝药,极尽人子孝心。“友爱诸弟,无君臣之隔”。同时,高演又“雄谋有断”,值其国富民强之际,将欲与宇文氏一决雌雄,以毕其父高欢一生未竟的事业。
  高演生平最大的一件错事,就是杀了侄子高殷。高演巡行晋阳时,其弟高湛在邺城。有占卜者说邺城有天子气。古人迷信,高演也不例外,怕侄子高殷被人拥立复辟,就派人带毒药给侄子喝。高殷挣扎不从,兵士便把这位少主活活掐死。
  为此,高演事后频为“愧悔”。做此亏心事后,高演常常精神恍惚,在晋阳宫常“见”到兄皇高洋带着杨愔等人忽来忽去,鬼魂们恨恨扬言要复仇。成日被这些幻觉折磨,高演身体越来越差,“遂渐危笃”。因此,他又广请巫师神汉,“备禳厌之事,或煮油四洒,或持炬烧逐”,但一切皆无济于事。幽幻之间,高演仍可“看见”他兄长高洋以及被他杀害的杨愔、燕子献等人骑于皇宫梁栋之上,向他吐舌嗔目,大作“鬼”脸。
  由于天文有日蚀,俗称天狗食日,迷信的高演强撑病躯,率军队于校场“讲武以厌之”,想以张弓射箭互相练习砍杀以为“厌胜”之法。半途之中,草丛中有野兔跑窜,惊其坐骑,高演一头栽下,肋骨骨折。在古代,肋骨骨折很要命,可能骨茬会挫伤肺或别的脏器,内部感染,他很快就至于弥留之态。
  娄太后探视病情,忽然想起多日未见孙子高殷,便问高演:“济南王何在?”
  高演愧惧,阖目不答。
  老太太问了几次,见儿子转脸均不回答,心中已经明白。她大怒道:“你把那孩子杀啦?不听我的话,你死也活该!”言毕,娄太后起身拂袖便出。
  高演临终,幻觉不断,一直是在床上整衣跪伏,叩头求哀,估计是向他想像中的高洋等人的鬼魂求饶。公元561年底,高演病死,时年二十七。临死前,他遣使召其同母弟长广王高湛入继大统,并亲手写下数字:“宜将吾妻子置一好处,勿学前人也”。意思是嘱托弟弟别学自己杀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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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23   荒淫凶暴国事日衰——北齐武成帝高湛
  高湛,高欢第九子,也是娄太后所生。此人“仪表瑰杰”,也是个美男子。外表虽好,高湛绝对是个坏蛋坯子。其兄高演病重时,他就和族侄高元海以及族叔祖平秦王高归彦等人密议,准备发兵篡位,正好有一巫师占卜,说“不利举事,静则吉”,高湛才未动手。很快,高演病死,遗诏高湛继统为帝,是为北齐武成帝,改元太宁。
  高湛初继位,以高演原太子高百年为乐陵郡王,以胡妃为皇后,以儿子高纬为皇太子。
  没过两三个月,高湛就把迎立他有大功的族叔祖平秦王高归彦外放为冀州刺史。不久,高归彦在冀州造反,高湛派大军围城,一举擒获这位老王爷,押至邺城,“载以露车,衔枚面缚,并子孙十五人皆弃市”。
  太宁二年(562),高湛又改元河清。年底,高湛闯进二哥高洋寡妻李氏所居的昭信宫,一见面就自己脱光衣服,要奸淫嫂子。李氏挣扎,高湛恶狠狠地说:“如果不从,我马上杀掉你儿子。”李氏无奈,只得依从。一来二去,高湛搞大了二嫂的肚子。李氏之子太原王高绍德时年十五,拜见母亲,李氏托辞不见,高绍德在阁外高声喊:“母后您怀孕了,我知道这事,你为这个才不见我吧!”李氏非常惭惧,竟然当时流产。高湛闻讯马上赶来,见死婴是个女孩,大怒道:“你杀我女儿,我就杀你儿子!”他派卫士把侄子高绍德按在当庭,当
  着李氏的面用刀柄猛击这位亲侄后脑,把高绍德活活敲死。一边敲击,高湛一边口中恶狠狠地说:“当初你爸爸打我,你为何不劝!”李氏大哭。高湛暴怒,亲手扒光李氏衣服,一顿乱踢。李氏哭嚎翻滚,痛得死去活来。高湛命人把李氏装在绢囊里,扔在宫渠之中,差点淹呛而死,后送至妙胜寺剃发为尼姑。
  河清三年(564)七月,由于出现“白虹贯日”、“赤星见”天文星象,高湛就想起了六哥高演的旧太子、自己另一个侄子乐陵王高百年。当时,有个叫贾德胄的儒生教高百年书法,小孩子不懂事,看见什么写什么,曾描写过数个“敕”字,书法老师缺德,藏起这数个描画的字,秘密向高湛报告。这可不得了,“敕”字只可皇帝亲写,高湛抓住这个借口,传召侄子入宫。
  这位十四岁少年入宫前,知道自己一去凶多吉少,就与自己的王妃斛律氏辞决,割下所留玉玦以作忆念。入宫后,高湛高高上座,阴沉着脸,让高百年写几个“敕”字。验看之后,与贾德胄上呈的“敕”字相同。大怒之下,高湛重击桌案,立命武士数人上堂对这个侄子拳打脚踢,打得少年口中狂吐鲜血,倒于地上。高湛毫不留情,让人揪住少年头发在地上拖,后面卫士随行随用大棒击打,“所过处血皆遍地”。将死之际,少年哀求说:“阿叔饶命,我愿给您作奴仆。”高湛起身,亲手用刀当胸给了亲侄一刀,随即一脚踢入池中,“池水尽赤”。还怕这位旧太子不死,高湛又亲至后园看人埋尸。这位高湛真是凶虐不是人,高演从未对他有一句恶言,又传皇位与他,他竟如此杀其亲子来“报答”同父同母的哥哥。高百年王妃斛律氏小姑娘闻知夫君死讯,持玉玦哀号不已,再不肯吃饭,月余而死,临死时仍紧握那个玉玦。
  群臣之中,高湛最宠信侍中和士开。这位和士开先祖本是西域胡商,原姓素和,后来留居临漳,渐渐定居中原。高湛当王爷时好握槊(一种棋戏),和士开也是大玩家,于是两人便成了好朋友。“加以倾巧便僻,又能善谈胡琵琶,因致亲宠”。这两人磁场相吸,非常投缘。当时,和士开奉承高湛:“殿下非天人也,是天帝也。”高湛回言:“卿非世人也,是世神也。”当皇帝后,高湛“须臾之间,不得不与(和)士开相见。”和士开为报答“知遇”之恩,也放言“谏劝”高湛:“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贤君,粲纣昏君,死后又有何分别!陛下应该珍惜少壮之年,横行玩乐,一日快活敌千年。国事尽可吩咐大臣,何必自己劳心费神!”
  高湛大悦,果然从此以后,三四天才上朝摆摆样子,只是签一个字,“略无言,顺臾罢入”,返回后宫继续玩乐。
  和士开“奸谄日至,宠爱弥隆,前后赏赐,不可胜记”。为了更加忠心“报答”主上,和士开还勾搭上了高湛的胡皇后,搞得这一对帝王夫妻都舒服得了不得。
  高湛二十七岁时,有彗星出现,太史官奏称是“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易主”,即该有新皇帝出现。此时,北魏、东魏的皇族早已被高洋杀尽,高演时还有侄子高殷可杀,高湛已经杀却自己的侄子旧太子高百年。为了“应天象”,高湛就传位给自己的太子高纬,自称“太上皇”。至此,北齐又改元天统。
  高湛大哥高澄的儿子河南王高孝瑜因谏劝胡皇后不应该和做臣子的和士开玩握槊游戏,和士开便乘间对其加以谗毁。高湛大怒,在一次酒席上命高孝瑜饮酒三十七大杯,又让人在他回家的路上往这位侄子嘴里灌毒酒。难受至极,高孝瑜投水而死。高孝瑜的三弟河间王高孝琬是高澄嫡子,听说大哥被毒死,天天恨得扎草人射箭,以泄心中怨愤。和士开听说后,又对高湛说:“高孝琬把草人当成您来射!”高湛命人鞠讯,高孝琬一个失宠的姫妾又诬称:“孝琬画陛下图形夜哭切齿。”其实,那幅图象是河间王生父高澄,儿子忆父,每每对之流泪。高湛怒极,把这个侄子抓进宫中,派卫士用鞭把击打高孝琬。
  高孝琬看见高湛坐在上座饮酒观刑,大叫:“阿叔”。高湛更气,便问:“谁是你叔?你怎敢唤我作叔!”
  高孝琬也是执拗脾性,不仅不改口称“陛下”,反而说道:“我乃神武皇帝(高欢)嫡孙,文襄皇帝(高澄)嫡子,魏孝静皇帝(元善见)外甥,为什么不能叫你一声叔呢?”
  高湛闻言暴起,用大棒亲自击碎这位侄子的两腿胫骨,高孝琬活活痛死。
  坏事做尽,公元568年(北齐天统四年年底),酒色过度的高湛病重,临终握着和士开的手大叫:“别辜负我啊!”言讫而殂,时年三十二。
  高纬于公元569年改元,年号武平。至此,北齐进入了后主高纬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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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24   宠信奸佞绝爱小怜——亡国的齐后主高纬
  高纬当儿皇帝时很老实,大概坏事都让老爸干了,当时又是儿童,没有能力干坏事。高湛死时,高纬已当了五年皇帝,此后,他又作了七年皇帝。年头虽不长,却干尽了荒唐的坏
  事,成为后世恶君昏帝的“楷模”。
  史书上记载后主高纬“幼而令善,及长,颇学缀文”,很是个有上进心爱读书的少年人。十五六岁他爸爸高湛暴死,真正当了皇帝,但未几差一点被自己的弟弟高俨推翻。
  高俨是武成帝高湛第二个儿子。很受高湛宠爱,常代替父皇高湛本人在含光殿办公,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老成大度,王公大臣都跪拜畏惧。高湛未死时,高俨的器服玩饰和当皇帝的高纬一模一样。有一次他在高纬处见到有进贡的新冰早李,大怒:“我哥哥有这东西,我怎么没有。”从那以后只要是高纬宫里有高俨认为是新奇未见的东西,他的属官和工匠肯定获罪。高俨生性威猛,经常患喉疾,医生下钢针直刺入喉医治,高俨虽痛但连眼睫毛都不眨动一下。他常常对父皇高湛说:“我哥哥这么怯懦的一个人,怎么能统驭臣下呢?”高湛好长时间一直想废了高纬,立高俨为帝。高湛暴死后,高俨获改封为琅琊王。
  后主高纬的宠臣和士开很怕高俨,对人说:“琅琊王眼光奕奕,数步射人,刚才在他面前站一会就吓出一身大汗,在皇帝面前我都没有这种感觉。”高俨也很讨厌和士开,见和士开盛修第宅,讽刺他说:“你们等不到大宅子修好,自己可能就完了。”
  疑惧之下,和士开在后主高纬前进谗言,要小皇帝解除高俨的兵权。
  高俨在侍中冯子琮撺掇下,听说消息后,先发制人,假称高纬旨意,把和士开骗到御史台砍了头。本来高俨原意只为杀和士开,可一开了头就收拾不住,其手下徒众拥逼他去杀后主高纬。高俨就带着禁卫军三千多人直向宫殿闯来。
  高纬听到消息后吓得大哭,对冯太后说:“有缘的话能再见到您,无缘的话就永别了。”同时,他下旨急召大臣斛律光。高俨也派人召传斛律光。斛律光的女儿本是孝昭帝太子高百年的妃子,百年被杀后也绝食而死。但封建宗法社会尊正朔,斛律光仍卖命高家。而且斛律光也憎恶和士开,听说高俨杀了和士开后大笑:“龙子作事,本来就不和凡人一样。”他见高纬时,小皇帝已和四百兵士慌乱披甲操刀要出门抵挡。
  斛律光劝后主说:“这些少年舞刀弄抢,一交手就乱杀一通不分尊卑。只要您皇帝露一露面,那些人就死了心。”果然,小皇帝一露面,高俨的徒众“骇散四奔”。高俨也没了主意,站在原地不动弹。斛律光上前牵手拉他,说:“天子弟弟杀个人算什么呢。”把这位闹事的皇弟带到殿里,斛律光又对高纬说:“琅琊王年少不懂事,成人后就不会这样。”
  高纬此时忽长精神,抽出弟弟高俨的佩刀用刀柄对这位胆大妄为的少年大脑袋一顿乱击,咬牙切齿好久才把高俨放了。他又亲自用弓箭射杀高俨的徒党,肢解暴尸,以泄怒气。胡太后怕大儿子弄死二儿子,就把高俨关在自己宫内,高俨每次吃饭前,太后自己都亲口尝试怕有毒。几个月后,高纬趁胡太后睡觉,骗高俨早起打猎。这位失势的小王爷不知是计,刚刚进殿就被皇帝哥哥的卫士刘桃枝反绑起双手,用袖子堵住嘴,背负到自己的宫里砍了头,时年十四岁。高俨的四个遗腹子也都“生数月而幽死”。
  皇帝位子坐稳,转年七月,高纬就诛杀了大臣斛律光。斛律光一族自其父斛律金起就卖命高氏。“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千古名曲就是斛律金在高欢玉壁之战大败于周军之后,为安慰高欢用鲜卑语唱出的,听得高欢当时涕泪横流。斛律光位极人臣,平生为高家打过无数恶仗,又帮助高纬坐稳帝座,但不贪权势,不懂交结高纬的宠臣穆提婆和祖珽。两个人于是同上谗言,说斛律光有谋反之心,劝高纬杀掉他。高纬性怯,不敢诛杀如此重臣。祖珽给他出主意:“赏赐斛律光一匹马,说明天一起游猎东山,他一定来谢恩。”果然,斛律光来到凉风堂,皇帝卫士刘桃枝从后击其后脑,斛律光不倒,回头说:“桃枝常常干这样的事,我到死也不干对不起国家和皇帝的事。”刘桃枝和三个大力士用弓弦勒住不做丝毫抵抗的斛律光的脖子,勒死了一代名将。北周武帝听说斛律光死了,齐国自毁长城,高兴得全国大赦。
  诛戮功臣之后,高纬又把目光转向亲族。被谥为文襄皇帝的高澄有六个儿子。第四子是兰陵王高长恭。高长恭容貌美丽如纤洁妇人,上阵常面带一个铁面具以威吓敌人。邙山之战,他辅助高湛取得大胜利,武士们吟唱歌谣,名为《兰陵王入阵曲》,国人颂唱,声名显著。后主高纬有一次问他:“你打仗时深入敌阵,如果失利的话后悔也来不及呵。”兰陵王回答:“家事亲切,不知不觉我就冲了进去。”本来是效忠皇帝的话,但高纬对兰陵王“家事”一词深为忌讳,渐生猜忌。为免横死,英名一世的兰陵王得病也不医治,在家等死。
  武平四年(573),高纬派人送毒药给他。高长恭喝药前对妃子郑氏长叹:“我忠以事上,为什么要被毒死呢?”妃子哭劝让他亲自见见皇帝诉说无罪。兰陵王说:“天颜何由可见!”遂饮药而死。以前读史未多,观小说、史书等记载岳飞、袁崇焕等人被冤诛死,心中慨叹这些人有兵有权,干吗不举兵造反自己称王称帝。二十四史阅毕,始知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大伦,几千年来深入人心。每个王朝嫡君继位,再暴虐专恣也是众望所推,诸如伍子胥之父、萧衍之兄被昏君杀头前还献策要把自己的儿子兄弟骗回来杀掉,怕他们造反给国家添乱。斛律光之弟斛律羡知道使臣来杀他一家,大开城门,与五子跪接诏书,引颈受戮。西汉七王,西晋八王,都是皇帝至亲骨肉,有兵有地有钱,但都不是嫡子正统,没有正当理由反叛,乱常逆伦,无一好下场。因此,兰陵王虽勇猛绝伦,智力超常,呜咽受死,应不足为怪。
  假使北齐末帝高纬同时代的都是像他这样的庸君,估计还能保善终。不幸的是,与他相邻为敌的是雄才大略的北周武帝宇文邕。周武帝即位时正赶上北齐高演废高殷自立。两国开战,北周一直打不过北齐。每年冬天,周国人一直捣碎两国界河上的冰,以防齐国军队来袭。到高湛在位后期,反过来齐国人捣碎河冰,转恐被周国军人侵入。后主高纬继位,杀大将斛律光,皇族高长恭,又平灭勇武能战的皇族高思好,亲痛仇快,让周国人大大高兴了一阵,扩兵略地,日复一日,下了一城又一城。
  高纬当时宠信韩长鸾、穆提婆等人。一帮人天天宴饮无度,带刀走马,从未安生过。这些人见朝臣就瞋目张拳,有吃人之势。尤其是韩长鸾特别憎恨读书人,常常大骂朝臣:“我对这些汉狗不可忍耐,应该都杀掉才对!”(韩长鸾是鲜卑贵族)
  齐国大城寿阳被周朝军队攻陷,高纬还真忧惧了一阵子。穆提婆就劝他:“即使我们齐国尽失黄河南岸,还可作一龟兹国呢……人生如寄,唯为行乐,干吗犯愁呢?”左右嬖臣随声附和,高纬于是大喜,酣饮歌舞,日以继夜。李德林著《北齐书》,专门为这些人开个栏目:“恩幸列传”,共计有和士开,穆提婆,韩长鸾,高阿那肱等多人:“刑残阉宦、苍头驴儿、西域丑胡、龟兹杂技,封王者接武,开府者比肩……飞鞭竞走,数十为群”,连波斯狗和马匹都被封为仪同、郡君,可见其滥。侍奉高纬的宫婢都获封为郡君,宫女宝衣王食者500多人,一裙之费价值万匹布值,一个镜台就花费千两黄金,衣服只穿一天就扔掉。又大兴土木,在晋阳作十二院,西山造大佛,一夜燃油万盆,劳费亿计,还制作公马母马交合用的青庐,马饲料十几种之多,高纬“具牢馔而亲观之”。
  《颜氏家训》的作者颜之推在梁亡后被掳入周,而后逃至北齐,对于当时北朝世风有尖锐的描述:“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余曰:‘吾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俯而不答。”显然,当时的汉族士大夫都以攀附鲜卑贵族为荣,鲜卑语和弹琵琶,恰似如今的英语和驾驶技术,看来世易时移,人们趋炎附势的心态还是一样。
  北齐承东魏,高欢本人虽是汉人,但其老婆和诸多高氏儿媳妇是鲜卑人,高欢自己也以鲜卑自居,是完全鲜卑化的汉人。当时,原来北魏的高门大族已在尔朱荣“河阴之难”中基本被屠杀殆尽,汉族门阀也在孝昭帝因杨愔等汉臣的被杀而一蹶不起,北齐到后主时期,朝野上下皆是“大鲜卑主义”盛行,而且,掌握实权的,又多是昔日六镇边地穷苦粗悍的低极军士出身的鲜卑人,根本没有任何文化修养和素质,只知厮杀屠戮,完全看不起昔日的元魏门阀和完全没落的汉族士族。
  高纬小皇帝刚继位时虽怯儒无志度,却有识人之智。高俨举兵时左右误告他说是大臣谋反,他说:“这肯定是仁威(高俨字)啊”。杀了斛律光以后,众人推荐高思好做大将军,高纬独论:“思好这人本性喜欢反叛。”这两件事应验后,高纬自认为策无遗算,更加骄纵放荡。他自己创作《无愁》之曲,亲弄琵琶歌唱,左右百人歌舞和之,民间称其为“无愁天子”。
  “无愁天子”很有当今“行为艺术家”的喜好。他在宫内华林园做一个“贫穷”村舍,自己披头散发,穿叫花子衣服装做乞丐求食;又仿造穷人市场,自己一会装卖主一会装买主,忙乎不停;还仿建一些城池,让卫士身穿黑衣模仿羌兵攻城,他用真正的弓箭在城上射杀“来犯”的“敌人”。
  与北齐诸位列祖列宗相比,高纬不像爷爷、叔叔那些长辈们闺门污秽,高家诸位爷们几乎个个好色,肆行奸伦。高纬的爷爷神武帝高欢出身微贱,加之在鲜卑地方长大,伦常不修还能理解。掌权后,他先后纳北魏孝庄帝皇后(尔朱荣女)、建明帝皇后(尔朱兆女)、魏广平王妃郑大车、任城王妃冯氏、城阳王妃李氏等北魏宗室之后妃;高纬的叔父文襄帝高澄十四岁就和高欢妃郑大车私通,差点被父亲废掉,又想强奸功臣高慎的妻子,最后害得高慎叛逃至西魏,高欢另一个老婆柔然公主也被高澄搞上,还生下一个孩子。高纬另外一个叔父文宣帝高洋更过分,他称帝后就强奸了高澄的妻子元氏,说:“从前我哥哥奸污我老婆,现在我要回报喽。”又纳大臣崔修的老婆为嫔,娼女薛氏也被他弄入宫内为嫔,后来思起旧恶又砍头杀掉姐妹两人,后期他酗酒无度,常常把高氏宗族妇女无论亲疏,一起弄到宫里,脱光衣服,让左右卫士轮奸这些妇人,其荒唐残暴简直超出常人的想像。高纬的爸爸武成帝高湛更是有样学样,逼奸高洋皇后李氏,又残杀高洋的儿子、自己的亲侄高绍德。他还把魏静帝和高洋的嫔妃及几个功臣的女儿都一股脑招入宫中宣淫,秽不可闻。
  高纬本人总共有三位皇后,斛律氏、胡氏以及穆氏。斛律氏因父斛律光“谋反”被废;胡氏是胡太后亲戚,因事忤犯被胡太后废掉为尼;穆后原是斛律后的侍婢,本名轻霄,后主宠幸她,立为皇后。高湛曾经为高纬的妈妈胡后制造珍珠裙,所费巨万,不久为火所烧。至此,高纬又为穆后造七宝车,载满金银到周国买珍珠。周人恰值太后丧礼,不卖珍珠给齐国。齐主便更花费巨亿从别的地方购买珍珠制造宝车和裙袴。
  妇人色衰而爱弛。穆后以侍婢起家,按理应该对自己的侍婢严加防范才是。天意弄人,她自己的侍婢冯小怜聪明伶俐,样貌动人,一直与后主高纬眉来眼去,日久生情,于年中五月五日的一个花好月圆时分与皇帝共赴巫襄,云雨一处,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高纬亡国灭种也不顾惜,史家、诗家对此不绝于书,以李商隐“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最为有名。
  史载,冯小怜慧黠能弹琵琶,善歌能舞,后主与她坐则同席,出则并马,常祈愿生死一处。如果身逢太平之世,两个人可能也是对模范恩爱夫妻。不幸的是周军节节深入,后主勉强“亲征”,竟然无时无刻放不下冯小怜,带着她四处游走。后世史书都言北齐亡于冯淑妃,确也不无道理。古代军队本来就视妇人从军为不祥之兆,心理上已有必败的暗示,加之后主高纬与冯小怜两个人上演的一幕幕“爱情”荒诞剧,国家不亡才怪。
  周朝军队猛攻晋州,齐军奋勇抵抗。高纬正在附近的三堆打猎,闻讯就想率大军驰援。冯小怜玩兴正浓,请高纬“更杀一围”。等到这一圈游猎结束,晋州已破。齐大军至平阳城,由于将领统帅有方,气势宏盛,周武帝一时间吓得要班师回国。由于皇帝亲征,齐军无不以一当百,并修地道攻平阳,城墙塌垮十余步,将士人马乘胜欲入之际,高纬忽然传旨要暂停,派遣手下唤冯小怜观看大军攻垮城池的壮观景象(大概当时没有电影和数码技术,后主就学周幽王让褒姒一笑的伎俩博取美人一笑)。当时冯小怜正在化妆,对镜顾影自怜,磨磨蹭蹭,等她到来时周军已经修好塌垮的城墙,使这座战略要城重归防御之中。
  周武帝亲率大军八万人,从长安出发,逼城置阵,与齐军相望。齐军和周军之间本来有一道深好几米的土堑,横亘双方之间,高纬问左右交战与否。其中一名叫安吐根的宠臣大言:“这么一小撮贼寇,马上刺取,掷向汾河中罢了。”诸位内宠太监不识军阵,也在旁边附合:“他是天子帅军,我们也是天子督阵。他们远来攻伐,我们堂堂大齐天子怎能挖堑示弱!”高纬闻言觉得很有理,就下令填平两军之间的大沟,摆出两国天子决战的架式,“周主大喜,勒兵击之”。
  两军相交,齐军并不弱,奋勇冲杀。高纬和冯小怜并马观战。忽然之间东翼阵脚略有退却,冯小怜吓得花容变色,大叫:“军队败了!”齐主手下将领谏劝:“半进半退,战之常理。陛下您如果马足一动,人情骇乱,军旅不可复振!”齐主不听,带着冯小怜奔逃而去。齐师大溃,被杀万余人,百里之间,军资器械委弃山积。一行人跑到洪洞,冯小怜又在帐中涂粉施朱,从人又大叫周兵到,于是大家又跑。其间高纬忽发奇想,让太监化妆回晋阳取皇后衣饰,封冯小怜为左皇后,在逃跑途中让小怜穿上皇后礼服,反复观瞧欣赏后接着奔逃。
  高纬跑到晋阳后,忧惧至极。眼见形势吃紧,就想让安德王高延宗等人留守晋阳,自己去北朔州暂避兵锋。如果晋阳陷落,他就想顺势逃往突厥。君臣纷纷劝谏,高纬不听。安德王高延宗哭泣苦谏,还是不听,密遣左右送胡太后和皇太子前往北朔州。夜间,高纬想趁黑逃遁,诸将都不听令。他就下令以安德王高延宗为相国、并州刺史,留守晋阳,统领山西兵马。
  高延宗苦苦哀求说:“为了社稷江山,陛下您千万别走。为臣我定为陛下死战,肯定能击败周军。”高纬宠臣穆提婆一旁叱道:“至尊已经考虑得很明白,王爷不要阻碍!”于是高纬及属下从五龙门斩关而出,向突厥方向逃奔,途中从官多散,谁也不肯抛弃家乡到突厥的地盘去寄人篱下。见周围只有十余骑随从,高纬只得转向首都邺城。高纬手下穆提婆、贺拔伏恩等人纷纷奔向周军投降。
  留守晋阳的将帅聚集一起,跪拜安德王高延宗,恳请道:“王爷您不当皇上,我们军民就无法为您致死力。”高延宗不得已,即皇帝位,下诏说:“武平孱弱(武平是高纬的年号),政由宫竖,斩关逃遁,不知所之。王公卿士,猥见推逼,今承继宝位。”改元德昌。齐人听说此讯,不召而至,大批大批涌向晋阳。高延宗以府藏和后宫美女赐赏将士,杀掉留在晋阳的高纬宠臣内侍十多家。高延宗亲自接见士卒,执手称名,流泪呜咽,士兵们感动得都表示以死回报。晋阳城内就连儿童妇人,也都登屋上城,狂投瓦石以御敌兵。
  高纬听说高延宗继皇帝位,气呼呼地说:“我宁让周国得并州,也不想安德王以那里为窝。”左右附合:“是啊,陛下说的极是。”
  不久,周武帝亲率军队围晋阳攻城。周军蚁附登城,“四合如黑云”,高延宗也自帅兵士在城北迎敌。高延宗本来身体肥硕,平时人常常笑他。此时他乘马奋矛往来督战,劲捷如飞,所向无前。周武帝黄昏时分率兵攻入东门,焚烧佛寺。高延宗随后而入,前后夹击,周军大乱,争相回头想跑出城门,践踏乱击,死伤无数,大门也都被尸体堵塞住。齐军前后刺杀砍劈,杀死周军两千多人。
  周武帝左右禁军侍卫几乎被杀光,幸亏高纬从前的宠臣、刚刚投诚不久的贺拔伏恩不知现在哪来的忠勇,与几个人殿后掩护周武帝,从城东缺口逃生,周武帝多次险些被剑槊击中。当时已值四更时分,高延宗以为周武帝为乱兵所杀,派人在尸体堆中寻找大胡子的人,结果没有找到。天意灭齐,齐军取得城内胜利后,却入坊间喝酒庆祝,醉卧一地,高延宗再也整集不出一支劲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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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25   嗜血的妇人——女皇武则天的杀戮一生
  唐太宗李世民贞观初年,天下渐平,诸事晏安。一日,忽然太白星白天显现于天空,且一连多日不断出现这种天文景象。古人迷信,唐太宗君臣一边自我反省政事阙失,一面让主管天文的太史“勾沉典籍”,进行推占。不知是查了《易经》还是“扶乩”所得,太史奏报:“女三昌”。面对如此玄玄乎乎三个字,太宗君臣商量了半天,也没整出什么头绪。同时,民间又有谶言歌谣传入内廷:“当有女武王者”――“女”了半天,李世民百思不得其解,“心多恶之”,总有不祥之兆的种预感。
  唐太宗朝君臣关系十分欢洽,一天晚上,李世民在内廷宴请心腹武官多人,飞觞仰饮,大家好不痛快。喝到一半,为了使气氛更加融洽、欢快,太宗令诸将作酒令,各自报出自己儿时的小名,以此作引,以博戏乐。轮到左武卫将军李君羡,这位将军长身虎须,一脸络腮,自报小名:“五娘子”。
  话言刚落,殿内的武将们笑成一片,东倒西歪。太宗初听李君羡的小名时也不禁发噱:“何物女子,如此勇猛!”
  电光石火之间,太宗面色忽然一变,低头沉吟。当然,与宴的诸位武将,包括李君羡自己在内,均未注意李世民当时面部表情的变化。美酒醉人,皇帝又是主人翁,天大的面子,谁能不尽醉方休!
  李君羡,洺州武安人(一个“武”),封武连郡公(两个“武”),时为左武卫将军(三个“武”),值守玄武门(四个“武”,玄武门是宫城最重要的咽喉要地,因此有数次宫廷政变都在此处发生,包括洛阳宫的玄武门,均是“制高点”),当然,最要命的,当属李君羡小名“五娘子”——“女三昌”、“女武王者” ——莫非正是这位身为皇家禁卫军的李姓武将?
  太宗宴毕,退至寝殿,细思李君羡为人。此人也是武艺绝伦之辈,本属王世充贴身侍卫官(骠骑),因讨厌王世充的为人,潜结数人从洛阳城中潜出,投靠当时还是秦王的李世民。“太宗引为左右,从讨刘武周及王世充等,每战必单骑先锋陷阵,前后赐以宫女、马牛、黄金、杂彩,不可胜数。”
  就是这样一个武功盖世、一心事唐的壮士,神勇与尉迟敬德、秦数宝相匹的猛将军,恰恰因为自己当年的一个小名“五娘子”,使得太宗皇帝浮想连翩,夜不能寐。
  “会御史奏(李)君羡与妖人员道信潜相谋结,相为不轨,遂下诏诛之。”史书为尊者讳,给人一种李君羡倒霉,有人牵告他。其实,肯定是太宗李世民杀心顿起,为后世天下计,派人诬引,杀掉了这个他认定符合谶谣中的“女武王”的将军。人要倒霉,祸从天降,李君羡将军正是这种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晦气包,一人被杀不说,株连三族。上百人头落地,起因竟在于两三句的“歌诗谶言”。
  没过几年,听说工部尚书武士鷿女儿貌美,时年十四,太宗一时兴起,召小姑娘入宫破瓜。女孩圆脸大眼,媚笑动人,太宗名之为“媚娘”。尝了几口,也觉平平,胖丫头肉紧腮圆,双目炯炯,不是太宗喜欢的那种温柔类型,但毕竟是高祖李渊老友武大叔的女儿,怎么也得给个“才人”封号。恰恰是这个武才人,才真正是那个应谚的“女武王”。日后,数百上千李姓凤子龙孙,皆被这位当时的肥胖闺女弄死。她还化唐为周,差点让唐朝三世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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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26   茅庐初出——武才人与太宗、高宗的父子“情缘”
  说起武则天,笔者想起那位“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少女刘胡兰。看客至此,可能大有晒然之意:武则天和刘胡兰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位女皇帝也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当然不是,武则天吗,生的很胖,死的很差。老武与小刘的共同之处,在于两个人皆是山西文水县人,真正的老乡。文水县因境内有文峪河而得名,西依吕梁,东靠汾河,春秋时名平陵,战国时称大陵。天授元年(公元690年),武则天篡唐,自立“周”朝,便改自己老家为“武兴县”,武兴者,武氏由此兴也。中宗复辟,神龙元年(公元705年),仍改回文水县。可见,文水地气,总是养育女英杰,不是出乎其类,就是拨乎其萃,连十五岁小姑娘,铁血铮铮,楞是自己躺进大铡刀下为“主义”献身。
  武则天当皇帝后,大肆宣扬其父武士鷿“兴唐”的功业,其时,武老头在隋炀帝大业末年只是并州文水小地方的一个“鹰扬府队正”,即当地派出所一个所长。由于“家富于财”,高祖李渊“行军于汾、晋,每休止其家。”也就是说,当李渊还是隋臣时,就常因公事四出巡视时,歇在这位武“所长”家。偏偏这位土财主“颇好交结”,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唐公李渊,乃当今圣上大表哥,往他身上使银子,肯定不会白瞎。
  眼见武“所长”很懂事,每次住他家,又献银子又献当地好闺女来“孝敬”,李渊很喜欢这个土财主。隋炀帝诏命李渊为太原留守,这位唐公一高兴,就把这位小县的“队正”提拔为“行军司铠”,一下子捞到太原府内专管军事后勒的肥缺,由一个副股级干部跃升为“正处”了。
  天下大乱,武士鷿“阴劝高祖举兵,自进兵书及符瑞”,此举,并非显示出这么个低级土豪多能“慧眼”识英雄,不过是乱世纷纷,人各思乱而已。推个头头出来,事成封侯,事败斩之,说不定也能封侯。李渊很高兴,但表面没有太多表示,淡淡言道:“幸勿多言。兵书、符瑞皆是朝廷禁物,你能拿来给我,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日后富贵,当与君分享。”李渊起事前,派其手下刘弘基、长孙顺德分别以隋廷名义四处募兵。武士鷿当时不仅和李渊关系不错,和副留守王威、高君雅关系也不错。钱能通神,谁和银子都没仇,老武深知世路难行,以钱作马,自然和几个上司都热火打成一片。一次,三人饮酒、高、王二人就对老武说:“刘弘基等人假借诏命,四处征兵,我们得把他抓住,仔细鞠审。”武士鷿做惯了老好人,闻言,便从中斡旋:“那几个人是唐公李渊的心腹门下,如果真把他们抓起来,会惹出大乱子呵。”
  王威、高君雅一听,也觉有理,“由是疑而不发。”
  不久,几个人又在一起吃吃喝喝,留守司兵(军区司令手下的主力军长)田德平在座,也提起刘弘基等人四处募兵的“怪事”,劝高、王二人抓捕刘弘基,审问他到底由谁指派,敢私下募征。宴后,武士鷿私下对田德平讲:“讨捕之权,应该都由唐公李渊说了算。王威、高君雅二人,毕竟是副手,他们怎能越权抓唐公手下人呢。”田德平一想,也觉老武好心,就不再“多事”。
  虽多方回护李渊,但李氏父子、裴寂,刘文静等人密谋定大事,根本没告诉这么一个人微言轻的老武。起事后,见老武人还不错,李渊任他为大将军府铠曹,仍主管军事后勤。由于从征长安有功,李渊称帝后,封这位老友为太原郡公,拜光禄大夫。副股长级的土豪忽然成为部长级官员,老武喜望外,开始口无遮拦,逢人就讲:“我从前一直做梦,梦见高祖入长安,自为天子!”
  李渊听见老武大嘴巴,忙命人把他唤至内宫,灌他几杯老酒后,笑着数落他:“你这个老东西,当初你也是王威好哥们。今天赏给你官做,正因为当时你劝阻王威等人没有深查刘弘基募兵一事。如今事成,你天天四处瞎白乎说自己早有识人之鉴,梦见我做皇帝,是想胡咧咧当更大的官吧。”老武脸一红,忙跪下自称“死罪”。
  李渊对老武这种低出身没啥政治头脑的老友并无深忌之心,看见他在殿上叩头如捣蒜,自己心中反到不忍了,又进封他为应国公,授以大州刺史。老武活得不错,贞观九年病死在任上,赠礼部尚书,谥曰“定”。不仅武士鷿一人得以优遇,他两个哥哥也得很好待遇。大哥武士棱,也从李渊太原起义,官至司农少卿,封县公,常在皇宫内殿搞后勤,“委以农囿之事”,怎么也是皇帝家的花农,很牛。贞观中卒,赠潭州都督;二哥武士逸,在唐朝屡有战功。有一阵子,他被刘武周俘获,敌营好几年,仍暗中派人向唐朝送报敌情。刘武周败后,武士逸归唐,累受李渊表扬。贞观初,武士逸为韶州刺史,卒于官。
  可见,武则天父亲一辈,看准时机,太原从龙;李唐一家投挑报李,对这一大家子也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太宗在世时,武才人虽被开苞,却并非深受皇帝爱幸之人。倒是当时的太子李治,偶见武才人那丰腴的“胖倩影”,深记于心,所谓“各花入各眼”,言不虚也。
  太宗驾崩,武才人削发为尼,在感业寺的青灯下熬了数日。已是皇帝的李治拜佛为名,在寺庙里搂住这位小妈就是一顿乱亲,互诉衷肠。召入宫中之后,武“才人”成为了武“昭仪”,不久,进号“宸妃”。此后故事,耳熟能详,最让人心惊肉跳的,莫过于武氏为了搞掉对手王皇后,竟然忍心亲手掐死自己粉雕玉琢的小女儿,然后向高宗哭诉是王皇后所为,残忍心机,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废掉皇后在高宗时代是天大的事情,看似“皇帝家事”,实际涉及当时关、陇大族与庶族地主间的勾心斗角与暗中角力。唐太宗时,对山东士族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打击,但对以武川军阀为主的“自己人”关陇大族却竭力维护、提携。高宗正妻王皇后,名门大族之女,又是高祖李渊同母妹同安长公主的侄孙女,是太宗当时为儿子“御选”的“佳妻”。长孙无忌作为帝舅,与韩瑗、于志宁(此人虽首鼠两端,其实也是反对武氏为后的一派),褚遂良、来济等关陇士族派系,明确反对高宗废后。出身于庶族地主的许敬宗、李义府等人,属于长期在政治上郁郁不得志的“寒族”,名义上是拥立武则天为皇后(其实武氏本人也属关陇家族),其实是想籍此提高自身的势力,在政治上想来个大翻盘,如果“押宝”成功,就不仅仅是扬眉吐气的事情,而且是扳倒敌对势力的倾力一击。
  恰巧,唐高宗李治又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惧内虫,对武氏宠幸正浓,怎么看王皇后怎么不顺眼。当然,高宗素来懦弱,亲舅与一帮重臣皆持反对意见,他还真不敢马上就施以“龙威”。但李勣一句话,一下子让高宗“茅塞顿开”:“此乃陛下家事,不合问外人。”深谙宫廷政治之道的李勣老好人一个,自然不愿得罪皇帝。有这么一个重臣表态,高宗、武氏大喜过望,终于心中意决。
  永徽六年十一月,高宗下诏,称“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没过几日,奉承上意的“百官”一齐上表,请立中宫。水到渠成,武氏被立为皇后,“百官朝皇后于肃义门”,武媚娘终于尝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按理讲应是二人“之下”,太宗、高宗是也)。
  高宗遂愿之后,眼见武后天天兴高采烈,总算满足了这位挚爱妇人的心愿。懦人易生怜悯,笑语之闲,李治有时也念起被囚于深宫后院的王皇后与萧妃,毕竟曾经云雨枕席,结发情深。趁武后不注意,高宗带几个小内侍,溜至王后、萧妃的囚所,发现二人的牢室连窗带门都被封闭死,只在墙上凿出一个小洞“以通食器”,见此,李治不觉“恻然伤之”,低呼道:“皇后、淑妃,你们俩在里面吗?”王后闻听是高宗的声音,哽咽不自胜,泣答:“妾等得罪,已为宫婢,怎敢劳陛下以昔日位号称呼我们……希望至尊您看在往昔情份上,让妾二人能重见日月,得以在院子里活动就可以,当改此院名为‘回心院’”。
  高宗声中有颤,说:“朕会有处置。”
  这位懦君“慈悲”,反而为王皇后、萧淑妃招来立时的杀身之祸。
  武后闻听消息后,登时大怒,马上派去一队身强力壮的太监,把王皇后与萧淑妃按在小里屋,各击大杖一百,并断去两人的手足,放在两个大酒瓮中,阴险笑道:“让这两个婆娘骨醉!”可怜花月美人,玉肌天眷,遍体伤痕,四肢被剁,被浸入于宫殿美酒之中,一时间受尽折磨,求死不得。酒精有杀菌、收敛、止血作用,故而二人“数日而死”。其中煎熬,令人想起都不寒而粟。就这样,武后仍旧不依不饶,“又斩之”。如此阴毒妇人,高宗册封她为皇后的诏册中竟然称其“誉重椒闱,德光兰掖……嫔嫱之间,未尝迕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处死两个“情敌”,武氏又下令改王姓为蟒氏,萧氏为枭氏。
  当时,即使是跪受杖刑、斩刑的“诏令”,王皇后娴淑女人,仍旧起身再拜,声称:“愿皇上万岁,武昭仪承恩日隆,此去一死,本为吾命。”萧妃则大骂:“阿武(武后)妖滑,是她陷我们于此地!愿下辈子我生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食其肉!”
  武后听闻两人死状,高兴之余也怀惊恐。毕竟刚开始做坏事,心里也不安稳,便下敕宫中不得养猫。“武后数见王、萧为祟,被发沥血如死时状。后徙居蓬莱宫,复见之,故多在洛阳,终身不归长安。”
  除掉情敌,武后计谋长远,又在李义府、许敬宗二人帮助下,陆续把褚遂良、长孙无忌、韩瑗、于志宁等人贬僻远之地。诸人没能在半路病死的,到了当地就被武后党人活活弄死,斩草除根。
  武后在宫廷政治斗争中屡屡得手,其中出力最大的,当属许敬宗、李义府二人。
  许敬宗,杭州新城人,其父许善心是隋朝礼部侍郎。隋炀帝被弑,宇文化及滥杀朝臣,许善心自然不免。当时,身为儿子的许敬宗“拜乞求哀”,为时人所耻。许敬宗乞得一命,投在瓦岗李密手下,当时与魏征“同为管记”,都是中下级幕僚。武德初年,秦王李世民知其有文名,召为秦府学士。贞观十年,太宗文德皇后葬礼,追悼大会上,百官萧穆,屏息悲哀(不装也要装)。大臣欧阳询“状貌丑异”,从许敬宗面前过,这位爷竟然“见而大笑”,为御史所劾,贬至洪州。贞观十七年,因他修撰唐朝《武德实录》、《贞观实录》有功,又调回京城。唐太宗在驻跸山大破高丽,许敬宗“立于马前受旨草诏书,词彩甚丽,深见嗟赏”,并得到日后成为皇帝的皇太子李治叹赏。高宗嗣位,许敬宗代替于志宁为礼部尚书。不久,由于嫁女与岭南蛮酋冯盎之子,多纳金宝,为所司弹劾,贬为郑州刺史。老小子外放心急,千方百计活动回城,力赞高宗废王皇立武则天,并相继谗构长孙无忌等人,深获高宗、武后宠信。许敬宗晚年,主修国史,谁得罪过自己就编排谁家的“罪恶过失”,谁给钱就给谁的先人大作“赞歌”,收银无数。同时,老许头好色无度,临老又收其母婢为妾,此妾又与他的长子许昂私通,一家乱伦,颇多秽声。不过,坏人好报应,高宗显亨三年,许敬宗善终于家,年八十一。
  李义府,瀛州饶阳人。太宗时代,也是因其文笔不俗,为刘洎、马周(三人是同性恋伙伴)等人所荐,入朝中为监察御史。进京后,李义府又除太子舍人,得与日后的高宗相往来,关系甚密,因参撰《晋书》有功,被太宗“优诏赐帛”。高宗时,迁为中书合人,加弘文馆学士。为了更加飞黄腾达,李义府不遗余力,力襄武氏成为皇后,出了不少非常好的“坏主意”。事成之后,擢拜中书侍郎,赐以男爵。李义府“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嘻怡微笑,而褊忌阴贼”,笑里藏刀的典故,正是出自这位李大人。“微忤意者,辄加倾陷”,时人称其为“李猫”。由于恃宠无惧,一次看见大理寺监狱中有一个犯通奸罪的妇人淳于氏貌美,他竟敢让大理丞(典狱长)毕正义把这妇人弄出来“昭雪其罪”,自已置个大宅把这淫妇养起来。他舒服不要紧,事泄,皇上下诏按问,毕正义倒因惶惧“自缢而死”。李义府一点事没有。高宗夫妇为感激李义府,“诸子孩抱者并列清官,诏为造甲第,荣宠莫之能比。而(李)义府贪冒无厌,与母、妻、及诸子、女婿卖官鬻爵,其门如市。多引腹心,广树朋党,倾动朝野”。可见,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都不是好东西。
  其后,李义府外任,也是贪污受贿,肆无忌惮。一次入朝,高宗都亲口劝他:“听说爱卿您的儿子、女婿多为不法,做事应谨慎些才好,我也替您多方回护,希望您嘱诫他们小心点儿,别太过份。”李义府闻言,“勃然色变,腮颈俱起”,反问皇帝:“谁和您说的?”高宗说:“我只是说说而己,您也别问谁告诉我的”。李义府不快,也不道歉,“缓步而去”。到这地步,“上亦优容之”,估计也是武后爱臣,高宗不敢拿他怎么样。李义府自惭自己祖上不是士族,便上奏改窜太宗时修编的《氏族志》,把自己家描写成“世代清贵”。
  也是合该有事,有占卜者为李义府“望气”,说李家大宅“有狱气,积钱二千万乃可厌胜”,李义府闻知心急,“聚敛更急切”,并不时出城,白天黑夜登古坟四处瞭望。此举怪异,被不少人告发,说他“窥觇灾祸,阴怀异图”。这可正触皇家痛处,高宗夫妇不再容忍,审讯过后,把他一家子长流延州。毕竟有大功于皇帝皇后,以武后阴毒,竟能饶他一命。后来,因遇赦也未能放还,李义府“状愤发疾卒”,死年五十余岁。“自(李)义府流放后,朝士常忧惧,恐其复来,及闻其死,于是始安。”
  从许敬宗,李义府两人的人品以及他们所受的“宠遇”,可以想见高宗、武后两人的喜恶爱憎及卑下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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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27   “二圣”在朝——唐高宗时代的真正“皇帝”
  唐高宗在位,长达三十多年(公元649至公元683),虽属庸劣之君,又有悍毒之妇,但唐朝在这三十多年中仍旧按照惯性前进不辍,尤其是对外扩张的武功,赫赫扬扬,值得大书特书。
  高宗永徽初年,唐将高侃击降东突厥余部,生俘车鼻可汗,东突厥土地皆隶唐朝;接着,唐军又数次发大军击破西突厥叛军,活捉自称“沙钵罗可汗”的阿史那贺鲁,再把西突厥分为两部,弱而治之,基本上角决了突厥问题;显庆年间,唐军又击灭野心勃勃的百济;龙朔二年,铁勒九姓合众十多万叛唐,唐将薛仁贵征讨。铁勒部族挑选数十位军中最骁健的战士出阵挑战,薛仁贵连发三箭,射穿三人。见势不妙,十几万铁勒人一齐滚落下马,叩降请死。“(薛)仁贵悉阬之,度碛北,击其余众”,手段虽属残忍,但谱就了中国军事史上一曲至为传奇的篇章。为此,唐军军士歌唱道:“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大将李勣不久又攻克高丽,隋炀帝、唐太宗地下有知,这两位表叔侄当举杯相碰:终于一伸恨怒之气!由此,朝鲜半岛基本处于大唐控制下,并在平壤设安东都护府,右武卫大将军薛仁贵率唐军两万人驻守当地;西域方面,唐朝更是在早些时候已经把在高昌的安西都护府移至中亚的龟兹国,并设濛池、昆陵二都护府。
  武后真正掌握国政,当在麟德元年(公元664)。
  武后登上皇后宝位初期,能“屈身忍辱,奉顺上意”,高宗觉得她既有大志又贤惠,喜欢得不得了。得志之后,武后“专作威福”,高宗想自己决定几件朝事,都会被武后制止,“上不胜其愤”,正应了那句话:“至弱之主,必有暴怒;至暗之主,必有微明”(王夫之)。高宗生气之余,又听说有妖道郭行真常出入武后卧内,行厌胜之法,更加大怒不止。于是,他密召西台侍郎上官仪谋议。上官仪“工于五言诗”,是个词客文官,回奏说:“皇后专恣,海内不服,请皇上废掉她”。高宗点头,马上命上官仪起草废皇后的诏书。
  这边君臣二人正密谈,早有武后安排的宫女、宦者撒丫子飞奔,密报武后。武后也不慌,乘辇直入高宗寝宫,诉说自己无罪。“上(高宗)羞缩不忍,复待之如初。”好一个怯懦绿帽皇帝,面对悍妇,羞、惧、畏、忍,一齐涌上心间脸头,惟惟之余,他还把上官仪给“卖”了:“我本无此心,都是上官仪教我”。
  武后冷笑。
  从高宗处回到自己宫内,武后马上唤来得力走狗许敬宗,让他上书诬称上官仪与高宗长子燕王李忠谋反,不仅杀掉了上官仪父子,顺带弄死了李忠。李忠是高宗的刘妃所生长子。李忠当年降生,太宗李世民闻讯,高幸得亲自来贺李治,“酒酣起舞”,感染得在座群臣“遍舞”,可见当时满朝君臣的高兴劲儿。贞观二十年,太宗封这位皇孙为陈王。由于当时高宗王皇后无子,就养李忠为子,并经长孙无忌等人拥举,于永徽三年立为皇太子。永徽六年,王皇后被废,许敬宗等人“希旨上奏”,要求废李忠的皇太子,立武后之子李弘为皇太子。由此,李忠被废为梁王,封房州刺史。由于日渐长大,李忠“常恐不自安”,一日数惊,有时在自己家里身穿妇人衣服,以防刺客杀他。同时,他因多次作梦,常召巫士来其占卜。武后等人正要解决他,便以此为罪,把他贬为庶人,流放至黔州穷山恶水之地。由于上官仪早年作过李忠 “陈王”时的谘议,武后便乘机把这位“继子”也弄死了事。一石数鸟,可见武后的妇人之毒。
  武后杀掉上官仪、李忠后,气焰更炽。“自是上(高宗)每视事,后(武氏)垂簾于后,政无大小,皆与闻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杀生,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谓之二圣。”盛年皇帝,完全成为自己老婆的傀儡,这也是天下一奇。
  不仅杀继子,武后连亲儿子也照杀不误。武后生有四子,依次为李弘、李贤以及后来时而为帝时而被废的中宗李显和睿宗李旦。李弘仁孝,喜读书,善待人,并曾谏阻高宗刑杀太过,很有仁德之风。咸亨年间,李弘亲见自己两个异母姐姐义阳公主、室城公主三十多岁的人,仍旧幽禁于掖庭牢室,“见之惊恻”,上表父皇,奏请放出这两个姐姐嫁人。武后听闻,杀心顿起,愤恨李弘意敢把自己死敌萧淑妃的两个女儿释放,恨记在心。过了一年多,趁李弘在合壁宫拜见自己,武后下毒,把自己的长子毒死,时年二十四。同年,她又立自己的二儿子李贤为皇太子。
  李贤“容止端雅,深为高宗所嗟赏”。但武后宠臣明崇俨密奏说李贤“状类太宗”,武后很害怕这个儿子日后不好控制。同时,宫内的宦者、宫女又都私下议论李贤实际上武后姐姐韩国夫人所生,众议纷纷,李贤“亦自疑惧”。调露二年(公元680年),明崇俨在京中被人暗杀,武后怀疑是李贤所为,便借事把他废为庶人,迁于巴州看管。后来,酷吏丘神勣承武后旨意,逼令李贤自杀,时年三十二。李贤长子李光顺,也被祖母诛杀;二子李守义病死;三子李守礼,“以父得罪,十数年不出庭院”,直到玄宗继位,这位王爷才有了好日子过,封为邠王。诸位宗室王爷宴饮,这位邠王有“天气预报”之称。数日连阴,李守礼会忽然说:“要晴天了”,果然一会儿就晴;艳阳高照,李守礼会高言:“马上要下雨”。话落不久,乌云顿起。诸王以为戏笑,在一次宗室大宴上,大家奏称邠王有“特异功能”。唐玄宗奇怪,就询问李守礼何以如此预验天气。守礼回答:“臣并无预晓之术。当年我父亲(李贤)被贬放后,我被囚禁于宫中十多年,每年都会被武则天数次下敕加以杖打,浑身布满伤痕。如果要下雨,臣背上即感沉闷。天要转晴,臣即感轻健,依此预知天气,并非有什么异术。”言毕,李守礼涕泗沾襟,唐玄宗也为之悯然。
  除李忠、李弘、李贤被武后杀害,高宗八个儿子,原王李孝还算病死善终,另外两个儿子泽王李上金和许王李素节也被武后杀掉。
  许王李素节是萧淑妃所生。其母被杀后,李素节被贬外放,任申州刺史。不久,又被陆续转贬,一刻也不停。武则天天授年间,思起其母旧恶,她派人把李素节和泽王李上金召入京师。临行,李素节听见城内有人送葬哀哭,感叹说:“想病死是多么一件不容易的事,怎么还如此哀哭呢!”连京城都未入,李素节就被武后派人在龙门驿用带子勒死,并杀其九子。泽王李上金与许王一同被征召入朝,听见四弟被杀,惶恐之下,也自缢而死,他七个儿子也被武后于流放途中弄死。所有这些龙子龙孙,皆是高宗皇帝的直系骨血。
  笔者二十岁时,趁放暑假曾去洛阳的龙岗石窟游玩。北方秋日,空气澄明,艳阳高照,卢舍那大佛屹立于山前,庄严肃穆,结跏跌坐,令人顿起崇穆之意。大像头束高肉髻,涡状纹发型,双耳重肩,眼帘微垂,嘴角隐含意味深长的笑意,既有天国的高尚,又有人间的慈祥。据说,此尊卢舍那大佛,作于公元675年(上元二年),是仿摹武则天本人的相貌雕刻而成。笔者当时年青,还不知武则天有那么多骇人听闻的残忍“事迹”。由此,当时倒可以真正怀有“无暇”之念对佛教艺术进行最深刻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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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28   变唐为周——真正过了“皇帝瘾”的女性第一人
  公元683年底,窝囊废王八头高宗李治“驾崩”,时年五十六。“遗诏太子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唐中宗李显即位后,“尊天后为皇太后,政事咸取决焉”。为了暂时稳住唐朝宗室,武后加韩王李元嘉等人以“三公”的座位,“恐其为变,以安其心”。
  唐中宗也是倒霉自找。当皇帝才两个月,他就想把自己老婆韦皇后的爸爸韦玄贞升为侍中。老哥们刚刚从普州参军被超升为豫州刺史,现在又因是中宗岳父要再提至“国家领导人”级别,中书令(宰相)裴炎表示不赞成。中宗大怒,高声说:“我以天下让给韦玄贞有何不可,怎会可惜一个侍中职位!”
  裴炎生惧,忙向武后宣诏。武后大怒,转天上朝,大集百官,并命羽林将军程务挺等人勒兵入宫,当廷宣诏,废中宗为庐陵王,扶下殿去。李显还嚷嚷,“我有何罪?”太后亲妈在殿上高言:“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接着,又下诏把韦玄贞流放于钦州。这老哥们也倒霉,天上地下,何其促也!
  废了自己三儿子,武后又扶立四子李旦为帝,是为唐睿宗。“政事决于太后,居睿宗于别殿,不得有所预”。
  不久,武则天干脆自己临朝称制,御紫宸殿视朝,并把侄子武承嗣招至朝中,封为礼部尚书。武大侄子得意忘形,请武后追封其父祖七代为王,立庙尊祀。裴炎谏劝,认为“太后母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武后闻言不悦,从此恨上裴炎。追封之事,仍旧施行,武士鷿在地下,肯定会惊讶自己的冷猪肉份量越来越大。
  武承嗣用事后,与堂弟武三思等人不时进宫,劝姑姑“革命”,“尽诛皇帝诸王及公卿中不附己者”。唐朝“宗室人人自危,众心愤惋”。
  李勣之孙李敬业、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薄骆宾王等人皆因坐事贬官,相遇于扬州,“各自以失职怨望,乃谋作乱,以匤复庐陵王(李显)为辞。”
  武后闻讯,心中也惊。她忙遣左卫大将军李孝逸率三十万大军前去征讨。杨炎上朝,武后问计,这位宰相回答:“皇帝年长,不亲政事,所以外间几个小子托以为辞。如果太后返政于帝,诸贼则不讨自平。”
  武后愤恨,当晚就派人把裴炎逮入狱中。有人劝裴炎向武后道歉,或许能活一命。裴炎说:“宰相下狱,安有活理!”果然,不数日,武后命杀裴炎于市,籍没其家。
  李敬业等人志大才疏,未几兵败,被手下兵将王那相等人斩首,扬、润、楚三州皆平。不仅自己一家全被杀,李敬业的祖父李勣等人也被挖棺刨尸,并复姓徐氏。此次起兵,惟一留下动静的就是骆宾王那篇《讨武盟檄》。当时,手捧檄文,看得武则天也连连叹赏不已。
  诸事平定,武则天派人去边疆军中,杀掉了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程务挺父子英雄,其父程名振在隋末就已威震四方。程务挺少年即随父行征,为唐朝立下汗马功劳。裴行俭大败突厥阿史那伏念,程务挺为副将,居功甚伟,得封公爵。中宗之废,程务挺与裴炎出力,可谓也是武后得力鹰犬。此后,程务挺任单于道安抚大使,在边疆督军正抵御突厥。听说裴炎被逮,程务挺上书“申理”求情,武后妇人,听不得异议,见表大怒,就派人到军中斩杀了这位大将。本来突厥人特别害怕这位程将军,“相率遁走,不敢近也”。听说他被武后杀掉 ,突厥人“宴乐相庆,仍为(程)务挺立祠,每出师攻战,即祈祷焉”。所以,武后是自毁“战神”。
  “武氏以一妇人轻移唐祚于宫闱,李敬业死而天下靡然顺之,无有敢申义问者,非必无忠愤之思兴,力不能也。”武则天一久居深宫老娘们儿,玩唐帝于股掌,乍废乍立,李孝逸、程务挺一方大将,或任或杀,都是府兵制中央集权的功效。然而,正是太宗时代处心积虑“散兵于农”的府兵制,也种下了祸乱的根苗。因为,以农为兵,虚为行阵演习,应以虚文,兵不习战,将不知兵,旷日持久,太宗想“弱天下”以巩固中央集权的谋略,最终却成了“弱自己(唐王室)”的下策。唐玄宗改易府兵为“儣骑”,有所改观,便仍不能除掉数十年之积弊。而后安史二贼一呼,唐朝江山,一朝瓦解。
  垂拱二年(公元686年),武则天因徐敬业之反,“疑天下人多图已”,设置铜匦(告密信箱),想大诛杀以立威,便广开告密之门。为武则天出设告密信箱的,是一名叫鱼保家的官僚子弟。李敬业造反,鱼保家曾辅助作刀箭。李敬业叛乱平息,鱼保家幸免一死。但此人不闲着,上书武则天,把自己设计的精巧的“铜匦”献上,“中有四格,上各有窍,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武则天很高兴,命施行于天下。未及,鱼保家的私敌也往“铜匦”中投告密信,告发他当初帮徐敬业造兵器一事,接验为实,鱼保家成了“鱼破家”,不仅自己被杀,还被族诛,真是小人枉为小人。
  从垂拱四年开始,武则天加紧了“革命”步伐,开始有计划地大批诛杀唐朝宗室。九月,琅玡王李冲在博州起兵,其父越王李贞也于豫州响应,唐朝宗室开始了他们绝望搏命的反抗。但武后相继派丘神勘等人讨平,斩杀李贞、李冲等人,并因此大相诬引,杀韩王李元嘉等宗室数百人,改姓虺氏,“自是宗室诸王相继诛死者,殆将尽矣。”
  大戮之下,武则天广加牵引,连自己女婿薛绍兄弟也不放过,或杀头、或杖死。太平公主也不哀戚。不久,武后派人杀掉自己侄子武攸暨的妻子,把太平公主嫁给自己这位糊里糊涂死了老婆的汉子。“公主方额广颐,多权略,太后以为类已,宠爱特厚,常与密议天下事。”武后这个妇人真是很怪,四个亲生儿子或杀或废,对女儿倒好得不行。
  天授元年(公元690年)阴历九月九日,武则天终于“革唐命,改国号为周”,以睿宗为“皇嗣”,追谥父祖多人为帝,立武承嗣、武三思等十二人为郡王。至此,武则天终于成了真真正正的女皇帝。
  武则天在“革命”进程中,依赖来俊臣、周兴、丘神勣、索元礼等酷吏,冤杀宗室、贵族、大臣等成千上万家,这些得力鹰犬,主人用毕之后,他们自己最终也被弄死。
  来俊臣,雍州万年人,以善于告密被武则天欣赏,累迁侍御史。他大兴制狱,“稍不会意者,必引之,前后坐族千余家”。由经验而理论,来俊臣还与手下合著《告密罗织经》一卷,条理分明,简明易懂,成为酷吏的必读“工作手册”。来俊臣天生杀才,每次讯囚,无问对方有何罪状,均以醋灌鼻,或囚于地牢,或塞入瓮中,绝其饮食,环以小火烤炙,所以,几乎没有不认罪的。每逢朝廷赦令,他必提前杀尽“重囚”。来俊臣“又与索元礼等作大枷,”共有十个“型号,第一“定百脉”,第二“喘不得”,第三“突地吼”,第四“着即承”,第五“失魂胆”,第六“实同反”,第七“反是实”,第八“死猪愁”,第九“求即死”,第十“求破家”——观此名号,形象生动,可以想见这些枷具的厉害。
  无论犯人贵残与否,来俊臣均以致对方为死地为后快。武后大臣如狄仁杰,也在鞠讯之下不得不承认造反。武则天亲自审讯,质问狄仁杰为何在狱中承认谋反,老狄如实回奏:“如不认罪,臣早已死在枷棒之下了。”对朝中大臣,来俊臣或以棒杀,或以刀斩,或截舌,或剖胆,甚至为了强取大臣一个美婢,不惜族诛数百人以达到目的。最后,来俊臣玩得过火,想罗告太平公主和武氏诸王以及武则天面首张易之等人,众人齐起攻之,武后才“下诏弃市”。“国人无少长皆怨之,竟剐其肉,斯须尽矣。”
  周兴虽为武后手下酷吏,也被人告发要“谋反”。武则天命来俊臣审理。老来和老周数年老同事,知道对方铁嘴钢牙,便宴请对方到自己家里饮酒。席间,老来问老周审讯犯人让对方招供的“秘方”。老周莞尔一笑,说,“找个大瓮,让人犯进入其中,四周慢火烤煎,没有什么人能不招供的。”老来欣然,马上让手下抬来一口大瓮——这就是“请君入瓮”的由来。
  周兴最“有名”的“政绩”,是害死大将黑齿常之。黑齿常之是百济人,“长七尺余,骁毅有谋略”。苏定方平百济,常之以所部向唐军投降,虽然中间又因惧生叛,最后还是诣唐将刘仁轨降,死心塌地成为唐臣。仪凤三年,常之在与吐蕃的作战中,眼见敌人凭高乘险,他连夜率五百敢死队,直冲上陡壁,杀掉数百人,吐蕃主将吓得弃军而逃。此胜克捷,常之得授左武卫将军。良非川一战,常之又率精骑三千夜袭吐蕃大军,“斩首二千级,获羊马数万”。他又整军屯田,斥堠置烽,“凡莅军七年,吐蕃严畏,不敢盗也”。垂拱年间,突厥犯塞,常之率唐军追讨,在一个叫两井的地方,三千突厥精骑正准备亲穿甲胄出战,常之忽然率唐军出现,虽然身边只有二百骑,突厥兵仍见之惊恐而逃,“皆弃甲去”。而后,常之又与李多祚合军,在黄花堆大破突厥,迫使这帮胡人“溃归碛北”。就是这样一位立下赫赫功勋的大将,周兴诬陷他与右摩杨将军赵怀节谋反,逮捕至京,关入诏狱。千军万马皆不惧,黑齿常之进了周兴等人的活地狱,惊恐畏惧,肝胆俱裂,竟然“投缳死”,害怕之余,自己上吊死了。
  索元礼与来俊臣“齐名”,时称“来、索”。老索此人,是西域胡人后代,穷凶极恶,“推一人,广令引数十百人。衣冠震惧,甚于狼虎……凡为杀戮者数千人……”此人日后因为受贿数目大,也被逮入监狱。开始,由于从前也是“公安人员”,他还不服,狱吏大叫:“把索公铁笼拿过来!”眼见自己先前所制刑具砸在面前,索元礼马上服罪,不久,便被老同事们在狱中“折磨”死。
  所有这些酷吏,虽为武则天效尽犬马之劳,最后都难逃刑诛,“太后亦杀之以慰人望”,由此,可以想见武则天心思之深、手腕之毒,用谁就提拨谁,用过了就弄死给自己找“受蒙弊”的借口,杀掉这些“大狼狗”。
  不仅这些人随用随弃,恩宠之最者如僧怀义,也难逃一死。僧怀义本名冯小宝,是洛阳城中卖药郎。高祖小女儿千金公主见此人虎头虎脑,借买药为名就把他买上了床。用过之后,畅悦非常,为了巴结花甲之年仍有虎狼之欲的太后,便于垂拱元年(公元685年)荐之入宫。武则天一使,大喜过望,冯小宝腰下大药杵很是管用,立刻剃其为僧,以方便他出入宫中。
  头上戒疤还是新烧,怀义已经与洛阳那些副部级的高僧大德们如法明、处一、惠俨等人同台出入了。骄蛮如武三思、武承嗣,“皆执僮仆之礼以事之,为之执辔,怀义视之若无人”。同时,他“多聚无赖子弟,度为僧,纵横犯法”,是个十足的流氓无产者。武后一高兴,重修白马寺,以怀义为寺主。当时,有个小官王求礼听说僧怀义常出入后宫,还上表劝谏武后:“陛下若以怀义有巧艺,欲宫中驱使者,臣请阉之,以免其污乱宫闱”。这位小臣真傻,阉掉怀义,太后使啥。
  垂拱四年,怀义为武则天建成骇人心目的巨大“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凡三层”,由此,怀义得拜左威卫大将军、梁国公。僧怀义是武后“使用”时间最久的面首,则天长寿二年(公元693)年,女皇帝为了让这位“大老二”立功显威,派任他为代北道行军大总管,出兵讨伐突厥的默啜可汗。虽为一方总管,但怀义手下皆是当朝宰臣:李昭德、苏味道等。怀义聚众议事,宰相李昭德有异议,怀义拿出鞭子劈头盖脸一顿乱抽,“昭德惶惧请罪”——谁敢得罪女皇帝枕边红人。
  李氏皇族诛除几尽,惟独送奉僧怀义的长孙公主以巧媚得存,武则天赐其“武姓,养以为女,内门参问,不限早晚,见则尽欢。”
  后来,御医沈南璆为武则天“看病”,看着看着也就看上了床,只“医治”女皇下半身。估计是厌倦了怀义粗蛮型大汉,武则天开始玩起“小白脸”型的文雅书生。僧怀义吃醋,“密烧天堂,延及明堂,火照城中如昼,比明皆尽”。耗费巨亿的宏大明堂,一下子成为白地。“大后耻而讳之”。时为天册万岁元年(公元695年)。
  “僧怀义益骄恣,太后恶之”。这个卖药出身的和尚不知好歹,又到处胡说八道,传到武则天耳朵,老妇人登时起了杀心。太平公主也“用”过这个和尚,此时劝母亲扔掉这桶“药渣”,武后应允。于是,太平公主率数十壮妇仆从,在瑶光殿抓起大大咧咧、四处游逛的大和尚,把他活活打死。“送尸白马寺,焚尸以造塔”——真不知怀义大和尚的舍利子,是否粒大而坚硬。
  仔细算算,武则天对僧怀义也够有情,足足用了十年之久。现在,好多电视剧中瞎编滥造,硬说冯小宝与武后是青梅竹马。其实,冯小宝拎着老二伺侯武后时,老太太已年过花甲,冯小宝当时才二十多岁。如果说“青梅竹马”,也只能是武媚娘和小宝的爷爷弄青梅、骑竹马了。
  可见,无论是谁,只要敢稍有损于武则天自己的利益,必杀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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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29   高寿遗祸——武则天的晚年
  自武则天长寿元年以后(公元692年),老妇人杀心渐息。
  “太后自垂拱以来,任用酷吏,先诛唐室贵戚数百人,次及大臣数百家,其刺史、郎将以下,不可胜数。每除一官,户婢窃相谓曰:‘鬼朴又来矣。’不旬月,辄遭掩捕、族诛。监察御史严善思(严譔),公直敢言。时告密者不可胜数,太后亦厌其烦,命(严)善思按问,引虚伏罪者八百五十余人。罗织之党为之不振,乃相与构陷(严)善思,坐流驩州。太后知其枉,寻复召为浑监仪丞。”
  严譔的重新启用,正是标志着武则天逐渐厌杀的开始。而且,老妇人年纪虽大,“善自涂泽,虽左右不觉其衰,”更注意享用男宠和面首。老年性生活愉快,自然杀心也随之稍歇。虽如此,武则天手下酷吏杀人已成习惯,仍有大规模诛戮事件不时发生。长寿二年(693年),有人告发岭南流人谋反,酷吏万国俊到了广州,把流放至此的大小官吏召集在一起,“矫制赐自尽”。流人们冤天呼地,尤国俊就派兵把这些人赶到水边,“尽斩之,一朝杀三百余人”。然后,他伪造流人承反的供状,上报武则天,被擢升为朝散大夫。众酷吏见万国俊因多杀而获提拔,“争效之。(刘)光业杀七百人,(王)德寿杀五百人,自余少者不减百人,其远年杂犯流人亦与俱毙”。所有这些流犯,皆非一般百姓,都是昔日的唐朝各级官吏及其至亲家属。又一轮屠杀过后,“太后颇知其滥”,闲暇之时,武则天方才显出自己感觉下属杀人过滥,又把万国俊等人杀掉了事。
  神功元年(公元697年),和尚怀义死后,太平公主见母后“采阳补阴”的工具减少,便把自己用过的美少年张昌宗推荐入宫。武则天一试,小伙儿真棒,就天天猛用。老阴凶猛,恰如无底之洞,张昌宗自感不敌,就把异母哥哥张易之“推荐”给太后,轮流侍奉,把老太太伺侯得极其舒坦。“兄弟皆得幸于太后,常傅朱粉,衣锦锈”,二人不仅“美姿容”,还“善音律”,吹拉弹唱,样样都行,于是,张易之为司卫少卿,张昌宗为散骑常侍,两人的母亲都进封“太夫人”名号,赏赐不可胜记。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位美小伙皆是张行成族孙。张行成定州人,是太宗朝的名臣,勤学不倦,不避权威,“太宗以为能”,任刑部尚书。太宗崩,张行成奉高宗继位,拜尚书左仆射。永徽四年,张行成病死。如此清正刚直之人,怎么也想不到族内后人会出现这么两个“男妓”。但这种等级的男妓不比寻常,女皇专用,气焰重天。武承嗣、武三思、宗楚客等人,“皆侯(张)易之门庭,争执鞭辔,”并昵称张易之为五郎,称张昌宗为六郎。
  杨再思为宰相,“专以谄媚取容”。一次,杨宰相去张易之的哥哥张同休家喝酒,公卿众多。酒过数巡,喝得高兴,张同休望着杨再思,戏笑说:“杨内史长得像高丽人”。一听此说,杨再思欣然起身,“剪纸帖巾,反被紫袍,”大跳高丽舞,“举坐大笑”。
  坐定之后,满席诸人又大献殷勤,极口夸赞张氏兄弟美貌,有人站出高呼:“六郎(张昌宗)面似莲花。”
  杨再思又跳起,大叫“不对!”
  众人惊愕。连张昌宗都停下酒杯,瞪向杨再思。
  “应该说莲花似六郎!”
  包袱一抖,众人又大笑,各自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位宰相的奉承功夫。
  张氏兄弟虽年青,与太后被翻红浪、贴身肉搏之时,见老肉横陈、皮松发少,心中深知这个靠山不能长久。酷吏吉顼与张氏兄弟俩关系好,一次,“语重心长”地劝二人说:
  “公兄弟贵宠如此,非以德业取之也,天下倾目切齿多矣。不有大功于天下,何以自全?窃为公忧之!”
  一席话,把二小伙说哭了,“流涕问计”。
  吉项出主意:“天下士庶,未忘唐德,咸思复庐陵王(中宗)为帝。太后春秋高,武氏兄弟非能承继。公兄弟何不劝太后复立庐陵王,以慰苍生之望。如此,不仅可免祸,也可长保宝贵。”
  此前,武承嗣、武三思哥俩不停地派人向姑母说情,都想当太子,并进言:“自古以来哪有以异姓为嗣的“,意思是指,姑姑您姓武,当然要我们武家人来继承。武则天犹豫未决之计,大臣狄仁杰劝谏:”太宗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大帝(高宗)以二子托付给陛下,如移社稷与他族,天意不可啊。而且,姑侄与母子,孰亲孰近!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配亨太庙;如果立侄,为臣我从未听说有侄子当天子会在太庙中树立姑母牌位加以祭祀的。”
  老妇人心动。此时,恰恰两个男宠也“屡为太后言之”。武则天召来吉顼细问,此人也“复为太后具陈利害”,武则天终于下定了复立中宗的决心,召李显回京。武承嗣“恨不得为太子”。急火攻心,竟发病而死。身为皇嗣的睿宗李旦见三哥回来,“固请逊位”,武则天便应许把李显复立为“皇太子”。
  武则天晚年,信重内史狄仁杰,“群臣莫及,常谓之国老而不名”。或许两人都是并州老乡,讲起话来心气相通。即使是这位老臣面引廷争,当众表示异议,武则天也常“屈意从之”。狄仁杰入见,武则天常免其跪拜,说:“每见公拜,朕亦身痛”。狄仁杰不仅仅为周朝立下不少功业,也时常谏阻武则天干坏事,更重要的,是他推荐了如张柬之、桓彦范、敬晖等数十名能臣干士入中央,为日后唐朝的复兴进行了充分的人员准备。久视元年(公元700年),狄仁杰病逝,武则天在见群臣时大哭,说“朝堂空矣!”后世《狄公案》小说流布甚广,狄仁杰成了一个“神探”,皆是小说家言,没有丝毫可信度。破案等事,乃是“吏”的事情,狄仁杰乃政治天才,不会把心思都浪费在“法医学”方面。宋太宗越匡胤曾对臣下讲:“则天一女主耳,虽刑罚多枉,而终不杀狄仁杰。所以能享国者,良由此也。”
  稀之年已逾,武则天仍“多选美少年为奉宸内供奉”。估计是俊小伙用过以后感觉很妙,老妇人欲望更强。
  大臣朱敬则上谏:“陛下内宠有张易之、张昌宗,应该是够了。近来,听说右监门长史侯祥等人,在广众之中炫耀宫中受宠的经过,不知羞耻,无礼无仪,污慢朝廷。为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
  武则天也不怒,慰勉说:“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赐朱敬则锦彩百段。
  二张恃宠仗势,骄恣异常,“竟以豪侈相胜”。这哥俩的弟弟张昌仪为洛阳令(首都市长),也在朝中气势凌人。一日早朝,有个姓薛的待选侯补官员拉住张昌仪马头,奉上黄金五十两,并呈上自己的名状,希望能得补京城美官。张昌仪笑纳。入朝后,他把那个姓薛的名状递给天官侍郎(组织副部长)张锡。张锡不小心,把名状弄丢,就战战兢兢问张昌仪那个姓薛的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好把他登记为新选的京官。张昌仪大骂:“真他妈不会办事!我怎么记得住人名,这样吧,凡是姓薛的就补官”。张锡大惧之下,检索候选名录,竟有六十多人姓薛,无奈,全部注为留京官员。可见,张氏兄弟也有可爱处,受人钱财,与人好处,比起现在好多吃黑钱不办事的贪官要“善良”好多。
  由于张氏兄弟凭胯下枪伺候得武则天舒舒服服,“兄弟贵盛,势倾朝野”。就连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兄妹三人也联合上表,请封张昌宗为王。武则天下半身舒服,上半身却极有“原则”,制不许。兄妹再三上表,武老太就赐爵张昌宗为邺国公。
  张氏兄弟虽暴横,大臣中也有不买帐,左台大夫魏元忠就是最硬的一位。此人生性倔强,早先,他被周兴、来俊臣数次构陷,几进大狱。最危险的一次,魏元忠已经被押赴刑场,李唐宗室子弟三十多人皆在他面前斩杀,“尸相枕藉于前”,元忠仍面不改色。幸亏武后派人宣敕,免其一死。张昌仪依侍几个美男子哥哥的势力,在洛阳牛得不行,直入长史府听事。魏元忠为洛州长史(省部级干部),马上“叱下之”(张昌仪只是“市级”干部)。张易之的僮仆在于市横暴,也被老魏抓起来杖杀。同时,他还在武则天面前沉痛地表示:“臣自先帝以来,深蒙思渥,今不能尽忠死节,使小人在侧,臣之罪也!”武后闻言不悦,张氏兄弟也恨他要死。
  张昌宗深恐武则天哪天暴崩,诸兄弟会为魏元忠所诛,便先下手为强,诬其谋反。他唤来凤阁舍人张说,许以高官厚爵,让他做伪证诬引老魏头。张说应承。但张说的同事宋璟劝说:“名义至重,鬼神难欺,如果你坚持正义,获罪流放,也是光荣之事。届时,我当叩阁力争,与您同死。努力为之,可获万代美名!”侍御史张延珪、左史刘知几也劝励张说。
  武则天召来众臣,当面廷审魏元忠。张昌宗见到张说,凑上前拽他胳膊,要他马上发言,“揭发”魏元忠。不料,张说翻脸,对武则天说:“陛下您看,张昌宗在您面前,尚且敢逼迫臣下,可想他在廷外多么嚣张。我确实没有听说魏元忠有谋反之言,是张昌宗逼我,要我诬引魏元忠。”
  张昌宗、张易之急了,闻言大叫:“张说与魏元忠一同谋反!”
  武后见自己的两块小心肝肉在殿上着急,心中十分不悦,怒言:“张说反复小人,抓起来再说。
  审讯多次,张说一直铁嘴钢牙,绝不改口。
  为了让美小伙儿开心,武则天下令贬魏元忠为高要尉(一下子变成副县级干部)。岭南路远,估计老魏不一定能活着走到那地方。至于张说,也窜贬岭表。
  魏元忠老臣,仍有机会面辞武则天。他深深一拜,说:“臣老矣,今向岭南,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时。”
  武则天沉吟。
  魏元忠怒髯皆张,指着站于武则天御榻两侧的张易之、张昌宗,怒斥:“此二小儿,终为乱阶!”
  二张兄弟闻言,忙下阶跪倒,拍胸打滚,自称冤枉。
  看见两个心肝儿“驴打滚”,老妇人心不忍,忙喝斥:“魏元忠,赶紧离开!”
  不久,张氏兄弟猖狂至极,武则天也烦,想教训一下他们,把张氏哥五个全部关押起来,经过御史严查,兄弟五个皆收赃暴横,应予免官。武则天几天没用张氏兄弟,身上想得紧,便亲自上朝,问在座诸相,“昌宗有功吗?”
  宰相杨再思听出弦引之音,忙回禀:“昌宗合神丹,圣上饮服有验,此为莫大之功”。
  “大后悦,赦昌宗罪,复其官”。
  此次实际上是小打小闹,踹一脚赏口肉,武则天把小情夫们也玩弄于股掌之上,并非真想整治他们。
  长安四年底(公元704年),武则天病重,居于长生殿。“宰相者不得见者累日,惟张易之、昌宗侍侧。”老妇人老病之身,仍然带病坚持与两个美男子“工作”,把两哥们儿当药引子,真是越老越混。
  二张兄弟见老太太病重,忧恐交加,但只知“引用党援,阴为之备”,关键时刻,他们忘了当初吉顼出的主意:“拥戴嗣君李显”。
  不久,有人告发张昌宗曾经召妖道为自己占卜,妖道称他有“天子相”。武则天病中见奏状,就命宋璟等人鞠审。宋璟、桓彦范等人皆认定张氏兄弟有“异志”,但武则天最终难舍美男子哥俩,推托说:“昌宗提前禀奏过此事”,原宥不问。
  公元705年正月,“太后疾甚,麟台监张易之、春官侍郎张昌宗居中用事”。
  老女皇病危,两小伙居深宫,别人不知不急,满朝正直的大臣们忧心如焚。
  凤阁侍郎张柬之、崔玄瑋,中台右丞敬晖,司刑少卿桓彦范以及相王府司马袁恕已等五人密议,准备诛杀二张兄弟,以除帝国心腹之患。议定,五人皆文官,手中无兵,要想成功,必须得有军将,尤其是禁卫军将的帮忙才能成功。
  于是,张柬之找来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两人坐定,张柬之问:“将军居北门枢要之地,有多久了?”
  “三十年了”。李多祚答。
  “李将军您富贵荣华,贵重当世,应该感怀大帝(高宗)恩重吧?”张柬之又问。
  李多祚泣下沾衣:“死也不忘!”这位将军祖先是靺鞨酋长,附唐多年。李多祚骁勇善射,以军功累迁右鹰扬大将军。高宗时代,命他进讨黑水靺鞨(金、清之祖先)。由于李多祚本人也出自靺鞨,他 “诱其酋长,置酒高会,因醉斩之,击破其众。”后来,他又带兵为唐朝讨室韦、契丹的叛乱,升至右羽林大将军,领北门禁卫兵。
  张柬之劝说道:“将军即知感恩,当思报效。现太后病危,小人居侧,东宫太子乃大帝亲儿,宗社危急。将军果有报恩之心,今正其时也!”
  李多祚指天地发誓:“苟利国家,惟公所使!”
  说动李多祚的主力禁军,其余就容易得多。张柬之又委任心腹杨元琰为右羽林将军,以桓彦范、敬晖以及李湛皆为宫中禁军首领,准备起事。
  事前,桓彦范、敬晖二人谒见太子李显。当时,李显为侍母皇疾病,于北门起居,所以,见他也很有容易。二人向李显说明来意,“太子许之”。
  神龙元年(公元705年)正月癸卯日,张柬之、桓彦范、崔玄瑋等人率领左右羽林兵五百多人急行至玄武门占领宫中战略要地(此玄武门是洛阳玄武门,与长安皇宫的玄武门一样重要)。同时,派李多祚、李湛以及驸马都尉王同皎率人往迎皇太子。
  时已至此,李显倒打起退堂鼓,显示出此人和他老爸高宗是一根藤上的软瓜。他隔着门,说:“圣躬(武则天)身体不适,此行怕有惊动。公等且止,待日后再说。”
  王同皎急了,说:“先帝以宗社付殿下,却横遭幽废。人神共废,二十三年矣。如今,北门南牙,诸将士同心协力,诛凶竖,复李氏社稷,希望您速至玄武门,以慰众望。”
  李显不答。
  左羽林将军李湛高声道:“诸将弃家族性命于不顾,与宰相等同心协力,匡辅社稷,殿下奈何不哀其至诚,忍心置他们于死地。我等微命,诚不足惜,愿殿下自出止之。”
  得悉文臣、武将皆出力,李显心中小算盘飞了半天,终于勉强跟随众人,一起往玄武门进发。
  古人讲求师出有名。有了李显这么一个“大招牌”,行事就变得非常容易。李同皎把老胖太子抱上马,众人随后,直冲玄武门,与附近集结的张柬之等人合军,斩关而入,一直冲到迎仙宫中武则天养病的长生殿。
  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刚刚给老太太揉完身子喂完药,听见外面稀里哗啦满院子兵甲刀剑以及军靴声,急忙出门观瞧。灯笼高挑,没走几步,只见明晃晃数百刀剑左右上下竖砍横劈,两个美男子立时变成血淋的尸块。
  武则天刚迷糊睡着。猛惊醒,忽见床围满是手执刀剑的军将,众人脸上、身上以及甲胄上溅满鲜血。“谁在作乱?”武老太太惊问。
  “张易之、张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杀二人。称兵宫禁,臣等死罪。”李湛回答。
  李湛是武则天当皇后的心腹李义府少子。李义府病死于流放地后,武则天念起昔日旧情,把他一家子又接回京城,优先抚恤。因此,看见李湛如此说,武则天叹气,“爱卿亦是诛易之军将?我待汝父子不薄,何至于是!”
  老妇人喘了几口,转头又对一直哆哆嗦嗦不敢抬头的李显说:“哦,也有你份儿,那两个小子既然已经杀掉,你可以回东宫去了。”
  桓彦范进前施礼,朗声道:“太子怎能再还东宫!昔天皇(高宗)以爱子托付陛下,今年岁已长,天意人心,久思李氏。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
  武老太太不答。她心中黯然,知道事势如此,只能让太子复位。
  看见崔玄瑋也一身戎装、手持长剑,武则天沉脸对他说:“别人皆因人而进,惟有爱卿你是朕亲自提拔,也参加此事呀?”
  崔玄瑋丝毫无愧,回言:“此乃所以报陛下之大德。”
  于是,众人连夜派兵逮捕张昌期、张同休、张昌仪等人,就地处决,五个兄弟的首级全被高悬于天津桥南。至于张氏兄弟同党,也一并逮捕入狱。
  中宗即位,复国号为唐,大赦天下。自此,“大周”消失,天下重归李氏。拜皇弟相王李旦为太尉,加太平公主号为镇国太平公主。李唐皇族昔日被杀被废者,子孙皆复宗室属籍,“仍量叙宫爵”。一年多前,中宗爱子李重润与妹妹永泰郡主和妹夫武延基三人饮酒,聊天时,聊到了张氏兄弟出入太后卧室之事。其实,三个人也是好奇,老奶奶这么大岁数,还能那个,真让人奇怪。这些私房话,很快为人所告,武则天大怒,孙子、孙女敢议论老奶奶我的“性生活”,这还了得,她唤中宗大骂。中宗惶恐,回东宫后,马上逼儿子、女儿自杀。李重润死时,年仅十九岁。永泰公主还是一尸两命,当时她已经身怀有孕。
  无论老妇人如何阴毒,武则天毕竟是自己亲妈,唐中宗把老太太“徙居”上阳宫后,仍帅百官上诣,上太后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老妇人躺在床上,眼瞪上方虚空,充满怨毒,却也无可奈何。
  病榻緾绵,武则天又拖了近十个月,年底才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年八十三。“遗制祔庙,归陵,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其王(皇后)、萧(淑妃)及褚遂良等子孙亲属当时缘累者,咸令复业。”如此凶残暴虐老妇人,临死似有所悟,可能也并非她的本意。
  清朝历史学家赵翼感慨:
  “古来无道之君好杀者,有石虎、苻生、齐明帝、北齐文宣帝、金海陵炀王,其英主好杀者,有明太祖,然皆未有如唐武后之忍者也。自其初搤死亲女,以诬王皇后,绝毛里之爱,夺燕昵之私,固已非复人理。及正位后,王后、萧良娣被废,各杖二百,反接投酿瓮中,曰令二妪骨醉。数日死,犹殊其尸。并窜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至死,又杀上官仪。其出手行事,即凶焰绝人,然此犹曰妒者常情,不得不害人以得已也。称制后欲立威以制天下,开告密之门,纵酷吏周兴、来俊臣、邱神勣等起大狱,指将相俾相连染,一切案以反论,吏争以周内为能,于是诛戮无虚日。大臣则裴炎、刘祎之、邓玄挺、阎温古、张光辅、魏玄同、刘齐贤、王本立、范履冰、裴居道、张行廉、李元素、孙元亨、古抱忠、刘奇等数十人,大将则程务挺、李光谊、黑齿常之、赵怀节、张虔勗、泉献诚、阿史那元庆等亦数十人,庶僚则周思茂、郝象贤、弓嗣业、弓嗣明、弓嗣古、郭正一、弓志元、弓彭祖、王令其、崔詧、刘昌从、刘延景、柳明肃、苏践言、白令言、乔知之、阿史那惠、杜儒童、张楚金、元万顷、苗神客、裴望、裴琏、韦方质、刘行实、刘日瑜、刘行感、张虔通、云宏嗣、李安静、裴匪躬、范云仙、薛大信、来同敏、刘顺之、宇文全志、柳璆、阎知微等数十百人,皆骈首就戮,如刲羊豕。甚至邱神勣、来俊臣向为后出死力以害朝臣者,亦杀之。其流徙在外者,又遣万国俊至岭南,杀三百余人,又分遣六御史至剑南、黔中等郡,尽杀流人,皆惟恐杀人之人,刘学业所杀九百余人,其余少者亦不减五百,虽明祖之诛胡、蓝二党,不是过也。然此犹曰中外官僚,非戚属也。越王贞、琅琊王冲起兵谋复王室,事败被诛,于是杀韩王元嘉、鲁王灵夔、范阳王霭、黄公譔、东莞公融、霍王元轨、江都王绪、舒王元名、汝南王玮、鄱阳公諲、广汉公谧、汶山公蓁、恒山王厥、江王知祥及其子皎、嗣郑王璥、豫章王亶、蒋王炜、安南郡王颖、鄅国公昭、滕王元婴子六人、纪王慎之子义阳王琮、楚国公璿、襄阳公秀、广化公献、建平公钦、曹王明及诸宗室李直、李敞、李然、李勋、李策、李越、李黯、李元、李英、李志业、李知言、李元贞、钜鹿公晃等数十百人,除其属籍,幼者流岭表,又为六道使所杀,虽萧鸾之杀高、武子孙,完颜亮之杀太祖、太宗子孙,亦不进过也。然此犹曰李氏宗室,非武族也。武元庆、元爽则后兄也,惟良、怀运则后兄子也,元庆、元爽寻坐事死。后姊之女为高宗所私,封魏国夫人,后私毒之死,又归罪惟良、怀运,杀之。然此犹曰异母兄侄,本不相睦也。若高宗子则后之诸子也,后宫所生忠,已立为皇太子,因武后有子弘,甘让储位,改封梁王,乃废流黔州,赐死。泽王上金,后宫杨氏所生,许王素节,萧淑妃所生,武三思讽周兴诬以谋反,缢素节于驿亭,上金闻之亦自缢,上金七子、素节九子并诛,幼者悉囚雷州。然此犹曰非已所生也,太子弘则后亲子,立为储贰,贤德闻天下,以其请萧淑妃女之幽于掖廷者出嫁,遂恶之,又以其聪睿不便于已,竟酖之死。弘既死,立其弟贤为太子,亦后亲子也,又以触忌而使人发其阴事,高宗欲薄其罪,后曰:“大义灭亲,不可赦。”乃废为庶人,流巴州,后又遣邱神勣逼杀之,并杀其子光顺。仅一子守礼,亦幽于宫中,屡被杖。又中宗子邵王重润,则后孙也,永泰公主,则后女孙也,主婿武延基,则女孙婿也,三人尝私言张易之等出入宫中,恐有不利,后闻之,咸令自杀。太平公主夫驸马薛绍,则亲女婿也,亦以私怒杀之。此则因纵欲而杀亲子孙,天理灭矣。然此犹不便于纵欲而害之也。薛怀义入侍床第,宠冠一时,至命为行军大总管,率十八将军击默啜,以宰相李昭德、苏味道为其长史司马,可谓爱之极矣,后以嫌即令太平公主伏有力妇人数十,缚而杀之,畚车载其尸还白马寺。斯又情之最笃者,亦割爱而绝其命矣……真千古未有之忍人也哉!”
  如此残暴无情的妇人,当时和后世亦有不少辩护者,认为武则天时代是“僭于上而治于下”,其人仍是“杰出女政治家”,并以户口增长为例,高宗永徽年间只有三百八十万户,武则天死时,唐朝增至六百二十万户——笔者认为,这些发展,皆是高祖、太宗治下,特别贞观之治后的发展惯性使然,如果没有武后侫佛、滥封的骄侈淫逸,唐朝本来应该会更兴旺才是。
  而且,武后成为“天后”以后,即她掌握真正的国家大权以来,唐朝对外势力也开始有萎缩迹象。670年,唐军败于吐蕃,安西四镇一并丢失;670年和676年,安东都护府两次从平壤撤至辽东。677年,高句丽旧地的汉官基本撤回。674年,新罗日益坐大,唐朝已经力不能及。678年,吐蕃日强,唐朝只能以“无好将”的借口不敢出兵。696年,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又叛,武周出兵,整支军队竟全军覆没。而后,突厥的默啜又借势力而起,搞得武周朝焦头烂额。
  东晋名士刘惔与王濛外出游玩,至中午也没吃饭。有一个相识的小土豪见二人近至家门,忙准备满满一大桌子好饭菜。刘惔拒绝入席。王濛劝说:“聊以充饥罢了,何必推辞呢。”刘惔正色道:“绝不可与小人作缘!”
  当然,东晋门阀士族,清高自诩,确有不近人情这处,但刘惔“绝不可与小人作缘”,也发人深省。当初,假使高祖李渊不贪那位文水土豪武士鷿几顿美餐、几两银子,拒腐蚀,永不沾,也不会与老武这样僻远的小财主搭上界。日后,李渊为帝,酬谢旧人,对武士鷿一家人还真不错,给官给钱,以为就可以了此宿缘。殊不料,这武家胖丫头,凤鸟入宫,多少李氏皇子龙孙,皆成血肉尸块,唐朝几乎香火不续。究其最初因缘,恰是李渊沾小便宜,“与小人作缘”,社稷几乎不保!
  今天,在广袤的渭北高原,高宗与武则天的合葬地乾陵气势恢宏。方园百里之内,散布着大大小小共十七座陪葬墓,其中有章怀太子墓、懿德太子墓、永泰公主墓,许王李素节墓、泽王李上金墓等等――其中的章怀太子李贤是武则天第二子,被生母以“忤逆”罪废为庶人后派人弄死于巴州(今四川巴中县);懿德太子李重润是武则天亲孙子,其父乃唐中宗李显,因与妹妹永泰公主私下谈议张易之随意出入宫廷“伺候”武则天之事被逼自杀,时年才十九岁,尚未婚娶;永泰公主是武则天亲孙女李仙蕙,与哥哥同时被赐死,年仅十七岁,随死的还有她腹中已成形的胎儿;泽王李上金和许王李素节皆是高宗与别的嫔妃所生之子,都为武则天所杀……果真神道有灵,亡人能于幽途之中相会,真不知武老妇人如何面对绿帽老公高宗皇帝以及被她弄死的亲儿子、亲孙子、亲孙女以及几位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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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30   因果报应本无凭?
  ——北宋赵氏子孙与金朝完颜子孙的悲惨下场
  公元1127年,乍看上去,是个很普通的年份。既没有88的吉利,又无66的顺景,可能不怎么会触动传统上喜好发财、吉利数字的国人神经。但是,如果再详细叙述——1127年——北宋靖康二年——只要受过一定教育的中国人肯定会马上想到“靖康耻”——堂堂大宋,父子两位皇帝,双双被俘,并被迫承受金朝人污辱性的封号:宋徽宗为“昏德公”,宋钦宗为
  “重昏侯”。1127年四月,二帝及宗室贵戚男丁两千两百多人,皇后、嫔妃、帝姬(公主)以及各级贵族妇女三千四百多人,千里迢迢,被押往金国上都(今黑龙江阿城)。一路之上,昔日的凤子龙孙,或成刀下之鬼,或被饿死冻毙,或因疾病填于沟壑,而从前的帝姬嫔妃,“露上体,披羊裘”,一路上惨遭蹂躏,连解手小憩也逃脱不了押解兵丁的肆意凌辱。到达目的地后,一多半的金枝玉叶都早已凋零于路(其实于他们而言是真正的“解脱”);侥幸活下来的,更是慢慢“受活”,惨辱之状,闻者皆不能堪,比起西晋二帝和石敬瑭的儿子后唐闵帝来,更平添了数倍的煎熬,诚为后世封建王朝汉族士大夫言之悲恻叹恨的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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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31   玉京曾经忆繁华,万里帝王家
  宋太祖赵匡胤在混乱的五代末年于陈桥发动兵变,于960年二月黄袍加身为帝,建立宋朝。至宋钦宗靖康二年,即公元1127年二月,宋钦宗出降于金,北宋共历宋太祖(赵匡胤)、宋太宗(赵光义)、宋真宗(赵恒)、宋仁宗(赵祯)、宋英宗(赵曙)、宋神宗(赵顼)、高太后(宣仁太后)、宋哲宗(赵煦)、宋徽宗(赵佶)以及宋钦宗,共九帝一后。由于宋王朝的一统天下,结束了五代十国分裂割据的局面,在近200年的时间内,北宋的经济发展速度惊人,在文学方面有中国历史上与唐诗比肩的“宋词”,四大发明之中,其中竟有三项(活字印刷、航海指南针、火药)都出现在这短短的两个世纪内,特别是手工业和商业都空前繁荣,不仅富,而且庶,人口多达一亿多,“国家之盛,前世未有”。一直到公元1101年,宋徽宗赵佶继位,北宋王朝才忽然由盛到衰,他在位的二十五年内成为北宋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
  宋徽宗赵佶,是宋神宗第十一子,封端王。其兄宋哲宗驾崩,当时的皇太后垂帘问政,询问继承人问题,执政大臣章惇“厉声”答道:“依据礼律应立母弟简王(即哲宗的同母弟)”。估计是皇太后年轻时与哲宗生母不和,不愿再立哲宗之母弟,就不接章惇话头,继续对下面其他大臣说:“神宗诸子,申王年纪最长,但他有目疾;再往下就是端王当立。”在场的几位大臣如曾布、蔡卞、许将都很讨厌章惇,私下忖度章惇没有和别人商量就公然在朝堂上自己提出候补帝王人选,倘若哲宗母弟简王为君,日后新帝追念“拥立”之功,肯定又是这位本是宋哲宗宠臣的章惇莫属。为此,几位大臣们纷纷附和皇太后,“如皇太后圣谕极当”,章惇一下子在朝堂上成为孤家寡人,刚才的汹汹气势也融冰般消解,只能“为之默然”。
  “先帝(宋神宗)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不同诸王。”皇太后终于在大宋皇庭上为新君赵佶做出总结性的推荐评语,使得这位本来一心喜爱诗词书画的王爷兄终弟及,登上本来离他并不很近的皇帝宝座。
  “徽宗未立,(章)惇谓其轻佻不可以以君天下。”《宋史》徽宗本纪的结尾赞语中有此言语。章惇虽是历史上有名的奸佞之臣,但确有“识君”之才。章惇并非高俅那样的浮浪子弟,也非蔡京那样的轻薄之才,此人“豪俊、博学善文”,年轻时与大文豪苏轼相交甚厚,在宋仁宗时与其侄章衡中同中进士,由于他侄子当时是殿试第一的状元,章惇一气之下竟不去接敕令任官,重新再考下一科。宋哲宗继位后,他自称有拥立功,大行因扰民而被废止的王安石“新法”(王安石是提拔章惇的“恩公”),诋毁司马光等大臣,劝说宋哲宗对司马光、吕公著等死去大臣剖棺掘尸,株连亲族,可谓是穷凶极恶,官报私仇,朋比为奸,屡兴大狱,又在西北与西夏挑起边衅,屡战屡北,丧兵失地。章惇虽如此不堪,却有两件事还值得称道。其一,他执掌朝权时从不滥封亲友,四个儿子都是籍籍无名的小官;其二,他有超凡的识人之明,深感赵佶不能继统为君。宋徽宗继位不久,即贬章惇出外,不久这位权臣就于贫困之中死于睦州。虽死后被列入《宋史·奸臣传》,估计章惇还能有颜面于地下会见北宋诸帝:“我早就讲赵佶这小子不能为君,现在好了,北宋近二百年的江山都毁在他手里!”
  宋徽宗赵佶即位后不久,就重用与他气味相投的一帮文人哥们和肖小,其中以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朱勔等人最为“知名”,时人称之为“六贼”(奇怪的是,大名鼎鼎的高俅在《水浒传》中虽名列奸臣第一,但《宋史》中根本没有他的单独传记。在南宋作家王明清的史料笔记《挥尘后录·卷七》中,有如下记载:“高俅者,本东坡先生小史,笔札颇工。东坡在翰苑出师中山,留以予曾文肃(曾布),文布以史令已多辞之,东坡以属王晋卿。元符末,晋卿为叔密都承旨时,佑陵(宋徽宗)为端王,在潜邸日已自好文,故与晋卿善。在殿庐待班,邂逅。(端)王云:’今日偶忘带篦刀子来,欲假以掠鬓,可乎?’晋卿从腰间取之,(端)王云,‘此样甚新可爱。’晋卿言,‘近创造二副,一犹未用,少刻当以驰内。’致晚,遣(高)俅赉往。值(端)王在园中蹴鞠,俅候报之际,睥睨不已,王呼来前询曰:“当汝亦解此技邪?”俅曰:“能之”。漫令对蹴,遂惬王之意,大喜,呼奴辈云:“可往传语都尉,既谢篦刀之况,并所送人皆辍留矣。”由是日见亲信。逾月,王登宝位。上优宠之,眷渥其甚厚,不次迁拜,其侪类援以祈恩,上云:“汝曹争如彼好脚迹邪!”数年间建节,循至使相,遍历三卫者二十年,领殿前司职事,自俅始也。父敦复,复为节度使。兄伸,自言业进士,直赴殿试,后登八坐。子侄皆为郎。潜延阁恩幸无比,极其富贵。然不忘苏氏,每其子弟入都,则给养问候甚勤。靖康初,佑陵南下,俅从驾至临淮,以疾为解,辞归京师。当时侍行如童贯、梁师成辈皆坐诛,而俅独死于牖下。”可见,高俅还是大文豪苏东坡的门下,而且为人还算忠厚,富贵后对苏氏子弟也很照顾,也是凭机缘攀龙附凤,加之一脚好球技,平生好似无甚大恶,而且还善终于家,死的非常是时候,免去北国和徽宗一起风霜劳苦。)
  可见。这些人为了满足宋徽宗的穷奢极欲,大兴土木,滥增捐税,并于天下搜集奇花异石,费百万役夫之工,在汴京修建可列入“世界之最”的宏伟“艮岳”园林,并放养成百上千万珍禽怪兽于其间,耗费钱财无数,北宋国库多年的积蓄为之一空。试想一下,当时的东京汴梁(开封)距江南千里迢迢,巨石奇木,经陆路、水路络绎千里,役夫无数不讲,一路上累死、病死、淹死无数人,加之不停对民众破屋坏墙,践田毁墓,致使天下嚣然,民不聊生。此外,这位皇帝还酷信道教,于国内遍建宫观,自称道君皇帝,没事就和一群道士相聚
  一起作法行祭。在赵佶治下的二十五年间,除了他宠信的奸臣以外,惟一快活的只有狗,因为赵佶属狗,所以他下令全国禁止屠狗。
  宣和二年,由于宋廷到处奇石巨木,人民贫苦不堪,最终引发了宣和二年(1120)睦州方腊的造反。这方腊本也是个邪教头子,趁民众为“花石纲”所扰,他就以摩尼教为号召,聚集之命,起兵作乱,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劫良民为兵,接连攻陷青溪等地,共陷六州五十二县,一直打到杭州,在半年多时间内,近二百万人民在“方腊之乱”中死亡。究其实也,方腊也只是个小巫汉而已。最初起事时,方腊老婆红妆艳饰,打扮得如同一个娘娘,然后以一个大铜镜缀嵌于前胸,轻移莲步,对着太阳行走,远远望去,光彩夺目,愚民不知,争相传言方腊夫妇有祥瑞,一哄而起,渐成燎原之势,致使广大江南人民在苦遭“花石纲”荼毒后,又吃这帮贼寇的“二茬苦”,受“二茬罪”。虽然最终方腊被平灭,但北宋的根基已经受到了严重动摇。
  一直在北方与宋朝对峙的辽国,晚期已经高度汉化,在“澶渊之盟”后有一百多年与宋朝相安无事,本来与宋朝算是“友好兄弟邻邦”。宋徽宗政和元年(1111),大太监童贯出使辽国,辽人见这位没胡子的公公到来,不免言语之间有嘲笑之意,礼数上也有不周之处。本来太监被割去命根后心理就有些畸型,如今身为堂堂大宋使臣,又被一帮辽人看上看下地窃笑,变态的大公公报复心顿起,忽喇喇一下子变成大爱国者,在卢沟河畔私自接纳从辽国叛逃的燕人马植,一起回至汴京,接着,两人一起建议宋徽宗联合刚刚兴起的女真人一起夹攻辽国,事成后宋得燕京,金取中京。金人虽剽悍粗犷,但也是粗中有细,在盟约中已经有附带条件:“与宋夹攻辽国,双方一同攻取的就平分,金人自己攻占的就完全归金国,不在分割之议。”
  对于当时宋朝伐辽,当时的大将种师道就谏劝过:“今日之事,有如盗入人家,既不能救,又从而分其宝也,毋乃不可乎?”而文臣王庶也曾对种师道讲:“国家(宋)与辽,百年之好,今视其败亡而不之救,毋乃基女真之祸。”另一个文臣宋昭对当时情形也有清楚、中肯的分析:“比年以来,北虏(辽国)为女直(女真)所困,势已穷蹙。顾谓与女直(女真)合从,腹背攻讨,则扑灭之易,易于反掌,此亦不思之甚。夫灭一弱虏,而与强虏为邻,恐非中国之福,徒为女直(女真)之利。北虏(辽国)足为夷狄,然已久沾圣化,颇知礼义,百余年间,谨守盟誓,不敢妄动者,知信义之不可渝也。今女真刚悍善战,茹毛饮血,殆非人类。北虏以夷狄相攻,尚不能胜。倘与之邻,又将何求以御之乎?”
  此外,宋朝大臣如孙尧臣、蔡元长、送达夫、宇文肃愍等皆上书极谏,劝宋徽宗不要轻启兵衅,“以百年怠玩之兵,当新锐难败之虏;以久妄闲逸之将,而角逐于血肉之林。”宋徽宗皆不听,好大喜功,以图全复燕云十六州旧地。不久,辽朝果然败亡。此时,宋朝如果坚守边境,拾取些残地余民也就算了,偏偏宋徽宗文人性情,爱惹事端,他亲以瘦金体御书密诏,派人暗送给已成俘囚的辽末帝耶律延禧,说:“若来中国,当以皇兄之礼相待,赐甲第,极所以奉养。”天祚帝得书大喜,整治行装暗中准备从金营跑掉,想窜归宋朝。金人搜得徽宗手诏,大怒,诘问斥责:“始与我盟誓,今又写诏书,招纳我叛亡!”金人把柄在手,为日后翻脸找足了借口。
  由于北宋官兵长年腐败,战斗力极弱,屡屡出师不利。遇见被金兵打得大败的辽军,本来想趁机捞个便宜,往往又被这些败兵败将打得狼狈而逃。面子丢了还不要紧,让女真人一下子弄清了这样一个事实:赫赫大宋原来是徒有虚名,其实完全不堪一击。灭辽之后,金人一鼓作气,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迅速攻入宋境,包围宋都汴梁。被派去太原祝贺金人俘获辽国皇帝的大太监童贯,没高兴几天,刚刚出了一口恶气,看见本来是同一战壕战友的女真哥们对待自己还不如先前辽国人有礼,不仅随意叱骂耻笑自己,金军还搂草打兔子,不停地收纳辽国城池,连陷宋朝土地。已被封为广阳郡王的童公公再也不要那本来就没有胡子的老脸,趁金国人不注意,一口气逃回东京汴梁。宣和七年,惊吓过度的宋徽宗下“罪已诏”后,把帝位内禅给皇太子,自称太上皇。宋钦宗登基后,改年号为靖康。
  金朝初围汴梁之时,兵力不过五万人。太常少卿李纲劝阻了被吓得肝胆俱裂的徽宗、钦宗父子,主持城防,有效阻挡了金兵的攻势,加之各地勤王兵马纷纷来到,总数有二十万之多,形势对宋朝非常有利。如果将师有方,兵民得力,再加上二帝能临机决断,双方夹击,一举攻灭金军主力绝非什么难事。然而,赵佶父子的文弱和怯懦估计是遗传显性因子,加之平时一起诗文唱和、主持朝政的大臣多数是“主和派”,钦宗下令各地勤王兵马绝不能进攻金军,并割中山、太原、河间三镇给金国,金银财宝孝敬无数,并尊金主为“皇叔”,才换得金人暂时的撤围。
  金军北退后,宋钦宗虽然把童贯枭首都市,贬斥蔡京一帮奸佞贼臣,心有余悸之下,也同时罢免了守城有方的李纲,贬之为保靖军节度副使,建昌军安置。李纲这个人日后为南宋理学和民间演义逐渐渲染,慢慢成为完美的“忠义英雄”,其谏劝宋帝不要逃跑的言语,也为后世忠臣所不断引用:“天下城池,安得有如都城者?且宗庙社稷百万官民所在,陛下舍此又将安之?”
  其实,明代大儒黄宗羲以及史学家陈登原都清醒地指出,皇帝从都城逃跑避难,确实有再造国家的机会,唐玄宗、唐代宗、唐德宗皆是先例。“恨其时之小儒,未能知晓大义,执李纲之一言,未敢力争”,黄宗羲上述话是把宋钦宗父子的“枯守都城”当成了反面教材。其实,与李纲同为朝臣的邓肃就对他有过公允的评价,“(李)纲学虽正而术疏,谋虽深而机浅。”南宋高宗也有言:“朕以其人,心虽忠义,但志大才疏,用之必亡国!”
  贪心不足的金军也非真的撤军,一个月不到,又兵分两路杀个回马枪,合围汴梁。
  当时大风苦寒,雨雪交下,兵临城下,此时此刻,一直深养于宫内的宋钦宗终于冒出一丝血气,“帝被甲登城,以御膳赐士卒,易火饭以进,人皆感激流涕。”感召之下,宋朝兵民踊跃抗战,双方攻杀相当。由于先前的各路勤王兵马来不及赶回,宋都城只有三万禁卫军和未经训练的居民,不久就因激战死掉大半,汴梁逐渐不支。由于大雪奇寒,守城士兵冻死甚多,活下来的人也被冻得几近僵仆,手指都几乎不能持兵器。无奈之余,宋钦宗在禁庭内光着双脚跪在地上,祈祷老天开眼放晴。大概是时运已去,宋钦宗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大风自北起,俄大雨雪,连日夜不止。”关键时刻,徽、钦二帝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事实记明也是最臭的一着——轻信妖人道士郭京能用“六甲法”御敌,“尽令守御人下城,大启宣化门出攻金人,军大败。”本来,如果困守坚城,拖延时日,争取时间,四周勤王兵到,很有可能致金兵解围。现在,反而驱使为数寥寥又因冻饿而战斗力奇差的守御军大开城门出战,面对身强力壮、适应寒冷天气作战的金兵,无异于驱弱羊入狼口,结果是不判自明,宋兵立马就纷纷被金兵刀砍斧剁,横死一片,血肉狼籍。城门上穿着一身奇装异服、口中连连念咒的郭京一看如此情势,忙称要去城下作法,带着剩下的兵丁慌忙逃去。“金兵登城,众皆披靡”。京城失陷。
  北宋灭亡之前,虽经徽宗二十多年折腾,社会经济依旧达到高度的发展阶段。笔者不想用枯燥的统计数字来一一陈列北宋的富饶、先进,只引两首宋徽宗自己的清词就足以形容宋王朝的繁盛、富足:
  罗绮生香娇上春。金陵开陵海,艳都城。宝舆回望翠峰青。东风鼓,吹下半天星。万井贺升平。行歌花满路,月随人。龙搂一点玉灯明。萧韶远,高宴在蓬瀛(《小重山》)
  宫梅粉淡,岸柳金匀,皇州乍庆春迥。凤阙端门,棚山彩建蓬莱。沉沉洞天向,冕宝舆、还花满钧台。轻烟里,算谁将金莲,陆地齐开。触处笙歌鼎沸,香鞯趁,雕轮隐隐轻雷。万家帘幕,千步锦锈相挨。银蟾皓月如昼,共乘欢、争忍归来。疏钟断,听行歌、犹在禁街。(《声声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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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32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
  金兵命宋徽宗郊迎,作为孝子的宋钦宗此时倒是有帝王气度,说:“上皇惊忧成疾,朕当亲往。”奇怪的是,汴梁城陷之后,连日大雪忽停,一朝放睛。
  不久,金人囚宋徽宗、宋钦宗及皇太子于青城,作为人质,大索金帛子女,并随意斩杀宋朝守城将士和文武百官。金人共勒索黄金一千万锭,白银两千万锭,绢一千万匹,并多次在宋朝官员“协助”下入城搜括,劫取了无数宝物,大约有北珠四千斤,玛瑙一千二百斤,水晶一万斤,象牙一千四百六十座,其他杂物无算。
  总以为在满足金人一切要求后能苟延残喘,以“儿皇帝”名义继续统治。不料,靖康二年四月,金人立张邦昌为傀儡皇帝,驱持宋徽宗、宋钦宗、皇后、皇太子及宗室、百官北行,“凡法驾、卤薄,皇后以下车辂、卤薄,冠服、礼器、法物,大乐、教坛乐器、祭器、八宝、九鼎、圭璧,浑天仪、铜人、刻漏、玉器、景灵宫供器,太清楼秘阁三馆书、天下州府及官吏、内人、内侍、技艺、工匠、娼优,府库蓄积,为之一空。”
  北去途中,平日里锦衣玉食,只知品茶饮酒、作词度日的宋徽宗眼见周遭三千多宗室男女一路上任金兵杀戮、凌辱,心中凄凉肯定无法诉说,从下面诗词中,可以窥见其忧惧、悲凉之一斑: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乡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无题》)
  国破山河在,宫廷荆棘深。衣冠今何在,恶作北朝臣。(《无题》)
  杳杳神京路八千,宗祧隔越千年。衰病残渴那能久,茹苦穷荒不怨天。(《无题》)
  投老汗州北,西风又是秋。中原心耿耿,南国泪愁愁。(《无题》)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冷淡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燕山亭》)
  过水穿山前去也,吟诗绝句千余。淮波寒重雨疏疏。烟笼滩上鹭,人买就船鱼。古寺幽房权且住,夜深宿在僧居。梦魂惊起转嗟吁。愁牵心上虑,和泪写回书。(《临江仙》)
  早在金兵围城时,宋徽宗已忧惧成疾,得了半身不遂。亡国之后,以衰残之躯,行万里之路,风霜苦寒,饿冻交加。男宗成戮,女眷受辱,皆在眼前一幕又一幕,考其原由,均因“玩物而丧志,纵饮而败度”。在韩州监禁一段时间后,徽宗、钦宗父子又被迁往五国城(
  今黑龙江依兰)。相传,一夕月明,有负责看守的女真头目斜吹番笛,惹起徽宗旧国情思,命钦宗作词一首,其中有“如今塞外多离索,迤逦远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子,向晓霜花”数语,父子相拥痛哭,其情其景,想像之中亦能令人鼻酸。苟延残喘了近九年,1135年四月,病困交加的道君皇帝死于五国城,年五十四。
  “徽宗性嗜书画,作花鸟、人物、山石,俱入妙品;作墨花、墨石,间有如神品者。所作《梦游化城图》,人物如半小指,累数十人,城郭、宫室、旌幢、鼓乐、仙嫔、云雾、霄汉、禽畜、龙马,凡天地间所有物,色色齐备,为功甚至,令人起神游八极之感,不复知有人世间奇物也。”汤垕在《画鉴》中这番评价,绝非虚词浮夸。观其存世画作《四禽》、《池塘晚秋》、《雪江归棹》等,虽其中有画工代笔,但仍真迹可循,诚为画中圣手。2002年4月23日上午,北京昆仑饭店举办嘉德中国艺术品拍卖会。宋徽宗的《写生珍禽图》(真伪仍有待考据)以780万人民币起拍,二十分钟后,此画被人以2300万人民币的天价买走,成为中国书画在全球市场上的最高价。若地下有知,宋徽宗对后世指斥他的“私智小慧”以及“用心一偏”,不知该有如何感悟!
  南宋高宗绍兴十二年八月,宋徽宗尸体还临安下葬。南宋亡国后,元朝军队中有个凶暴的恶僧名杨连真珈,率人遍挖宋帝陵寝,把宋帝头骨斫砍琢磨后,串成佛串挂于胸前招摇(类似《西游记》沙和尚的打扮,现在灵隐寺山上的一些不伦不类的佛头,也是此恶僧的“大作”),不知这赵佶大画家前世有多少恶孽相积,生前死后,竟没有安生之所。
  宋人写的《宣和画谱》中,有这样的记载:“江南伪后主李煜,字重光,早慧精敏,审音律,善书画。其作大字不事笔,卷帛而书之,皆能如意,世谓撮襟书。复喜作颤掣势,人又目其状为金错刀。尤喜作行书,落笔瘦硬,飘神溢出。然殊乏姿媚,如穷苦道人,酸寒书生,鹑衣而鸢肩,略无富贵之气。要是当我祖宗应运之初,揭云汉奎璧,昭回在上,彼窃据方郡者,皆奄奄无气,不复英伟,故见于书画者如此。方(李)煜归本朝,我艺祖(赵匡胤)尝曰:煜虽有文字,一翰林学士才耳。乃知笔力纵或可尚,方之雄才略之君,亦几何哉!”
  看完这些评价文字,再想想宋徽宗的“瘦金体”及一生所为,是多么地相似!据明人《良斋杂说》记载:“李后主亡国,最为可怜,宋徽宗其后身也。宋神宗一日幸秘书省,见江南国主(李煜)像,人物俨雅,再三叹讶。适后宫有娠者,梦李后主来谒,而生端王(宋徽宗)。及北狩时(即被俘掠),金人用李后主见宋艺祖故事(待徽宗),亦异矣!”
  如此看来,古人早已见出李后主与宋徽宗两人的相似之处,并以小说笔法附会穿凿之。但李煜的南唐地窄人稀,生前并无大过失;宋徽宗的北宋富庶广大,奸佞肆虐,百姓倒悬,其亡国昏庸之势,相较之则变本加厉。
  死人无知,朽骨无觉,宋徽宗毕竟有生之年才受了九年苦。更悲惨的,当属宋钦宗。这位爷“享国日浅,而受祸至深”,在位才一年多,就成为俘囚为金人执送五国城,而后困辱达三十一年之久。“帝在东宫,不见失德。及其践祚,声妓音乐一无所好。”连史官也对这位没有做过任何坏事的年轻皇帝打抱不平,大呼“真可惜也夫!真可惜也夫!”
  据逸史《大宋宣和遗事》记载,金主完颜亮继位后,于正陵六年(宋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56年)以击戏马球为名,把金国俘掠的辽国末帝耶律延禧和宋钦宗一并拉到讲武殿前的广场上,大阅兵马。此后,完颜亮命令两个末帝名为队主,各自率一队人马玩马球游戏。双方马队合击之时,有数百金兵纵马从广场边上一拥而上,其中的褐衣兵士一箭先把辽末帝射个透心凉,死于宋钦宗马前。见此情景,宋钦宗本人惊骇至极,也“失气堕马”,紫衣士兵乱箭齐发,把尘埃中翻滚的宋钦宗射成个刺猬。而后,完颜亮挥手示意,乱马奔腾,辽天祚帝和宋钦宗两人的尸体不大会儿功夫就被万马践蹂,成为两堆肉泥。忍死苟活于苦寒穷荒三十一年,最终仍死于非命,酷毒遭遇,千载莫匹!
  叹过靖康年被俘掠的北宋二帝后,人们会因好奇心以及受佛家轮回报应理论相左,挖究灭亡北宋的金国帝王、将帅以及他们后人的下场。果真是,天道煌煌,报应不爽,恰似一出绝妙的历史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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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33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金朝之先祖,出于靺鞨氏。北魏时,有勿吉七部,隋朝建立后七部合并,称为靺鞨。唐初,以黑水靺鞨和栗末靺鞨最为有名。后来,栗末靺鞨建立渤海国,传十余世而终为契丹所灭。黑水靺鞨曾经依附高丽对抗过唐太宗,开元年间曾入朝称贡。五代时,契丹灭渤海国,黑水靺鞨降附于辽国,在南先降附的墨水靺鞨号为熟女真,在北不入契丹籍的号为生女真。生女真域内有黑龙江、长白山,即所谓后世“白山黑水”称谓的由来。
  公元1114年九月,生女真的酋长完彦阿骨打(汉名完颜渂)誓师起兵,正式与辽朝对立。转年,以两万女真军,大败辽天祚帝亲领的七十万契丹兵。1115年正月,完颜阿骨打在会宁府(今黑龙江阿城)称帝,国号大金,是为金太祖。金国尽有辽河以东的广大土地。宋朝闻讯鼓舞,以为可有渔翁之利可图,与金签订海上之盟,一同出兵灭辽。1115年,金太祖攻占辽国军事重镇“黄龙府”,1122年,攻克辽中京,与此同时,乘人之危攻打辽国燕京的宋军却被辽军打得大败,在金军帮助下才最终消灭了燕京的辽国守军。1125年,被金兵追得一
  直东奔西躲的辽天祚帝被金朝大将完颜娄室活捉于余睹谷(今山西应县),辽亡。(完颜娄室墓在今天的长春东郊石碑岭,现只存有一些石棺残片。1912年日本人曾偷挖完颜娄室墓,挖出共有玉佩、铁刀等十二件文物,今存旅顺博物馆),完颜阿骨打在攻灭辽国主力不久,就病死途中,时年五十六岁。
  完颜阿骨打之弟完颜吴乞买(汉名完颜晟)继位,是为金太宗。金太宗继位后,以太祖“中外一统”的遗训为目标,以宋朝背约为口头,大举南伐,于公元1125年十月(金太宗天会三),兵分东西两路,东路军以宗望(翰鲁补)为统领攻燕京,西路军以宗翰(粘罕)为统领攻大原,一路势如破竹,顺利攻到汴梁城下,逼迫宋钦宗称侄,割取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不久,金军经过休整,两路大军又掉头回转,最终灭掉北宋,满载二帝、宗室以及妇女而去。九年之后,天会十三年(1135)正月,金太宗病死,年六十一。也恰恰在同年的四月,被金太宗侮辱性地封为昏德公的宋徽宗赵佶也病死。一对冤家同赴黄泉,不知谁为正朔?
  金太宗死,金熙宗完颜合剌继位,他是金太祖嫡孙。金熙宗已是汉化极深的女真帝王,他自幼就从辽国的进士韩眆习汉文经史,并已达到“随口赋诗”的程度。金熙宗执政早期,由于宗干、宗弼(兀术)辅政,又与南宋签订了“隆兴和议”,双方划淮河而治,国内政治稳定。在他统治后期,开始为尊自大,制定繁琐的帝王礼仪,为政荒疏,酗酒妄杀,致使人怀危惧,终于在1149年为金太祖庶长子宗干的二儿子完颜亮所杀,年三十一。
  完颜亮原为金国海陵王,女真名为迪古乃。此人自幼聪敏好学,几乎是完全汉化的女真帝王。弑掉金熙宗后,完颜亮继位,改元天德(其实无德)。他继位之后,大兴土木,把首都从上京迁至燕京(实为元明清各朝定都北京之首),又模仿宋朝建立“一省六部制”,加速中央的君主集权制。但是,完颜亮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淫虐暴君,他杀戮忠良,奸淫近亲,弑帝弑母,而最终导致他灭亡的,则是他南侵吞宋的野心。“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挥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完颜亮此诗志趣高远,气势雄浑,一腔豪气之下,征马五六十万匹。他自将三十二总管近百万金兵大举伐宋,殊不料,天怨神怒,宋国没有攻下,东京留守曹国公乌禄(汉名完颜雍)却已被国内贵族立为新君,他自己也在兵变中为属下射死,时年四十。
  完颜亮做皇帝猜忍阴狠,作诗作词也气势雄浑,挥斥劲道,堂堂霸气,蕴于其间,试举其《念奴娇·咏雪》:“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掣断真珠索。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谁念万里关山,征夫僵立,缟带合旗脚。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貔虎豪雄,偏裨真勇,非与谈兵略。顺臾一醉,看取碧空寥落!”真正是肆无忌惮,精力无限。
  完颜亮在位期间,残杀金太祖、金太宗子孙一百五十多人,而进攻宋朝最有功劳的宗翰(粘罕)、宗弼(兀术)等人宗室大将的后代,几乎也全被他杀个干净。可以说是间接为北宋赵家皇族“报仇雪恨”。完颜阿骨打、完颜吴乞买如果能料到有今日,不知是否后悔俘掠并残酷对待北宋皇族!
  金世宗完颜雍在位的二十九年,轻徭薄赋,发展经济,巩固皇权,可以说是金国历史上最安定的时期,他自己也被国人赞誉为小尧舜。其孙金章宗继位后,进一步加强改革,使金国彻底封建化,成为金朝最鼎盛的时期,天下富庶,府库丰盈,宇内人民小康。金章宗在位二十年后病死,其叔父卫绍王完颜永济被大臣推戴为帝。其间蒙古崛起,完颜永济统御无方,连连败绩,在位不到六年即被右副元帅胡沙虎所杀。其后,金宣宗完颜峋继位。金宣宗因乱得位,慌乱中不得不与蒙古签下了许多屈辱的盟约,情急之下出败招,他又下诏攻南宋,两面树敌,使金王朝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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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34   红粉哭随回鹘马,为谁一步一回头
  自金海陵王完颜亮以来,金王朝内部相互杀戮,相互猜忌,加之吏治腐败,奢侈成风,致使颓势难挽,朽木难支。1211年九月,蒙古军于抚州大败金国军三十万人,“金之精兵良将,大半尽于是役。”1213年,蒙古军攻破德兴,又杀金军十万人。1214年二月,肝胆俱裂的金宣宗送公主给成吉思汗求和,外加五百童男童女和无数黄金、宝物、良马陪送,以求暂时之安。1123年,完颜峋在忧愤痛惭之中病死,遗诏太子完颜守绪继位,是为金哀宗。
  金哀宗正大二年(1225),成吉思汗西征凯旋。大正四年,西夏大半为蒙古所屠灭。扼在金朝喉咙上的大手紧紧加力。蒙古窝阔台大汗继位后,对金朝发动泰山压顶式的全面进攻。正大六年(1230),蒙古军围攻京兆、凤翔,不久,潼关以西皆为蒙古军队占领。天兴元年(1232),三坪山一战,金军几十万人为蒙古军全歼,“无一人得逃者”,蒙古进逼汴京,围城数月,两个月时间内,汴京城内人民饿病而死近百万人。金朝覆亡在即,北中国一片喧沸骚动。金朝大诗词家元好问对金朝“国难”有过深刻的描述:
  道旁僵卧满累囚,过去旃车似水流。
  红粉哭随回鹘马,为谁一步一回头。
  随营木佛贱于柴,大乐编钟满市排;
  虏掠几何君莫问,大船浑载汴京来。
  百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
  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
  (《癸巳五月三日北渡三首》)
  北来游骑日纷纷,断岸长堤是阵云。万落千村籍不得,城池留着护官军。山无洞穴水无船,单骑驱人动数千。直使今年留得住,更教何处过明年。雁雁相送过河来,人歌人哭雁声哀。雁到秋来却南去,北人南渡几时回。太平婚嫁不离乡,楚楚儿郎小娇娘。三百年来涵养出,却将沙漠换牛羊。(《续小娘歌》)
  金军大败之后,蒙古兵烧杀掠夺,满载子女玉帛。金国百姓颠沛流离,文物流失,田园荒废,官军只知龟缩城内,百姓受苦,美丽姑娘也成为蒙古人用来换取牛羊的商品,终老沙漠。此情此景,与百多年前北宋汴京沦陷前后的惨状不出左右。历史真是一出离奇的大戏,曾几何时,“茹毛饮血,殆非人类”的女真经过百余年的汉化、文明化,终于成为文明世界的一分子;如今,当与他们祖先类似的更加野蛮的蒙古人纵马而来时,文明顿时成为了碎片!
  1232年十二月,金哀宗本人以东征为名带着随从从汴京出逃。
  1233年正月,金朝京城西面元师崔立杀掉完颜奴申和完颜阿不,勒兵“入见”太后,传召梁王完颜从恪为监国,自称左丞相、尚书令、郑王,亲赴蒙古兵营议降。崔立此人,“性淫狡,常思乱以快其欲”。他约降蒙古后,马上派人烧掉京城城墙上的楼橹防具,并假称蒙古军旨命,亲自“拘审”随金哀宗出逃的官员妻女,随意奸污,日乱数人。同时,崔立又把梁王及其近亲囚禁于宫中,入皇宫私取珍宝无数,运载填充于他自己在京城的大宅子里。他又指使士兵,在城中帮助蒙古兵搜掠金银,拷打折磨官员百姓,百毒备至,使城中百姓生不如死。
  1233年四月,崔立催逼金国两宫皇太后、梁王、荆王以及诸宗室五百多人北行,送俘蒙古,以三十七辆大车装载,把金国皇族端个底掉。“次取三教、医流、工匠、绣女皆赴北”凡此种种,同1127年北宋皇族的悲惨情状如出一辙,惟一的分别是当时的金朝皇帝奔逃在外。蒙古兵入城后,恰值崔立在城外为蒙古人催迫金室皇族上路,不料想蒙古兵“先入其家,取其妻妾宝玉以出”,崔立“闻讯大哭”,也无可奈何,真正的立时报应!不久,崔立自己也被属下李琦、李伯渊等人斩杀,汴京军民“争剖其心生啖之”。
  “金(国)俘人之主,帝人之臣,百年之后适启崔立之狂谋,以成青城之烈祸。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而者也’。岂不信哉。”元朝史官(估计是南宋汉人之后)对于金朝之国,也有幸灾乐祸之情,故有上述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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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35   甲子两周今日尽,空将哀泪洒江天
  金哀宗完颜守绪逃出城后,经杞县、黄城、黄陵冈,而后渡黄河往北逃窜,蒙古军穷追不舍,金军又遇上大风,后军未来得及渡河,被元军全歼于黄河北岸,金军元师完颜猪儿和贺都喜都死于乱兵之中。后来,金哀宗又在黄河两岸数遭败绩,攻卫州不果,金兵又死伤大半。在归德城中,官奴作乱,软禁金哀宗,并杀尚书左丞李蹊等三百多官员,这次窝里反几乎使金朝最后一丝力量也消耗殆尽。两个多月后,金哀宗设计杀掉官奴,带着仅剩的残余力量归保蔡州。接着,他下诏召大将武仙赴援,然后一起入蜀。武仙违命,反而想借机袭南宋金州,结果被蒙宋联军杀得一败涂地,金哀宗入蜀的希望也完全落空。
  1234年九月,困守孤城的金哀宗无奈之下,遣使臣向宿敌宋朝“借粮”,其实是哀求方便、遣使求和。使臣临行前,金哀宗委屈地说:“宋人真是辜负我啊。朕即位以来,一直约束臣下不让边将侵犯宋界。边臣有想立功冒进的,朕一概严厉斥责。先前攻取宋朝一州,马上就派人归还。淮阴城陷,朕不取分毫,完整送还宋人。清口一役,俘获数千宋兵,朕也送粮送盘缠好意放回。现在,乘我金国疲敝,宋人据我寿州,诱我邓州,又攻我唐州,他们也没有什么远虑啊。蒙古灭国四十,现马上就攻下西夏。西夏亡,我金国也会亡。金国亡,下一个亡的肯定是宋国。唇亡齿寒,自然之理。如果宋人能和我金国联合,即是对金有利,也是对宋国有好处。作为使臣,爱卿你们要把这个道理好好讲给宋人听。“
  以“大道理”讲,历史一般会出现反复,一次以悲剧上演,另一次会是以喜剧上演。最可叹的是,北宋、南宋之亡,同出一辙!南宋朝对金哀宗的请求给予了断然拒绝(估计也是因为两国因“靖康耻”原因仇恨太深),宋将孟珙亲率宋兵两万,运粮30万石奔赴蔡州,与蒙古军一起筑起长围,联合进攻。再往后的结果不必多说,最终是陆秀夫背着南宋少帝投海而亡,不仅是亡国,而是亡天下。
  蒙宋联军围蔡州三月有余,双方苦战。最后,蒙古军决练江、宋军决柴潭入汝水,水淹蔡州,很快,蔡州外城被攻破。在阵阵震耳欲聋的砍杀声中,金哀宗对大臣叹道:“我为金紫光禄大夫十年,当太子十年,当皇帝十年,自知没有什么大的过恶,死无恨矣。所恨祖宗传祚百余年,至我而绝,与自古荒淫暴君同为亡国之主,只是这一点让我耿耿于怀……自古以来,没有不亡的国家,亡国之君往往为人辱囚,或被绑缚献俘,或跪于殿庭受辱,或关闭于空房。朕绝对不会到这个地步!众爱卿你们看着,朕志决矣!”其间,金哀宗也曾想连夜
  率兵从东城突围,却被蒙宋军所设的鹿角战栅所阻挡,杀斗而还。
  1235年正月,戊申夜,金哀宗召集百官,传位给东面元师完颜承麟。承麟固辞,哀宗说:“朕体素肥,不便于鞍马驰突。爱卿平日敏捷有将略,万一得免,能保我大金国祚不绝,就了却朕的心愿了。”完颜承麟不得已,即皇帝位。大礼刚毕,南城已树敌帜。俄顷之间,四面杀声震天,蒙宋军攻入蔡州内城。金哀宗自缢于幽兰轩。金末帝完颜承麟闻金哀宗死讯,竟还能“率群臣入哭,谥曰哀宗”。“哭奠未毕,城溃。”诸人忙投火烧焚哀帝尸首。金末帝泪眼未干,也被乱兵杀死。完颜承麟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最短的皇帝,总计只有一个多小时的为帝时间。
  “区区生黎,图存于亡,未尽乃毙,可哀也矣。虽然,在《礼》,‘国君死社稷’,哀宗无愧焉”。灭金的元国史臣,也不得不钦叹金哀宗的为人。思其亡国之惨,方比于北宋;而国君之烈,当胜出徽、钦二帝几倍!
  清朝历史学家赵翼认为,金元二朝对待两宋亡国之君厚薄不同,报应也不同。北宋二帝昏庸失国,寄命仇邦,困辱虽是自取,金国对他们父子宗族困饿污辱乃至杀戮,毕竟太过分;元世祖平灭南宋,免去宋帝系项牵羊的俘囚之礼,并授上司徒,封瀛国公,对于宋氏皇族,日支羊肉一千六百斤,供奉甚厚。即使日后有宋人以宋帝为旗号反叛,蒙古也没有加害宋朝宗室。反观金室后裔,据元太祖诏令,“除完颜氏以外,余皆赦免”,可见金室皇族一个都没剩下。而元顺帝遁归沙漠后,其宗室子孙数百年绵延不绝,大概按照因果之说,应该是元朝祖先优待宋室的回报吧。
  赵翼又说到,宋太祖定天下,未尝杀一降王,传位于其弟赵光义(宋太宗)后,太宗毁约,逼杀侄子赵德芳,立己子为皇储,坏尽阴德。同时,又毒杀被俘的南唐后主李煜。李煜七月七日生,七月七日死;钱俶八月二十四日生,八月二十四日死。后人往往以为上述两人贵为国主,生死同日是富贵非凡的异征。其实,这个现象恰恰说明了这样一个阴谋:两人生日这天,宋太宗赵光义派中使赐酒果,按礼仪,两人跪谢后要与使臣共饮皇上所赐御酒。毒酒落肚,肯定会一命呜呼,正是赵光义斩草除根之虑,才有二王生死同日之果。阴毒如此,致使作为太宗子孙的徽、钦二帝倍受“报应”。南渡之后,南宋高宗立宋太祖赵匡胤后嗣为帝(高宗自己阳萎,没有后代),故而直至亡国这一枝皇脉也没有灭族杀身之惨辱。“君子观于此,不能不信天道之有征也。”
  种种“因果报应”,在笔者看来,其实也是偶然而已。何者?观清朝皇族之结局就可昭然若揭!
  满清入关,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汉人无算;对于明室直系后裔,也几乎是抓一个杀一个,甚至到了康熙中后期,抓住已经隐姓埋名几十年、年逾古稀、已成大清“顺民”的朱明皇族,依旧全家凌迟,斩草除根。当然,满清也不知从哪捞了个朱明远支做样子(估计是平灭台湾后从那里捕回的),派这支朱氏弱宗年年去明陵进献冷猪肉,直到溥仪时英国人庄士敦还看见过一个破衣烂衫的朱姓男子进“宫”谢恩。留此明朝皇族远支一脉,不过是作“政治秀”的工具。思念起屠戮之惨,灭种之酷,满清按“报应”应该更惨,但近代史赫然在目:爱新觉罗的凤子龙孙们个个安然无恙(溥杰有个女儿被杀,不过是在日本被几个日本青年弄死),即使是溥仪给日本人做过傀儡,祸害过东北那么多百姓人民,仍然最后能保善终,以新社会一介平民身份老死床箦——由此,应皆为汉族人民的宽广胸怀和时代文明的进步所赐。当然,也有一些小规模的仇杀事件,但比起金朝女真在河北的“种人之祸”中的惨状,清朝遗民简直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由此,凡讲报应种种,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其中缘由仔细思之,大有种瓜种豆的逻辑在里面,不一定是佛家的因果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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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36   白练赐予美人归
  ——风流能诗的辽朝皇后萧观音“通奸案”始末
  余生也晚,智也愚,行也鲁,读书趣味也“形而下”。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中学时代,我就是个“思想复杂”的不良青少年,时不时不留痕迹、以高手艺匠人手段偷偷撬开我哲学教授老爸一只锁扃密实的大书箱,十二万分沉迷地一本又一本偷看全套的缮本《绣像金瓶梅》,自此,幼小的心灵中,人生观、价值观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灰之又灰之余,再看
  别人推荐的四大名著——《红楼梦》不过是一本铺陈华丽的爱情科普读物,《三国演义》不过是评书艺人羡慕帝王将相的瞎编集成,《水浒传》也就是造反贼寇的漫画文字版,《西游记》嘛,更不过是一本宣扬因果报应的佛经故事摘编——它们在《金瓶梅》这本细腻入微刻画“吾国吾民”社会、人生、心理、生活的巨著面前是那么渺小和幼稚。
  万分钦服之余,在下渐渐衍生出一种对“淫词艳书”的嗜好,不仅能对李渔的《肉蒲团》那样夸夸其谈的“注水猪肉”持有公正、深刻的批判态度,也可以因某些类似“软玉温香抱满怀”的高妙描写而情不自抑。特别是看到诸如元好问大诗人“何日重解香罗带,细看春风玉一围”的神来之笔,常常浮想联翩,夜不能寐,拍案叫绝。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虽然专业一直是英美语言文学什么的,但在下总是对我天朝数千年来的精绝风月作品独加青睐,套用当时女朋友的一句话,是“满脑子龌龊的《风流锦阵》,一肚子下流的《玉台新咏》”——无论如何,青春时代荷尔蒙的小火苗子一直嗖嗖乱蹿,几乎都化作“研读”风月的动力,虽无“行万里花路”,却也读“万卷黄书”,按图索骥,按目录求人,钻图书馆找收藏家,良莠不分,文白不弃,几乎把唐、宋、元、明、清以来的“禁毁文学”读个遍,当时如果有这一科目的博士后招生,本人肯定能弄个博导当当(青年才俊啊,呵呵)。
  由于当时花特多时间专注于明、清以来的禁毁小说和如《玉台新咏》等主要的艳诗集,对于什么辽、金等等这些马上民族的“思想糟粕”就不大留意,以为那些哥们姐们只知道黄金白银杯盏罗列,饮羊羔儿美酒,跳草原大转圈舞什么的。记得曾经匆匆浏览过一首《十香词》,写女人身上各个部位的十种香气,言语简约、素净,暗蕴淫靡,仓促印象中是哪位晚明的无聊文人逛完青楼后的感怀,当时殊不为意。
  一日,忽然翻开辽朝文人王鼎撰写的《焚椒录》,才知《十香词》的作者乃辽朝鼎鼎大名的懿德皇后萧观音,不禁好奇之余大惊失色:竟然有契丹女人在一千多年前能用如此流利、婉约而又深富文学寓意的汉语词汇写出这样的好诗,不能不让人击节叹赏!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哪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夜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定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风靴抛含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
  细细咀嚼,婉约风流,无雕砌,多逸思,虽为艳歌,不减雅致。如隔翠玉琉璃观冰玉美人,寒暑流易,遥睹朱颜,令人愁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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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37   金漠银水逞英豪亦有契丹能赋诗——漫述辽代汉诗的发展
  由于《说岳全传》、《岳家将》等评书的流行,市井坊间普通百姓对金朝并不陌生,什么金兀术、完颜阿骨打、粘罕、哈迷赤等等亦真亦虚的名字许多人能道其详;言及辽朝,一般人想半天也就只能想起评书《杨家将》时有个萧太后,说出名字的还有一个耶律楚材(其实此位辽朝皇族后代已是由金入元的人)。其实,不仅仅是我们当代人对辽代历史知之不多,往溯至金朝末年,灭辽而起的金人对辽国历史已经常常有如堕五里云雾之惑。满肚子大学问和一脑子诗词歌赋的大才子元好问,在当时已经大抒感叹:“呜呼,世无史氏久矣……泰和中,诏修《辽史》,书成,寻有南迁之变,简册散史,世复不见。今人语辽事,至不知起灭凡几主,下者不论也。”大概蒙古铁骑滚滚,南逃的金朝史官们已经把辽代史料丢失殆尽。蒙古兵将只知以烧杀抢奸为乐,绝大多数辽国史籍在瓦砾场中皆成为烧烤羊肉的引火之物。即有存留,也多是散佚不全的“历史残片”。元好问时代大半知识分子连辽国有多少位君主都几乎搞不清楚,可以想像后世幸存的辽国实打实的历史资料确实很不齐全。
  辽朝是由耶律阿保机于公元916年创立,其称帝时号其国为大契丹(当时中原是朱温建立的梁朝,时为均王贞明二年)。公元947年,契丹主耶律德光灭后晋,备法驾入汴京,建国号大辽,改元大同。耶律阿保机时代,由于这些留着奇怪发型的哥们主要是以游牧方式称雄塞北,故号大契丹;占有燕云十六州之后,不少汉地纳于版图,耶律德光也曾经穿着大袖飘飘的汉帝法服在殿堂上找过感觉,而后大辽这一国号自然就基本延袭下来。但对于漠北诸族,契丹上层仍延用“大契丹”这个威风凛凛的国号。
  辽朝之所以自命其国为“大辽”,据说是源起自辽水。“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二流相交之水,也就是辽水。以“大辽”为国号,一是彰显其祖先不同凡响的神异之处,二来点出族属源流。①
  契丹人属游牧民族,即使“发迹”后,文化水平确实也不敢恭维。契丹人虽和中原汉人
  一直打交道,但其语言与大多以单音节词为主的古代汉语大相径庭。契丹语有大量的多音节字,很像现代的西欧诸国语。在其口语之中,好多还要用现代日语中类似“训读”的方法来诵诗念文。
  辽朝流传下来的歌谣诗词,大多是以汉字形式保留下来。契丹族人最早是“刻木为契”,跟“结绳记事”和“象形”差不多的原始方法。耶律阿保机立国后,才让族人在汉族士人的帮助下创造契丹国文——契丹大字。契丹大字是在增益汉字笔划偏旁基础上创立,难懂如天书,不能普及。阿保机的弟弟迭剌又借用回鹘文,创制契丹小字。契丹小字“数少而该贯”,比较简约易学,确实还通行了不短的时间。即便如此,到了今天,国际国内懂得契丹大、小字的专家寥寥无几。现在,辽国古墓常常有出人意料的考古发现,出土器物上也明白地刻有标志墓主人身份的字铭,但专家可识读的很少,整个句子能串通下来的几乎就没成功过。
  即便在当时,公元930年前后,契丹使臣带着两份以契丹文字书写的书信上呈给当时的五代君主后唐皇帝李嗣源,老哥们东瞧西看,翻来覆去,和满朝文武蕃汉大臣研究半天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所以,电视上看见那么多中外学者围着一块棺材板儿或一块石碑片,撅着屁股皱着眉,也暗中为他们叫苦,不怪他们,只怪契丹文字太难懂了。至今,契丹大字一千多发音符号中,能识读的只有不到两百个;契丹小字约五百个发音符号,可识读的也只有一百六十多。与之相比,西夏文化几乎被蒙古人完全灭绝,但存世有不少西夏文与汉文双文的石碑和铭刻,甚至敦煌藏书中还有西夏文、汉文双解字典(现存俄国)。至于契丹文,则根本找不到任何成文成制的依据。据2004年8月统计数字,现在全世界研究契丹文字的专家只有十个人,可见其文字之难,流源之稀。
  宋朝建立后,和辽国又文又武地广泛交往。辽国当时的汉化也很迅速,市里乡间也有不少人开班授课,讲习汉语“托福”。宋使访辽,回来对当时的所见所闻很感好笑,并赋打油诗一首:“此老方扪虱,众雌争附火;想当训诲间,都都平丈我。”可以想见,一契丹或契丹化的汉人老儒摇头晃脑,在火炉边上找虱子边烤火,一旁也有几个契丹女人挤在火边取暖,外围不少契丹子弟手捧《论语》跟着老师诵读,也摇头晃脑,也十分陶醉,只是把《论语》中的“郁郁乎文哉”误读成“都都平丈我”。呵呵,虽然错字连篇,可见汉化确实是辽人挡不住的趋势。宋朝大文豪洪迈在其巨著《夷坚志》中,记载契丹儿童是这样朗诵贾岛诗的:月明里和尚门子打,水底里树上老鸦坐。——“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多像倭人对我中华的呀呀学语啊。
  其实,辽代皇族和上层贵族一直就很“汉化”。辽国奠基者耶律阿保机自己就会说汉语,其长子东丹王耶律倍和辽太宗耶律德光兄弟两人在汉语方面更是能诗能文。当然,这兄弟俩汉语水平还处于中级阶段。耶律倍因为太后偏心的原因不能继位为契丹主,逃往中原,并作诗一首以示心境:“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言虽浅白,意何深远!②
  到了辽圣宗耶律隆绪,因开寿年间喜得传国玉玺,他已可用很规整的汉语作诗如下:“一时制美宝,千载助兴王。中原既失守,此宝归北方。子孙皆慎守,世来当永昌。”此人通汉诗,晓音律,又喜丹青,十岁时就能出口成章,有御制歌诗五百多首,只可惜流传下来的很少。
  辽兴宗耶律宗真汉语水平也不差,重熙二十四年,宋使来贺节,为了让辽朝的司空郎思孝赋诗在宋使前炫耀,辽兴宗自己先赋诗挑之:“为避绮吟不肯吟,既吟何必昧真心。吾师如此过形外,弟子争能识浅深。”臣子怕在宋人前露拙,皇帝自己反而兴致盎然,即兴赋诗一首。
  辽朝皇帝之中,汉诗意境臻至上乘的当属辽道宗耶律洪基。辽朝汉臣李俨(曾被赐国姓,又称耶律俨)秋日作《黄菊赋》上呈道宗,道宗览之大喜,文思翩翩,挥笔写下《题李俨黄菊赋》:
  昨日得卿黄菊赋,碎剪金英填作句。袖中犹觉有余香,冷落西风吹不去。
  此诗格高调远,意境高妙。正所谓帝王“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俨原诗早已散佚不闻,而辽道宗此诗至淡至真,挥洒自若,余韵悠长,香生幽间。不仅当时宋人推为佳作,即使到了元代,文人张肯也对此脍炙人口的佳诗不能自已,敷衍成词,冠以《蝶恋花》,吟唱不已:
  昨日得卿《黄菊赋》,细剪金英,题作多情句。冷落西风吹不去,袖中犹有余香度。沧海尘生秋日暮,玉砌雕阑,木叶鸣疏雨。江总白头心更苦,素瑟犹写幽兰语。
  辽代诗歌作品,大多见于《全辽文》、《辽诗话》以及一些分散的宋、元笔记中,贯读下来,愈觉其佳文不少,且越往后越呈高水准。即使是以契丹文写的诗,也是意旨深远,颇具玄言五味、佛义奥理。诸如由耶律楚材用汉语翻译的寺公大师《醉义歌》,旨趣高远,比起以禅诗出名的苏东坡、黄庭坚,也难分高下。
  到了辽末,文人雅士所做诗词与中原宋人的水平完全可以并驾齐驱,不分伯仲:
  十载归来对故山,山光依旧白云闲。不须更读元通谒,始信人间是梦间。
  ——王枢《三河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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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38   春来草色一万里绝色红颜正愁余
  ——懿德皇后萧观音的汉语诗词创作
  萧观音(1040—1075),是辽钦哀皇后之弟枢密使萧惠之女,世为皇后家族。史载,其“姿容冠绝,工诗,善谈论。自制歌词,尤善琵琶。”由于生下皇太子耶律浚,更是宠逾众妃,为辽道宗的“红颜知已”。
  萧观音四岁就嫁给当时为燕赵国王的耶律洪基为妃,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夫妻。辽道宗继位后,伉俪情深,即使出外巡游打猎也常常带着萧观音一起去。一次,耶律洪基在伏虎林纵猎完毕,饮酒高会,身为皇后的萧观音即席赋汉诗一首:“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灵怪大千俱破胆,哪叫猛虎不投降!”
  锦句出玉口,在座的辽帝辽臣,无不叹服。此诗气势雄浑,彰显出萧观音女中豪杰的豪气和北国女子的飒爽泼辣。
  辽道宗清宁十九年,皇太叔耶律重元与其子涅鲁古在与道宗一同打猎的路上谋反。当其时也,萧观音临危不乱,主政内宫,特别展现出巾帼豪杰的风采。③
  如果中间不出个大奸臣耶律乙辛,萧观音和辽道宗夫妻欢好,伉俪情深,又有聪慧贤明的太子耶律浚,虽然辽道宗有沉迷打猎的嗜好,辽国皇家应该不会发生太大的变故。
  耶律乙辛是辽朝八部之一的五院部人,到他爸耶律迭剌那辈,家里一贫如洗,部落里都叫耶律迭剌为“穷迭剌”。《辽史》很有意思,汉族史料往往以神异事附会帝王英杰,但《辽史》却记载了这个辽朝第一大奸臣出生时的不少“异兆”:
  其一,耶律乙辛母亲怀孕时,梦见自己与一只羚羊相搏,拔其角尾。早晨找巫师解梦,巫师说:“这是个吉兆。羊字去角尾为王字,你以后会有儿子封为王爷。”(看来这巫师还是个汉化的巫师);其二,耶律乙辛早产,从娘肚子里出来时一家人正在移牧途中,无水洗浴。正忧愁间,车轮迹下,忽见涌泉;其三,耶律乙辛小时候放羊,很晚不见他回家。其父迭剌寻找,看见乙辛正在草间睡得舒坦,过去一脚把偷懒的小乙辛踢醒,乙辛大怒说:“怎么把我惊醒呢!我刚在梦中见到神人给我吃太阳和月亮,已把月亮吃掉了,正咬太阳半块入口,你把我惊醒!”可见此人小时就黠慧,明明梦见吃烧饼,倒骗老爸说自己正吃太阳。
  耶律迭剌也很迷信,以为这个儿子不同凡人,从此不再让他牧羊。长大后,耶律乙辛“美风仪”,身长八尺,相貌堂堂,但其“外和内狡”,正有大奸之风。辽兴宗时,耶律乙辛为文班小吏,掌管太保印章。后得当时皇后抬举,见其风度浑然,如同很有修养的老成官员,慢慢予以升迁。兴宗朝,耶律乙辛已升至护卫太保的官职(卫队总指挥)。
  辽道宗即位后,因耶律乙辛是先帝旧臣,也加以宠任,迁为同知点检司事,慢慢迁至枢密副使(副宰相)。清宁五年,又为南院枢密使,封赵王。
  清宁九年,皇太叔耶律重元的党羽、驸马都尉萧胡睹在朝中树党,想把重臣耶律仁先排挤出朝,让其外放做西北路招讨使。辽道宗也不明就里,“将从之”,顺便征询耶律乙辛意见。当时的耶律乙辛不知是出于忠贞还是想赌博“押宝”,劝谏道:“为臣我新参国政时间不久,耶律仁先乃先帝旧臣,不可遽离朝廷。”这宝果真押正。皇太叔耶律重元之乱平定后,辽道宗想起耶律乙辛昔日的劝谏,加上他在乱中的镇定表现,拜其为北院枢密使,进封魏王,并赐号“匡时翊圣竭忠平乱功臣”。
  自此,耶律乙辛官运亨通,后又加封守太师。“诏四方掌军旅,许以便宜行事。”他已经有随意调动军队、任用官员的权力,自此“势震中外,门下馈赂不绝。”凡是阿谀奉承投奔门下的,耶律乙辛一概予以举荐升官,凡是禀性忠直不听话的,一概被他斥出朝廷。
  由于辽道宗把国事全权交予耶律乙辛等人,他自己终日在外打猎游乐。大康元年(公元1075年),辽道宗与萧观音所生的皇太子耶律浚开始参预朝政,这位太子爷聪慧美恣容,“幼能言,好学知书……七岁从猎,连中二鹿”,长成后,“法度修明”,一时间得到众臣的拥戴和赞赏。大权久掌已经习以为常的耶律乙辛一下子很不适应,权柄旁移不仅让他感到失落、愤懑,心中还充满新君登位后找自己算帐的忧虑。想来想去,他就想先拿萧观音这位皇后找碴,然后顺藤摸瓜,再把仁明聪颖的太子废掉。
  辽道宗统治后期,终日畋猎饮酒为乐,已经对这位貌美才多的原配萧观音逐渐疏远。荒宴之余,辽道宗有时还以掷骰子的方式任用大臣,简直拿国事当儿戏。才情归才情,辽道宗也是大才子的风流品性,常冒用萧观音的名义把大臣李俨的老婆邢氏叫到宫里淫乐。④
  深宫寂寞,夜深人静,萧观音灰心之余,也尝试唤起夫君旧情,并作《回心院词》十首,力欲重现二人昔日之脉脉温情、云雨缠绵:
  第一首写她督促宫人打扫宫殿:
  “打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空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扫深殿,待君宴。”
  第二首写擦拭象牙床: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敲坏半边知妾臣,恰当天处月辉光。拂象床,待君王。”
  第三首写更换香枕: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使秋来辗转多,更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
  第四写铺陈锦被:
  “铺绣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魂。铺翠被,待君睡。“
  第五首写张挂绣帐:
  “装香帐,金钩未敢上;解除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眠。“
  第六首写整理床褥: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被,待君临。”
  第七首写展铺瑶席: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
  第八首写剔亮银灯: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使君王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
  第九首写点燃香炉:
  “蒸薰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蒸薰炉,待君娱。”
  第十首写弹奏鸣筝:
  “张鸣筝,恰恰语娇鸯;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
  妇人心性,用意良苦,此诗与庆贺辽道宗猎虎成功的七言绝句风格大异。从一个侧面,也可见萧观音的艺术才华已臻至境,既能豪放,亦可婉约。
  《回心院词》的句式也为萧观音首创。哀婉之余,萧皇后又自谱成曲,教人演唱,以抒幽怀。由于曲调幽雅,演奏难度很大,宫中伶人皆知难而退,惟独一名叫赵惟一的汉族伶人技法高妙,能把此首幽怨之词演绎得丝丝入扣,荡气回肠。如果这位赵惟一是个女官或是个阉割了的太监也就作罢,偏偏是个仪表俊美的男小伙。虎狼之年,幽旷已久,闲着也是闲着,皇后女作家自然是干柴遇明火,一来二去,自然就“那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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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39   龙床不容小蛇出宫帷秘事有人知
  ——辽朝版“斯塔尔报告”的出台
  缠绵败火过后,萧观音还觉不过瘾,在《十香词》后又手写《怀古诗》一首:“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其诗中隐含有赵惟一这个小白脸情人的名字,恋恋之情,不绝如缕。
  叙记萧观音事件最详细的王鼎是辽朝末期的文人,书中的故事大多据他老婆的乳母讲述,《梦椒录》所载也大多为史实,但王鼎认为《十香词》是耶律乙辛派人伪造,并让宫人骗萧观音照抄一遍,哄骗道:“此为宋国忒里塞(皇后)所作,如得皇后御书,即可称为二绝。”“(皇)后得而喜之,即为手书一纸,纸尾复书其所作《怀古诗》一首。”——这些皆是王鼎的“想当然”,大有小说家的揣度臆测之态。宋朝皇后何等人也,汉族女人教养深厚,怎能做出大胆露骨的艳诗。萧观音又是冰雪聪明,怎能中此拙劣的圈套。“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哪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分明是写音乐家赵惟一小伙子与萧观音通奸时的战战兢兢的窘急猴急之状,此诗非萧观音莫属!
  通奸之事本末,可详见于《全辽文》中耶律乙辛的奏章——《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
  大康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据外直别院宫婢单登,及教坊朱顶鹤陈首。本坊伶官赵惟一向邀结本坊入内承直(官名)高长命,以弹筝琵琶,得召入内。沐上恩宠,乃辄干冒禁典,谋侍懿德皇后御前。忽于咸雍六年九月,驾幸木叶山,惟一公称有懿德皇后旨,召入弹筝。于时皇后以御制《回心院》曲十首,付惟一入调。
  自辰至酉,调成,皇后向帘下目之,遂隔帘与惟一对弹。及昏,命烛,传命惟一去官服,著绿巾,金抹额,窄袖紫罗衫,珠带乌靴。皇后亦著紫金百凤衫,杏黄金缕裙。上戴百宝花簪,下穿红凤花靴,召惟一更放内帐,对弹琵琶。
  命酒对饮,或饮或弹,至院鼓三下,敕内侍出帐。(单)登时当值帐,不复闻帐内弹饮,但闻笑声。(单)登亦心动,密从帐外听之。闻(皇)后言曰:“可封有用郎君”。惟一低声言曰:“奴具虽健,小蛇耳,自不敌可汗真龙。”(皇)后曰:“小猛蛇,却赛真懒龙。”此后但闻惺惺若小儿梦中啼而已……
  院鼓四下,后唤(单)登揭帐。曰:“惟一醉不起,可为我叫醒。”(单)登叫惟一百通,始为醒状,乃起,拜辞。(皇)后赐金帛一箧,谢恩而出。其后驾还,虽时召见,不敢入帐。
  (皇)后深怀思,因作《十香词》赐惟一……
  千载之下,当时的偷情场景丝丝入微。耶律乙辛虽是大奸臣一个,但让他冒家族被诛的危险捕风捉影,诬称当朝皇后(又是太子之母)偷汉子,想必借他八个胆儿他也不敢。落棋虽险,但一出必杀。何者,有实有据有人证。辽道宗虽是个爱玩爱酒爱文学的庸君,但绝非是臣下可以玩于股掌之上的大傻冒。
  《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与弹劾克林顿《斯塔尔报告》在细节描写方面不遑多让,且用词用句斟酌再四,笔法老辣,言虽简而意极赅。试想,皇帝每天俗事缠身,写长了,皇帝会心烦看不下去;写短了,皇帝会觉得证据不足,臣下胆敢捕风捉影,诬称皇后偷汉子,没准就把一行上告者推出去斩了。所以,此本奏折字字珠玑,有声有色,故事性极强,镜头感极好,简直就是精华的摄影脚本:
  时间:大康元年阴历十二月二十三日夜
  人物:宫女单登(侍随)。皇后萧观音。伶官赵惟一。
  服装:萧观音,身穿紫金百凤衫(透明),杏色黄金褛裙,发型为百宝花髻。脚穿红凤花靴。赵惟一先着伶官官服(略),后换穿窄袖紫罗衫,腰系七宝珍带,脚登乌靴。头戴绿
  色巾(给别人戴绿帽,自己还带绿巾),金抹额(上面没写“必胜”二字,可写“必干”)
  场景一:萧观音与赵小伙隔帘对弹琵琶,互送秋波。
  场景二:黄昏时分,烛灯高照,两人面带春色。
  场景三:赵惟一入皇后内帐,执酒对饮,间或共弹琵琶。热肉相凑,淫心见于脸面。
  场景四:深夜。萧皇后命侍女出帐。侍女单登在帐门外偷听,帐内笑语娇声,隐约依稀。
  对话:赵惟一(低声):奴才老二虽硬,只是一个小蛇罢了,当然不能同皇上真龙的大老二相比。
  萧观音(娇喘细细):小蛇很猛,皇上真龙老二虽大,却懒于行事,如此相比,此“蛇”可有用得多。(娇笑)。
  场景五:(音响效果)红烛影摇,呻吟声不断,如小儿梦啼。(可考虑加床板轧轧声,但考据辽代皇帝大床坚实柔软,应无嘎扎声,代以肉搏之声。)
  场景六:(镜头移转)婢女单登听见帐内寂然数刻。有穿衣声,互吻声,舒服叹息声。忙移步至原处侍立。
  场景七:萧皇后一脸绯红,整衣而出,恢复皇后尊严,唤单登道:“赵惟一酒醉不省人事,替我叫醒他。”
  场景八:单登入帐内,叫赵惟一多遍,男演员作沉醉状。最后,忽作醒转状,连忙起身,拜辞萧观音皇后。
  艳戏演至此,如果萧观音春风一度,拿赵惟一这么一个“有用郎君”消消火也就算了,死无对证,即使有孕,大可说是真龙之子,当时又无DNA鉴定术,谁也不敢怀疑皇后的肚子。偏偏萧观音女作家脾性,作首《十香词》,暗中赐予赵惟一,一来想做个念想儿,二来也是要赵惟一再找机会耍耍“小蛇”。赵惟一也是个轻浮不知天高地厚的浪子,手持《十香词》向同事朱顶鹤显摆。肯定出于“同行是冤家”的心理,朱顶鹤批手夺过萧观音手迹,又派老婆清子追问当时值班的宫女单登。事已至此,不露才怪。
  耶律乙辛正千方百计谋陷太子,而太子亲妈萧观音此刻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估计耶律乙辛高兴得当时会一下跳起来大叫“天助我也”!
  人证,侍婢单登,赵惟一,伶官朱顶鹤;物证,艳诗《十香词》及含有赵惟一姓名的《怀古诗》,两证齐具,“上大怒,命张孝杰与(耶律)乙辛穷治其狱。”
  张孝杰,是辽朝的汉人高官,曾为进士第一名,官至北府宰相,封陈国公,是汉官中最受尊宠的一位。辽道宗大康之年,赐张孝杰国姓。一次射猎后欢宴,道宗命张孝杰坐于御榻之旁。文学中年辽道宗酒酣之际,诵《黍离》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张孝杰闻言跪奏:“今天下太平,陛下何忧?富有四海,陛下何求?”句句挠着皇帝心中痒痒肉,龙颜大悦。这样一个佞臣,注定会和权相耶律乙辛大相表里。加上萧观音一案实情实据,皇帝被戴大绿帽,千古罕有。狱成,萧观音被赐白练巾绞死,赵惟一被族诛。小脑袋就舒服了一小下,换来大脑袋搬家,连同三宗亲族全都被当成西瓜,闹市开切。
  临自尽之前,萧观音乞求面见辽道宗,不许。怨悔之下,遥拜宫禁,作《绝命词》一首,其中有“虽衅累兮黄床,庶无罪兮宗庙”之句。
  赋诗完毕,自挂东南梁。一缕幽魂,飘向阴间去也。
  《绝命词》其实也是一首哀怨的“自供状”,何者,“虽衅累兮黄床”,表明女作家确有“偷汉子”之事。但辽人风俗旷野,与老公以外的男人有那么一两水并非太大事情,坏就坏在萧观音的老公是“当今圣上”,又是受“封建汉化”极深的多情男作家,故而绿帽之罪,难逃一死。
  皇后因偷汉子而死,皇太子耶律浚的地位马上岌岌可危。
  除掉萧观音后,耶律乙辛等人仍旧心怀惴惴,因为太子耶律浚并未马上被废掉,还有当皇帝的可能性。宫廷护卫萧忽古等人恨耶律乙辛专权,密谋杀掉他。事觉,数人被捕下狱。时为殿前副检点(御林军副指挥)的耶律乙辛心腹萧十三乘间对耶律乙辛说:“现今太子犹在,民心所向。大王您在朝内基础不深,现在又有诬死皇后的嫌怨。如果太子得立,大王您将如何是好,应该从长计议啊。”一句话点中耶律乙辛的心头事,他叹息道:“吾忧此久矣。”
  于是,耶律乙辛等人密谋陷害皇太子,派护卫太保(御林军支队队长)耶律查剌诬告耶律撒拉等人密谋弑君,迎立太子。这第一次诬告没有成功,查了半天没有任何实据,耶律乙辛及其党羽只得作罢。
  按常理,诬告是不小的罪过,何况对象是当今太子。但刚刚过去的萧观音一案使辽道宗很愤怒,明诏百姓众官皆可上言告密,言者无罪,因此,耶律乙辛诸人并未因告发不实而获罪。而且,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只有千方百计证明太子有罪这一条大路可去。
  不久,已升为殿前都检点的萧十三又派牌印郎君(仪仗队长)萧讹都斡亲自到辽道宗面前“自首”:
  “耶律撒拉等人确实想谋反,小臣我也预谋其中,本来是想杀掉耶律乙辛等人,立太子为帝。为臣害怕事发坐诛,所以来自首求活。”
  眼见身边平日鞍前马后举仪仗的侍从官首告,辽道宗不由不信,连忙下诏派有司鞫审。
  在耶律乙辛安排下,被诬众人皆被屈打成招。“上怒,命诛(耶律)撒拉等人。”为了
  完全打消辽道宗的怀疑,耶律乙辛在有司庭院内“公审”数名犯人。三伏暑天,涉案诸人身负超重的枷锁,身后又有卫士用细绳勒住这些人的脖子,每每到犯人快窒息时才稍稍松手,“人人不堪其酷,惟求速死。”
  皇帝派来复查案件的太监问这些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各个都讲“谋反是实”,别无异辞。惊怒之余,辽道宗派人把皇太子耶律浚囚于别室,命耶律燕哥鞫按。太子当然连称冤枉,上言道:“吾为储君,尚何所求!公当为我辩之。”但耶律燕哥和萧十三一样都是耶律乙辛死党,伪造了太子认罪的状书,上呈辽道宗。
  “上大怒,废太子为庶人”。诏命囚太子于上京。人的感觉就是复杂。从前夫妻伉俪和美恩爱,辽道宗看见太子肯定是喜欢的不得了;现在绿帽一顶头上撂着,看见耶律浚就会想起他那红杏出墙的妈妈。这样的心理,太子不能不厄运当头。母后刚刚以白练上吊而死,心中血眼中泪皆未干,就已经轮到自己被人一勺烩掉。被押出宫门时,耶律浚仰天大息:“我有何罪,竟至于此!”
  墙倒众人推。气势汹汹的萧十三叱喝这位昔日的皇太子快些进入槛车,随后一脚把门踢上,押往上京。堂堂昔日皇太子,按理说沦落如斯,软禁起来也罢,却被这一帮奸贼“囚园堵中”,以砖石垒砌其囚所,禁止旁人探视。
  不久,耶律乙辛害怕太子东山再起,派两个壮士潜入囚所把时年二十的年青皇太子活活掐死。此两人为向耶律乙辛复命,还用快刀割下太子首级,装在匣子里星夜驰回给耶律乙辛验察,领取封赏。耶律乙辛的死党、上京留守萧挞得给上报说太子因病亡故。
  辽道宗听见儿子死讯,却也悲从中来,想起昔日亲密父子之情,下诏命太子妃返京。耶律乙辛抢先一步,派人伪装成盗贼,在半路杀掉了太子妃,免得她面帝诉冤。
  辽道宗时代的皇后案及太子案,尤其是后者,株连甚众,一方面是耶律乙辛等奸臣排挤异见,陷害忠良,一方面也确实是辽国高层的党同伐异之争。朝臣互为朋党,非此即彼,杀来杀去,屡兴大狱,造成巨大的内耗,也是导致辽朝最终灭亡的根本原因之一。
  又过了两年,辽道宗大康五年(公元1079年),耶律乙辛开始失宠。一次,道宗出猎前,耶律乙辛奏请留皇太孙于京都。忠于王室的大臣萧兀纳上奏“窃闻车驾出游,将留皇孙,苟保护非人,恐有他变。果留,臣请侍左右。”辽道宗忽然转过味来,觉察到耶律乙辛朋党阴谋的气味,于是带着皇太孙一起外出,并由此开始怀疑耶律乙辛,并下制降其王爵为郡王。
  大康六年,辽朝把奸臣张孝杰削贬至安肃州,断掉耶律乙辛的左膀右臂。大康七年,又下诏把张孝杰削职为民,并以“鬻禁物于外国”的罪名,把耶律乙辛逮捕,浑身挂满大铁链,囚禁于来州。大康九年(公元1083年),身陷囹圄的耶律乙辛还不老实,想乘间逃奔宋国,被辽朝下诏缢死。也真是一报还一报。当初皇后萧观音一条白练挂美人,老头子如今也是一根脏臭的牛筋被人送上西天。
  公元1101年,萧观音的孙子耶律延禧继位,是为天祚帝。为了替父母报仇,他派人发掘耶律乙辛、张孝杰、萧十三等人坟墓,戮尸解恨。同时,又族诛这几个人的宗亲,以他们的族产分赐天下。这几个当中,以张孝杰家中财产最多,他在世时有一次与亲戚喝酒作乐,说:“无百万两黄金,不足为宰相家。”至此,百万两黄金与亲戚宗族一时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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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40   殿角泥香留萧字 仍旧花铃深夜语
  ——萧观音身后的辽朝国祚
  辽道宗耶律洪基1055年即位,在位46年,至1101年才驾崩,时年七十岁。如果是个锐意治国的皇帝,活到古稀之年肯定是王朝福份。但辽道宗在位日久,沉湎酒色,虽然在写作方面有那么几下子,真正的文功武治都很不及格。特别是他统治后期的皇后案、太子案,株连甚众,大臣戮死,从根本上伤动了辽朝的元气。
  皇帝爷爷一死,萧观音的孙子,时年已经二十六岁的耶律延禧即位。
  估计是承袭了爷爷奶奶的显性遗传,耶律延禧既像萧观音那样能歌善诗,又像耶律洪基一样酷爱打猎,渔色不已。现在的河北张家口坝上有一个安固里淖旅游区,在辽朝时其地名为鸳鸯泺(安固里淖蒙古文原意也是鸳鸯湖的意思),是辽国帝王最喜欢游猎的地方。当时的鸳鸯泺美丽似仙境,湖水充盛,草原广阔,走兽成群,飞禽四集,环境还没有因垦荒而遭到破坏,比起今日的情景要壮观百倍。据《辽史》所记,仅此一处,天祚帝在位时就带大队人马来过七次,“捺钵”游猎。契丹语“捺钵”即“行走”的意思,在王都之间往来巡视,主要是游猎取乐。
  天祚帝耶律延禧游牧民族天性难改,很喜欢打鱼射猎。当时的鸳鸯泺湖广八十多里,水面飞禽无数。天祚帝常派成群的卫士以鸣鼓惊吓飞禽,待湖面上方的天空遍布天鹅等禽鸟时,就会亲自纵放一种名叫“海冬青”的俊禽。“海冬青”是一种隼类猛禽,能够由人饲驯,放飞后直飞霄汉,搜寻目标后,会箭一般直落,以利喙啄落天鹅。辽帝左右卫士此时会蜂拥而前,手执尖锐的“刺鹅锥”一阵乱捅,获得第一只鹅头的人会获以丰厚赏赐,皇帝也会“与民同乐”,大摆“头鹅宴”。
  好玩是好玩,但谁也不曾想那爪白体健的大鸟“海东青”正是辽国灭亡的“勾命鸟”。
  “海东青”只在当时女真部落出产。深受辽国契丹人盘剥的女真人每年都要大量进献上好的“海东青”作为贡品。索贡的辽国使臣“银牌天使”也凶横残暴,以皇使身份到处搜刮勒索,理直气壮地污人妻女,并常常去榷场中强买强卖女真人的贡品,还找乐似地称之为“打女真”。
  “仇恨的怒火”暗中蕴积,只待机会炽燃燎原。
  公元1112年(辽天庆二年)2月,天祚帝大老远地游幸到混同江(松花江)钩鱼玩耍。依照辽朝礼制,四周各部落的酋长此时都要来拜会这位大朝天子。酒宴之间,天祚帝喝得高兴,命各位头人挨个跳舞助兴,偏偏有个生女真酋长完颜阿骨打一脸沉静,推辞不能。这种举动,比起现在领导劝酒不喝要后果严重得多,大皇帝给小蛮酋面子让他跳舞取乐,是天大的面子,阿骨打竟敢说不会跳,简直就是找死。当其时也,天祚帝的酒劲再高一点儿或再低一点,一恼一怒一挥手,完颜阿骨打的脑袋肯定在十秒内就会搬家。估计是天祚帝老远游玩,一路心情不错,看见这个黑乎乎的傻大个一脸憨直,也就挥挥手作罢。这下可好,不仅仅是养虎贻患,简直就是留了一个自己王朝的掘墓人。历史,有时仔细思之,就是大人物们心血来潮的偶然性,电光石火,一念之差,就可以更改整个世界历史进程。
  公元1114年冬天,完颜阿骨打汇集周围女真部落,以区区二千五百兵马,一举攻下辽国的宁江州(今吉林扶余)。不久,女真人又在出河店(今黑龙江肇源)大破辽国万余正规军。辽天祚帝又惊又怒,自率七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完颜阿骨打当时只有两万兵,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两军相会,女真战士以一当百,锐气正盛,竟把辽军杀得尸横遍野。天祚帝亏得多年打猎练得一身好骑术,一天一夜竟能狂逃五百里。
  公元1115年正月,才起兵几个月的完颜阿骨打就建国大金,从一个土酋长摇身变为“金太祖”了,尽有辽河以北土地。
  南朝方面,当时的宋朝正是大画家宋徽宗赵佶当皇帝。北有天祚帝,南有宋徽宗,这两个活宝都是顶级文学艺术大师,在政治上也是顶级的昏庸无能。无能归无能,宋徽宗一帮宋朝君臣对当年石敬瑭割给辽太宗耶律德光的“燕云十六州”一直耿耿于怀,本想来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直到1118年,看见大辽军被金军打得快趴下,就秘密与金国签订夹攻辽国的“海上之盟”(宋朝使者常从山东经海道赴金国密谈,故有此称),双方约定事成后以长城南北为界,“胜利”后宋把每年给辽国的“岁币”转与金国。
  宋国君臣当然不乏有识之士,纷纷上书指明,舍此已经汉化得和宋人差不多的“友邦”,竟和“茹毛饮血”还处于奴隶制状态下的金国为友,化柔国为强邻,绝非国家之福。大画家赵佶当然听不进去,大公公童贯等人又一个劲儿地撺掇他“开疆拓土”,于是宋金双方夹击本来就已摇摇欲坠的辽国。
  七十万大军溃败之后,本来是正统皇帝的天祚帝只得逃入夹山(今内蒙中部武川境内),东躲西藏和金军打起游击战。仓惶败退间隙,天祚帝仍旧不改往日闲兴,还常常带着从人打猎饮酒为乐。天祚帝文妃萧瑟瑟见国事蹙窘,皇帝又畋游无忧,忠臣能将广遭疏斥,便做诗讽谏:“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女真。不如塞却奸邪路,选取好人;直是卧薪尝胆,激壮士之捐身。便可以朝清漠北,夕枕燕云。”诗格虽流于平直,但忠心忧国之气盎然纸上。
  久之,见诗词献上天祚帝没什么反应,文妃又上诗一首:“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宫侧目兮寂无声。养成外患兮嗟何及。祸尽忠臣兮罚不明。亲戚并居兮藩屏位,私门潜蓄兮爪牙兵。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宫中兮望太平。”
  此诗一上,“天祚见而衔之”,认为是讽刺自己柔弱无能,听由强臣摆布,恼怒之下,不久下令赐死文妃萧瑟瑟。
  不到十年之间,金军势如破竹,连战连捷,接连攻下辽国上京临潢府(今内蒙巴林左旗)、中京大定府(今内蒙古宁)、西京大同府(进山西大同)、南京析津府(今北京)。虽然1124年完颜阿骨打病死,但金灭辽的势头没有丝毫减弱。其弟完颜吴乞买(金太宗)联合西夏,马不停蹄穷追本来想逃往西夏的天祚帝。最后,公元1125年,在东躲西逃了五年之后,金将完颜娄室在余睹谷(今山西应县)抓住了正饿得大嚼地上肮脏冰雪充饥的天祚帝耶律延禧。至此,辽灭。
  辽朝自耶律阿保机称帝,共历八帝,当国二百一十年。
  辽国灭亡后,先行西向的皇族耶律大石在西域一带却进展顺利,在伊犁河谷受到早年同宗部落的拥戴,大败信奉伊斯兰教的喀喇汗王朝。此后,他挥兵西进,胜报频传,击破西域诸国十多万大军,并于1128年在起尔曼(今乌兹别克斯坦布哈拉)称帝,建立喀喇契丹王朝,改元延庆,史称西辽。三年后,耶律大石定都八拉沙衮(今吉尔吉斯坦境内),改元康国。他即位后,东行的军队伐金很失败,人马死伤大半;但在中亚,西辽的军队称得上是“万里可横行”,连喀喇汗王朝也在耶律大石强有力的打击下俯首称臣,成为西辽附庸。耶律大石精通辽、汉文字,又是进士出身,他把整个辽国制度搬用于西辽,王朝的官方文字语言也是汉字和汉语。而后,西辽男帝女后统治八十多年。元朝兴起后,西辽夹在蒙古和花剌子模之间,又值被成吉思汗灭掉的乃蛮部王子屈出律以驸马身份篡夺了西辽国政,很快招致蒙古大军进讨。1218年,西辽亡于蒙古。
  契丹族在历史上人口最盛时达一百多万,金灭辽后,契丹成为被统治民族。元灭金后,女真、高丽和契丹就都变成“汉人”了。
  天津宝坻有耶律各庄,村民多姓刘,正是耶律的汉姓。此外,宝坻又有达子庄、哈喇庄,蓟县有科科庄、律家庄等等,皆可能是契丹后裔留存于今的踪迹。西辽的契丹人统治初期虽然自己信奉佛教,但并未强迫当地的伊斯兰人放弃信仰。屈出律篡权后,强迫推行佛教,很快就遭受到当地人与蒙古人的联合打击而灭亡。此后,剩余的契丹人就慢慢伊斯兰化,融合并消失于当地民族之中。但契丹对西方的影响一直不可小视,俄语和拉丁语一直以“契丹”称谓中国,阿拉伯兵书也把火药称为“契丹花”。契丹人惟一未被别族同化的族群,可能仅仅是现在的达斡尔一族。但这仅仅是学者根据达斡尔人的日常习俗、传说故事、崇尚风俗以及通婚礼仪等等进行推测而提出的假设,不是定论。
  话说回头。萧观音以白练自缢死后,当时的辽道宗依旧恼怒自己戴了绿帽子,让人把萧观音尸体扒个精光,随便裹个苇席草草埋葬。天祚帝继位后,一方面族杀诬害自己父亲的诸大臣,一面又把奶奶的尸体刨出,重新洗沐装裹,遍体皇后衣饰,以“宣德皇后”的名号把奶奶与爷爷辽道宗合葬在一处。金兵凶蛮,对辽朝又怀有深刻的阶级仇、民族恨,攻灭辽国后大毁京城,遍挖辽国皇族陵寝,萧观音的尸身又被刨掘出来,剥去身上金玉,任由牛马践踏。“自古红颜多薄命”,香消玉殒过后,女诗人仍旧不得安生,灵魂竟无安生之地。
  清朝风流倜傥一时的王孙纳兰性德惺惺相惜,作词追悼萧观音,叹道:
  六宫佳丽谁曾见,层台尚临芳渚。一镜空潆,鸳鸯拂破白萍去。看胭脂亭西,几堆尘土,只有花铃,琯风深夜雨。
  ①金国的取名也大抵如此。其发迹处女真语为“阿禄祖”,是金子的意思。其水出金沙,而名之为大金,“犹辽人以辽水名国也”。
  ②耶律倍是耶律阿保机长子,常从父征伐。征服渤海后,耶律阿保机改渤海国为东丹,封耶律倍为人皇王,名其城曰天福,命其专统一方。耶律倍袭天子冠服,建元甘露,置百官,仿依汉制建立王国。耶律阿保机死后,耶律倍深知太后母亲意在皇弟耶律德光,赶忙让出皇位。耶律德光袭位后,很不放心这位皇兄,把耶律倍迁于东平软禁,广置卫士侦伺其一举一动。为了韬光养晦,耶律倍在西宫起书楼,作《乐田园诗》以避祸。但耶律德光不断施压,中原的后唐明宗李嗣源又数次派人带信给耶律倍让他去“作客”,权衡再三,耶律倍写下那首著名的“小山压大山”汉诗后,“携高美人,载书浮海而去。”后唐明宗以天子礼仪欢迎耶律倍,又把后唐庄宗的皇后夏氏下嫁给他,先赐其姓曰东丹(因其曾为东丹王),后改赐为国姓李,又赐其名为“慕华”,又名“赞华”,并拜其为怀化军节度使。后来,耶律倍移镇滑州,遥领虔州节度使。“倍虽在异国,常思其亲,问安之使不绝。”后唐明宗李嗣源死后,其子后唐闵帝李从厚和李嗣源的义子李从珂发生内哄,结果李从珂杀掉李从厚,继位为帝,是为后唐末帝。后唐末帝李从珂猜忌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逼反了这位沙陀哥们。为了能得帝位,石敬瑭以割燕云十六州为条件,向耶律德光哀求兵马来扶持自己。耶律倍此间也派密使要皇弟派兵讨伐“篡弑”其君的李从珂。耶律德光契丹军队加上石敬瑭军队一攻,后唐末帝李从珂“心胆堕地”,在举族自焚之前,不知搭错哪根筋,下诏召耶律倍一起做陪葬。从来只有听过请人喝酒吃饭观舞听歌,没见过请人一起火化活人升天的。耶律倍当然不从。虽然马上就玩完,但李从珂在禁宫内还是皇帝,就派壮士一刀结果了耶律倍,其死年三十八。辽国后谥其为让国皇帝,庙号义宗。耶律倍确实是个“汉迷”,藏汉书万卷,筑望海楼贮之,“通阴阳,知音律,精医药、针灸之术”。他又工辽汉文章,善画本国人物。宋代禁宫秘府里藏有他不少画作,宋徽宗就常常把他的画当成学习的样本。但这个人性情“刻急好杀”,婢妾微有小过,他都会亲自用刀割刮,或以烙铁烧灼,此种变态心理,估计也和他以太子之尊常受弟弟和母后欺压有关。
  ③这耶律重元也是吃饱犯撑的主儿。他本是辽圣宗次子,其人眉目疏朗,材勇绝人,寡言少语,本是个沉重稳健的美男子。辽圣宗死后,钦哀皇太后喜爱这个小儿子耶律重元,在临朝称制时与数位朝臣密谋立其为帝。耶律重元当时深明大义,竟飞速把此密谋报告给已袭位的哥哥辽兴宗。“上益重之,封为皇太弟,赐以金券誓书。”辽道宗继位,册为皇太叔,免拜不名,为天下兵马大元师,尊宠无比。看来,毕竟辽人汉化未到根底,父子家天下,辽光宗封其为“皇太弟”,应有死后让他袭位之意。辽道宗又封他为“皇太叔”,就有些让
  他干等的意思了。如果辽道宗再驾崩,这位“皇太叔”可能就被封为“皇太叔爷”了,等到死也没个头儿。耶律重元有耐心,他那生性凶狡的独生子涅鲁古却等不及,在秋猎时伙同四百多军将诱胁弓弩手于皇帐外列阵,想把辽道宗干掉。“将战,其党多悔过效顺,各自奔溃。”被裹胁的耶律重元自知事败,北亡大漠,仰天叹道:“涅鲁古使我至此!”穷惶之下,抽刀自杀。想当初他亲妈太后推立他当皇帝,他坚辞不受;其兄其侄父子家天下坐稳后,他在儿子撺掇下倒有了反心,可见也是个死催的倒霉蛋,鼎鼎大名列于《逆臣传》之上。
  ④难怪辽道宗亲自在李俨诗后题写诗赋,大概也是出于一丝偷臣下妻子的愧疚吧。不过,李俨也喜欢皇帝给自己戴大绿帽,邢氏进宫前他常常叮咛嘱咐老婆用心把皇帝伺候舒坦,不用操心家里,军功章也真是一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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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41   最成功最无情的篡弑者
  ——朱棣“半由人事半由天”的帝王之路
  安徽凤阳要饭花子出身的朱元璋,乱世撞大运,在诸位文臣武将支持下,于元末诸路义军中异军突起,东杀西砍,血战中原,终于一统华夏,建立大明。洪武三年,大功告成之际,论功行赏,封十人为公爵,二十八人为侯爵,丹书铁券,誓言历历。众人总以为“河带山砺,爰及苗裔”,然而,不过二十年间,朱元璋屡行大狱,诛戮功臣,牵连株引,从前为他
  血战沙场的武臣谋士不仅自身首领难保,三宗九族也在阴险毒辣的老头子诏示下被杀个精光,其间总共有四万多人人头落地,中间不仅有与朱元璋是儿女亲家的胡惟庸、李善长,也有为明朝立功无数的大将军蓝玉。更有甚者,朱元璋连其亲侄亲甥等等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也不放过,疑之必死,臆之必死,究其因由,老头子不过是想其子孙后代安稳坐江山,一世、二世乃至三世、万世,斩除任何威胁朱家帝系的微小可能因素。
  另一方面,朱皇帝又广封朱氏亲室,几个儿子皆拥劲卒,居大镇,下诏严令群臣时时刻刻、无微不至地尊显朱氏皇族。当时,他有二十四个儿子和一个侄孙,都建藩为王,有地有兵有钱。在对帝国各级官吏抠门紧缩要求“廉洁奉公”的同时,朱元璋对姓朱的皇族肆其所欲。明朝的藩王,都有五万石米的俸禄,还有钞二万五千贯,绢布盐茶马草各有支给,以至于最低的“奉国中尉”也有禄米二百石。到了明末,这些只会在王府里配种生人的朱氏凤子龙孙,竟繁殖有几十万之众,试想,光养活这些“饭桶”,就几乎可以把一个强大的王朝掏空。同时,明朝官俸为历代最薄,百官之俸,最初皆取江南官田。后定明官禄,正一品月俸米八十七石,从一品至正三递减十三石,到最低官级,正七品至从九品最后递减至仅五石而已。其后以绢以钞以银折算,也大抵依据此制。从官禄来看,这些整日为大明帝国机器运转殚精竭虑的官员待遇,同皇族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估计天道煌煌有征,朱元璋六十五岁那年,其仁弱的太子朱标因病而死,坏事做绝的老皇帝无限悲伤,“御东角门,对群臣泣”,第一次显现出其悲惶、苍凉的独裁者的惊恐。无奈之余,依据父子家天下的古礼,在群臣推拥下,懿文太子朱标的儿子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备位东宫。六年后,残忍冷酷至极的老坏蛋终于翘了辫子,估计闭眼蹬腿倒气之时,朱元璋心中还有那种天生小人式的心理慰藉——我老朱家皇脉嫡系相承,一世、二世乃至万世都是我老朱家正统相传的铁打江山。
  明代疆域图又有谁能料到,数年之间,叔侄相争,同姓相残,大明朝文臣武将没有出来觊觎皇位的(稍有头脑和武勇的都被整家诛杀),反倒是朱老头子自己的宝贝儿子朱棣横里杀出,坐上了原与他基本无缘的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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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42   不成熟的“正确”选择——建文帝削夺诸藩
  建文帝朱允炆,朱元璋太子朱标的嫡子,自小聪慧好学。朱标患重病时,朱允炆才十四岁,“侍懿文太子(朱标)疾,昼夜不暂离”,绝对是个仁孝的好苗子。想想现在中国家庭中与其年纪相仿的“太子爷”们,正是天天沉迷于花钱打游戏机、花一千多块买一双运动鞋以及看电视睡懒觉的年纪,如果老爹老妈得病,肯定百分百没有朱允炆那份孝心。端屎端尿,喂汤喂药伺候亲爹两年多,身子骨孱弱的老太子朱标终于命赴黄泉,朱允炆“居丧毁瘠”,不食数日,悲哀异常,真正体现了封建时代人子的纯孝之情。心如铁石的老皇帝朱元璋也哀不自胜,抚着孙儿的背,劝说道:“你真是孝顺呵!别这样悲哀不吃东西,会拖坏了身子骨,我还活着啊,让我怎么办!”朱允炆这才稍稍进食,收泪强忍哀痛,以使皇爷安心。
  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十月,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洪武二十九年,老皇帝朱元璋召集诸子于东宫参见朱允炆,行宫廷仪制,也就是让朱允炆的叔叔们拜见未来帝国的皇帝。厚道谦和的朱允炆内心很是不安,于东宫按朝廷礼仪受拜后,赶忙入内殿,以“家人礼”拜见叔,“以诸王皆尊属也。”
  皇太子朱标辅佐朱元璋处理公务时,由于其本性仁厚,“于刑狱多所减省”,救回不少人命,当时还惹得刻薄寡恩、天性好杀的朱元璋老大不高兴。朱允炆为皇太孙时,辅佐老皇帝处理朝务,也“复佐以宽大”。由于当时武臣谋士几乎被朱元璋杀了个精光,加上“隔代亲”的感情,朱元璋没有再对孙子发怒,一直也“龙心甚悦”。皇太孙朱允炆还根据《礼经》,参考历朝刑法,对洪武律令中特别不合理的七十三条重法予以删改,深得民心,“天下莫不颂德焉”。洪武二十八年,诏去黥、刺、剕、阉割诸刑,想必也是皇太孙劝老皇帝去严刑之效。
  《御制大诰》内页明太祖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阴狠毒辣、坏事做绝的老皇帝朱元璋“驾崩”,朱允炆即皇帝位,是为建文帝,诏改明帝为建文帝元年。
  朱允炆为皇太孙时,“诸王以叔父之尊,多不逊”,视其为黄口小儿,骄横之情溢于言表。身肩明帝国未来重任的朱允炆当时心中就很忧虑。有一天,他问侍读的太常卿黄子澄:“我几个叔叔各拥重兵,何以制之?”黄子澄儒士出身,深谙历史故事,马上一五一十详细地把汉景帝实行削藩政策、平定七国之乱的史实讲给当时的皇太孙听。毕竟也是一仁弱书生,朱允炆听后心喜,觉得事情并不难办,“吾获是谋无忧矣!”
  当初,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在南京建都,地距边塞六七千里远。故元的蒙古残兵败将常常于塞下出没,捕杀吏民,抢夺财物,骚扰边境。因此,对于各边境重要地区,明初皆以皇子坐镇。朱元璋对属下将领非常猜忌,对他自己的骨肉诸子却一千万个放心,下命诸子可以专制国中,各拥精兵数万,并有征调各路军兵的威权。毕竟是穷和尚要饭花子出身,朱元璋为人做事雷厉风行,杀人从未手软,但对中国历史的流脉,他根本不如那些读过书的帝王们那样理解得深透,想不到他自己死后亲儿子会带兵干掉亲孙子,直接威胁着他绞尽脑汁在千
  百万人头堆上建立的大明帝国。
  虽然朱元璋喜怒无常,总以杀人为乐事,但其臣子中也不乏深思远虑、耿耿忠心之辈。早在洪武九年,训导叶居升就“应诏陈言”,极论朱元璋“分封太侈”的隐患——“《传》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国家惩宋、元孤立,宗室不竟之弊,秦、晋、燕、齐、梁、楚、吴、闽诸国,各尽其地而封之,都城宫室之制,广狭大小,亚于天子之都,赐之以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之地而夺之权则起其怨,如汉之七国,晋之诸王。否则恃险争衡,否则拥众入朝,甚则缘间而起,防之无及也。”
  在点明了诸侯藩王尾大不掉的隐忧后,叶居升进一步力排众议,深入分析了“疏不间亲”论点的害处——“今议者曰‘诸王皆天子亲子也,皆皇太子亲也’。何不摭汉、晋之事以观之乎?孝景皇帝,汉高帝之孙也。七国之王,皆景帝之同宗又兄弟子孙也。当时一削其地,则构兵西向。晋之诸王,皆武帝之亲子孙也。易世之后,迭相拥兵,以危皇室,遂成五胡云扰之患。由此言之,分封逾制,祸患立生。援古记今,昭昭然矣。”在举出了西汉“七国之乱”和西晋“八王之乱”的鲜明例证后,叶居升还在奏表中言之凿凿地为老皇帝出主意:“昔贾谊劝汉文帝早分诸国之地,空之以待诸王子孙,谓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无邪心。愿诸王未国之先,节其都邑之制,减其卫兵,限其疆里,亦以待封诸王之子孙。此制一定,然后诸王有圣贤之德行者,入为辅相,其余世为藩辅,可以与国同休,世世无穷矣!”
  如此立意明白、条理清晰、直陈利害的忠臣言奏,朱元璋阅毕,竟勃然大怒,认为叶居升居心叵测,离间皇室。锦衣卫不是吃素的,这些皇家恶狗以最快的速度把叶居升从家中逮往大狱,五刑毕具,活活拷掠至死。
  “后无敢言者”。别的皇帝只有“逆鳞”数片,朱元璋这条老王八蛋龙全身上下连asshole都是“逆鳞”,况且皇上家事,动辄就有灭族之罪,因此在其后的“洪武”二十多年间再也没人提起藩王诸镇之事。
  建文帝即位后,宣布太祖“遗诏”,其中关键内容在最后:“诸王临国中,毋得至京。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此诏用意,一是怕诸王以哭临大行皇帝为名忽然带大兵进京夺位,二是明令各藩王属下官吏直接听命朝廷。
  “诏下,诸王不悦。”这些人互相之间秘密通风报信,都私下讲是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齐泰从中阻挠诸位“孝子”进京哭临。
  不久,户部侍郎卓敬又上密疏,奏请裁抑宗藩。“疏入,不报”。建文帝虽留中不发,实际上是正在认真考虑削藩的步骤。虽然卓敬上的是“密疏”,但诸王耳目众多,消息早已传开,“于是燕、周、齐、湘、代、岷诸王频相煽动,有流言闻于朝”。
  事已至此,建文帝就把从前的老师黄子澄和兵部尚书齐泰秘密召至内殿,商议削藩大事。齐泰认为燕王拥有重兵,且“素有大志”,应该先拿燕王开刀,削夺他的藩地。黄子澄持相反意见,认为燕王久有异志,一直秣马厉兵,很难一下子搞掂,“宜先取周,剪去燕王手足,再图燕不迟”。建文帝年轻,两位左右手又都是文士书生,仓猝间就议定大事。于是,建文帝即位后的当年七月,下命曹国公李景隆突然调集大兵奔赴河南,把周王王府围个水泄不通,逮捕了周王及其世子嫔妃一干人等,俘送南京,下制削去周王王爵,废为庶人,迁至云南蛮荒之地看管。
  同年冬天十二月,建文帝又把代王徙至蜀地,把这位为人告发“贪虐残暴”罪名的王叔交予蜀王看管,实行“双规”。
  由于事出忽然,周王、代王措手不及,果真没费什么力气就被一窝端掉。但是,两个王爷的“罪状不明”,确实也令不少人心中疑惑。当时朝中各位朝臣附和新帝之意,纷纷上书削藩,倒是一位退休的都督府断事(高参)高巍上书劝谏,建议把诸王的藩地交叉分封给已婚的王子们,犬牙交错,互相牵制,互相维护,互相监视,不仅推恩及广,又不会因强行削藩而伤感情,诸侯势弱,自然天子势强。“上嘉之,然不能用”。估计是当时齐泰、黄子澄正受宠任之际,建文帝对这两个人言听计从,想一举削夺诸位藩王的实权。
  建文元年五月,朝廷又因岷王朱●“不法事”废其为庶人。不久,湘王朱柏因私印钞票和擅自杀人,受到朝廷“切责”。朝廷还派使臣至其封地,勒令其入京接受鞫审。这位湘王朱柏也挺倔宁,对左右说:“我听说前代大臣下狱前,多自己引决自杀。孤家是高皇帝子,南面为王,岂能受辱于狱吏而求活呢!”他聚集诸子、嫔妃,紧闭宫门,阖宫自焚而死。
  一不做,二不休。建文帝及朝臣又诏齐王朱●进京,废为庶人,关进大狱。接着,下诏把代王朱桂也在大同软禁,废为庶人。数月之间,针对诸藩王的大狱一起紧接一起,天下震动,恰恰也给了实力最强的燕王朱棣以起兵口实。
  “诸藩者,削亦反,不削亦反”。开头不拿最强的燕王开刀,这才是建文帝及其诸臣最大的失策!
  清初史家谷应泰对于建文削藩之事倒有“事后诸葛”之见。他认为,明太祖在世时,就应该下令诸藩遣子入侍于京师,并在禁宫内院建“百孙院”,择以淳儒良师对这些小龙崽子们予以教化,既留了“人质”,又传习了藩臣之礼;同时,再派勇臣猛将镇守四方关键之地,坚壁高垒,严防诸藩异动。一俟诸王子弟成年,马上下恩诏裂土分封,使各个小国林立,都没有能力萌发造反不臣之心。
  依笔者愚见,谷应泰也是妄自忖度。朱元璋何其残暴之君,他一辈子心思用在防臣、防民,钳制人口,诛戮有功,怎么又会有人当他在世时敢指出诸如建“百孙院”的建议呢?即使有人敢于疏奏,老家伙定会追根溯源,追问臣下“所安何心”,稍有不慎,三宗九族,顿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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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43   潜龙蜇伏——朱棣起兵前的准备活动
  朱棣,正统史书(包括清朝修的《明史》)都讲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四子,与懿文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枫与周王朱●皆为孝慈高皇后马氏所生。但正史中也有虚透消息之处,在明史卷一百四十一齐泰的传略中,有这样的记载:“周、齐、湘、代、岷诸王,在先帝时,尚多不法,削之有名。令欲问罪,宜先周。周王,燕之母弟,削周是剪燕手足也!”为此,再查周王朱●,其生母是朱元璋的硕妃孙氏,据明清时的笔记史料记载,孙氏是高丽人。当然,败走沙漠的蒙古人(汉化的蒙古史家)也有记载说朱棣是元顺帝没来得及逃走的妃子弘吉剌氏所生。弘吉剌氏被朱元璋纳为后宫时已怀孕两三个月,这样一来,朱棣倒是元顺帝的后人了。当然,这种说法传奇性比较大,正如民间渲染元顺帝本来就是宋朝被俘末帝的血脉一样,是失败者的一种心理安慰罢了。不过,史载朱棣“貌奇伟,美髭髯”,这种样貌和他窝瓜脸、贱人相的老爹朱元璋反差巨大,笔者倒深信他身上有北方高丽人的血脉因子。说一千道一万,什么时候开挖明长陵考古,验一验DNA,朱棣的真正身世一定可大白于天下。
  无论朱棣亲妈是谁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他是朱元璋亲儿子。洪武三年,朱棣得封燕王。洪武十三年,朱棣于北平(今北京)开藩王府。大概久习战,长年在朔方征战,朱棣年轻时就“智勇有大略,能推诚任人”。洪武二十三年,朱棣和皇兄秦王朱樉、晋王朱枫一同勒兵进讨蒙古残部乃儿不花。朱樉和朱枫怯懦,皆逗留不进。朱棣倍道兼行,指挥所部士兵直趋迤都山,大败乃儿不花,缴获人口牛马无数。“太祖(朱元璋)大喜,是后屡帅诸将出征,并令王节制治边士马”,可见,朱棣是个久习边事且弓马娴熟的善武王爷,并有近二十年独霸一方的经验。
  早在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皇太子朱标薨,朱棣已动窥位之心。日后朱棣篡位成功成为永乐皇帝,承其命编写的“国史”里,无聊的奴才文人们添油加醋,追述当时,描写说:“皇太孙(朱允炆)生而额颅稍偏,太祖每令赋诗,多不喜。一日,令人属对,大不称旨。复以命燕王,语乃佳。太祖常有意易储。”这些小说家式的谎言,无非是讲建文帝长得不周正,无人君之貌,如果按样貌类推,历史上瘸麻瞎的皇帝真有不少,也被史臣个个附会成异兆龙征,不同凡响。建文帝倒霉失败,连因小时侧睡而造成的“额颅稍偏”,也成为不能为帝的把柄,完全不能服人。此外,如果讲诗词歌赋,朱棣久于军旅,吟诗作对之才再怎么不凡也绝对比不上自幼就有一帮硕儒辅导的建文帝,大字不识几个的朱元璋也绝不会因对上一个好对子而生“易储之心”。永乐帝属下谀臣无聊,确实让人难忍。
  此外,明朝郑晓所做《逊国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太祖命帝(建文)赋新月,应声云:‘谁将玉指甲,抓破碧天痕。影落江湖上,蛟龙不敢吞。’太祖凄然久之,曰:‘必免于难。’”应该更是附会的小说家言。老要饭花子出身的朱皇帝不可能悟出此深奥的诗境,且诗意纤弱颓靡,不像硕儒教出来的皇太孙所作,倒像落拓书生所为。
  为了烘托燕王朱棣有九五异兆,后来的小人儒还编撰如下故事:
  “诸王封国时,太祖多择名僧为傅,僧道衍(姚广孝)知燕王当嗣大位,自言曰:‘大王使臣得侍,奉一白帽与大王戴。’燕王遂乞道衍,得之。”“白”加“王”上为皇,与其说这和尚有识皇之眼,不如说朱棣早有不臣之心。
  道衍和尚至北平后,又推荐相士袁珙。“燕王使召之至,令使者与饮于酒肆。王服卫士服,偕卫士九人入肆沽。珙趋拜燕王前曰:‘殿下何自轻如此?’燕王佯不省,曰:‘吾辈皆护卫校士也。’珙不对。乃召见,详叩之,珙稽首曰:‘殿下异曰太平天子也。’燕王恐人疑,乃佯以罪遣之。行至通州,既登舟,密召入邸。”袁珙一介吃相面饭的鬼精灵之人,又有道衍和尚先前相“点醒”,加上朱棣大摇大摆的“高干”气质,傻B弱智才瞧不出他是谁。听说自己异日当为“太平天子”,乃疑乃喜,最后“密召入邸”。无论这段记述真实与否,倒把朱棣做藩王时就已萌生的篡逆之心揭示得一览无余。
  建文帝即位,周王朱●首先被逮,本来就心怀异图的朱棣抓紧时间招兵买马,挑选壮士为卫军,又四处召集异人术士(朱棣也知道篡逆是十恶不赦大罪,勾引术士相人在身边无非是给自己以心理安慰,并对左右从人施以心理暗示)。
  同年年底,建文君臣已知悉燕王举动不寻常,并采取了一些措施提防朱棣。首先,建文帝以防备北边蒙古为名,派武将戍守开平,并下令调征燕王所属卫兵出塞。其次,派工部侍
  郎张芮为北平左右政使,任谢贵为都指挥使,随时就地侦伺这位王爷的动静。同时,朱棣的大舅子徐辉祖(功臣徐达之子)常常把从妹妹那里打听来的燕王信息密禀于建文帝,大见信用,被加封为太子太傅,与李景隆一起统管军队,随时准备发动图燕之举。
  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春天,燕王派长史葛诚入京奏事,其实也是到朝廷探听口风,打探虚实。建文帝推诚相待,向葛诚询问燕王的情况。葛长史老实人,又是皇帝垂问,便把燕藩平素的不轨之事一一禀报,建文帝既喜且忧,遣葛诚回北平,密使其为内应。朱棣多疑,殆似其父,葛诚回来后,他“察其色异,心疑之”。
  三月份,燕王依礼入觐新君,“行皇道入,登陛不拜”。大庭广众之下,朱棣愤然抗然,显然不仅老奸巨滑,确实还气势凌人。当时就有监察御史奏劾其“不敬”,建文帝仁厚,表示“至亲勿问”。
  户部侍郎卓敬再次密奏:“燕王智虑绝人,酷类先帝。夫北平者,金、元所由兴也,宜徙封南昌以绝祸本。”建文帝览奏后变色,“袖之”,不置可否。转天,他亲自召见卓敬,问:“燕王骨肉至亲,何得及此?”卓敬苟言不凡,说:“隋文帝、杨广两人难道不是亲父子吗?”建文帝默然良久,仍旧下不了决心,只是摆之手说了声“爱卿不要再讲了”,示意卓敬退下。
  四月,燕王朱棣归国。真所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在南京如果想处置燕王朱棣,两狱卒力耳,随便安个什么罪名,先抓起来再说。可惜建文帝太过柔仁,也不知一直出主意削藩的齐泰和黄子澄等人干什么去了,关键时刻不力劝建文帝下手,放虎归山,养虎反噬,悔之无及。
  当然,建文帝也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派都督耿瓛掌北平都司事,都御史景清为北平布政司参议,又诏派宋忠率三万兵屯守开平,以备边为名,敕令燕府精兵护卫皆隶属宋忠。同时,还密诏张芮、谢贵严备燕王的一举一动。
  朱棣归国后,马上托疾不出。不久,对外又称病危,以此迷惑朝廷。
  五月,太祖朱元璋小祥忌日,依照礼制诸候王皆应亲临陵墓致祭。朱棣自称病笃,派其世子朱高炽及另外两个儿子朱高煦、朱高燧入京。当时有参谋劝他不要把几个儿子都派入京师参加祭礼。燕王朱棣一语道破心机:“令朝廷勿疑也。”
  燕世子朱高炽等三兄弟入京,兵部尚书齐泰就劝建文帝把三个人都一并软禁起来。又是黄子澄表示异议:“不可。疑而备之,殆也。不如遣还。”秀才议事,思前想后,终无成者。倒是三兄弟的亲舅魏国公徐辉祖入殿密奏,表示说:“我这三个外甥中,惟独朱高煦勇悍无赖,非但不忠,又会叛父,他日必为大患。”建文帝犹豫,又向徐辉祖弟弟徐增寿和驸马王宁问计,这两人平时和燕王及其三子关系密切,饮酒纵马欢歌,自然都是说好话,建文帝“乃悉遣归国”。朱高煦临走,还偷偷潜入舅舅徐辉祖的马厩,盗走最好的一匹马,无赖之性暴露无遗。
  本来,朱棣派三个儿子入京后不久,便忽然生悔,生怕三个小子被他们当皇帝的堂兄弟一网打尽。看见三个人根毛未动、全须全尾无恙返回,朱棣喜出望外,大叫“吾父子复得相聚,天赞我也”!
  建文帝放朱棣回北平,一错;又纵放燕王世子朱高炽等人归国,使朱棣起兵更了无顾忌,二错;特别是放走了强悍敢战的朱高煦,三错。日后,朱棣之兵锋最锐者,关键时刻加最后一把力者,当属这位朱高煦。彼时,建文帝大叹“吾悔不用辉祖之言”,为时已晚。
  既然已放虎归山,建文君臣已应该观变待时,不要激起朱棣急反之心。可是,建文元年七月,又遣人逮捕燕王官校于谅、周铎至京杀头,并下诏谴责朱棣。为了争取时间,朱棣装疯,于北平市中狂呼乱走,夺人酒食胡吃海塞,胡言乱语,躺在地上打滚叫骂,一整天一整天地假装不省人事。
  张芮、谢贵入王府“探病”,盛夏暑天,看见朱棣披着大棉被在一个大火炉子前“烤火”,连连摇头大呼“冻死我了”。张谢两人密奏,建文帝等人还真有些信以为真。幸亏燕王长史葛诚为内应,密报朱棣即将举兵。兵部尚书齐泰确也当机立断,马上发符遣使,命有司迅速前往北平,逮捕燕王府邸内相关人等,并密令张芮、谢贵等人相机行事。同时,又密敕北平都指挥使(军区司令)张信,因其一直为燕王亲任,命他亲自逮捕朱棣。假使张信受命,朱棣再大的本事,也不过一王府独龙,皇诏一下,众人放杖,逮送京师,故事也就至此告一段落。历史偏偏就在关键时刻出现戏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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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44   狂龙横飞——朱棣的“靖难”起兵
  张信手拿密敕,“忧甚,不敢言”,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其母疑问之,信以实对。母惊曰:‘不可。吾故闻燕王当有天下。王者不死,非汝所能擒也。’”至此,朱棣一直在自己身边聚集和尚、道士、相士的“包袱”才在这关键处抖落。老娘们肯定平时喜斋乐佛,常常走庙入观,听见不少流言,相信这位燕王是九五真龙。亲妈的话不能不听,张信主意已定,决计向燕王摊牌。
  张信策马至燕王府邸,为门人所拦,推脱说大王病重,不能见人,其实是朱棣害怕被人当面擒拿,外面来人一律免见。这张信也有办法,改乘一妇人小轿,乔装打扮,径入府门,再自报真实身份求见。
  朱棣不得已,哼哼唧唧,歪在床上勉强“带病”接见。张信入室,纳头便拜。朱棣假装半身不遂,吱吱呀呀就会比划,假装不能言语。
  张信说:“殿下您别这样了。有什么要事请与在下商议。”
  朱棣大着舌头,哆哆嗦嗦,说:“我病得厉害,不是假装。”
  张信又说:“殿下如果不对为臣讲实话,我身上有敕令,您应该束手就擒,入京鞫讯;如您心中有意,请别瞒我!”
  见张信如此推心置腹,朱棣不敢再装,连忙从床上滚落向张信下拜,说:“您救了我一家人的命啊!”随即,两人密语多时,又把和尚道衍召入一起计议起事(朱棣称帝后,对于在战场上无尺寸之功的张信“论功比诸战将,进都督佥事,封隆平侯,禄千石,与世伯券”。无论是朝会还是平时见面,朱棣都呼张信为“恩张”,不仅如此,“凡察藩王动静诸密事,皆命信。”一直荣宠不衰)。
  与此同时,张芮、谢贵等人手执建文帝所下逮捕燕王府官以及削夺燕王爵号的诏书,率领北平七衙属吏及屯田军士把燕王府城包围起来。有张信表示支持,朱棣心中稍安,他忙唤卫队长(护卫指挥)张玉、朱能率壮士八百人入衙府,以待急变。
  张芮、谢贵等人率兵包围王府后,高声唤王府属官出门就逮,为了虚张声势,又不停往王府内射上几箭。由于燕王府内兵少,朱棣也很惊惧,问左右:“他们的兵士在外面满街都是,怎么办呢?”卫队长朱能出主意:“如果能先擒杀张芮、谢贵,别的兵士就容易对付。”朱棣沉吟半晌,想出一计。“既然诏令是逮捕我府内官属,可以诳骗张、谢二人入王府,告诉他们诏令中要逮捕的众人已经在押,需要他们两人进府验看。”
  于是,朱棣大开王府大门,在东殿端坐,对外声称自己重疾得愈。事先,他在殿门及端礼门内埋伏壮士,约定以令行事。燕王派人召唤张芮、谢贵两人入王府。起先,两人怕中计,不来。为了诳骗两人,燕王又派人拿着写有诏逮官属的详细名单送给二人观看,表明是请两个军官入内查验“犯人”正身。张、谢两人思虑再三,加上建文帝诏令只说是逮捕燕王官属,和这位皇叔还没完全撕破脸,踌躇片刻,便按剑前行。
  临入王府大门,张、谢两人身边的众卫士被门卫呵止。由于朱元璋时代皇族高于天的余威,王府确实不能随意进入,本着惯性思维,张、谢两人也没有坚持带护卫入府。
  进入燕王府大堂,看见朱棣“曳杖坐”,俨然大病初愈的样子。两旁府属齐集,音乐声起,赐宴行酒。酒过三巡,有侍女端献精美漆案,上有瓜片排列齐整。“正好有人进献新瓜,今与卿等尝之。”说着话,朱棣站起身,亲自拿起两片瓜,朝张、谢两人走来。两人起身躬谢,正要伸手接瓜,不料,朱棣忽然变脸,大骂道:“就是平常编户齐民老百姓,兄弟宗族尚能相保全。我身为天子亲属,朝夕忧恐自身性命。朝廷待我如此,天下又有何事不可为!”言毕,朱棣掷瓜于地,嗔目怒视张芮、谢贵。
  燕王府内顿时伏兵大起,众卫士拥上前把张、谢两人绑缚起来,葛诚等建文帝“内应”也被当即拿下。朱棣扔掉手中拐杖,大叫道:“我根本没病,是迫于奸臣陷害不得不为此计。”他把手一挥,叱出张、谢等人,皆斩于王府堂前。
  张芮、谢贵两人的卫士从属多人在王府门外等了许久,都认为两人和王爷饮宴,稍稍散去。不久,听说张、谢两人被燕王杀掉,包围王城的明军群龙无首,应时溃散。只有北平都指挥彭二比较沉着,单人匹马于市中大呼“燕王造反”,集兵士千余人,猛攻端礼门。正指挥间,燕王手下两个健卒乘乱进前,把彭二砍落于马下,乱刀杀死,众兵迸散。
  朱棣又急忙下令,命张玉等人率兵乘夜突击,攻夺北平九门。由于事起仓猝,八个门楼被一举攻下,只有西直门兵士顽强,一直死守。燕王派指挥唐云单骑谕降:“你们别自找多事,朝廷现在已经答应燕王自制北方。现在投降,一概不问,稍有延迟,定斩不饶!”守门官兵一时惶急,不知真假,也都一哄而散。仅仅两、三日内,燕王朱棣已经搞掂整个北平城,朝廷派来的都指挥使余●和马宣身边士兵寥寥无几,一个退守居庸关,一个逃往蓟州。明将宋忠率兵三万自开平奔至居庸关,深惧燕兵勇猛,退保怀来。
  至此,燕王朱棣援引明太祖《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之恶”,并以诛齐泰、黄子澄为名,称其军为“靖难之师”,正式举兵反叛。
  建文君臣闻变,下诏削夺燕王属籍。双方开打。
  朱棣起兵后,进军非常顺利。大军甫至通州,据守的明将房胜就举城降附。燕将张玉很快攻陷蓟州,杀明将马宣;又破遵化,下密云。不久,又攻陷居庸关,明守将余●因援兵不至,弃城奔往在怀来扎营的宋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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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45   龙虎决斗——“靖难之役”的六次大战
  朱棣毕竟不是笼里养出的娇鸟。他自少年时代起就随朱元璋征战,成年后又独当一面,是久娴军旅的帅才。击走余●后,审时度势,朱棣认定明将宋忠拥数万兵于怀来,必会在建文帝诏旨催促下进据居庸关。因此,朱棣下令军队进前主动出击。诸将不解,言道:“彼众我寡,难与争锋。不如乘关据守,待其来犯。”朱棣力排众议。“宋忠部伍新集,军心不齐。应以智胜,不能力取。而且宋忠为人刚愎自用,轻躁寡谋,乘其犹豫首鼠之时,击之必破!”言毕,率八千骑军精锐,卷甲倍道而行,直趋怀来。“(燕)王据鞍指挥,面有喜色。”显然朱棣是成竹在胸。
  本来,宋忠先在军中玩心理战,放言说明军在北平的家属“皆为燕兵所杀,积尸满路”。想藉此激怒属下将士死战。朱棣早已得知情报,他先派明军在北平的一帮子弟高举大旗为先锋,隔老远就呼兄唤弟,告知全家安康,阖门无恙。宋忠手下北平籍的兵将皆心中大喜,相互传语:“宋都督骗我们。”很快,绝大部分北平籍明军倒戈跑掉。
  宋忠无奈,只得率余众仓猝列阵。阵形未稳,朱棣的燕军已呐喊鼓噪冲过来,大呼向前
  。明军都指挥孙泰非常勇猛,策马迎着燕兵猛冲,杀伤不少燕兵燕将。朱棣忙找几个神射手上前,迎头就射,把孙泰射得遍体流血。孙将军一腔忠勇,不顾血流遍甲,奋呼陷阵而死。孙泰一死,本来心里就发虚的明军见势不妙,纷纷溃逃,返奔入怀来城。燕军尾随追入,攻陷怀来,把宋忠、余●以及都指挥彭聚三人活捉,送至燕王马前。此三将打仗虽不得力,却都是忠义之士,“皆不屈死”。见主将如此,被俘的一百多明军中级将校皆不肯投降,慷慨就死。明初将士,多忠义之人,不像明末的武将已被太平岁月腐化了意志。他们虽然被朱明同姓的燕王所擒,也能保持效忠中央朝廷的大节,确令后人敬重。
  燕兵攻克怀来后,势如破竹,开平、龙门、上谷、云中皆不攻自破。不久,又攻陷永平。至此,朱棣的北平大后方根据地已成稳固之基,再无太大的后顾之忧,可以锐意南下。
  北方军情如此紧急,建文君臣并没有十分在意,认为燕王朱棣只是侥幸得胜。“时帝方锐意文治”,天天与方孝孺等大学者、诸文臣们讨论《周官》法度。
  黄子澄虽是书生出身,却也能看出燕兵来者不善,劝谏道:“燕兵素强,不早御之,恐河北尽失。”至此,建文帝才派长兴侯耿炳文、驸马都尉李坚等人率师北伐,抵挡燕兵的进攻。黄子澄不放心,又下令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以及十多位都指挥使数道并进,号称百万,直趋北平方向进军,并飞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助给军饷及后勤支持。
  众将出发前,建文帝御大殿送行。如果是讲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官话废话都不打紧,偏偏建文帝饱读诗书,又是柔仁之主,他劝诫众将:“从前南朝梁国萧绎为了登上帝座,命令他的属下时有‘六门之内,自极兵威’(意思是怂恿他的手下趁乱杀掉他的三哥、侯景所立的简文帝萧纲)之语,这样的事情不祥至极。现在你们这些将士将要和燕王对垒交战,千万注意不要杀伤燕王,不要使朕有杀叔父的坏名声留于后世。”——这种“谆谆”嘱托是建文帝一生以来最臭的一招棋。
  燕王朱棣造反,威胁大明家国社稷,双方主力未接,皇帝竟讲明不能让这位“反贼”叔父有损伤,诸将投鼠忌器,兵士又不敢抱“擒贼先擒王,杀贼先杀头”之心,由此,就可以预见日后明军面对燕兵时的困窘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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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46   1、大战之一——真定之役
  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九月,明朝长兴侯耿炳文等人率三十万大军进驻真定,徐兵率兵十万驻河间,潘忠率数万军驻莫州,杨松率九千精兵为先锋进扎雄县,准备与潘忠会军攻打燕军。由此,明、燕两军的第一次大战——真定大战揭开序幕。
  燕将张玉骁勇有谋,先行化装对耿炳文明军进行了一番实地侦察,回来后向燕王朱棣报告:“炳文所率明军毫无纪律,自恃人多,杂乱布营。潘忠、杨松扼我军南路,应该先吃掉这两个人的部队。”朱棣闻言大悦,亲自率兵至涿州。他在娄桑稍作休整后,引军急渡白沟河。上岸后,他对诸将说:“今夜是中秋佳节,明军不知我军已至,必会饮酒作乐,乘他们不备,我们必破敌军!”
  半夜,燕军静悄悄赶至雄县城下,缘城而上。城内明军丝毫没有准备,酒酣刚刚入睡,忽闻刀枪呐喊之声,个个惊起。毕竟这些明军是先锋兵,只是思想麻痹,战斗力意志力并不弱,纷纷死战,但最终因枪械刀器不及操持,不敌武装到牙齿的燕兵,杨松与其九千明兵全部战死,其上好骏马八千多匹也全为燕军所获。
  朱棣并未在雄县城内大摆庆功宴,他预料到在莫州驻军的明将潘忠知道雄县有事必会提兵赶来增援,急命将领率千余人渡月样桥,在水中埋伏。诸将问个中缘由,朱棣讲:“潘忠想不到雄县城这么容易被我攻陷,我们半路埋伏截击,必能活捉此将。”
  潘忠闻先锋兵受到进攻,果然率军望雄县杀来。刚过月样桥,忽然望见对面远处燕军迎面冲来。正惊愕间,路旁火炮大作,从桥下水中乱蹿出浑身是水的燕军,举刀朝明军乱剁。潘忠想后撤,月样桥已被燕军所据,进退失据,明军掉落桥下溺死无数,潘忠本人也被燕兵生擒。
  连番胜利,朱棣自己也觉喜出望外,急询众将下一步该怎么办。燕将张玉出主意:“应该直趋真定!我军新胜气锐,乘敌立足未稳,可一举击破!”众人称善。行至半路,耿炳文手下部将张保来降,告知说明军三十万部队中已有十三万先至滹沱河,分据南北两岸。朱棣安抚张保,又让他回明营,以自己兵败被俘、乘间逃出为借口,作为燕兵进攻时的内应。
  燕军诸将都觉不妥,认为应该乘敌不备,忽然袭取,不应该放回张保。朱棣老谋深算,讲出自己的计策:“明军分据河南、北两岸,说明他们已知道我军正往前进,有所准备。现在让张保回答告诉我们已经临近,明军必定把南岸的兵马全部调往北岸,并力与我军相战,这样我们可一举消灭南北两岸十三万明军。如果明军分屯南、北两岸,我军战胜北岸明军后,疲累喘息之际,南岸明军忽然进攻,我们必败无疑。而且,我们临阵向明军耀威,告知其雄县、莫县军队已经被歼,他们兵将定然气沮,可一举灭其威气。”
  布置妥当后,燕王朱棣只率三骑至真定东门,突入明军运粮后勤部队,捉了两个“舌头”,一问,明军果然已经南营北移。朱棣又率数十轻骑,边呐喊边冲锋,绕出城西南,连搅明军两营。耿炳文闻讯,赶忙率兵出城,燕将张玉、马云、朱能等人率燕兵冲前奋击,朱棣率数百奇兵循城从背后夹击,一行人虎狼般横贯明军南阵。明军立足未稳,一时大溃,耿炳文见己军已败,连忙往后撤退。退至滹沱河东,耿炳文又整残兵数万,重新列阵与燕兵对决。燕将朱能举槊大呼,率先冲入明军阵中,燕兵也高呼狂叫,跟随主将入阵击杀。明军见敌
  人勇猛,各自掉头逃命,自相蹂躏,死者无算。耿炳文又策马逃跑,直往真定城内窜奔。剩余跑得快的明军惊乱之间,争门而入,又挤死踩死许多,最终只有少数明军入城,放下沉重的城门,据城固守。
  明将吴杰等来援,还未及至,听说耿炳文大败,明军皆抱头鼠窜。
  野战可以凭藉勇气一冲而胜,攻城却是另外一回事。燕军猛攻三日,真定城内明军死守。朱棣见燕兵已疲,反正已经旗开得胜,军心已稳,就率军回北平休整。
  败讯传回京师,建文帝大怒,说:“耿炳文老将,竟一战而摧锋,以后怎么办!”
  黄子澄安慰建文帝:“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在再调五十万军队,齐围北平,以众击寡,必能克敌。”
  黄子澄又建议以李景隆替换耿炳文。建文帝亲自在江边为李景隆(李景隆父亲李文忠是朱元璋亲外甥,所以他是建文帝表哥)送行,赐其通天犀带,并诏令这位大将有专征杀伐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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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47   2、大战之二——北平之役
  曹国公李景隆春风得意,专征专杀专制大权在手,这辈子幸亏燕王造反,才修来如此的福分和风光。他乘豪华的皇家驿车赶至德州,收集耿炳文的残兵败将,调集各路军马凑集五十万众,在河间扎下大营。
  一直镇守辽东的明将江阴侯吴高也与耿瓛等人率军包围了燕军驻扎的永平城。
  燕王朱棣乍听明军又有五十万兵马来攻,起先很是忧虑。再听说是李景隆为主师,朱棣眉头顿展,哈哈大笑起来:“李九江(景隆小名叫九江)膏粱竖子耳!寡谋而骄,色厉而馁,未常习兵见阵,(建文帝)辄予以五十万众,是自坑之也。”
  燕军诸将不知虚实,从前也没和李景隆这位“高干子弟”打过交道,纷纷劝朱棣不要轻敌。朱棣说:“兵法有五败,(李)景隆皆蹈之。为将政令不修,上下异心,一也;北平早寒,南兵衣单,不足披冒霜雪,加之兵无余粮,马无宿草,二也;不量险易,冒入趋利,三也;领而不治,智信不足,气盈而愎,仁勇俱无,威令不行,四也;部伍喧哗,金鼓无节,好谀喜佞,专任小人,五也。李景隆五败皆备,何能为也!”同时,朱棣做出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李景隆知道我本人在北平据守,肯定不敢来攻。我现在要去驰援永平。李景隆知道我不在城里,必集大军攻城,到时我回师反击,坚城在前,大军在后,必能破敌!”
  燕军将领虽都认为燕王言之有理,但仍认为北平城军队太少,众寡不敌。朱棣又开导他们:“城中部队,出战则不足,守城则有余。我率兵在外,随机应变。我出兵并不是为了救永平之围,主要是赚李景隆来围城。江阴侯吴高为人胆怯,我本人一到,他必从永平撤走,到时我就不会在外面耽误,立马杀个回马枪。”临行前,朱棣严嘱据守的世子朱高炽坚守北平,切毋出战。
  朱棣一直是奇兵取胜。当他亲率燕兵至永平时,江阴侯吴高等人的明军还正在城外垒营。燕王猝至,吴高大败,数千明军被杀,退保山海关。朱棣有勇有谋,认为吴高战斗之中虽然常怯阵,但为人行事缜密,善于城守。于是,他就使“反间计”,给吴高写信盛赞其作战有方、为人厚道。建文帝闻讯,马上下诏削夺吴高的侯爵,徒广西安置,只令明将杨文守辽东。
  公元1399年11月,朱棣置北平于不顾,乘胜又率燕兵直趋大宁。
  驻守大宁的是朱元璋另一个儿子宁王朱权,他是朱棣的十七弟。大宁在喜峰口外,“古会州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巨镇,带甲八万,革车六千”。建文帝继位后,深恐宁王朱权与朱棣合谋,下诏削朱权护卫三军,朱权正郁闷间,忽闻燕王从刘家口间道直趋大宁,未来得及反应,燕兵已经攻克大宁西门,朱棣单骑入宫,极称自己受建文君臣迫害之状,兄弟二人抱头大哭。
  朱棣奇袭大宁,此招是险中求胜,一举两得。因为当时大宁朱权属下的明军多是蒙元降附将士,战斗力极强,全都聚集在松亭关防御。这些将士家属都在大宁城内。朱棣入城后,厚抚大宁将士家属,松亭关的明朝蒙裔将士听闻子弟妇孺安全,纷纷暗中约结投附。
  宁王朱权对外事一无所闻,天天和皇兄朱棣饮酒称冤,因为他本人并未造反与朝廷相抗。见诸事已了,燕王朱棣辞行,宁王朱权肯定要与皇兄送别。刚至郊外,正执酒送别间,伏兵四起,燕兵劫持这位泪眼未干的宁王,入关而西,直奔北平。随燕军后行的,还有未曾与燕军一战就降附的骁勇蒙古兵——朵颜诸卫数万人及战车数千辆。
  福兮祸兮。这位宁王朱权被裹胁造反,糊里糊涂地被四哥连同世子嫔妃一干人众劫持入燕。朱权善谋,又会写文章,被劫持后就也死心踏地,常常亲自为燕王撰写檄文。朱棣当时答应他,成功后“当中分天下”。当然,这也就是说说玩而已。朱棣称帝后,朱权知道自己再要求回大宁肯定会受疑忌,就请求朱棣封自己在苏州或杭州为王。朱棣认为两地皆太近南京,不许,最后封其地于僻远的南昌。朱权深知皇兄嗜杀好疑,自构豪华别墅一间,整日读书鼓琴,朱棣在位期间也一直没有“惦记”他。朱棣死后,明仁宗朱高炽继位,朱权倚老卖老,上书说南昌本来不是他的封国,要回大宁。明仁宗回信,抢白他一顿:“南昌,叔父受之皇考已二十余年,非封国而何!”碰了钉子之后,朱权索性不再想别的,天天与一帮文士饮酒赋诗,还撰《通鉴博论》二卷,善终于室。回头再说明军统帅李景隆。
  李景隆听说朱棣本人自率军队出攻大宁,非常高兴,连忙率明军进渡卢沟桥,直逼北平。桥上并无燕兵把守,李景隆沾沾自喜,言道:“连此桥也不派兵把守,可见燕兵将帅没有见识!”其实,朱棣临出发前就讲过:“就要使李景隆困于北平坚城之下。”因此撤掉卢沟桥的燕军守卫。
  李景隆率明军把北平城围得铁桶一般,在九门筑垒,挥军猛攻北平。明初虽有攻城火炮
  ,但攻城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加之燕王起兵以来一直早有准备,深沟高垒,城墙加厚,五十万明军一时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看着进攻的将士在城下“前仆后继”。
  攻击北平丽正门的一支明军战斗力很强,已经有一股部队冲开城门,逼得城内一帮妇女都在城上掷瓦投石,帮助燕兵御敌。如果李景隆指挥有方,再派上数千后备队,丽正门必破无疑。坚城再牢,只要一门被攻破,很快就会全城陷落。“景降令不严,骤退”。明军的战斗力不弱,约束力很差,丽正门明军没有后援,回到营垒休整。受此警吓,“北平守益坚”。同时,燕世子朱高炽严肃部署,用人得当,燕兵燕将还常常乘夜缒下城闯入明营中乱杀一气,明军扰乱纷纷,不得已,明军退营十里。
  胶着期间,明朝都督瞿能奋勇当先,在他两个儿子的帮助下,率精骑一千多,乘乱杀入北平张掖门,锐不可当。攻入城门后,燕兵拥上厮杀,瞿能父子一面抵挡,一面派人飞速报告李景隆派兵增援。李景隆妒忌瞿能勇武,怕他夺取攻燕头功,不仅没派人支援,反而派信使阻止瞿能,让他们退出城门,等大队明军齐至时一起再攻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燕兵连夜在城墙上泼水,天寒冰结,转天早上整个北平城变成坚硬光滑无比的大冰墙,任明军再有天大本事也登附不上。
  北平守军争取了宝贵时间,燕王朱棣回军路上也十分顺利。朱棣在会州还做了短暂休整,检阅将士,把军队分为五军,各以张玉、朱能等勇将为帅,并把在大宁的归附蒙古骑兵分编入各军。
  公元1399年12月,朱棣所率燕兵乘北河水冻结,突然对明先锋都督陈晖发起进攻,大败明军,败逃明军掉头逃跑,人多脚重,冰河大开,又淹死无算。燕兵乘胜,奇兵左右出击,连破明军七营,直逼李景隆中军大营。燕将张玉等人部勒军马,列阵逼前,把明军逼得节节后退。退至城下,北平城内城门大开,燕兵高呼从里面杀出,双方夹击,李景隆明军再也支持不住,他本人弃大营连夜逃跑。转天早晨,固守九门营垒的明军奋力抵拒,仍被燕兵攻破四垒。惶急之间,大家又听说主帅李景隆不知去向,顿时星散,“乃弃兵粮,晨夜南奔。”
  李景隆兔子一样,一直逃到德州。
  建文帝隐约也听闻战事不利,就问黄子澄进展如何。由于李景隆是自己极力推荐,黄子澄匿败不报,回复说:“听说我军交战数胜,但天气奇寒,士卒不能忍受,现暂回德州,待明年春天再大举进攻。”同时,黄子澄派人急报李景隆不要以败讯上闻。
  建文帝不知情,派下特诏加李景隆太子太师,兼赐玺书、金币、御酒、貂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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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48   3、大战之三——白沟河之役
  李景隆在德州召集整合各道明军。燕王朱棣也没闲着。他大集诸将,晓喻道:“李景隆在德州休整,肯定想等明年春天再大举进攻。现在要做的是诱出南军使其无暇休整。因此,我想亲自率军进攻大同。大同告急,李景隆肯定会派军去救援。南兵体力脆弱,大冬天在苦寒冰冷的北方往来行军,疲于奔命,因冻饿就会逃散不少。拖到明年春天,我们再依据形势击破朝廷主力。”
  经过几次恶战,已经见识了燕王算无遗策,燕将没有一人表示异议,表示完全同意。于是燕兵在朱棣带领下直出紫荆关,攻克广昌。
  建文二年(公元1400年),燕王朱棣又包围蔚州,不久明军守将投降。燕军兵不血刃,直进大同,声势甚猛。李景隆闻警,忙亲自率军救大同。明军这边从紫荆关进来,那边厢朱棣已经由居庸关回去,返回北平,兜个大圈,胜利回城。最苦的要数李景隆所带的南兵,一路饥冻而死有数万人之多,军队中被冻掉手指的士兵有十分之二三,战斗力大减。南军一路上随路丢弃铠仗,兵械损失,不可胜记。由此,春季攻燕的计划未能实施。
  建文二年五月,李景隆会兵德州。明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等人也提兵至真定。李景隆率兵过河间,前锋将已先期到达白沟河。郭英等过保定,约定在白沟河与李景隆会军,合势而进。很快,几路明军汇合,共有兵六十万,号百万,在白沟河驻营,列下大阵,准备与燕兵一决雌雄。
  面对这次气势汹汹、有备而来的南军,燕王朱棣仍旧波澜不惊。“李景隆匹夫之辈,惟恃人多势众。然人多势众也不可恃!人多易乱,击其前则后不知,击其左则右不应,将帅不专,政令不一,甲兵粮饷,适足为吾资耳。”于是,朱棣先派大将张玉前往白沟,自己随后而行。
  此次对阵,明军中确实不乏英才。前锋将平安从前曾做过燕王朱棣的旗下大将,多次随燕王出塞进攻蒙元骑兵,深晓朱棣的用兵之道。两军对阵,平安马上率万余精骑直冲燕军杀来。平安本人身高体壮,骁勇善战,手持利矛,跃马入阵,一个人冲在明军最前面。瞿能父子也随后奋跃,所向披靡,杀伤不少燕兵。一波冲击过后,燕军损伤不少,小却。
  危急关头,燕将谷允和一个名叫狗儿的太监非常勇猛,率两股燕军与南兵对冲。朱棣本人亲自率兵夹击,双方混战一团。战至天黑,双方才各自鸣金收兵。此次交锋,燕军损失不少,平安前锋明军仅损失百余匹战马。
  由于明军在地里埋了不少土地雷,燕兵人马被炸死炸伤不少。双方夜深休息时,燕王朱棣仅率三骑殿后,中途迷路,最后趴在地上寻摸好久,找到河岸,才分辨出东西南北,磕磕
  撞撞回到营中。
  回营后,朱棣令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亨将右军,共集全部马步军十余万,在黎明时分又向明军列阵而来。
  明将瞿能得胜心切,率其子弟兵纵马直荡燕将房宽军阵,明前锋将平安也在旁边掩护,荡破房宽阵列,擒斩数百燕兵。张玉等燕将见房宽败北,皆面有惧色。朱棣不为所动,鼓励说:“胜负常事耳!彼兵虽众,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言毕,朱棣又亲率精锐骑兵数千突入明军大阵,张玉与朱棣儿子朱高煦挥军齐进。
  明军和燕兵举枪挥刀,马步混战一起。双方大战百余合,死伤惨重。朱棣所骑马多中流矢,换马就换了三次。他身边所带箭矢,也射光了三筒。最后,这位燕王只能提剑奋击,最后拼得剑刃残缺,所骑马又被河堤绊倒,差点被明将瞿能一枪刺死。惶急之下,朱棣奔逃到堤岸高处,挥鞭向堤下召唤,佯装下面有自己的埋伏人马。李景隆远远望见,怕遭埋伏,忙发号明军退后。朱棣换乘新马,又率兵转身冲入阵内击杀。
  明将平安武艺高强,在阵中往来驰突,专捡燕将砍杀。不久,平安即斩燕将陈亨于阵,又砍断燕将徐忠的几个手指。朱高煦见事急,忙率精骑数千冲入阵中,与明军团团相杀,交缠在一起。此时,朱棣本人已经疲劳至极,只是凭着意志力坚持。
  战至正午,明将瞿能又率守兵重新冲阵,口中大呼“灭燕”,斩杀燕兵数百。关键时刻,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明军中最显眼的帅旗忽然被吹折,“南军相视而动”,心中不由得惊惶失措。朱棣见状,又率骑兵从侧翼突入明军阵中,驰击砍杀,与朱高煦合兵,混乱中竟把已经战至力竭的瞿能父子皆斩杀于阵。明将平安与朱能交阵,也被打败,兜马回走。于是,明军“列阵大崩,奔走声如雷。”燕军乘风纵火,烧毁明军营垒。见大势已去,李景隆等人各自逃命,明军被杀及掉入河中淹死的有十多万人。
  燕军一直追到旧战场月样桥,明军又被杀被淹死数万人,横尸百余里。各路明军悉溃,只有魏国公徐辉祖一军独全。
  李景隆跑到德州还未喘过气,燕兵已经追至,于是他又跑往济南。德州终于落入燕军手中。
  幸亏坚守济南的是建文帝忠臣铁铉,燕军兵锋才戛然而止。铁铉本来是山东参政,负责催督军饷为李景隆军队做后勤保障工作。听闻明军大溃败消息,铁铉收集溃亡明兵,死守济南,任凭十余万刚刚得胜的燕兵轮番冲锋,巍然不动。建文帝闻讯,马上升铁铉为山东布政使司,并招还败军之帅李景隆。又下诏以盛庸为大将军,陈晖为副。
  李景隆两次大战,丧明军百万,由于他是与朱明皇族有至亲关系的贵臣,建文帝竟“赦而不诛”。保荐人黄子澄又悔又急,痛哭上谏:“景隆出师观望,心怀二意,如果不杀他,何以谢宗社,励将士!”副都御史练子宁也在朝会上抓住李景隆,历数其罪,恳请建文帝诛杀这位三心二意、战意不坚的老花花公子,但毕竟是自己表哥,建文帝皆未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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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49   4、大战之四——东昌之役
  燕王朱棣十几万大军,包围济南城三月有余,连攻不下。诸策失效之后,燕军便堵堰城外各条溪涧及河流水源,准备积水灌城。济南城内守军、人民大惧。铁铉镇定自若,说:“别害怕,我有计破贼,不出三日,贼兵必遁!”
  铁铉安排“诈降计”。他派壮士安装大铁板在城门圆拱上端,又让守城士卒大哭哀嚎“济南城快被淹了,我们就要死了”。不久,尽撤楼橹防具,派城中百姓长者代替守城军做使者,到燕王大营跪伏请降:“朝中有奸臣进谗,才使得大王您冒危险出生入死奋战。您是高皇帝亲儿子,我辈皆是高皇帝臣民,一直想向大王您投降。但我们济南人不习兵革,见大军压境,深怕被军士杀害。敬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我们恭迎大驾!”
  燕王朱棣不知是计,闻言大喜。出征数日,燕兵疲极,如果济南城降,即可割断南北,占有整个中原地区。因此,朱棣忙令军士移营后退,自己高骑骏马,大张黄罗伞盖,只带数骑护卫,过护城河桥,径入城内准备受降。
  城门大开。守城明军都齐聚于城墙上往下观瞧。燕王朱棣刚进城门,众士卒高呼“千岁到”,预先置于门拱上的大铁板轰然而落。幸亏朱棣命大,铁板稍落早了零点几秒,正砸中燕王所骑马头。燕王滚落于地,大惊失色,身边卫士忙给他换一匹新马,一行人掉转马头就往外跑。济南守卒连忙牵挽护城河浮桥,可惜年久桥重,费了牛劲只拉挽起一米多高,朱棣和一行卫士纵马腾逸而去。
  狂怒之下,朱棣又挥兵攻城。铁铉伏于城头,大骂朱棣反贼。燕王大怒,搬来数门火炮对城内一顿狂轰。危急关头,铁铉亲书高皇帝朱元璋神牌,悬于四城之上,燕兵不敢再用炮击,济南城得以保存。相持之间,铁铉又常常出其不意,派骁勇军卒白天黑夜从城内突出,骚扰袭击燕兵,搞得这群疲惫之师无可奈何,多被杀伤。
  “燕王愤甚,计无所出”。和尚道衍劝言,说师老兵疲,应回北平再图后举。朱棣听劝,班师回北平。铁铉及明将盛庸等乘胜追击,收复德州等地,兵威大振。建文帝下诏,擢铁铉为兵部尚书(齐秦当时已卸任),协助盛庸准备北伐燕军。
  公元1400年10月,建文帝下诏,命大将军盛庸统平燕诸军北伐。副将军吴杰进兵定州,都督徐凯等人屯于沧州。
  11月,燕王朱棣听说盛庸向北平方向进发,便想先发制人进攻沧州,又怕明军有备,就对外扬言要出征辽东的明军。
  燕军将士听说又要大冷天去辽东作战,皆郁郁不乐。行至通州,张玉、朱能等将入帐,劝说燕王:“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却提军远征辽东苦寒之地,士卒离心,恐怕师出不利。”朱棣屏去旁人,对二将说:“现在明将盛庸驻军德州,吴杰、平安守定州,徐凯和陶铭在沧州筑固城池,相互倚恃为犄角之势。我们现在出军,实际上是要去奇袭沧州。德州、定州城坚墙厚,肯定不能攻下。沧州城溃圯日久,现在天寒地冻,明军筑固城墙的速度肯定很慢,乘其懈怠,我们袭之必取!”两将闻言,恍然大悟。
  燕兵至天津,过直沽,朱棣忽然下令军队转而南行。燕兵大多不明就里,纷纷询问:“我们不是向东征辽吗,怎么又向南进军呢?”燕王朱棣装神弄鬼,一脸神秘,答道:“夜间我见有白光两道,自东北指西南,占卜一卦,卦象表示‘南行大吉’。”于是,他指挥燕兵急行军,一昼夜疾行三百华里,黎明时分,已至沧州城下。明将徐凯一直听谍报说朱棣带兵去打辽东,因此正不紧不慢地督促明兵抬石头、和泥灰修筑城池。燕兵突至城下,明军才发觉敌至,“皆股栗不能甲”,吓得连甲胄都来不及穿。
  燕兵不顾疲劳,肉搏登城,不久陷城。徐凯等将慌忙逃跑,半路又遭早已埋伏好的燕兵截击,数将皆被活捉,明军被燕军斩首一万多,投降的数万明兵,皆为燕将谭渊下令活埋。
  1400年年底,朱棣又命驻扎于直沽的燕兵乘大船顺流而北,满载缴获的辎重财物。他本人亲自率军循河而南,屯军馆陶,出掠大名,烧毁明军军饷无数。不久,燕王又率军至汶上,掠济宁。明将盛庸、铁铉避其锋芒,跟蹑其后,在东昌扎营。明军先锋将孙霖刚到滑口,即被燕军袭败,孙霖败走。
  燕军大集东昌,准备向明军发动进攻。盛庸、铁铉二人闻燕军将至,忙宰牛犒劳将士,誓师励众,做足了“思想工作”,准备背城决战。由于燕兵屡胜,已有轻敌之心,望见明军出城列阵,燕兵一哄而上。明军早已埋伏的火器、毒弩一时齐发,燕军死伤甚众。此时,明将平安又率所部明军杀到,与盛庸合军,双方大战起来。
  燕王朱棣故伎重施,“以精骑冲左掖,入中坚。明军厚集,围燕王数重,燕王自冲击不得出。”幸亏燕将朱能等人率劲兵轮番攻击明军阵地东北角,使盛庸等人撤西南角兵士前击抵截,包围燕王的明军稍稍减缓。朱能率精骑突入阵中,奋死力战,保护朱棣冲出重围。燕将张玉不知燕王已安全撤走,拼死突入明军阵中想救主,最终力竭,被明军连人带马剁成数截。明军乘胜进击,斩杀燕兵一万余人。燕兵大败,明军尾随追击,又击杀燕军数万。
  此次大战,如无建文帝先前不许加害燕王的诏书,朱棣再有十条命也已报销掉。“是役也,燕王数危甚,诸将奉诏,莫敢加刃。”朱棣自己也得便宜卖乖,每战皆挺身而出,与明军短兵相接。加上他本人精于骑射,每次燕兵大败,他常常一人一骑殿后,搭箭发矢,毙伤追兵成百上千,使所部能安然得脱。这种不公平竞争,明兵明将只得自认倒霉,望人兴叹。
  逃跑途中,朱棣儿子朱高煦又及时驰援,击退盛庸追兵。不久,燕将朱禄等人也赶到,众人合军,部伍稍整。听闻大将张玉败殁,燕王痛哭,叹道:“胜负常事,不足虑。艰难之际,失此良辅,殊可悲恨!”日后朱棣称帝,以张玉为靖难第一功臣,追封荣国公、河间王。
  建文三年春正月(公元1401年2月),东昌大捷消息传来,建文帝大喜,入太庙祭祖,告东昌大捷,并赏赐银物,褒奖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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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50   5、大战之五——夹河之役
  燕王朱棣返回北平,亲自撰写祭文,追悼张玉等阵亡将士,并在众人面前脱下自己的袍服焚之,以衣亡者,哭奠道:“虽其一丝,以识余心!”这种收买人心的表演很有效果,“将士父兄子弟见之,皆感泣。”
  “追悼会”开完,朱棣再集将士,总结东昌战役大败的原因,对将士说:“从前数战,我们燕军每战必胜,东昌一役,接战即退,遂尽弃前功。尔等奋不顾身,故能出万死,所谓不怕死者必生!此后,万勿轻敌,万勿退却,违者杀无赦!”
  燕军又出师,次于保定。
  当时,明军盛庸合诸军二十万驻德州,吴杰、平安提军出真定。
  燕军将领建议先集重兵攻陷定州。朱棣表示不可。“野战易,攻城难。今盛庸聚德州,吴杰、平安驻真定,相为犄角,攻城未下,两部明军合势来援。坚城在前,强敌于后,胜负难判。今真定距德州二百余里,我军界其中,敌必出迎战,取其一军,余敌必破胜。”
  众将不解,又问:“我军夹于两敌之间,如果他们腹背夹攻,怎么办呢?”
  朱棣说:“百里之外,势不相及。两军相搏,胜败在呼吸间,虽百步不能相救,况二百里哉!”
  公元1401年4月,燕军次滹沱河。朱棣多派骑哨游兵绕走于真定、定州之间,迷惑明军。不久,侦骑报告朱棣,盛庸率军驻营于夹河,平安驻师于单家桥。朱棣率兵从陈家渡渡河逆迎而上,与明军相距四十里。
  以前相战,多是燕王朱棣出奇兵,忽然袭击。此次大战,倒真正是fairplay。双方在夹河岸边布阵,各自准备充分。
  朱棣仍旧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策马出阵,身后只带三骑随从,不急不忙,驰至盛庸明军阵前几十米的地方仔细观察。映入朱棣眼帘的,是盛庸明军整齐有序的坚阵,以及阵旁的喷火车、巨铳和强弩。如果是其他燕将觇阵,别说是四个人,就是四百人,一声令下,劲弩狂发,肯定立马变成刺猬。燕王自己前来,明将仍旧遵从建文帝“不得伤害朕叔父”的诏旨,眼睁睁看着朱棣视察自己部伍一样从阵前游移而过。直到“(燕)王掠阵过”,盛庸才派人追击,皆被这位善射的王爷“射却”。
  燕王回阵,挥手示意万余步骑直前而进,进逼盛庸明军军阵的左翼。明军举起巨大而艰固的盾牌(类似今天的防暴盾牌),“矢刃不能入”。不料,燕兵对盾阵早有准备,他们事先做好六七尺长的大矛,在末端横贯铁钉,钉末又有倒勾刺,使第二排燕兵立定后掷标枪一样对着明军盾阵猛掷,然后拥上前拉后扯,这样一来,明军肯定会起身使劲挣脱,一下子,盾阵就露出不少破绽和缝隙,其余手持短兵的燕兵正好乘间而入,杀伤不少明兵。明军抵挡不住,纷纷弃盾后撤,燕兵蹂阵而入。
  燕将谭渊见明军左翼大乱,马上率其部下乘势猛攻。不料,斜刺里又冲来明将庄得,率众死战,填补住明军左阵缺口,并立斩燕将谭渊及其手下数百人。燕将朱能、张辅(张玉之子)也挥军而前,朱棣本人依恃南兵不敢向他射箭投矛,率一队劲骑竟从明军阵后自背突出,直贯阵前,与朱能军相合,如同一把利刃一样,把明军捅个透心凉。起先准备的火器、劲弩都来不及发射,明军一下子乱了阵脚,全部乱成一锅粥。混战之间,刚刚杀掉燕将谭渊的庄得又被燕兵斩首,而且,明军中最骁勇善战的榜样人物“张皂旗”也于阵中战死。此人是个高大健美的士卒,每次冲阵都手执皂旗先登,燕军十分畏惧此人,呼之为“皂旗张”。虽在乱战中身中刀剑砍刺无数,“张皂旗”临死仍“执皂旗不仆”。
  双方酣战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各自敛兵回营。
  为了拖住盛庸明军以图全歼,朱棣带十余骑紧迫明营,并“野宿”一晚。天明时分,众人一睁眼,忽见左右皆是盛庸的明兵。左右卫士恳请燕王快速逸去,朱棣仍旧从容,说了声“毋恐”,十分镇定地整理衣袍甲胄,然后翻身上马。“日出,乃引马鸣角,穿敌营,从容去。(明军)诸将相顾,莫敢发一矢。”完完全全是当代武侠言情片最煽情最不令人信服的电影画面,一可想其在初升旭日下慷慨飞昂的飒爽英姿,一可叹建文帝“莫伤朕皇叔父”的迂腐。
  燕王朱棣还营后,嘱咐诸将说:“昨天谭渊逆击太早,故不能成功。敌军虽败挫一阵,仍有战斗锐气,只有绝其生路,才能一举歼敌。今天双军交战,你们一定要保持阵形不乱。我率精骑在阵间往来驰突,一旦见到敌人有可乘之隙,你们就全力冲入奋击。两阵相当,将勇者胜,今日之战,全赖诸位将军勇武!”
  双方复战。盛庸明军阵于西南,朱棣燕军阵于东北。朱棣不仅临阵督战,他仍率一队奇兵前后左右往来驰击。从辰时一直战到未时,两军互有胜负,忽退忽进,一时间还真分不出胜负。由于一直是饿着肚子拼死厮杀,双方“将士皆疲,各坐息”。忽然间,东北风大起,尘埃漫天,沙砾击面,咫尺不见人,双方战士被刮得睁不开眼。明军多是南人,很少见过这种沙尘暴天气,加上劲风迎面而吹,登时慌乱无措。燕兵乘风势,大呼起击,又派出左右翼的后备队一齐向前,钲鼓之声震天撼地。盛庸明军不敌,纷纷扔下武器飞蹿而逃。
  东昌大捷后,盛庸所率的明军自上而下皆有麻痹轻敌之心,众将士皆着锦绣衣袍,浑身上下满揣缴获的金银扣器,常常互相吹嘘“破北平后,我们开筵痛饮。”这次兵败,明军为了逃命边跑边扔东西,从前的“战利品”又成为敌军的“缴获品”。
  “燕王战罢还营,尘土满面,诸将不能识,闻语声,始趋进见。”可见是役打得多么艰苦卓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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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51   6、大战之六——滹沱河之役
  由于连次大败,建文帝日益忧恐。“诏窜齐泰、黄子澄于外,令有司籍其家,以谢燕人。”实际上,只是做做样子,建文帝又派两个人去京师之外募兵。
  建文三年(公元1401年)五月,明将吴杰从真定引兵出发,本想与盛庸合军。刚走出八十里远,盛庸败讯传来,吴杰急忙率军退守真定。
  燕王朱棣确实善于识将。他说:“吴杰若婴城固守,为上策;或军出即归,避我不战,为中策;若来求战,则下策也。我料其将出下策,破之必矣。”
  为了诱引吴杰军出击,燕王下令军士出营四处搜粮,但界定里数限制,不能离营太远。同时,他又派军士化装成老百姓,怀抱婴儿逃入真定城,报说“燕兵四散出去寻粮,营中无备”。
  吴杰果然上钩。他认为燕兵新胜,志气骄盈,便想以轻师掩其不备,率军从真定城出发,师次滹沱河,距燕军七十里。
  燕王听说明军出城,大喜。时值傍晚时分,朱棣催促军士渡河。诸将皆劝说明早再渡,燕王不许:“机不可失。稍缓之,彼退守真定,城坚粮足,攻之难矣。”燕军骑兵从上流并渡,河水受遏,下流水浅,燕军大批步兵也趁机一涌而过,涉过河去。
  由于天色大晚,惟恐明军遁去,燕王又率数十骑“逼敌营宿”,让明军将士看见自己的模样,牵制对方。
  一大早,明将吴杰等人大排方阵于西南,严兵以待。
  老于军旅的朱棣见吴杰四方阵,笑谓诸将说:“方阵四面受敌,岂能取胜!我以稍兵攻其一隅,一隅败,则其余自溃矣!”于是,朱棣先派兵士于三面呐喊佯攻,自己亲率精锐猛攻吴杰方阵东北角。燕将个个奋勇争先,督战甚力。燕王朱棣又使出出敌背后的招术,率一队人循滹沱河岸疾驰,绕出明军阵后突入,大呼奋击。“南军矢下如雨,集王所建旗,如蝟毛焉。”虽如此,燕军将士多被杀伤,燕王本人却没中一箭。
  明将平安在阵中立一高数丈的●望台,登高以望燕军情势。望见平安将旗字号,燕王朱棣深知此人是明军军胆,便亲自率兵冲向●望台。平安眼看朱棣执枪纵马而来,心里也不能不慌,慌忙跳下,骑马遁避。“会大风起,发屋拔树,燕军乘之,(吴)杰等师大溃。”果真奇怪,初夏时分竟又刮起狂风,命运之神再次在关键时刻青睐朱棣。“燕王麾兵四向蹙之,斩首六万余级。吴杰等人率残军退保真定。”至此,滹沱河一役,又以燕王大胜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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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52   终极目的——通往帝都的最后胜利
  燕兵此次大胜后,河北郡县多降,顺德、广平、大名等地皆附于燕。朱棣上书建文帝,要朝廷招还吴杰、平安、盛庸诸将,交战双方各自罢兵。
  建文帝把燕王书信示于臣下,方孝孺出主意说:“我们诸军仍在集结,燕军久羁大名一地,夏日暑雨,不战自疲。现在,应急令辽东诸将入山海关,攻永平,真定诸将渡卢沟桥冲击北平。燕军必急回军以卫巢穴,我军蹑其后追击,必可一举成功。但是,为了缓其兵锋,慢其骄心,应下诏赦其罪过,使其部属因日久懈怠而军心离散。”
  于是,建文帝派大理少卿薛●携诏书入燕营,赦燕王父子及诸燕军将士罪,仍复王爵,勿预兵政,归国息兵。
  薛●见朱棣,朱棣问建文帝有何言教,薛●说:“上言殿下旦释甲,谒孝陵,暮即旋师。”
  朱棣闻言嗔目大怒:“哼!这话三尺童子也骗不了啊。”燕王将士在帐中鼓噪,纷纷扬言要杀掉皇使。朱棣红脸使完,又充白脸。“奸臣不过数人,薛●天子使臣,不得妄动!”然后,他带着薛●在营中观射,耀武扬威,显示实力。
  临行前,他对薛●大言道:“汝归,为老臣谢天子……但奸臣尚在,大军未还,臣将士存心狐疑,未肯遽散。望皇上诛权奸,散天下兵,臣父子单骑归阙下,唯陛下命之。”
  朱棣何等人也,软硬不吃。建文君臣不得不再想办法。
  燕军驻扎大名期间,明将吴杰、平安等发兵截断北平粮草运输线。朱棣以报还报,派六千轻骑驰奔徐州、沛县一带,装扮成南军,背后插柳枝为暗号,躲过明军防守,直入济宁各仓,尽焚明军粮储。又暗中派兵潜入沙河、沛县,烧毁明军数万艘粮船,“军资机械俱为灰烬,河水尽热。”
  由此,德州粮饷断绝,京师大震。
  明将平安在真定不甘寂寞,准备主动进攻北平。他率军在距北平五十里的平村扎营,常出兵骚扰燕兵。燕世子朱高炽派使向燕王告急。
  朱棣派大将刘江黑夜驰还,携火炮数十门,至城外即燃响巨炮,城中燕兵冲出,双方夹击,大败明将平安,斩首千余。平安走还真定。
  其间,方孝孺还向建文帝出主意反间燕王父子——派使臣密至北平,赐燕世子朱高炽皇上御笔亲诏,“会归朝廷,许以王燕”。北平城内的太监黄俨与朱高炽不和,一见朝廷信使来,马上派人快马驰报燕王“世子将反”。朱棣犹疑,向另一个儿子朱高煦问计。朱高煦回答:“世子本来就和太孙(建文帝)关系很好。”几人正商量怎样除掉“叛父”的世子,朱高炽已派人把被捆绑的建文帝使臣和未启封的诏书送至朱棣营中。燕王又惊又喜,看完书信后,大叹:“几杀吾子!”
  1401年8月,明将盛庸檄令大同守将房昭引兵入紫荆关,侵扰保定诸县,并于易县西水寨驻兵。西水寨地处万山丛中,易守难攻,可窥伺北平,相机而动。朱棣听闻此讯,深知保定是股肱郡,保定一失,北平必危,于是,燕军班师。
  燕军渡过滹沱河,至完县,增兵镇守保定。行军路上,朱棣还派三万精骑邀击明将吴杰给房昭发去的大批粮饷,围困西水寨。吴杰派人来援,快赶到金水寨时遭燕兵埋伏,被杀得大败,金水寨守军“望见大骇,与真定兵俱溃”。此战燕军斩首万余级,明军摔下山崖又死近万人,除房昭外,多名高级将校被生俘。得胜之后,燕军还师北平。
  1401年12月,建文帝又派忠心耿耿的驸马都尉梅殷镇守淮安,募兵四十万,驻军淮上以扼燕军。
  至此,燕王朱棣起兵三年,虽然多次大胜明军,“但所得土地仅永平、大宁、保定,旋得旋弃,战死者甚众。”明军虽屡遭挫败,但“分布频盛,时时告捷”,又是拥正朔的正规军,名正言顺,从整体形势讲朱棣并没有任何优势。如果战事一拖再拖,燕兵疲敝,人心离散,没准就会杀出几个军将剁砍朱棣父子人头以取富贵。
  最最紧要关头,建文帝宫内的太监帮了朱棣天大的忙。“帝御内臣甚严,皆怨望。”建
  文帝禀承老皇帝朱元璋旨意,严防太监干政,只当他们是供洒扫的奴仆而已。同时,建文帝又严惩冒皇帝名义出外勒索的宦官头目,使得这些不男不女的家伙心中充满怨毒,纷纷派人到朱棣处示好,告之“金陵空虚”,建议燕军“乘间疾进”。
  一席话点醒梦中人!朱棣决计直趋金陵,准备与建文帝临江决战,拼个鱼死网破。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初,朱棣提兵出北平。燕军士气高昂,先在藁城破明兵,斩首四千,紧接着又破衡水、下东阿、陷沛县,并在邹县以十二骑大破明军运粮的后勤士兵三千多人,直围徐州。徐州明兵破胆,龟缩城内不敢战。燕军绕过徐州,径趋宿州。
  燕军行至淝河,明将平安率军四万蹑随其后。观察地形后,朱棣判断道:“滨河地带多树木,敌兵必疑我军设伏,淝河地平少树,彼不疑,可伏兵。”他亲率精兵两万,持三日粮,至淝河设伏。临行,他嘱戒诸将,一俟燕兵与敌军开战,立即在一路上命未投入战斗的士兵齐举火炬,以惊吓明军。
  平安明军将至,朱棣又派数百燕军快马迎前,见了明军,故作惊慌状,丢下大批看似金帛的袋子,掉转马头逃走,以诱引明军入伏击圈。明军士兵纷纷下马,争抢大袋子里的“货物”。打开一看全是烂草。这样一来,明军骑阵稍乱。喧哗之间,已入燕军埋伏圈。
  一声锣响,燕兵跃起,平安所率明军知道中计,掉头就走。平安自率三千骑兵奔亡于北岸,燕王朱棣仅以数十骑人马,横挡住平安去路。平安手下有员蒙古族勇将名叫火耳灰,先前也在燕王手下为将。入侍京师数年,被建文帝派到平安手下充当主力。火耳灰识得燕王面目,手执长槊就向朱棣奔来。朱棣手下燕将童信一箭射中火耳灰的坐骑,燕兵生擒火耳灰。火耳灰的部曲哈三贴木耳也很勇猛,见主将被擒,也策马杀到,又被燕军射落马下生俘。明军见状惊恐,大败而去。
  当晚,朱棣释放火耳灰等人,并以这些憨厚忠勇的蒙古人为贴身侍卫,诸将劝他小心,朱棣不听。北人质鲁朴实,朱棣看准了这点,故而用人不疑。
  朱棣挥师临淮,大破明军后勤部队。明兵部尚书铁铉率部来迎,燕军交战失利,危急之间,朱棣幸得火耳灰等蒙古侍卫翼护,有惊无险。(火耳灰报恩也真快。)
  公元1402年5月,明将平安在小河南岸扎营,燕军于河北岸驻营。各自准备后,双方于清早交战。混战之间,平安左刺右杀,在北坂和燕王朱棣马头相对,此时,平安也顾不得“莫伤朕叔父”的诏令,举槊急击,数次差点刺中朱棣。遇见对方动真格的,朱棣身手再好,心中也十分着慌。幸亏燕军蕃骑指挥王骐赶到,跃马直冲平安,平安坐骑又蹶了一下,朱棣才逃得一命。
  双方大战一整天,各有死伤。“于是南军(明)驻桥南,北军(燕)驻桥北,相持者数日。”不久,明军粮尽,燕兵乘间袭击。恰适明将徐辉祖军至,双方又大战于齐眉山,“自午至酉,胜负相当。”乱战之中,燕将王真、陈文、李斌等人都临阵被杀,诸将心生恐惧,纷纷劝朱棣:“我军深入日久,暑雨连绵,淮土蒸湿,疾疫多发,不如回军至小河之东,休息士马,再作打算。”
  朱棣坚持前进,他说:“兵事有进无退!现在我军胜势已见,如果反而掉头北返,军心马上解体!”众人之中,只有燕将朱能坚决站在燕王一边,苦劝诸将再做坚持,莫生退心。
  建文朝臣也探知消息,知道燕军正在苦撑,败象已露,就劝建文帝说:“燕军很快就要败北,京师不可无良将。”建文帝不知兵,马上下诏召回徐辉祖军入卫京师,小河战场只剩下何福所率一支孤军与燕军相持。
  双方对垒期间,燕王朱棣令军士进行休整,又广赐财物,收买军心。明军由于畏战,往往掘堑作垒为营,军士白日黑夜都不得喘息,虚疲人力,往往真到作战时全无体力。
  由于日久乏粮,明将何福下令移营至灵壁就粮。当时,明将平安师骑兵六万人,护送大量运粮兵车前往何福营中。朱棣侦知消息后,派精兵万余人阻挡平安援兵,并派朱高煦伏兵林间,等候双方混战后明军疲惫时忽然杀出助战。
  燕王朱棣安排停当后,率师逆战,两翼骑兵扇形排开,直杀明运粮援兵。平安引军突至,截杀燕兵一千多人。朱棣见状,忙命步军纵击,横贯明军大阵,截断其军。明将何福见仗已开打,就也率军出壁而战,与平安合击燕军,又杀燕兵千余,燕军小却。
  朱高煦见双方打得火候差不多,趁明军喘息之际,忽然率生力燕军加入战斗,朱棣又率后退的燕兵急转身,一齐掩杀明军。“(何)福等大败,杀伤万余人,丧马三千余匹,燕师尽获其粮饷。”
  何福所率的明军逃入营垒后,饿得双眼发蓝。众将集合议事,决定转天突围,闻炮声即开门冲出。没等天亮,朱棣已指挥大军进攻明营,诸将先登,兵士蚁附。燕军发三震炮,何福部下明军误认为是自己军营突围的炮号,争相推营门冲去,“门塞不得出,营中纷扰,人马坠壕堑皆满”,燕兵乘势大击,明军一败涂地。除何福一人侥幸逃脱外,由于营中驰马不便,大将平安、陈晖都多名明将皆被燕军生擒。至此,明军主力几乎丧失大半。
  看见被捆缚押入大帐的平安,燕王朱棣笑问道:“淝河之战,公马不踬,何以遇我?”
  平安朗声大言:“刺殿下如拉朽耳!”
  面对如此忠贞不屈之士,朱棣本人也不得不心生赞叹:“高皇帝(朱元璋)好养壮士!”命人送平安于北平关押,未加杀害。①
  从此,明军情势急转直下。本来十万明兵从辽东赶往济南想与铁铉合军,走到直沽就被燕军截杀,主帅杨文被擒,没有一个人能到济南。②1402年6月,燕兵至泗州,守军不战而降。
  朱棣列大兵于淮河北岸,明将盛庸拥数万兵于南岸。未几,燕兵又施奇袭计,这群惯于骑马的北方兵竟能先派数百人乘小舟先入南军舰队中放炮,屡战屡败的南军惊骇至极,弃舰而逃。燕军乘胜,当天就攻克盱眙,直趋扬州。
  扬州守将王礼等人暗中通款燕王,把主管江淮的监察御史王彬捆住,大开城门投降。接着,燕兵又降高邮、克仪真。此时,长江之上,遍插燕王大旗的巨舟往来穿梭,旗鼓蔽天。
  金陵城内,大臣们见势头已变,各自心怀鬼胎,都以守城为名求出,致使都城更加空虚。
  情急之下,建文帝派燕王堂姐庆城郡主入燕营请和,答应割地,与燕王中分南北,划江而治。事已至此,朱棣当然不干,婉言拒绝。建文帝惶急,忙问方孝孺:“今奈何?”孝孺书生,只能回言:“长江可当百万兵,江北船已遣人烧尽,北师岂能飞渡?”
  7月,燕军大集合,于浦子口向明军发起攻击。明将盛庸与诸将逆战,竟也击退燕军,又赢得一次暂时的胜利。
  “燕王欲且议和北还”。估计天气溽热,朱棣自己也有些顶不住,毕竟已得到一半国家,想先回北平休整一下再图后举。假如此次朱棣回北平,后来的事情还真难以预料。大胜大败,谁也说不清楚,况且建文嫡孙嗣位,正朔所宗,军心民心,道德的力量无比巨大,会在一夜之间可能突然令燕军兵败如山倒。
  节骨眼上,朱棣能征惯战的儿子朱高煦“引北骑至”,生力军又来,不由不使朱棣大喜过望,他一跃而起,全身贯甲,抚着朱高煦后背说:“勉之!世子多疾。”言外之意要把继承权传给朱高煦。有这一句话,朱高煦活人被打强心针一样,铁了心死战。
  建文帝本来派都督佥事陈喧率军增援盛庸,不料陈喧径直坐船过江投降了朱棣。
  于是,“燕王乃祭大江之神,誓师渡江,舳舻相衔,旌旗蔽空,金鼓大震。”加上当日天气万里无云,水平如镜,虽然盛庸水军沿江列舰二百余里,但看见燕军如此盛势,“皆大惊愕”。仗未开打,心理上已经输掉。
  燕军乘船迫岸,首先直冲盛庸主营。“(盛)庸师溃,追奔数十里。(盛)庸单骑遁,余将士皆解甲降。”明军舟师如此之众,竟不战而降,至此可见燕军的兵威已经非同一般。③
  抢渡长江后,燕军又攻下镇江咽喉要地,直奔金陵杀来。
  当时,本来凤阳还有留守军队数万,但守将认为中都不能轻弃,死心眼固守中都。驸马梅殷在淮安也有数万兵,也因消息隔绝,不知所为。
  建文帝“甚忧郁,徘徊殿庭间,召方孝孺问计。”
  方孝孺只是一大儒,兵事根本非其所长。他只能在朝班上抓住李景隆,说:“坏陛下事者,此贼也。”请建文帝下令杀掉他。群臣班中共冲出十八人,也都咬牙切齿,愤怒之下,争相上去拳打脚踢,差点把李景隆当众打死。
  把李景隆暴打一顿,火气稍消,方孝孺出主意说:“城中尚有劲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应把城外居民尽驱入城,并把城外木材全部抢运入城,使得燕兵无攻城之具,日久就会自行撤离。”
  “帝从之”。这一来,盛暑季节,老百姓毒日头下搬运巨木,饥渴劳苦,死者无数。大家为躲避拆毁自家房屋后运送房梁入城的苦差,许多人自己纵火烧屋,大火连日不息。
  “屋漏偏遭连夜雨,船漏又遭顶头风。”好好的金陵城,东北角和西南角又无故崩塌,朝廷急忙派兵民抢修,怨天愁地,上下官民都昼夜不得休息。
  惶急无计之下,建文帝一拨又一拨地派李景隆和诸位王爷出城,乞求燕王朱棣退兵,答应割地中分天下。朱棣咬定只要“得奸臣”,诸王也个个碰了软钉子而回。
  “帝会群臣恸哭”。有人劝建文帝逃往蜀地,有人劝逃往浙江,有人劝逃往湖湘,意见纷纷,莫知所之。最早立议削藩的齐秦、黄子澄都早先出外“募兵”,建文帝一筹莫展,天天长吁短叹,恨恨道:“事出汝辈,而今皆弃我去乎!”
  燕王朱棣害怕四方勤王兵至,便派军队诸将日夜研究攻城计略,想尽快结束战斗。哨探侦知金川门是李景隆把守,朱棣便率先派军攻打。燕军一到,李景隆与谷王朱●马上大开城门投降。以兵部尚书茹瑺为首的数十个望风使舵的建文帝臣子也都纷纷投奔,叩请朱棣称帝。④
  建文帝惶急,“逊国而去。”⑤
  建文帝嫡孙袭统,居正朔之位,竟败于起兵反叛的藩王之手,实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结局。总结起来,建文帝失败原因不外如下:
  第一,建文柔仁。燕兵将皆善战骁勇之辈,建文帝竟于大战前下明诏“莫伤害朕之叔父”,不明之至,致使朱棣多次绝处逢生,假使明军在战场上能“擒贼先杀王”,燕军早就冰消败亡。
  第二,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皆书生,仓猝行削藩之计,不知兵事,没有什么大的战略眼光,以致于误己误国,最后招致灭族惨祸。
  第三,单用一将统帅军队。耿炳文一人统三十万军;李景隆两次败北,一战统五十万,一战统三十万;盛庸一人统二十万。明军“合天下之兵,握一人之手”,而反观朱棣,单旅孤城,利于战不利于守,利于合不利于分。如果当初下令山东、河北诸将各拥众数万,凭城
  坚守,年深日久,以叛臣贼子起兵的朱棣胜一仗败两仗,又一直逡巡在河北、山西狭窄地带,熬过一阵熬不过两阵,军队人心最终会轰然瓦解。
  第四,建文帝彷徨不决,总在关键时刻犯致命错误。如果当时朝廷不招徐辉祖回金陵,而是让他留在原地与徐福合击燕军,很可能扭转整个战场形势,给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燕军以致命的最后打击。
  另外,纵观整个龙虎斗过程,建文帝一方除盛庸、平安有些智勇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大帅之才。这也要“归功”于朱元璋,因为所有有智有勇有力的名将早已连子孙都被株除干净,留下的全是三、四流将领,自然不是燕王朱棣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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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53   壬申殉难—朱棣残杀建文臣子的倒行逆施
  朱棣入京后,立即揭榜(悬赏捉拿)黄子澄、齐秦、方孝孺、铁铉等建文帝臣子数十人,并清宫三日,诛杀宫人、女官以及内官无数,只留下一帮曾向他通过风报过信的没老二太监。他又迁建文帝母亲于懿文陵幽禁,杀掉建文帝三个兄弟。建文帝七岁太子朱文奎于乱中“不知所终”,肯定是被朱棣杀掉。另外的小儿子朱文圭当时才两岁,还在怀抱之中,朱棣先把这个小孩幽闭于广安宫,后来不知所终,想必也是被朱棣派人弄死以绝后患。⑥
  朱棣派人扑灭皇宫大火后,首先做的就是召文学博士方孝孺来起草自己的继位诏书。⑦
  方孝孺乃建文帝耿耿忠臣,身穿衰●白衣大哭于阙下。朱棣召其入殿,方孝孺也不施礼,依旧嚎哭不已。
  朱棣劝说方孝孺:“我是效法周公辅佐成王啊。”
  方孝孺止住哭声,厉声反问:“成王安在?”
  “他自焚而死!”朱棣答道。
  方孝孺又问:“何不立成王之子?”
  朱棣回答:“国赖长君。”(意指他自己)
  方孝孺咄咄逼人,“何不立成王之弟?”(意思是建文帝几个弟弟都已成年),朱棣不得已,亲自下殿走到方孝孺面前,苦笑着说:“这些都是朕的家事啊,先生你不要为这些事费神。”
  左右递过纸笔,朱棣说:“诏天下,非先生不可。”
  方孝孺夺过诏纸,在上乱批数字,掷笔于地,边哭边骂道:“死即死耳,诏不可草!”
  朱棣怒急,大声叫道:“怎能让你痛快一死,即死,难道你不怕我诛你九族吗?”
  方孝孺大喝:“便诛十族又奈我何!”
  此时,朱棣已皇位在座,顿呈残暴本性。他命卫士用大刀把方孝孺嘴唇割开,一直划裂到耳边。然后,命人逮捕其九族亲眷外加学生,凑成十族,共八百七十三人,依次碎剐杀戮于方孝孺面前。方孝孺忍泪不顾,最后被凌迟于聚宝门外,时年四十六。
  孝孺临刑前做绝命诗,曰:“天降乱离兮孰知其尤,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庶不我尤!”
  建文帝兵部尚书铁铉被逮至京。朱棣坐于御座,铁铉背立殿庭,至死不转身面对朱棣。朱棣派人割掉铁铉耳鼻,在热锅中烧熟,然后硬塞入这位忠臣口中,问:“此肉甘甜否?”铁铉厉声回答:“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于是朱棣下令寸磔铁铉,这位忠臣至死骂不绝口。怨恨之下,朱棣又把铁铉八十多岁的老父老母投放海南做苦役,虐杀其十来岁的两个儿子,并硬逼铁铉妻子杨氏和两个女儿入教坊司充当妓女,任由兵士蹂躏。
  对建文帝刑部尚书暴昭,由于陛见抗骂,朱棣先去其齿,次断手足,以刀慢割脖项而死。
  对礼部尚书陈迪,由于责问不屈,朱棣命卫士绑送他及其六个儿子一起至刑场凌迟。朱棣又先派人割下陈迪儿子陈凤山的鼻子和舌头,塞进这位忠臣嘴里逼他下咽。陈迪虽为文士,至死不屈,怒骂而死。
  对建文帝右副御史练子宁,也因殿上怒骂,朱棣命人先割掉其舌,此后寸磔而死,其宗族被杀者一百五十一人。
  对建文帝兵部尚书齐秦,也是因其不屈,送刑场凌迟;对太常卿黄子澄,也赤其三族,凌迟处死。
  对建文帝监察御史高翔,因其丧服入见,朱棣命卫士杀之于殿上,没产诛族,又掘发高氏宗族墓地,焚骨抛尸,交杂狗骨马骨四散丢弃。
  对建文帝监察御史王度,宗人府经历宋征、监察御史丁志、监察御史巨敬,朱棣皆施以族诛之刑。
  建文帝大理寺丞刘端弃官逃去,被抓入殿。朱棣问:“练子宁、方孝孺是什么样的人?”
  刘端笑答:“忠臣也!”
  朱棣问:“汝逃,忠乎?”
  刘端回答:“存身以图报耳!”
  朱棣狼性大发,命人用刀割去刘端耳鼻,狞笑着问满头血污的刘端:“作如此面目,还成人否?”
  刘端骂道:“我犹有忠臣孝子面目,九泉之下也有面目去见皇祖!”
  朱棣狂怒,亲手用棍棒把刘端捶击而死。
  除了多位建文帝忠臣自己或全家自杀外,朱棣虐杀建文帝忠臣及其家属共一万多人。历朝历代异姓相伐相杀,从未有这样惨屠对方官吏臣下的举动。因此,清初史家谷应泰这样叹
  道:
  “嗟乎!暴秦之法,罪止三族;强汉之律,不过五宗……世谓天道好还,而人命至重,遂可灭绝至此乎!”
  话说回来,对建文忠臣杀则杀耳,杀之可成其千秋万世之名。王朝皇族更迭,诛杀前臣也不算太过分的罪行。“古者但有刑诛,从无玷染。”而朱棣秉承朱元璋老混蛋血脉中淫暴凶残的因子,把多位忠臣孝子的大好清白妻女送入教坊司(公家妓院)做性奴,每天受二十多精壮汉子轮奸,生下男丁当家奴,生下女孩长大后接着做妓女,死后便“着抬出城门喂狗吃了”……——“此忠臣义士尤所为直发冲冠,椎胸而雪涕者也!”(谷应泰语)
  直到二十二年后,朱棣儿子明仁宗朱高炽继位,才下诏称:“建文诸臣家属在教坊司、锦衣卫、浣衣局及习匠、功臣家为奴者,悉宥为民。”
  建文帝忠臣惟一善终者,只有魏国公徐辉祖一人。朱棣召见,徐辉祖不出一语。由于他是功臣徐达之子,家有免死的誓书铁券,其弟徐增寿又因想投降朱棣被建文帝杀掉,朱棣才免其一死,革其禄米,把他一直软禁在家。
  残暴如此,坐稳龙椅后的朱棣很想又换张脸皮以“仁德”形象留诸后世。特别可笑的是,永乐二十二年的甲辰科举考试,本来第一名状元是孙日恭。考试官员最后把录取名单呈给朱棣过目,这位流氓皇帝一反常态,细细研读,竟咬文嚼字起来:“孙日恭第一名,不行!日恭两字合起来就是‘暴’。(古文是竖版,所以两个字看上去就是“暴”字)朕一向以仁心为本,平生最恶残暴苛刑,隐暴于名的人断断不能为我大明状元。”老混蛋批来批去,从三甲之中点了一个名叫邢宽的人为状元。邢宽,乃“刑宽”的谐音,以此来显示永乐皇帝治下轻刑薄赋、仁德四海的“太平景象”。动辄诛臣下“十族”、杀人过万眼都不眨、处心积虑把忠臣妻女送入窑子每日定量供人轮奸的凶戾变态之人,临老又忽然变成似乎连只蚂蚁都不愿踩死,连一“暴”字都堵心碍眼的“仁德”之人,不得又让人佩服职业统治者的演戏才能,已臻乎炉火纯青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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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54   盖棺论未定——明成祖朱棣一生功业得失
  后世讲起朱棣,大多褒大于贬。对外方面,特别是他五征漠北,先后击败瓦剌和鞑靼诸部。⑧同时,他又在西北设“关西七卫”,增设贵州布政司,在安南设交趾布政司。对内方面,他发展经济,休养生息,使国家岁粮收入大幅增加;同时剥夺藩王实权,进一步加强中央集权。文化方面,他授命臣下编纂《永乐大典》(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给他自己歌功颂德和篡改史实),对文化典籍进行系统整理。因此,《明史》中对他赞扬道:“文皇少长习兵,据幽燕形胜之地,乘建文孱弱,长驱内向,奄有四海。即位以后,慕行节俭,水旱朝告夕赈,无有壅蔽。知人善任,表里洞达,雄武之略,同符高祖。六师屡出,漠北尘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宾服,明命而入贡者殆三十国。幅员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然而,深入细致地研究明代历史,却可得出这样一个惊人结论——虽然明朝之亡追根溯源是亡之于万历,但一切深祸至忧其皆肇自这位“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的文皇朱棣。
  对内,明朝正是从朱棣起开始大用宦官。因为正是建文帝的宦官向朱棣报告金陵空虚的实情,朱棣才一反一直在河北、山西诸地兜圈子的常态,直捣京师,得登帝位。篡弑成功之后,朱棣大用太监,其间有郑和下西洋(这倒不是什么大坏事),李兴充当前往暹罗的国使,马靖镇甘肃,马骐镇交趾。特别是永乐十八年,明祖又开设专由太监负责的东厂⑨——由此,宦官拥有了出使、专征、监军、坐镇、刺探等诸多大权。明太祖本来有祖制:“内臣不许读书识字”,朱棣却一反其制,听凭太监们“学文化”,到了明宣宗更是在内廷设内书堂,派大学士教小内侍们书写。这些太监们时间充裕又无青春期烦扰,明古今、通文墨,如狗添翼,更能在关键时刻运用筹算智诈,欺君作奸。所以,明朝太监之祸日烈,如王振、刘瑾、魏忠贤等,积重难返,直至明亡。
  对外,朱棣主要防备蒙古,尽坏朱元璋边疆政策的成制。本来谷王在宣府,宁王在大宁,韩王在开原,辽王在广宁,沈王在沈阳。朱棣自己篡位后,深恐兄弟蹈习自己前路,尽迁五王于内地,致使东北无边备强兵,边疆严重内缩,山西等地也逐渐失去屏依。虽然朱棣在朱元璋所设辽东都司的基础上又设奴儿干都司,但却用女真族太监亦失哈掌管大权。太监贪财重货,每每骚扰女真各部,种下矛盾多多,又激使女真各部相互联合重组。至明朝中后期,奴儿干都司仅是一空名机构,满洲日益强大,而建州附近又无重镇,致使连连败绩,直至于亡。明朝最终未败于蒙古,而亡于明初不知名的满洲,细究原由,正是基祸于这位明成祖朱棣。
  当然,“涂金”工作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朱棣生前就一直很注意“宣传”工作。建文四年六月他攻入南京,同年十月他就下诏第二次重修《太祖实录》(建文帝修过一次)。他任命两个降臣李景隆和茹瑺为正、副监修官,以大才子解缙为总裁。同时,朱棣对修史官员奖罚分明。对听话有意袒护朱棣篡改史实的,如胡广、黄淮等人,升官;对直书无隐不避朱棣忌讳的,如叶惠仲,族诛。仅仅花了九个月时间,这些“深体朕意”的奴才们就献上了篡改完毕的《太祖实录》。
  后来,解缙因储君事得罪了朱棣,心态多疑的朱棣又三修《太祖实录》,派心腹姚广孝主管监修事宜。此次修史更加“仔细”,费时五年,删除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史料,增加不少朱棣自以为是的“史实”。永历十六年,书成献上,朱棣“披阅良久,嘉奖再四”。并对跪伏于殿下的几个奴才文人高兴地说:“庶几少副朕心。”
  此次修史,主要是为朱棣篡位的合理性制造理论依据,不仅明白地写明朱棣是马皇后亲生子(其实他是硕妃所生),还编造了马皇后梦见朱棣解救自己的故事;此外,史臣们又编造了老皇帝朱元璋在临死前一直咽不下气,反复问“燕王来未?”——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直相信父子家天下的朱元璋,如果临死前念叨燕王,肯定是告诫皇太孙和大臣们要提防这位四皇子,绝对不会在临崩前想把皇位传给他,更不会说什么“国有长君,吾欲立燕王”。况且,建文帝即位时已经成年,根本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娃娃“幼君”。
  所以,文字这东西的力量绝不可小看,加诸史书上更是可以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大家有时评价一个皇帝,都是往往听信史臣的史书,以为风骨文人们会直笔铺陈,所谓“国亡而史不亡”。
  其实,真正的情况往往大相径庭。比如,明朝的正德皇帝,后人一讲起此人就觉得他荒淫昏庸、荒唐至极——究其原因,恰恰是因为他死后无子,皇位由他在湖北当藩王的堂弟朱厚璁继承。旁支入嗣的自卑以及与臣下的“大礼仪”之争(即大臣们坚持朱厚璁应该依礼以正德父亲明孝宗为皇父,而不能以其生父兴献王为皇父),使得这位世宗皇帝在修《武宗实录》时,心怀隐恨,大暴正德皇帝这位堂兄的短处,满书都是丑行和淫暴,一点也没有“为尊者讳”的意思,使得这位并非特别坏的皇帝成为明朝“坏皇帝”的最高榜样。由此,可知历史的涂脂抹粉和歌功颂德是多么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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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55   有样学样——朱棣死后的“高煦之叛”
  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春天,鞑靼阿鲁台进犯大同、开平。朱棣于四月间举行盛大阅兵仪式,率众大将第五次亲征。同年八月,朱棣病死于榆木川,终年六十五岁。“遗诏传位皇太子。”
  明仁宗朱高炽自幼就以聪慧仁德著称。“靖难”起兵时,朱高炽常常居北平留守,并曾以一万之兵拒李景隆五十万明军于北平城外,保全了朱棣的大本营。朱高炽两个弟弟也都不是吃干饭的,朱高煦以军功有宠于明成祖,朱高燧以慧黠见喜于明成祖。当初建文帝听方孝孺之言,赐朱高炽秘诏,使“反间计”欲离间燕王父子,多亏朱高炽仁孝如一,忙派人把建文帝诏书和诏使一齐驰送朱棣,才免却父子相残的悲剧。
  朱棣篡位后,朱高炽为皇太子,朱高煦、朱高燧“与其党日伺隙谗构”。永乐十六年,宦官黄俨诬称皇太子擅赦罪人,邀德名于天下,有不臣之心,东宫官员坐死者甚众。朱棣命侍郎胡滢暗中察访实情。胡侍郎禀公密奏,陈列皇太子“诚敬孝谨七事”,才免却本性多疑的朱棣猜忌。后来,宦官黄俨等想弑朱棣谋立其三子朱高燧,事发伏诛,还是皇太子朱高炽力保朱高燧不知情,救了这位一直倾陷自己的三弟一命。
  朱高炽即位后,任用贤良,友爱二弟,轻刑薄役,核查冤狱。“在位一载,用人行政,善不胜书”,确实是明朝历史上罕见的仁德皇帝。可惜天不假年,明仁宗当了一年皇帝就病死,时年四十八。
  明仁宗长子皇太子朱瞻基继位,是为明宣宗。
  见年轻的侄子登基,一直觊觎皇位的汉王朱高煦“反谋日甚”,很想再把他爸爸朱棣篡夺其侄建文帝的“靖难”大戏再演一次。《广韵》曰:煦,温也,所谓“煦而为阳春,散而为霖雨”。偏偏人与名不符,朱高煦自少年时代就“性凶悍”,“言动轻佻”。
  靖难之役,勇武善骑射的朱高煦不仅在白沟、东昌等战役中立有大功,江上之战,朱棣本来都要撤兵返走,多亏朱高煦亲率生力军赶到,喜得朱棣当时连骗带蒙又附有二、三的诚意对他说:“吾病矣,汝努力,世子多疾,”婉言有立其为储贰之意。狂喜之下,朱高煦拼命死战,大败明兵,奠定了燕兵攻克南京的最后胜利基础。
  虽说“君无戏言”,但朱棣的话也属高级而严肃的“逗你玩”。“吾病矣”——一活又活了二十二年;“世子多疾”—一活又活了二十三年,多疾不等于立马就死,只要活着,嫡长子就该是皇太子。
  朱棣称帝后,封朱高煦为汉王,国云南;朱高燧为赵王,国彰德。朱高煦怏怏不肯之国,说:“我何罪,斥我万里。”朱棣不悦。皇太子朱高炽仁德,力劝之下,使这位二弟其能暂留京师。封王后,朱高煦力求一支名为“天策卫”的御林军为护卫军,又乘朱棣高兴时增益两只卫军为护卫,由此,他常常自夸于人:“唐太宗曾为天策上将,我得之岂偶然呢。”
  有一次,朱棣命皇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以及皇太孙朱瞻基三人一起谒拜朱元璋孝陵。朱高炽一直体弱多病,是个素有足疾的大胖子。谒陵要步行,朱高炽要两个太监左右搀扶才能一瘸一拐慢慢挪步,就这样,还时不时一个大趔趄,样子着实狼狈。身强力健的朱高煦在背后讪笑道:“前人蹉跌,后人知警。”皇太孙朱瞻基倒自少年时就有英锐之风,在朱高煦身后接口说:“更有后人知警也。”朱高煦当时“回顾失色”,感觉这位侄子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善茬”。
  汉王朱高煦身长七尺多,矫捷善骑射,“两肋如龙鳞者数片”,这种其实是牛皮癣的皮肤病更让他觉得自己是“真龙”下世,常以雄武自骄。洪武十三年,朝廷改封其封国为青州,朱高煦又不想去。他私募卫士三千人,也不隶籍于兵部,常常纵使这些人劫掠。兵马指挥徐野驴擒审其部下,朱高煦大怒,冲入衙府以手中铁瓜当头把徐指挥活活砸死。
  在外出征的朱棣回南京闻讯,大怒,把他囚禁在西华门内,准备废其为庶人。皇太子朱高炽又“力劝”,削其两支护卫,改封山东乐安州。朱高煦此次不得不行,到乐安后,“怨望益甚,异谋益急。”皇太子多次亲笔写信告诫这位老弟要遵令守法,朱高煦仍旧我行我素。
  明仁宗朱高炽继位后,朱高煦的儿子朱瞻圻日夜与其父互派信使通报京城的情况,潜伺变故,有时一昼夜就有六七趟来往谍报。“上固知之,顾益厚遇,倍加岁禄,赐赉万计。”后来,朱高煦因怒在封国的王宫杀掉朱瞻圻生母,怨恨之下,朱瞻圻就上书揭其父过恶。朱高煦也怒,狗咬狗反诉这位儿子常为自己“侦觇朝廷秘事”。明仁宗毕竟是个老好人,叹息说:“尔父子何忍也!”罚朱瞻圻去凤阳守皇陵。
  明仁宗崩逝时,皇太子朱瞻基正在南京,奔丧回程时,朱高煦还想于半路伏兵谋杀这位嗣帝,因事发匆忙而未果。
  明宣宗继位后没两个月,汉王朱高煦还假惺惺地“陈奏利国安民四事”。朱瞻基性格很像他父亲,也是个厚道人,对侍臣讲:“永乐年间,皇祖常谕皇考及朕,谓此叔有异心,宜备之。然皇考待之极厚。如今日所言,果出于诚,则是旧心已革,不可不顺从也。”于是,明宣宗大张旗鼓诏命有司施行,并亲笔写信表示感谢。
  转年(1426年,宣德元年)正月,朱高煦以献元宵灯为名,派人窥伺朝廷武备,“反谋未尝一日忘”。他向明宣宗索要骆驼,“与之四十”;索要马匹,“与之百二十”;索要袍服,“又与之”。见这位侄子皇帝很好说话,“高煦愈自肆”。他暗约驻守济南的山东都指挥靳荣到时献城为应,又授指挥王斌、朱煊等人为太师、都督等官职,命其世子朱瞻垣居守,另外,四个儿子各监一军,他自己率中军,准备举兵进攻北京。
  起兵前,朱高煦自作聪明,派遣其属下枚青入京,约英国公张辅为内应。张辅是朱棣“靖难”第一功臣张玉的儿子,闻言连夜就把枚青绑起送入宫内。即使事已至此,明宣宗仍派中官侯太带自己亲笔信至乐安“晓谕”这位皇叔。
  侯太到乐安后,朱高煦陈兵相见,南面高坐,也不拜领皇敕,令皇使侯太跪于阶下,大言道:“我何负朝廷哉!靖难之战,非我死力,燕之为燕,未可知也。太宗(朱棣)信谗,削我护卫,徙我乐安;仁宗(朱高炽)徒以金帛铒我。今又辄云祖宗故事,我岂能郁郁无动作!……速报上,缚奸臣来,徐议吾所欲。”语气语态,与当初朱棣反建文帝时几乎同出一辙。
  太监侯太是个胆小鬼,怕汉王杀掉自己,伏地唯唯。回京后,明宣宗问他汉王说些什么,他回答说:“汉王无所言。”随行护卫的锦衣卫“俱陈所见”,明宣宗大怒,对侯太说:“事定必治汝!”
  为了给自己造反制造论据和做铺垫,汉王朱高煦派人上疏朝廷众官,指斥明宣宗违背洪武、永乐旧制,与文臣诰敕封赠以及南巡诸事,“斥朝廷罪过”。同时,他又斥责夏原吉等几个大臣擅权为奸,“并索诛之”,同时,私下写信给诸位公侯重臣,“骄言巧诋”,污蔑明宣宗违祖制等事。至此,明宣宗才叹道:“高煦果反!”
  明宣宗集朝臣集议。本来要派阳武侯薛禄率兵讨伐,大学士杨荣以建文帝时李景隆为戒,劝帝亲征。大臣夏原吉也表示:“臣见高煦命将而色变,退语臣等而泣,知其无能为也。且兵贵神速,宜一鼓而平之,所谓先声有夺人之心也。”英国公张辅自告奋勇,想自请两万兵前往平定朱高煦。明宣宗表示:“爱卿您确实能击败叛贼。但朕新即帝位,保不准有小人怀有二心,亲征之事就这样决定了吧。”
  明宣宗虽年纪轻轻,却属少年老成英明果决之主。1426年(宣德元年)秋八月,经过周密布置,祭过天地宗庙社稷山川百神之后,他亲率大营五军将士出征。
  行至杨村,明宣宗在马上询问左右群臣:“众卿认为高煦计将安出?”有人说“乐安城小,贼军必先取济南为大本营”;又有人说朱高煦先前一直逗留南京,此次造反一定会引兵南去。明宣宗听毕摇头,说出自己的看法:“不然。济南虽近,未易攻取;闻朕大军将至,亦无暇攻取。高煦护卫军多家在乐安,不会弃家往南京方向征战。高煦外似诡诈,内实怯懦,临事狐疑,辗转无断。今其敢反,轻朕年少新立,众心未附。又以为朕不能亲征。今闻朕亲行,已经胆裂,其敢出战乎!至即擒矣。”
  如此名正言顺,加上皇帝亲征,明宣宗仍在路上遣使向朱高煦传达诏旨,谕以逆顺祸福。“上英畅神武,词旨明壮。六军气盛,龙旗钲鼓,千里不绝”。设想,当初建文帝有此远识和胜略,能够御驾亲征,估计走到一半,北平城内就会有人擒燕王朱棣来献。
  大军一路鼓行,径直来到乐安城北,把乐安城围个水泄不通。惊惶之余,城内守军“乘城举炮”,想弄出些大动静来吓唬城外明军,同时给自己壮壮胆。“大军发神枪铳箭,声震
  如雷。”⑩“城中人皆股栗”,叛军个个发抖。
  “诸将请即攻城,上不许。敕谕高煦,不报。复遣敕谕之曰:‘前敕谕尔备矣。朕言不再,尔其审图之。”下了最后通牒后,明宣宗又派人以箭缚“招降归正”敕书于城内,告以福祸逆顺,“于是城中人多欲执高煦以献。”
  牛逼这么久,侄子皇帝真正提兵前来,朱高煦反倒狼狈失据。在内殿徘徊思虑大半天,朱高煦只得秘密派人哀求明宣宗宽假一天,“今夕与妻子别,明旦出归罪。”明宣宗答应。
  当夜,朱高煦把多年私造的兵器和与众人往来密谋造反的文书信札,全部付之一炬,销毁罪状,“城中通夕火光烛天”。
  转天,朱高煦要出城投降,其将王斌很有血性,劝他说:“宁一战而死!就擒,辱矣!”朱高煦以城小为辞,从地道偷偷溜出城,穿白衣跪伏于侄子面前,顿首自陈:“臣罪万死万死,生杀惟陛下命!”
  明宣宗仁德,没有依刑法对他“明正典刑”,而是把他一家人送至京师,在西安门内新筑宫室,虽属软禁,但“其饮食衣服之奉,悉仍旧无改”。班师之后,仅仅诛杀逆党王斌等六百余人,胁从者皆不问。
  明宣宗本来想一鼓作气挥军趋彰德,把另一个叔叔赵王朱高燧也一并擒来,大臣杨士奇苦劝,认为赵王谋反无实,又属至亲,攻之没有正当理由。明宣宗很听谏劝,回京后派人送亲笔信晓谕,忐忑不安的朱高燧见信,大喜曰:“吾生矣”,忙上表谢恩,上献自己所有护卫军队。明宣宗收其所还护卫,保留其仪卫司(仪仗队),赵王朱高燧得以善终。
  朱高煦虽为囚徒,大宫殿大酒大肉仍旧享受,诸子妃妾也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按理说装装孙子哀乞苟活也能善终。有一天,明宣宗处理朝政后心情不错,亲自去逍遥城(宫殿名)去看望这位被拘禁的叔王。
  朱高煦不知哪根筋又搭错,倨傲不拜,横坐于地,冷眼观瞧明宣宗。宣宗围着这位皇叔转了几圈,本想好言安慰几句,说说亲情叙叙旧,不料想朱高煦忽然伸出一腿使个大绊子,把明宣宗绊倒在地。“上大怒”,命力士从殿外抬口大铜缸进来(就是故官里常见那种)把朱高煦扣闷在里面。铜缸重三百斤,这位汉王身板特好,孔武有力,用脖子还能把缸顶起,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又朝宣宗逼近。盛怒之下,明宣宗派人“积炭于缸上如山”,点火燃之,不久,炭烧铜熔,把朱高煦烧成一堆灰烬。余怒未消,朱高煦诸子也被下令处死。
  纵观朱高煦所为,比其亲爹朱棣相差远矣,判若云泥。他既无深谋远虑,又无能将谋臣,更无坚城广地。仓猝起兵,困守孤城,一俟宣宗亲征,即刻束身就缚。败则败矣,认命拉倒,又伸出臭脚,绊龙一跤,由此,也可知朱高煦毕竟只是一介赳赳武夫,实无大计。
  历史往往会惊人地相似,有时是喜剧,有时是悲剧,有时是笑剧。不幸的是,朱高煦拔个末筹。虎父犬子,十分不肖。
  ①平安,安徽滁州人,小字保儿。其父平定从太祖朱元璋起兵,与大将常遇春进攻元大都时战死。平安当初还做过朱元璋养子,骁勇善战,力大无比。他以列将征燕,多次击败燕军。燕军有一勇将王真,朱棣常夸示人说:“诸将奋勇如王真,何事不成!”淝河之战,平安单骑挑王真于马上,勇冠诸军。因此,燕军见平安被擒,军中欢呼动地,纷纷大叫:“吾辈自此就安全了!”朱棣为收买人心,当时把平安解送北平。称帝之后,还以平安为北平都指挥使,不久就改授后府都督佥事(人武部长)的虚职。永乐七年,朱棣巡视北京,快入城时,见章奏中还有平安的名字,使对左右说:“平保儿尚在耶?”平安闻讯,知道朱棣仍怀嫌猜,马上自杀身亡。朱棣外宽内忌,由此也可见一斑。
  ②辽东明军之所以迟迟赶到,主要是朱棣约好鞑靼兵不断骚扰边境,牵制了辽东的明军,可见朱棣还是个有“卖国”嫌疑的反贼。
  ③盛庸逃跑后,朱棣不久即攻下金陵称帝。盛庸以余众降,奉命驻守淮安。不久,建文帝的兵部尚书铁铉被擒获,朱棣马上命盛庸退休。很快,朱棣就派人诬告盛庸“怨望有异图”,盛庸自杀。朱棣起兵后屡战屡捷,但多次败在盛庸和平安两将之手,因此一直记恨在心。
  ④李景隆是朱元璋重臣李文忠之子。李文忠是朱元璋亲外甥,连李景隆的名字都是朱元璋所起。此人相貌堂堂,“眉目疏秀,顾盼伟然”,其实是个绣花枕头美男子。他先前丢盔卸甲亡掉八十万军队,建文帝对其也没有加以诛杀。危难关头,他不仅不以死报,反而首先开城门投降朱棣,此人品性也真是至差至衰。朱棣即位后,李景隆得授“奉天辅运推诚宣力武臣”,增岁禄千石。朝廷每有大事,他还站在班首主持政议。“诸功臣皆不平。”永乐二年,朱棣的兄弟周王告发李景隆在建文朝时强向自己索贿一事,不久,又有人告发他“蓄养亡命,谋为不轨”。毕竟姑表亲,朱棣不忍加罪,只是削夺他的勋号,以公爵身份归家停职。又过些时日,有大臣弹劾“李景隆在家坐受阁人伏谒如君臣礼,大不道;(李)增枝(景隆子)多立庄田,蓄童仆成千,意叵测。”朱棣这才下旨把李景隆父子连同家眷全部软禁,没收全部家财。老哥们耍赖皮闹绝食,十几天不死,也就又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寂寞荒凉之下,直到永乐末年才病死。
  ⑤建文帝逊国是中国历史一大谜团。官方所修正史也讲“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但朱棣“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越八日葬之”,自己单方面宣布建文帝已被烧死。但他称帝后,仍然不放心建文帝,怕这位侄子日后东山再起,派人四处寻找。大太监郑和自永乐三年起(公元1405年)数次下西洋,表面上是宣示大明国威,一路挥霍金银无数,实际上最重要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探访建文帝下落。当然,七下西洋,诚为我中华征服海洋的壮举,据说美洲也是三宝太监首先发现,比哥伦布还要早。2005年是郑和下西洋六百周年,估
  计朱棣和臣下谁也没想到为了寻访一个小皇帝下落的“壮举”会带出日后那么多大动静来。
  ⑥也有记载说朱文圭一直幽禁在凤阳,至明英宗时才放出,已经五十七岁,尚不能分辨马牛,完全被禁锢成一个痴呆。
  ⑦朱棣的谋士姚广孝曾在北平时对他讲,方孝孺是天下“读书种子”,绝不可杀。
  ⑧元朝灭亡后分裂为鞑靼、瓦剌和兀良哈三部。兀良哈早已归顺明朝,大宁的朵颜三卫即是兀良哈部。
  ⑨朱棣又恢复朱元璋本已废除的锦衣卫,厂卫之祸,流毒深远。
  ⑩明朝火器相当先进,排放轰响,估计和“卡秋莎”火箭炮的威势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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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56   一生功业论定难 也肯冲冠报红颜
  ——明清易世之际“刽子手”李成栋的反反复复
  每读明末历史,总为史可法、张煌言、陈子壮、夏完淳、瞿式耜、何腾蛟、李定国等等这些明王朝的忠臣赤子扼腕叹息,也常常因马士英、阮大铖、马吉翔、孙可望、刘承胤、陈邦傅等等奸臣佞贼而切齿欲碎。至于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这样一直食明朝俸禄最终而又因个人私利反复多端的“贰臣”,无论生前死后,都为人们所不齿。上述诸人,黑白忠奸分
  明,一生事业易辨,就连曾为明朝浴血苦战,最后在内外交困之下不得不降附清廷并“竭尽忠心”的祖大寿、洪承畴等人,也早在乾隆帝年间被明白无误地列入“贰臣传”,棺盖而论定。毋须多言,恭事二主再诚心,道德上的污点无论如何难以拭揩干净。因此,忠心耿耿与首鼠两端,气宇轩昂与猬琐低贱,刚毅伟岸与懦弱虚伪,坚贞爽直与狡诈奸滑,皆淋漓尽致,一眼望穿。
  在波澜壮阔、血肉横飞的明、清交替之际,惟独有一个人的一生历程难以用“忠”或“奸”加以定夺,更难以用“好”或“坏”来对他个人加以形容——“扬州十日”大屠杀中有他为清兵卖力杀戮的前驱身影,“嘉定三屠”则完全是由他一人屠刀上举发号施令而造成的惨剧,他是击灭南明诸帝之一隆武帝朱聿键的“首功”之将,还是生擒绍武帝朱聿粤的“不替”功臣,又是满清攻灭南明江浙、福建、两广等广大地区的第一功臣;不可思议的是,也恰恰是忽然之间,这个人良心发现,摇身一变,又成为南明永历帝的不贰忠臣,与金声恒、王得仁一起在南中国“反正”,重新成为明朝的“忠臣义士”,而且蹈死不顾,死而后已。为报答一位红颜之死,这位曾经杀人不眨眼的三心二意的将军最后竟能置安危于不顾,乱流趋敌,赴水而亡,被南明天子亲口谥“忠烈”二字,赠太傅、宁夏王——这个人,就是臭名昭著、大名鼎鼎、难以定论的明末大人物李成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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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57   “诸贼”出身乱世沉浮——李成栋“出山”的时局
  据明末大儒王夫之《永历实录》记载,李成栋是“陕西宁夏人”,字廷玉,“起群盗,就淮镇降,屡官至总兵官,都督同知”。显然,这位好汉也是明末大起义中的佼佼者,是李自成勇将、绰号“翻山鹞”高杰的属下。李成栋自己也有个外号,名“李诃子”。虽是盗贼出身,李成栋在“义军”中干活时间应该不长。何者,从他的顶头上司高杰就可以推断得出。
  高杰,陕西米脂人,与李自成是老乡。“老乡骗老乡,两眼泪汪汪”。崇祯七年(公元1634年)十月,明将贺人龙围李自成于陇州。困急之下,李自成派高杰假装向贺人龙约降。不久,贺人龙的军使与高杰来往密切,似乎假戏成真,所有这一切让本来善疑的李自成疑窦顿起。同时,高杰一表人才,资貌瑰伟。这位美男子一次偶然到军资仓库去支粮米,与李自成的老婆邢氏“一见钟情”。邢氏“勇武多智,兼掌军资”,因李自成日日在外攻城略地,很少有时间亲热。见到高杰相貌堂堂,又是一口流利的家乡乡音,很快就勾搭成奸。都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看来高杰这条米脂的汉子也不错。
  妇人本性多疑。邢氏给李自成戴顶大绿帽,自己反而先着慌,就撺掇高杰向明朝官军投降。当时的李自成还不成气候,占山为寇的一只毛贼武装而已。高杰本来又与明将贺人龙关系不错(贺人龙也是米脂老乡),趁机带着李大嫂(邢氏)及一帮兵士归降明朝,一变而成为受招安的“官军”。这些摇身一变的军士当中,就肯定有日后大名鼎鼎的李成栋。
  高杰由“贼”变成“官军”后,非常能干,数次大败李自成、罗汝才、张献忠等人。即使后来他的老上司贺人龙、孙传庭等人或为朝廷诛死或为贼兵所害,惟独高杰能独善其身不败,一直保存“有生力量”。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朝廷授高杰为总兵,命其驰救山西。天下纷乱之际,高杰盗贼本性重犯,面对势若山来的李自成军连战连败,但在败退途中仍“纵兵大掠”,一丁点儿没有“官军”气象(相反,当时的李自成倒一改昔日凶残面貌,爱民如子,加上李岩等知识分子出身的书生帮忙,宣传搞得不错,老百姓乐呵呵地瞎唱:“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
  崇祯皇帝吊死煤山后,高杰率兵南遁。南明的弘光帝(福王朱由崧)封他为兴平伯,以扬州为驻地。由于高杰部队抢掠的恶名远扬,扬州士民把四城紧闭,防贼一样紧守,不让高杰部队入城。高杰震怒,勒兵攻城。同时,他还派兵于城外到处抢掠妇女,奸淫抢劫,无恶不作,使得“民益恶之”。如果在平日,不等御史纠劾,朝廷早会有人挟旨而来,光是高杰攻城抢掠人民的罪过就够杀他一百个脑袋了。但当其时也,内忧外困,朝廷正倚重武将,而且弘光帝又深感其“推戴之功”。无奈之余,史可法也从中“和稀泥”,把瓜州让给高杰部队进驻。高杰知道扬州城他也攻不下,就顺势收下史可法的“人情”,不久,奉弘光朝廷命令,移镇徐州。
  高杰本性强横,与“兄弟部队”如黄得功、刘泽清等明将领关系恶劣,不能协同作战。但是高杰最后也深为史可法的忠义所感动,真的与之商议“恢复”之业,并自告奋勇,领兵奔赴归德,直逼荆、襄之地。清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二月,高杰抵达归德,命令驻守睢州的明朝总兵许定国来拜见自己。乱世之际,武人都想拥兵自重,最怕的是被人调离原先的守地,如此,则恐羽翼尽失,任人宰割。因此,高杰的到来让许定国非常担心。此外,高杰还在李自成手下当“贼头”时,有一次他率兵袭取许定国的老家太康,当时曾杀光了这位明将的一家老小妇孺。如此深仇大恨,许定国自然不会忘却。
  许定国先卑辞下意装孙子,推诿睢州军务缠身不能前往,同时,他又派人送信要高杰到睢州来“视察”他自己的工作。高杰欣然接受,按时赴约。其属下李成栋等人都劝他不要这么轻信许定国,“(高)杰心轻定国,不听,遂入城”。酒席宴间,高杰喝得高兴,又觉得自己是方镇大员,出言肆意,吆五喝六,严命许定国到期外出移军,并令他送儿子于高杰军中为人质。
  许定国心中虽然又疑又恨又气恼,表面却一口应承下来,并趁高杰欢笑之际,送上数位绝色美妓侍寝。不仅如此,许定国还给高杰身边的数十个亲兵每人“配送”两个美女。高杰酒酣之余,回到客舍大玩“groupsex”。而后,他又累又乏,呼呼大睡。半夜,忽然一声炮响,许定国兵士争相挥刀闯入。高杰身边数十个亲随听见炮声吓得光着屁股爬起想拿兵器抵抗,但是夜间的“三明治”狂欢害人,都被身边“配送”的美人一人压住一只胳膊死死按住,须臾之间,个个人头落地。高杰自己光着腚也被士兵拖入许定国帐中斩首。转天,被高杰派出去的部伍知道“首长”被杀,悲愤欲绝,包括李成栋在内,高部“官军”猛攻睢州城,破门后,直杀得“老弱无孑遗”。带头造祸的许定国却乘间逃走,向清军投降。
  高杰为人虽然骄暴淫毒,但他对明朝仍旧有拥立之心,而且死前“进取意甚锐”,很有进击清军的决心。死后,明廷赠其为太子太保。李成栋等人虽然带兵屠陷睢州,仍被弘光朝廷视为“人民内部”矛盾,加上惹祸的许定国降清,朝廷就更对高杰诸将皆不予追究,仍旧命他们领兵镇守徐州、颍州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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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58   弘光昏庸半壁沦亡——李成栋对清朝的降附
  言及崇祯帝死后的南明,不得不提首先称帝的福王朱由崧。
  朱由崧的父亲朱常洵是昏庸无道的万历皇帝爱子,多次差点登上皇储之位,但终因大臣们因其不是长子数次谏劝,才让万历帝打消了念头。作为补偿,万历帝在朱常洵“之国”时派一千一百七十二艘大船,满载金银财宝,大张旗鼓欢送这个宝贝儿子到洛阳享福。
  李自成等人早就知道“洛阳富于大内”,在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二月猛攻洛阳,把这位重达三百六十多斤的大胖子福王逮住,连同几只鲜肥的梅花鹿一起烹煮,号称“福禄宴”,在庆功宴上让诸位辛苦攻城的老少爷们美美吃了一顿大餐。朱由崧跑得比他爹快,捡得一条小命,仍被堂弟崇祯帝封为福王。由于王府已失,他暂时寄居怀庆。
  公元1644年,李自成大军中的又一个支部杀到怀庆,已经养成像他爹一样大胖身坯的朱由崧再次面临灭顶之灾,好就好在他已经养成的兔子般狂逃的经验,丢下母亲邹氏,趁乱来个“猪颠疯”,竟也能再次逃过一死,跑至淮安。虽然朱由崧早就“名声”在外,有“不孝、虐下、干预有司、不知书、贪、淫、酗酒七不可立”,最后仍被马士英和阮大铖这两位奸臣看中,认为此庸者“奇货可居”,便于控制,加上他身属嫡系,最终仍在崇祯帝自杀后不到两个月得以登上帝位,年号弘光。
  弘光帝登基后,就用高官厚爵酬谢马士英和拥戴他的四位武将(即“四镇”,包括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新朝气象没有维持多久,马士英就把任兵部尚书的史可法排挤出朝,命这位“史阁部”带兵渡江北上,朝内大权完全落入马士英之手。不久,早先名列“阉党”名单之首的阮大铖又被马士英引荐入朝,并被委以兵部右侍郎的高官,致使弘光小朝廷内党争频起。
  四镇之军除黄得功外,其余三将皆骄横跋扈,所统兵将也只知狂掠百姓,遇敌则怯懦无计,只知撒丫子狂逃。虽然总共有数十万明军屯结江淮,但将领们几乎全无斗志,个个都把金银家小安置于江南富庶大后方。这些人贪生怕死,同时又肆无忌惮。官拜东平伯的刘泽清最能道明这些武将心事:“吾拥立福王以来,以此供我休息。万一有事,吾自择江南一郡去耳。”因此,清朝军队在降将许定国率领下渡过黄河,一路势如破竹,明军诸军不仅不抵抗,反而闻讯大掠他们应该加以保护的明朝平民,然后满载辎重向西奔逃。
  弘光朝内,仍旧文恬武嬉。马士英一哥们还故意扬言:“岳飞讲‘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这真是大错特错。文官若不爱钱,高爵厚禄何以劝人?武臣必惜死,养其身以其待!”爱钱惜身竟成了“硬道理”,可见弘光君臣靡烂的境地。
  弘光帝自己也天天畅饮醇酒,吟出“万事不如杯在手,百年明月几当头”。同时,他还天天狂吃猛力春药,夜夜奸淫幼女,祸害死不少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马士英等人又大兴狱案,罗织罪名,杀掉不少与自己有过节的朝臣和士人。由于朝政糜烂,加上令人疑窦从生的“童妃案”、“北来太子案”,“大悲和尚案”,在外拥兵的宁南侯左良玉就打着“清君侧”旗号西逼南京。当时的情势是:一方面,清军昼夜兼程乘势南下,把史可法的扬州城包围得密不透风,另一方面,左良玉的明军也气势汹汹,兵锋直指南京。
  弘光帝虽荒淫昏庸,却又讲出一句明白话:“左良玉应该不是真想反叛,还是以兵坚守淮扬抵挡清兵。”马士英闻言大怒,怒目对弘光帝喝道:“北兵(清军)至,犹可议和。左良玉至,我君臣死无葬身之地。宁可君臣同死于清,不可死于左良玉手。”于是明军皆从江淮沿线回撤,死保南京不被左军攻破,却任由清军纵横直前。
  左良玉大军抵达九江后,患急病而死。而他手下人数达数十万的明军,全都为其儿子左梦庚所掌握,一行大军沿长江浩浩荡荡而来,不是抵击清军,而是沿途大肆劫掠。黄得功单军一边要抵抗清军,一边又要与左梦庚部队作战。左梦庚在板子矶被黄得功打得大败后,听说清军已至,便率全军投降,并成为日后灭亡南明的主要军事力量。
  清军以满汉大军进围扬州的史可法,此前一年,当时受史可法辖制的镇守徐州的李成栋
  早已因兵力不支带领四千明兵投附清军。
  清豫王多铎带着大军猛攻扬州八天,于1645年5月20日以死伤数万的代价终于破城,并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扬州十日大屠杀”,八十万人死于清军刀下,而这些杀人的“清军”中,有很多人是左梦庚、李成栋这样的“前”明军。
  大清军队直向南京逼来。弘光帝仍旧醉生梦死,麻木不仁,还派人四处逮了数万只癞蛤蟆剥取蟾酥以做春药使用,并叫来戏班子连夜通昼地演戏。6月3日夜间,过足戏瘾饮足酒的弘光帝忽感大事不妙,只带着两个贵妃和几个太监骑马冒雨悄然遁出,奔向黄得功处,又一次把他太后母亲扔在城里不顾。不过,这位太后成为奸臣马士英的一件挡箭牌,他挟持着这位不太老的老太太向浙江逃去。马士英这样考虑:清军知道黄得功收纳弘光帝,肯定会猛攻。如果黄得功侥幸胜利,马士英有“护送太后之功”;如果黄得功失败,清军会继续猛追弘光帝,能使他自己“追师稍后”,更便于逃命。
  黄得功看见狼狈落汤鸡一样的弘光帝,悲从中来,失声痛哭,说:“如果陛下您死守京城,臣等犹可尽力借势作事,奈何听信奸人之言轻出,进退何将所据?为臣营垒单薄如此,怎能护卫陛下安全呢!”
  不数日,清军还未追到,已经投降了清军又想新立大功的叛将刘良佐先到了芜湖,身后跟着降清的明军和为数不多的满清旗军。黄得功率军与刘良佐对阵,互相劝说对方投降。刘良佐手下将张天禄忽发暗箭,正射中黄得功咽喉,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将在马上奋力坐稳,大叫一声:“我黄某岂可为不义屈,今日死国,为义也!”言毕双手握住喉头之箭用力自刺,落马而亡。
  刘良佐等人挥军进攻,打清军不行,打自己人却又猛又勇,投降的前明军刀矛挥舞,杀声阵阵,明军落水被杀而死无数。黄得功的左协和右协两个总兵不由分说,冲进船内,背上了弘光帝就向刘良佐投降。多铎把弘光帝押送北京,打入囚牢。转年五月,这位贪淫好色的南明皇帝被杀于北京,结束了他可耻可恶的一生。
  一年之前,弘光帝在南京登基之初,不仅保有半壁江山,而且名义上受其统辖的军队有近百万之众(高杰四万,黄得功三万,刘泽清三万,左良玉八十万,安庆、凤阳、淮安驻军三万,黄斌卿二万,李成栋四千),即使刨去各军虚报的水分,六十万军队的人数肯定没有问题。而且,明军可挟正朔必复之威,怀哀兵必胜之心,如果同心协力,君臣协睦,即使恢复不了全部疆土,保住半壁江山应该是绰绰有余。虽然明军中有不少昔日的“贼军”和诸路杂牌,但清军也好不了哪里去,其中也有不少首鼠两端、惟利是图的汉军。假使弘光帝是才能平平的庸主,有史可法、黄得功一班忠臣良将内外护持,偏安一隅保持明系一脉还是非常可能的。偏偏这一帮人上昏下暗,只知争权夺利,大敌当前仍旧沉湎酒色财气,再有二十个史可法,也难保弘光朝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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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59   嘉定三屠百姓切齿——李成栋亲手策划的大屠杀
  南明弘光朝覆亡后,以钱谦益为首的朝臣多送款迎降,并劝多铎说:“吴地民风柔弱,飞檄可定,毋须再烦兵锋大举。”虽然文人无骨,此话水分也不是太大。除了太仓农奴为了抢夺先前的主人造过几次反外,江南大地一时还真没什么对清军太大的袭扰。各地乡绅为了自保,也纷纷在城墙上大书“顺民”二字。钱谦益与各地乡绅的信中也称大清“名正言顺,天与人归”。尤其是对扬州大屠杀的恐惧,一向生活安逸的江南人民在心理上确实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开始认真思考顽强抵抗后的毁灭后果。
  让人极其骇震的是南京和扬州的结果昭然在目——“扬州十日”杀了八十万人;南京在弘光跑后由赵之龙、钱谦益等人手捧明境图册和人民户口向清豫王多铎行四拜礼献降,二十余万兵马束手投兵。清军兵不血刃,果然没有大行杀戮——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遭遇确实为江南士绅民众在心理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①
  偏偏就在此时,清廷忽然下了一道“剃发令”。本来,在1645年6月,清豫王多铎还下过一道命令:“剃头一事,本国相治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尔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无耻官员先剃求见,本国已经唾骂。特示。”但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多尔衮下令所有汉人都必须剃发,“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而这一忽然而来并导致数百万人头落地的命令,竟源于一个无耻之极的汉族降臣孙之獬。
  孙之獬,山东淄川人,明朝天启年间中进士。此人因人品低下,反复无常,一直郁郁不得志。清军入关后,老哥们求官心切,是第一批摇尾乞降的汉官,并当上了礼部侍郎。为报新主提拔之恩,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平定大计,孙之獬就走个“偏门”,主动剃发。
  老小子前脑门一溜精光,后面也拖个大辫子,并穿上一套四不像的满服,施施然来,上朝时想博个满堂彩。不料当时汉人官员仍是博冠大袖,汉人装束,见这么一个老狗不伦不类,都心中觉得可笑又可鄙,扬袖把他排挤出班。满族官员自恃是统治征服民族,也都纷纷脚踢笑骂,把他踹出满班。恼羞成怒加上气急败坏,孙之獬下了朝后就立马上了一道奏章,向清世祖建议在全境范围内给汉人剃发,其中有几句话直挠清帝(也就是多尔衮)心窝:“陛下平定中原,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之从陛下也!
  ”
  清帝顺治当时年仅七岁,大事全部由摄政王多尔衮一人说了算。多尔衮等人本来就是北方武人性格,被孙之獬这一阴激,也觉其言甚是有理。而且,早在1644年多尔衮入关之前,满人大学士希福已在盛京向朝廷进献了满文写的辽、金、元三朝史料,想使这些过往“异族”入主中原的历史经验“善足为法,恶足为戒。”其中最主要的警示就是防止上层“汉化”。特别辽、金两朝,“汉化”最终导致了皇族的消沉和委琐懦弱。孙之獬的进言,正好挑起多尔衮的警惕之心,想先从形式上消除“汉化”的潜在危险——好!我先下手为强,给全体汉人先来个“满化”,强迫剃发!
  这下可好,本来渐趋平静的江南地区顿时如水入沸油般四处暴散起反抗的怒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一直以孔孟伦理为原则的中国人,无论官绅还是普通百姓,都不能接受自己在形象上变成野蛮的“夷狄”。即使是统治中国近百年、残暴横行的蒙古统治者,也从未下令要汉人改变装束。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家族宗法儒学为源的中国人,或许能把朝代兴迭看成是天道循环,但如果有人要从衣冠相貌上强迫施行历史性的倒退,把几千年的汉儒发式和盛唐袍服变成“猪尾巴”小辫,不仅仅是一种对人格尊严的侮辱,简直就类似“阉割”之痛。而且,以上种形象活着,死后都有愧于祖先,没有面目见先人于地下。如果从文化、财产、等级等等方面在士大夫和平常民众还存有歧异的话,在这种保卫自身精神和风俗的立场方面所有汉人几乎都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原本已经降附的地区纷纷反抗,整个中国大地陷入血雨腥风之中。
  连真心归附清朝的汉人学者也在笔记中纷纷不平地记述道:“我朝(清)之初入中国也,衣冠一仍汉制(其实朱元璋当初下令是遵依唐制)。凡中朝臣子皆束发顶进贤冠,为长服大袖,分为满汉两班。有山东进士孙之獬,阴为计,首剃发迎降,以冀独得欢心。乃归满班则满以其为汉人也,不受。归汉班则汉以其为满饰也,不容。于是(孙之獬)羞愤上书……于是削发令下,而中国之民无不人人思螳臂拒车斗,处处蜂起,江南百万生灵尽膏野草,皆(孙)之獬一言激之也。原其心,止起于贪慕富贵,一念无耻,遂酿荼毒无穷之祸!”(《研堂见闻杂记》)。
  不过报应也真迅速,三年多以后,因为受人钱财卖官,孙之獬受弹劾,被夺职遣还老家淄川。恰好赶上山东谢迁等人起义,攻入淄川城,孙之獬一家上下男女老幼百口被愤怒的民众一并杀死,“皆备极淫惨以毙。”孙之獬本人则被五花大绑达十多天,五毒备下,头皮上被戮满细洞,人们争相用猪毛给他重新“植发”,最后还把他的一张臭嘴用大针密密缝起,肢解碎割而死。“嗟呼,小人亦枉作小人尔。当其举家同尽,百口陵夷,恐聚十六州铁铸不成一错也!”此种下场,连仕清的汉人士大夫也不免幸灾乐祸。
  剃发令下后,太仓、秀水、昆山、苏州、常熟、吴江、嘉定等广大地区义民纷起,纷纷杀死清军安排的地方官吏,开始了反清复明的抵抗运功。其中有嘉兴徐石麒、松江沈犹龙、常熟何沂、太湖徐云龙、昆山朱集璜等等。
  多铎忙派八万清军回师江南,并以李成栋这样的明朝降将为主力,进攻义军占领的城市,仅在昆山和江阴就杀害了十多万起义的居民。
  昆山本来局势平静,剃发令下,“人心方骇”,民众争起,杀掉清军委任的阁丞茂才,烧掉县衙,并把巡抚官署也一把大火烧为平地。清军李延龄受李成栋指派,以铁骑围城,先杀义民数千,而后,清军入城,开始屠城,大杀三天,方下令“封刀”。“是两日天气晴明,而风色惨淡,空中无一飞鸟,暮皆大雨,震雷轰烈……初八日,王师(清军)拘掠千艘,载虏获西去。约计城中男妇踰垣得出者,十无一二。巧掩得全者,百无一二。骤遇炎雨,尸皆变色……其死亡状,有倚门、卧床、投阁、扳槛、反缚、攒捆、压木柱、斩首、斫颈、裂肩、断腰、剜肠、陷胸、肢解、寸磔种种之异,以至悬梁挂树,到处皆是;井坎池潭,所在皆满,呜呼惨矣!”(《鹿樵纪闻》吴伟业)如此惨状,1937年南京倭寇屠城又扩大数十倍而重演。
  李成栋明将出身,善用大炮攻城。屠掠昆山后,他又率清军拥数十门巨炮,进攻江阴城。一时间炮声震天,江阴城墙塌落多处。在此之前,江阴军民先上演一出真假“空城计”,大开城门,诱清军入城,夜中时分伏兵四起,斩清军大将一名以及早已降清的明将许定国(杀高杰那位)。李成栋军猛攻六天,才把江阴城攻克。“王师(清军)乘烟雾混杂时,逾入屠之……丁壮在城者,战死已十六七,空壁而已。”江阴城虽不大,抵抗最力,最后阖城遇屠,情状惨烈!
  1645年7月底,李成栋率所部五千多人向嘉定进逼,并于路上就开始奸淫杀烧。嘉定居民在明朝进士黄淳耀等人带领下,用大木、巨石填塞城门,誓死拒守。8月中旬,李成栋猛攻嘉定城北的娄塘桥,杀死上万民众。8月24日夜,由于天降大雨,城上不能张灯,李成栋趁黑派兵潜伏于城根下挖地道,在其中暗埋火药。黎明时分,李成栋用大炮猛轰,引燃火药,“地裂天崩”,城墙倒塌,清军乘间蜂拥而上,“悉从屋上奔驰,逼行无阻。城内难民不得逃生,皆纷纷投河死,水为之不流。”黄淳耀兄弟奋战力竭,最后相对自缢殉国。
  由于李成栋的弟弟在此之前在一次伏击战中被杀死,出于野蛮的报复之心,他下令部下屠城。“成栋持刀,下令屠城,约日入后闻炮即封刀。时日暑正长,各兵遂得悉意穷搜,家至户到……”(吴伟业)。清军“家至户到,小街僻巷,无不穷搜,乱草丛棘,必用长枪乱搅”,一心要杀个鸡犬不留。当时的惨景,有亲历者朱子素的《嘉定屠城略》作证:“市民之中,悬梁者,投井者,投河者,血面者,断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籍”,一幅活的人间地狱图。
  清军遇见年青女人,就当众白昼轮奸。如遇抵抗的妇女,这些人形兽物就用长钉把抵抗妇女的双手钉在门板上,然后再肆行奸淫。一顿杀戮过后,李成栋属下又四处劫掠财物,见人就喊“蛮子献宝”,随手一刀,也不砍死,被砍人拿出金银,清兵(其实是前明军)就欢跃而去;腰中金银不多者,必被砍三刀,或深或浅,刀刀见骨。当时“刀声割然,遍于远近。乞命之声,嘈杂如市”。最后,这五千拖着大辫子的汉人清军竟抢夺三百大船的财物,统统在李成栋的指挥下运离嘉定。此为嘉定一屠,共有近三万人被屠杀。
  几天之后,有一名叫朱瑛的义士聚集逃跑于周遭的民众共两千多人,重新回到嘉定,并处死归降清军的汉奸和清军委派的官吏,在葛隆一带还设伏消灭了李成栋的一支小分队。气恼至极的李成栋忙率军回攻嘉定,并在路上把葛隆和外冈两个镇子的居民全部杀光。被民众赶走的清军委派的县令浦嶂为虎作伥,又领着李成栋军士直杀入城里,把许多还在睡梦中的居民杀个精光,积尸成丘,然后放火焚尸。浦嶂不仅把昔日几个朋友娄复文等人整家杀尽,还向李成栋进言:“若不剿绝,必留后患!”清军杀得兴起,嘉定又惨遭“二屠”。
  二十多天后,原来南明的一个名叫吴之番的将军率余部猛攻嘉定城,周边民众也纷纷响应,竟在忽然之间杀得城内清兵大溃出逃。不久,李成栋整军反扑,吴之番所率兵民大多未经过作战训练,很快就溃不成军,吴将军自己也提枪赴阵而死。李成栋军第三次攻城,不仅把吴将军数百士兵砍杀殆尽,顺带又屠杀了近二万刚刚到嘉定避乱的民众,血流成渠,是为“嘉定三屠”。
  经过如此残酷的“三屠”,江南大部分地区远近始剃发,称大清顺民。可见,血海肉山终于使反抗的烈焰渐趋熄灭。李成栋也因此“赫赫”功劳,被提拔为江南巡抚。不久,清廷又把他调往东南,派他去平灭南明的另一个皇帝隆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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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60   先行鹰犬隆武殒落——李成栋对隆武帝的歼灭战
  受努尔哈赤的孙子博洛贝勒直接指挥,李成栋又成为满清平灭南明隆武帝的先锋大将。
  南明隆武帝朱聿键原为宗室唐王,是太祖朱元璋九世孙。朱聿键的爷爷老唐王嫌世子(朱聿键之父)嘴舌上长个大瘤子,又爱小妾生的儿子,就暗中把朱聿键父子囚禁起来想活活饿死他们(当时朱聿键才十二岁)。幸亏暗中有人帮忙送饭,父子在囚房中过了十六年。眼看就要熬到头,朱聿键的父亲又被急切想袭唐王王位的弟弟毒死。老唐王不久病死,作为嫡孙,朱聿键终于在朝廷恩旨下袭封唐王。
  其时,正值崇祯末年,国家多难,朱聿键报国心切,竟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率兵从南阳北上,中途和“贼兵”交手,互有胜负。由于朱棣正是以藩王身份反叛得天下,故而明朝对藩王防备极严。藩王尽可在王府内奸淫吃喝醉生梦死,惟独不能兴兵拥将离开藩属。即使朱聿键动机纯粹,仍使崇祯帝大怒,派锦衣卫把这位唐王关进凤阳皇室监狱。
  崇祯帝自杀后,弘光帝继位,朱聿键才被放出来,但已经又被关押八年多。这位金枝玉叶真是倒霉,活到四十三岁的年纪,在囚牢里倒有二十四年之久。弘光朝并未恢复他的王爵,责其往广西平乐府居住。朱聿键刚刚走到杭州,短命的弘光朝已经玩完,朱明又一个王爷潞王在众人推戴下于杭州自称“监国”(代理皇帝),三天后,清军杀到,一直被寄予厚望的潞王朱常芳与属下没做任何抵抗,向清军献城投降。
  此前一天,朱聿键已离开杭州。潞王被俘消息传来,黄道周等明臣上疏劝朱聿键监国。在郑芝龙家族拥护下,朱聿键在建宁(今福建建瓯)称监国,二十天后,他又在福州正式称帝,改元隆武。举行大典仪式当天,“大风雾起,拔木扬沙”,尚玺官的坐骑受惊,玉玺摔落,碰坏一角。虽然兆征不祥,君臣还是很有平复天下的决心,锐意恢复。由于身世坎坷,隆武帝和弘光帝迥然不同,他善于抚慰群臣,乐于纳谏,甚至同意招纳“大顺军”(李自成军)余部,以共同抵抗清军。同时,针对南明军杀害剃发的平民一事,他也予以阻止:“兵行所至,不可妄杀。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这一谕旨使得一般百姓欢呼鼓舞,纷纷来投。
  虽为英明为主,隆武帝却一直为郑氏集团所架空。以郑芝龙、郑鸿逵、郑芝豹、郑影为首的郑氏家族,都是大海盗头子出身,数十年横行福建、广东、浙江一带沿海,兼商兼盗,崇祯初年受招安后,趁天下大乱之际一直忙于扩大地盘,充实实力。郑芝龙等人推举隆武帝,其实也是看上了这位爷“奇货可居”,朝中一切实权都掌握在郑家手里。②
  郑氏家族不仅傲慢无上,还卖官鬻爵,大肆搜刮百姓,横毒凶暴甚至超过弘光朝的马
  士英,以至于“受害者延颈待清兵,谣曰‘清兵如蟹,曷迟其来!”(计六奇《明季南略》)一帮发迹的海盗奸商,经营朝政仍同于经营生意一样,如此,其后果可知。同时,由于当时另一个宗室鲁王朱以海在绍兴也称监国,两个朱明同姓政权也产生龃龉,最后竟闹出互杀来使的事情。
  至此,隆武帝三面受困,一受制于郑氏家族,二要防鲁王军队,三则李成栋率领的清军节节逼近。无奈之下,隆武帝声言要亲自北伐,以挽颓势,但总领大军的郑芝龙冷笑一声,理也不理。老忠臣黄道周以六十之年,带数名门生故吏,一路招至九千多人,北上抗清,千辛万苦,百死愁绝,终为清军俘获,慷慨就义。愤懑之下,隆武帝再也不顾郑氏阻拦,携数千明兵“御驾亲征”。而平日在海口作威作福、杀掠抢劫的郑影等人忽然弃新城(今江西黎川)而逃。郑芝龙早已暗中与清兵约降,福建各关隘均无人把守。
  而李成栋的清军在浙江等地一路大胜,先后攻下绍兴、东阳、金华、平州,很快攻陷郑鸿逵所守的仙霞关。隆武帝逃湖南不成,又想取道汀州去江西,此时的“御驾亲征”已变成“御驾亲逃”。一边是隆武帝臣下的众叛亲离,离心离德;一边是李成栋的驭兵有方,指挥若定,此间情形,让人慨叹。
  如此危难紧急关头,酷嗜读书的隆武帝仍然“载书十车以行”,边逃边读,边读边逃。小路狭隘,书又死沉,更拖慢了诸人的逃跑速度。隆武帝在汀州刚刚歇过一口气,转天凌晨,就有大队身穿明军军服的人叩汀州城门,声言护驾。守门士兵不知是计,城门一开,原来都是李成栋派出化装的清军。隆武帝闻乱惊起,持刀刚入府堂,为清军乱箭射杀,同时遇难的还有其皇后曾氏和不满月的皇子。
  隆武帝一家三口的人头献上,李成栋更得清廷垂青,命他与佟养甲一起,驻军福州,以观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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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61   铁蹄迅疾再擒一龙——李成栋生擒南明绍武帝
  隆武帝“御驾亲征”之前,留下自己的四弟朱聿粤在福州留守。公元1646年(隆武二年)8月福州陷落,朱聿粤仓惶乘船逃往广州。不久,隆武帝死讯传出。10月,瞿式耜、丁魁楚等人在肇庆拥立永明王朱由榔(后来的永历帝)于肇庆“监国”。
  隆武朝的大学士苏观生与丁魁楚素有过节,福州陷落时他正在广东募兵,出于个人恩怨,他提出“兄终弟及”之说,于11月在广州拥立朱聿粤为“监国”。三天后,就举行登基大典,改元绍武。不到半个月,永明王也在肇庆称帝,改元永历。隆武帝时就有鲁王朱以海称监国,现在,南明又出现二帝并存的局面。大敌当前,形势如此严重,这些人仍蹈明后期的积习,互结朋党,各援党系。最为可叹的是,苏观生还下令杀掉永历朝的来使,激得永历帝派兵部右侍郎林佳鼎举兵“讨伐”,绍武帝也派陈际泰向肇庆出发,旗号也是“讨伐”。
  11月底,两支南明“讨伐军”相遇于广东三水,永历军先获胜利,攻杀八百多绍武兵,陈际泰狼狈而逃。林佳鼎得意忘形,挥军直杀广州而来。绍武帝一下子着慌,苏观生倒有主意,他派林察率数万海盗(现已招安为绍武军)前往迎敌。林察与林佳鼎是旧相识,就派人诈降。林佳鼎信以为真,置林察兵于不顾,径自带领战船追击往海口方向窜逃的绍武残军。林察所率的昔日海盗个个勇于海战,又富于经验,暗中设伏,突然向永历军船施放火器,永历兵大惊溃败,不是被水淹死、被火烧死,就是被自家明军杀死,林佳鼎本人也受炮击,死无全尸。永历军只有三十余骑人马逃出此厄。
  “窝里斗”中大获全胜,绍武帝飘飘然,自以为“天授帝位”,开始搞那套郊天、祭地、幸学、阅兵的花架子。君臣上下,又大肆封赏,胡乱赐官,究其实也,他只是广州一个城的“皇帝”而已,“七门之外,号令不行”。(黄宗羲《行朝录》)
  永历、绍武两军在海口血战之际,李成栋、佟养甲的清军已在汉奸辜朝荐(潮州人,退休明官)带领下攻取漳州,又袭取潮州,并诱降大盗陈耀,攻克惠州。李成栋的清军一路上最大的障碍是山路崎岖,真正的抵抗几乎没怎么遇到,往往在城下一列兵,南明守军就城门大开,府县守官拿着簿册恭谨献降。为了麻痹广州的绍武帝和苏观生,李成栋还让各地官员书写信件送递广州,报告说没有任何清兵到来,致使广州的绍武君臣相安泰然,自以为没有任何迫近的危险。
  公元1646年12月14日,李成栋派三百精骑兵从惠州出发,连夜西行,从增城潜入广州北。清军十多人化装成艄公,从水路大摇大摆乘船入城,然后上岸,直到布政司府前他们才在众人面前掀掉头上包布,露出剃青前额的满人发式,挥刀乱砍,大呼“大清兵到!”
  “鞑子来了!”一句惊呼,满城皆沸,百姓民众争相躲避,乱成一锅粥。说来也真是奇怪,能征善战如李自成的“大顺军”,杀人如麻如张献忠的“大西军”,即使是出生入死、血斗冲杀无数的明军勇兵武将,只要一声“鞑子来了”,个个亡魂皆冒,立时溃散,笔者现在也想象不出清兵有何威力致此震慑之效,难道是那种剃青的大辫子发式使然?!
  绍武帝正和苏观生等人在国子监“视学”,忽然有卫士急报清兵入城。苏观生非常生气
  ,昨天潮州还有信报说一切无恙,今天怎么会有清兵来此!他挥手让左右杀掉报信卫士。
  入城的清兵很快杀掉广州东门守卫,大开城门,数百清兵策马冲入,大红顶笠满街驰奔。绍武君臣这才知道清兵真的杀到,无奈大兵都西出和永历军交战未返,宿卫禁兵也一时召集不全,一时间作鸟兽散。
  情急之下,绍武帝易服化装外逃,但最终在城外被清兵抓住,关押在府院。李成栋大概因为广州城攻克得太容易,心情不错,既没下令屠城也没有立刻杀掉绍武帝,还派人送食物饮水给绍武帝。这位一直昏庸无能的朱明爷们倒是有铮铮骨气,坚拒不受,说:“我若饮汝一勺水,何以见先人于地下!”晚间,趁守兵不备,朱聿粤用衣带自缢而死,和他哥哥一样,做到了“国君死社稷”,也真算是条好汉子。
  射死一帝,又生擒一帝,至此,李成栋的灭明之功臻至高峰。
  最后,也要交待一下那位苏观生。呼天不应,呼地不灵,苏观生跑到他一手“提拔”的生死好友吏部都给事中梁●处问计。梁●一脸忠义,平静说:“死耳,复何言!”于是两人商定分入厅堂左右的东西房,上吊报国。梁●入房后,自己掐住脖子嗷嗷叫几声,又踢翻凳子给自己“配音”。旁边的苏观生认定这位好友已自杀殉国,提笔在墙上大书“大明忠臣义士固当死”,然后上吊自杀殉节。梁●听得真切,马上冲进屋指挥仆人扛着苏观生尸体向清军投降,声言有献“伪大学士”之功,并深获李成栋嘉奖。
  乱世纷纷,生死是块试金石,忠奸善恶,亲情友情,美丑正邪,一切人间大伦,都在此表现得淋漓尽致!梁●这厮肯定是饱读史书的读书人,故而能把忠臣义士的“戏文”排练得炉火纯青。日后他还“乞修明史”,得到清人批准。不知这位老哥们在《明史》中怎样描写自己的“戏子”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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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62   穷追不舍誓平两广——李成栋对肇庆的进攻
  从深圳开车走广深高速公路,行至一半时总会看到一个大大的路标,上写“道滘”。看旁边拼音,才知第二字念jiào。如此奇怪而又罕为人知的地方,却是李成栋杀奔广东以来第一次惨遇败绩的战场。
  李成栋、佟养甲攻陷广州城后,又杀入东莞城(明末忠臣袁崇焕老家)。清军四处烧杀,仍是旧习不改。公元1647年1月(顺治四年),道滘义民叶如日等在江边设伏,忽然出袭,杀掉没有任何防备的数百清兵。东莞清军来援,又被义军杀死二百多。
  时任广东提督的李成栋大惊。他先派总兵陈甲由水路前往,自率大队人马随后由陆路行军,杀向道滘。义军集各仓船只千余艘,在虎门与陈甲所率的清军大战,歼灭两千多清兵,并擒杀总兵陈甲。清兵能以数十骑袭破城坚兵众的广州,竟栽在道滘这个“小河沟”,一时间士民振奋,清军情结低落。东莞万江一带抗清的明将张家玉闻讯前往道滘,与叶如日以及博罗的明朝举人韩如琰所率乡民一起,集兵齐攻东莞,竟能在一天之内攻下坚城,俘斩当地清军任命的官员,取得重大胜利。同时,起事诸人还上书永历帝,准备兴复广州。
  刚刚过了一天多,李成栋大队清兵就杀至东莞城,挥兵攻城。不知是有内奸还是火药受潮,义军们事先架在城头的多门大炮关键时刻一个也没响,清军很快就攻上城墙,混战半日,东莞城破,多名义军将领皆在战斗中被杀。李成栋乘胜推进,又与明将杨邦达大战望牛墩(高速路上也有此地名),双方苦战了七天七夜,上千义军战死,杨邦达本人也在混战中牺牲。集结休整部队后,李成栋挥兵直奔道滘杀来。明将张家玉以泥砖为垒,遍伏大炮,待清兵攻近时,炮火齐发,清兵死伤甚众,李成栋本人的坐骑也被炮火击中,他自己摔入泥中,狼狈不堪,是他数年战场遭遇中最危险的一次。
  正在李成栋无计可施之际,张家玉一个表兄李郝思献计,把道滘防守的详细情况一一禀告,并请求李成栋事成后赏他道滘一块好地。李成栋大喜,马上指挥兵马集中力量进入道滘防守薄弱的东北角,攻入道滘。入城后,清军遍屠居民,把张家玉和韩如琰的宗族杀个精光。当然,李成栋也不食言,赏给叛徒李郝思一块上好的田地(现在的南丫乡李洲角)。叶如日等人一起战死西乡,张家玉暂时逃脱。至此,李成栋的下一个战利品目标,就是在肇庆即位不久的永历帝朱由榔。
  永历帝是明桂王朱常瀛的二儿子,是袭爵桂王朱由●的弟弟。崇祯时,朱由榔获封为永明王。隆武帝“御驾亲征”前,也曾讲过“永明神宗嫡孙,正统所系。朕无子,后当属诸永明”。因此,隆武帝死后瞿式耜等人就名正言顺地立永明王朱由榔“监国”,虽然绍武帝抢先称帝,又在内讧中获得先机,但不久就在眩然中为清军攻灭。当时的朱由榔二十四岁,姿表飘逸,样貌酷似其祖父明神宗朱翊钧。虽然没有帝王端凝深沉的大器,但他事母极孝,又无好色饮酒的恶习,在明末诸帝中可以算是品质不太差的人才。
  称帝之后,永历军在与绍武帝的交战中落败,而他御下的朝政也一片混乱,拥戴他登帝的东阁大学士丁魁楚贪婪误国,遍树朋党,裙带满朝。不久,广州绍武帝被擒的消息传来,永历帝惊吓非小,开始了他长达十六年“闻警即逃”的流浪生涯。当时,只有忠臣瞿式耜坚持死守肇庆,但永历帝要瞿式耜带兵与自己同行护驾。无奈,瞿式耜赶忙在肇庆部署防守阵地,然后飞速赶往梧州与已经逃亡的永历帝相会。
  不料,永历帝早就在几天前已经溯流北逃,奔往桂林。急赶数日,瞿式耜才追上这位脚底抹油的皇帝。此时的永历帝身边众臣零散。当初在肇庆上船准备逃跑时,大学士丁魁楚、李永茂以及兵部尚书王化澄、工部尚书晏日曙都各携家眷财物上船准备和永历一起出逃,但走到半路这些人和他们的船全都不见了踪影。
  刚在桂林喘息两天,就有消息传来,李成栋属下兵将已经攻下肇庆、高州、雷州、廉州、梧州等重地。弘历帝任命的广西巡抚曹烨“肉袒牵羊”向李成栋投降。这帮王八蛋书读得很多很多,礼义廉耻记不住,古书里讲的投降礼节都依式做足全套。
  最工于心计、最富于表演才能、最能走一步看三步、最善于给自己留退路而下场又最为悲惨的当属永历帝的东阁大学士丁魁楚。
  丁魁楚,河南永城人。万历年间中进士,有吏才,至崇祯九年官至河北巡抚。但此公胆小,清兵一来就弃军而逃。由于他“善事权要”,当时的大学士温体仁百般周旋,使他免于重罚。弘光朝,丁魁楚被重新启用,为兵部右侍郎。永历继位后,封他为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自恃有拥戴之功,丁魁楚整日只知受贿卖官,派军士在肇庆灵羊峡一带挖掘端砚老坑石头,制作精美砚台玩赏、珍藏。
  李成栋攻陷广州后,丁魁楚第一个获知消息。他不慌不忙,隐匿不报,派亲信家仆携黄金三万两及大量奇珍异宝向李成栋示好,随时准备降清。李成栋很高兴,写信给丁魁楚让他一切放心,“到时自有安排”。因此,当永历众臣大溃逃之际,丁大学士成竹在胸,把几年来搜刮受贿的财物装满四十只大船,在江面缓缓而行,有如太平时节的太平宰相游江行乐。
  李成栋攻下梧州后,丁魁楚又得到李成栋亲笔信,要他过来主持两广政务。丁大学士大喜过望,急速命船夫加紧赶路,往梧州进发。目的地将至,就见李成栋骑马赶至岸边迎候,设大宴款待丁魁楚父子(丁魁楚本有三子,因战乱病亡死掉两个,现只剩一子)。欢饮之间,李成栋搂着丁大学士肩膀,亲热地说:“东南半壁江山,就靠老先生您与我两人支撑啊。”并表示转天早晨就要择一吉时举行封授仪式,向丁魁楚正式移交两广总督的印信。丁魁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临别时老泪纵横。
  当夜,丁魁楚正做统管两广的美梦,忽然被兵士叫醒,让他下船入李成栋营帐议事。老东西匆忙赶入帅帐,见李成栋端坐居正,两旁士兵个个立目横眉,刀剑出鞘,大学士知道事情有变,忙双膝下跪,叩头不止:“望大帅只杀我一人,饶过我妻儿。”
  李成栋一笑,问:“您想我饶你儿子一死吗?”一挥手,身边卫士上前一刀就把丁魁楚仅有的一子脑袋砍下,放置于他的面前。哀嚎未久,兵士拎起这位老谋深算的“老知识分子”,一刀结果性命。接着,李成栋尽杀丁魁楚一家男丁,并把他一妻四妾三媳二女均脱光剥净,押入自己帐中待来日慢慢享用。同时,老匹夫四十艘大船所载的八十四万两黄金和珍宝奇物尽归李成栋所有。仅这黄金一项,如果老贼拿此饷军招买人马,就足以抵挡清军两年三载。
  晚明时代,商品经济发达,政治高压,人欲横流。士大夫一方面诗词歌赋往来,看似萧散、疏远、清远、淡放,其实一肚子的势利、浮躁、竞取和焦虑。数十年仕宦浮沉,这些人变得十分世故,而纵欲享乐的积习又使得原本清晰的道德感和君臣大义在生死面前变得苍白甚至可笑。文人士大夫危急关头的卑俗和狡诈让人瞠目结舌,就连贩夫走卒在某些时刻都会比他们高尚得多。高尚庄严变成佻薄无耻,豪气凌人变成臣妾意态,悲怆豪放变成奴颜婢膝,壮士情怀变成鹰犬效力。“岁寒,乃知松柏之后凋!”朝代更迭、出生入死之际,虽不乏抛掷头颅为一笑的书生豪气,但我们更多见到的是明代士人的“中年世故”和混乱年代的诡谲奸诈。观其结果,一场空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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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63   且战且行抵抗重重——李成栋在两广战场连遇挫折
  逃至桂林的永历帝一直坐卧不安,在太监王坤等人撺掇下,又想往湖南方向逃跑。瞿式耜极力谏阻,指出广西乃战略要地,一旦轻易委弃,进退失据,后患无穷。永历帝倒没有架子,亲写御书给瞿式耜,辩解说自己去湖南完全是为了长久的恢复大计,并命瞿式耜以兵部尚书、太子太傅身份总管兵马,留守广西待变。无奈之下,君命难违。瞿式耜只得上书乞求永历帝先驻跸全州,不要闻警即逃。逃跑一次,臣民之心就涣散一圈,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永历帝跑到全州,何腾蛟属下的定蛮伯刘永胤迎驾。此人貌似精忠,实际上是个挟主自重、骄横跋扈的武将。见到永历帝,他马上肆口大骂太监王坤误国奸逆,逼得永历把王坤贬放。王坤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手中握兵的刘永胤更坏,他和永历身边佞臣马吉翔等人一拍即合,获封安国公,由伯爵成公爵,蹿升一级。
  桂林方面,自永历一行离开,上至总督侍郎朱盛浓,下至桂林知府王惠卿,个个“三十六计走为上”,一转眼都逃个精光,惟有瞿式耜和县丞李世荣等几个当地下级官员连同兵民一起困守孤城。李成栋部下清兵猛烈进攻,桂林军民拼死抵抗。清军倚恃兵精器良,一时间竟登上西门城墙。危急时刻,刚刚护驾永历帝至全州又急忙赶回的平蛮将军焦琏从阳朔急急杀回,入文昌门与冲入城的清兵竭死巷战,苦斗两日,杀敌数百,终使进攻清兵落败而逃,并缴获了战马、甲胄以及许多武器,取得振奋军心的“桂林大捷”。
  艰难困境之中,取得如此殊功,永历帝竟发旨:“俟平、梧克复,即与伯爵”,只给一只红萝卜,告知焦将军日后取下平州、梧州,再赐伯爵。同时,永历对身边无尺寸之功的马吉翔等三人却立赏伯爵,借口是他们有“扈驾之功”,其实是“一起逃跑之功”。永历此事做的真正混帐王八蛋,如说扈驾之功,焦琏鞍马劳累,从桂林一直护送他至全州,未解征衣,又马上星夜兼程赶往桂林浴血死战,获得大捷,兼有扈驾战胜之功,而马吉翔等人不过是跟从永历左右,也就像几个随行太监贴身跟着,竟能轻易获此高爵,不能不让南明臣下失望。
  马吉翔等人的封爵完全是刘承胤的意思,借以笼络这几个近臣和他站在一条船上。果然,几个人一齐劝谏,让永历帝移跸武冈——刘承胤的老根据地,如此,刘承胤就完全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武冈位于群山之间,地势逼狭,根本就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刘承胤、马吉翔等人硬是挟迫永历帝下旨,与众臣一起转移到武冈。这样,永历帝完全落入刘、马的掌握之中。刘承胤进入自家地盘后,为所欲为,接连杀害了几个与他意见相左的大臣,又随意斩杀南明其他友军的来使,并想废掉永历另立岷王为帝。
  “屋漏偏遭连夜雨”。湖南各地的南明军纷纷落败,孔有德清军直向武冈杀来。刘承胤一面骗永历帝他已大败清军,一面向孔有德暗中约降,准备献上永历帝为“见面礼”。从近处逃回的一个宗室慌忙拜见永历,告诉他清军已在三十里开外的地方。此话晴天霹雳一样,吓得永历惊骇不知所为。幸亏孔有德怕刘承胤诈降,使得这个卖国贼不得不再次返回武冈城剃掉头发“表决心”——恰恰这一来一往,给了永历帝及其左右群臣一个机会。刘承胤的老母和兄弟又交出城门钥匙,永历帝才得逃出生天。清军与刘承胤忙随后追杀,幸亏参将谢复荣等五百多明兵拼死断后,最后全部战死,才保得永历帝一行未被清军追及。逃到半路,永历帝遇到总兵侯性带领的五千多明军,一行人又踅回广西,到达柳州。
  桂林方面,由于刘承胤派出的军士与焦琏军士发生内哄,李成栋派平乐和阳朔的清兵忽然发动进攻。多亏瞿式耜等人指挥有方,冒大雨与清兵殊死拼斗,又一次大败清兵,取得第二次“桂林大捷”。
  数月之间,永历帝之所以能苟延残喘,在广西和湖南之间来回窜逃,主要是因为李成栋大军在广东遇到了大麻烦,一时间脱不开身。陈子壮、陈邦彦和先前在道滘大败李成栋的张家玉一直纠集当地民众,袭扰李成栋军队,与清军多次在广州附近周旋,极大地牵制了李成栋军队的主力。特别是陈邦彦,他率两、三万民军由海路入珠江,声言攻打广州城,使得当时的清广东巡抚佟养甲连发急书,命李成栋回援。这样,在广西四处窜逃的永历帝才有机会摆脱李成栋军的穷追不舍。张家玉也率民军攻陷顺德县城,与回援的李成栋清军打起了游击战。
  陈子壮在南海起兵,本来已经约定花山义军一起里应外合攻入广州,不料消息外泄,佟养甲和李成栋两人联兵,把三千多花山义军全部活埋,并大败陈子壮水军。李成栋又趁势引军猛攻陈邦彦,一路追击,一直打到清远,最终俘获了这位对明朝耿耿忠心的书生,并把他凌迟处死。临刑前,这位顺德义士赋绝命诗:“厓山多忠魂,前后照千古。”
  数天之后,李成栋又在增城大败张家玉义军。身中九箭的张家玉见势不可挽,放弃了逃跑的机会,慷慨言道:“大丈夫立身天下,事已至此,焉用徘徊!”言毕,遍拜共同作战的义军将领,转身投水而死。
  又隔数日,陈子壮也在南海被俘,拒不投降,也被清军于广州凌迟杀害。
  在广东剿杀“三忠”(陈子壮、陈邦彦、张家玉)的过程中,虽然最终杀掉这三人以及数万明朝义军,但李成栋内心深处想必也不会不为所动:同是汉族血脉,同受昔日明朝食禄,二陈一张能够以书生残弱之躯作绝望无援之斗,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前仆后继,不屈不挠,视死如归。而反观自己,堂堂七尺武将,手握重兵,为满人鹰犬,屠戮残杀,无数血肉同胞,在自己眼前慷慨壮烈而死。同为人子,不能不令李成栋心中有所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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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64   天良发现立意反正——李成栋广州宣布归明
  公元1647年,趁着李成栋军在广东平灭陈子壮等人,瞿式耜又把永历帝从柳州迎回桂林。1648年2月(永历二年),在全州驻防的郝永忠忽然率军跑回桂林,报说清军正一路追逼,劝永历帝马上逃往柳州躲避。由于郝永忠是李自成“大顺军”出身,他与明朝诸将之间关系一直不睦。此次回桂林,郝永忠部的粮食又一直欠乏供应,这位流贼出身的武夫气恼之下,纵兵大掠,乱兵冲入皇宫府堂,不仅百官被抢劫得一干二净,永历帝本人自己连龙袍也被抢走,光着屁股逃出城外。最后,他又于3月逃至南宁避难。
  幸亏郝永忠部只是愤恨抢劫,没有别的念头。清军杀到桂林时,瞿式耜又仓惶应战,恰巧南明滇、楚两镇兵将赶到,焦琏又聚集本部人马,诸路明兵殊死战斗,竟又获桂林第三次大捷。
  喘息绝望之机,南明君臣竟忽然又得到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好消息——江西总兵金声桓、副将王得仁和广东提督李成栋陆续宣布反正,重奉明朝正朔,反击满清。
  金声桓是陕西榆林人,王得仁是陕西米脂人。两人皆是明末农民军出身,金声桓号“一斗栗”,王得仁号“王杂毛”,皆是万人敌的猛将。金声桓在明末降左良玉,是左良玉四十八营中最精锐的部队。左良玉死,其子左梦庚降清,金、王两人一起同刘良佐和高进库进攻江西,并长期驻兵于南昌。这两人虽是“贼”出身,但常“邑邑思本朝(明朝)”,平时宴饮之间,言及明朝覆亡,竟也常常泣下沾襟。
  恰巧清朝有个董御史巡按江西,傲慢骄横,向王得仁索要一个歌妓陪他晚上打炮。“得仁未即遣”,董御史大骂:“我可以让王得仁老婆陪我睡觉,何况一个歌妓!”听罢此言,王得仁按剑而起,大叫:“我王杂毛做贼二十年,却也知道男女之别,人间大伦,安能跪伏于猪狗之辈以求苟活!”于是他提剑直趋,寸斩董御史,然后拜见金声桓,两人一起宣布反正。这两人的兵卒数目相加共约十万,又有良马万匹,甲械精好。一朝反正,天下震动。可见,历史上许多重大事件,导火索往往是一件小事情,如果没有董御史的好色,可能金、王两人只存“恢复”之心,随时而移,也就不会激起如此大的事端,最终极可能循规蹈矩,一直做大清顺臣。董御史扬言要睡王大将军老婆,这下倒好,大脑袋、小脑袋一起变成碎肉渣片,被抛于地上喂狗,淫念一起,牵出无数因果!
  清廷四处调兵,佟养甲也命李成栋率军入援正被金、王两人急攻的赣州清将高进库。此刻的李成栋不动声色,静观时变。
  本来,李成栋、佟养甲两人级别相当,两广大部分也是他一路血战夺得,隆武、绍武两帝均为他所擒杀,不料论功行赏之际,清廷重用“辽人”(佟养甲一族是辽阳大族,早就有族人投效清廷),封佟养甲为广东巡抚兼两广总督,李成栋只落个两广提督(军区司令),而且一切军务大事还得听佟养甲这个“政委”一人说了算。而且,他的妻小家属在从江南入广东的路上,肯定也目睹了金声桓、王得仁等人反正后各地“反清复明”的大势,可能也多多少少对他进行劝说。各种史料中记载最多的,当属李成栋一个“宠妾”自杀激劝的事迹,连美国历史学家Wakeman也提及过这一深明大义的美妇人。查继佐的《国寿录》记载此烈女名张玉乔,王夫之《永历实录》只讲这位美妇人是松江院妓出身,没有言及其姓名。江日昇《台湾外记》又讲她本是陈子壮的侍妾,而钱澄之《所知录》等又称这名美妇是姓赵,为李成栋侧室。
  本来,降清的明臣袁彭年③一直知道李成栋怏怏不快,两人关系又好,“稍稍以辞色挑之”。李成栋养子李元胤也常常劝他反清。爷俩儿一次登上越王台,密谋三天之久,李元胤纵论天下大事,“涕泣陈大义益切”,最后,李成栋拔刀而起,发狠言道:“事即不谐,自当以颈血报本朝!”(此言也是一语成谶)回家后,他那位美貌的爱妾也不断劝他趁机反正,由于李成栋怕妇人嘴碎泄露大计,佯装发怒对美人大声责骂。不料这美人也是个烈性妇人,一刀在手,说:“公如能举大义者,妾请先死尊前,以成君子之志!”言毕,横刀在颈,用力一挥,登时香消玉殒。李成栋不及解救,抚尸恸哭,“益感愤”,决意反清。
  根据明大学士何吾驺等人的史料,此美人应该姓赵,何吾驺还在李成栋广东反正后为她写过颂扬其事迹的歌诗。总之,无论这位美人姓张还是姓赵,红颜玉碎,以死相激,这件事肯定实实在在发生过,而且激使一代枭雄李成栋拍案而起,下定反清复明的决心!
  永历二年阴历六月十日(公元1648年),李成栋变易冠服,拜永历正朔,发兵逮捕佟养甲辽籍亲兵一千多人,“屠之”,并裹胁佟养甲一起向永历递降表。由此,广东十郡七十余县共十多万兵士归附南明,李成栋获封惠国公,李元胤获封锦衣卫指挥使,袁彭年为都御史,连迫不得已投降的佟养甲也被封为“襄平伯”。④
  否极泰来。广东、江西、湖南、湖北等大片地区一时又遍树明朝旗帜,尽复明朝衣冠,“乌纱吉服,腰金象简满堂,如汉宫春晓”。不久,靖州、沅州、梧州、金川、宝庆等地也相继入明,真正“形势一派大好”。
  “重新做人”之后,李成栋真有刮骨洗肠之效,忠心耿耿,一心事明。他不仅派人把桂林永历帝父亲的陵寝整修一新,又派兵迎永历帝移跸肇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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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65   时穷节见杀身成仁——李成栋的最后岁月
  鉴于刘承胤挟帝自重的前鉴,瞿式耜上书请永历帝到桂林。不过,瞿式耜这份担心纯属多余,李成栋对永历帝确实一份纯诚之心。他在肇庆修治宫殿,重建官署,修复城防,填充仪卫,使得“朝廷始有章纪”。1648年11月,永历帝驾临肇庆。
  李成栋“贼”军出身,复与高杰为明军招安,接着又降清军,只见过隆武帝的尸身和那个登基才一个多月即成擒的绍武帝。现在奉永历为正朔,他还真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面见明朝新君。虽见进之前,他还向一帮儒臣宾客练习面君时的进退礼节和应对之语。“及见,上(永历)温颜接之,赐坐,慰问再四。”李成栋只是跪伏在地上浑身乱颤,没有一句答言,最后“叩头趋出”。
  出殿后,他的参谋很奇怪他为何没有与皇上对话。李成栋回答说:“吾是武将出身,容止声音,虽禁抑内敛,犹觉勃勃高声,恐怕回言时惊动皇上,有失人臣礼节。”从前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李将军,这一番真心剖白,真令我们刮目相看。⑤
  为了表示对李成栋的尊宠,永历帝特敕拜李成栋大将军、大司马,并效刘邦拜韩信故事,封坛拜将,殊荣无比。为报知遇信赖之恩,李成栋马上返回广州,募兵治军,准备入江西
  声援金声桓等人,恢复大明江山。
  在肇庆时,李成栋对永历宠臣马吉翔的权势已有所见,回到广州,出于耿耿忠心,他上疏永历帝,说:“恩威不出陛下而出旁门,匪人滥进,货贿公行……社稷存亡之大,非细故也,臣不敢不言。”马吉翔见此疏,深恨李成栋。不久,李成栋已经集结兵马准备北上南雄进入江西抗清,临行前想入肇庆与永历帝临别。马吉翔闻讯,连忙于宫中造谣,说李成栋想仪效董卓和朱温,可能趁入见时解散皇帝亲兵,以他的旧部替代,把皇上当傀儡。
  由于李成栋昔日疯狂屠杀明军的表现仍历历在目,永历帝不能不疑。他派遣鸿胪卿吴侯去安抚李成栋,告诉他不必面君。李成栋一片赤诚,对此一无所知,直到他见到在朝中任官的义子李元胤,才知道自己被马吉翔冤枉的实情,他叹息说:“我初归附国家,诣阙面君是正常的礼节。此次出行,誓死岭北,只想与皇上辞别,交付公卿大臣后事,不想小人辈汹汹如此,恨吾不能剖心示诚,坐受无君之谤,徒以血肉付岭表耳!”行至三水,永历使臣驰至,仍敕其不得入朝。李成栋“望阙大恸”,从清远顺流而去,临行之时,他长叹道:“吾不及更下此峡矣!”
  清军方面,在中原聚集满、蒙、汉大军数万人,一支军由孔有德、济尔哈朗指挥,逼向湖广。另一支军由谭泰、尚可喜、耿仲明率领,直扑江西南昌。1649年3月1日(永历三年),南陈圆圆像昌陷落,金声桓杀妻子,焚厩舍,自刎而死。王得仁与清兵巷战,死于战场。湖南的明将何腾蛟也被清军俘获,于湘潭就义。
  李成栋提兵北上,屡战屡败。也真是天不祚明,他为清朝从北往南打杀时,一路势如破竹。反正以后,他由南往北打,连连败绩,十多万大军沿路伤亡殆尽。1649年4月,南昌金、王两人败亡后,赣州的清将高进库再无北顾之忧,聚集全部精锐部队在信丰进攻李成栋。鏖战一天,李成栋部下大将多死,士卒溃逃,粮食又吃完。部下将领请李成栋退师,寻找机会再图重兴。已经绝望的李成栋索酒痛饮,投杯于地,大言道:“吾举千里效忠迎主,天子筑坛以大将拜我,今出师无功,何面目见天子耶!”言毕,竟不带随从,控马持弓渡水,直冲清宫大营,“不择津涘,乱流趋敌”,估计加上饮酒过量,伤心欲绝,竟于中途摔入水中,遇溺而亡,结束了他令人费解、充满杀戮、反反复复又不失波澜壮阔的一生。
  讣闻,明廷震悼,赠太傅、宁夏王,谥忠烈。⑥
  至此,诸师沦亡,南明昙花一现的大好时光终于过去。1650年年底,桂林城陷,瞿式耜殉国。永历逃至南宁后,受制于权臣孙可望,而后,虽有李定国等忠臣义士相拥,仍因朝中奸臣当道,四面交困,虽然又苟延残喘了十二年之久,历尽艰辛,逃过百死,永历最终为缅甸人出卖,交给了大汉奸吴三桂。永历十六年阴历四月十五日(康熙元年,公元1662年),永历帝朱由榔被吴三桂以弓弦绞死于昆明箅子坡,时年四十岁。南明灭亡。
  明末清初的大名士吴伟业有《圆圆曲》一诗,其中妙笔生花,极力铺陈,把“白皙通侯最少年”的青年将军吴三桂和“前身合是采莲人”的美貌歌姬陈圆圆的情事婉婉道来。但是,笔者估计真能看完全篇长诗的人不多,其中流传最广的也只有一句:“冲冠一怒为红颜”,前因后果,当时现在没有多少有心人真正琢磨。
  其实,吴伟业这首长诗,是极尽揶揄挖苦之能事,特别是后面四句:“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诛心之句:吴三桂因一貌美年轻女人背父弃君,石河大战之后,气急败坏的李自成在秦皇岛范家店当即虐杀了一直押在军营当人质的吴三桂之父吴襄,可以想象刚刚损失数十万精兵的大顺军会怎样怀着刻骨仇恨“伺候”这位吴老爷!逃回北京后,李自成仍旧笼罩在自身败怒狂极的情绪中,把吴三桂全家三十七口寸磔而死。以剃发背国、全家成灰的代价,换来“一代红妆照汗青”,字里行间,刀笔戳入心肺骨髓,已把吴三桂一生事业盖棺论定。
  从明末清初这段历史,可以见出有三个爷们拍案而起跟“红颜”有关,首先是心机叵测的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其次是董御史强索宠爱歌妓而按捺不住的王得仁,冲冠一怒“惜”红颜;最后就是本文的主人公李成栋,冲冠一怒“报”红颜。而且后两位行事略同,先前是卖身投靠,为清廷鹰犬,起事反正后一心一意,孤忠可鉴,死而后已,确实不辜负“红颜”,于家于国,于忠于义,令人扼腕嗟叹,真正是个堂堂正正的爷们儿所为!
  为了使本文层层剥茧,给永历帝和那位先与“红颜”搭上干系的吴三桂一个交待,我们再回溯至那凄风苦雨的1662年,即清康熙元年,南明永历十六年。十六年来,艰难苦恨繁双鬓,南逃北亡一游龙,刚届不惑之年的朱由榔已经落入吴三桂之手,对这位昔日的大明良将仍抱怀有一丝天真的幻想,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永历帝满怀凄怆,提笔做书,字字血泪,在纸上写道:
  “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崇祯)于将军,可谓甚厚。讵意国遭不造,闯贼肆恶,突入我京城,殄灭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杀戮我臣民。……
  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之丰功,督师入滇,覆我巢穴,仆由是渡沙漠,聊借缅人以固吾圉。山遥水远,言笑谁欢?只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苟全微命于蛮服,变自辜矣
  。乃将军不避艰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旋之身,何视天下之不予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独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赐爵之后,犹欲歼仆以邀功乎?……”
  没落帝王,流离龙子,低首乞哀,字字有血,笔笔带泪,言中辛酸委屈,铁石心肠之人也会有所触动。不仅仅是哀求一己之生,永历帝也从吴三桂自身着想,一针见血指出:“将军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试想,连对家门世受其恩禄的旧主都肯斩尽杀绝,不留一丝情面的人,新主子在“赞叹”之余,内心深处真的不会起疑心吗?万世千秋,“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
  然而,刚狠凶戾、心机叵测的吴三桂将军为了向清廷表现他的“一腔忠勇”,断然要把永历和他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斩成两段,使之身首分离。最后,连和他一起作战的满族人爱星阿和宗室贝子卓越罗都心中不忍,劝说“彼(永历)亦曾为君,全其首领可也。”这才保全永历帝有个全尸而死的下场。但绞死永历及其太子后,吴三桂仍下令把永历父子焚尸扬灰,即使有杀父杀子之仇,也不会做出如此绝情寡义之事。这样一个奸贼,让人相信他曾“冲冠一怒为红颜”,肯定令人疑窦丛生。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老贼吴三桂竟也厚颜以“为明报仇”为名起兵,虽然前前后后折腾了八年,但在他起兵之日起就已注定了他败亡的命运!
  如此相较,人品顿分高下。比起一生叛君叛父叛友叛国的吴三桂,李成栋将军那发自内心深处、满怀深情、蹈死不顾的为“红颜”而激的“冲冠一怒”,确有让人激奋、让人信服、让人敬佩的一面!
  八旗满州在人关时只六万兵丁,到顺治五年才不过十万余丁,而竟以区区十多万丁最终灭亡二百七十多年拥兵数百万、人口近三亿的大明朝,着实发人深省。在王朝摇摇欲坠之时,“数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反而是被圣人归为“难养”之类的女子义薄霄汉,挺身而出,出现了赵氏姑娘(或张玉乔)以及众位反清英雄烈母贤妻的动人场面,她们或以义激,或以身殉,令中国历史凭添了奇丽的动人风景。封建史家对女子总是吝于笔墨,对这样一个刚烈红颜忍辱偷生、义激枭雄乃至最后舍身成仁的原因和过程更乏深入细致的剖析,扼腕叹息之余,使人想起美国作家米勒对妇女的评价——“女人看似柔弱、沉默,其实她们比男人更加坚韧,道德和良知更加坚定,能够面对人生巨大的变迁和伴侣的兴衰浮沉,并能在关键时刻比男人更果决、更富有远见……”
  ①日本人在1937年的南京大屠杀实际上也是天皇裕仁和日军大本营默许的,其最先目的也是想效仿满清当时的大屠杀以达到“震慑”中国人心理的目的。殊不料,世易时移,中华民族心理日益坚强,大屠杀反而更加激起同仇敌忾之抵抗决心。
  ②郑芝龙从小就不是好货,不到二十岁,就因为勾引后妈被父亲驱逐出家门为盗。郑家惟一的忠臣,只有一个郑成功。郑成功原名郑森,是郑芝龙和日本老婆生的儿子。郑芝龙有一次带郑成功入宫,隆武帝见之大悦,以手抚其背,说:“恨无一女配卿,卿为尽忠吾家,毋相忘也。”赐郑森名成功,命为御林军都督、仪同驸马都尉,时人称之为“国姓爷”。后来郑芝龙降清,郑成功写信说:“父既不能为忠臣,子不以为孝子”,一直忠于明朝。当然,他最后仍弃大陆恢复于不顾,击走荷兰红毛,盘踞台湾,虽后世认为他有收复之功,在当时却为人所诟病,尤其是他软禁鲁王,毒死抗清明将张名振,远离故土大陆,使广大明朝遗民失望。
  ③袁彭年为明朝大文人袁中道之子。袁中道,字小修,是“公安派”三袁兄弟中最小的一位。他两个哥哥袁宏道、袁宗道都是二十多岁中进士,惟独袁中道四十七岁才中举,因此牢骚满腹,天性狂猖,年轻时饮酒纵欲,疏狂不羁,还特别佩服狂放的大哲学家李贽。虽然袁中道为人行文往往直抒胸怀,肆无忌惮,但在他的《李温陵传》中一文,也可见其世故之心:“公(李贽)为士居官,清节凛凛;而吾辈随来辄受,操同中人,一不能学也。公不入季女之室,不登冶童之床;而吾辈不断情欲,未绝嬖宠,二不能学也。公深入至道,见其大者;而吾辈株守文字,不得玄旨,三不能学也。公自小至老,惟知读书;而吾辈汩没尘缘,不亲韦编,四不能学也。公直气劲节,不为人屈;而吾辈怯弱,随人俯仰,五不能学也。若好刚使气,快意思仇,意所不可,动笔立书,不愿学者一矣。既已离仕而隐,即宜遁迹名山,而乃徘徊人世,祸逐名起,不愿学者二矣。急乘缓戒,细行不修,任情适口,脔刀狼籍,不愿学者三矣。”袁鸣年的人品性格,想必半是遗传其父,半是自幼受这位轻狂老子的影响,积习所致,导致他后半生的行径反反复复。
  ④袁彭年名士之子,文人习气不轻。他于崇祯甲戌年中进士,年轻有才名。弘光帝立,袁彭年得封礼部给事中,由于生性亢直,上疏揭发马士英、阮大铖罪恶,被弘光帝罢官。隆武帝立,诏复原官。清军入福建,袁彭年降清。“(彭年)以伉直鸷击,负时重望,然挟谋数,工揣持,不能淡于权势,故死生大节无足取者。”(王夫之语)听说金、王两人江西反正,何腾蛟等明将连胜湖南、湖北,家乡在湖北公安的袁彭年自然心动,与李承胤一起鼓励李成栋反清。入永历朝后,袁彭年又卷入与马吉翔等人的争权夺利之中,后被冷淡,出居肇
  庆。清军再次攻陷广东后,袁彭年又去官署自首,声言当初李成栋逼自己反清。估计他的名气大,又是文人没有大威胁,清政府竟又饶他一命。“归里,挟策游潜、沔,以诗自鸣。未已,病死。”袁公子性情反复,也是明末无行文人的一个典型。
  ⑤不过这永历帝确实有人君之威仪。永历十六年(公元1662年)他最后被吴三桂抓住,关进监狱后,清军各级官将出于好奇参观这位爷,都不自觉地“或拜或叩首而退”。吴三桂本人前往,永历帝问“来人为谁?”吴三桂竟然双腿打晃,伏地不能起,“色如死灰,流汗浃背。”虽然其中有皇家嫡系、九五之尊的伦威所致,但他的堂皇仪表,大概也真有九五人君的样子。
  ⑥值得交待的还有李成栋养子李元胤。李元胤,字元伯,河南南阳人,原本是儒家子弟,李成栋为盗时掠良家子,养以为子。自少年时代起,李元胤一直跟随李成栋出生入死,“稍读书,知大义”,而且“心计密赡,有器量”。其义父降清时,李元胤怏怏不乐。日后李成栋反正,李元胤绝对是劝成首功之人。佟养甲被胁迫降南明,一直郁郁寡欢,暗中与清廷联络,准备内应反攻明军。佟养甲的信使为李成栋所获,李成栋想马上杀掉这位老上司。李元胤劝李成栋一定要先禀永历帝后再杀佟养甲,不可专杀。李元胤到佟养甲处,假意告知说朝廷派他屯军梧州。佟养甲大喜,本来一直装病,听说有命派他外镇,觉得终盼蛟龙入海之日,忙带亲兵上船,沿河而下。李元胤奉永历手谕,于半路邀击,遍杀佟养甲及其亲丁数百。李成栋战死后,永历仍旧信任李元胤。明将杨大甫屯居梧州,常常劫掠行舟,杀戮往来军使抢夺贡物。李元胤上疏,请永历帝召杨大甫入见趁机诛杀。君臣饮酒之间,永历诘责杨大甫,这位桀骜的武将竟想趁势劫持永历帝。一旁侍饮的马吉翔等人失声跑掉,李元胤在后一脚把杨大甫踹个大马趴,把他逮住缢杀于船外。永历四年,清军攻梅岭,明将罗成耀弃南雄逃跑。见时势已去,罗成耀暗中约降清军,想攻取肇庆先立个功。永历帝知悉此情,忙派李元胤乘间杀掉这个国贼。李元胤平时和罗成耀关系不错,就相约游船饮酒。舟泛中流,李元胤忽然把正在绳床上忽悠的罗成耀掀翻在地,以利刃一刀结果了这个叛贼。众人大惊,李元胤不慌不忙,以敕示众人:“有诏斩成耀”。“移尸涤血,行酒歌吹如故。”“元胤三斩叛将,决机俄顷,而皆先请敕行事,不自专也”,有忠有智有勇,确是一个人才。不久,永历朝内元胤孤军守肇庆,并独军于西南驿击败清军。由于永历帝及一帮臣下各自鼠窜,李元胤孤军不支,被清军重围于郁林。绝望之下,李元胤穿上大明朝服,登城四拜,哭叹道:“陛下负臣,臣不负陛下”,言毕自刎而死。广东重又尽陷于清军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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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66   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
  ——从诗文观风流才子唐伯虎的真实一生
  说起唐伯虎,肯定会马上使人想起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风流倜傥,浪漫非凡,不是“三笑点秋香”,就是周星驰戏巩俐,典型一个正面“西门大官人”加上狂傲“柳三变”的合成体。其人玉树临风,白面朗目,风花雪月之中,花丛锦绣陪衬,让人绝对联想不到“穷愁”、“厌世”、“潦倒”、“蹇涩”、“痛哭”、“渲泄”等诸多用于失意之人的词语。唐寅又好书画,工“春宫”,如此戏谑孟浪大家,恰恰又赶上“资本主义萌芽”得如火如荼的明朝中晚期,让不少后世失意文人遐想连翩,总觉能混上唐伯虎一样传说中的好生活,也真是不枉一生白活了。特别是冯梦龙小说《唐解元一笑姻缘》,更是把唐伯虎的传说定型,其后无聊文人及小说家们附会穿凿,所有“倜傥不羁”的风流事物都算在这位大才子脑袋上。
  果真如此吗?
  察看清朝大臣张廷玉主编的《明史》,只是在卷二百八十六列传第一百七十四中才能看到唐伯寅的名字,而在这篇《文苑二》中,50多人的文士乱传中,唐寅排倒数第十六,只有短短二百一十三个字,内容如下:
  “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性颖利,与里狂生张灵纵酒,不事诸生业。祝允明规之,乃闭户浃岁。举弘治十一年乡试第一,座主梁储奇其文,还朝示学士程敏政,敏政亦奇之。未几,敏政总裁会试,江阴富人徐经贿其家僮,得试题。事露,言者劾敏政,语连(唐)寅,下诏狱,谪为吏。(唐)寅耻不就,归家益放浪。宁王(朱)宸濠厚币聘之,(唐)寅察其有异志,佯狂使酒,露其丑秽。(朱)宸濠不能堪,放还。筑室桃花坞,与客日般饮其中,年五十四而卒。
  “(唐)寅诗文,初尚才情,晚年颓然自放,谓后人知我不在此,论者伤之。吴中自(祝)枝山辈以放诞不羁为世所指目,而文才轻艳,倾动流辈,传说者增益而附丽之,往往出名教外。”
  据此,可见唐伯虎是个倒霉地牵涉进“考试舞弊案”后一蹶不起的落魄文人,即使有皇族大官人欣赏他,还是个最后被杀头的“志大才疏”王爷朱宸濠。幸亏唐寅还不象李太白那样异想天开:“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傻不叽叽地附和永王李璘一样去搅浑水。他装疯卖傻,与宁王宴饮时,假装喝醉酒,东倒西歪,连老二都露出来,才免于被这个草包王爷进一步“青睐”,最后被宁王爷“放归”。不久,宁王造反,本人和全家很快被抓杀头。由于未唐伯虎涉入案件,他终于未被朝廷“秋后算帐”。老唐虽然最后穷死,却能善保首领,免于闹市人群中在看客的笑骂声中被大刀片子砍头。幸夫?悲夫?
  由于唐寅“文才轻艳”,“传说者”均“增益而附丽之”,平生未作过多风流事,却枉博如许风流之名,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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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67   出身寒门聪颖超俗
  明成化六年(公元1470年),唐伯虎生于苏州,名寅,字伯虎,后字子畏,号六如。其父唐广德是做小生意的苏州市民,母丘氏也是小家碧玉,在讲究门户出身的封建王朝,这种出身决定了唐寅只有努力奋发,通过科举才能考取“功名”,进入仕途,方能光宗耀祖,青云直上。
  唐寅少年时代很聪颖,过目成诵,苦读经书,闲暇时也学画山水花鸟排遣。十九岁时,唐寅娶徐氏为妻,两人感情甚洽。此时的唐寅生活平静,读史观书之余,或是幻想自己成为汉唐边塞击敌立功的将领文士,或是沉醉于目前安恬的“春江花月夜”之中:
  侠客重功名,西北请专征。惯战弓刀捷,酬知性命轻。孟公好惊坐,郭能始横行。将相李都尉,一夜出平城。(《侠客》)
  陇头寒多风,卒伍夜相惊。转战阴山道,暗度受降城。百万安刀靶,千金络马缨。日晚尘沙合,虏骑乱纵横。(《陇头》)
  上述两首诗,均仿募唐初边塞诗人的语义,虽空为“悲歌慷慨”,诗句确不乏壮志豪情。
  嘉树郁婆娑,灯花月色和;春时流粉气,夜水湿裙罗。
  夜雾沉花树,春江溢月轮。欢来意不持,乐极词难陈。
  (《春江花月夜》)
  此诗虽难比初唐大诗人张若虚,却也蹈其诗境,加之诗人小康身世,亲历江南盛景,真的读之让人如身历其境。
  唐伯虎二十五岁那年,一年内父、母、妻、妹相继去世,对他精神打击很大,深感死生无常,对释理有了更深刻的感悟。悲痛之余,唐寅更加努力读书。此间,他的《白发》、《伤内》两首诗最为发自内心,前者哀父母,后者悲亡妻,感情真挚、自然:
  清朝搅明镜,元首有华然。怆然百感兴,雨泣忽成悲。忧思固逾度,荣卫岂及哀,夭寿不疑天,功名须壮时。凉风中夜发,皓月经天驰。君子重言行,努力以自私。(《白发》)
  此诗不仅感怀人生寿夭无常,也有李长吉式的凄然与古诗十九首式的壮烈感兴。
  凄凄白露零,百卉谢芬芳。槿花易哀谢,桂枝就销亡。迷途无往驾,款款何从将?晓月丽尘梁,白月照春阳。抚景念畴昔,肝裂魂飘扬。(《伤风》)
  由此,可见其闺实悼亡之诗,清丽伤感,直追潘岳和元稹。
  明弘治十一年(公元1498年),唐寅乡试中解元(第一名)。其时,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仅自信心倍增,声名也名震江南。恰恰在唐寅人生的巅峰时刻,命运的阴影也悄然袭侵而来。
  正当唐寅“一朝欣得意,联步上京华”之时,他进京会试。在路上,江阴巨富徐经徐大公子与这位唐大才子结成莫逆之交(徐经虽是个有钱无才的主儿,他的曾孙徐霞客因《徐霞客游记》而万古名传。不过,至徐霞客时,徐家已中落)。据明人笔记《共山堂外纪》中记载:
  “江阴举人徐经者,其富甲江南,六如(唐寅)举乡试第一日,(徐)经奉之甚厚,遂同舟会试。至京,六如(唐寅)文誉籍甚,公卿造请者填咽街巷。徐经有优童数人,从六如(唐寅)日驰聘于都市中,都人属目者已众矣。况徐拥厚赀,其营求他径以进,不无有之。而六如(唐寅)疏狂,时漏言语,竟坐削籍。”
  从此片语,可以窥见唐寅当时也是年青疏狂,因文名显赫颇为自得,经不住一掷千金的富贵公子徐经奉承,两人一同乘船进京会试,而且终日高头大马往来,还有俊仆优童陪同,非常招摇,已经惹起不少人暗中反感、嫉恨。“世路难行钱作马”,徐大公子大把金钱掷向主考官程敏政的家人,连“高考”试题都一窝端来,自然考卷做得上等。但还没有享受金榜题名的喜庆,不久就为人告发,双双锒铛入狱。
  封建王朝晚期已是非常黑暗,但在科举考试方面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皇帝、政府可以大肆公开卖官鬻爵搞“创收”,但常人花多少钱也不能“捐”个进士或解元。可以讲,在古代中国,“八股”科举虽然是中国文人的“桎梏”,但也是惟一清白的“净地”。对于泄题漏题的主考官,结果都会为皇上亲自下旨杀头,中国最后一个受腰斩极刑的人就是雍正年间的福建学政俞鸿图,此公因为小妾收人钱财,把试题外泄,竟让一个“戏子”中举(封建社会优伶与娼妓地位相等),引起世人喧然大哗。最后真相大白,虽不是俞鸿图自己泄题,这位可怜虫仍被腰斩。由于一刀砍下后,人体上半身主要器官还“健康运转”,俞鸿图上半身辗转于地,用手沾着自己的血在地上连写十一个“惨”字才咽气……。由此可见,凡是涉及科举舞弊案,无论哪朝哪代都是不得了的重罪(现在没事了,大官都是博士“回购”)。徐家此时只能搬动金山,又大洒银两,加上最终案情也不明不白,自然不会再挨什么皮肉之苦,只是徐公子后半辈子只能回家做富翁了,仕进之路想也甭再想。最惨的,当属我们这位大才子唐伯虎,被逮入狱,大刑伺候,在他与好友文征明的信中,淋漓尽致地详述了当时他的悲惨境状:
  “……至于天子震赫,召捕诏狱,自贯三木,吏卒如虎,举头抱地,涕泪横集。而后昆山焚如,玉石皆毁;下流难处,众恶所归。缋丝成网罗,狼众乃食人……海内遂以(唐)寅(我)为不齿之士,握拳张胆,若赴仇敌。知与不知,毕指而唾,辱亦甚矣!”
  不久前还锦衣玉马的唐解元,本以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赏尽长安花”,殊不料锒铛入狱,身被刑具,还要面对如狼似虎的胥吏审问呵斥,遭受世人的指责唾骂。经过一年多的审讯,虽然最终没有判定唐寅是本次考场舞弊案主犯,但干系是摆脱不掉的,他被除掉“士”籍,发配到浙江为吏。这种污辱,全然不是现在的大学毕业生从“人事局”划归“劳动局”管辖那么简单,几乎就是撕掉读书人赖以生存的“精神脸面”。
  无论明王朝的统治机器多么残酷、多么毫无人性,中国知识分子“士可杀不辱”的气节仍残存于我们这位柔弱江南文士的血脉之中。在抱怨自己“筋骨脆弱,不能挽强执锐,揽荆吴之士,剑客大侠,独常一队,为国家出死命,使功劳可以记录”之后,唐寅向好友表明心迹:“岁月不久,人命飞霜;何能自戮尘中,屈身低眉,以窃衣食!”大才子奋然攘袂,顿足而起,断然坚拒“臣妾意态间”的官府“办事员”一职,愤然出走,开始了他漂泊的、辛酸的、不俗的、而又传奇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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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68   欲将年少待富贵富贵不来年少去
  唐寅31岁出狱后,而立之年却“倒立”,傍徨郁郁,既坚辞不去浙江当“吏”,又不好意思回家,就索性带着随身仅剩的几两碎银远游庐山、洞庭,盘恒一年有余,虽感“近乡情更怯”,最后也不得不回归故里。此后又气又累,大病一场,科举已经全然无望,因为他这么鼎鼎大名的才子,已经列入“黑名单”中的前几名。宋朝时,柳永还可以换个名字赶考。明代资讯已经非常发达,想效迹前人已是万万不能够。穷愁之余,估计唐才子也想过“Tobeornottobe”类似的问题,最终还是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开始卖文卖画为生,并且性情大变,破罐破摔,狎妓聚饮,无所不为。
  回乡之初,大才子遭此巨变,本来无眼光明的前程变成过眼云烟,加之世态炎凉,冷眼迭加,失落之余,也写过不少劝世警世的诗作。
  ……即如我辈住人世,何荣何辱?何乐何忧?有时邯郸梦一枕,有时华胥酒一瓯。古今兴亡付诗卷,胜负得失旧松楸……君不见,东家暴富十头牛;又不见,西家暴贵万户侯。雄声赫势掀九州,世界欲动天将浮。忽然一日风打舟断蓬,绝梗无少流。桑田变海海为洲,昔时声势空喧啾。呜呼!何如浅浅水长长流?(《世情歌》)
  浅俚警省之中,蕴藏着那么多的无奈与哀愁。不仅如此,唐寅还做《白忍歌》以“劝世”:
  百忍歌,百忍歌,人生不忍将奈何?我今与汝歌百忍,汝当拍手笑呵呵!朝也忍,暮也忍。耻也忍,辱也忍。苦也忍,痛也忍。饥也忍,寒也忍。斯也忍,怒也忍。是也忍,非也忍。方寸之间当自省。……心花散,性地稳,得到此时梦初醒。君不见如来割身痛也忍,孔子绝粮饥也忍,韩信胯下辱也忍,闵子单衣寒也忍,师德唾面羞也忍,不疑诬金欺也忍,张公九世百般忍。好也忍,歹也忍,都向心头自思忖。囫囵吞却栗棘蓬,凭时方识真根本!(《百忍歌》)
  搜出前世英雄豪杰达官宿儒无数“忍”事迹,一并表明此时唐寅自己的心态,可见文人的内心承受力不错,总能自我疗愈病痛。
  富贵荣华莫强求,强求不成反成羞。有伸脚处且伸脚,得缩头时且缩头。地宅方圆人不在,儿孙长大我难留。皇天老早安排定,不用成忧不用愁。(《叹世》)
  但凡行事要知机,斟酌高低莫乱为。乌江项羽今何在,赤壁周瑜业更谁?赢了我时何足幸,且饶他去不为亏。世事与人争不尽,还他一忍是便宜。(《警世之二》)
  去年残花今又开,追思年少忽成呆。数茎白发催将去,万两黄金买不回。有药驻颜真是妄,无绳挚日转堪哀。此情莫与儿郎说,值得儿郎自老来。(《警世之四》)
  上述叹世警世的劝诫,好似一受尽打击压抑的穷儒小心翼翼之作,与几年前唐寅得意之时给吏部官员写的信相比,无论气势和内容都有天壤之别。我们看看当时的大才子是怎样目空一切的豪情:
  若肆目五山,总辔辽野,横披(被禁止),纵驰八极。无事悼情,慷慨然诺。壮气云蒸,列志风合。戮长猊,令赤海。断修蛇,使丹岳。功成事遂,身毙名立。斯亦人士之一快,而寅之素斯也!(《上吴天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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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69   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
  明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已经三十六岁的唐寅续娶沈氏,建桃花庵别墅(当时地价与房价皆是中等人家都可负担,非与今时可比。)卖文卖画之余,已经逐渐从人生了低谷走出的唐寅决定开始新生活,幸亏明中期资本主义萌芽状态已成,城市的繁华已经使文人毋需只死钻仕进一条路,卖文卖画也能生存立足。
  江南人住神仙地,雪月风花分四季。满城旗队看迎春,又见鳌山烧火树。千门挂彩六街红,凤笙鼍鼓喧春风。歌童游女路南北,王孙公子河西东。看灯未了人未绝,等闲又话清明节。呼船载酒竞游春,蛤蜊上市争尝新。吴山穿绕横塘过,虎邱灵岩复元墓。提壶挈盒归去来,南湖又报荷花开。锦云乡中漾舟去,美人鬓压琵琶钗。银筝皓齿声继续,翠纱污衫红映肉。金刀剖破水晶瓜,冰山影里人如玉。一天火云犹未已,梧桐忽报秋风起。鹊桥牛女渡银河,乞巧人排明月里。南楼雁过又中秋,桂花千树天香浮动。左持蟹螯右持酒,不觉今朝又重九。一年好景最斯时,橘绿橙黄洞庭有。满园还剩菊花枝,雪片高飞大如手。安排暖阁开红炉,敲冰洗盏烘牛酥。销金帐掩梅梢月,流酥润滑钩珊瑚。汤作蝉鸣生蟹眼,罐中茶熟春泉铺。寸韭饼,千金果,鳌群鹅掌山羊脯。侍儿烘酒暖银壶,小婢歌兰欲罢舞。黑貂裘,红氆氇,不知蓑笠渔翁苦?(《江南四季歌》)
  似乎一觉醒来,惊悟周遭的人生是那样纷繁美好,惊喜之余,难免发出“白驹过隙”的感慨:
  一年三百六十日,春夏秋冬各九十。冬寒夏热最难为,寒则如刀热如炙。春三秋九号温和,天气温和风雨多。一年细算良辰少,况又难逢美景何。美景良辰徜遭遇,又有赏心并乐事。不烧高烛对芳樽,也是虚生在人世。古人有言亦达哉,劝人秉烛夜游来。春宵一刻千金价,我道千金买不回。(《一年歌》)
  人生七十古来少,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炎霜与烦恼。花前月下得高歌,急须满把金樽倒。世人钱多赚不尽,朝里官多做不了。官大钱多心转忧,落得自家头白早。春夏秋冬燃指间,钟送黄昏(又鸟)报晓。请君细点眼前人,一看一度埋芳草。草里高低多少坟,一年一年无人扫。(《一世歌》)
  既然已经明了李长吉的“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的深意,唐大才子索性放浪形骸,及时行乐起来:
  吾金莫放金叵罗,请君听我进酒歌。为乐须当少壮日,老去萧萧空奈何?朱颜零落不复再,白头爱酒心徒在。昨日今朝一梦间,春花秋月宁相待?……劝君一饮尽百斗,富贵文章我何有?空使今人羡古人,总得浮名不如酒。(《进酒歌》)
  人生七十古来有,处世谁能得长久?光阴真是过隙驹,绿鬓看看成皓首。积金到斗都是闲,几人买断鬼门关。不将尊酒送歌舞,徒把铜汞烧金丹。白日升天无此理,毕竟有生还有死。眼前富贵一枰棋,身后功名半张纸。古稀彭祖寿最多,八百岁后还如何?请君与我舞且歌,生死寿夭皆由他。(《闲中歌》)
  明朝经济,特别是江南一带的经济,在成化年间已经完全摆脱了元末战争的重创,得以完全复苏。不仅文人的“商品意识”日益增强,他们还卖画、卖字、卖文以博快乐人生,大臣、宦官、军官、百姓,无不下海。特别是江南之人,“吴中绪绅大夫,多以货殖为急,若京师官店六郭,开行债典,兴贩盐沽,其术倍勊于齐民”,经济意识、商品意识旺达,连士大夫之家也不耻言利。同时,经济繁荣又极大地带动了消费,人的欲望,无论是皇帝过于平民,日益膨胀。以吃为例:“龙肝凤髓,豹胎麟脯,世不可得,徒寓言耳。猩唇獾炙,象约驼峰,虽间有之,非常膳之品也。今之富家巨室,穷山之珍,竭北之错,南方之蛎房,北方之熊掌,东涌之鳆炙,西域之马奶,真昔人所谓富有四海者,一筵之费,竭中产之家不能办也”(谢肇猘)。很可笑的是,与今天“励志类”、“管理类”图书到处充斥书坊供人学习“经营”之巧一样,明代妨间也一样四处贩卖教人“乍富”的“励志”书,如《商程一览》、《水陆路程宝货辨疑》、《恩寿堂三刻世事通考》等等,如欲知当时详情,读者自可找冯梦龙等人的《拍案惊奇》一类书细观,虽然是小说,其中有无数细节反应的皆是明朝人的生活内容。
  当然,所谓明朝的“资本主义萌芽”,所谓的“商业意识”,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资本主义经济”,乃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消费经济”,并无崭新生产方式的出现,真正推动社会生产力进步的东西寥寥,仍是zhuanzhi主义社会的虚假繁荣,绝不是什么先进“代表”。
  唐寅三十八岁时,桃花阉别墅建成。虽仕进无门,毕竟身有所托,加之又值壮年,美景逸思,皆咏为诗,为其诗词中最著名的一首: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在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宝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桃花庵》)
  此外,诗人还趁兴写下欣慕李白的对月歌,飘飘欲仙:
  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诗。我学李白对明月,月与李白安能知?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把酒对月歌》)
  良辰美景奈何天,加上万树桃花,新词一曲酒一杯,诗人确实乐在其中,只是不知如此胜景能持续多久。
  得意快活之时,仍然少不了青楼美女之乐。
  与本朝一样,明朝太祖年间严禁文武官员及士子嫖妓。但是,穷棒子出身的朱皇帝很有经营头脑,为了“创收”,他在南京尽纳全国各地的(禁止),兴建起规模空前的官京妓院,号为十六楼,即石城楼、鹤鸣楼、来宾楼、重译楼、清江楼、醉仙楼、乐民楼、讴歌楼、集贤楼、轻烟楼、鼓腹楼、淡粉楼、梅研楼、柳翠楼、南市楼、北市楼,只允许商人“企业家”入内嫖宿,并规定,如有现任官员嫖娼的,行杖六十,“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
  世易时移,到了明宣宗时代,“人情以放荡为快,世风以侈靡相高”,妓楼妓院遍地开花,“娼妓布满天下,其大都会之地动(辄)以千百计,其他穷州僻邑,在在有之。(娼妓)终日倚门献笑,卖淫为活。”到了正德时代,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官员士子均津津耽于青楼。所以,像唐伯虎这样的高才之人,当然不能免俗,玩世自放,纵欲狎游。整个明朝社会在中后期皆从开国时期的拘谨制欲走向放荡纵欲。当然,官方的意识形态方面,仍然是以程朱理学为正统,天天“仁义道德”四代表,而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念完全颠倒,均以昔耻为今荣。有一点需要加以阐明的是,明朝中后期文人士大夫沉溺于青楼,也是某种意义上不与黑暗政治合污的姿态,不能全然把狎妓行为说成是道德沦丧。而且,那时的名妓多有国色天香兼艺文双绝者,不是今日之人想象中的按摩房女郎那样直抵中央的低俗。另一种“积极”意义,是丰富了中国近古文学的表现题材,涌现出文人创作的无数种与(禁止)相关的小说、戏曲、民歌、诗歌、散曲等,实际上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精神解放运动,打破了情况僵硬“礼法”的桎梏。
  世事灯前戏人生水上泡
  浓情过后,乐极生悲,心火转凉。不惑之年的唐伯虎又沉迷于禅理佛境的哲学思考:
  地水火风成假合,合色声香味触法。世人痴呆认做我,惹起尘劳如海阔。念嗔痴作杀盗淫,因缘妄想入无明。无明即是轮回始,信步将身入火坑。朝去求名莫求利,面作心欺全不计。它人谋我我谋他,冤冤相报不曾差。……拼却这条穷性命,不成此事何须惜?数息随止界还静,修愿修行入真定。空山落木狼虎中,十卷愣严亲考订。不二门中开锁纶,乌龟生毛兔生角。诸行无常一切空,阿耨多罗大圆觉,一念归空拔因果,坠落空见仍遭祸。禅人举有着空魔,犹如避溺而遭火。说有说无皆是错,梦境眼花寻下落。翻身跳出断肠坑,生灭灭兮寂灭乐。(《醉时歌》)
  纸帐空明暖气生,布衾柔软晓寒轻。半窗红日摇松影,一甑黄梁煮浪馨。残唾无多有滋味,中年到底没心情。世人多被(又鸟)催起,自不由身为利名。(《睡起》)
  还丹难成药,粘日苦无胶。沽酒衣频典,催花鼓自敲。功名蝴蝶梦,家计鹧鸪巢。世事灯前戏,人生水上泡。(《偶成》)
  乍看之下,竟有看破红尘、世事皆空之想。尤其是在《和沈石田落花诗》二十首以及《解惑歌》中,张扬潇洒的唐才子好似又变身成为一个佛学和宣扬仁义忠孝的政治教员:
  “纷纷眼底人千百,或学神仙或学佛。学仙在炼大还丹,学佛来寻善知识。彼要长生享富豪,此要它生饶利益。忠孝于其道不同,且把将来挂东壁,我见此辈贪且痴,漫作长歌解其惑。学仙学佛要心术,心术多从忠孝立。惟孝可以感天地,惟忠可以贯金石。天地感动金石开,证佛登仙如芥拾。”
  此诗满眼穷酸腐臭,冬烘味道十足,令人感觉可笑、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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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70   今日给孤园共醉古来文学士皆贫
  1509年,明正德四年,唐寅四十岁。此后十年间,似乎诗人的生计不时陷入困窘之中。不象现在的名画家,炒作出名后,作品会越卖越高价,再往后就可以让学生、专业枪手代笔,自己临了修改几笔签个名照样大笔银子入袋。明朝的市井文人即使名气再大,总摆脱不了当时社会政治经济的影响。
  正德皇帝朱厚照是明朝第十个皇帝,为人聪明过人,仪表清俊(从帝王画像上看朱家皇帝只有他一个人长得漂亮,其余都是朱元璋显性遗传不可更改的暴戾怪相),可他为政却极其荒唐古怪,是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荒诞天子。正德皇帝在位十六年,却有七年在西北等地游荡玩乐,把大同称作“家里”,亲自给自己封赠“大将军”名号,并在边境邀击蒙古骑兵,竟也手刃过力大剽悍的蒙古人。他又不时微服私访,数入贵臣勋戚之家,随意巡幸,即使路边小店的美娇娘也照幸不误,后世文人据此撰有《游龙戏凤》的历史名剧。这位混世魔王还亲搏虎豹,宠养一帮武艺娴熟的“哥们”,同时,以贪污在历史享有盛名的大太监刘瑾也出在他在位期间,可以想见,正德期间明朝已是从盛到衰的加速期,加之这位皇帝于正德十四年春为了寻花问柳“南巡”,致使苏杭、南京一带的经济更是雪上加霜,所有这些,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当时以文画谋生的唐伯虎的生活状况。
  田衣稻衲拟终身,弹指流年了四旬。善亦懒为何况恶?富非所望不忧贫。山房一局金藤着,野店三杯石冻春。只此便为吾事办,半生落魄太平人。(《言怀之一》)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漫劳海内传名字,谁论腰间缺酒钱?诗赋自惭称作者!众人多道我神仙。些须做得工夫处,莫损心头一寸天。(《言怀之二》)
  十载铅华梦一场,都将心事付沧浪。内园歌舞黄金尽,南国飘零白发长。髀里内生悲老大,斗间星暗误文章。不才剩得腰堪把,病对绯桃检药方。(《漫兴之一》)
  此生甘分老吴阊,宠辱都无剩有狂。秋榜才名标第一,春风弦管醉千场。跏趺说法蒲团软,鞋袜寻芳杏酷香。只此便为吾事了,孔明何必起南阳?(《漫兴之二》)
  久遭名累怨青衿,不变贫交托素歆。去日苦多休检历,知谅音少莫修琴。平康驴背驮残醉,谷雨花坛费朗吟。老向酒杯棋局畔,此生甘分不甘心。(《漫兴之三》)
  平康巷陌倦游人,狼藉桃花病酒身。短梦风烟千里笛,多情弦索一床尘。黄金谁买长门赋?黛笔空描满额颦,惟有所欢知此意,共烧高烛赏余春。(《漫兴之四》)
  落魄迂疏自可怜!棋为日月酒为年。苏秦抖颊犹存舌,赵壹探事囊没钱。满腹有文难骂鬼,措身无地反忧天。多愁多感多伤寿,且酌深怀看月圆。(《漫兴之五》)
  在这些诗中,再也看不见满纸云霞,看不见达意潇洒,多的是“悲老大”、“病酒身”、“囊没钱”,而且终于意识到自己“落魄迂疏自可怜”,不仅如此,大才子开始哭穷抱怨,以“贫士”自居:
  贫士囊无使鬼钱,笔峰落处绕云烟。承明独对天人策,斗大黄金信手悬。(《贫士吟之一》)
  贫士衣无柳絮棉,胸中天适尽鱼鸢。宫袍着处君恩渥,遥上青云到木天。(《贫士吟之二》)
  贫士灯无继晷油,常明欲把月轮收。九重忽诏谈经济,御彻金莲拥夜游。(《贫士吟之五》)
  尤其是奉寄老友孙思和的八首绝句,把当时诗人自己一家的贫赛窘涩描述得细致淋漓:
  十朝风雨苦错迷,八口妻孥并告饥;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之一)
  书画诗文总不工,偶然生计寓其中;肯嫌斗栗囊钱少,也济先生一日穷。(之二)
  抱膝腾腾一卷书,衣无重褚食无鱼,旁人笑我谋生拙,拙在谋生乐有余。(之三)
  白板长扉红槿篱,比邻鹅鸭对妻儿;天然兴趣难摹写,三日无烟不觉饥。(之四)
  邻解皇都第一名,猖披归卧旧茅衡;立锥莫笑无余地,万里江山笔下生。(之五)
  青衫白发老痴顽,笔砚生涯苦食艰;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之六)
  荒村风雨杂鸣(又鸟),燎釜朝厨愧老妻;谋定一枝新竹卖,市中笋价贱如泥。(之七)
  儒生作计太痴呆,业在毛锥与砚台;问字昔人皆载酒,写诗亦望买鱼来。(之八)
  钱,真的这么重要吗。当然重要!
  明人薛论道在其笔记《林石逸兴》中,有一小曲,题目就是《钱》,细致淋漓刻划出明朝士人对钱的“深刻认识”:
  人为你跋山渡海,人为你觅虎寻财,人为你把命倾,人为你将身卖。细思量多少伤怀,铜臭明知是祸胎,吃紧处极难布摆。
  人为你亏行损德,人为你断义辜恩,人为你失孝廉,人为你忘忠信。细思量多少不仁,铜臭明知是祸根,一个个将他务本。
  人为你东奔西走,人为你跨马浮舟,人为你一世忙,人为你双眉皱。细思量多少闲愁,铜臭明知是祸由,每日家蝇营狗苟。
  人为你招烦惹恼,人为你梦扰魂劳,人为你易大节,人为你伤名教。细思量多少英豪,锅臭明知是祸苗,一个个因他丧了。
  唐伯虎吗,当然也是现实中的“肉身”,自然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发愁。Nomoney,Nohoney!
  偶随流水到花边便觉心情似昔年
  知命之年,年华老去的唐才子大半辈子风霜雨雪,愁情寒意,经历过后,胸臆又峰回路转,渐趋开阔,反而变得旷达、闲适:
  偶随流水到花边,便觉心情似昔年。春色自来皆梦里,人生何必尽尊前?平原席上三千客,金谷园中百万钱。俯仰繁华是陈迹,野花啼鸟谩留连。(《寻花》)
  不结金丹不坐禅,饥来吃饭倦来眠。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镜里形骸春共老,灯前夫妇月同圆。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感怀》)
  我问你是谁?你原来是我。我本不认你,你却要认我。噫!我少不得你,你却少得我。你我百年后,有你没了我。(《伯虎自赞》)
  谢却尘劳上野居,一囊一葛一餐鱼。早眠晏起无些事,十里秋林映读书。(《题画》)
  人为多愁少年老,花为无愁老少年。年老少年都不管,且将诗酒醉花前。(《老少年》)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防?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伯虎绝笔》)
  胸中无数才华,平生万般磨难,最终皆为怡然的达观所稀释,再不见激越愤慨,再不见书生意气,只有清新淡远,真正到了“明月松风天然调,抱得琴来不用弹”的境界。自傲、自欺、自负,都消隐一空,吟咏之中,胸襟开朗,笑傲江湖,竟也超越了儒释道,浮云富贵,粪土王侯,连地府也无所危惧,把死后大事当成又一次不经意的放浪漂流,如此高超的人生玄思,是何等的哲学超悟和精神解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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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lian071   一日兼作两日狂已过三万六千场
  有关唐伯虎轶事,以冯梦龙《唐解元一笑姻缘》篇幅最长,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三笑”点秋香。此外还见诸明朝一些非常不出名的文人笔记,如《蕉窗杂录》、《皇明世说新语》、《戒庵老人漫笔》、《风流逸响》、《诗话解颐》等,篇幅极少,往往只有几十字一个段落。据清朝学者考证,唐伯虎从未自刻过“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图章,存世之印确系伪造。
  至于他其妻妾成群的传说,很可能因其续娶的夫人名叫沈九娘,后世无聊小道文人望文遐想,把“九娘”附会成“九个美娇娘”。最早对唐伯虎才能做出评价的最著名人物,当属明朝“公安派”领袖人物袁宏道(1568—1610),他这样写道:“吴人有唐子畏者,才子也,以文名亦不专以文名;余为吴令,虽不同时,是亦当写治生贴子者矣。余昔未治其人,而今治其文,大都子畏诗文,不足以尽子畏,而可以见子畏;故余之评骘,亦不为子畏掩其短,政以子畏不专以诗文重也。子畏有知,其不以我为欲吏乎?
  “子畏之文,以六朝为宗,故不甚慊作者之意。
  “子畏之诗,有佳句,亦有累句,妙在不沾沾以此为事,遂加人数等。
  “子畏小词,直入画境,人谓子畏诗词中有几十轴也,特少徐吴辈鉴赏之耳。”
  袁宠道还为唐伯虎诗文专门进行评点,有《袁中郎先生批评唐伯虎汇集》共大约四卷刊印(似乎今已不存?)。
  此外,唐伯虎的书画在当时已经备受推崇,与他同时代而又稍晚些的大画家徐渭也非常叹服这位前辈的绘画功画(徐渭,1521-1593,浙江绍兴人,字文长,唐伯虎死时这位狂放的大画家才两岁。徐大画家一生屡遭厄运,以至于精神失常,还因误杀妻子几乎被处死。徐渭一生放荡不羁,以共罹“奇祸”被后人把他与唐伯虎并列,称为“唐徐”),在他的《唐伯虎古松水壁阁中人待客过画》诗中也对唐寅前辈赏叹道:“南京解元唐伯虎,小涂大抹俱高古”。但无论怎样,诗、书、文、画这样的“雕虫小技”其实均非唐寅自傲之资,封建时代读书人最大的梦想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考取功名,封妻荫子,流名万世。因此,他死前不久的《梦》和《夜读》两首诗中,才使这位才子的心事暴露无遗:
  二十年余别帝乡,夜来忽梦下科场。(又鸟)虫得失心尤悸,笔砚飘零业已荒。自分已无三品料,若为空惹一番忙。钟声敲破邯郸景,仍旧残灯照半床。(《梦》)
  夜来欹枕细思量,独对残灯漏转长。深虑鬓毛随世白,不知腰带几时黄。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夜读》)
  五百余年后,日光灯下,笔者细读唐解元留存下来的几篇八股制义,如《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等,佶屈聱牙,不忍卒读,文中虽然经意娴熟,八股运转自如,结构搭配巧妙,切题恰到好处,但终究读之令人感觉索然无味。即使是众多中举高官的明代文人,虽生前显赫,过后都无比落寞,其声名连唐伯虎一根毫毛也不如。
  如以“与其身后万世名,不如手中一杯酒”论,两者相较,不知假使唐伯虎九泉有知,该做如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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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01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遥想伟大汉人当年

  讲起汉元帝,总是和王昭君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元朝戏曲家马致远(1250—1321)所作《汉宫秋》,写画工毛延寿因未收到金钱心中积怨,把王昭君画成丑八怪,汉元帝因而把昭君赐给匈奴单于,临别一看,竟是天仙美人,元帝心中如刀割,在戏中唱到:“她,她,她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她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杨;泣寒杨,绿沙窗;绿沙窗,不思量。”把汉元帝的悲凄通过歌辞衬托得无比悲凉,似乎汉元帝是为强辽强金欺压下宋朝皇帝那样的无奈君王,又好象堂堂汉室受过多大的凌辱。特别是在第二折中,汉元帝叹道:“我呵,空掌着文武三千队,中原四百州,只待要割鸿沟。”千般无奈,万种委屈,没有丝毫大汉气象,反而很象距马致远所处时代不久前亡国的南宋君王的屈辱叫喊。
  果真是这样吗?果真势与天齐的强汉一直向金戈铁马的匈奴低三下四吗?汉与匈奴的关系,还要上溯到西汉刘邦开国之初。
  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公元前200年,汉朝初立。被刘邦徒至代地的韩信(是韩王信,不是淮阳侯韩信)同匈奴在马邑作战时失败投降,冒顿单于引兵攻太原,包围晋阳。气势正盛又有大流氓习气的汉高祖刘邦亲自带兵进击匈奴。其时正赶上大寒雨雪,冒顿单于假装兵败撤退,引诱汉兵追击。汉军一路势如破竹,只见匈奴都是老弱残兵,于是聚集三十二万大军乘胜冒进,刘邦自己亲率先头部队抵达平城,立马未稳,冒顿单于忽然率领一直埋伏等待的三十多万精锐骑兵把刘邦军队切断。堂堂大汉皇帝被围于白登七天七夜,缺水少粮,军士冻得瑟瑟发抖。四下望去,匈奴士马强悍,东西南北的战马都各分一色,铠色鲜明,雄壮整齐。情急之下,刘邦确实是个能使各种伎俩的奇才,他走“枕边风”路线,派人给冒顿夫人送去厚礼,其间详情,史无所载(这真是个千古之谜,不知用何语言打动单于老婆劝老公撤兵)。单于夫人对冒顿单于说:“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单于终非能居之。且汉主有神,单于察之。”前句话有理,后句话则说不通。如果“汉主有神”得天助,也不会陷于被围的绝地。美人说话管用,加上降将韩王信的兵马迟迟未到,冒顿单于就听从夫人劝告,在包围圈中敞开一个空道,刘邦令军士引弓持满外向,解围而出,狼狈不堪地与后军相会。随后,双方罢兵,刘邦派宗室刘敬与匈奴结和亲之约,并嫁宗室女为单于侧室,约为兄弟以和亲,实际上是给汉廷一个面子借送女人之机进贡,这种事情仔细想想确实很窝囊。
  刘邦死后,倨傲的冒顿单于还给吕后写信,表示“你我都单身,不如配对一起大家欢乐。”吕后大怒,她有勇无谋的妹夫樊哙也大言要“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间”,(这位樊哙历史上只在鸿门宴的表现出众,在霸王项羽面前狠吃生猪腿。他最佩服淮阴侯韩信。韩信被免掉王爵后,终日怏怏不快,到樊哙家里串门,这位大将跪接跪送,喜出望外,感激涕零,说“大王您竟然肯到为臣我这里来!”韩信离开樊哙处,对随从叹息说:“我现在沦落,竟与樊哙这样的人为伍!”刘邦死前他在外打仗,被人告发要谋反,刘邦派人杀他,幸亏他是吕后妹夫,大臣们留他一命,怕吕后在刘邦死后反攻倒算。)最终大臣季布解劝:“高祖军队三十二万被围白登十日,当时樊哙任上将军就在附近不能解围,现在夸口领兵十万击匈奴简直就是欺君。夷狄(冒顿单于)就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吕后闻言息怒,卑辞报书,晓之以理,双方又互换礼物和亲。
  汉文帝之时,继续和亲政策。匈奴右贤王常率兵侵掠边塞,俘夺人民,气得汉文帝亲自带兵到太原征讨,恰巧国内济北王造反,不得已收兵。当时冒顿单于刚刚大破月氏国,对属下右贤王略夺汉境之事假装不知道,又遣使来请和亲,汉朝慑于其势强,不得不答应,依常例送大批珍宝礼物过去。不久冒顿单于病死,其子稽粥立,号老上单于。汉文帝又送宗室女去匈奴,让太监燕地人中行说作为陪同侍臣一起去。中行说不肯去,被汉廷强行派遣。怨恨之下,他到了匈奴就归降,并深受老上单于欢喜(此人大概是历史上第一个真正的“汉奸”)。中行说竭力劝说匈奴不要太看中汉朝衣服食物的精美,增加匈奴对自己食物、器械、风俗的自信心,还教给匈奴人记数方法,从此这些蛮族才知道算数。在中行说的鼓动下,老上单于在给汉帝回书中口气傲慢,对汉朝使臣也威逼利诱,动不动就索要钱物金银,不给就威胁秋熟后大发兵马入汉境中践踏。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十四万入侵,杀汉朝北地都尉,俘抢大量人畜。汉军赶到当地反击,人影也看不见,无获而还。老上单于死,其子军臣单于继位,也是时而和亲时而入侵,杀略汉人很多。汉景帝继位后,情形还是如此,七国之乱时,匈奴还想与反叛诸侯王里应外合攻击汉朝。汉景帝平定七国之乱后,延续政策,匈奴继续和亲,通关市,厚赐单于。所以终景帝之世,匈奴没有太大的入寇。
  汉武帝继位后,继续开通关市,厚遇匈奴。但刘彻为人坚毅勇猛,又承“文景之治”遗留的强大国力,憋了好几辈子对匈奴的仇恨太想一泄而出。恰逢马邑人聂壹愿意假降匈奴,想诱匈奴入关,献计说汉军可埋伏人马伏歼匈奴。武帝大喜,伏兵三十余万,等待匈奴入伏击圈。也许戏演得太过,匈奴单于还离马邑百余里,就见漫山遍野都是牛羊(汉军以此为诱饵),匈奴人感到非常奇怪。就近攻陷汉朝一个亭守,俘虏雁门负责巡边的一个尉使。此人怕死,把汉朝的计划告诉单于。匈奴连忙后退,自此汉与匈奴断绝关系,军臣单于变本加厉,汉朝边境不断受匈奴骑兵袭寇。
  公元前129年,汉武帝遣四路大军进攻匈奴,这是汉朝建国以来的首次先发制人。最终三路皆北,只有卫青一军得胜,斩首七百。虽属小胜,已经为汉军大伐匈奴进行了热身训练。不久,卫青精骑三万出雁门,斩首数千。转年,又转战陇西,击败匈奴楼颂、白单二王,斩首数千,得羊百余万,尽取河南之地,筑朔方城(内蒙杭锦旗附近),修缮秦朝蒙恬所修的塞垒,凭依黄河为固。军臣单于死后,其弟伊稚斜单于立,不停地进攻雁门、代郡、定襄、上郡等地,杀略人民。汉武帝又派卫青率十万人马,出塞六七百里,击破匈奴右贤王,俘人众一万五千多人,小王十余人。隔年,卫青十多万大军又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前后斩首一万九千多级。骠骑将军霍去病(卫青外甥)师万余人马出陇西,过焉耆山千余里,斩首八千多,得休屠王祭天金人一座;又出陇西、北地二千里,过居延,攻祁连山,斩匈奴三万,俘小王数十,整个河西走廊全部为汉所有。逃之途中,匈奴人悲歌道:“失我祁连山,任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元狞四年(前119年),霍去病与卫青相约会兵绝漠共击匈奴,两军大战一日,匈奴大溃,汉军连夜穷追不舍,斩首一万九千。霍去病出代郡二千多里,与匈奴左王交战,歼敌七万多,俘虏屯头王等匈奴贵族八十余人,乘胜杀至狼居胥山(今蒙古境内),并于此举行祭天仪式(封狼居胥)。自此,“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此时的霍去病才二十一岁,被封卫大司马。霍将军两年后病死,年仅二十三。恰如一颗闪烁灿烂的流星,来之急,去之也速。如此年青的英雄将一生四战匈奴,歼敌斩首十一万,河西、酒泉尽为汉有。他更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千古名句,真是人杰中的人杰。难怪连睥睨一切的李太白也有诗叹道:“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颇霍嫖姚。流行白羽腰间插,剑光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无人,汉道昌。”(《胡无人》)(日后岳飞“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慷慨,实慕大汉豪情。)
  汉武帝亲至朔方,以天子之尊巡边,随兵十八万,浩浩荡荡,遣使见乌维单于,扬言:“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下。现今,单于敢于战斗则迎前,不敢就向汉朝南面称臣,何苦远逃遁走,藏于漠北苦塞之地!”又过数年,革是候单于立,惟恐汉朝来袭,反过来卑辞下意上书:“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直到武帝临死,当时的狐鹿姑单于虽然来信语气强横(“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但前后被汉军勇追猛杀二十多年,疲苦已报。待到汉宣帝时已经没有太大的侵扰。呼韩邪单于继位后,与其兄郅支单于互攻不断,公元前54年,两个单于窝里斗大战,两败俱伤,同时向汉朝乞援,遣子入侍(送儿子当人质),同时依旧例请求和亲。
  唐朝诗人戎昱有诗叹曰:“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另一个诗人苏郁就更损,他作诗道:“关月明悬青冢镜,塞云秋薄汉宫罗,君王莫信和亲策,生得胡雏虏更多!”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公元前51年,呼韩邪单于希望入朝朝见汉宣帝。汉朝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其所经过的州郡道边皆整齐地陈列甲骑,皇帝在甘泉宫亲自接见他,宠际殊礼,位在诸侯王上,赐单于冠带衣裳,黄金玺印,佩刀弓矢,锦绣绮谷杂帛。皇帝于长平接见单于,令群臣及各国使臣列观。汉宣帝登渭桥,众人夹道欢呼万岁。一个多月后,呼韩邪单于归国,汉朝遣一万六千骑护送他直到朔方鸡鹿塞。又派人运送军粮,出兵帮他诛除不附之人。西域诸国见匈奴降服中国,都望风使舵,纷纷向汉朝臣服。
  呼韩邪单于的哥哥郅支单于西移后,兼并匈奴支部,又击破乌孙、乌揭、坚昆、丁零等国,并定都于坚昆故城。由于怨恨汉朝帮助呼韩邪单于,距离汉地又遥远,郅支单于开始态度对汉朝不恭敬,常常借故困辱汉朝使臣。汉元帝初元四年(前45年),郅支单于派使臣到长安,要求作为人质的儿子回国。朝廷想派遣卫司马谷吉送郅支太子回国,御史大夫贡禹等人认为郅支单于所在绝远,又归化之心未彰,建议朝廷使者送郅支太子到边塞就可以。谷吉也是个倒霉蛋,飞蛾扑火,自己上书表示:“中国与夷狄的恩义绵延不绝,现在已经在国内养其太子十年,德泽甚厚,如果不把人送到老家,有弃捐不顾的意思,会使匈奴忘记前恩而生怨心。我有幸能成为使臣,肯定要勇敢前往。万一匈奴杀掉臣下,肯定会畏罪远逃,我国边境就会安宁清静。死掉一个使臣而使百姓安乐,正是为臣所愿。”汉元帝以谷吉上表宣示群臣,贡禹等人仍坚持不可,认为谷吉去匈奴内庭肯定会为汉朝取悔生事。右将军冯奉世认为可以,汉元帝就派谷吉等人出使匈奴。
  迢迢千里把郅支太子送回国都,这位单于不仅不领情,还忆起这几年汉朝不帮自己偏向呼韩邪单于的旧怨,一怒之下把谷吉等人杀掉。郅支单于痛快过后,细想已经和汉朝闹翻,呼韩邪单于又在近外觊觎不已,就率众往西直奔康居。康居国王和郅支单于互相嫁女于对方,成为姻亲。康居国王的原意是想狐假虎威,依靠郅支单于的影响威吓邻国。郅支单于多次借康居兵功打乌孙,杀略抢劫,乌孙不敢抵抗,空边千里无人居住。郅支单于打胜仗后更加骄横无礼,寻茬怒杀康居国王女儿及贵臣、人民几百人,有的杀掉后甚至肢解扔入河中。又强迫康居国人替他建筑城防,遣使威胁阖苏、大苑等国给他进贡。汉朝三次派使臣向郅支单于索取谷吉等人尸骨,郅支不肯,并且困辱使者,百般欺骂。
  建昭三年(前36年),本文豪言状语的主人公陈汤奉命到西域。陈汤,字子公,好读书,善属文。他年青时家里很穷,常常四处向人借钱度日,同乡人很讨厌他。到长安后,富平侯张勃看中他的才能,于元帝初元二年上荐他为茂材。陈汤做官心切,父死也不回家奔丧,为司隶所究,连累得张勃也被削夺封户二百。根据汉法,陈汤不孝应下狱,后来因为他确实有才,被推荐为郎官。陈汤自己也觉自己在都城呆着很没面子,多次上书请求出使外派。正赶上甘延寿为西域都护,他就从西域副校尉的身份一同去往边塞。
  陈汤为人深沉智勇,“多策谋,喜奇功”,一路上每经过城邑山川,都要登高望远,观察地形。到西域都护治所以后,陈汤对甘延寿说:“夷狄之人畏服强者是他们的天性。西域本来就是匈奴的地盘,郅支单于又威名远闻,不时侵陵乌孙、大宛等国,又常常为康居国出主意四出劫掠,假设他哪天灭掉乌孙和大宛,挟众四处扩张,数年之间那些向汉朝进贡的城郭国家肯定都会被他灭掉。而且郅支单于为人剽悍凶猛,喜好征伐,屡战屡胜,长久姑息,以后必为西域大患。郅支单于虽然所在绝远,但匈奴传统上没有坚城劲弩的守备,如果我们调发屯田兵士,加上乌孙国士兵,出其不意直攻其城,他跑也没地方去,守城也不足自保,千载之功,一朝可成。”甘延寿觉得陈汤话很有道理,想上奏朝廷请求发兵。陈汤说,“朝廷那些公卿大夫议事,都是空讲道理侃侃而谈,肯定不会依从我们的计谋。”甘延寿坚持要上奏。正巧那些日子这位西域都护久病不愈不能听事,陈汤自己就假借朝廷名义征发西域各城郭国兵以及屯田的汉军。直到城外大军调动纷纷,甘延寿才惊觉,想出外制止。陈汤大怒,接剑怒叱甘延寿:“大队人马已经集结,你小子敢阻挡众军吗?”甘延寿无可奈何,就依势就势,一起部勒行阵,增加扬威、白虎、合骑三个纵队,共有军人四万多。同时,他们上书自劾矫制出兵的情状,即日出兵。
  四万大军分为六队。三队从南道越过葱岭直向大宛,另外三队从北道入赤谷,经过乌孙,到达康居国境。行进中赶上康居副王带数千骑人马侵掠赤谷城,他们不仅抢夺到大批畜产,还常常侵袭汉军。陈汤命所部西域联军进攻康居副王,杀死四百多人,夺回被康居副王俘虏的赤谷城民,把俘获的牛、羊、马作为军粮。到达康居东界后,又严禁军人抢掠当地人,并与当地的康居首领饮酒为盟,谕以威信。大军势如破竹,一直到单于城六十里才停军立营。同时,当地的康居人也怨恨郅支单于的残暴,把城内匈奴人的实情尽数告知给陈汤。
  转日,大军又前行三十里,扎营待命。直到此时,郅支单于才知汉兵已到眼前,慌得他急派使臣前来问询:“汉兵为什么来?”陈汤答:“天子可怜单于远弃国土,屈身于康居境内,现在派西域都护前来迎接单于一家回去,怕惊动单于,所以没有直接抵达城下。”如此,双方使节往来数次问答。甘延寿、陈汤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攻城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就责让郅支单于使臣:“我们为单于而远道前来,至今没有名王大人前来拜见听命,郅支单于怎么这么无礼!我们兵来道远,人畜疲惫已极,军粮又快吃完了,恐怕这样子回不去,希望单于与大臣赶紧商量回复我们。”
  第三天,联军前进,距城三里扎阵。向前望去,单于城上遍布五彩旗幡,数百人披甲站立于城上,又有百余骑在城下来往驰骋,以耀兵威。城门口还有百余步兵摆成鱼鳞阵,操练演习(据考证是败逃后被郅支单于收留的罗马士兵)。城上人还不停向联军叫喊:“前来进攻啊!”如此等等,反而暴露出郅支单于的胆怯和心虚,这就像人走夜路大声叫唤,给自己壮胆而已。正观望间,匈奴骑兵百余人朝联军阵前驰来,汉军把弩机瞄准来人,匈奴兵掉转马头跑了回去。陈汤命令联军向城门口的骑兵步兵放箭,吓得那些人都跑回城中。甘延寿、陈汤亲自击鼓,诸军立时齐向前冲,直扑城下,穿堑攻城,以劲弩射得楼上披甲兵士跑往楼下。由于土城外有木城,匈奴兵从木城栅格里向外射箭,杀伤不小。联军纵火烧掉木城,天黑时数百骑匈奴禁不住大火灼烧,趁黑往外逃,全被迎头射杀。
  郅支单于刚开始知道汉兵来到的消息时,本来想逃跑。但他怀疑康居人怨恨自己而作汉兵的内应,又听说敌国乌孙及其他城郭国都出兵助汉人征伐自己,感觉无所逃遁。当时他已经带人出城,思前想后,决定回城坚守,对左右说:“汉兵远来,不能久攻。”郅支单于身披甲胄在楼上指挥,他几十个大老婆小老婆(阏氏夫人)也很英勇,都操弓向汉军射箭。联军矢发如雨,一只箭不偏不倚已中郅支单于大鼻子,几十个夫人也死伤殆尽。郅支单于勉强支持,下城骑马,逃入内城。半夜,木城被联军攻陷,守城匈奴兵向城外大呼,当时还有亲匈奴的万余康居骑兵绕城环行,声援匈奴。黎明时分,四面火起,联军士兵大喊登城,锣鼓惊天动地,汉军推着攻城车攻进土城中。见势不好,康居兵逃走。汉兵攻入内城,到处纵火,联军士兵蜂涌入内,格斗中郅支单于被杀,脑袋为汉兵杜勋一刀割下。此次战役,共斩单于阏氏、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多级,生俘一百四十五人,投降的匈奴有一千多人。
  大胜之后,甘延寿、陈汤给汉元帝发去那封流传千古、扬眉吐气的疏奏: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逼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陷阵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此雄辞壮语,想必非军中文书所为,是由陈汤自己亲自撰写,史中明载陈汤“善属文”,后来他还不断替人“写状子”,因此可以想见这位文武全才的大汉将军当时果真是“气吞万里如虎”。
  功高赏微 后事默默
  建立如此不世之功,书奏朝廷后,丞相、御史都怪罪陈汤、甘延寿两个人矫制发兵,中书令石显又因为怨恨甘延寿不娶她姐姐的前隙,乘间攻击两个人为国生事招难。由于陈汤本人确实有贪财的毛病,击败匈奴后把不少胜利品归为己有,也为司隶校尉所弹劾,并派人前去按验审查。
  情急之下,陈汤上疏:“臣与将士共诛郅支单于,万里振旅凯旋,应有使者于路上慰留欢迎。现在司隶来审查按验,是为郅支单于报仇啊。”元帝觉得有理,诏令州县准备酒食于路劳军。甘延寿、陈汤回朝后,石显等人不断上书二人乘危侥幸、矫制兴军之罪。汉元帝内心其实很叹赏两人大功,但汉法严历,因此迟疑不决,赏罚诏令一时间也拿不定。最后,汉朝宗室刘向上疏:“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伤毁大汉国威。甘延寿、陈汤总百夷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斩郅支之首,悬旌万里之外,万夷慑伏,真不惧震。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功劳莫过于此!武帝时代贰师将军李广利兴师五万,费钱数亿,经四年劳顿,仅获骏马三十匹,武帝仍不录其过错,封拜军人共两侯、三卿、二千石一百多人。现在甘延寿、陈汤不劳汉师,不费斗粮,斩郅支之首,功高百倍于贰师将军。应该高官厚爵,以奖有功。”于是汉元帝拜甘延寿义成侯,陈汤关内侯,各食邑三百户,另赐黄金百斤。
  甘延寿不久病死。汉成帝即位后,从前诋毁他们两人的匡衡等朝臣又复奏甘、陈二人盗收康居国财物,陈汤被免为民。后来,陈汤又犯事下狱当死,因前功被免贬为士兵。
  十多年后,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围困,上书告急,希望朝廷征发敦煌士卒救援。当时的丞相王商、大将军王凤及百官商议数日也做不了决策。王凤最后对汉成帝说陈汤对西域事了解很多,可召见问他的意见。陈汤在攻打郅支单于时患上严重的风湿病,双臂都不能伸屈。皇帝召入后免其拜礼,把段会宗的告急文书给他看。陈汤久废在家,一肚子怨气,辞诉说:“将相九卿都贤达聪明,小臣区区一个残废人,不值得问我国家大事。”成帝说:“国家有急,您不要推辞。”陈汤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看法:“臣以为肯定没有什么事,敌围自解。”成帝问其原因。陈汤说:“胡兵五个才能当一个汉兵,因为他们的兵器质量不行。最近听说他们的铸造技巧已效仿汉人得以改进,仍然是三个当一个。现在包围段会宗的乌孙兵人数不足战胜汉军,又不能久攻,不出五天,当有好消息传来。”四天之后,段会宗疏奏果然送到,报告敌围已解。由此,大将军王凤上报皇帝以陈汤为从事中郎,参决军政事宜。从陈汤一席话中,可以想见当年的汉人是那么壮勇,身高马大的“胡兵”手执利刃,三个人仅仅能敌一汉军。孰料到了南宋末期,数万宋军乘人之危,攻击几千被蒙古打败的金国兵,反而又被这些残卒败兵所打跑。
  陈汤复官后,老毛病又犯,常常受人金钱为作奏章。后来王凤的政敌成都侯王商执掌朝政(王凤王商虽为兄弟,但权利之争会使父子兄弟水火不容。另,此王商不是先前的丞相王商),又指奏陈汤惑众不道和大不敬之罪,贬至敦煌。敦煌太守奏:“陈汤先前亲诛郅支单于,威行外国,不宜近边塞。”朝廷又把他迁到安定安置。
  最后,还是议郎耿育上书皇帝,称陈汤“老弃敦煌,正当西域通道,令郅支遗虏所笑!至今奉使外蛮者,未尝不陈说大汉诛杀郅支单于的国威。朝廷现在贬窜功臣,使其死无其所。今国家既无文帝累年节俭富饶之畜,又无武帝枭俊擒敌之臣,独有一陈汤耳!”书奏后,陈汤得于回归长安家中,不久病死。大英雄荣耀一时,大半生落寞,毕竟是节行有亏,不能善始善终。思及种种,反倒觉得他是个真正立体的人,有功有过,能喜能忧,千载之下,凛凛犹生。正是:
  “寒日征西将,萧萧万马从。吹笳覆楼雪,视纛满旗风。枪垒依沙迥,辕门压寨雄。燕然如可勒,万里愿从公。”
    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
  话说回头。郅支单于被诛后,呼韩邪单于又喜又惧,上书表示又要亲自来汉朝见皇帝。元帝竟宁元年(前33年),呼韩邪单于亲身来朝,礼赐如汉宣帝时,衣服锦帛则加倍。单于顿首拜谢,又提出愿作汉朝女婿永作皇亲。“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王昭君号宁胡阏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
  观班固所著整部《汉书》,涉及王昭君的不过寥寥三十七字。班固是东汉史学家,其书大多承袭其父班彪的六十五篇《后传》(此书是为续补《史记》),几乎就是记载当实最真实情况的信史。)到了南朝宋范晔的《后汉书·南匈奴传》,有关王昭君的记载已经有所铺陈:
  “初,单于弟右谷蠡王伊屠知牙师以次当(为)左贤王,左贤王即是单于储副。单于欲传其子,遂杀知牙师。知牙师者,王昭君之子也。昭君字嫱,南郡人也。初,元帝时,以良家子选入掖庭。时,呼韩邪来朝,帝敕以宫女五人以赐之。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斐回,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然难于失信,遂与匈奴。生二子。及呼韩邪死,阏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书求归,成帝敕令从胡俗,遂复为后单于阏氏焉。”
  自古至今,有关王昭君的诗词近千首,最早当属北朝诗人庾信的《昭君辞应诏》:“片片红颜落,双双泪眼生”。众多诗篇中以杜甫和李商隐的诗句最为著名:“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别怨恨曲中论。”(《咏怀古迹五首》杜甫)“毛延寿画欲通神,忍为黄金不顾人。马上琵琶行万里,汉宫长有隔生春。”(《王昭君》李商隐)。而支持汉朝和亲,认为王昭君幸福生活的最早当属唐朝张仲素:“仙娥今下嫁,骄子自同和,剑戟归田尽,牛羊绕塞多”。还有北宋王安石:“汉恩自浅胡思深,人生乐在相知心。”此外,今人翦伯赞也有诗:“汉武雄图载史篇,长城万里遍烽烟。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
  究其实也,一自幼生长于湖北的年青女子,迢迢万里,自长安远赴大漠苦寒之地,背井离乡,故国渺渺,置身于一个全然不同的陌生地方。艰苦定居下来,十多年后儿子被杀,想回国又因“政治任务”被迫继续留下,按匈奴风俗又下嫁给自己的儿子辈继续做“阏氏”,对于浸染于中原文化中的一个弱女子,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万古千秋,我们都能在历史的回声中听见绝色美人王嫱微弱的、无可奈何的叹息。
  公元48年,即东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匈奴又分裂为南北两部分,南匈奴汉的呼韩邪二世单于臣服斗国。南北两部匈奴互攻,南匈奴不敌,东汉就把南匈奴全部迁入长城以内,并设置护匈奴中郎将、度辽将军等职,反而派兵去保护南匈奴免受北匈奴的侵掠。公元73年,东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大将窦固从酒泉出发,占领匈奴最肥沃的土地之一伊吾卢(今哈密),驻兵屯垦。公元89年,东汉和帝永元三年,大将窦宪与度辽将军邓鸿和南匈奴单于共同进军,会师涿郡山(蒙古阿尔泰山),深入大漠,一直追到稽落山(蒙古古尔班察汗山),终于击溃北匈奴主力,斩首一万三千级,共有二十多万匈奴人投降。窦宪“勒石燕然”,在燕然山上坚立巨大的石碑纪念这次大胜。公元91年,窦宪属下大将耿夔、任尚又再次大胜北匈奴,俘虏其太后亲王五千多人,北匈奴单于仅有数骑于混乱中落荒而逃。自此北匈奴残余部落在漠北再也无立足之地,一路向西流亡。3个世纪后,匈奴未被杀尽的余部终于侵抵黑海北岸,导致了原居民西哥特部落向西侵入多瑙河。而多瑙河原住民汪达尔部落又被这帮“失败者”赶得向西侵入罗马帝国。强盛一时的罗马帝国经不住这些野蛮民族的滚滚大潮,最终灭亡。所以,窦宪将军的一击,恰似一根强有力的手指推倒了一个多米诺骨牌,导致了影响整个世界格局的民族大迁徙。北匈奴汗国逃亡后,南匈奴内附中国,再也不成气候。公元216年,最后一位呼厨泉单于去邺城拜见曹操,大丞相“因留不遣”,分匈奴分五部,正式结束了匈奴的历史。这些部落只在西晋灭亡后会昙花一现过,建立过后汉、前赵,皇帝都姓刘,冒称是汉朝皇帝的后代,给中原人民带来深重灾难,为“五胡乱华”的第一名。但很快就被鲜卑和羯人灭掉,消失并融和在中国北方民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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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02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豺狼当道 安问狐狸
  ——东汉大将军梁冀一族的盛赫与凋零
    鸢肩公子二十余,齿编贝,唇激朱。
  气如虹霓,饮如建瓴,走马夜归叫严更。
  径穿复道游椒房,龙裘金玦杂花光。
  玉堂调笑金楼子,台下戏学邯郸倡。
  口吟舌话称女郎,锦祛绣面汉帝旁。
  得明珠十斛,白壁一双。
  新诏垂金曳紫光煌煌。
  马如飞,人如水,九卿六官皆望履。
  将回日月先反掌,欲作江河惟画地。
  峨峨虎冠上切云,竦剑晨趋凌紫氛。
  绣段千寻贻皂隶,黄金百镒贶家臣。
  十二门前张大宅,晴春烟起连天碧。
  金铺缀日杂红光,铜龙啮环似争力。
  瑶姬凝醉卧芳席,海素笼窗空下隔。
  丹穴取凤充行庖,孉孉如拳那足食?
  金蟾呀呀兰烛香,军装武妓声琅珰。
  谁知花雨夜来过?但见池台春草长。
  嘈嘈弦吹匝天开,洪崖箫声绕天来。
  天长一矢贯双虎,云靶绝骋聒旱雷。
  乱袖交竿管儿舞。吴音绿鸟学言语。
  能教刻石平紫金,解送刻毛寄新兔。
  三皇后,七贵人,五十校尉二将军。
  当时飞去逐彩云,化作今日京华春。
    荣华乐>>(一作东洛梁家谣)李贺
  唐朝有“鬼才”之称的杰出诗人李贺,辞彩绚烂,极尽铺陈,把东汉外戚梁冀一家炙手可热的权威、奢侈淫迷的生活以及富贵荣华的景象用此首长诗进行了高度的概括和凝缩。从梁冀长相言起,写及他气如虹霓的嚣张,描绘出他玉堂调笑的放肆,九卿百官见之畏慑的气势,黄金百镒赐与家仆的豪爽,瑶姬疱凤的奢侈,三皇后、七贵人、五十校尉二将军的家族贵盛,最后,所有这一切均为本诗最后两句全然化解:当时飞去逐彩云,化作今日京华春。
  东汉顺帝汉安元年(公元141年),皇帝为了装装样子,诏遣八位使臣行巡天下,罚惩奸佞,奖掖清忠。这八位时称“八俊”的使臣大多是天下闻名的宿儒,只有张纲年纪最轻,官位最低。其余七人受命上路,惟独张纲埋其车轮于洛阳都亭,慨然说:“豺狼当道,安问狐狸!”于是他立即上奏大将军梁冀“肆无忌惮、贪污受贿、多树诌谀、陷害忠良”等十五项大罪。书奏,“京师震竦”,百官惴惴。不仅仅因为梁冀是总揽朝廷大权的大将军,他一个妹妹是当朝太后,另一个妹妹还是顺帝皇后,籍椒房之亲,内宠正盛,梁氏一家又姻亲满朝,盘根错节,不可一世。
  忠孝传家的梁氏一族
  梁冀此人,绝非是那种市井之徒出了个漂亮女儿嫁给皇上就鸡犬升天的暴发户。其五世祖梁统在东汉光武帝即位后就归顺,封高山侯,拜太中大夫。常常上书言事,劝皇帝立君之道,以仁义为主。梁统后来到九江任太守,清廉刚正,当地人畏而敬之。梁统死后,其子梁松袭侯,娶光武帝刘秀的女儿舞阴长公主。梁松博通经书,常与皇帝一起议定礼仪,宠幸莫比。汉光武帝驾崩,遗诏辅政。“一朝天子一朝臣”。汉明帝继位后,梁松受到弹劾,说他怀私推荐官员,事发被免官,后来又牵涉写匿名书诽谤,结果下狱论死。梁松的弟弟梁竦在哥哥犯事后也被牵连,贬放到南方九真一带,后被召还,整日闭门著书。史载梁竦志向远大,常常叹息:“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之庙食。”但他一直没有机会报效国家。梁竦有三儿三女,其中两个女儿都被东汉章帝纳为贵人。小梁贵人生下个孩子,就是以后的汉和帝。当时,汉章帝正宫窦皇后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把小梁贵人的儿子抱养为已子。梁竦一门听说此事后,暗自称庆,因为孩子被皇后养为已子,日后肯定有很大机会做皇储。窦皇后一家是当时最显赫的外戚,怕日后梁贵人的儿子当皇帝对窦家不利,就不断向皇帝进谗言,弄出是非,杀掉了两个梁贵人,进而攀连案件又牵连到梁竦本人,下狱处死。这件事前前后后扯进不少人,连光武帝女儿舞阴公主也被贬徙外方。当时宫廷内许多消息都封锁严密,几乎没什么人知道汉和帝的生母是小梁贵人。公元89年,汉和帝继位,当时他只以为自己是窦太后儿子。直到公元97年,即汉和帝永元九年,窦太后病逝。舞阴公主的儿子梁扈上书把汉和帝身世挑明。皇帝知道自己的亲身母亲一生如此不幸,悲恸良久,就问大臣怎样处理此事。张酺建议:“追封皇帝生母尊号,召录诸舅以官。”皇帝马上下诏追封小梁贵人即自己的生母为恭怀太后,并追封自己的外祖父梁竦为褒亲愍侯,把梁竦被贬到九真的三个儿子子梁棠、梁雍、梁翟都封为侯爵,赏赐巨万,宠遇无比,梁氏一族自此开始发迹尊显。
  梁雍的儿子梁商以外戚的原因,年纪轻轻就袭封侯爵。汉顺帝永建三年,皇帝选梁商两个女儿进宫,长女为皇后,次女为贵人,并厚赐这位老丈人驷马大车,进位特进。阳嘉二年(公元133年),又下诏封梁商独生子梁冀为襄邑侯。梁商固辞不受。据《后汉书》记载,梁商为人诚实雅重,天资聪敏,孝顺父母,兄弟和爱,又“轻财货,不为富积”,是个廉洁不贪的好官。他深知自己以外戚的身份才得以骤升高官,待人更加谦柔和顺。每逢饥年,他还私自出粮赈济贫民,又不对外宣扬这些“小惠”,从未做以权谋私的事情,正所谓“忧人之忧,乐人之乐”(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实衍生于史书对梁商的褒赞),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个宽厚的彬彬君子。但是,梁商为人性格懦弱,没有威断的气派,和太监曹腾等人私交甚厚,两个儿子梁冀、梁不疑也和宫内几个小黄门关系密切。宫内太监之间关系复杂,相互倾轧,中常侍张逵等人就诬陷梁商和太监曹腾等阴谋废立,向皇帝告状。汉顺帝一点也不糊涂,愤言道:“大将军(梁商)父子我所亲,曹腾等我所爱,必无此谋,肯定是汝辈嫉妒诬陷。”张逵等人闻言惶急,离开皇帝后就假传圣旨把曹腾等人在宫内逮捕收押。皇帝听说此消息后震怒,命人立刻释放曹腾等人,逮捕张逵和几个兴事的太监,严刑拷打后杀掉。虽然梁商此次幸免于难,也是受惊不小。两年以后,病重卧床。他临终嘱咐儿子梁冀等人:“吾本无德之人,生享荣华富贵。一辈子没有为朝廷办什么事情,死后千万不要耗费公款为我营丧。金珠宝玉随葬,于朽骨何益!我死之后,用我平时所穿旧衣收敛,祭奠用常饭,不必用三牲大礼。孝子善述父志,千万不要违背我的遗言。”死后,汉顺帝亲临其丧,赐以东园秘器陪葬,钱二百万,布三千匹,仍旧按照朝廷礼制厚葬。即如此,梁商一辈子仍旧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忠君孝义,说他是君子长者一点也为过。
  骄横跋扈的逆子权臣
  虽然两个姑姑、两个姐妹都是皇后、贵人,从遗传学角度讲,按理梁冀应该相貌不差。但据史书记载,梁冀为人鸢肩豺目,即长着往上斜翘的座山雕一样的肩膀,双眼形状如豺狼,而且这位爷还有口吃的毛病,看人时的眼光也直楞楞,一点没有古人谦逊内敛的风范。虽然梁冀不学无术,“才能书计”,仅能写字计数而已,但他在玩方面的天份却极高。由于自小生长于豪门贵戚之家,梁冀不仅嗜爱喝酒,对诸如射箭、弹棋、陆博、踢球、赌钱等等游戏十分精熟,同时,他还喜欢驾鹰放狗、跑马斗鸡。
  梁商活着的时候,梁冀年纪轻轻就获任为河南尹的的要职。他在任上嗜酒放任,干了不少违法的事情。梁商的老朋友洛阳令吕放趁进京的机会,常常提起这位大侄子骄纵不法的事情,梁商派人去骂梁冀。梁冀很气恼,派人埋伏于路,趁吕放回洛阳时把他刺杀。为了打消老父梁商对自己的怀疑,他推荐吕放的弟弟吕禹为洛阳令,对外扬言吕放是被与吕氏平素有过节的仇家所杀,然后帮着吕禹包围全然不知就里的吕氏“仇家”,连带宾客全部杀尽,屠戮一百多人。
  顺帝汉安元年,皇帝遣使八人巡视天下,就是就出现了本文开头张纲的豪言壮举。东汉顺帝已知道张纲的忠直,但毕竟梁冀是血脉皇亲,加上梁冀亲党互相庇护隐瞒,最后一切都不了了之。
  张纲,字文纪,说起他的七世祖肯定也吓人一跳,就是辅佐高祖刘邦取天下的留侯张良!虽自小为贵族公子,张纲操行贞利,刚直不阿。当时的天下正值盗贼蜂起之时,以广陵大盗张婴等人最为知名,他十多年来率数万人寇乱扬州、徐州等地,杀掉不少地方官,朝廷一直派兵镇压也平定不了。梁冀恨张纲入骨,但因顺帝明察,一时又下不了手杀他,就趁机举荐张纲为广陵太守,想派他去那个是非之地就任时被当地的乱兵和贼人杀掉。
  与先前被派去任刺史的官员不同,张纲并没有带去大量护兵赴任。他一个人单车赴职,一到扬州就带着州府从事直接赶到张婴的营垒门前,由于出乎意料,张婴大惊,赶忙关闭营门,远远跑掉。张纲把州府官员打发走,只留自己的从人十几个,在门前递入书信,请张婴出来相见。见张纲刺史如此推心置腹,大盗张婴也被感动,就打开营垒大门,拜见这位远近闻名的张大人。张纲没有一点儿官架子,他请张婴上座,劝嘱道:“以前的地方官确实非常贪暴,这才使得你们怀愤相聚造反。地方官确实有罪,可是你们所行之事从道义上也讲不过去。当今皇上仁圣,只想以恩德降服叛乱之民,所以派遣我到此地,想以爵禄招安诸公,不想以刑杀相威胁。现在真的是转祸为福的机会,如果闻义不服,天子震怒,附近三州大军一齐杀到,我想到时诸位全军覆没,谁也跑不掉。欲服欲反,请你们大家仔细想想!”
  张婴等人闻言泣下,说:“我们这些荒裔草民,不能向朝廷诉冤,只是因为忍受不了地方官的侵逼,才聚众偷生,就象鱼游在锅内,知道时间不长,喘息苟活而已!现在听明公您一席话,真是让我们看到生路了。”于是,张婴请辞还营。转天一大早,带领部下一万多人连同家属到张纲刺史府前面缚请降。张纲单身走入张婴属下人群中,置酒高会,相乐如平生挚交,然后散遣众人,想去哪里都妥善安排。他还为这些造反的民人亲自选择建房的地点和种田的地方,有想进宫府效力的,他也一一择才安置,于是人情悦服,不废一兵一卒,扬州、徐州一派平和。朝廷论功想对张纲封赏,梁冀借故托延阻遇。由于辛苦劳累,张纲到任仅一年,就病死于任,死时年仅四十六岁。百姓扶老携幼,负土成坟,张婴等五百多人亲自背土,把张纲安葬。当地人民自发哀悼这位贤德的父母官,哭喊:“千秋万岁,何时复见此君!”
  公元一四四年,东汉顺帝崩,时年三十。太子刘炳(母为虞贵人)即皇帝位,时年不到一岁,还在襁褓之中,是为冲帝。在位不到一年,病死。当时,候选皇帝有清河王刘蒜和渤海孝王之子刘缵。太尉李固等人劝梁冀等人迎立长君,以安天下。但梁冀与妹妹梁太后贪立幼君,以便把持朝政,最终立年仅八岁的刘缵为皇帝,是为汉质帝。质帝即位后,梁太后非常信任李固,朝政多以委之,梁冀对此深为嫉恨,派人写匿名信诬陷李固说:“太尉李固假公济私,树立私党。大行皇帝在殡,路人掩涕,李固胡粉饰貌,搔头弄姿,盘旋偃仰,从容冶步,从无哀戚之容。又违诏矫制,作威作福,罪应诛杀。”梁太后倒是个明白人,看毕匿名信扔掉,根本不相信其中言辞。汉质帝虽然是个小孩子,但非常聪慧,很会识别好坏人,有一次举行朝会,他望着梁冀说:“此跋扈将军也!”梁冀听说后,又恨又惧,生怕小皇帝长大了会不利于已,就派手下在汤饼中下毒药给小皇帝吃。小孩子吃了煮饼后非常难受,腹内如绞,痛苦之余叫人把太尉李固召至殿内。小皇帝此时还能说得出话,李固问他病因原由,孩子说:“吃了煮饼就变成这样。现在我肚里烦闷疼痛,喝了水兴许还能活下来。”当时大将军梁冀也在一旁,竭力反对:“喝了水就会呕吐,不能喝水。”辗转痛苦了好一阵子,小皇帝终于毒发身亡。李固伏尸痛哭,让人深究病因和御医的责任。梁冀害怕阴谋败露,更加怨恨李固。
  朝臣大集,又商量议立新帝的事情。太尉李固、司徒胡广与司空赵戎都向梁冀表示:“天下不幸,频年之间,国祚三绝。今国家事大,应该熟虑!”意思是要他扶立长君,不要再弄个孩子坐上皇位。由此,清河王刘蒜再次为三公推举。皇宫内的大太监曹腾曾拜谒过刘蒜,这位王爷对曹腾这位身下没柄的宦官爷没有十分热情接待,由此宫内的宦官势力都认定刘蒜上台不利于自己。(这位曹腾大家可能记不住他的名字,但日后威名赫赫的曹操可是他的”后人”啊。按理讲曹腾是曹操的爷爷,可是太监爷爷怎么会生出后代呢,难道是阉割未干净的后果吗,当然不是,而是曹操的爸爸曹嵩过继给曹腾当养子,而且这位后来被陶谦手下军官杀掉的曹嵩还凭太监老爸的关系还弄了个大司农的官当过。日后大文学家陈琳为袁绍在与曹操开战前做檄文,称曹操“。。。。。窃盗鼎司,倾覆重器。赘阉遗丑,本无懿德,剽狡锋协,好乱乐祸。。。。。”,曹操览后又惊又羞,从床上一跃而起,头痛都吓好了。尤其是“赘阉遗丑”四字,把爷爷是没老二的太监一事兜个底掉,羞杀人也!)平原王刘翼的儿子蠡吾侯刘志时年十五岁,梁太后想把自己妹妹许配给他,叫他来京城相亲。正好赶上汉质帝被毒死,梁家就想顺势迎立刘志。曹腾等人也支持梁冀,连夜劝说:“大将军您几世贵为外戚,长期执政,宾客纵横,多有过失。清河王刘蒜为人威武明断,果真他当上皇帝,大将军您就有祸临头了呵。不如立刘志,可以长保富贵。”梁冀大以为然。转天,朝廷公卿聚在一起商议立帝大事。梁冀气势汹汹,提出要立刘志为帝。大臣都惊得屏息低头不敢言语,继而齐声附和:“一切听大将军安排。”惟独李固和杜乔坚持原来的意见。梁冀一扬手,厉声喝道:“散会!”下朝后,李固仍继续写信请梁冀三思,惹得这位大将军怒气更盛。他进宫对妹妹梁太后晓以“利害”,先下诏罢免了李固的官职,然后梁冀本人亲自持节以青盖车迎接刘志入宫为帝。梁太后临朝听政。这位皇帝就是东汉末年最出名的桓帝,与汉灵帝一起被后世称为乱国之君的典范。
  由于梁冀有定策大功,朝廷下诏增封梁冀一万三千户,连几个太监也封了候爵。又立新娶入门的梁太后妹妹为皇后。可笑的是,虽为亲姐妹,姐姐是太后,妹妹是低一辈的皇后,无论如何,都是梁家人。同时,英明严毅的清河王刘蒜也被诬称与贼勾通妄图称帝,贬为候爵后迁到桂阴,不久自杀(很可能是被杀)。不久,梁冀又诬称李固、杜乔暗地勾结,阴谋不轨,逮捕入狱,很快派人把二人杀死,并暴尸通衢。两人皆以三公之尊,未经正式审讯就轻易杀掉,可见梁冀的权势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桓帝建和三年(公元一四八年),皇帝与皇太后一同亲临大将军府,梁冀招待家人一般与太后与少帝饮酒为欢。转年二月,梁太后崩逝,死前下诏归政于已经成年的皇帝(刘志十八岁加元服,行成人礼)。大丧期间,为安慰大将军,又增封梁冀一万户,共食邑三万户,封梁冀老婆孙寿为襄城君,仪礼与长公主相同。看来不仅是“化悲痛为力量”,而是化悲痛为钱物封号了。
  孙寿也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坏女人。此人善为妖媚蛊惑,其化妆打扮也领一时风气,有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等等,这些妆扮即使现在看来都特别前卫。梁冀对这么一个老婆是又宠又怕。此外,有个漂亮小伙儿秦宫是监奴出身,风流倜傥,梁冀很爱幸(估计两人有龙阳之欢),还把他升为太仓令的官,想想确实可笑,国家御仓竟让这么一只贪墨的大人耗子管理,不把太仓亏尽才怪!秦宫又暗渡陈仓,和孙寿也有一手,出入招摇,肆无忌惮,刺史级的官员进京回州都要拜见辞谢他,卖官鬻爵,不可一世。梁冀和孙寿两个人还“分居”,对街为宅,大兴土木,互相竞比,金玉宝物,充斥内宅。两个人又广开园圃,采土筑山,十里九阪,深林绝涧,全是人工所为,有如自然造化而成,并满放奇禽异兽于园林之中,恍如世外桃源仙景。两个人常常令人用辇抬着,在苑园里面游玩叹赏,有若神仙。在河南城西面,梁冀又建一个周围数十平方里的兔苑(中国历史上爱兔第一人,梁冀的爱好真是好生奇怪),这么广大的一片地方不准闲人进入,里面养的兔子都做上记号,有人不小心误入兔苑,就会被官府逮捕杀头。有个西域的胡商闲来无事,误入免苑,看见红眼小白兔可爱,杀掉一只想尝尝鲜,被人告发关进大牢,牵连被杀十余人。当时也没什么外交豁免权,老外的大鼻子深眼窝长相不像现在这么吃香,还能有好多上海美眉什么的请喝咖啡什么的,当时只有汉朝是老大,诸胡都是来大汉打秋风或者做买卖赚钱的,所以杀了白杀。梁家还不断掠逼良人百姓几千口为奴婢,还美其名曰:“自卖人”,意思上自己想当奴婢不要钱把自己卖了。平时有官员想见梁冀一面,也得先给看门人大把的银子才有机会,以至于梁冀的守门人都是大富翁。
  扶风人士孙奋是个有名的亿万富豪,但本性吝啬。梁冀送他一乘车马,向他“借”五千万钱。孙奋财迷,知道这钱有去无回,就给出三千万。梁冀大怒,竟有如此不识抬举之人,马上派人告发士孙奋私藏奴婢、盗窃公物,把大富豪一家兄弟几人都关入大狱,拷掠而死,抄没家财一亿七千多万。同时,梁冀的门客也为他在全国各地搜刮奇珍异宝,掠夺妇女,殴杀官府人员,也没人敢为此上书言事。孙寿枕边风很硬,竟说动梁冀斥夺自己姓梁一家兄弟子侄的官职,把高官美爵转让给孙寿的家族,对外又声称大将军不徇私,举贤避亲。孙家十多个亲戚还假冒官员,在各地逮捕当地富人,诬之以罪,关进大狱,让那些富豪家里花巨款把人赎出去,稍微不如意就在狱里把那些有钱人活活弄死。
  梁冀的弟弟梁不疑倒很有家传之风,喜欢经书文士,好客有礼。梁冀渐渐对亲弟弟也生起疑忌之心,任他为光禄勋的虚职,夺其实权。又派人在梁不疑门前偷窥,记下上门拜访的官员名字,然后就上奏这些人有罪,或叛流刑,或于道杀死。梁冀专擅朝权,日益骄滋。四方外国贡献之物,都要先给梁冀,挑剩下的才送到皇帝处。朝廷百官升迁,也要先往梁冀家里拜谢,临行前梁冀会告诉官员到任地方后要照顾什么人,有不听话、不办事的官员,马上会被杀死或毒死。辽东太守侯猛委任状下发后,没有去梁冀家里道谢送礼,刚上任不久就被大将军诬以他罪加以腰斩惨刑。年仅十九的青年才俊袁著当时在朝中任郎中,上书皇帝要求梁冀收敛威权,马上被梁冀派人追杀。袁郎中不得已装病诈死,让家里人抬棺行葬,最终仍被梁冀的家丁搜捕,活活鞭打至死。袁著的好友胡武、郝絜也被牵连,胡武一家六十多人被杀,郝絜开始时还逃了一阵,自知不免,就自己抬着棺材亲自来到梁冀家门前,服药自杀,这才保全一家人的性命。最为过份的是,东汉安帝的生母耿贵人病死,梁冀派人向耿贵人的侄子耿承索求耿贵人留下的珍玩宝物。这耿承也是个侯爵外戚,不买梁冀帐,惹得这位大将军怒起,族诛侯承一家。从血脉上讲,侯家是东汉安帝嫡亲,竟也被梁冀豪不留情整族杀掉,其炙手可热之权,可见一斑。
  烈火烹油的最后结局
  汉桓帝一直对梁冀的拥戴之功心存感激。要知道,汉质帝死时,除了清河王刘蒜以外,比他有资格当皇帝的汉室宗亲有的是,而且他爸爸平原王刘翼也因牵涉谋取帝位( 邓太后想以他取代汉安帝 )被贬河间,降王爵为都乡侯。终赖梁冀兄妹成全,刘志才得以为帝,所以,桓帝不仅对这位大将军有罪不问,还命令朝臣专门召开会议商议特别褒崇梁冀的方法。几个大臣认为梁冀德比周公,应赐以山川、土地、附庸,由于前朝王莽篡位前有此殊礼,有的大臣表示不可,最后议定如下:增封邑一万三千户,梁冀子梁胤同时加以封赏,食四县租税,仪比邓禹;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仪比萧何;赐金钱、奴婢、车马、衣服、甲第、仪比霍光。每次朝会,位于三公之上;十日一朝,专决大事。并把上述的尊崇之礼宣告天下。至此,梁冀一门前后有七个侯爵,三个皇后,六个贵人,二个大将军,驸马三人,其余国卿、军将、府尹、校尉五十七人,贵盛已极。即便如此,梁冀仍旧以为恩礼太薄,十分不高兴。
  汉桓帝的皇后梁氏依仗姐姐梁太后和兄长大将军梁冀的威势,在宫内姿极奢靡,仪服宫殿都超过前世任何皇后;又特别妒嫉,其余嫔妃基本没机会见皇帝的面。姐姐梁太后病死后,梁皇后恩宠顿衰,因为在宫内完全是汉桓帝一人说了算。梁太后活着,虽然比皇帝大不了许多,但辈份是母后,汉朝以孝治天下,太后废皇帝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让大臣草拟个诏书就可以办到,而且西汉时的昌邑王刘贺就是这样失去帝位的。前车之鉴,桓帝心里清楚得很。由于自己没能生下孩子,梁皇后内毒攻心,宫人当中每有怀孕的,她就派人把母子一同弄死,让堂堂汉天子损落了不少龙种。桓帝心中怨恨,但又迫于大将军梁冀的权力太大,不敢明面谴责,就对皇后避而不见,惹不起躲得起。梁皇后又是个气犊子,眼见皇帝连自己边儿也不沾,气怒成疾,一命呜呼。
  延熹元年(公元159年),正好有日食。这种普通的天文现象,在古代是吓人的大事,被认为是上天警告皇帝为政有过。太史令陈授就通过小黄门徐璜对汉桓帝讲:“日食之变,是上天警告大将军梁冀为过太多。”梁冀知道此事后,暗中授意雒阳令诬陷陈授犯法,逮入大狱杀掉。太史令虽是个礼官,但职位很重要,而且与皇帝关系密切。汉桓帝由此深恨梁冀。两家的蜜月期完全结束。不过这个皇帝与权臣的“蜜月期”也确实够长,从桓帝建和元年(一四七年)算起有十二年,加上此前梁冀独揽朝纲的年头,已有十九年之久。其间梁太后、梁皇后两个妇人作威宫内,梁大将军总权于外,还算刘志精明小心,没有象汉质帝那样被毒死掉。小怨闲仇一件件积聚,已经成年一直未握权柄的汉桓帝终于想除掉这位大将军。趁上厕所的机会,刘志问一个叫唐衡的小太监朝内外与梁冀不和的人有谁,唐衡说有中常侍单超、徐璜以及黄门令具瑗等。可能有读者看到此处疑虑:堂堂一个皇帝,如此大事怎会蹲在厕所里偷偷摸摸商量?因为梁冀耳目众多,许多太监、御林兵、宫女等都是他的“眼线”,皇帝稍有不慎,立见废杀。单超、徐璜等人于内殿入见,桓帝说“梁将军兄弟专权,迫胁内外,朕现在想除掉他,爱卿们以为如何?”几个太监连声称是,都说梁冀是奸臣当诛,并恳劝皇帝下定决心,不要中途改变主意。桓帝说:“奸臣当国,必诛不赦!”
  梁冀这厢也听闻单超等人与皇帝秘议的悄形,就派中黄门张恽带禁军进入宫内把守。具瑗命人逮捕张恽,斥责他“擅自入殿,欲图不轨。”见事已发,桓帝亲御前殿,召诸尚书入见,分遣兵士守御皇宫,派具瑗率内庭禁卫一千多人与司隶校尉张彪一起包围了梁冀府第,收缴其大将军印绶。由于事起仓猝,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梁冀终于在忽然之间感觉末日来临,深知自己罪恶滔天,他就与老婆孙寿双双饮毒自杀。除梁不疑已经病死外,梁家、孙家三族无论男女老少全被抓到闹市砍头,无一幸免。接着,又杀掉与梁冀亲善的大臣数十人,免黜梁家故吏、门人几百人,朝廷为之一空。又没收梁冀家财三十亿,捣毁他所建的宫苑园林。“宫府市城鼎沸,数日乃定,百姓莫不称庆。”
  梁冀骄横跋扈近二十年,似乎举国无人,最后,被架空的皇帝蹲在毛坑里与小黄门密谋定计,而一个没有男根的太监具瑗竟最终轻而易举如瓮中抓鼠一样解决了梁冀,已可想见东汉末年的国运。而后,结果可以想见,权臣除去,太监当权,这群不阴不阳的变态中性人比梁冀更凶恶,以诛杀良臣忠贞为乐事,以卖官鬻爵为常理,持国柄为己物,操皇权如儿戏,汉祚不久也就走到头了。

  东汉世系表

    

     年号     

     纪年     

     庙号     

     名字     

     即位时间     

     即位年龄     

     在位年数     

     死时年龄     

     世系     

     备注     
    

     建武     

     公元25     

     世祖     

     刘秀     

     25     

     32     

     33     

     64     

     汉高祖九世孙,父刘钦为南顿令     

    
     新莽末年起兵,公元25年称帝,定都洛阳     
    

     建武中原     

     公元56     
    

     永平     

     公元58     

     显宗     

     刘庄     

     57     

     30     

     18     

     48     

     光武帝第四子     

     以皇太子嗣位     
    

     建初     

     公元76     

     肃宗     

     刘妲     

     75     

     18     

     14     

     31     

     章帝第五子     

     以皇太子嗣位     
    

     元和     

     公元84     
    

     章和     

     公元87     
    

     永元     

     公元89     

     穆宗     

     刘肇     

     88     

     10     

     18     

     27     

     章帝第四子     

     以皇太子嗣位     
    

     元兴     

     公元105     
    

     延平     

     公元106     

     孝殇皇帝     

     刘隆     

     105     

     1     

     1     

     2     

     和帝少子     
  
     即位时,生仅三个月,在位时间实际八个月     
    

     永初     

     公元107     

     恭宗     

     刘祜     

     106     

     13     

     20     

     32     

     章帝孙,父清河孝王刘庆     

     殇帝死,邓太后策迎刘固进宫,为和帝嗣     
    

     元初     

     公元114     
    

     永宁     

     公元120     
    

     建光     

     公元121     
    

     延光     

     公元122     
    

     永建     

     公元126     

     敬宗     

     刘保     

     125     

     11     

     20     

     30     

     安帝子     

    
     原封太子,后被废为济阴王,安帝死,宦官孙程立以为帝     
    

     阳嘉     

     公元132     
    

     永和     

     公元136     
    

     汉安     

     公元142     
    

     建康     

     公元144     
    

     永嘉     

     公元145     

     孝冲皇帝     

     刘炳     

     144     

     2     

     1     

     3     

     顺帝子     

     在位时间实际五个月(以皇太子嗣位)     
    

     本初     

     公元146     

     孝质皇帝     

     刘昝     

     145     

     8     

     2     

     9     

     章帝玄孙,父渤海孝王刘鸿     

     冲帝死,梁太后与大将军梁冀密谋迎刘昝进宫,封建平侯,即位     
    

     建和     

     公元147     

     咸宗     

     刘志     

     146     

     15     

     22     

     36     

     章帝曾孙     

    
     质帝死,梁太后与大将军梁冀密谋迎刘志,立为帝     
    

     和平     

     公元150     
    

     元嘉     

     公元151     
    

     永兴     

     公元153     
    

     永寿     

     公元155     
    

     延熹     

     公元158     
    

     永康     

     公元167     
    

     建宁     

     公元168     

     孝灵皇帝     

     刘宏     

     168     

     13     

     22     

     34     

     章帝玄孙     

    
     桓帝死,无子,窦太后与窦武迎刘宏即位,窦太后临朝     
    

     熹平     

     公元172     
    

     光和     

     公元178     
    

     中平     

     公元184     
    

     光熹昭宁     
      
     (废)少帝     

     刘辩     

     189     

     15      

     1     

     16     

     灵帝子     

     189年九月,董卓废刘辩为弘弄王,190年使郎中令立儒臻杀之。     
    

     初平     

     公元190     

     孝献皇帝     

     刘协     

     189     

     9     

     32     

     54     

     灵帝中子     

    
     由董卓拥立即位,220年十月,曹丕代汉称帝,废献帝为山阳公     
    

     兴平     

     公元194     
    

     建安     

     公元196     
    

     延康     

     公元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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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03   英雄一跌千古恨
  英雄一跌千古恨
   ——淝水大战之外的苻坚大帝

  阴狠刚戾的司马家族篡魏自立,灭蜀吞吴,建立西晋。武帝死后,其白痴儿子惠帝司马衷袭位,权柄归于矮肥黑丑的皇后贾南风,不久她便冤杀惠帝太子,引致八王之乱,继而导致了西晋王朝大厦倾颓。司马皇族的司马睿跑到南方建立了东晋。同时,匈奴、鲜卑、羯、氐、羌五大少数民族乘势在北中国你方战罢我登场,几十年间竟有十六个“国家”,大多是游牧民族首领称王称帝,其中如后赵,北燕,大夏、后汉等政权的国主大多凶狠残暴,喜于杀戮,几乎都是“兴也勃焉,亡也忽焉”,盛强时虽有控弦衣甲之士百万,崩溃之曰如溃穴之蚁,刹间消散。十六国中,其中最令人慨叹,最令人惋息,最令人扼腕思忖的当属一代英豪帝王苻坚——此君在王猛等汉族大臣辅助下,灭张平,收张蚝,击乌延,威振西凉,并使东晋权臣桓温(就是那位大言:“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应骂名千载”!的东晋英豪)大败而归,最后,他还在潞川大破燕国慕容暐四十万大军,灭亡前燕,继而又灭凉击代,一统北方。当此之时,如果大英雄苻坚休养生息,善抚士民,静待天时,趁东晋内乱一举起兵,统一中国当属反掌之势。但他偏偏逆时而行,不顾群臣反对,短短时间内发兵八十七万,号称百万,并骄狂地说,以此强兵百万,“投鞭可以阻流”,前后千里,旌鼓相望,欲一击而灭晋朝。恰恰此时,覆亡之势,已不可避免。淝水之战,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为中国战争史凭添了极不光采的典型战例,为中国文学史增加了数个满含贬意的成语,为无数文人骚客凭添了无数怅然的想象和凭悼的辞章。
  详读史章,就会发现苻坚绝非残暴鲁莽的君王,反而是个开明大度、高瞻远瞩,审时度势,谨恭有礼,慕义怀德,善于纳谏,雄才大略而又完全汉化的一代英杰,可惜他最后关头一意孤行,对于前燕、东晋等降臣又太过宽容,特别是淝水之战导致一败涂地,国家分崩离析,最后为姚苌勒毙于佛寺,否则,隋文帝的大一统时代,极有可能在苻坚大帝的时代提前到来。史重正朔,十六国历史短暂而扑朔,故而苻坚的事迹后人只从“投鞭阻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几个成语窥得一二,且是从极其负面的方向把他当作一个刚腹自用的外族入侵者。挥拂去历史重重的灰尘,搁置“岛夷”、“索虏”的互相谩诋,作为中华大家庭万古流传的一代人杰,苻坚应当得到公允,正确的评价和忆念。
  “草付应王”天意偏
  说起苻坚,应先从其祖父苻洪讲起。苻洪,字广世,是西晋略阳临渭的氐族酋长。因为家里池中有蒲叶生成,长五丈,五节如个竹型,周围人众都称这个家庭为“蒲家”,因此开始是以“蒲”为姓。西晋内乱,匈奴族的刘曜僭号称帝,蒲洪被迫归顺,被封为率义侯。很快刘曜为后越的石虎所败,蒲洪又降附石虎,累有战功,封西平郡公,其部下获赐关内侯的就有二千多人,蒲洪就又获封为关内领侯将。石虎的义子冉闵(就是后来遍诛石氏子孙,杀了数十万羯族人的汉族大将)当时就暗劝石虎:“蒲洪雄果,他的八子又个个不凡,应该秘密把他们除掉。”石虎虽是出了名的残暴嗜杀,却没有听从冉闵的劝告,反而“待之愈厚”,大概是看重了蒲洪战功卓著,不忍诛杀。后赵很快溃灭,蒲洪审时度势,名义上降附晋朝,其时属下已有十余万兵卒。永和六年,晋朝封蒲洪为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当时,蒲洪属下就屡屡有人劝他称尊号,加上谶文又有“草付应王”的说法,他的蒲坚孙子一生下来背上就有“草付”两字的纹理,于是一家改姓“苻”,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轰轰烈烈的前秦王朝由此开端。
  苻洪击袭石虎的部将麻秋,俘虏了他,留在军中任自己的军师将军,很是信任。苻氏几代帝王,总是犯下这种对降敌手软“慈德”的通病,可悲可叹。麻秋心怀野心,设宴招待苻洪,暗里酒中下毒,准备鸩杀苻洪后并领其众。苻洪的世子苻健发现情况有异,带兵收斩麻秋。苻洪临死,对世子说:“中原不是你们兄弟能占据的地方。关中形胜,我死后可鼓行西进。”言终而死,时年六十六岁。苻健嗣位后,去秦王位号,佯称晋朝封赐的爵号,以五千军兵入潼关,击败晋将杜洪,张先,入都长安,安定三辅。永和七年,苻建自称天王,大单于,建元皇始,置百官。永和八年,苻健称帝。此后,他又大败晋将张琚,令晋镇西将军谢尚(谢安的族兄,人物潇洒风流,打仗是个大草包)仓惶逃命。永和十年,又在鹿原大破桓温军,奠定了前秦在西北的统治地位。此后,苻健与百姓约法三章,轻徭薄赋,修尚儒学,优礼士人,留心政事,治下呈现小康之象。
  “瞎儿一泪”掌生杀
  苻健不久病重。太子苻苌在桓温入关时中流矢而死,第三子苻生被立为太子。皇族苻菁是苻健的侄子,听说苻健病重将死,急忙带领一帮人马杀入东宫,准备把堂弟苻生杀了自立为王。这苻菁并非无名之辈,也是个勇猛善战的勇将,当年与苻健两个人黄河南北双双挺进,跃马横枪,屡立奇功。苻健从病榻上艰难起身,升端门陈列甲士,跟随苻菁造反的兵士看见皇帝还活着,一哄而散,苻菁被抓住杀掉。过了数日,苻健病死,年仅三十九岁,在位四年。
  太子苻生继位。这位苻生是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残暴君主。史书上记载,苻生“幼而无赖”,儿童时代就凶邪无比。爷爷苻洪很讨厌他。苻生生下来就瞎一只眼,十岁左右,有一天苻洪想逗他,问身旁的侍者说:“我听说瞎眼的孩子只是一只眼流泪,是真的吗?”侍者回答:“是真的。”苻生一旁听了很恼怒,拨出佩刀往自己脸上刺了一刀,血涌而出,恨恨地说:“这也是眼泪啊。”苻洪大惊,拿起鞭子猛抽这个凶戾的孙子。苻生也不躲闪,反而激
  道:“我本性喜欢抗受刀砍槊击,不能忍受鞭打的羞辱。”苻洪气得大叫:“你再这样下去,我要把你当成奴仆使唤。”苻生又答:“没准我会变成石勒那样的人物。”当时石勒刚刚建立后赵,杀人如麻,苻氏一族仅仅是降附的一支军队,随时会被石氏屠戮。苻生竟敢直呼当朝皇帝的名讳,而且揭穿皇帝当过奴仆的伤疤(石勒年幼时曾与人为奴),果真让石勒知道,估计苻氏一族鸡犬无遗。听到苻生这样口无遮拦,吓得苻洪顾不得穿鞋从胡床上滚落,掩住苻生的嘴,转头对苻健说:“这孩子狂勃至极,应该早早杀掉,否则长大以后必会使家族残败!”苻健拨刀要杀,当爷爷的苻洪又叹息一声劝止:“这孩子长大后应该会改好,也不至于现在杀掉他。”
  苻生长成后,力举千钧,雄勇好杀,能徒手格击猛兽,飞跑能追上骏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晋朝桓温北伐时,苻生常常单马入阵,十几次搴旗斩将,勇冠三军。从前听单田芳、刘兰芳以及袁阔成等人的评书,言及古代战将以一当百,有什么什么“万夫莫当”之勇,总觉是艺术夸张。如果真正研读历史,就会发现自宋以前,特别是东晋、十六国、南北朝,一直至隋、唐,军队中大将的作用极其重要,冷兵器时代,将是兵之胆,一人敌数千人,并非虚夸,鲜卑汉儿,羌杰氐豪,弯弓走马,飒爽英姿,俊逸绝伦,真真正正是英豪辈出的时代!
  苻生初立,即大开杀戒。先是大将强怀阵亡,其子强延应该袭封将军,正值苻健死丧,未得袭封。苻生出游,强怀的的妻子樊氏于道上书,请苻生议封忠烈之后。由于阻滞苻生的游兴,新皇帝大怒,操起弓箭就射杀了樊氏。秦国的中书监上书,说天象示警,不出三年,国有大丧,大臣戮死,希望皇帝修德养国,安民乐道。苻生闻言,嘻笑着说:“朕和皇后对临天下,可应大丧之变。至于大臣吗,毛太傅,梁车骑,梁仆射受遗诏辅助我治天下,把他们杀了就可以应天警了。”于是,皇后梁氏和几个辅政大臣一同被推上断头后杀掉。不久,又杀了刚正直言的丞相雷弱儿,并其九子二十七孙。
  苻生在服丧期间,游戏饮酒自若,荒耽淫虐,常常手携弓箭利刀会见朝臣,左右案几上锤钳锯凿一应俱全,随时随地杀人为乐。一次招待大臣饮酒,他自己放声高歌,钟乐齐鸣,见有臣下不喝酒,他引弓射杀典劝官,吓得众大臣个个举杯猛往嘴口灌酒,错醉一地,蓬头污服,苻生以此为乐。都城长安刮大风,发屋拨树,宫人奔扰,符生抓住那些奔跑的宫人,生刳其心。他亲舅舅强平上谏,劝他爱礼公卿,勤于政事,苻生大怒,用凿子凿穿强平的头顶。见自己弟弟被儿子凿死,皇太后强氏忧恨而死。当时秦国治下野兽食人,苻生杀人,群臣有强谏的,苻生回答说:“野兽饿了吃了,吃饱就停止了。现在我杀人不过数千,算不上什么刑罚峻虐。大街上行人比肩,也不能说人少吗。”去阿房游幸,见道上有兄妹偕行,他又强逼二人乱伦。不从,苻生大怒,一同杀掉。在咸阳故城大宴群臣,有稍稍迟到的,全都拖下斩首。加之苻生好酒,连月昏醉。平时问起身边侍从,左右有的说:“陛下圣明,太平天子。”苻生生气:“谄媚讨好我!”拖下殿去砍头;左右又有上言:“陛下刑罚稍稍过份一些。”苻生又怒:“竟敢诽谤诋毁我!”拖下去又杀头。身边的妻妾小有不如意,就马上杀掉抛入渭河之中喂鱼。又喜好把牛羊驴马活活剥皮,三五十为一群,看着这些刚被剥皮的动物在殿中哀嚎奔走;又喜欢把死囚的面皮剥掉,让他们载歌载舞,让大臣聚集“欣赏”,以为嬉乐。由于他自己是个“独眼龙”,忌讳尤多,臣下上书言事和讲话不能涉及“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毁、偏等字词,不小心犯之而死者不可胜数,动不动就把左右属下锯颈、刳心、截肢、腰斩。
  苻氏王族符黄眉有大功,苻生根本不加旌赏,又常常在大庭广坐之下污辱他。苻黄眉又气又恼,想杀了苻生自立。事发之后,不仅全家被杀,有一点亲戚关系的苻姓亲族也株连诛死一大堆,使得人心惶惶,朝不保夕。
  苻生即位之初,曾梦见大鱼吃蒲叶。而后,都城长安又传有童谣:“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何所洛门东。”苻生想来想去,认为梦中之兆和童谣所指肯定是姓鱼的大臣——马上诛杀侍中、太师鱼遵,并其七子、十孙。事情发生后,苻氏皇族中有一个人心旌摇荡,再也不能安席——东海王苻坚。苻坚是苻生的堂兄,其父苻雄是苻健的弟弟,多谋略,善兵书,但不幸年青时就病死,遗下苻法、苻坚两兄弟。苻坚的东海王封号与童谣暗合,宅第又在洛门以东,看见太师鱼遵被杀得家里一个不剩,苻坚亡魂皆冒,寝食难安。
  苻生饮酒至夜,对旁边的侍女说:“阿法兄弟也不能让人信任,明天我要杀了他们。”偏偏这个侍女平日受过苻法、苻坚兄弟不少好处,深夜溜出宫门报信。兄弟两个大惊,情急智生,苻法带领数百人潜入云龙门,苻坚率三百壮士鼓噪进攻,值勤的御林军都放下武器加入苻坚的队伍。攻入内宫,苻生仍旧昏醉未醒,糊里糊涂地被拖到小屋子里杀掉,时年二十三岁,在位两年。
  姿貌瑰伟幼不凡

  苻坚,字永固,生下来后背就有红色纹理,隐约看上去是“草付臣又土王咸阳”八字。苻坚从小就聪颖不凡,目有紫光,苻洪非常喜欢这个孙子,称他为“坚头”。七岁左右,苻坚侍候于爷爷苻洪左右,举止中礼,很得爷爷欢心。八岁时,苻坚主动向爷爷要求请家庭教师,高兴得苻洪连声赞道:“我们这个家族世生边陲,只知道喝酒吃肉,谁料到你这么小就知道求学呵?”,苻健入关后,封这个侄儿为龙骧将军,转战南北。苻坚常身先士卒,部下惮服。加之他博学多才,胸存大志,广结英豪,周围有王猛、吕婆楼、强汪、梁平老一帮谋臣猛将,故而能一举而发,诛驱除昏主苻生,登上龙座。
  当上皇帝之后,苻坚有一次在登龙门上眺望,感叹道:“美哉山河之固!”,其臣下权翼谏劝道:山河之固不足恃,仁德的君主应该效法古代仁君,怀远以德,统治之道在德不在险。苻坚大悦,言听计从,开山泽之礼以让民,金玉宝物赐与战士,偃甲息兵,休养生息。
  为了抵制氐族贵族豪强,他以汉臣王猛为京兆尹,主持朝政。对苻家有大功的氐族豪强樊世在上朝时当众污辱王猛说:“我一定把你脑袋砍下悬于长安城门,否则我就不要活在世上!”,苻坚听后大怒,对王猛说:“杀了这个老混蛋,朝规肯定能得以整肃!”,正说话问,樊世进宫言事,苻坚也不理他,转头对王猛说:“我想让杨璧娶我女儿,杨璧这个人怎样?”樊世在旁勃然大怒:“杨璧是我的女婿,定婚好久了,陛下怎么能让他娶公主呢?”王猛趁此机会高声斥责:“陛下是天下之主,你敢和陛下争女婿,一点也没有尊卑上下!”樊世粗人,起身要打王猛,左右急忙拉扯解劝。樊世又破口大骂。苻坚大怒,命武士立斩樊世于马厩。宫内的氐族贵族纷纷护短,在苻坚面前极数王猛的不是,苻坚更气,或骂或打,朝廷之上乱成一团。大臣权翼乘机进言,说陛下您有汉高祖宏达的气度,但谩骂斥责的态度也不可取。苻坚闻言而笑:“朕也有过错啊”。事情虽然平息,朝中大臣公卿特别是氐族贵族从此就极其惧怕王猛。王猛与中丞邓羌两个人齐心协力,数月之间整肃法纪,杀了贵戚强豪二十多人,包括苻健的妻弟强德,一时间百僚震肃,风化大行,路不拾遗。苻坚而叹:“我现在才知道天下有法可行,知道天子的尊贵威严。”
  同时,苻坚还重农抑商,减免赋税。他还每月亲临太学,鼓励士子学习儒经,一时间众人竟以教化研习为荣,促进了汉文化的发展与传播。在此期间,虽有屠各族张罔等人的寇乱,匈奴左右贤王的叛乱,以及苻生兄弟苻柳、苻双、苻庾的皇族内乱,都很快得以平息。东晋权臣桓温讨代前燕的慕容氏,苻坚以唇齿之义派军救护,大败桓温于枋头(《世说新语》记载:桓大将军北伐,见南渡之前手植之树业已十围,叹曰“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乃泣然流涕。估计是败走时的见景生情吧)。此战役使前燕慕容氏得以苟延残喘。慕容暐从苻坚处要兵时曾许诺割武牢以西之地给为秦国,桓温败走之后,慕容氏又变卦不予,自食其言,苻坚大怒,自此下定了灭燕的决心,以王猛为主师,进攻燕国。
  风云际会君臣缘
  言及苻坚,就不能不言及其谋臣王猛。王猛字景略,自少博学,好兵书,气度雄远,平日谈不上的人理都不理,当时的浮华之士都轻笑他是个痴人。桓温第一次入关时,王猛披件破长袍请见,对着桓大将军一面摸索着衣服里的虱子,一面大谈世事,旁若无人。魏晋风度最重要标志之一的“扪虱而谈”就是首起于这王景略。桓温大为惊奇,王猛临走时又送车子又送官,拜为高官督护,邀王猛与他一起南还。王猛回到华阴山请教他的老师,得到的回答是:“你怎么能和桓温并世相处呢,在北方呆着自可富贵,何必舍近求远!”王猛于是就继续留在北方。
  苻坚当东海王时,心有大志,闻知王猛的大名,便派人招来相谈。两人一见便若平生之故,异苻同契,双方都有刘备遇孔明的感受,马上成为苻坚的主要谋臣。苻坚登位后,任王猛为中书侍郎,明法竣刑,禁勒豪强,一
  时间秦国大治。苻坚任命王猛为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居中宿卫,一年之内五次高升,君臣风云际会,言听计从,荣宠莫比。
  燕国慕容暐在苻坚帮助下打退了桓温的进攻后,反悔前言,不再割地与秦国。其国内的皇族又起内讧,功臣慕容垂被逼得走投无路,带着一家子侄投奔苻坚,使得苻坚大喜过望,一面封慕言垂为高官,一面命王猛谋划进攻燕国。
  苻坚平生最大的优点是爱才容人,最致命的并最后导致他丧身失国也是这种柔仁。两晋时代人物崇尚仪容谈吐,帝王士人往往惺惺相惜,那慕容氏一家个个倜傥不凡,容仪甚伟,苻坚每次相见都叹赏不已,赏赐巨万,并授以有实权的要权高官。王猛对此非常忧虑,劝说道:“慕言垂是燕国勋贵,此人宽仁待下,恩结士庶,燕赵之地都有奉戴他的意愿。加上他的儿子们个个明毅能干,都是人中之杰,所谓蛟龙猛兽是不可驯养之物,不如现在除掉以免后患。”苻坚不许,“我现在是以恩义招致英豪,如果杀了他们,后人将如何评价我啊。”
  慕容垂也确实会韬光养晦,大有昔日刘玄德之风,他充当响导,获封为伐燕的冠军将军,一同前去进攻燕国。
  太和五年,王猛率邓羌、杨安、张蚝等十余名大将、步骑六万伐燕。苻坚亲自送别王猛,临行腹心相见,鼓励王猛一心攻伐,不必内顾。王猛为报恩顾,一路所向披靡,相继攻下壶关、晋阳等地。经过半年攻伐,最后在渭源誓师,准备与燕军决一死战。决战前一天晚上,秦将徐成归营误期,军法当斩。邓羌以徐成是自己的郡将,替徐成求情。王猛坚执不许。邓羌大怒,返营整军要攻杀王猛。王猛经过思考,也为邓羌的义勇打动,便说:“我是试探将军一下,您对自己的郡将尚且忠信如此,对国家肯定会更加尽力。”转天决战。燕军数倍于秦军。王猛激励邓羌:“今日之战,只有将军你出马才能成功。”邓羌回答:“如果答应封我做司隶这样的官职,您就不用再担心战事。”王猛说:“战胜了,我保证你能当上安定太守,万户候,司隶那样的职位我不敢答应你。”说话间帐外已经开战,姚羌仍旧睡躲在军帐中不起身。王猛咬咬牙答应了邓羌的要求。于是,姚羌在军帐中大开酒坛,猛灌老酒之后,与徐成、张蚝等大将跨马运槊,飞驰入慕容评军中,冲出冲入如无人之境,夺旗斩将,杀伤甚众。一上午,秦军俘斩五万名燕军,乘胜追击,又俘斩十多万燕军。王猛率后军围攻燕都邺城。苻坚闻讯大喜,以帝王之尊亲师十万骑兵御驾亲征,攻陷邺城,俘虏燕主慕容暐,太傅慕容评,查收燕国户籍帐册,接收一百五十七郡,一千五百七十九县,共计人口九百九十八万。
  伐燕成功之后,王猛又替苻坚不发一兵一卒写信说服了凉州的割据军阀张天锡,令他奉表称藩。接着,君臣合力,又攻取了梁州、益州,西南等地皆归附于秦,到王猛死前,秦已
  统一了中国北方,以天下十分来讲,秦已占其七。苻坚与王猛的君臣关系十分融洽,他常对太子说:“汝事王公,如事我也!”其见重程度,只有刘备与诸葛孔明可比。
  宁康三年,五十一岁的王猛一病不起,临终时上疏,希望苻坚知道功业的来之不易,作国君应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弥留之际,苻坚亲临病榻,王猛说出了他最后的劝戒和忧虑:“晋国虽然局促于偏僻的吴越之地,毕竟是正朔相承,应该勤修邻国之礼,不应该随意图袭晋国。鲜卑、羌酋,是国家的仇敌,最终必为大患,应该逐渐除根他们从利社稷。”苻坚在王猛生前对他言听计从,惟独对这临终遗言没有听进耳内,而后前秦败亡,果真是应在这两件事上。假若天假其年,王景略多活五年,天下最终一定为秦一统。
  纳谏如流邦国乐
  苻坚作为少数民族君长,性爱打猎,有一段时间跨马持弓在西山追射野兽,十天半个月也不返宫,宫内的演员(伶人)王洛叩马而谏,说“大王您万一有个闪失,太后怎么办,天下怎么办?”苻坚大悟,自此不再射猎为乐。闲暇时间,他频频亲临太学,给太学生们出考题,留心儒学。又在长安诸州的道路旁边广植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商贩云集,百姓乐业。
  军事方面,打败晋国梁州剌史杨亮,击败蜀人张育等人的叛乱,又派兵十三万讨伐张天锡,最后张天锡于姑臧城内素车白马出降,凉国平定。接着,他又派兵十万讨伐代王涉翼健,兵势威猛,代王最后被儿子出卖。代国灭亡。苻坚对亡国君臣从来不杀,反而在长安待以豪宅大宦,并把不孝不仁执父求降的代国王子拓跋蹇君车裂。他还亲自教习归附的部落首领以儒教礼义。西城各国闻听苻坚威德,朝贡不断,一时间大宛的千里马等西域珍异五百余种物品充塞秦国宫库。
  太元四年,苻坚军队又攻陷晋朝襄阳,俘获中郎将朱序,押送长安后,被苻坚封为度支尚书。期间苻坚的堂兄弟苻洛造反,兴师动众,最后苻洛与其大将被俘入国都,苻坚都没有予以杀害,只是易地让他们当官而已。
  平定诸国,缰域大阔。秦国国力日强,苻坚也免不了示人以侈,在宫内悬以珍珠做的幕帘,宫宇车乘,器物服御都以奇宝装饰。尚书郎裴元略进谏,以秦始皇穷奢极欲最后亡国的史实为例,劝说苻坚贱金玉,珍谷帛,爱惜民力。苻坚大悦,马上下令撤去珠帘,封裴元略为谏议大夫。
  苻坚治下国土广大,就想仿效周朝那样分封诸侯,于是他分苻姓皇族支姓以及亲近贵族三千户分镇四方。离别之日,皇族亲人们悲号哀恸,酸感行人,当时的有识之人都私下认为这是丧乱流离的兆象。而在首都长安,苻坚安插了数万户灭燕灭代俘虏的鲜卑以及羌人,都处以要官大宅,确实是以用之不疑的君王大度善待他们。苻坚的臣子赵整有一次侍宴,鼓琴而歌:“阿得脂,阿得脂,远徒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苻坚听出其中谏劝语意,笑而不纳。
  英雄末路淝水边
  大英雄苻坚经过二十多年苦心经营,国富民强,基本统一了中国北方,只有偏安一隅的东晋尚未征服。攻克晋阳俘获朱序后,他自己认为统一天下的时机已经完全成熟。于是他大会群臣,说出自己伐灭晋朝的想法,接着,他又让众大臣各抒己见。出乎意料,除秘书监朱彤以外,大臣们都反对伐晋,都认为晋朝君臣和睦,上下同心,又有长江之险,不可轻易攻打。苻坚自己也有道理,言之凿凿:“从前夫差威陵上国,勾践能一举成擒;孙皓承三代之业,司马军队一到,君臣受俘,即使有长江之险,有如虚设。以我九十七万兵力,投鞭于长江,足可以断流!”群臣听毕,仍众说纷纭。苻坚挥出群臣,留下亲弟弟苻融商议决断。苻融流泪劝苻坚,以为伐晋有三不可:第一,天象不利,吴越之地有福象(古人非常迷信“天命”);第二,晋国国君是明君,臣下又有谢安、桓冲这样的江表伟才;第三,国家连年数战,兵疲将倦,有畏战之心。最后,苻融把王猛临终遗言又复述了一遍,顿首泣诉:“伐晋必无功而返,而且陛下您宠信鲜卑、羌、羯等各族人等,他们遍布国都附近,手中有兵有权,而我们皇族贵戚却都在远方偏僻地方守边,现在倾国而去伐晋,一旦出事,后悔根本来不及!”
  此后,苻坚的大臣权翼,苻坚的宠爱少子苻诜以及国师道安等数十人面谏上书,苻坚均不听。只有燕国勋贵慕容垂和羌族首领姚苌大力支持苻坚,发兵前他们自己与子侄辈都做好了趁乱复国的各方面准备。苻坚下书令名州十丁遣一兵,征用公私马品,发步骑二十五万为先锋,由慕容垂统帅,他自己率戎卒六十多万,骑兵二十七万,前后千里,旗鼓相望。发兵同时,苻坚已把晋国皇帝预封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并在长安修建了精美的大宅院以准备安置诸人。
  大儒王夫之对帝王亲征有过如下看法:“苻坚不自将以犯晋,则不大溃以启鲜卑之速叛;窦建德不自将以救洛,则不被擒而两败以俱亡;完延亮不自将以窥江,则不挫于采石,而国内立君以行弑;佛狸(拓跋焘)之威,折于盱眙;石重贵之身,擒于契丹;。。。。。。”此外,隋朝炀帝也是亲征最终亡国,英明神武如唐太宗,征辽也是无功而返,还有明英宗的土木堡之役,被蒙古生擒,差点亡国。御驾亲征的成功例子只有明朝的明成祖朱棣和清朝征葛尔丹的康熙大帝。即使是澶渊之盟名义上获取主动的宋真宗,也对寇准把自己推到兵临城下的境地耿耿于怀,后来贬之外放。所以,帝王亲征,如此轻动确实最易招致危亡,而此危亡之始,最早起自苻坚。
  进攻开始比较顺利,秦军攻陷寿阳、郧城,双方相持于洛涧。秦国梁成一军屡战屡胜,洋洋得意之间,忽然被晋朝的龙骧将军刘牢之以五千北府军夜袭,梁成等十余名大将被杀,士卒损失了一万五千多。晋朝统领谢石等人闻捷,水陆继进。苻坚与苻融两人登城,见晋国部阵齐整,将士精锐,又北望八公山上草木都象人的形状(其实是晋朝会稽王司马道子害怕秦国,临时抱佛脚求拜钟山之神时用草及纸板扎成的人形木偶和仪仗鼓吹留在树木之间),苻坚开始心虚,转头对苻融说:“这些也是劲敌啊,怎能说他们人少呢。”为了打心理战,他又派先前俘虏的晋将朱序都游说谢石等人投降。也真是天不佑秦,这朱序一过去就把苻坚军内的虚实全都告诉给谢石:“应该马上和秦军先头到达部队决战,如果挫其前锋,肯定可以成功。真的等百万大军陆续到来,晋军根本就不是对方的敌手。”当时秦将张蚝正在淝南大败谢石军,谢玄、谢琰将兵数万在淝水一侧接应,张蚝也不敢追,在淝水另一端列阵。晋朝谢石派使臣去通告苻融:“您大军深入,置阵临水,是持久之计。希望您稍稍后退一下,空出双方战士格杀战斗的空地,我与您立马观赏,不亦乐乎!”苻融并非宋襄公那样食古不化的君王,此人也是能文能武的人中之龙,本意是想乘晋军半渡入河之际引兵直击,在得到苻坚首肯后,他指挥军队往后移。谁知这一却阵,朱序大叫“秦军败了!”秦军中的鲜卑、羌、羯等各族兵丁各怀鬼胎,转头就跑,再往后的军队根本就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看见黑黑压压一帮溃兵洪水般压来,也扔下兵杖转身就逃。苻融策马想阻止逃军,马倒被杀,秦军溃败涂地,晋军乘胜而前,苻坚自己也被流箭射中,单骑逃遁至淮北,听见风声鹤鸣,都以为晋军追到,仓惶逃奔不止。
  拨开历史的迷雾,淝水之战可能也算不上特别以少胜多的战例。苻融三十万军队西至郧城、东至洛涧五百里驻守,沿途还拨出几十万军队分别驻守要冲,九十万军队实际当时在淝水的估计也就十多万(秦军战线之长,前军已到阵前,中间都是队伍,最后的部队还刚刚从长安出发),反观晋军,本来就有八万精兵严阵以待,加之后来新加入的兵力,总共也有十多万,加之以逸待劳,内部团结,特别是西晋灭亡后汉族士庶对北朝政权残杀屠戮的畏惧心理,都化为抵抗的同仇敌忾之意,兵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天时地利和加上走大运的偶然因素,终使大英雄苻坚的一统天下的宏愿成为泡影!让人百思不解的是,东晋宰相谢安因此战一举成名,无数诗词歌赋颂扬他,史书上却不见什么他排兵布阵的计策,只记得胜利消息送到后,谢太傅对下围棋的客人说了句“小儿辈遂破贼”,神情淡定,只是在进屋时内心狂喜而脚步过重,拆断了木屐的后跟。依愚所见,淝水之战东晋战胜的偶然性也很大,大运撞上了,取得莫名其妙的胜利,如果失败,谢安估计和“信口雌黄”的西晋宰相王衍一样,也会名士潇洒,国亡而不色变的。
  大帝梦断新平寺
  淝水战后,前秦元气大伤,先前被征服的鲜卑、羌等部族酋豪纷纷举兵反叛,建立割据政权。慕容家族先是慕容垂逃回前燕故地,慕容宗族的子弟跃马披甲,遍地狼烟,羌族的姚苌等人也重新崛起,丁零、乌丸相续起叛,北方重新四分五裂。
  苻坚困守长安,看见前燕贵族背信弃义,把慕容暐叫到面前大骂:“你们家族兄弟子侄布列上将,当时虽称是灭国,其实我待你们象归家一样。现在慕容垂、慕容冲、慕容泓各个称兵,你们家族真是人面兽心,枉亏我以国士待你们。”虽然如此,苻坚看见在自己面前涕泣阵诉装孙子的慕容暐等仍不忍诛杀。长安城外,慕容冲率军歼灭秦军数万,占据阿房城,步步逼近。慕容冲是个阴狠凶戾的小白脸,十二岁时前燕国亡,曾与十四岁的姐姐清河公主一道为苻坚纳入后宫,作为娈童伺侍苻坚,姐弟专宠,旁人莫进。最后还是王猛切谏,把这个小白脸放出外任做大州刺史。鲜卑大军进攻长安城,苻坚凭城观看,心里慨叹敌人之强,派人送一锦袍于慕容冲,想打动对方念忆从前之情。慕容冲答道:“孤家现在以天下为任,怎能看这一袍小惠。如果你束手来降,我们慕容家对待你也不会比你从前待我们家差。”苻坚气得几乎吐血,大叫:“后悔不用王景略和阳平公(苻融)之言,使白虏敢猖狂如此!”(鲜卑族人皮肤白皙,故苻坚呼之为白虏)
  长安城内,犹有鲜卑数千人在大宅子里住着,慕容暐时刻不闲,秘密招集族人准备埋伏人马袭杀苻坚,其间消息泄露,苻坚大惊,这才诛杀慕容暐父子及其宗族,城中鲜卑不论少长及妇女全被杀光。自此之后,灭人国者如果不忍心对亡国家族下绝杀令,劝谏者往往以苻坚为“柔仁邀名”的首例,致使后代亡国之皇族罕有保全者。
  慕容冲在长安城外围成日久,城中乏粮,以至于出现人吃人的惨剧。苻坚倾最后家底设宴款待群臣,打仗的将军也分不到几片肉吃,塞进嘴里不敢咽下,回到家“吐肉以饴妻子”。数月之间,烟尘四起,百姓死亡无数。慕容冲率众登长安城,苻坚全身甲胄,亲自督战,飞矢满身,血流遍体。最后,城守陷落,苻坚奔逃,慕容冲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
  苻坚逃到五将山,他从前征服后饶之不死的羌族首领姚苌派兵包围了他,秦兵溃奔,身边只剩下十余个侍卫。苻坚此时帝王之度不改,坐而待之,召厨师进食。姚苌大将吴忠驰马赶到,把苻坚捆起来送到新平,继而姚苌又派人向苻坚索要传国玉玺。苻坚大骂:“国玺已送晋朝,怎能送给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叛贼!”姚苌又让苻坚把帝位禅让给他,苻坚又骂:“禅代是圣贤之间的事。姚苌什么东西,敢自比古代圣人!”姚苌羞愤,派人把苻坚缢死在新平佛寺,时年四十八岁。
  历史学家陈登原认为苻坚有四大善事:文学优良,内政修明,大度容人,武功赫赫。历观中国古代君王,真正能做到这四点的寥寥无几。苻坚与王猛君臣相得,明锐果决,想得到的一定要成功,豪俊不凡,但可惜的是矜大好功,不知休息民生,怀妇人之仁,在内有慕容垂等未除之时又大举伐晋,一跌而失天下,成为后世讥讽攻击的目标。宋代大儒王安石有自以为盖棺论定的评价:“苻坚好功,而不能忍,智大而不见机。(王)猛知其不能除(慕容)垂,故劝以勿伐晋耳。不然,以(苻)坚之强,而欲取晋,夫又何难之有!”然而《资治通鉴》的编纂者司马光有他独到的见解:
  (苻)坚之所以亡,由骤胜而骄故也。魏文侯问李克:吴(国)之所以亡,对曰:“数战数胜”。文侯曰:“数战数胜,国之福也,何故亡?”对曰:“数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御疲民,未有不亡者也。”秦王(苻)坚似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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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04   朔漠英豪,巍巍雄国
  朔漠英豪 巍巍雄国
  ——小论北魏三帝及拓跋王朝的兴起

  中国最著名的佛教石窟有三:甘肃敦煌石窟、洛阳龙门石窟、大同云岗石窟。其中龙门石窟和云岗石窟均始建于北魏王朝。仰视这两个石窟在北方湛蓝天空映衬下的壮丽精美,可以依稀想见北魏帝国的强盛荣光。历史课本对北魏王朝的描述非常简略,寥寥数笔带过,着墨稍多的则是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迁都洛阳和汉化改革。其实,属于鲜卑族一支的拓跋部最早远居漠北,是个逐水草而居过着游牧生活的小部落。《资治通鉴》中,首先出现拓跋部记载的是曹魏元帝景元二年(四卷七十七):“是岁,鲜卑索头部大人拓跋力微始谴其子沙漠汗入贡,因留为质。力微之先,世居北荒,罕交南夏。至可汉毛,始强大,据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公元338年,什翼犍自称代王,建都于盛乐(现内蒙托克托),才开始加速了拓跋部立国的步伐。而真正使北魏成为一个稳固的、雄踞中国北方的王朝,则陆续由太祖道武帝拓跋珪、太宗明元帝拓跋嗣和世祖太武帝拓跋焘完成。
孤注一掷的雄主——拓跋珪
  拓跋部什翼犍自称代王。此人生而奇伟,宽仁大度,身长八尺,隆准龙颜,长发委地,相貌英伟,经过三十多年苦心经营,兼并邻近诸部,击高车,破没歌部落,攻伐刘卫辰部,节节胜利。他至此自称代王,并与同属鲜卑族的前燕慕容氏广结姻亲,大具开国气象。可惜什翼犍生不逢时,恰值比他更英武豪雄的前秦苻坚大帝弑苻生自立。苻坚先是灭前燕慕容氏,而后就把目光投向什翼犍的代国。被什翼犍打败的刘卫辰往南跑到苻坚处求救,正给了苻坚大帝攻伐代国的最佳借口。公元376年,前秦大司马苻洛率朱彤、张蚝、邓羌等一帮虎将,统众二十万劲卒进攻代国,独孤部、白部纷纷败退,什翼犍属下的南部大人刘库仁也在云中苍惶败逃。急得什翼犍忙拨十万兵马给刘库仁回击前秦军,可惜当时天道煌煌,苻家军队势不可挡,石子岭一战代国军队大败。关键时刻,什翼犍又身患重病,自己不能统兵打仗,就带着一帮人马窜逃到阴山之北。其时诸部离散,高车等部落全都反叛,四面侵逼,搅得拓跋部落惶惶不可终日。过了月余,前秦兵因抢掠甚多,带着无数的战利品慢慢后撤。什翼犍稍稍喘了口气,回到云中安顿。什翼犍的亲侄拓跋斤对自己在父亲死后不得重任一直怀恨在心,就劝什翼犍的庶长子蹇君说:“王爷宠爱慕容妃,她生的儿子个个都已长大,王爷想立他们为后,准备先把你这个长子先杀掉。如果现在不动手,大祸马上要降临。”什翼犍的世子拓跋寔五年前因救父亲伤肋而死,故而拓跋寔君一直觊觎王位。听堂兄挑拨,他也就信以为真,趁着败亡荒忽之际,他和拓跋斤带人杀掉慕容妃所生的六个异母弟,冲入帐中,顺便把什翼犍也一刀结果。可怜老英雄征战一生,最终死于逆子之手。由此,国中大乱,部落逃溃,已经回撤的前秦大军回师云中,一举灭代。深受儒家父子君臣大伦影响的苻坚大帝知道了拓跋寔君弑父的事,恨得咬牙切齿:“天下善恶的道理到哪里也是一样啊!”派人把拓跋寔君和拓跋斤押至长安,宣布罪行,车裂了两人。
  代国灭亡的前五年,什翼犍的大臣长孙斤谋反,一次朝会时他拔刀直奔御座想刺杀什翼犍。当时身为嫡子的拓跋寔徒手与其格斗,以身护父,被长孙斤刺中肋部,伤重而死。代国灭亡时,拓跋寔的儿子拓跋珪年纪尚幼,被生母贺兰氏带着逃走,往依刘库仁部。后来,苻坚兵败淝水,北中国各部族乘乱纷起,刘库仁的儿子刘显要杀拓跋珪,多亏贺兰氏机智多谋,带着儿子逃回娘家贺兰部,依附拓跋珪的舅舅贺兰讷。不久,贺兰讷的弟弟贺兰染干见自己这个外甥越来越得众心,想方设法要杀掉拓跋珪,但皆未得逞。这拓跋珪也是个奇童,生下来就是个大胖孩子,体重比平常的婴儿重一倍,年纪很小就会开口说话。爷爷什翼犍死时,拓跋珪年仅六岁。逃过几次劫祸,大难不死,加上他是什翼犍嫡长孙的身份,十七岁那年,拓跋珪在牛川即代王位,改元登国。同年四月,改称魏王。自此之后,拓跋珪连年征伐,先后击破刘显、库莫部、高车诸部,又忆恨前仇,讨伐舅氏贺兰部。一直与代国(魏国)有世仇的刘卫辰此时也派儿子直力(革是)攻击贺兰部,贺兰讷向拓跋珪乞降,毕竟骨肉相连的血亲,拓跋珪反击直力(革是)的军队。接着,他率军征伐黜弗部;又在戈壁上冒险行军,连追三天,在南床山大破柔然,斩杀不可胜计。(《魏书》中载,柔然是东胡苗裔,原姓郁久闾,世祖太武帝拓跋焘讨厌柔然人数次侵掠反叛,头脑简单,状类如虫,所以改其号为“蠕蠕”。所以在《魏书》上面只有“蠕蠕”,没有“柔然”)偏偏刘卫辰父子自己找死,面对拓跋珪如此雄主不仅不避其锋芒,反而再三侵掠,趁拓跋珪伐柔然之际,又派兵攻击魏国南部。拓跋珪大败直力(革是)于铁床山,获牛羊二十多万头,擒斩直力(革是)。刘卫辰连老巢悦跋城也顾不得守,奔遁而走,路上被手下所杀,传首于魏国。拓跋珪忆起新仇旧恨,把俘获的卫辰家族五千多人不分老少,全部杀死,投入黄河,一时间河水全部变成红色。刘卫辰全族尽灭,只有刘卫辰的第三子勃勃逃脱,就是后来追立大夏国的那位杀人如麻、积尸成京观的赫连勃勃。(刘卫辰并不姓刘,其三世祖刘虎在《魏史》中被称为铁弗刘虎,是南单于后代。“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汉朝与匈奴和亲,把些宫女和宗族远亲嫁给匈奴,后来好多种落就冒姓刘,自称是汉宗室皇族后代。俘杀西晋称帝的刘渊、刘聪父子本就是汉化极深的匈奴贵族,建立国家后就称国号为“汉”,自认为是承袭汉祚,立汉高祖以下的多位汉帝牌位大行祭礼。后来刘曜称帝,又改祭匈奴昌毒单于和刘渊,真正是“君王莫信和亲策,生得胡雏虏更多”。这几位刘姓匈奴汉化深到能做高难度汉诗的地步,而铁弗刘氏则可能是扯虎皮做大旗的冒充汉代宗支,只是某个人娶过刘曜的女儿罢了。北方人把胡父鲜卑母的人称为“铁弗”,部落因以为号。后来的刘勃勃耻姓铁弗,改为“赫连”。《魏书》中赫连勃勃也不叫勃勃,称为“屈孑”,鲜卑语是“卑下”的意思,为太宗拓跋嗣亲自下令更改,以示轻蔑。汉族皇帝、满族皇帝喜欢对谋反或与自己争位的皇族改以恶姓,北魏皇帝则爱对不服从自己的部落和人施以恶名。)
  拓跋珪在攻灭刘卫辰部的战争中,共获良马三十多万匹,牛羊四百多万头,奠定了国家繁盛的物质基础,周围各部落纷纷降服。
  苻坚攻伐东晋失败后,北中国狼烟四起,从前的部族蜂拥叛乱,大家打得不亦乐乎。慕容垂乘苻坚败兵之际收复了前燕的失地,自己称帝,恢复了燕朝(史称后燕)。慕容垂立国后,先拿自己的亲戚开刀,灭掉同是慕容氏的西燕。西燕国主慕荣永在都城被围即将之际,一面向晋朝求援,一面向当时还是后燕附庸国的北魏乞求救助。拓跋珪也知道之齿亡唇寒的道理,犹豫之下还是派兵去救援西燕。军队走到秀容,慕容永的西燕已经灭亡。早些时候,拓跋珪为了巴结慕容垂,曾派弟弟拓跋觚向后燕进贡,慕容氏的年青后生们知道北魏多良马,就扣下拓跋觚当人质。拓跋珪做事也很刚狠,坚决不向燕国献马,两国的关系也就陷入断绝的地步。
  既然撕破脸皮,一不做好不休,拓跋珪不时派兵袭扰燕国边境,侵逼那些降附后燕的部落。这些事情攒在一处,最后气得老英雄慕容垂派太子慕容宝、辽西王慕容农、赵王慕容麟率八万精兵自五原大率伐魏。此时的后燕连战连胜,锐气无比,且人强马壮,铠坚矛利,拓跋珪初闻燕军伐魏也吓得不轻。幸运的是,燕军统领、太子慕容宝是个完完全全的绣花枕头。此人“少而轻果,无志操,喜人佞已”,他的继母段氏就曾对慕容垂讲过:“慕容宝资质虽雍容华贵,但柔而无断,太平时期能为仁明之主,乱世战时可不是济世救国的雄才。如要托之以国家大业,他不一定能承负得起啊。而且,赵王慕容麟奸诈任性,总有看不起太子的意思,恐怕以后要弄出事端。”(可怜段后一派忠言,慕容宝登基后马上派慕容麟逼迫这位母后自杀。段氏临死怒骂:“你们兄弟连母后都逼死,怎能保国家。我不是惜死,只是想我们燕国临灭亡也不久啊。”)可能慕容垂临老变得昏庸,没能听得进贤后和大臣之言,仍派慕容宝帅兵灭魏,也想让这位太子兵胜立威,日后更顺理成章地承继帝位。其间,燕国大臣高湖也谏劝:“魏国与燕国世为婚姻通好。为了索要马匹我们不让拓跋珪的弟弟回国,本来就理亏在我。加之拓跋珪沉勇有谋,从小就历经艰难,志气果锐,现在他手下兵精马壮,不是容易战胜的对手。我们的太子年纪太轻,现在让他专任一方统帅,他肯定会轻视小看魏军,万一得不了胜,可能会严重损毁太子的威望!”
  北魏大将张兖听说燕军来攻,就上言魏王拓跋珪:“燕军新近破翟钊于滑台,灭慕容永于长子,现倾国而来,肯定有轻我之心。我们应该假装害怕,退兵回避,让对方产生骄傲轻敌之心,才有机会战胜燕国。”拓跋珪依计,把部落国人全部迁移向西渡黄河千余里,以避燕军兵锋。燕军一路皆捷,在五原收降魏国别部三万余家,停车造船,准备渡河一举攻灭魏国。
  八月,拓跋珪治兵于黄河南岸。九月,进军于岸边。燕国太子慕容宝整军准备渡河决战,忽然暴风大起,数十艘军船漂往南岸。魏国俘获燕军甲士三百多,全部释放,让他们归回燕军阵垒。慕容宝出发时,慕容垂已经得了重病。到五原后,拓跋珪派人在路上截守,把燕国所有往来的使者尽皆抓获,又押着这些人隔河对慕容宝大喊:“你爸爸已经死了,还不早点回去争位!”慕容宝等人非常忧恐,兵士也心中骇动。魏、燕两军相持几十天,赵王慕容麟手下将领慕容嵩认定老皇帝已死,暗中作乱,想杀了慕容宝奉戴慕容麟为皇帝自己抢个新皇功臣当当。事情败露,慕容嵩等被杀,慕容宝、慕容麟兄弟两人暗中也互相猜疑。十月,燕军烧船夜遁。当时黄河尚未结冰,慕容宝认为魏军没有船不能追击,就不设断后的军队,慢慢后撤。十一月,寒流忽至,一夜暴风,黄河结冰。拓跋珪亲自引兵从冰上过河,不带辎重,只选精兵二万骑急追燕军。
  燕军行至一个叫参合陂的地方,忽遇大风,黑气如堤,自后而前,飘忽于军营之上。随军一个叫支昙猛的和尚劝慕容宝:“风气暴迅,可能魏军要追上我军,应该派兵防御。”慕容宝认为已经离魏军很远,笑笑没有答应。支昙猛坚持要派兵御卫。慕容麟一旁大怒:“以殿下神勇,兵士强盛,足以横行沙漠,魏军怎么敢追击我们!再妄言惑众,定斩不饶!”和尚激动得直哭,谏道:“苻坚以百万之众,败于淮南,还不是因为恃众轻敌啊。”司徒慕容德劝慕容宝派兵护卫,不得已,慕容宝派三万军士殿后。派出的巡逻兵也大不以为然,骑行十多里地,就各自跳下马鞍躺在草地上睡起大觉来。
  魏军晨夜兼行,四天后于夜幕中到达参合陂西面。当时燕军在参合陂东面的蟠羊山水边扎营。拓跋珪连夜分派诸将,马束口兵衔枚偷偷逼临燕军。日出时,燕军起营将要东还,回头猛一望瞧见山上鬼神一般静静站立的魏军,顿时大惊犹乱。拓跋珪纵兵击之,自山而下冲杀,燕兵赴水淹死、被人马践踏而死就有万余人。北魏略阳公拓跋遵率军迎前堵住刚刚游过河的燕军,四五万燕军一时懵住,都放下兵仗束手被擒,迸散逃走的不过几千人。太子慕容宝、赵王慕容麟等人因所骑的马好仅以身免,单骑逃出,燕国陈留王慕容绍等数千将吏不是被杀就是被俘。魏王拓跋珪挑选了有才的燕臣后,想对被俘的四五万魏军派发衣粮遗还。中部大人王建劝道:“燕国强大,现倾国而来攻打我们,我们侥幸大胜,不如都把这些人活埋掉,燕国就空虚易取了。”
  拓跋珪听此言有理,就把近五万魏兵全部活埋。这个数字为中国历史上活埋敌军的第四名。第一是秦将白起在长平“坑赵卒四十万”,第二是楚霸王项羽坑投降秦军二十万。第三是唐朝名将薛仁贵活埋铁勒军十三万。唐太宗时,铁勒九姓在天山反叛,薛仁贵领军束战,对方派数十个勇士挑战,薛仁贵临阵拨箭射杀三人,吓得十几万敌军齐齐下马投降,旋继被坑杀。当时军中传唱:“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说来也怪,古人一直认为“杀降不祥”,白起最后被秦王迫逼自刎,项羽自杀于垓下,道武帝拓跋珪被儿子杀死,惟独薛仁贵于七十之年善终。
  逃窜回国的太子慕容宝深以参合陂兵败为耻,劝慕容垂让他再次统兵击魏。慕容德也劝慕容垂:“魏国击败太子,陛下您应该亲自挂帅伐魏,以免后患。”慕容垂于是招集各处精兵,准备转年大举击魏。三月,慕容垂以古稀之年,皇帝之尊,不得不亲自帅兵攻打魏国。姜是老的辣,慕容垂引兵密发,越过青岭,经天门,凿山通道,出其不意,直奔云中。驻守龙城的魏国拨跋虔认为燕军新败,不值畏惧,不料燕军未打过败战的隆城兵勇锐争先,直攻平城,拓跋虔一战败死,部下皆降。这下轮到魏王拓跋珪肝胆俱裂,吓得他想从都城逃跑,可当时属下诸部落听说拓跋虔败死的消息,都怀有贰心,拓跋珪又急又怕,不知能往哪个地方逃窜。也是天不亡魏。燕军经过参合陂,见到积骨如山,残尸遍野,被活埋杀掉的燕军父子兄弟见此惨状,放声大哭,声震山谷。慕容垂悲从中来,惭愤吐血,在距平城三十里的地方旧疾复发。十天后,死于军中,拓跋珪想引军蹑追,但他又怕慕容垂假死,慑于老英雄威名,这位魏王退至阴山等候消息。“死诸葛”能走“活仲达”,看来又老又死的慕容垂也能叶得年青英武的拓跋珪不敢动弹。
  慕容宝听说老爹驾崩,慌忙退军,至中山即位。 这位草包登上皇帝之位,燕国国势不判而知。 同年(396年)七月,魏王拓跋珪称帝,改元。 八月,他亲率四十万大军伐燕。 魏军南出马邑,络绎两千余里,鼓行前进,民屋皆震。转年二月败燕国冀州剌史慕容凤,进至信都。这一来,吓得幕容宝把家里的珍宝全部拿出来招募兵士抵御。397年二月下旬,拓跋珪扎营于巨鹿,晚间被慕容宝的军队偷营成功,大火烧及行宫,这位魏帝来不及穿衣戴帽,光着脚丫子击鼓招兵。天亮后,魏国将士缓过神来,列队成行,以骑兵冲击慕容宝军队,燕军大败,万余人被斩首,又有十二、二万将士逃入山中忽遇大风,冻饿而死。慕容宝一路败将下来,中间子侄兄弟相互攻杀,这位燕朝皇帝四处流浪,怜怜如丧家之犬,于398年被自己的舅舅兰汗诱杀于龙城。至此,后燕在北中国已不是北魏的对手。不久,它又分裂为辽东的北燕和山东的南燕两个小国,慕容氏至此一蹶不振。
  399年,魏军又大破高车三十多部落,俘获七万军人,得马匹十多万,牛羊一百四十多万。卫王拓跋仪统三万多骑横行沙漠千余里,又破高车逃迸七个部落,俘二万多人,五万多匹马,牛羊二十多万。在以后的8、9年中,北魏四处兴兵,征伐不已,成为北方强国。
  魏帝拓跋珪晚年,常服食一种叫“寒食散”的补药,其中矿物质的提成物对人体很有害,使得这位不到四十岁的皇帝屡屡病发,或数日不食,或数夜不睡,精神忧闷不安,有时一晚上自言自语,好象对身旁别人看不见的鬼物说话。他上朝时喜怒无常,追思朝臣旧恶前怨,大加杀害。见到大臣脸色有异,或呼吸不调,或言辞失措,就大叫而起,亲自殴打击死在大殿之上,尸体都一字排开摆放于天安殿前。这一来朝野人情骚动,各怀忧惧,拓跋珪年青时,到贺兰部见到自己母亲贺太后的妹妹很漂亮,就对母亲说明心意,要娶小姨为妻(拓跋珪部起自沙漠,礼仪人伦不同于汉族)。贺兰太后开始坚决答应:“不行!我这个妹妹太过于漂亮了,必有不善不吉的兆头。而且她已经嫁人了,不能夺抢别人的妻子。”拓跋珪秘密派人杀掉贺兰氏的丈夫,纳之为妃,生下清河王拓跋绍。拓跋绍自小就凶狠无赖,喜欢打劫行人,剥光人家的衣服取乐,又常常杀猪剁狗,荒悖无常。拓跋珪很生气,曾经把他头朝下吊在井里,垂死之时才放他出来。409年的某一天,性情无常的拓跋珪公然大骂贺兰妃,把她关在宫里,要杀掉她。贺兰妃派人向儿子拓跋绍求救。当时这位小王爷才十六岁,凶猛性格酷似其父,夜里与宦官宫人能谋,跳过宫墙,冲入天安殿。周围侍者惊呼“有贼”,拓跋珪四处摸索半天也找不到弓刀,被冲进来的逆子拓跋绍一刀杀死,时年三十九岁。又据逸史记载,道武帝时有个预言很灵的巫婆说皇帝当有飞来横祸,惟有灭“清河”,杀“万人”才可免祸。于是拓跋珪派人屠灭清河一郡,又亲手杀人,想凑够一万整数。他常常坐在辇上,手里拿剑,直刺前面抬辇人的后脑,一人死,马上另一人代替,每出行一次就杀死几十人。最后,拓跋珪有个爱妃名字就叫万人,与他儿子清河王拓跋绍私通。拓跋珪欲杀贺兰氏,拓跋绍看到母亲即将被杀,又恐私通之事泄露,于是杀掉了拓跋珪。估计道武帝临死一瞬间,能够恍然大悟巫婆所说的灭“清河”杀“万人”的谶言就应验身边两个人身上吧。
  内和外缉的仁德帝王——太宗明元帝拓跋嗣
  道武帝末年,决定立当时为齐王的拓跋嗣为太子。按照代魏旧例,只要立嗣子就先杀其生母。于是,道武帝赐死拓跋嗣生母刘贵人。然后召儿子入宫,当面训谕:“汉武帝杀钩弋夫人,就是提防母壮子弱,母后临朝乱政,搞出吕后那样的局面。现在准备立你为太子,我就效仿古人的作法,这样也是为了国家长久之计。”拓跋嗣天性孝顺,闻言哀泣不已,伏地痛哭。被“寒食散”折磨得本来就烦躁不安的道武帝大怒,怒斥儿子出宫。拓跋嗣回到自己住处,日夜号泣,拓跋珪听此情形,又派人召他入宫训话。左右宫人见状,都劝他不要入宫。“皇上大怒,殿下您入宫说不定就被杀,不如先找个地方躲避起来,等皇上怒气消解后再入宫不迟。”拔跋嗣听劝,带着两个随从跑出都城藏了起来。
  不久,清河王拓跋绍入宫弑父。第二天中午,拔跋绍召集百官于端门,隔着大门,从门缝问百官:“我有叔父,也有哥哥,公卿众人想拥立谁呢?”大家闻言都愕然失色,没有答腔的。过了好久,南平公长孙嵩回答:“我们拥戴王爷您。”大家此时才知道武帝驾崩,但都不知死因,所以没一个人敢出声。散朝之后,传闻纷纷,大家才知道武帝死因可疑,朝野汹汹,人怀异志。拓跋绍毕竟是个少年,又无人辅佐,听说外面人情不安,只知道从府库里搬出大批布帛赏赐王公。
  齐王拓跋嗣听说道武帝被弑,偷偷往都城奔返。拓跋绍派人寻找拓跋嗣想杀掉他,几次未果。百姓和众大臣得知拓跋嗣回城,奔走相告,欣然响应,争出奉迎。拓跋嗣在城西一露面,宫里的卫士就把拓跋绍抓住送给拓跋嗣论处。拓跋嗣论数罪恶,杀掉拓跋绍和他的母亲贺兰妃。同年,登基为帝,时年18岁。
  明元帝拓跋嗣在位15年,礼爱儒生,好学史传,采集经史,隆基固本,内和外辑,可以称得上是北魏开国以来的一位仁厚的守成之主。
  东晋权臣刘裕出身寒微,靠军功步步升高,他灭了邪教头子孙恩、卢循,又杀了自称皇帝的桓玄,进而灭亡南燕,汲取前朝慕容宗族性喜反复的前鉴,他杀了慕容宗族三千多人,基本上让这一支活跃了上百年的显赫宗族灰飞烟灭(金庸的小说又大肆编排出慕容王族,显然就是瞎扯淡了)。刘裕本人也成为南朝第一位平灭北方国家的大英雄。接着,刘裕又灭西蜀,直逼曾经击灭前秦的后秦。此时的后秦国王是仁弱儒雅的姚泓在位,加之内讧连连,落得只好向拓跋嗣求援。北魏大臣纷纷劝拓跋嗣出兵助后秦,想从中捡便宜,惟有大臣崔浩劝谏:“刘裕必克姚泓。陛下您虽有精兵,但没有良将可使。不如安静等待,查观局势。刘裕灭秦后,一定返回南方篡位,到时关中可尽为我有。”拓跋嗣大加赞赏,赐崔浩御洒及水晶盐等奇物,然而他毕竟想从交战双方取利,仍派长孙嵩等将领随时准备攻击晋军。晋军不堪骚扰,在黄河北岸摆个却月阵,以两千七百士兵加上一百张可发尖槊的大弩,大败魏军,三万骑兵被杀一万,狼狈而还。拓跋嗣又惭又悔,忙向崔浩道歉。刘裕俘获姚泓后,果然急忙回建康篡位,关中不久就被赫连勃勃夺占,其时为公元418年。留守关中的二十万晋军全部被赫连勃勃的夏军杀掉。
  明元帝拓跋嗣在位时,对内巩固王朝统治,对外趁刘裕病死时进攻宋国,费了不少气力,取得了河南一些地方,在付出相当的代价后,算得上是取得了南北朝战争的第一次胜利。由于长途攻战劳顿,拓跋嗣回到平成就病死了。可以说他是北魏重要的但又是过渡性的皇帝。共在位15年,终年32岁。
  一统北方的雄猜之主——太武帝拓跋焘
  拓跋焘即位比较顺利。在汉臣崔浩建议下,他十二岁就被立为太子。同年就统兵远赴大漠坑击柔然的入侵。423年,32岁的明元帝病重,还是少年的拓跋焘受命鉴国,统驳臣下,聪明大度,已浑然有帝王之风。
  拓跋焘刚继位,柔然三万大军士大举进攻,一度占领北魏旧都盛乐。拓跋焘怒不可遏,亲自率兵,收复盛乐。他又组五路大军,渡大漠追击柔然,使对方大败而去。
  425年,夏国主赫连勃勃死。这位赫连勃勃就是曾帮助前秦大帝苻坚灭掉什翼犍代国的刘卫辰惟一跑掉的儿子。赫连勃勃身材魁伟,高8尺5寸,姿容秀丽,后秦的国主姚兴一见就很喜欢他,让高平公没弈于收留他,没奕于还把自己女儿嫁给勃勃做妻室。姚兴派勃勃为安北将军,配以鲜卑族两万余户帮助没奕于镇守朔方。没几年,这位贪暴无亲的勃勃就杀掉老丈人,并领其众,自称大夏天王,自立为国。勃勃改姓为赫连,意思是家族显赫与天相连,与自己有血源关系的部落均改姓为铁伐,意思是刚锐似铁,皆能伐人。刘裕攻灭后秦后,赫连勃勃乘刘裕回朝时大举破晋,大败刘义真,积数万人头为京观,号为“骷髅台”。同年称帝,定都统万。赫连勃勃最出名的是他的凶残暴虐,视民众如草芥。他命工匠蒸土筑统万城,城墙完工一段,就以铁锥试验,扎进一寸,就立杀筑墙匠人,并把尸体筑进墙内再换一批工匠更筑。制造兵器的匠人最惨,必死无疑。制弓的匠人献弓,如果射甲不透,立杀;如果射甲透入,马上把制作铠甲的匠人杀头。循环往复,反正难逃一死。他又常常喜欢坐在城上,置弓刀于侧,随便看谁不顺眼就杀掉。统治末期,赫连勃勃诸子相杀,最后立赫连昌为太子。
  魏帝拨跋焘亲率大军直扑夏国。到君子津,天寒冰结,他自率二万轻骑渡河直袭统万,夏主赫连昌出城迎战即败,退入城内。魏军在周围杀掠一番,获牛马十余万,扬长而去。同年夏天,拓跋珪又自率轻骑三万倍道先行,再扑统万。到了城下,魏人知道攻城最难,就把老弱残兵绕城示弱,把精兵埋伏于深谷之间。夏兵中计,鼓噪出城追击。正好当时有风雨从统万城方向顺风朝魏军而来,拓跋焘的亲信太监赵倪劝道:“现在天不助人,风雨方向正和我军相逆,冲杀看不清,将士又饥渴,不如陛下您率兵躲躲,来日再战。”崔浩一旁叱道:“我军千里制胜,正是掩袭不意,怎能改变主意!”拓跋焘大声说“好!”挥兵迎前。混战中,拓跋焘身中流箭,马中伤倒地,自己差点为夏兵俘虏。换马再战,魏帝亲手刺杀骑兵十余人,又杀夏国大将一名。魏军乘胜追夏主到城北,赫连昌来不及入城,奔逃上邽。拓跋珪只率少数几个直追入城,夏兵发觉,紧闭四门。拓跋珪等几人慌忙用妇人裙子系在槊上往下吊人,才勉强逃出。夏国无主,又值天色已黑,坚城厚墙再也无用,一会儿功夫就被魏军乘乱攻破,魏人尽俘夏国王公后妃,获马三十万匹,牛羊数千万头,珍宝无数。天亮后魏主进城,看着穷极文采、雕梁画栋的壮大台榭,再摸摸坚硬得可以磨砺刀斧的统万城墙,拓跋焘叹道:“蕞尔小国,使用民力至此地步,怎么能不亡国!宋朝沈括《梦溪笔谈·卷十一》记载:“延州丰林县城,赫连勃勃所筑,至今谓之贺连城,紧密如石,斫之皆火出。其城不甚厚,但马面极长且密,予使人步之,马面皆长四丈,相去六七丈。以其马面密则城不需太厚,人力亦难功也。予曾亲见攻城,若马面长,则可反射城下功者,兼密则矢石相及,敌人至城下,则四面矢石临之。须使敌人不能到城下,乃为良法……赫连之城,深为可法也。”由此可见,丰林城还不是什么赫连勃勃的重要城池,也有“斫之皆火出”的特征,数百年后仍然如此坚牢,可以联想统万城的盛景。
  431年,灭亡夏国后,拓跋焘又远击柔然。接着,在南朝宋国已占领黄河南岸的情况下,冒险西进,准备攻击盘踞在青海、甘肃一带的割据政权西凉。国主乞伏暮末听见拓跋焘出兵的消息就宣布投降,烧掉都城,自己带着国人往魏国指定的平凉方向走。夏国赫连昌的弟弟赫连定此时逃奔在外,率众袭杀乞伏暮末,没几天,他自己和十几万部属又被青海的土谷浑(鲜卑族)部落在黄河边打败,人被送到魏都平城,和哥哥一起被处斩。这个号称要一统天下万城、皇族赫赫上与天连的国家,从赫连勃勃开始,满打满算才二十四年。更为可悲可笑的是,赫连定还顺手帮魏国灭了西秦。
  436年,北魏攻克北燕首都和龙,灭掉北燕。北燕源自后燕。407年,河北冀州人冯跋杀后燕帝慕容熙,拥立慕容云(原名高云,是高句丽人,为慕容宝养子,赐姓慕容)。不久,高云被属下离班杀害。冯跋平定叛乱,没有再立慕容氏,他自称天王,沿袭燕国国号,史称北燕。冯跋当皇帝有22年,立国初年政治还算清明,430年病重,宠妾宋夫人不想太子冯翼继位,想立自己的儿子,便把太子哄进宫内关起来。冯跋的弟弟冯宏闻信带兵入宫,不仅把病危的哥哥活活吓死,杀死宋夫人及其儿子,孩顺手把太子侄子冯翼也杀掉,自己继位天王。坐稳帝座,又把冯跋一百多个儿子统统诛杀干净。冯大哥真能生,冯小弟真能杀。兄弟折腾,国力日弱,才当了7年皇帝,北魏大军杀到,冯宏一路逃跑,窜到自己的附庸国高丽。已是败亡之君的冯宏还对从前的属国国主高丽王喝叱摆谱,而北魏又派人来追索,高丽王乘人之危,派人把冯宏和子弟十余人统统在北丰杀掉。439年,拓跋焘又亲率兵马包围北凉,国王沮渠牧犍投降,北凉灭亡。至此,北中国已全为魏朝一统,结束了100多年以来十六国纷乱相争、攻伐不已的局面。
  450年,南朝宋国皇帝刘义隆自以为元嘉盛世近三十年,国力空前,大举北伐,揭开魏宋第三次南北大战的序幕。战争爆发前,太武帝刚刚族灭了汉族大臣崔浩。说起这位崔浩,是最令人叹惋的一位知识分子。此人历仕北魏道武帝、明元、太武三帝,无论是平定北方诸国还是对南朝作战,崔浩的谋策都为北魏军队的胜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其人纤研洁白,长相如美貌妇人,生性敏达,常以张良自比。平凉大胜后,太武帝在一次盛大宴会上手拉崔浩,向沮渠蒙逊的使者说:“所说的崔公,就是眼前这位。才略之美,当今无比。朕干任何事情一定先征询崔公的意见,成败在胸,没有一点不符之处。”累积功勋,崔浩官至司徒。就这样一个善于谋人的大家,却不善自谋。他自己笃信道教,就讽喻太武帝灭佛。拓跋焘言听计从,寻个机会在全国大杀和尚,毁灭佛寺,成为灭佛帝王“三武一宗”中很有名的一位。而当时北魏上至太子、公卿,下至庶民百姓,信佛的人不计其数,崔浩此举正得罪了一大批鲜卑贵族。崔浩主修国史时,又直抒其原,不避忌讳,内容涉及魏王朝先辈许多同族杀戮,荒暴淫乱的史实。文人喜功,崔浩又把国史铭刻于石碑上,费银三百万,方一百三十步,想使内容万代流传。鲜卑贵族、诸王以及嫉恨崔浩的群臣纷纷上言,惹得太武帝拓跋焘怒不可遏,这位还未全开化的胡人武夫,毕竟不是英武神明的苻坚大帝,他不仅尽诛崔浩全族,又族诛与崔浩有姻亲关系的范阳卢氏,河东柳氏以及太原郭氏。临刑之前,崔浩被囚于城南木笼之内,兵士数十人,在台上嗷嗷大叫向他脑袋上小便,如此精明的文人谋士,受尽污辱。这种遭遇,为几千年文人功臣所未遇,以至于写《魏书》的魏收发此感慨:
  “崔浩才艺博通,究览天人,政事筹策,时莫之二,此其所以自比于子房也。属太宗为政之秋,值世祖经营之日,言听计从,宁廓区夏。遇既隆也,勤亦茂哉。谋虽盖世,威未震主。末途邂逅,遂不自全。岂鸟尽弓藏,民恶其上?将器盈必概,阴害祸佑?何斯人而遭斯酷,悲夫!”
  北魏皇帝从道武帝开始就喜欢整族诛杀对手或者臣下,他攻克燕国都城中山后,就把出主意杀害弟弟拓跋觚的程同、傅高霸等人夷五族,用大刀慢慢挫死;讨伐刘卫辰胜利后,把卫辰宗室五千多人全都弄死扔进黄河。到太武帝则更“发扬光大”,对魏国最有大功的崔浩竟连姻亲都杀绝,惨绝人寰!而后到了北齐高洋灭魏后,魏国皇族几千人全被诛杀无遗,大概也是他们先辈好杀的报应吧。
  450年4月诛杀崔浩等四姓数千人后,9月,拓跋焘自领大军南征。滑台一役,连连上书北伐让宋文帝刘义隆起了“封良居胥”意念的王玄漠真正到了战场则十足草包,兵仗相接,即一败涂地。魏军以每日一、二百里的速度推进,连战连捷,南朝将士百姓死伤无数。拓跋焘几路大军直指建康其间,宋国将军薛安都、曾方平、刘康祖等人竭力死战,救护了一些军队和城池,但总体上抵挡不住北魏大军的功势。魏军很快攻打到长江边上,大拆民房,砍伐芦苇,声言要造船渡江。建康城内居民惊骇,纷纷把家里值钱东西放进箩筐里,荷担而立,随时准备城破时逃命。自招兵灾的宋文帝刘义隆登上石头城,忧色满面,直后悔杀了能打仗的大将檀道济。双方相持许久,魏军补给不济,便在一天晚上沿江举火以示威吓后,遍烧民舍后退兵。
  415年春,魏军回军途中攻到盱眙城,宋国大臣臧质守城。拓跋焘在城外大大咧咧向臧质喊话,要尝尝南国美酒。臧质从城上吊下来两大坛屎尿送给魏军。拓跋珪大怒,一晚在城外筑起长围把城团团围住,断绝水陆交通,运东山土石填平护城河。他又写信给臧质说:“现在攻城的兵士,都不是我鲜卑族人。城东北是丁零族和胡人,南面是氐族羌族。如果丁零兵士死掉,正可减少我大魏常山赵郡一带的贼人(丁零族常依常山、赵郡的群山叛乱);胡族兵士死掉,并州贼就没了(胡人爱占并州一带反叛);氐人、羌人士兵死掉,关中贼可以灭掉(氐、羌两族虽国家已灭,族属繁盛,广居关中)。爱卿你如果替朕杀光他们,倒帮了我大忙。”臧质复信,凛然道:“我现在已完全知晓你的奸怀,童谣讲‘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希望你有幸为乱兵所杀,不幸的话就被我俘虏后绑在驴上送闹市问斩。如果天地无灵,我被你俘虏,杀剐随意,足以报效本朝。现在春雨已降,军队四集,你别着急着往回跑,但请安心攻城。如果缺粮的话,我送你些军粮。你送我做礼物的刀剑,等着我把它们向你身上劈砍吧。”
  拓跋焘大怒,派钓车、冲车攻城,均不能破城。术穷之后,拓跋焘不惜人命,派兵士轮番肉搏攻城,后面立有鲜卑督战队,士兵前后都是死。最后,杀伤万计,死尸堆得与盱眙城墙一样高,仍然被勇敢顽强的南朝军民打退,坚城三旬不拨。春天疫病频发,魏军水土不服,又怕宋朝水军自淮入海与彭城的军队汇合夹击,拓跋焘便烧掉攻具退走。回师路上,魏军杀伤当地人民不可胜计,中青壮年马上杀掉,婴儿贯穿在槊上挥舞盘旋以为乐,所过郡县,赤地无遗。而魏军自己也人马死伤过半,国人怨恨。
  魏太武帝拓跋珪攻南时,太子拓跋晃监国,为人精察干练,信任属下仇尼道盛和任平城。拓跋焘有个宠信太监名叫宗爱,本性险暴,冒皇帝名义干了许多违法的事,他和道盛等人关系又紧张,“恶人先告状”,拓跋焘一回来宗爱就捏造对方的罪名,太武帝大怒,处斩道盛等人,太子属下多名官员连坐处死,太子拓跋晃很快就“以忧卒”,其实就是被残暴的父皇活活吓死的,时年二十四。过了不久,拓跋焘又追念起这位嫡子的好处,常常落泪思忆。天天伺候在他身边的中常侍宗爱心中疑恨,害怕哪天这位性情暴躁的皇帝追究前事起太子死因推在自己身上。于是这位大太监先下手为强,夜里带人潜入永安宫弄死了这位威名卓著、不可一世的拓跋焘,时年四十五岁。
  对于这位武功赫赫的北魏太武帝,史书上记载:“帝……性清率俭素,不好珍丽,食不二味;临城对阵,亲犯矢石,左右死伤相继,神色自若;由是将土畏服,咸尽死力。群臣请增峻京城及修宫室,帝曰:古人有言:‘在德不在险’,勃勃蒸土筑城而朕灭之。岂在城也?……听察精敏,下无遁情,赏不违贱,罚不避贵,虽所甚爱之人,终无宽假。然性残忍,果于杀戮,往往已杀而复悔之。”
  时光再过二十年。拓跋晃的嫡长孙拓跋宏(元宏)继位,全面汉化,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最大程度上加速了中华民族的大融合,奠定了以后隋唐盛世的牢固根基,而以纯种胡人进主中原的鲜卑族,无论从相貌到文化,都融合并消失在中华大家族的滚滚血脉之中。   
  北魏王朝世系
    


  国号     

  纪年     

  庙号     

  名字     

  即位时间     

  即位年龄     

  在位年数     

  死时年龄     

  世系     

  备注     
    

  登国     

  386     

  太祖

道武皇帝     


  拓跋圭     

  386     

  16     

  24     

  39     

  鲜卑族拓跋部人,父为拓跋蹇,未即位死。祖昭成皇帝什翼健(代王)     

  魏先世曾建代国,376年为前秦苻坚所灭。386年拓跋圭重建代国,同年改国号为魏,398年建都平城,次年称帝     
    

  皇始     

  396     
    

  天兴     

  398     
    

  天赐     

  404     
    

  永兴     

  409     

  太宗

明元皇帝     


  拓跋嗣     

  409     

  18     

  15     

  32     

  道武帝长子     

  409年十月,道武帝为其子拓跋绍所杀,嗣杀绍,乃即位     
    

  神瑞     

  414     
    

  泰常     

  416     
    

  始光     

  424     

  世祖

太武皇帝     


  拓跋焘     

  423     

  16     

  30     

  45     

  明元帝长子     

  以皇太子嗣位,452年二月为宦官宗爱所弑     
    

  神嘉     

  428            
    

  延和     

  432     
    

  太延     

  435     
    

  太平真君     

  440     
    

  正平     

  451     
    

  承平     

  452     

  南安隐王     

     拓跋余     

  452     
      
  1     
      
  太武帝少子     

  442年封吴王,后改封南安王、中常侍宗爱杀太武帝,于452年三月矫太后令立南安王,同年十月杀之     
    

  兴安     

  452     

  高宗

文成皇帝     


  拓跋浚     

  452     

  13     

  14     

  26     

  太武帝嫡孙,拓跋晃长子     

  宗爱杀南安王,殿中尚书源贺等拥立皇孙浚即位     
    

  兴光     

  454     
    

  太安     

  455                   
    

  和平     

  460     
    

  天安     

  466     

  显祖

献文皇帝     


  拓跋弘     

     456     

     12     

     7     

  23     

  文成帝长子     

  以皇太子嗣位。471年传位于太子宏,自为太上皇,后为冯太后鸩杀     
    

  皇兴     

  467            
    

  延兴     

  471     

  高祖

孝文皇帝     


  元宏     

  471     

  5     

  29     

  33     

  献文帝长子       

  以皇太子即位,年5岁,由冯太后临朝。490年冯太后死,帝亲政。493年由平城迁都于洛阳
      
    

  承明     

  476            
    

  太和     

  477            
    

  景明     

  500     

  世宗

宣武皇帝     


  元恪     

  499     

  16     

  17     

  33     

  孝文帝第二子     

  以皇太子嗣位     
    

  正始      

  504            
    

  永平     

  508     
    

  延昌     

  512     
    

  熙平     

  516     

  肃宗

孝明皇帝     


  元诩     

  515     

  6     

  14     

  19     

  宣武帝第二子     

  以皇太子嗣位,年幼冲,母胡太后临朝,帝后为胡太后鸩杀     
    

  神龟     

     518     
    

  正光     

  520     
    

  孝昌     

  525     
    

  武泰     

  528     
    

  建义     

  528     

  敬宗

孝庄皇帝     


  元子攸     

  528     

  22     

     3     

  24     

  彭城王元勰第三子     

  即位前,袭封长乐王。528年胡太后杀孝明帝。尔朱容废钊,立攸为帝。攸后被尔朱兆所杀。     
    

  永安     

  528     
    

     建明     

     530     

     长广王     

     元晔     

     530     
      
     2     
      
     拓跋焘长子太子晃之后     

     530年9月,庄帝杀尔朱容。10月,尔朱容之侄尔朱兆占据晋阳立长广王元晔为帝。12月,尔朱兆入洛阳,杀孝庄帝。次年2月废元晔     
    

     普泰     

     531     

     节闵帝     

     元恭     

     531     

     34     

     2     

     35     

     广陵惠王元羽之子     

     即位前袭爵广陵王。351年尔朱兆,尔朱世隆等废长广王元晔,立恭以为帝。532年4月为高欢所废,寻被鸩杀     
    

     中兴     

     531     

     安定帝     

     元朗     

     531     

     19     

     2     

     20     

     太子晃之后     

     531年高欢起兵讨尔朱氏,10月元郎为帝。532年4月,废为安定郡王,11月被杀     
    

     太昌     

     532     

     孝武     

     元修     

     532     

     23     

     3     

     25     

     孝文帝子广平武穆王元怀第三子     

    
     即位前封平阳王,532年4月,高欢废元郎,拥立元修为帝。534年,帝愤高欢专权而西入长安,投奔宇文泰。十月,高欢立清河王世子元善见为帝,是为孝静帝,迁都于邺,自是魏分东西,闰十二月,孝武帝被宇文泰所杀,北魏亡。     
    

     永兴      

    
     532            
    

     永熙     

    
     532            
    

     天平     

     534     

     孝静皇帝     

     元善见     

     534     

     11     

     17     

     28       

     孝文帝孙,清河文宣王元亶世子       

    
     534年,北魏孝武帝愤高欢专权,奔长安。高欢另立元善见为帝,迁都于邺,史称东魏。高欢、高澄、高洋父子相继擅权。550年5月,高洋代魏称帝,封元善见为中山王,次年12月杀之。东魏亡。     
    

     元象     

    
     538            
    

     兴和     

    
     539            
    

     武定     

     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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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05   兴也太后,亡也太后
   兴也太后,亡也太后
  ——北魏两个“女强人”与王朝命运
  有文字记载以来的中国文明史,叱咤风云的大都是男性统治者,无论是万世流芳,或是骂名千载,帝王、国王们或强横、或英武、或暴虐、或荒淫、或懦弱、或颓靡、或文雅、或粗俗,是非易判,恩怨能名。而以儒家思想为主要统治思想的中国历史,女性统治者寥寥无几,从数量上讲根本无法与男性帝君匹敌,但从名气来说她们都是声名赫赫,最有名的当属吕后、武后、慈禧太后,无论她们治国之术如何,母后临朝,似乎这四个就比较暧昧地与“淫乱”、“凶毒”、“专恣”等贬义词相连,更有一个“牝鸡司晨”的成语专门讽刺女性统治者。
  鉴于吕后临朝以后对国室、宗室的危险,汉武帝晚年欲立小儿子刘弗陵为继承人,但忧虑其母钩弋夫人日后生事。汉武帝认为,自己死后刘弗陵为帝,钩弋夫人青春正盛,当为太后,可能对刘氏皇族极为不利。老皇上先是为儿子选定几个辅政大臣,思索数日后,忽然把钩弋夫人唤至殿前,大声谴责。年轻的美人见皇帝忽发雷霆之怒,惶怖至极,脱下头上的簪饰,跪下叩头不已。“把她押下,关进掖庭狱!”武帝大吼。祸从天降的年轻母亲浑身无力,被卫士扶持拖曳时回头以泪眼向武帝张望,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心中十分想让老皇帝回心转意,饶自己一命。武帝生性果决,又大声喝道:“快走,你不能活!”于是赐死于狱。
  过了几天,汉武帝闲来无事,就问左右:“外面对赐死钩弋夫人的反映怎么样?”左右回答:“大家都说,既然要立儿子为太后,干吗要杀他生母呢?”汉武帝回答:“这不是你们这些愚憨的人所能理解的。从前国家所以乱亡,正是由于主少、母壮,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没人能阻止她。没听说吕后的故事吗!所以要先除掉这个隐患。”当时及后世史臣言及汉武帝,往往指摘其内侈宫室,外攻四夷,信惑神怪,劳民伤财,但对他立子杀妃之举往往持有正面的议论,以为能防微杜渐,且顾托得人。即便如此,后世汉族帝君也罕有临崩而杀储君之母者。真正把汉武帝这一信条当成规矩的,恰恰是北魏王朝的拓跋氏。
  魏太祖道武帝拓跋珪末年,决定立儿子拓跋嗣为帝,就先杀其生母,然后把拓跋嗣召至座前训话:“昔汉武帝将立其子而杀其母,不令妇人参与国政,使外家为乱。汝当继统,故吾远同汉武,为长久之计。”
  其实,拓跋部开化较晚,代国时代也仅仅是脱离母系氏族社会没有多久的父系宗长制时期,兄终弟及和母权为尊的遗俗一直很顽固。受汉族封建制影响,拓跋氏逐渐以“父子家天下”的制度使帝国长治久安。道武帝为了更加防范于未然,就使“子贵母死”又成为魏朝的定制,手段虽然残忍,但他的出发点还是以王朝的万世基业为主要考虑内容。
  拓跋嗣就是后来的太宗明元帝,他天性纯孝,当时就哭得浑身乱抖,惹得道武帝派人把他架出殿外。不久,道武帝就被另一个儿子清河王拓跋绍所弑。拓跋嗣继位后,虽然感念生母,但立子杀母作为魏朝的“祖宗家法”并未废止,一代一代传承下来,除了肃宗孝明帝亲母胡太后外,储君生母无一例外,全被赐死。当然,究竟是自杀还是宫人代劳,史无明载,总之这些倾国倾城的美人真是命苦,数岁儿子一经被立为太子,作母亲的虽然正值青春芳华之年,马上就要命归黄壤,再也看不到儿子身登九五、黄袍加身的那一日。日后再受尊谥,死人无知,只能怪怨天命如此了。
     智略猜忍,威福兼作——文明冯太后
  冯太后出身很不平凡。
  她的祖父冯宏是北燕最后一位皇帝,北燕被魏太武帝拓跋焘灭亡,冯宏跑到高丽后被高丽国王落井下石杀掉。她的父亲冯朗归附魏国后曾被封为西域郡公,当过秦州和雍州刺史,后因牵连案件被杀。
  当冯太后还是小姑娘时,就被送入宫中。她姑姑当时是太武帝的左昭仪,亲自抚育冯氏。十四岁时,文成帝拓跋睿即位,冯氏凭相貌和才华被选为贵人,后来被立为皇后。
  文成帝二十六岁就驾崩了。根据魏国旧制,皇帝驾崩,三天后就要把他生前的御服器物一并烧焚,仪式期间朝廷百官和宫中嫔妃哭临。冯后年轻丧夫,痛不欲生,悲叫着跳入火堆,左右急忙救治,好长时间才苏醒过来。由此可见,冯后这出戏演得确实逼真,如果真想死,宫内金子、绳子、剪子无数,大可吞金上吊自刺,无论选哪件只要拣个无人处都没法活,非要大庭广众之下上演“火蝴蝶”这出大戏,也不知那一身雪肌花肤留下烫伤烧伤疤痕没有。无论如何,这千古一跳,已昭显出冯后无比的勇气和过人的智慧。
  魏显祖献文帝拓跋弘继位,时年十二岁,尊冯后为冯太后。
  拓跋弘的生母李氏,资质美丽。当年初进宫,太武帝从楼上远远望见就心旌摇荡,对左右言道:“这真是个佳妇!”马上下楼,来不及找个有床有铺盖的好地方,在仓库里拥之临幸,怀上了后来的献文帝。献文帝出生后,拜为贵人。太武帝太延二年,其子被立为皇太子。太武帝的保姆,当时被封为保太后的常氏勒令她按魏朝规矩受死。临死时李氏给自己兄弟写信,嘱托后事。死前,一讲到兄弟二字李氏就拊膺恸泣,嚎哭不已。献文帝后来追谥生母为元皇后。
  福兮祸兮。冯后自己没生太子,反而平安逃过死劫,又坦然安坐太后之位。当时,车骑大将军乙浑趁乱专权,矫诏杀害尚书杨保年、平阳公贾爱仁等于禁中,又把自投罗网前来奔丧的平原王陆丽杀掉,自称丞相,位居诸王之上,事无大小,都由乙浑一个人说了算。当时主少国疑,奸臣擅权之时,冯太后显现出其过人的机智和胆识,经过短时间周旋后,杀掉乙浑,临朝听政。
  魏显祖拓跋弘刚毅有断,又喜好研习黄、老之学以及佛经,是那种天资特别聪明的人。他十二岁即位,年后皇子拓跋宏出生,冯太后归政给他,使他更能自行其事,决断朝事。
  渐渐的,权力之争使这对名义上的母子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隔膜顿生。冯太后当时也还三十岁不到,守寡难熬,就与风流倜傥的臣下李奕有了那么一腿。魏显祖年轻人好面子,听到外面议论纷纷,心中生气,觉得这个李奕给自己死去的父皇大戴绿帽,不可忍耐。恰巧李奕的弟弟、魏国南部尚书李敷在相州刺史上任时受纳贿赂,为人所告。魏显祖趁机穷究此事,以法连坐,诛杀了李奕李敷兄弟两家。
  冯太后年轻的情夫被杀,内心毒怨可想而知。但她仍旧不动声色,暗中注视朝臣的动向和这个翅膀已长硬的小皇帝的举措。估计是母子失和,又鄙弃富贵,心烦的小皇帝一年后就要把帝位让给叔叔京兆王拓跋子推。大臣们纷纷反对,诉说禅位给皇叔之举是紊乱宗祀的事情,要禅位也要让皇太子继位。
  思虑良久,魏显祖把帝位禅给六岁的儿子拓跋宏。小孩子在禅位大典上哭得泪人儿一样,魏显祖奇怪地问这孩子为什么这么伤心,拓跋宏回答:“代亲之感,内切于心!”这位小皇帝就是日后名震寰宇的孝文帝。
  帝位虽内禅给太子,魏显祖仍然大权在握,他勤于政事,赏罚严明,慎择官员,进廉退贪。尤其在事关人命的大案判决方面慎之又慎,一改魏王朝刑虐过度的旧例,救了不少人命。
  经过几年观察,冯太后觉得拓跋弘越来越英明,母子两人也一天比一天疏远,相互猜忌之中,激起冯太后的杀心,于476年夏天的某个夜晚,冯太后派人在酒中下毒,鸩杀了这位年轻的皇帝。拓跋弘时年仅二十三岁。
  冯太后又升一格,以太皇太后的身份重新主持国家大政。
  孝文帝拓跋宏此时仅仅是十二岁的小孩子,但他天性至孝,对祖母能够承颜顺志,躬亲伏侍,事无大小,都听祖母冯太后的决断。正值虎狼之年的冯太后政事缠身之余,私生活也很丰富,其中王睿、李冲最受爱宠。
  王睿,字洛诚,其父是以天文卜筮为生的江湖中人。王睿继承父业,以术自给,其人资貌伟丽,因事得为冯太后接见,伟岸的身躯和英俊的容貌令太后情不能已,床幄侍奉之后,马上被破格提拔为给事中。不久,又步步登高,散骑常侍,侍中,吏部尚书,赐爵为太原公,官越做越大。王睿内参机密,外豫政事,受宠日隆。
  太和二年,文明冯太后与孝文帝率百官、宫人等去虎圈赏虎,有只偷跑出来的吊睛大老虎从阁道上跑下来,差点冲到御座之前。左右的卫士和宫人全都吓得四散,惟独王睿独自一人挥舞画戟,站在冯太后和小皇帝面前阻挡老虎。如此英武,老虎也吓得退走,此后,一切都不用说,信任更重。转年,升为尚书令,封爵中山王,置王官二十二人。由于王睿与冯太后两情相洽,冯太后密赐其珍玩无数,都在夜里两人欢娱后让宦官们用大蓬车装载,一车又一车地把宫中之物往王睿家里送;冯太后又明加褒赏,赐以田园、牛马、奴婢、杂畜,为了掩人耳目,以示公平,赏赐王睿时又对与他同等官职的人们一道封赏,所费又以万计。
  估计费心用力过度,王睿48岁就得了重病,冯太后和孝文帝亲临探病,侍官御医,相望于路,但最终不免步入黄泉。
  王睿虽身在《魏书》的“恩幸传”,但遍观其一生作为,除了把国库内宫的东西搬回家外(不是贪污,是因为卖色而受的赏赐),并无大的过恶,又在和尚法秀谋逆案中进谏忠言,得免死者千余人。临死,他又亲自上书,提出施政五要略:一慎刑罚;二任贤能;三亲忠信;四远谗佞;五行黜陟。其义多善言良谏,很是尽了淳诚的臣子之义。冯太后与孝文帝亲自临丧,哀恸不已。其后王睿女儿出嫁,魏朝以公主之仪嫁之,当时的人看见那么大的排场都以为是太后、天子出嫁自家女儿。
  李冲,字思顺,陇西人,其父李宝曾获封敦煌公。李冲自少就沉雅有大量,清简皎然,又善交游,不妄杂戏,当时的声誉很好。他官至内秘书令后,上书首创三长制以防止平民的隐冒问题,冯太后览阅他的表章后很是赞赏,让他与公卿大臣一同朝会。两人相见后,冯太后顿起爱念,召至宫内,把公事和私事就一起办了。
  很快,李冲就升任中尚令,赐爵顺阳侯,接着又进爵陇西公,同宠爱王睿一样,冯太后从此“密致珍宝御物,以充其第,外人莫得而知焉。”李冲家一向很清贫,“于是始为富室”。反正大魏王朝彼时国力雄盛,四方进贡不绝,冯太后以充国之富宠爱一两个小伙,于国无损丝毫。而且,李冲是个器量不凡、学识广博的年轻人,他又能在贵宠至极时谦逊自抑,广散家财,虚己接物,照顾寒士,当时的声誉并未因和冯太后有一水就受到污损,反而“时多称之”。
  同时,他还不避前嫌,对仇人之子也深加呵护,对远亲的孤儿也照顾有加。魏朝按照旧制,皇帝对王公重臣都直呼其名,孝文帝尊重李冲,惟独见他不呼姓名,而叫他“李中书”。现在看来这是小事一桩,但在封建王朝这可就是非常的大事。冯太后死后,李冲议定礼仪律令,润饰辞旨,竭忠奉上,当时的旧臣宗亲也都很敬服他的明断慎密,与孝文帝君臣之间的关系也是亲密莫二。
  孝文帝真正掌权后,几次南伐,包括迁都洛阳,他都善言劝谏,多方考虑,为魏王朝可以说是殚精竭虑。魏朝北都平城的明堂、太庙、圆丘以及洛阳新都的殿阁堂寝,都出自李冲的构思。史载,李冲“勤志强力,孜孜无怠,且理文薄,兼营匠制,几案盈积,终不劳厌也。”四十九岁,李冲病死。孝文帝亲自为他举哀,放声大哭,悲不自胜。
  身以太后之尊,即使在找“男宠”方面,冯太后也有过人之处,比起吕后身边的审食其,武后的张易之兄弟、和尚面首,冯太后的“相好”最终都对皇室忠心不贰,而后还是治国能臣,除了封建史家略有微辞外,史书中对冯太后的男女之事也没有过多渲染,更无刻意指摘。
  自孝文帝承明元年起,冯太后以太皇太后之尊临朝听政,虽为妇人,但她天性聪达,刚入宫掖时就粗学书计,临朝时英明立断,省决万机,国家大事全部她一个说了算,天性孝谨的孝文帝什么事都不敢违背祖母意愿,事无巨细都一一禀明冯太后。
  因为孝文帝年轻,冯太后自己作《劝戒歌》三百多篇,又作《皇诰》十八篇,以教授孝文帝如何修养德操,作好皇帝。她还尊重儒学,在长安为孔子立文宣王庙。平常,冯太后自己生性俭素,不好奢华的装饰,御膳十分简单,穿着打扮非常随意。当然,由于冯太后一家好佛,魏国因敬佛而花费的钱财巨亿,黄金上百斤上百斤地使用,金玉珍宝成斗成斗地装嵌于佛堂佛像上,形制恢宏,至今可见。
  同时,冯太后又是个性情严明、不徇私情的主子。左右侍奉之人有小小过错,她动不动就大加捶楚鞭挞,多至数百下,少也有几十,然而她“性不宿憾”,事情过了之后心中不存芥蒂,仍然待之如初,许多人日后还会更加富贵,“是以人人怀以利欲,至死而不思退”。
  冯太后虽性情暴躁,对孙子孝文帝也算是慈明仁爱,自拓跋宏一出生就自己亲自抚育,虽然中间有段时间看到少年孝文帝日益聪明英达,怕自己死后青年皇帝会对自己母家不利而要加害,但最终在李冲等人劝谏下仍然善始善终,成就了孝文帝日后迁都改制的千秋万岁名。
  当然,作为封建统治者,冯太后“多智略,情猜忍,能行大事,生杀刑罚,决之俄倾。”毕竟妇道有亏,冯太后害怕别人背后议论自己,对群臣左右小有猜忌,马上就行诛戮。一直到冯太后死前,孝文帝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何人,可见冯太后的威酷到达何种程度。太和十四年,四十九岁的冯太后崩于太和殿。孝文帝五天五夜浆水不入口,哀痛至极,上谥曰:“文明太皇太后”,史称文明冯太后。
  文明太后有两个亲侄女,都是她哥哥太师冯熙的女儿。姐俩儿都是由姑姑安排到孝文帝身边的。先为皇后的是妹妹。太和十七年,冯太后终丧礼后被册封为皇后。后来,她的异母姐姐进宫,被册封为昭仪,与其争宠。这位皇后本性虽不忌妒,但也时有愧恨之色。冯昭仪又在孝文帝面前百般构毁她,枕边风最硬,冯皇后被废为庶人,罚去寺庙为尼姑,后又被赐死,史称废皇后冯氏。
  冯昭仪的母亲出身微贱,因而入宫要略晚于其妹。史载:“后有姿媚,偏见宠幸。”孝文帝南征频频,冯后不甘寂寞,与中官高菩萨通奸(不知此位大太监是未阉割干净还是别的原因,竟然能和皇后私通),闻知孝文帝在汝南病重,更加公然不讳地与高菩萨宣淫。后被人告发,孝文帝听说后骇愕至极。孝文帝回洛阳后,把相关当事人押在一起拘审,具得通奸情状。冯后自己陈说淫乱本末时,孝文帝只留一个卫士在旁,又用棉絮塞住卫士耳朵,所以,冯后说的话自古至今天下只有她和孝文帝两个人知道。
  接着,孝文帝又唤彭城王、北海王入座,说:“昔是汝嫂,今为路人,但入勿避!”天性极孝的孝文帝思念祖母恩德,没有忍心马上明令废掉冯皇后的封号,待他临终之时,才嘱托两个兄弟赐死冯后。冯后不肯服毒,两个王爷揪住她强把毒药灌进嘴里。谥为幽皇后。
  精明多智,放纵轻脱——胡太后
  历史总是在关键时刻显示出其黑色幽默。道武帝拓跋珪起,子贵母死,已经成了魏王朝不可变更的“祖制”,每个皇帝即位后,只能上尊谥来忆念他的生母,不可能有承欢膝下,共享天年的机会。惟独胡太后在亲生儿子元诩立为太子后,侥幸逃过被杀的命运,并最终国权在手,号令天下。而恰恰在她身上,发生了魏王朝列祖列宗最最担心、一直设法避免的事情:主少母壮,骄淫自恣,又好又大的赫赫魏国,最终实际上亡于胡太后之手。
  世宗宣武帝元恪是孝文帝之子。由于皇叔元禧叛逆一事,对拓跋姓(元姓)皇族很不信任,对舅舅高肇言听计从。高肇又娶世宗的姑姑高平公主为妻,弟弟高偃的女儿又得为世宗皇后,一时间权倾内外。高肇大结朋党,接连诬陷北海王元详和清河王元怿谋逆并加以杀害,又挑拨宣武帝严防诸位王族,重兵防守,如同囚禁。又秘派宫人毒杀顺皇后于氏,接着令医官不予于氏三岁的儿子治病,使得小王子夭折。由是朝野之人对他都又恨又怕。为了树立威仪,延昌三年(514)高肇亲率大军征伐蜀地。
  胡太后本是河州刺史胡国珍之女,十几岁时选入宫中。胡后的姑姑是个职业尼姑,很会讲论佛经,世宗初年进入宫中服务,几年内她和宫内的中官和嫔妃打得火热,并拜托他们向皇帝进言自己侄女美丽聪明。世宗得知后,把这伶俐聪俊的小姑娘召入内庭,封为承华世妇。根据魏朝太子贵母死的旧制,宫内的嫔妃们都暗中祈愿自己生诸王、公主,都不愿生太子。偏偏胡氏胆识不凡,她常常对旁人讲:“天子怎么能没有继承人呢,我不怕自己死掉,也要为皇上的冢嗣着想,最好能生太子。”
  她怀孕后,周围人都劝她想办法使孩子流产,免得生下太子被杀掉。由于世宗和皇后于氏仅有的儿子已夭折,胡氏所生如果是男孩的话肯定能当太子,她不仅不惧怕,反而在夜深人静时对佛发誓:“希望自己能生下皇子,即使由此身死,在所不辞!”果然,胡氏生下皇子,进封为充华嫔。由于世宗的儿子们大多生下来不久就被高肇或他的侄女高皇后想方设法弄死,皇帝又觉自己年岁渐长,对惟一的皇子慎加保护,他亲自选择良善之人给儿子当乳母和保姆,别选宫殿专门养育,严禁皇后和胡氏去探视。
  延昌四年,世宗病死,时年三十三。大臣崔光、于忠、王显等急忙年近立六岁的元诩为帝。高皇后忙与左右计议,要把小皇帝的生母胡氏杀掉。崔光、于忠等人知道消息后,马上派人把胡贵嫔安置到高太后找不到的地方,派兵严加守卫,由此胡贵嫔心中十分感激崔光等人。
  由于高肇拥重兵在外,崔光等大臣假借高太后的名义,任命高肇录尚书事,小皇帝也写信称名向高肇告哀,恳请他率军回朝。高肇毕竟还没有资格做大阴谋家,听到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世宗崩逝,只知朝夕哭泣,没有任何计议和应变的准备,回来的路上因为哀痛忧恐掉了不少斤两,憔悴焦灼,趋至太极殿大哭。高阳王元雍与于忠等人密谋,埋伏十几个壮士在殿外。高肇举哀礼毕,被引入到中书省一间房内,还没来得及说话,几个大汉一拥而上,把他活活掐死。然后以皇帝名义下诏宣示高肇罪恶,并称其已自尽,削除一切职爵,黄昏时分把他的尸体从宫中运粪的偏门送回家中。
  除掉高肇后,大臣们尊胡贵嫔为皇太妃,又废高太后为尼,迫迁至用作冷宫的瑶光寺。没过多久,又尊皇太妃为皇太后,并奏请太后临朝称制。胡太后初临殿堂,还不敢太放肆,行事称令不称诏,让群臣上书称其为殿下,不久,她就改令称诏,群臣上书言陛下,自称为朕。她掌权后第一个举措就是封自己的父亲胡国珍为安定公,加侍中官衔。为了试探群臣反应,她又称独生子太小不能亲自祭祖,想代行祭祀典礼,就问大臣崔光是否可行。崔光马上援引汉朝和熹邓太后的旧例加以赞同,胡太后大悦,在祭祀典礼上亲自主持一切。
  胡太后一家人好佛,继世宗建瑶光寺后,又兴建宏伟的永宁寺,极尽奢华,其中有高一丈八尺的纯金实心佛像一座,如同真人一般大小的实心金像十座,玉石巨佛两个;又建九级浮屠,挖地筑基,深及黄泉。浮图高九十丈,上刹复高十丈。夜深人静之时,浮屠风铃飘动,声闻十里之外的地方。其中的主佛殿如同皇宫太极殿一样宏伟,南门如皇宫的端门一样巨大,寺高中有僧房千间,珠玉锦绣充斥其间,骇人心目。史称:“自佛法入中国,塔高之盛,未之有也。”由于胡太后崇敬佛法,国内民众好多子弟入佛门为僧,从事生产、军旅的人越来越少。大臣们进谏,冯太后当作耳旁风。
  518年,胡太后的老爹胡国珍没享几年福,就一命呜呼。胡太后对其父竭尽哀荣,赠假黄铖、相国、太师,赐号太上秦公。又把死去的母亲赐号为太上秦孝穆君,移柩与父合葬。谏议大臣认为前世的皇后、皇太后生父没有称“太上”的,“太上”之称不可用于人臣,又搬出孔子“必正乎名乎”的古训。胡太后闻言,召集王公大臣聚集到胡国珍家里商议此事。王公重臣们纷纷附和胡太后。于是,太后对上谏的张普惠说:“朕之所行,孝子之志。卿之所陈,忠臣之道。现在王公大臣们已经同意,请你不要再就此发表议论。”接着,她又为死去的老爹专门建造寺庙祈福,和永宁寺一样壮丽奢华。  
  这时期,虽然胡太后过崇佛法,小皇帝又好游猎玩乐,母子还是很听得进臣下进谏。尤其像张普惠这样的谏臣常常上表议论时政得失,太后和小皇帝常常把他请到宣光殿亲自听取他的意见,对于王公亲戚犯法,也很少宽贷。
  胡太后亲近的宦官刘腾,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善于揣测人意,奸谋多端,太后更念他当时对自己有保护之功,把他升至侍中的大官。刘腾广收贿赂,助人升官。此时,胡太后把魏王朝的大权全部揽于自己一人之手,做事开始无所顾忌。天文官奏称天象有变,需一贵人之死以应之。胡太后马上想起自己的对手高太后,派人趁黑夜杀掉她,以埋葬尼姑的礼仪葬掉了一代皇后。她又派许多使臣和和尚远涉沙漠,到西域去求佛经,耗财无数。
  北魏王朝在北方雄霸多年,西边各小国进贡不绝,又和南朝往来贸易,府库充盈,万物皆备。胡太后有一次去盛放绢布的仓库巡玩,对从行的王公嫔主一百多人下令,依自己力气,随意取绢。这些人丑态百出,使尽气力左夹右扛成百匹地往家里搬。尚书令李贤和章武王元融最贪心,负绢过重,颠扑在地,一人伤腰,一人伤脚,太后又笑又怒,让卫士把两人赶出仓库,一匹绢也不给他们,当时被人传为笑柄。惟独侍中崔光只取两匹绢,太后很奇怪,问他为什么取这么少。崔光回答:“臣两手只能拿两匹。”一旁众人都涨红脸,羞愧难当。崔光虽属忠臣,但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对后来的元义乱政、胡太后滥杀均不加以阻救,随时俯仰,进退有度,七十三岁时善终。  
  魏王朝在胡后掌政初期达至极盛,恰如一个人的回光返照时期。当时的魏朝宗室和贵臣都互相比富。高阳王元雍,富可敌国,宫室园圃和皇帝的不相上下。他有僮仆六千,乐伎五百,出则仪卫塞满路,归则歌吹连日夜,一顿饭就吃掉几万钱。尚书令李崇和元雍身家差不多,但他生性吝啬,常对人说:“高阳王一顿饭,够我吃一千天的。”河间王元琛常常想和元雍斗富。他养骏马的马槽都以纯银打制;窗户之上,王凤衔铃,金龙吐珠。和诸王宴饮时,酒器有水精锋、马脑碗、赤玉杯,制作奇丽,中国所无。有一次,他大张女乐、名马以及各种奇珍异宝,又带着诸王遍观自己的府库、金钱、绫锣绸缎,耀人眼目,不可胜计。他对身旁的章武王元融说:“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  
  胡太后不停地营造庙观,并下令各个州都兴建五级浮图,民力为之疲惫。洛阳城内,诸王、贵人、宦官、公主等各建寺庙,相互斗比。太后又常常设立斋会,大加施舍,动以万计,府库为之虚竭,但她从未有施惠子民的举措。世宗皇帝时,曾派宦官白整为孝文帝和文昭高后在龙门山开凿两个石窟,皆高百尺。后来太监刘腾又为世宗开凿一个石窟,二十四年之间,用工十八万二千多,竟然还不能完工。由此可见,凿佛开山修庙的耗费是多么庞大!
  比起其他的太后、女皇宠养臣下、阉竖、和尚或无赖之徒充当男宠,胡太后技高一筹。魏国的清河王元怿风仪俊美,胡太后逼而淫之。堂堂一个王爷被自己的嫂子逼淫,确也是千古奇闻,可见这胡太后确实不是平常人。元怿王爷并非只是个德行轻薄的小白脸,他素有才能,好文学,礼敬士人,在当时很有威望。胡太后妹夫元义是当时掌管禁军的领军将军,他和大监刘腾都因卖官弄权受过元怿申斥而怀恨在心。两个人密谋后,指派平日伺候小皇帝进膳的太监胡定告发说元怿派他毒杀皇帝,许诺自己称帝后胡定尽享荣华富贵。小皇帝当时才十一岁,对此话信以为真。当夜,元义和小皇帝等人把胡太后关在永巷门内,几个人把元怿骗入宫内秘密杀害。元怿时年三十四岁。又诈称胡太后诏旨,说自已得病,还政于皇帝。
  于是,胡太后被幽禁于北宫宣光殿,大门白天黑夜都不开,大太监刘腾自己亲自掌管钥匙,小皇帝想见亲妈都没有机会。胡太后此时衣食俱废,挨饿受冻,只能叹道:“养虎噬人,正是讲我这样的人!”于是魏朝大政外由元义把持,禁宫内由刘腾统领,两个人威振天下。朝野有人升官或当官,两人只看送礼多少而定,连元义的父亲京兆王也倚仗儿子权势卖富弄权,他们又盘剥六镇边防军人,私自和南朝走私货物,欺男霸女,远近苦之。  
  由于魏朝朝纲大乱,边将逃降至南朝,宗室内也陆续有元正德、元法僧等人谋逆,陆续又有柔然、朔州胡人、沃野镇民破六韩拨陵、高平镇民赫连恩,南秦州豪强等造反,后来边防六镇军民全都不堪虐待而造反,狼烟四起,魏国大乱。秀容郡乞伏莫于造反时,秀容酋长尔朱荣率兵讨平,而正是这一小小部落奠长,日后成了胡太后的夺命人。   
  523年四月,大太监刘腾病死。元义已执政三四年,觉天下完全由他自己一人掌握,对胡太后的防备之心也渐渐松驰。胡太后趁着与小皇帝相见的机会,怨恨地说自己要去嵩山当尼姑,说着还拿过剪刀要自己落发,声色俱厉。群臣与皇帝苦苦请求。母子也趁机一同住在嘉福殿。娘儿俩相处几天,互诉衷肠,都觉元义可恶。小皇帝已渐长大成人,又学会演戏,他假装把母子之间的往来情状一一告知元义,让元义觉得自己仍旧深受皇帝宠信。525年二月,皇帝母子忽然解除元义禁军统帅之职,为稳住他,又封他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令、侍中、领左右等一系列虚衔。元义心中稍安,总觉自己不会有废黜的危险。胡太后毕竟是妇人,元义是她亲妹夫,迟迟不忍行诛。  
  胡太后夺权后,被元义贬出的宗室元顺被召还,任官侍中。有一天他在殿上侍坐于太后身边,忽然指着太后身后的亲妹妹,说:“陛下您奈何以您一个妹妹的缘故,不正元义之罪,使天下人民不得申冤诉愤呢!”太后默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群臣趁机纷纷请求发落,皇帝也亲自要胡太后表明态度,犹豫再三,胡太后下诏赐元义与其弟元瓜家中自尽。
  胡太后几年幽禁后,此时又可以畅行其志。虽然徐娘半老,她仍然非常喜欢浓妆艳抹,不停外出到贵臣亲戚家游幸。大臣元顺犯颜直谏:“按照古礼,妇人丈夫死后应自称未亡人,头上不能装饰珠玉,衣服上不能绣有花纹彩色。陛下母临天下,年将四十,整天修饰打扮过度,怎能给后世以模范作用呢!”胡太后羞得面红耳赤,起驾还宫。她把元顺召进宫内责骂:“我千里把你召至朝廷,就是让你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我吗?”元顺直言:“陛下不怕天下人笑论您,难道就以为臣我一句话而感到羞耻吗!”
  胡太后虽小有收敛,本性中的不羁因子仍突突乱窜。她宠幸大臣郑俨,拜其为谏议大夫,昼夜宫中伺候,可称得上是侍衣大夫。郑俨公休假时回家,太后常常让几个太监和他一起去,见到自己正妻,只能匆匆聊上几句家里闲话,马上就被催促回宫。他还和一个叫徐纥的中书舍人狼狈为奸,把持内外,时称“徐郑”。还有黄门侍郎李神轨,宫内外盛传也和太后关系暧昧。李神轨的父亲就是那位在绢库扛绢过多伤腰的家伙李贤,果真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据《南史》记载,魏国大将杨大眼的儿子杨华勇武过人,相貌堂堂,被胡太后见后逼幸。虽然蒙太后宠幸,但杨华心中惧祸,怕事泄被灭族,趁机率部出逃至南朝梁国。胡太后追思不已,亲自创作《杨白华》歌辞:“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以物拟人,词甚凄惋,极尽浓情。她还让宫女们昼夜连臂环绕,踏足歌唱,忆念情人。  
  在这种朝廷荒淫、奸臣当道的局面下,魏国形势一片鼎沸。西北边镇造反后,南方二荆、西郢等地的蛮族也纷纷占据山头,接着安州三地的戍兵又纷纷造反,齐州、东清河郡、东郡、广川、陈郡等地兵民四处响应,整个国家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在镇压叛乱过程中,秀容郡地方军阀尔朱荣日益强大,被封为安北将军,都督恒、朔讨虏诸军事。他带兵路过肆州,刺史尉庆宾不开城门迎接,他竟然派兵袭取肆州,自置刺史。魏朝对此也不敢管,眼睁睁看着一方地头蛇横行。到后来,连被梁灭国而逃到魏国的齐国宗室萧宝寅也趁乱称帝,占据关右,改元隆绪。
  528年,肃宗的潘嫔生下一女,胡太后对外诈称皇子降生,大赦,改元。
  自胡太后再临朝以来,奸臣擅权,政事紊乱,刚纪松驰,恩威不立,国内盗贼蜂起,封疆日蹙。肃宗孝明帝年纪渐长,胡太后自知妇行有夸,怕左右人泄漏给儿子知道,凡是皇帝所爱信的人,都想方设法外放、除掉,不让皇帝知晓外间事务和朝事。散骑常侍谷士恢和皇帝很投缘,两人常常相互谈良久,太后便任命他为外州刺史。谷士恢不想外任,太后就找人诬称其有罪杀掉。又有一个密多道人,能通晓胡语,皇帝常置之于左右,顾问笑谈。太后暗中派人杀之于城南,然后诈称为盗所杀,还悬赏捉拿凶手。小皇帝对这一切心知肚明,母子之间嫌隙日深。
   
  秀容郡尔朱荣此时羽翼已丰,对魏朝国政就产生出觊觎之心。他上书朝廷,要求允许自己率精兵入援相州。胡太后很警惕,礼貌回绝,说北海王元颢已经率众二万奔赴相州,无需尔朱荣出兵。尔朱荣见此策不行,就召集兵民,北捍马邑,东塞井陉,自己圈出好大一段地方以谋异图。大臣徐纥又劝说胡太后为尔朱荣属下赐颁誓书铁券,以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尔朱荣知道后心中更恨胡太后。
  肃宗孝明帝非常嫌恶郑俨、徐纥两个人,但由于上面有母亲胡太后压着,他又势单力薄,无力除掉此二人。情急之中,小皇帝想出一个下招:秘密下诏给尔朱荣,让他举兵内向都城,想以此兵威迫胁太后归政。尔朱荣受诏大喜,马上派高欢(此人后来化家为国,开北齐基业)为先锋,直杀洛阳而来。
  军队到了上党,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孝明帝又以私诏制止尔朱荣军队前行。郑俨、徐纥两人害怕祸事临头,与胡太后密谋后,毒死了年仅十九岁的孝明帝。虎毒不食子。从前文明冯太后毒死献文帝,毕竟不是自己亲生儿子。而肃宗孝明帝是胡太后亲生儿子,宫廷政治血腥,使人性极端扭曲。太后先立潘嫔所生皇女为帝,很快改变主意,又迎立临洮王世子元钊即位。元钊当时才三岁,胡太后想要长久把持国政,故而贪其幼小而立之。
  尔朱荣闻讯大怒。他对左右说:“肃宗晏驾,虽然已经十九岁,国内都说他还是幼君。现在扶立一个还不能讲清楚话的小孩以临天下,想要国家太平,怎么可能呢!”于是他一面派军杀向洛阳,一面自己迎立长乐王子攸为帝。
  胡太后听说尔朱荣起兵的消息后非常恐惧,召王公大臣商议,众人都心中暗恨太后所为,没人肯献计策。只有徐纥说:“尔朱荣小小胡人,竟敢兵锋直指朝廷。我们以逸待劳,肯定杀败他。”胡太后信以为然,派面首李神轨统大兵抵御。李神轨军行至河桥,听说北中失陷,吓得回马就逃。徐纥矫诏连夜从御厩中取最好的快马十匹,东奔兖州。郑俨也吓得连夜奔逃回老家。胡太后剩下孤家寡人一个,只好连夜下令孝明帝的嫔妃,让她们全都剃发出家,自己也亲自落发,剃个光头,以示愿意为尼赎罪。
  尔朱荣召集百官,让他们拜见自己新立的皇帝元子攸(魏敬宗)。又派劲兵直扑宫内,抓住太后和小皇帝。胡太后已失往日威风,费尽口舌,向尔朱荣陈说始末缘由,想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尔朱荣面对这位曾经母临天下、不可一世的胡太后,一声冷笑,拂衣而起。随即,他让人把胡太后和三岁的小皇帝扔进黄河淹死。面对滔滔浊流,不知太后临呛死之前是否会觉得自己恶贯满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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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06   功高孟德,祸比董卓
  功高孟德,祸比董卓
  ——北魏王朝的掘墓人尔朱荣

  北魏王朝本来是国力强盛、控弦百万的北方大国。孝文帝迁都洛阳后,全面汉化,此举一方面催进了中华民族的大融合;另一方面,马背民族一旦经儒释道浸染,精粹与渣泽不加选择地全部吸收,勃勃雄武顿时变成儒雅奢靡。尚武之风急剧消褪,南朝坐谈之俗顿侵,马上雄豪摇身变成为衣冠士人,整个国家又处于北方周边少数民族的窥觎之下,隐患已经悄然滋长。如果有个寿命稍长而又柔仁的守成之主,王朝命运可能会更长久一些。偏偏魏王朝皇帝寿数不永,往往二三十岁就得病而死,或是在三四十岁的壮年被弑,或是十几二十岁就被母后鸩杀,孝文帝死后,其子世宗宣武帝在位十七年,三十三岁病死;宣武帝的儿子孝明帝六岁即位,在位十三年,十九岁时被亲生母亲胡太后毒杀。胡太后临朝秉政,淫荡自恣,佞佛建庙,内宠面首,外侈财物,对人民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致使上恨下怨,民不聊生。其时倒没什么外忧,北方的柔然和南方的梁朝均没有对魏国有大规模战事,反而国内人民造反,盗贼蜂起,堂堂大魏竟在短时间在内部被蛀空,只等着一只强有力的手轻轻推它一下,就马上形成摧枯拉朽的局面。
  英雄莫问出处。在群雄四起、狼烟遍地的情势下,尔朱荣出场了。
  部落酋长,乱世立功
  尔朱荣,字天宝,魏国北秀容人。尔朱荣的先世一直居住于尔朱川这个地方,因此以居住地为姓氏。几代以来,尔朱氏一直是部落酋长,属于契胡种。尔朱荣的爷爷名叫尔朱代勤,曾数次跟随太武拓跋焘外出征伐,屡建功勋,获封为立义将军。尔朱代勤曾与部落之人在山中围猎,部民射虎,误射中他的大腿。尔朱部落当时仍属于奴隶制社会的习惯,奴隶竟然以箭中主,按常理必死无疑。尔朱代勤自拨箭镞,竟然没有推问射箭之人,他对左右说:“这是误射,我怎能忍心加罪于人啊。”其部落之人知道这一消息,都很感动,更加忠心于他。老头子心善人好,九十一岁善终。
  尔朱荣的父亲名叫尔朱新兴,世袭酋长。到他这一辈财货更为丰盈,牛羊驼马无数,以山谷为计量,而不是论只论头来算。朝廷每有战事,尔朱新兴都出人出马,出钱出粮,孝文帝非常高兴,拜为右将军、光禄大夫。迁都洛阳后,特别准许他冬朝京师,夏归部落。每次入京朝会,王公贵族都以大量珍玩相送,尔朱新兴也报以名马回赠,人缘极好,又被加封为散骑常侍、平北将军、秀容第一领民酋长,整个南北秀容都归尔朱氏统领。肃宗孝明帝时,尔朱新兴恳请把酋长位传给儿子尔朱荣,光荣退休,几年后寿终正寝,终年七十四岁。
  初读《资治通鉴》,想象跋扈无道的尔朱荣相貌肯定和安禄山差不多,是个腹大如轮,满脸络腮胡子、丑陋肮脏的大胖子。细读《北史》、《魏书》等史籍,才知道尔朱荣“洁白、美容貌,幼而神机明决。”原来是个皮肤白皙、容貌俊美、自小就聪明伶俐的美男子。长大以后,尔朱荣喜欢射猎,每次召集部民围猎,都以军阵之法行之,号令严肃,众莫敢犯,如同真的行军打仗一般。尔朱荣曾经和尔朱新兴同游祁连池,忽然空中云间响起箫鼓之声。尔朱新兴对尔朱荣说:“听部落老人讲,凡是听见这种声音的人都能位登公辅人臣之位,我现在老了,应该是应验在你身上。好好努力吧。”
  尔朱荣袭爵后,恰值肃宗孝明帝正光年间,胡太后总持朝政,四方兵起,天下大乱。尔朱荣招合义勇,给其衣马,先是跟随李崇和侵入魏境的柔然可汗阿那环作战,率属下四千人奋勇追击,追敌至大漠。接着,他又受命镇压南秀容万子乞真的反叛,平灭秀容郡乞扶莫于的起义,获封为直阁将军、平北将军;瓜肆的刘阿如作乱,敕勒的北列步若作乱,都被尔朱荣讨平,以功封安平县开国侯,食邑一千户。魏国鼎沸之时,他又破斛律洛阳于深井,驱逐费也头至河西,武功赫赫,升为北道都督。不久,魏王朝觉得这样能打仗的人不多,又封他为武卫将军,不久又加使持节、安北将军、都督恒朔讨虏诸军,进封博陵郡公,增邑五百户。
  南征北战之中,人马不过一万的尔朱荣逐渐弄清魏朝的虚弱,了解到数以十万、百万计的王朝军队和作乱的乌合之众皆不堪一击。他转战至肆州时,刺史尉庆宾对尔朱荣又讨厌又害怕,紧闭城门不让尔朱荣入城。尔朱荣大怒,攻拨肆州,把自己的族叔尔朱荣羽生任命为刺史,把魏朝的刺史尉庆宾关押在秀容郡自己的地盘。这事如果发生在承平之时,是谋逆造反的大罪,但当时国内处处反叛,尔朱荣兵威又盛,魏朝也不敢责问,还又加他为镇北将军一衔。
  鲜于修礼反叛消息传来,尔朱荣上表要求带兵东讨。朝廷大喜,加封他为征东将军,都督并、肆、汾、广、恒、云、六州军事,进阶为大都督,加金紫光禄大夫。等到魏朝反叛的鲜卑人葛荣军势隆盛时,尔朱荣害怕葛荣南逼邺城,上表要求出兵三千增援相州,肃宗没有答应。接着,他又上表要遣兵守滏口以防山东贼西逃,以胡太后为首的朝廷又不许。尔朱荣大怒,广招人兵,北捍马邑,东塞井陉,俨然已成一方军阀强梁。
  肃宗孝明帝与母后胡太后闹僵,私下密诏尔朱荣进兵洛阳。尔朱荣大喜,立马起兵。走在半路,听闻孝明帝已经驾崩(年十九岁,被胡太后毒死)。兴头正盛的尔朱荣闻讯怒不可遏。他抗表朝廷,指责说:“……今海内草草,异口一言,皆云大行皇帝,鸩毒致祸。臣等外听讼言,内自追测。去月二十五日圣体康健,二十六日奄忽升遐。即事观望,实有所感……方选君婴孩之中,寄治乳报之日,使奸竖专朝,贼臣乱纪,惟欲指影以行权,假形而弄诏,此则掩眼搏雀,塞耳盗钟。……”
  尔朱荣勤兵拥众,直指京师杀来。同时,他又派遣从侄尔朱天光等亲信密见长乐王元子攸,并于武秦元年立元子攸为帝,是为敬宗孝庄帝。庄帝封尔朱荣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开府、兼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太原王,食邑二万户。胡太后派面首小白脸李神轨统军抵挡,兵锋未交,李神轨就扔下军队跑了。尔朱荣大军入京,胡太后见了尔朱荣还想辩解,昔日连见天颜机会都极少的秀容首长现在已是牛气冲天,拂衣而去,派军士把胡太后和三岁的小皇帝扔入黄河淹死。
  挟帝自重,扫平宇内
  尔朱荣在拥立元子攸为帝的同时,又把子攸的兄长彭城王元劭和弟弟霸城公元子正都一起弄到河阳,封元子邵内为无上王,元子正为始平王。
  除掉胡太后和幼帝后,尔朱荣的亲信费穆劝说道:“您属下人马不过万人,现在直逼京都,前面并无拦路之师,既没有大胜之威,朝中群臣暗中也不会服从于您。如果您不大行诛罚,把朝廷官员换成自己人,恐怕您哪天离开朝廷一步,肯定就会内中变起,有祸事发生。”尔朱荣觉得费穆所言极是。他又问另一个亲信慕容绍宗:“洛阳人士繁盛,骄侈成俗,我想趁百官迎拜新皇帝之时,一并杀之,你认为如何?”慕容绍是个明白人,他劝说尔朱荣:“胡太后荒淫失道,奸臣弄权,四海沸腾,所以明公您才趁机兴义兵以清朝廷。如果无故歼夷朝士,忠奸不分全都杀掉,恐怕大失天下所望。”
  尔朱荣不听。他请庄帝循河西至河阴,引导百官于行宫西北,告之大家说要祭天,不能请假。百官聚集之后,尔朱荣捡个高台四处望,立马于上,大声叱责说:“天下丧乱,肃宗暴崩,都是你们不能辅弼造成。而且朝臣贪虐,个个该杀!”言毕,纵兵大杀。(死难朝臣人数极多,据《北史》、《魏书》记载有一千三百多人,《资治通鉴》记载有两千多,反正是上至丞相高阳王元雍、司空元钦、义阳王元略,下至正居丧在家的黄门郎王遵业兄弟,不分良奸,全部刀劈斧砍,杀个精光。)尔朱荣又让军士鼓噪:“元氏既灭,尔朱氏兴!”
  接着,他又派兵士举刀奔向行宫。当时的孝庄帝正与兄弟往帐外走,想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几个军士抱住庄帝,声称防卫,拥入帐中。余人就把两个王爷砍成几段。听见两个兄弟帐外惨叫,庄帝元子攸慌问究竟,军士也不回答,逼着他走到河桥,软禁于帐篷之中。
  庄帝忧愤交加,没想到刚做皇帝几天不到,亲兄弟就横死在眼前。他派人对尔朱荣说:“帝王迭兴,盛衰无常。今四方瓦解,将军奋袂而起,所向无前,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本相投,志在全生,岂敢妄希天位!将军见逼,以至于此。若天命有归,将军宜时正尊号;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当面择亲贤而辅之。”
  尔朱荣属下高欢劝他称帝。另一将领贺拨岳陈说相反的意见:“将军首举义兵,志除奸逆。大功未立,马上称帝,正可快速招惹祸端,不见得有什么好事。”尔朱荣很迷信,派人铸他自己的金像。魏王朝凡做重大抉择时,比如选皇后等,常常铸金人以卜吉凶。一共铸了四次,金像全部都没有铸成。尔朱荣信任的一个巫师也劝他,说天时人事都不成熟。估计是诛杀朝臣太多,一方小酋长干出这样大事情,精神大受刺激,加之迷信作祟,尔朱荣精神恍惚,不能自持,呆立了半晌才缓过神来,说:“犯下如此大错,当自杀以向朝廷赔罪”。贺拨岳劝他杀掉高欢以谢天下。左右劝止。当夜四更时分,尔朱荣重新迎回庄帝还宫。他从马上滚落,向庄帝叩头请死。此时庄帝只是个傀儡,自己保住性命能不死正庆幸,哪还敢让尔朱荣死。
  尔朱荣属下契胡兵士杀掉这么多王公大臣,都不敢入洛阳城。城中士庶都逃奔他方,又传说尔朱荣要纵兵大掠纷纷狂逃,剩下的人不足十分之一二。尔朱荣奉帝还宫后,上表要求封赠庄帝的哥哥无上王为无上皇帝,其余河阴死难大臣皆追赠官阶,以慰生追死。
  接着,尔朱荣又在廷上建议迁都。庄帝唯唯,众人诺诺。惟有都官尚书元谌公然说不可。尔朱荣大怒道:“迁都关你屁事,这么固执已见!难道不知道河阴之事吗?”元谌回答:“天下事当与天下人论之,奈何用河阴之事吓唬我元谌。我,国家宗室,位居尚书官位。生既无益,死又何损。即使今天碎首断肠,也无所惧!”尔朱荣大怒,廷上拔剑欲杀。从弟尔朱世隆一旁苦劝,尔朱荣才按下怒气。当时在场诸人个个震悚,元谌自己神色自若。
  几天后,尔朱荣与庄帝登高四望,见宫阙壮丽,列树成行,他自己叹息道:“为臣我先前愚昧啊,皇居如此之盛,我还要迁都,现在想想元尚书的劝谏,真是有道理。”由此,他不再坚持迁都之议。
  五月,尔朱荣又被加封为北道大行台。他亲自到光明殿入谢孝庄帝,发誓自己没有贰心。魏帝亲自离座止其拜,也发誓说自己从未猜疑过尔朱荣。尔朱荣大喜,求酒大饮,醉至人事不省。望着这位残杀自己兄弟手足的权臣,庄帝杀心顿起,直想上前一刀结果尔朱荣。左右苦谏,说周围侍卫全是尔朱氏党羽。庄帝忍下恶气,派人用床担着尔朱荣,送到中常侍省内的房间里歇息。半夜,尔朱荣酒醒,心中后怕至极,从此不再到皇宫里留宿。
  尔朱荣的女儿本是魏肃宗的侧妃。他又想把女儿嫁给庄帝当皇后,全然没有“一女不嫁二夫”的概念。庄帝犹疑不决。黄门侍郎祖莹劝皇帝隐忍,而且抬出“反经合义”的古理,庄帝就答应了婚事。尔朱荣大喜,自此又成了皇帝的老丈人。
  尔朱荣举止轻脱,喜欢骑马射箭。他每次朝见,没有什么事办,只是上马下马找乐子玩,很像是表演马术。他又常常和皇帝一起在西林园大设宴席,射箭为乐。同时尔朱荣还叫皇后女儿也在场观看,把河阴漏网未杀的王公、妃主也共聚一处一起喝酒赏艺。每见到皇帝射中箭靶,他就起身边舞边叫,将相卫士们也随之盘旋起舞,公主嫔妃们也不得不举臂欢呼。实际上,此时的魏王朝宗室已经汉化极深,内心深处肯定极其厌恶尔朱荣这套胡人的把戏。但身为线中木偶,只能对尔朱荣惟命是从。
  酒酣耳热之时,尔朱荣又盘腿坐地高唱家乡胡曲。傍晚宴会结束,他又会和左右亲信牵手挽臂大唱回波乐而归。据笔者猜想,这很像俄国哥萨克那种蹲地盘旋前行的舞姿。
  尔朱荣本性残暴,喜怒无常,刀槊弓矢,不离于手。有一次他看见两个和尚共骑一匹马,大怒,派人揪下两人,让他们光头互相重重撞击。撞得没有气力时,又派人挟住两个和尚,头对头猛撞,一直撞到两人死去为止。
  尔朱荣率军回晋阳前,把自己的亲信死党元天穆等人召入洛阳,占据要职,凡是朝廷大官,全部换为自己熟悉的人。魏庄帝对此无可奈何。
  此时,魏国的葛荣叛乱已经势不可制。葛荣兼并四方武装,号称百万,围攻邺城。尔朱荣听说这一消息,自师精兵七千,人携两马(一马为副,方便昼夜兼行),直扑河北。
  葛荣听说尔朱荣这么一点人马,大喜于色,让手下人准备些长绳子,扬言说尔朱荣到来就马上把他们全捆起来。这位草寇出身的莽撞人背向邺城,列阵数十里,散漫迎敌。尔朱荣打仗绝对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他先派兵埋伏于山谷间,准备出奇不意地出击。又三人一组,派出几百组骑马四跃,扬尘鼓噪,让葛荣军人不知已方数目多少。双方近距离混战,考虑到刀不如棒好使,又发给兵士每人袖里藏棒一枚,以便近击。为了防止兵士贪功,割首级求赏,他又下令战后不以人脑袋为封赏的标准,只以大胜为准。试想,如果百万人的脑袋一动不动让七千个人去割,也得把这七千人活活累死。
  两军相接之时,尔朱荣亲自冲锋陷阵,带兵突出阵后,里外合击,大破百万葛荣军,并当场生擒葛荣。首领被擒,葛荣属下全部投降。尔朱荣考虑到即使这么多人投降,也还是一百多人敌自己军士一个人,怕马上俘虏他们会激起对方惊骇反抗之心,下令葛荣军士就地遣散,可以亲属相随,一概不问。“于是群情大喜,登即四散。数十万众一朝散尽。”等到这些散兵游勇出走百里之外,聚不起团来,尔朱荣才又派兵分道押领,并选择其中的头目首领,编入自己军队服务,使新附军人都感服他的处置。
  由此大功,尔朱荣又被魏朝加封为大丞相,两个儿子文殊、文畅同时封王。
  击灭元颢,功盖魏国
  河阴之难时,魏国的汝南王元悦、临淮王元彧、北海王元颢都仓惶南奔,投降南朝梁国。魏庄帝元子攸即位后,天下有主,元悦和元彧都回到魏朝。梁武帝封元颢为魏王,派大将陈庆之带数千兵士护送他北还,其实是想扶植一个效忠梁国的傀儡政权。
  在此,不得不说一下南朝梁国这位陈庆之大将军。毛泽东读《南史》,看毕他的事迹后,也亲批墨宝表示:千载之下,令人想往。
  陈庆之,字子云。他自幼追随梁武帝,勤忠事上,很被武帝亲信赏识。大通元年,涡阳一战他以少胜多,连破魏兵十三城,斩获数万,梁武帝手诏慰勉。529年,梁武帝授任他为彪勇将军,将兵七千,送元颢北还。当时魏朝都认为元颢与陈庆之兵少势单,根本没拿他们当回事。不料,陈庆之率军先克荥城,直逼梁国(地名)。魏朝大将丘大千有兵七万,分筑九城抵御陈庆之。庆之率军进攻,从早到晚,连拨三城。丘大千不敌,降于陈庆之。元颢即皇帝位。魏朝济阴王元晖业师羽林兵两万屯考城,陈庆之攻陷其城,生擒元晖业。
  两人率军继续西进,直托荥阳,猛烈攻城。此时,魏朝元天穆与尔朱吐没儿等三十万大军赶来增援,前后继之,望不到尽头。梁朝士卒大惊。陈庆之神色恬淡,解鞍喂马,平静地对将士们说:“我们一路上屠城掠地,杀人不少。元天穆等人率领的军士,都恨得红了眼要杀我们。我军才七千人,敌众三十多万,只有抱必死的心才能得生。敌方马多,不能与他们野战,应该等敌军没有到齐时,急攻其城而据之。诸位不要狐疑犹豫,逃跑也不免一死。”言毕,陈庆之击鼓发号,指挥兵士登城。已报必死之心的梁朝将士蚁附攻城,几个小时就攻陷荥阳,抓住惊愕不已的守城将军杨昱,斩其辖下将领三十七人。不久,元天穆引兵围城,陈庆之率三千兵北城迎敌,大破敌军。元天穆、尔朱吐没儿两人败走。陈庆之一鼓作气,直击虎牢,尔朱世隆弃城奔逃。
  至此,魏朝中大乱,被尔朱荣拥立的魏庄帝元子攸单骑奔逃。元颢入据洛阳宫,魏朝宗室百官备法驾迎元颢。陈庆之获封为车骑大将军、侍中。
  尔朱荣亲信元天穆率众四万猛攻虎牢。元颢派陈庆之迎击。元天穆派费穆(就是劝尔朱荣大杀魏国王公朝士那位仁兄)率两万兵攻虎牢,自己带着余下的两万兵士在黄河边上驻守观望。由于自己心里没底,没多久元天穆自己先率兵北渡黄河而逃。费穆两万大军很生猛,攻得陈庆之几千守军都几乎不住,虎牢城已即将被攻陷。忽然,费穆得知元天穆自己已经渡河跑掉,顿时泄气,以为没有后继军队接应,必败无疑,就于阵前向陈庆之投降。陈庆之率军又返击大梁、梁国,全部攻陷。自銍县至洛阳,陈庆之将七千之兵,横行数千里,共攻取三十二城,大战四十七,所向皆克。陈庆之属下七千士兵都穿白袍,这种装束在战场上看上去非常夺目,也显现出他们自信必胜的勇气。为此,洛阳附近的民谣唱道:“名军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
  元颢进驻洛阳王宫时,侍卫后宫一人不少,按堵如故,毕竟都是帝室近亲,黄河以南州郡大都表示服从。元颢坐上皇座,四方人情都盼望新帝英明,能重整朝政。元颢自认是天授帝命,骄怠渐生。从前的宾客和近侍都被升为大官,干扰朝政,日夜纵酒取乐,不理国事。数千南朝兵士一朝来到魏国的锦秀都城,也都乐不思蜀,陵暴市里,魏朝国人开始对元颢失望。
  尔朱荣闻听自己所立的魏庄帝元子攸奔逃于长子(地名),赶忙率兵奔赴。魏庄帝即日南还,尔朱荣为前驱。十几天内,兵众大集,资粮器杖,相继而至,直杀奔洛阳而来。
  元颢据洛阳后,与陈庆之开始互相猜忌。魏朝宗室诸王也暗中劝说元颢脱离梁朝武帝的指挥。陈庆之暗中也有准备,他又劝说元颢:“现在外敌四集,应该禀明天子再派精兵增援。并宣令诸州郡,有南朝人流落魏境的都要遣返回去。”元颢与宗室诸王密议:“陈庆之兵士不过数千,已经难以控制。如果梁兵大至,我们魏国肯定要灭亡了。”害怕陈庆之密启梁武帝,元颢就抢先上表,说:“现在河北河南皆在臣掌握之中,州郡新服,需要的是抚慰绥服,不宜加兵入魏,恐怕动摇民心。”梁武帝此时也表现得象个痴汉,下诏军队在边境停止开进。
  洛阳南朝兵不满一万,而降附的羌、胡士兵有十倍还多。军副马佛念劝陈庆之杀掉元颢,占据洛阳。陈庆之为人谨慎,没有听从。
  尔朱荣与元颢和陈庆之在黄河两边双方对峙。陈庆之三日十一战,杀伤甚众。尔朱荣窘迫无计,想要北还再想别的办法。其属下杨侃和高道穆等人力劝他坚持不动,派兵造筏,抢渡黄河。尔朱荣思前想后,同意此举,派尔朱兆缚木筏,先发制人,击擒元颢的儿子领军将军元冠受。
  元颢属下安丰王元延明闻败大溃,洛阳失陷,元颢忙帅百余骑南逃。陈庆之率领步骑数千,结阵东还。至此,从前所得诸城,一时又都复降于魏。尔朱荣自己亲自率兵追击陈庆之,正值嵩高河水暴涨,庆之军士死散殆尽。陈庆之削发装扮成和尚,只身一人步行逃回梁朝。虽如此,梁武帝仍以功封他为永兴县候。《南史》记载:“庆之性谨慎,俭素不衣纨绮,不好丝竹。射不穿札,马非所便,而善抚军士,能得其死力。”儒将风采,千载一时。如不以成败论英雄,陈庆之当为南北朝第一奇将。元颢跑至临颍时,从骑逃得一个不剩,被县卒江丰杀掉,传首洛阳。
  骄横跋扈,毙于帝刃
  魏庄帝宴劳尔朱荣,并出宫人三百,赏赐有功将士。一时之间,魏朝看上去统治又得以巩固。不久,尔朱荣又派尔朱天光和贺拨岳一举消灭掉关中大盗万俟丑奴等人,三秦、河州、渭州、瓜州、凉州、鄯州全部降附。
  “挽狂澜于既倒。”这句话用在彼时的尔朱荣身上丝毫也不过分。恰恰也正在此时,自以为对魏朝有再造之功的尔朱荣跋扈至极。他虽在京师之外,但所有朝政均由他在远方控制。魏庄帝左右大臣、内侍,全是尔朱荣安插的眼线,皇帝一举一动这些人都会禀告给他。虽然事无巨细全为尔朱荣所伺察,魏庄帝仍旧勤于政事,朝夕不倦,多次亲自览阅案卷,消弥冤狱。
  尔朱荣听说皇帝留心于具体政务,非常不高兴。吏部尚书李神隽清理官员选拔程序,发现尔朱荣推荐的曲阳县令没有任官资格,就没有批准任命,另选其他有资历的人上任。尔朱荣大怒,派自己推荐的人火速赴任,赶走了皇帝任命的官员。李神隽十分害怕,马上上表辞职。尔朱荣便派从弟尔朱世隆掌管甄选官员的事情,一切都由尔朱家里的人说了算。尔朱荣上书推荐北人担当河南诸州长官,皇帝没有答应。尔朱荣死党元天穆就找到皇帝亲自说服,庄帝仍然坚持已见。元天穆说:“太原王有大功于天下,又是大宰相,如果他请求替换全国所有官员,陛下您恐怕也不能不答应。为什么为了几个人担当州郡长官的小事要和太原王过不去呢?”庄帝很有性格,正色言道:“太原王如果不想作人臣,朕也应该被替换。如果臣节犹存,那就没有更换天下百官的道理。”此话传到尔朱荣耳朵里,气得他哇哇大叫:“这个皇上是谁拥立的!现在竟敢不听我的话!”
  尔朱荣的女儿尔朱皇后也不是善茬,经常和皇帝过不去,发脾气耍性子。庄帝派尔朱世隆规劝她,她则愤愤言道:“天子是我们家置立的,现在胆敢对我这样子。我父亲本来要自己当天子,事情很快就要定了。”尔朱世隆也随声附和:“如果太原王自己当皇帝,我现在也是王爷了。”
  魏庄帝外有强臣逼迫,内有恶后威吓,经常怏怏不乐,一点没有万乘之尊的欣喜样子。他惟独庆幸天下多事,盗贼不息,这样尔朱荣有事忙不过来,对自己的压力还要少些。等到关陇大定,捷报频传之日,庄帝反而面有忧色。
  城阳王元微与侍中李彧都憎恨尔朱荣专权,想自己掌握朝政,就天天暗中劝庄帝除掉尔朱荣。庄帝只要想起河阴大屠杀中自己兄弟大臣被屠戮的惨状,就觉得尔朱荣必须要除掉才能免祸。侍中杨侃、尚书右仆射元罗、中书侍郎邢子才、武卫将军奚毅都参与其谋。
  此时,尔朱荣又申请入朝,声言要伺候皇后坐月子。庄帝心中惊惧,既怕他来又怕他不来。天天与亲近大臣商量杀掉尔朱荣的办法。尔朱世隆怀疑庄帝举动有异,自己派人在自家门上写个匿名贴子:“天子与杨侃、高道穆密谋,要杀掉太原王!”然后他自己假装发现匿名信,揭下贴子呈送给尔朱荣。尔朱荣此时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唰唰几下撕毁匿名贴,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世隆真是胆小鼠辈,谁敢生杀我的念头!”大概妇人第六感官发达,尔朱荣的老婆也劝他不要去洛阳。尔朱荣不听。
  530年八月,在近五千精装骑兵的簇拥下,尔朱荣从并州出发,旌旗招展,刀剑鲜亮。当时朝野人士都说尔朱荣要造反,又纷纷传说庄帝要干掉尔朱荣。议论纷纷。九月,尔朱荣到达洛阳。魏庄帝想马上杀了他,又怕留在并州的元天穆起兵为后患,隐忍未发,下了一道诏书让元天穆也进京。有人上书尔朱荣说庄帝要杀他,他马上呈奏给庄帝。庄帝说:“外面的人都说大王您也要杀我,怎么能相信传言呢。”于是,尔朱荣不再怀疑,每次入朝觐见,左右从人不过数十,还都空手不带兵器。皇帝见此,也想停止刺杀尔朱荣的行功。咸阳王元微劝道:“即使尔朱荣不反,也不能忍受他对皇上您这样的逼迫,何况根本无法保证他不反!”
  九月中,天文怪异,长星出中台而扫大角。尔朱荣找来颇晓天文星象的恒州人高莱祖问其寓意,回答说是“除旧布新之象”。尔朱荣很高兴,以为吉兆在己。行台郎中李显和奉承尔朱荣:“大王您得九锡的封赏都太轻,天子真是没有眼力!”都督郭罗察附和:“岂止九锡的封赏,今年我正准备写禅文呢(意即庄帝应禅帝位给尔朱荣)”。参军褚光也讲:“人们都说并州城上空紫气绮绕,肯定是太原王安登宝位的吉兆。”尔朱荣手下个个都觉得自己会新朝显贵,对魏庄帝左右大臣横加欺侮。
  尔朱荣的小女儿嫁给庄帝的侄子陈留王元宽,他常常指着这个小王爷说:“最后我这个女婿肯定能帮我。”城阳王元徽对庄帝说:“尔朱荣肯定现在要除掉陛下,如果皇后生出的孩子不是男孩,他肯定立陈留王当皇帝。”恰巧前夜庄帝梦见自己持刀割落自己十个指头,就问元徽和杨侃此梦何兆。元徽说:“毒蛇咬手,壮士断腕,割指的梦寓意就在此,是吉兆!”
  元天穆被召入洛阳,庄帝亲自迎接。几个人在西林园喝酒射箭,尔朱荣建议庄帝要他带几百人出外打猎。想起几天前奚毅讲尔朱荣要借出猎的机会挟持天子迁都的事情,庄帝更加下定决心除去权臣。他对中书舍人温子升说:“朕现在所处情状,就是死也要做这件事,况且还不定要死。我宁可像高贵乡公那样死,也不要像常贵乡公那样活着!”(指曹魏高贵乡公亲自指挥御兵想杀司马昭,不克而死;常道乡公禅位给司马氏被留下一命。)
  恰值尔朱荣、元天穆并入奏事,庄帝埋伏十几个人于明光殿东侧。两个人坐下刚刚吃了几口东西,突然有事起出,埋伏诸人从东阶上殿,两个人已经行至中庭,此次谋杀活动失败。隔了几日,尔朱荣到小女婿陈留王宅中饮酒大醉,对外声言得病,连日不出。庄帝与左右密谋杀掉尔朱荣的计划渐渐有所传闻,尔朱世隆得知后劝尔朱荣快些把皇帝换掉或干掉。尔朱荣向来不把庄帝放在眼里,认为他根本没有能力做这种事。
  参与密谋杀尔朱荣的众人得知消息外泄,都非常恐惧。庄帝也越来越怕,忧虑其中有哪个人把事情向尔朱荣告发。城阳王元徽建议:“派人告诉尔朱荣,皇后生子,他肯定入朝道贺,趁此机会杀掉他。”庄帝说:“皇后怀孕才九个月,他能相信吗?”元徽说:“女人怀孕不足月生孩子的很多,尔朱荣肯定不会起疑心。”
  魏庄帝埋伏兵士在明光殿东序,对外声言皇子降生,派元徽快马加鞭奔向尔朱荣家里道喜。
  当时,尔朱荣正和元天穆玩赌博游戏。元徽上前摘下尔朱荣帽子,就地欢舞盘旋。(唐朝李白诗:“脱君帽,为君笑”,显然北方胡人欢庆的礼节至唐朝时仍有存留。)此时,皇宫内文武百官络绎不绝地到府上道贺,祝贺尔朱荣荣升为外公。尔朱荣不得不信,与元天穆同时入朝。魏庄帝听说尔朱荣来,不知不觉中因惊吓过度脸色变得青灰。中书舍人温子升见状,说:“陛下色变。”庄帝连忙索酒痛饮,以壮胆力。尔朱荣入殿时,看见温子升手拿敕书(宣布尔朱荣罪行和诛杀他的敕令),就问温子升拿的什么东西。温子升神色不变,只是回答:“敕书”。尔朱荣道喜心切,也不取视,直入殿内。
  见到庄帝,尔朱荣未等开口道喜,忽然见庄帝手下两个人手里提刀从殿东门跑进,他马上惊起,直奔御座想挟持庄帝抵抗。 庄帝膝上早已横备一刀,见尔朱荣冲上,直刺入腹,权臣应声毙命。 众人举刀乱砍,元天穆也死在乱刀之下。跟随尔朱荣入宫的十四岁儿子尔朱菩提以及从人三十多个全被伏兵所杀。尔朱荣尸体横阵于地,庄帝发现一个他上朝时用的手版,上面写着朝廷去留人名,凡不是他心腹的人都在除名之列。庄帝叹道:“这个混蛋如果今天不死,过后再也不能除掉了。”被杀时,尔朱荣三十八岁。
  身死三年,家族屠灭
  消息传出后,尔朱荣妻子帅领部曲,焚西阳门跑出,屯兵河阴。尔朱荣的堂弟尔朱世隆本来想北奔,为尔朱氏亲信司马子如所止,并还军京师,遣胡骑一千, 临城齐声嚎哭索要尔朱荣尸体。大家谁也没有料到尔朱世隆又敢回军,洛阳城只得紧闭四门。不久,尔朱世隆北遁,沿途烧杀抢掠。尔朱荣的堂侄尔朱兆占据晋阳,尔朱世隆据长子,加上尔朱家庭其他成员纷纷拥兵占地,又推立太原太守长广王元晔做傀儡皇帝。
  魏庄帝以元徽为大司马,录尚书事,总统内外大事。元徽原以为尔朱荣一死,其党羽肯定树侄猢狲散,不料尔朱兆、尔朱世隆乱兵四起,贼众日盛,他又惊又恐,束手无策。元徽本性又猜嫉,不想让别的官员超过自己,只是自己和庄帝两人遇事商议,商议整日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尔朱彦伯、尔朱仲远、尔朱世隆兄弟和尔朱兆等四面齐攻都城。十二月,尔朱兆以轻兵倍道兼行,从河桥西涉渡河。魏庄帝本以为黄河天险,水深流急,尔朱兵马不可能这么快过来。天意弄人,那年黄河逢旱,水不过马腹,尔朱兆的兵马一突而入,一直冲到宫门,守门卫士才发觉,搭箭想射,距离已太近不能伤人,于是一齐散逃而去。
  魏庄帝慌忙徒步赶出云龙门外,正遇城阳王元徽乘马逃跑,连声呼唤,这位与之共定大计杀尔朱荣的王爷头也不回,径自逃命而去。魏帝束手就擒。夜晚,魏帝被单独锁在永宁寿楼上,冻得全身发抖,求看守兵士向尔朱兆要头巾,尔朱兆根本不理。当夜,尔朱兆在宫内宿营,扑杀尔朱皇后所生的庄帝亲子(孩子正在吃奶,活活摔死,惨绝人伦。怎么也是尔朱荣的亲外孙),遍淫宫内王妃公主,又在城内纵兵大掠,杀掉临淮王元彧、范阳王元诲等人。不久,尔朱兆亲手把庄帝勒死于晋阳三级佛寺之中,时年二十四。同时,又杀掉庄帝的侄子陈留王元宽。
  三个多月后,尔朱宗族觉得先前所立的长广王宗属疏远,又无人望,改立广陵王元恭为帝,是为节闵帝,随即又把长广王杀掉。朝廷大臣集合,尔朱世隆主持商议给死去的尔朱荣上谥号,并考虑作为贵臣配飨在哪个皇帝的庙中。司直刘季明说:“(尔朱荣)若配世宗,于时无功;若配肃宗,亲害其母;若配庄帝,为臣不终。以此论之,无所可配。”尔朱世隆大怒,斥道:“你应该死!”刘季明答:“我只是依礼而言,如果不合您的心意,杀剐任命。”尔朱世隆也无奈何。最后决定让尔朱荣配飨孝文帝庙廷,并在首阳山专门为他立庙。庙成不久,被大火烧毁。
  尔朱宗族掌权后,公为贪淫,生杀自恣,随意封爵。尔朱天光占所关右,尔朱兆占据并州汾州,尔朱仲远占所徐州、兖州,尔朱世隆重把持朝廷,一家人竟为贪暴,如同虎狼,由此魏国境内对尔朱氏恨得咬牙切具,但因其势力强盛不敢违抗。
  先前曾劝尔朱荣自立为帝的高欢骗得尔朱兆信任,取得从前葛荣降兵几万人的指挥权,寻机会脱离尔朱兆,另立山头。接着,他公开指责尔朱氏杀害魏庄帝,起兵相击。532年,大破尔朱兆于广河。此时,尔朱家族内部也互相猜忌,尤其是尔朱世隆和尔朱兆争权夺利最为不和。但面对高欢的军力逼迫,尔朱家族最后又联合一处,几个人各自带兵在邺城会师,号二十万众,夹洹水屯兵,准备与高欢决战。
  高欢马不过二千,兵不过三万,将士皆有必死的决心。大战开始,高欢属下高敖曹等汉兵奋勇冲杀,一举击溃尔朱家族二十万大军。尔朱度律、尔朱天光等将帅残兵奔逃洛阳。大都督斛斯椿倍道先还,谋划灭掉尔朱一族,墙倒众人推,他们于532年4月入据河桥,尽杀在洛阳的尔朱氏党羽。尔朱天光、尔朱度律将兵进攻,赶上连日连夜大雨,弓矢胶解,人士疲惫已极,于是西逃。尔朱世隆、尔朱彦伯被人抓住,在阊闾门外斩首,首级被送至高欢处。不久,尔朱度律、尔朱天光也被擒获,一道问斩。最后只剩下一个尔朱兆,带着残兵回到老家秀容郡,时常四处抢掠,变成强盗一般的流贼。已成为魏朝丞相的高欢屡次发令要率大军征讨,但连续四次出师又止,尔朱兆很是懈怠,以为近期不会有兵来袭。
  533年初,高欢预测到尔朱兆会在年首召开部落会议大宴宾客,先派都督窦泰以精骑驰奔,一日一夜行三百里,高欢自以大军随后,直杀秀容郡。窦泰精兵出现在尔朱兆的家外面,守卫军士已因近日宴饮喝得迷迷糊糊,忽惊高欢军队,一时间惊跑迸散,不是被杀就是投降。尔朱兆逃到荒山老林里面,穷迫无路,让左右下手杀死自己持首投降,左右不忍。于是他自己先杀所乘白马,然后自己在树上套根带子上吊缢死。至此,尔朱家族主要成员全部归西而去。较魏庄帝被他缢死,尔朱兆自缢的痛苦又多了一层,真是现世报应,时间极速。
  撰写《魏书》的魏收对尔朱荣有如下评价,大致公允,现收录于此,作为对这个盖世枭雄的一生总结:
  尔朱荣属肃宗暴崩,民怨神怒,遂有匡颓拯弊之志,援主逐恶之图,盖天启之也。于时,上下离心,文武解体,咸企忠议之声,俱听桓文之举。劳不汗马,朝野靡然,扶翼懿亲,宗社有主,祀魏配天,不殒旧物。及夫擒葛荣,诛元颢,戮刑杲,剪韩娄,丑奴、宝寅咸枭马市。此诸魁者,或据象魏,或僭号令,人谓秉皇符,身各谋帝业,非徒鼠窃狗盗,一城一聚而已。苟非荣之致力,克夷大难,则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也。然则荣之功烈,亦已茂乎。而始则希觎非望,睥睨宸极;终乃灵后、少帝沉流不反。河阴之下,衣冠涂地。此其所以得罪人神,而终于夷戮也。向使荣无奸忍之失,修德义之风,则彭、韦、伊、霍,夫何足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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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07   英雄莫问出处,富贵当思原由
  英雄莫问出处,富贵当思原由
——北齐创建者高欢的征战诡谲的一生
  《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二,记载北魏权臣尔朱荣把北魏胡太后和三岁的小皇帝扔进黄河淹死,在河阴诛杀朝臣两千多人,派兵又把自己刚刚立为魏帝的元子攸两个亲兄弟杀害,把元子攸劫持于一个帐篷内,准备处理掉。一不做二不休,尔朱荣军士高呼“元氏既灭,尔朱氏兴”。“时都督高欢劝荣称帝,左右多同之。”再看《周书·贺拔岳传》,关于此段历史的记载也基本类似。可如果翻看《北齐书》和《魏书》中高欢的帝纪《神武纪》,倒成了“献武王(高欢)等曰:‘未若奉长乐王以安天下’,于是还奉庄帝”、“荣将篡位,神武(高欢)谏……”——史书记载大相抵触:《周书》、《资治通鉴》说高欢为了巴结尔朱荣而劝他篡位自立,《北齐书》、《魏书》反而把高欢说成是一个心存魏室宗庙的忠臣大好人!
  为什么会如此呢?
  《魏书》的作者是魏收,他本来就是灭亡了魏朝的北齐臣子,加之北齐帝王个个凶残荒淫,高压高爵之下自然要美化老皇帝,否则也说不通高欢日后起兵反叛尔朱氏的理由;加之魏收本人也是个无良文人,谁和他关系好他就在史书中美化这些人的先人前辈,谁和他不好他就故意不给这些官员的家人入传或有意丑化人家,并狂妄叫嚣:“何物小子,敢与魏收作色!扬之可以使之升天,抑之可以使之入地!”《魏书》成后,纠纷不断,被后人称为“秽史”;《北齐书》的作者李百药,其父李德林也是入隋的北齐高官,为前朝尊者讳也在情理之中。《北齐书》大部分是李百药在其父编撰的基础上写成。《周书》是唐朝人令狐德棻主编,《资治通鉴》是宋人司马光主撰,立场比较客观,是在综合众家之议的基础上编撰而成,想必历史的真实更多一些。虽然历史是个可任意由人涂脂抹粉的“戏子”,可遍览众史,查看一个人一生的事迹,对其人品、性格、行事方法做出综合判断后,也不难发现个中表象下面难以遮掩的真实。
  家境贫寒,戍卒出生
  高欢,字贺六浑,勃海修人(今河北景县)。六世祖高隐曾为晋朝的太守。后来的三位先祖又仕慕容氏燕国。他曾祖父高湖在慕容宝亡国时降附魏朝。他爷爷高谧官至魏朝侍御史,因犯法被流放到怀朔镇。到他父亲高树生时早已家世沦落,树生又是个“性通率”、“不事产业”、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高欢的少年时代确实是“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成长”。由于自小生长于边镇,周围都是鲜卑军人,高欢是个完全鲜卑化的汉人,终日舞枪弄棒,嗷嗷乱叫。直到他和鲜卑族的老婆结婚,才从女方的嫁妆中得到匹马,有马才有在边镇队伍中当队主(班长)的资格。当时没什么人对这个破落户子弟感兴趣,惟有镇将段长觉得高欢相貌不凡,资质卓异,对他说:“你有康济时世的才能,这辈子不会白活!我这岁数见不到你发达了,希望你日后能照顾我的儿孙。”当时这几句小小的鼓励,高欢一生不忘。等他掌握魏朝国柄后,追赠段长为司空,并提拔段长的儿子段宁为官。
  讲起高欢,必须先讲北魏末年的六镇起义。六镇是沿长城而筑的六个军镇。自西向东,有沃野(今内蒙五原)、怀朔(今内蒙固阳)、武川(今内蒙武川)、抚冥(今内蒙四子王旗)、柔玄(今内蒙兴和)、怀荒(今河北张北)。北魏为防御柔然等民族的入侵,专门派鲜卑族兵马长年驻守于此。六镇的汉人和其他民族的人都是内地犯罪官民或被发配到这里来的。魏朝早期对边将待遇不错。孝文帝南迁洛阳后,快速汉化,王公朝士多以清流自居,六镇兵民不仅被边缘化,还受到朝贵的鄙视和轻蔑,从前以军功得官的机会再也没有了,变成南朝那样以门第、才学取人。魏孝明帝正光四年(523),柔然南侵,怀荒镇兵民无粮可食,请示镇将开仓放粮,吃饱肚子好打仗。镇将不准许。兵民忍无可忍,聚众杀镇将起义,一时间六镇大乱。524年,沃野镇破六韩拔陵(匈奴族)起义,声势浩大,席卷边城。北魏大惊,联合柔然一同镇压,击杀破六韩拔陵,把二十多万被俘兵民全部安置到河北一带。河北本来连年水旱灾害不断,一下子又来了这么多俘囚,矛盾激化,反叛不断,接连有杜洛周、鲜于修礼、葛荣等镇兵镇将的起义,且相互兼并攻杀,乱成一团。最后,这些起义、叛乱皆为魏朝权臣尔朱荣的势力所镇压。高欢就是被俘后得到尔朱荣信任,并被提拔为尔朱荣的卫队长(都督)。
   精明善谋,乘乱而起
  尔朱荣在其鼎盛时期有一次忽然问左右:“哪天我死了,谁能够做军中统帅呢?”周边人都回答:“尔朱兆。”尔朱荣不以为然。他说:“尔朱兆虽然勇猛善斗,但能统领的人马不过是三千左右,军马多些他就乱了阵法。能代我统军的,只有贺六浑(高欢)。”虽然奸雄识奸雄,惶惶相惜又相戒。对高欢产生疑戒心后,他一方面提醒尔朱兆要暗加提防,一方面把高欢远调为晋州刺史。不久,尔朱荣为魏庄帝诛杀,尔朱家族纷纷起兵反叛朝廷,身为一方之将的高欢审时度势,又打上了尔朱氏领下降兵的主意。
  六镇造反的降兵大多是鲜卑人,还有不少汉人、匈奴人、高车人、氐人、羌人。他们被迁置于河北后,不断受到尔朱氏契胡兵士的凌暴,屡屡造反,大小二十六次,被杀过半,仍造反不已。刚刚缢死魏庄帝、掌握魏国朝政的尔朱兆(尔朱荣族弟)对此感到头痛,向高欢咨询意见。高欢回答:“六镇降兵反叛不休,又不能全部杀掉,大王您应选心腹之人去统领他们。再有反叛,就归罪其将领,不能每次都杀掉大批的兵士。”尔朱兆觉得建议很好,就问谁能去当统领。一席饮酒的贺拔允傻不唧唧地在旁建议,让高欢去统领六镇降兵。高欢佯装大怒,起身一拳打得贺拔允满嘴冒血,门牙落地,骂道:“太原王(尔朱荣)活着的时候,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太原王死了,天下事都听尔朱兆王爷的,你是什么东西,王爷没发话能轮到你说三道四!”尔朱兆很感动,觉得高欢忠心耿耿,就趁酒劲宣布高欢为六镇降兵的统军。高欢心中大喜过望。一直以来在尔朱氏手下混事,缺的就是自己能直接指挥的军队,天假其便,出了贺拔允这个大傻冒给自己提名,尔朱兆又喝酒过量,发出这么一个命令。恐怕尔朱兆酒醒后反悔,高欢出大营后马上宣令:“我现在受命统管镇兵,都到汾东受我号令。”言毕,他立刻驰奔阳曲川,建立统军大营。六镇降兵一向厌恶尔朱氏和他手下的契胡兵士,极短时间内就奔赴高欢处集合完毕。
  不久,高欢上书尔朱兆,表说山西霜旱灾多,兵士没有粮食,请求移师山东,解决军粮问题。高欢本意是远离尔朱兆,摆脱他的威胁和控制。尔朱兆军中长史慕容绍宗见书立即劝道:“不可!现在四方乱起,人怀异望。高公雄才盖世,又握兵于外,正如借蛟龙以云雨,再也不能控制他了。”尔朱兆有勇无谋,解释说自己和高欢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慕荣绍宗说:“亲兄弟尚不可信,何况是把兄弟!”尔朱兆大怒,把慕容绍宗关进牢房,下令高欢移军山东。
  高欢率军自晋阳出发,中途遇见尔朱荣的老婆带着大车小车的财物从洛阳返山西,又有好马三百匹,就派兵把马匹全都抢为己有。尔朱兆听了丢马狼狈回来的嫂子哭泣陈诉后大怒,又忙把慕容绍宗放出来问计。慕容绍宗说:“高欢现在还跑不掉。”于是尔朱兆自己亲率军队追赶。追至襄垣,恰值漳水暴涨,高欢隔河拜谢:“我借公主马(尔朱荣的老婆获封为北乡长公主,不是魏朝宗室女)是为了用来抵御山东盗贼。如果您相信公主的谗言,我就过河受死,只怕您把我杀了,我属下这些人马上就叛亡而去。”尔朱兆胆大无脑,策马渡水,与高欢在营帐间坐定,抽出佩刀给高欢,伸出脖子让高欢砍(很像是天津混混不怕死的劲头)。高欢大哭,诉说尔朱家族对自己的恩惠,再表自己的忠心。于是两个人欢饮极醉,又杀白马盟誓。夜间,高欢属下尉景埋伏壮士要杀掉尔朱兆,高欢马上阻止:“现在杀了尔朱兆,他的党羽一定奔归聚结报仇,我们马少兵饥,不能相敌,如果有英雄趁机而起,将成大祸。尔朱兆凶悍无谋,还是放了他好。”
  第二天早晨,尔朱兆归营,又下令让高欢渡水过到他的大营。高欢也想壮着英雄胆过去,被部将孙滕劝止。尔朱兆隔河破口大骂,无奈河水奔涌大军又过不去,只得驰还晋阳。高欢回营,到了军中统管兵士家属的念贤那里假意寒暄。念贤是尔朱兆安插在高欢营中的心腹,用以监视高欢。高欢坐下后就夸念贤腰中宝刀漂亮,取来观看。念贤不知是计,递刀与高欢。高欢随手一刀,拔掉了尔朱兆在军中最后一个钉子。
  高欢到山东后,严肃军纪,秋毫无犯,每过麦地,自己下马拉住缰绳,当地人民非常欢喜,受到拥戴(这和《三国演义》中曹操的表演同出一辙。)毕竟受尔朱家族恩多,高欢也不知自己属下对尔朱兆控制的魏朝有多么忠心,他还不敢挑明和尔朱兆决裂。为了让属下军人无路可退,和他一道起兵,他想出一计——他派手下人伪造尔朱兆的军令,下令高欢所率六镇降兵全部要回山西,作为契胡军人的部曲去攻打稽胡。本来六镇降兵就一直饱受尔朱氏契胡兵的欺凌,现在要被征发去当契胡人的奴兵,都有生不如死的感觉。高欢假装军命严急,从军中简选万余兵士,马上催促出发。部将孙滕和尉景也假装为士兵请命,宽缓五日。士兵又忧又惧,高欢接着又假意再宽缓五日行期。
  待到六镇军士的惊恐酝酿得差不多,火候正好,高欢作为统帅,与这支万余人的先遣军举行告别式,他自己也泪落如雨,做出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即将踏上去山西之路的士兵一片嚎哭之声,悲从中来,惊天动地。高欢叹息一声,说:“我和你们都是镇户出身,一家人呵。现在西去打仗,肯定得死!迟误军期,到目的地后也得死;发配给契胡人当部曲,还得死!总之,都是死路一条。我们该怎么办呢?”士兵们马上齐呼:“只有造反!”高欢很焦急的样子:“造反是不得已的事情,谁能带头呢?”将士雀呼,共推高欢。高欢一副万不得已,为众担罪的样子。踌躇再三,他对六镇降兵说:“你们这些人乡里乡亲很难统驭。想想看,葛荣有百万之众,就是没有军规战纪,散漫无制,最后难逃败亡。如果你们推我为领军,就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不能随意欺负汉人(六镇降兵多为鲜卑人),不能违犯军令。不然的话,我可不和你们一起造反。”“生死由您做主!”万余军士同声呐喊。于是高欢杀牛宰羊,犒赏士兵,在信都起兵。
  为了名正言顺,高欢与属下拎出魏朝宗室、渤海太守元朗为帝。532年,高欢初次与尔朱兆交锋,以少胜多,在广河大败尔朱兆,俘获五千多人。尔朱兆、尔朱世隆等人在尔朱荣死后兴兵,杀入洛阳后缢死魏庄帝,立节闵帝,宰制天下。后来一家人窝里斗,各怀异心,相互猜阻。忽然之中生出高欢这么个共同的敌人,反而一条心联合起来。尔朱天光从长安出发,尔朱兆从晋阳举兵,尔朱度律发自洛阳,尔朱仲远从东郡赶赴,四路大军共二十万人在邺城汇集,夹洹水列阵,准备和高欢决战,想一举攻灭这个“忘恩负义”的“贼子”和他手下六镇降附兵士。
  高欢派封隆之留守邺城,亲自率兵马屯兵紫陌。其时,高欢战马不满两千,兵不过三万,而敌兵有二十万之众。众寡不敌情势之下,高欢用牛驴连系在一起堵塞自家军队的退路,在韩陵一带摆成圆阵,兵无退路,都有必死之心。两军交战在即,尔朱兆立马于阵前责骂高欢反叛尔朱氏。高欢此刻理不亏辞不穷:“本来我们是想一起共同辅佐皇帝,现今天子何在?”尔朱兆策马言道:“永安王(被杀的孝庄帝即位前的封号)枉杀太原王(尔朱荣),我为报仇才做出这样的事。”高欢大声叱责:“从前我们一同在尔朱荣帐下,你劝他造反的事我都清楚。况且,帝王杀大臣,何报之有!今天我和你恩义断绝!”言毕,两军交战。高欢自领中军前突,大将高敖曹将左军,高欢堂弟高岳将右军。高欢中军迎战不利,被逼后退。尔朱兆军直扑而来。高岳率五百骑兵突前迎敌兵,高欢另外一个将领斛律敦将败退四散的兵士重整旗鼓从尔朱兆后面又扑上去,大将高敖曹自率一千多骑兵横击而入阵中,尔朱兆军大败。败逃之际,尔朱兆对慕容绍宗捶胸大叫:“不用公言,以至于此。”
  慕容家族四散奔逃。本来就首鼠两端的大都督斛斯椿等人抢先一步回到洛阳,尽杀留守的尔朱氏党羽。尔朱世隆、尔朱度律、尔朱天光相继被俘斩。为尔朱氏所立的节闵帝派人慰劳高欢。高欢此刻觉得从前所立为帝的安定王枝属疏远,就派属下魏兰根前去观察节闵帝为人如何,准备重新迎立他。魏兰根认为节闵帝神采高明,恐怕日后难以挟制。高乾兄弟及其他手下也劝高欢说节闵帝是尔朱氏所立,其名不正,劝高欢废掉他。高欢就把节闵帝幽禁在寺庙中。拣来挑来,选中平阳王元修。当时元修正躲藏在和他关系不错的散骑侍郎王思政那里,突然见到王思政带高欢人马来找他,吓得面无人色:“您是把我出卖了吧?”思政说不是。又问:“能保我一命吗?”思政答:“世事变化无常,我真的说不准。”元修被四百骑兵拥夹在中间,到高欢大帐中。高欢下拜陈述衷由,泪下沾襟,元修回拜,表示不敢。王爷这时才知道不是要杀他,而是要立他为帝。安定王手写的禅位表已经递到他手中,于是签字同意。元修成为皇帝,是为北魏孝武帝。
  五月,魏朝鸩杀节闵帝(时年三十五)。又杀曾经为帝的安定王元朗、东海王元晔。又杀孝武帝叔父汝南王元悦。
  魏朝孝武帝纳高欢女儿为皇后。高欢成为国丈。
  转年,尔朱家族最后一个漏网之鱼尔朱兆在秀容兵败,被逼自缢。尔朱氏最后一个钉子被拔掉。尔朱兆大将慕容绍宗携尔朱兆妻子及余众归降,高欢以其忠义,待其甚厚。他深知“各为其主”的道德,并未因从前慕容绍宗向尔朱兆进言要杀自己而计前嫌。
   宰制朝廷,魏裂东西
  原属节闵帝臣下、又奔抢回洛阳杀光尔朱氏党羽的斛斯椿见到高欢势力强大,心中很不舒服,他与南阳王元宝炬,武卫将军元毗和王思政一同劝说孝武帝除掉高欢。斛斯椿重新安排宫内都督人选,增加侍卫人数,选出数百骁勇武士担任孝武帝的近卫军。皇帝又多次以出猎为名,与斛斯椿排兵布阵,互相密谋。又派人与在外拥兵的贺拔岳、贺拔胜兄弟暗中联络,准备内外响应。魏朝司空高乾本是高欢的死党,孝武帝想收买高乾以为已用,借一次在华林园宴饮的机会忽然要与高乾拜盟结为兄弟。由于事出忽然,高乾来不及多想,表示自己“以身许国,不敢有二心”。而后见到孝武帝增加武卫,又屡屡交结外臣贺拔岳等人,知道事变即将发生,暗中劝高欢准备。高欢把高乾召至并州面议,高乾就劝高欢自立为帝。高欢当时觉得时机还不成熟,装出非常害怕的样子拒绝了高乾的提议。高乾进退两难,猜不透高欢心思,在都城朝廷里夹在两派之间很难受,于是密启高欢,要求外派,被任命为徐州刺史。孝武帝获悉高乾要外任为官,害怕他泄漏自己密图高欢的事,就先发制人,诏告高欢说高乾与自己立过盟誓,反复两端。高欢得知高乾与孝武帝盟约一事也很生气,就把高乾劝自己称帝的事通知给孝武帝。两个人聚在一起,把高乾召至殿上质问。高乾被双方所卖,这位自少就“性明悟、俊伟有智略”的河北豪杰也无计可施,说:“陛下您自立异图,现在反过来说为臣我反复。人主加罪,无话可说!”于是赐死。孝武帝又派人去杀高乾的弟弟高敖曹。高敖曹劫夺诛杀自己的敕令,带领十几个人奔晋阳投奔高欢。高欢与他抱头痛哭,大叫“天子枉杀高司空”。高乾另一个弟弟高仲密也投奔高欢。借皇帝之刀杀人之兄,而又能获得被杀者二弟的尊信,高欢手腕之高,由此可见一端。
  534年,魏孝武帝准备率军攻伐驻扎在晋阳的高欢,下诏戒严,声称要南伐梁国。又和斛斯椿征发河南诸州兵马,在洛阳近郊进行大阅兵。为了麻痹高欢,他密诏给高欢说要带兵攻打关西的宇文泰和贺拔胜。高欢何等人,他马上回复,说自己属下五路兵马共二十二万已出发,助援皇帝征讨,并清除朝中奸佞,实际上是讲明了我已带兵赶赴洛阳要和你争个高下。孝武帝此时不得不和高欢摊牌,他令中书舍人温子升(此位正是为孝庄帝草诏诛杀尔朱荣的那位爷,他的才华,公认是北朝第一。高欢日后确实没有怪罪他,还给他官当,很像当年曹操欣赏陈琳骂绝自己祖宗八代檄文那样的胸怀。高欢死后,儿子高澄上台后怀疑温子升与叛乱有染,在让他撰完《神武碑》文后,关进晋阳大狱,不给饭吃,饿得这位大才子直吃自己棉袄里面的棉花,活活饿死)以自己名义给高欢写了一封历史上有名的书信。书信内容如下:
  朕不劳尺刃,坐为天子,所谓生我者父母,贵我者高王。今若无事背王,规相攻讨,则使身及子孙,还如王誓。近虑宇文为乱,贺拔应之,故戒严,欲与王俱为声援。今观其所为,更无异迹。东南不宾,为日已久,今天下户口减半,未宜穷兵极武。朕既暗昧,不知佞人为谁?顷高乾之死,岂独朕意。王忽对昂(高敖曹名昂)言其兄枉死,人之耳目何易可轻!如闻库狄干语王云:“本欲取懦弱者为主,无事立此长君,使其不可驾御,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废之,更立余者。”如此议论,自是王间勋人,岂出佞臣之口!去岁封隆之叛,今年孙滕逃去,不罪不送,谁不怪王。王若事君尽诚,何不斩送二首。王虽启云“西去”,而四道俱进,或欲南度洛阳,或欲东临江左,言之者就应自怪,闻之者宁能不疑!王若晏然居北,在此虽有百万之众,终无图彼之心;王若举旗南指,纵无匹马只轮,犹欲奋空拳而争死。朕本寡德,王已立之,百姓无知,或谓实可。若为他人所图,则彰朕之恶;假令还为王所杀,幽辱齑粉,了无遗恨!本望君臣一体,若合符契,不图今日,分疏至此!古语云:“越人射我,笑而道之;吾兄射我,泣而道之。”朕即亲王,情如兄弟,所以投笔抚膺,不觉唏嘘。
  文人刀笔犀利,把皇帝一番忧惧无奈、不甘示弱、晓以大义、表面贬损自己实际威胁对方的心迹披露无疑。
  书面文字虽美轮美奂,高欢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上表极言斛斯椿等人的罪恶,兵进不止。孝武帝亲信中军将军王思政劝皇帝避高欢兵锋,前往关中依附宇文泰军队。东郡太守裴侠是个明白人,对王思政说:“宇文泰为三军信服,位处关中形胜之地,已握权柄,怎会轻易让权于人(指孝武帝一帮人)?如果去投靠他,无异于避汤而入火啊。”王思政觉得很有道理,但南去荆州又离敌国宋朝太近,就问该怎么办。裴侠说:“与高欢相战有立至之忧,西奔到宇文泰处有将来之虑,先往关右一带驻军观察一下再做决定。”
  于是孝武帝以宇文泰为关西大行台、尚书左仆射,赐以公主为妻。又下诏宣示高欢的罪恶,两人从此公开决裂。高欢宣示自己的军队说:“孤以尔朱擅命,建大义于海内,奉戴主上,诚贯幽明,横为斛斯椿构谗,以忠为逆。今表南迈,诛椿而已。”以高敖曹为先锋,浩浩荡荡而来。宇文泰也发檄各地声言高欢罪恶,从高平出发到弘农屯军。贺拔胜屯军汝水。两人都观望待变。534年七月,魏孝武帝亲师十万军队屯于河桥,以斛斯椿为前驱列阵于邙山之北。斛斯椿请两千兵马趁夜渡黄河趁高欢立脚未稳进行偷袭。孝武帝开始时觉得此计很好,黄门侍郎杨宽劝道:“现在这紧急关头把兵权给别人,恐生他变。万一斛斯椿渡河偷袭成功,那可是灭掉一个高欢又生出另外一个高欢啊。”孝武帝闻言马上下令斛斯椿停止发兵。斛斯椿叹息道:“皇上不用我计,真是天意不兴魏室。”在关中附近的宇文泰也听到风声,对左右讲:“高欢数日内急行军八九百里,疲军迎敌,是兵家大忌,正好乘其疲惫奇袭。当今皇上以万乘之尊御驾亲征,不主动出击渡河决战,反而沿河据守,很是失策。而且长河万里,只要一个地方被突破,必败无疑。”
  两军未交锋,孝武帝一方已有贾显智、田怙等人暗中约降,高欢很快就率军渡河。魏孝武帝慌忙召集众臣商议对策,有的说要奔依梁国,有的说南依贺拔胜,有的说西就宇文泰,有的说守洛口死战,众口纷纷,不能定夺。正争执间,朝臣元斌之与斛斯椿争权,从军中跑至孝武帝处,欺骗皇帝说高欢军队已经逼近。孝武帝又惊又急,一面派人召斛斯椿还军,一面带着几个本家王爷率五千兵马准备出逃。大家暗中知道皇帝要西逃,夜里就跑了大半。惟独武卫将军独孤信单骑追随皇帝。试想,成千上万的人马往洛阳方向跑,惟独独孤信一人只身匹马逆向而追,情景感人至深。孝武帝叹道:“将军您辞父母、抛妻弃子跟随我,‘世乱识忠臣’,此言不虚啊。”天日昭昭,这位风度翩翩、忠心耿耿的奇男子最后虽为宇文泰所害,但后代荣宠无比:长女为周明敬皇后,四女为唐朝元贞皇后,七女为隋文帝皇后。北周、隋、唐三朝天子均是他的后人,诸子也加官进爵,门庭赫赫。此为后话。
  高敖曹为兄高乾报仇心切,师劲骑追孝武帝一直到陕西,还是没有赶上一路狂逃的皇帝。孝武帝一路饥渴困顿,缺粮少食,最后在长安东阳驿遇见率兵迎驾的宇文泰。高欢自晋阳发兵以来,给皇帝上了四十多封奏表,都没有答复。他还亲自率兵追赶孝武帝,目的是把皇帝追回以掩逐君出逃的过错,最终没有实现此愿。无奈,高欢回洛阳后立清河王世子元善见为帝,是为孝静帝,时年十一。当时清河王元檀自己已经准备好当皇帝,高欢怕他日后不好控制,就选择了这么个少年推上帝位,以免重蹈覆辙。从此,魏朝分裂为东魏和西魏。
     两魏五战,英雄辈出
  魏孝武帝果然是才出虎穴,又入狼口。史载孝武帝闺门无礼,有堂妹三人皆不令出嫁,名义封为公主,在宫中实际上充当嫔妃。其中一个平原公主元明月最受他宠爱。宇文泰怂勇西魏元姓诸王把平原公主从孝武帝身边抢出来杀掉,以消乱伦之丑。孝武帝愤愤不平,美人被夺,悲愤可知,他不时在宫内弯弓搭箭,或以刀砍击桌案,宣泄不平,言语之间也掩饰不住对宇文泰的恨意。宇文泰在皇帝身边耳目甚多,闻此也做事干脆,派人把毒药放进孝武帝酒里,毒死了这位很有主见的皇帝。孝武帝时年二十五岁。随之,宇文泰立平原公主的亲哥哥元宝炬为帝。
  宇文泰,字黑獭,是鲜卑化的匈奴人。其父宇文肱最早是六镇叛军中鲜于修礼的将领。其父战死唐河后,宇文泰又加入葛荣军。尔朱荣击灭葛荣后,喜欢他的骁勇善战,授他为统军一职。高欢灭尔朱氏后,他受贺拔岳之托去并州查看虚实,高欢见他身长八尺,垂手过膝,相貌非常,想留下他为自己效力。宇文泰固请返军复命,高欢犹豫中允许他回去。过后马上反悔,想杀掉宇文泰以绝后患,追至关口也未赶上,正如项羽不杀刘邦、曹操放走刘备、桓玄容纳刘裕,最终养虎贻患。宇文泰之后最终灭掉高欢之后。
  高欢换掉皇帝后,又觉洛阳西近西魏,南近梁国,就决定迁都邺城。命令下达后,三日即行,四十万户民众狼狈就道。又任命司马子如为尚书左仆射(此人就是尔朱荣被杀后不顾妻子随尔朱荣一家逃跑的那位流氓文人。他当时还劝尔朱世隆反攻洛阳,魏孝武帝之死,究其根由,实赖其成),高隆之为右仆射,高岳为侍中,孙滕留守邺城,共执朝政。
  东西魏大战之一:小关大战
  536年,高欢率大军造三座浮桥,在蒲坂准备抢渡黄河。第一次东西魏大战——小关之战拉开序幕。宇文泰确实是兵中奇才,他对诸将说:“高欢三面围住我军,搭建浮桥表示他要过河进击,实际上是想吸引我军注意力,使窦泰从西进军两面夹攻我们。窦泰是高欢一员骁将,屡战屡胜,将士必起骄心,我们发奇兵先击窦泰,高欢则不战而胜。”诸位将领都不以为然,认为高欢近在眼前,不战不防反而掉头击窦泰,万一出了差错会全军覆没。宇文泰的族侄宇文深与他意见相同,认为如果在蒲坂迎击高欢,窦泰肯定乘机从反面扑来,双方夹击下一定会失败。他建议选精锐兵骑直出小关(在潼关之左),窦泰性急必来赴战,而高欢行事谨慎,肯定观望,战胜窦泰后再回击高欢,敌军可破。果然,西魏军突至小关,窦泰猝不及防,引兵赴阵,宇文泰从马牧泽中杀出,大破窦泰,东魏兵死伤殆尽,窦泰自杀。由于黄河冰薄,人兵辎重无法过去,高欢只能撤毁浮桥回军。西魏军从后追击,高欢殿后的大将薛孤延一战之中砍坏十五把钢刀,战事异常惨烈,最终才保得高欢一行人逃脱。双方第一次交手,以高欢失败告终。
  高欢另一路人马高敖曹进军顺利,从商山出发所向无敌,在他率兵猛攻上洛时,被流矢射中,遍体鳞伤,其中三处是贯穿伤,死而复苏,为安慰军心,他马上跳起来骑马免胄巡城,大大鼓舞了士气,攻陷上洛城。城克之后,他躺在帐篷中疗伤,感觉自己要死掉,叹息道:“遗憾的是不见弟弟高季式当刺史。”高欢闻言,马上任命高季式为并州刺史。
  高敖曹是死于孝武帝和高欢两个人权谋的高乾的三弟,名昂,以其字敖曹知名于当世。此人龙眉豹须,姿体雄异,自少年时代起就桀骜不驯,招聚剑客四出劫掠。《太平广记》中载有其诗三首,其中《征行诗》:“龙种千口羊,泉连百壶酒。朝朝围山猎,夜夜迎新妇。”可以想见他年轻时放荡不羁的生活。尔朱荣恶其英武,一度把他诱捕关在洛阳。孝庄帝杀掉尔朱荣后,知道高氏兄弟英豪,于黄河边亲自送他们还乡招集部曲。高敖曹意气慷慨,临行舞剑,以示效死之心。孝庄帝被害后,他投奔高欢,大破尔朱氏。后来孝武帝杀掉他哥哥高乾,又派人杀他,他率十余骑奔赴晋阳归高欢。高欢引以为大将,南征北讨,立功极多。
  小关之战后,高敖曹全军而还,被授为军司大都督,统七十六都督。当时高欢属下以鲜卑将领为主,都轻蔑汉人,惟独惧怕高敖曹。高欢在号令将士时,常常用鲜卑语发号施令,但只要有高敖曹在侧,他一定改用汉语讲话。鲜卑将领刘贵与高敖曹不和,有一次两个人同在一处议事,下面有人家报告治河役夫好多人淹死,刘贵故意说:“性命只值一文钱的汉人,随他死!”高敖曹闻言大怒,拔刀就砍刘贵。刘贵奔逃还营,高敖曹随之鸣鼓召集属下,勒兵欲攻。最后经别人劝了好久才罢手。又有一次,高敖曹与北豫州刺史郑俨祖玩握槊游戏(一种棋类),刘贵派手下召郑俨祖商议军事。高敖曹不让郑俨祖走,并派兵把刘贵的使者用木枷枷住站在一旁待着。刘贵的鲜卑偏将恃势骄横惯了,在旁跳脚喊:“枷则易,脱则难。”高敖曹闻言,从随从手中抽出一刀,往此人脖子上猛劲一抹,说:“又有何难!”人头落地。刘贵闻知后也不敢过来理论。还有一次高敖曹去大丞相府拜见高欢,门口护卫不让他进去,他兜转马头,弯弓搭箭,回手射杀门卒。高欢闻知后也不怪罪。由此可见,高敖曹在高欢心目中的位置何其重要!
  高欢深知属下鲜卑士兵与汉人之间的矛盾。他左右逢源,对鲜卑人说:“汉人是你们的奴仆,男人为你们耕作,女人为你们织衣,上交粟帛赋税让你们温饱无忧,为什么还要欺凌他们呢?”又对统下汉人说:“鲜卑人是你们雇佣的兵丁,得到你们一些衣物吃食,为你们防盗击贼,能保你们安宁度日,干吗那么恨他们呢?”
  对于迂腐不知变通的汉族大臣,他也想方设法予以说服。一次高欢要出门打仗,一名叫杜弼的大臣请求高欢出征前先消除内贼。高欢问内贼是什么人。杜弼说是那些掠夺百姓的鲜卑贵族。高欢没有立刻予以作答。他下令营中军士都搭弓上箭,高举大刀,握鞘向前,夹道层层而立,接着命令杜弼在行列中来回走动一次。杜弼是个书生,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浑身哆嗦,冷汗直流。见此,高欢对杜弼说:“虽然搭箭不射,持矟不刺,举刀不砍,你都被吓得失魂落魄。诸位勋贵将领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百死一生,虽然有人或许有贪污冒抢的行为,但与他们平时的战功相比,怎能相提并论!”杜弼跪地顿首,为自己冒失的进谏表示道歉。一举两得,既堵住了谏官的嘴,又收买了鲜卑军士的心。
     东西魏大战之二:河苑大战
  537年,高欢自己带兵二十万自壶口出发赶往蒲津。第二次东西魏大战(河苑之战)开始。宇文泰由于关中旱灾大饥,带着不到一万的军马在桓农谷仓休整了五十多天,好容易才让饿得几乎皮包骨的军士歇缓过来。听说高欢渡河来战,赶忙入关准备。高敖曹带三万兵马就把桓农团团围住。高欢的参谋劝说道:“西魏贼兵连年饥荒,所以冒险到陕州来抢仓粟粮食,现在高敖曹已经围住桓农粮仓,粮食运不出去。我们最好分兵诸道,不与敌兵接战,等到麦收时分,敌方军民饿死大半,宇文泰不死也得投降。所以我们最好别渡黄河。”大将侯景也劝告:“我军几十万士兵一举前来,万一不胜,一时难以集结兵马。不如把大军一分为二,相继而进。前军若胜,后军全力攻上;前军若败,后军可以接应,到时作为后备队出击迎敌。”高欢对这两条意见都没有听进去,自蒲津渡过黄河前进。
  宇文泰到了渭水南岸,征召的诸州兵马都没有到位。他手下诸将以为众寡悬殊,建议待高欢军队再往西行后才出兵相会。宇文泰坚持不可:“高欢如果到了长安,肯定人情民心全都会降服于他。现在趁他远来新到,正好一举可以击破。”于是造浮桥渡渭河,令军士精装带三天粮食,距高欢军六十里屯军。又派手下将领达奚武带三个骑兵化装成东魏军士,傍晚混入高欢营内侦知军中口令,昂首扬鞭,假装成督察官,各个军营都转了一圈,看见有衣冠不整或不遵法纪的高欢兵士,还上前举鞭乱打一顿,转了个通宵,查明高欢军中一切部署后才返回营中复命。
  高欢得知宇文泰兵到,引兵会敌。宇文泰手下李弼认为敌众我寡,不能平地置阵,可在十里以外渭曲长满芦苇的沼泽地埋伏。宇文泰觉得此计可行,命令军士都偃旗息鼓,埋伏在芦苇丛中,听见鼓声就一齐冲出。高欢部下都督斛律羌举劝说:“宇文泰只想决一死战,就像个疯狗一样,豁上命也要咬人。渭曲芦苇茂密,泥泞不堪,士兵交战用不上全力,不如与其相持,再暗中派精兵掩袭长安,端掉敌军的老窝,如此则宇文泰必可生擒。”高欢听说渭曲芦苇丛生,灵机一动:“放把大火把敌军烧死,怎么样?”一向精明的侯景这时出了个馊主意,认为:“应该生擒宇文泰宣示百姓,如果他被烧成焦炭,谁会相信我们真的大胜呢?”踌躇之间,高欢大将彭乐盛气请战,大声嚷嚷道:“我们人多势众,百人擒一,还怕打不胜仗吗?”于是高欢下令进击。东魏兵望见西魏兵寥寥无几,个个贪功冒进,应有的战阵散不成形。两军相交之际,宇文泰亲自擂响鼓号,埋伏于芦苇丛中的兵士奋身挺兵而起,李弼率一支铁甲骑兵又从侧面突出横击,东魏军队被截成两段,军卒大恐。李弼的弟弟李标是个小个子,奋勇异常,每次跃马陷阵时都隐伏于马背上左劈右砍,东魏兵只要看见他那匹好像是“无人驾驶”的马匹就惊呼“避开这个小个子”。宇文泰远处望见,对左右叹道:“胆略如此,何必八尺之躯!”征虏将军耿贵也是武艺绝伦,每次入阵一圈身上的铠甲袍裳全被敌人鲜血染得透红。宇文泰说:“观其甲裳,就知杀了不少敌人,何必数首级论功呢。”
  高欢将领也不是草包。大将彭乐深入西魏阵中,被数根长矛刺得肠子都流出来,他用手把肠子填回腹内抡枪再战。看见队伍散乱,高欢想先收兵集结后再出击。点名官过了一会儿回来,禀告说:“众营皆空,兵士死散,没人应答。”高欢不甘心,还在犹豫。大将斛律金劝说:“众心离散,不可复用,我们应该立即奔往黄河以东。”高欢据鞍叹息不动,斛律金以鞭击打战马,一行人逃走,到了河边差点没找到船,狼狈渡河。此战下来,高欢丧甲士八万人,丢弃铠仗十八万。高敖曹闻听败讯,也从桓农撤围,退保洛阳。西魏宇文泰经此一役,兵精粮足,大大欢喜。
  东西魏大战之三:河桥大战
  第二年(538)高欢大将侯景从宇文泰手中重新夺回洛阳金墉城,烧毁洛阳大量民居官寺。宇文泰已带着西魏文帝元宝炬回洛阳祭扫魏朝先帝陵庙,闻讯后率军驰援,临阵斩杀高欢大将莫多娄贷文。侯景连夜突围,宇文泰追击。侯景摆大阵,北据河桥,南依邙山,与宇文泰大军交战。混战之中,宇文泰战马中流矢惊逸,把宇文泰摔在地上。东魏大军追围上来,左右皆散走。都督李穆下马,用马鞭击打狼狈趴在地上的宇文泰,假装叫骂:“你这个糊涂兵,你们王爷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自己留在这里?”追围的东魏兵翻蹄亮掌,听李穆的口气认定宇文泰不是什么贵人大官,都扭头回去追杀更值钱的目标。李穆扶宇文泰上马,双双逃去。由于此时西魏后军大至,军势复振,掉头迎击侯景军,侯景军大败,败北而去。高敖曹心气高傲,一直看不起宇文泰,命左右大张写有官名将名的旌旗和显示贵重的伞盖,跨马临阵。西魏军调动最精锐的军队围攻高敖曹,致使其全军覆没,大英雄高敖曹最后单骑跑往河阳南城。恰巧守将是高欢的一个堂叔高永乐,素与高敖曹有过节,关闭城门不让高敖曹进城。大英雄此刻龙卧浅滩,仰呼城上求绳,没人应答;他又拔刀猛砍城门,想劈出个洞来逃入城中。城门坚厚,砍了许久也砍不开。西魏大队追兵赶到,高敖曹知道性命不保,转身昂头迎前,奋声大叫:“来!与汝开国公!”(意思是来人斩其头,西魏肯定会以开国公的重衔封赏)。斩去高敖曹头颅的兵士回到西魏后,获赏绢万段,每年按量发给,直至宇文泰创立的周朝灭亡,赏绢还没有给完。高欢听见高敖曹死讯,如丧肝胆,把高永乐打了二百军棍,追赠高敖曹为太师、大司马、太尉。
  此次河桥大战,两魏军阵极大,首尾悬远,从早到晚,交战数十合,气雾四塞,形势万变,团团相杀,谁也不知道谁胜谁负。西魏狐独信、赵贵等人交战不利,混乱中又不知宇文泰和西魏文帝消息,都弃军先归。其他将领见状,也都和他们一起逃走,知此情形,宇文泰也烧营遁走。文人出身的王思政下马,手持长矛左刺右刺,一刺就击倒数人。由于陷阵太深,从者皆死,他自己也因重创昏绝,由于天黑敌军收兵,而他每次打仗时都穿破衣烂甲,敌军不知他的将帅身份,所以首级未被割去。不久,他的下属在尸体堆中找到他,扶他上马回营。平东将军蔡佑下马步战,左右劝他乘马以便逃跑,他大怒道:“宇文泰丞相爱我如子,今天怎么能怕死呢!”带领十几个士兵齐声大呼,进击东魏兵,杀伤甚众。东魏兵把他团团包围十余重,又惧其勇武都不敢近前。蔡佑弯弓持满,四面转指箭锋。东魏兵找出一个身着厚甲手拿长刀的兵士直冲蔡佑,距三十步之远,左右劝蔡佑发箭。蔡佑说:“我们的性命,全都在此一箭,岂能虚发!”敌兵冲到十步远的距离,蔡佑一箭把来人射杀。包围他们的东魏兵见此忽啦啦散开。蔡佑最终得与左右还营。河桥一战,双方基本打平,只是高欢痛失汉族大将高敖曹,损失不可谓不大。
     东西魏大战之四:邙山大战
  公元543年,两魏第四次大战(邙山大战)揭开序幕。此次战争的导火索是由于高敖曹的哥哥高仲密以北豫州投降西魏引起。而更深层的原因,则是由于高欢的儿子高澄贪色引发。
  高澄十四岁时就因与其父的宠妾郑大车通奸,差点被高欢杀掉,经司马子如从中周旋,杀掉首告的奴婢灭口,父子才重新和好。后来,高澄见高仲密美丽的妻子李氏,一见面就扑上去乱扯衣带想要强奸。李氏不从,衣带尽裂,脱身后向高仲密哭诉。恰值高仲密即将外放为北豫州刺史,惊惧气恼之下,一到任上就向西魏投降,这样一来,东魏的战略要地虎牢关落入西魏之手。
  西魏宇文泰亲率诸军接应高仲密,军至洛阳,包围河桥南城。高欢也亲自将兵十万,自黄河北岸渡河,据邙山为阵,数日不战。宇文泰尽留辎重,趁夜登邙山想突袭高欢。侦察骑兵火速通知高欢,说西魏军只携兵械干粮而来,已距高欢四十里。高欢勒兵,正阵待敌。黎明时分,两军相交,高欢大将彭乐以数千骑兵直冲入西魏北军,所向皆溃,一直深入西魏营内。有人奔告高欢说彭乐临阵叛逃,高欢大怒。不久,西北方向尘土飞扬,彭乐遣使告捷,俘获西魏临洮王元柬等五个王爷及督将参谋等总共四十八人。高欢鸣鼓进击,斩首三万余级。
  高欢派彭乐追击宇文泰。宇文泰狼狈不堪,边跑边在马上向彭乐哀求:“这不是彭乐将军吗?今天你杀掉我,明天你还有用吗?干嘛不马上还营,把我丢下的金银宝物一并取走呢?”彭乐粗人,也觉此话有理,舍掉宇文泰,回到宇文泰丢弃的营中把一大袋金银放在马上奔回向高欢复命。看来“玩寇”、“养寇”不是唐朝将领发明,自从勾践诛文仲,刘邦杀韩信,“兔死狗烹”一直是武人最害怕的事情,以后被唐、元、明等诸多武将奉为长策,时不时就纵“匪”漏网,这样天下有事,才保武人位重权尊,更免鸟尽弓藏之祸。
  彭乐马后悬着大包小包回见高欢,张着大嘴报告:“黑獭侥幸逃跑,已经吓得破胆。”高欢既高兴彭乐大胜,又极怒他放走宇文泰,命彭乐趴在地上,亲自上前抓住老爷儿们的大脑袋猛往地面撞,咬牙切齿良久,手中刀举了几次要当场砍下彭乐脑袋,权衡再三,未忍下手。鼓乐满脸是血,扬头乞求高欢再给他五千人马,回阵复追宇文泰。高欢骂道:“你把人都放跑了,还说什么回阵复追。”派人取来三千匹绢堆压在彭乐背上,用以赏其战胜之功。
  第二天,东西魏两军重整旗鼓再战。宇文泰三军合击东魏军,战我常势,高欢大败,步兵全被俘虏。高欢一时间连坐骑也被射死,手下赫连阳顺自己下马把马让给高欢,连同七个人随后保护。追兵骤至,高欢的亲信都督尉兴庆说:“大王您赶快离开,我腰中有百箭,足以射杀百人,保护您撤走。”高欢感动说:“如果我们都能生还,以你为怀州刺史。如果你战死,让你儿子做刺史。”尉兴庆说:“我儿子太小,希望用我哥哥做刺史。”高欢允诺。尉兴庆一人殿后拒战,矢尽,被西魏兵乱刀砍杀。东魏有投降的兵士为了请功,把高欢逃跑的方向向西魏报告,宇文泰招集三千敢死队,都执短兵,以大都督贺拔胜为首带军急追。乱阵之中,贺拔胜发现正在仓惶逃命的高欢,执槊与十三骑追赶上来,追了数里,好几次槊尖都几乎刺及高欢,大喊:“贺六浑(高欢字),我贺拔破胡(贺拔胜字破胡)今天一定宰了你!”高欢力竭惊恐,几乎心脏病发登时死在马上。他的随从在旁边发箭,射翻西魏两骑,又毙贺拔胜坐骑。等到副马赶到,高欢已经跑得没影。贺拔胜叹道:“今天竟然忘记带弓箭,真是天意啊!”
  战后,高欢回邺城,把贺拔岳留在东魏的几个儿子全部整家杀尽。贺拔胜听说后活活气死。宇文泰听到贺拔胜死讯,流泪良久,对左右说:“诸将临敌,神色都显慌张,惟独贺拔公临阵颜色如常,真正是大勇之人啊。”
  由于西魏赵贵等五个将领的手下军队败退,战场形势又发生变化。东魏兵重新集结,冲杀过来。宇文泰出击,不敌而退,率军逃跑,东魏军队追击。由于独孤信等人收集西魏散卒从后袭扰东魏追兵,宇文泰才得幸逃脱,屯军渭河上游。高欢将兵入陕州,部下封子绘劝高欢乘胜追击,定能一统两魏。但其余将领皆无斗志,志气衰竭,不敢再战。其时宇文泰已成强弩之末,只要高欢军至,必死无疑。高欢见众将志沮,便下令还军,失去绝佳的机会。
  一直为宇文泰坚守桓农粮仓的王思政听说西魏军大败的消息,不仅不逃,反而让人大开城门,自己解衣躺在城楼上,慰勉将士,以激励士卒,表示自己的胆略。几天后东魏兵杀到城下,见城门大开,又知道王思政的名声,心中大怯,竟不战逃走。诸葛亮的“空城计”乃演义所为,王思政的“空城记”实为正史所载。
  东魏军重新夺回北豫州和洛州,侯景俘获高仲密妻儿送至邺城。由于高乾、高敖曹都是高欢功臣,高仲密的弟弟高季式闻说兄长起兵马上跑回自首,都没有被连坐族诛,只是杀高仲密一家长幼。高澄打扮得漂漂亮亮,盛服去见将被处死的高仲密妻子李氏,问:“今日如何?”李氏默然,于是被高澄纳为妾侍。为一女子之故,勋臣外叛,老父几死,两魏兵人死伤数十万,高澄这一祸根当时竟无人敢于指摘。
  最为让后人感到荒谬的是后来的结局。高澄日后被家奴刺死,其弟高洋篡魏自立,建立齐国,后来被尊谥为齐显祖。高澄从高仲密处得来的李氏入高澄母亲娄太后宫中为女官,官名昌仪。齐显祖高洋死后,仁弱的太子高殷继位。几位汉族大臣杨堷、郑颐等恐怕高洋的弟弟高演、高湛日后篡位,密谋派二王外出做刺史以消除威胁,并把此事向高殷的母亲李太后汇报。李太后自认为和李昌仪是通家,就把杨堷等人的密信给她看,这位二夫之妇李昌仪倒对娄氏太皇太后忠心耿耿,马上密报给娄氏。太皇太后娄氏当然喜爱自己两个亲生儿子高演和高湛,密谋杀掉杨堷等汉族大臣,不久高演废侄子高殷自立,次年派人扼杀高殷。高演仅当了两年皇帝,因打猎马惊坠地伤肋而死,传位给亲弟高湛。高湛继位后酗酒淫虐,把高澄、高洋、高演的几个皇后奸淫殆遍(都是其亲嫂),又鸩杀高澄长子河南王高孝瑜,把高澄的三子高孝琬折断大腿杀死。待日后高湛的儿子高纬即位,又毒杀高澄第四子兰陵王高长恭。而且齐国灭亡就亡在这位齐后主手里。究其本由,如果高澄不抢夺高仲密之妻李氏,此人就不可能在太皇太后娄氏处当女官。高洋的太子高殷自幼由汉族大臣和宿儒辅导,虽不失懦弱,但确为仁德之主,凭借父祖之力和北齐将士之强,说不定能一统北方。而高澄从高仲密处抢来的李氏一泄密,造成几位汉族大臣横死,仁德的小皇帝被废杀,高湛、高纬皆凶残荒唐,最终造成齐国倾覆。这种历史真实的报应与埋伏,恰似小说中的伏笔,其实上好的小说家也难以虚构出这样离奇的情节。冥冥之中,不知造物如此弄人!)
  东西魏大战之五:玉壁大战   
  三年后,即公元546年,东西魏第五次大战——玉壁之战爆发。当年十月,年过五旬的高欢又率大军十万围攻西魏位于汾河下游的重要据点玉壁(今山西稷县)。西魏守将韦孝宽守城。
  玉壁城中,兵士不过数千。高欢十万大军,昼夜攻城,一刻不停。韦孝宽目不交睫,指挥拒战。西魏守军从汾河汲水供城内人马饮用,高欢派人改掘河道,一夕而成。他又在城南堆起土山,想凭高冲下入城。韦孝宽在原先城楼上的两个高亭之间绑缚木柱,一直使木桥高于土山,投石掷火,使东魏兵不能近城。高欢派人对韦孝宽叫喊:“即使你韦孝宽搭楼上与天齐,我也会穿地入城取你人头!”高欢军士果然从地下挖掘地道,想从城根上挖穿涌入城中。韦孝宽在城周挖出一条大沟,高欢兵只要从地道尽头跌入长沟,马上派人就地擒杀。
  韦孝宽还在长沟内堆满木柴,只要有地道通口暴露,就派人往洞口填塞柴草,放入火把之后,以气排往地道内鼓气,洞中东魏兵顿时烧焦成为烂骨。高欢又用前面安有巨木尖铁的攻车撞城,由于攻车极重极尖,撞上什么马上随声摧垮。韦孝宽缝制无数大布为巨幔,士兵搭吊两端,随攻车方向而转移,由于大幔悬空,攻车以硬碰柔,撞物之前力量已经被消解一空。此计不行,东魏兵又把松薪麻骨绑在长竿上,浸满油烧着,想烧掉大幔同时焚着城门。韦孝宽又作利刃缚在长竿上,砍断对方的长竿。无计可施之下,高欢派人在城四周穿地道二十条,中间施以梁柱,再以猛火燃烧,地道内梁柱崩塌,好多段城墙也随之塌毁。韦孝宽在城崩处又树以大木栅,后面施以尖槊弓弩,东魏兵还是不能攻入。不久,韦孝宽又派人夺取土山的制高点。
  高欢派参军祖珽说降韦孝宽:“您孤城据守,四方无救,最终怕坚持不住,早早投降算了。”韦孝宽答道:“我城池严固,兵食有余。攻者自劳,守者常逸。我怕的是你们军队回不去呀。我韦孝宽关西男儿,绝不会作投降将军。”祖珽于是对城中大喊:“城中人有能斩韦孝宽的人,拜太尉,封开国公,赏帛万匹!”并向城内射赏格(悬赏令)。韦孝宽在赏格背面亲笔书写:“能斩高欢者也按此赏。”射还城外。
   魏苦攻玉壁五十多天,战死病死七万多人,都埋在一个大坑内。久攻不下,又死了这么军人,高欢忧愤发病,一卧不起。一天夜里有大星坠于营中(古人认为陨石是将星坠落),高欢惊惧,解围而走。
  归途中,军中讹传韦孝宽大弩射杀高丞相,西魏闻知此消息,又派大军四处高喊:“劲弩一发,凶身自殒。”为使军心不致动摇,高欢不顾病重之身,在露天大营召集诸将宴饮以示自己还活着,并令斛律金唱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高欢亲自和唱,哀感流泪。
  547年,正月朔日,恰巧日蚀。垂死的高欢叹道:“日蚀为了我吗?死亦何恨!”
  弥留之际,回顾一生,出身孤弱,恰逢乱世,东征西杀,一生陷阵,不知老英雄是悲,是喜,是忧。无论如何,从六镇一个戍卒熬到魏朝的王爷,想必没有辜负平生!
  《北史》记载:“神武(高欢死后被儿子高洋尊谥为神武皇帝)性深密高岸,终日俨然,人不能测。机权之际,变化若神。至于军国大略,独运怀抱,文武将吏,罕有预之。经驳军众,法令严肃,临敌制胜,策出无方。听断昭察,不可欺犯,知人好士,全护勋旧。……雅尚俭素,刀剑鞍勒无金玉之饰。少能剧饮,自当大任,不过三爵。居家如官,仁恕爱士。……至南和梁国,北怀蠕蠕,吐谷浑、阿至罗咸所招纳,获其力用,规略远矣。”其中虽不无溢美之辞,但基本不失公允。征战一生的高欢又累又气又病,死于家中,时年五十二。
  高欢死后,长子高澄独担魏朝大任,将篡未篡之时,被家奴刺死。次子高洋袭位,这位“内虽明敏、貌若不足”的丑陋男子一鸣惊人,很快废掉东魏最后一位皇帝孝静帝,建立齐国,史称北齐。传至后主高纬,竟为宇文泰子孙所灭。
  
  北齐世系
    

    

  年号     

  纪年     

  庙号     

  名字     

  即位时间     

  即位年龄     

  在位年数     

  死时年龄     

  世系     

  备注     
    

  天保     

  550     

  显祖

文宣皇帝     


  高洋     

  550     

  22     

  10     

  31       

  渤海修人,汉族。神武帝高欢次子。     

  其父高欢(被追尊为神武帝)、其兄高澄,已专擅东魏朝政。550年五月,高洋代魏称帝,国号齐。     
    

  乾明     

  560     

  废帝

济南王     


  高殷     

  559     

  15     

  2     

  17     

  文宣帝长子       

  以皇太子嗣位。560年被大丞相常山王高演(高洋弟)废以为济南王,次年被杀。     
    

  皇建     

  560      

  肃宗

孝昭皇帝     


  高演     

  560     

  26     

  2     

  27     

  高欢第六子,文宣皇帝高洋之母弟     

  560年废高殷,八月即皇帝位于晋阳。次年9月出猎,马惊坠地伤肋,不久病死。     
    

  大宁     

  561     

  世祖

武成皇帝     


  高湛     

  561     

  25     

  5     

  32       

  高欢第九子,孝昭皇帝高演之同母弟     

  遵孝昭皇帝遗诏,于561年十一月即皇帝位于晋阳。565年禅位于其子高纬,自称太上皇。     
    

  河清     

  562     
    

  天统     

  565     

  后主     

  高纬     

  565     

  10      

  12     

  22     

  武成皇帝高湛之长子       

  565年四月,以皇太子受禅即皇帝位。576年传位于太子高恒,自称太上皇。577年北周陷邺都,高纬为周师所俘,封温公。不久高氏宗族全被赐死。     
    

  武平      

  570     
    

  隆化     

  576     
    

  承光     

  577     

  幼主     

  高恒     

  577     

  8     

  1     

     8     

  后主高纬长子       

  77年正月以皇太子即皇帝位。同月被俘,十月被赐死,在位仅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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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08   小怜玉体横陈夜 ,已报周师入晋阳
  小怜玉体横陈夜 ,已报周师入晋阳
  ——“无愁天子”高纬的荒唐故事
  一笑相倾国便亡,
  何劳荆棘始堪伤。
  小怜玉体横陈夜,
  已报周师入晋阳。
  巧笑知堪敌万几,
  倾城最在著戎衣。
  晋阳已陷休回顾,
  更请君王猎一围。
    《北齐二首》 李商隐
  言及南北朝,由于大多史官总是以“本正流清”的南朝为“正朔”,代代相袭,一直对南朝的宋、齐、梁、陈多有详尽的阅读,待笔者日后抽暇细读北朝的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各国历史,发现其中不少让人拍案叫绝、引人入胜的故事,并明晰了隋、唐两朝都是源起于北朝勋贵,融会贯通之际,对于北方各民族在动荡时代相互大融合的历史脉络也一清二楚。印象特别深的是几代北齐帝王,凶淫荒唐,所作所为很似小说情节。这一大家子人疯疯颠颠,估计是遗传的精神病因子,到最后的末帝高纬更是“发扬光大”,惊心触目。
  北齐帝王姓高,是鲜卑化的汉人出身。开国皇帝高欢(同曹操一样,高欢生前未称帝,创下帝基,死后为儿子高洋谥为“神武皇帝”)少年时代家贫四壁,娶媳妇后才从女方一家的财礼中得到一匹马,始有资格在边镇军队中当个小队长。高欢一生追随过不少反叛暴虐的人物——杜洛周、葛荣、尔朱荣。尔朱家族灭北魏,高欢叛尔朱家族,立孝武帝。不久君臣互攻,魏帝西遁,是为西魏。高欢立孝静帝,建立东魏。高欢病死后,长子高澄继任大将军,飞扬跋扈,差点篡位,未几被家奴刺死。高欢次子高洋深沉大度,其父兄在世时装疯卖傻,少年时常拖着两条大鼻涕嘿嘿傻笑。高澄曾耻笑这个弟弟:“此人如果也得富贵,相法怎么能解释呢。”而正是这个乍愚乍智的二弟,上台后不久就逼孝敬帝禅位,建立齐国,史称北齐。
  高洋即位后雄才大略,征伐四克,六七年之间,威震戎夏。后来,高洋耽湎酒色,肆行淫暴。太子高殷儿时由儒生辅导,仁德胆小,高洋以为“太子得汉家性质”,怯懦不能继位。高洋曾让太子亲手杀囚,吓得太子砍了多刀也不能砍断犯人首级。高洋大怒,亲自鞭打太子,吓得少年自此得了突发性精神病。
  高洋三十一岁暴崩,太子高殷继位,不久就被六叔高演废掉。高演是北齐在位四帝中最为仁德的一位好皇帝,平生只干过一件坏事,就是杀了年仅十七岁的侄子高殷以应天象。可惜高演只当了两年皇帝,得病暴死,终年才二十七岁,死时他传位给九弟高湛,亲自给自己这位同母弟写信:“宜将我的妻儿安置一个好地方,不要学前人的样子(指自己杀侄一事)”。高湛淫虐绝伦。他先是逼通高洋的皇后李氏,搞大了嫂子的肚子,又把李后之子太原王绍德叫到殿前,说:“从前你爸打我的时候,为什么不劝。”用刀柄把侄子乱击而死。不久,他又把传位给自己的亲哥哥的太子高百年弄到凉风堂,让左右卫侍拖曳这位十四岁的少年绕堂击打,遍地是血,孩子奄奄一息之际,求活说:“阿叔饶我,愿给您做奴仆”。高湛亲手斩之,投尸于池,池水尽赤。他还怕这位故太子不死,亲自到后园看手下埋尸。……种种暴行,耸人听闻。暴崩之年,三十二岁。
  高湛二十七岁时,慧星出现。史官说是除旧布新之象,应该有新皇帝出现。此时北魏、东魏的皇帝早已被高洋杀尽,高演时还可以杀侄子高殷,高湛总先人一步,已把高演的儿子自己的亲侄百年太子弄死。为了“应天象”,就传位给自己的儿子高纬,自称太上皇。高纬当儿皇帝时很老实,大概坏事都让老爸干了,当时又是儿童,没有能力干坏事。高湛死时,高纬已当了五年皇帝,此后,他又做了七年皇帝。年头虽不长,却干尽了荒唐的坏事,成为后世恶君昏帝的“楷模”。
  史书上记载后主高纬“幼而令善,及长,颇学缀文”,很是个有上进心爱读书的少年人。十五六岁他爸爸高湛暴死,真正当了皇帝,但未几差一点被自己的弟弟高俨推翻。
  高俨是武成帝高湛第三个儿子。很受高湛宠爱,常代替父皇高湛本人在含光殿办公,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老成大度,王公大臣都跪拜畏惧。高湛未死时,高俨的器服玩饰和当皇帝的高纬一模一样。有一次他在高纬处见到有进贡的新冰早李,大怒:“我哥哥有这东西,我怎么没有?”从那以后只要是高纬宫里有高俨认为是新奇未见的东西,他的属官和工匠肯定获罪。
  高俨生性威猛,经常患喉疾,医生下钢针直刺入喉医治,高俨虽痛但连眼睫毛都不眨动一下。他常常对父皇高湛说:“我哥哥这么怯懦的一个人,怎么能统驭臣下呢。”高湛好长时间一直想废了高纬,立高俨为帝。
  高湛暴死后,高俨获改封为琅邪王。后主高纬的宠臣和士开很怕高俨,对人说:“琅邪王眼光奕奕,数步射人,刚才在他面前站一会就吓出一身大汗,在皇帝面前我都没有这种感觉。”和士开不仅是高湛和高纬的宠臣,还是高纬他妈胡皇后的情夫,在高湛活着的时候就因玩“握槊”游戏和胡后通奸(似乎和古代的双陆游戏差不多,好像是国际象棋,用个小桌子一样的东西,上面摆上立起的棋子样的博具来回走动,具体可参见中的《资治通鉴》中《尔朱彦伯传》中的描写,不过,到唐朝时已经不知道握槊具体是什么游戏了)。高俨很讨厌和士开,见和士开盛修第宅,讽刺他说:“你们等不到大宅子修好,自己可能就完了。”
  疑惧之下,和士开在后主高纬前进谗言,要小皇帝解除了高俨的兵权。高俨在侍中冯子琮窜掇下,假称高纬旨意,把和士开骗到御史台砍了头。本来高俨原意只为杀和士开,可一开了头就收拾不住,其手下徒众拥逼他去杀后主高纬。高俨就带着禁卫军三千多人直向宫殿闯来。
  高纬听到消息后吓得大哭,对冯太后说:“有缘的话能再见到您,无缘的话就永别了。”同时,他下旨急召大臣斛律光。高俨也派人召传斛律光。斛律光的女儿本是孝昭帝太子高百年的妃子,百年被杀后也绝食而死。但封建宗法社会尊正朔,斛律光仍卖命高家。而且斛律光也憎恶和士开,听说高俨杀了和士开后大笑:“龙子做事,本来就和凡人不一样。”他见高纬时,小皇帝已和四百兵士慌乱披甲操刀要出门抵挡。斛律光劝后主说:“这些少年舞刀弄枪,一交手就乱杀一通不分尊卑。只要您皇帝露一露面,那些人就死了心。”果然,小皇帝一露面,高俨的徒众“骇散四奔”。
  高俨也没了主意,站在原地不动弹。斛律光上前牵手拉他,说:“天子弟弟杀个人算什么呢。”把这位闹事的皇弟带到殿里,斛律光又对高纬说:“琅邪王年少不懂事,成人后就不会这样。”高纬此时忽长精神,抽出弟弟高俨的佩刀用刀柄对这位胆大妄为的少年大脑袋一顿乱击,咬牙切齿好久才把高俨放了。他又亲自用弓箭射杀高俨的徒党,肢解暴尸,以泄怒气。胡太后怕大儿子弄死二儿子,就把高俨关在自己宫内,高俨每次吃饭前太后自己都亲口尝试怕有毒把儿子毒死。几个月后,高纬趁胡太后睡觉,骗高俨早起打猎。这位失势的小王爷不知是计,刚刚进殿就被皇帝哥哥的卫士刘桃枝反绑起双手,用袖子堵住嘴,背负到自己的宫里砍了头,时年14岁。高俨的四个遗腹子也都“生数月而幽死”。
  皇帝位子坐稳,转年七月,高纬就诛杀了大臣斛律光。斛律光一族自其父斛律金起就卖命高氏。“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千古名曲就是斛律金当高欢在玉壁之战大败于周军之后,为安慰高欢用鲜卑语唱出,听得高欢当时涕泪横流。斛律光位极人臣,平生为高家打过无数恶仗,又帮助高纬坐稳帝座,但不贪权势,不懂交结高纬的宠臣穆提婆和祖珽。两个人于是同上谗言,说斛律光有谋反之心,劝高纬杀掉他。高纬性怯,不敢诛杀如此重臣。祖珽给他出主意:“赏赐斛律光一匹马,说明天一起游猎东山,他一定来谢恩。”果然,斛律光来到凉风堂,皇帝卫士刘桃枝从后击其后脑,斛律光不倒,回头说:“桃枝常常干这样的事,我到死也不干对不起国家和皇帝的事。”刘桃枝和三个大力士用弓弦勒在不做丝毫抵抗的斛律光脖子上,勒死了一代名将。齐国的敌国周国周武帝听说斛律光死了,认为齐国自毁长城,高兴得全国大赦。
  诛戮功臣之后,高纬又把目光转向亲族。被谧为文襄皇帝的高澄有六个儿子。第四子是兰陵王高长恭。高长恭容貌美丽如纤洁妇人,上阵常面带一个铁面具以威吓敌人。邙山之战,他辅助高湛取得大胜利,武士们吟唱歌谣,名为《兰陵王入阵曲》,国人诵唱,声名显著。后主高纬有一次问他:“你打仗时深入敌阵,如果失利的话后悔也来不及呵。”兰陵王回答:“家事亲切,不知不觉我就冲了进去。”本来是效忠皇帝的话,但高纬对兰陵王“家事”一词深为忌讳,渐生猜忌。为免横死,英名一世的兰陵王得病也不医治,在家等死。武平四年,高纬派人送毒药给他。高长恭喝药前对妃子郑氏长叹:“我忠以事上,为什么要被毒死呢。”妃子哭劝让他亲自见见皇帝诉说无罪。兰陵王说:“天颜何由可见!”遂饮药而死。
  以前读史未多,观小说、史书等记载岳飞、袁崇焕等人被冤诛死,心中慨叹这些人有兵有权,干吗不举兵造反自己称王称帝。二十四史阅毕,始知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大伦,几千年来深入人心。每个王朝嫡君即位,再暴虐专滋也是众望所推,诸如伍子胥之父、萧衍之兄被昏君杀头前还献策要把自己儿子兄弟骗回来杀掉,怕他们造反给国家添乱;斛律光之弟斛律羡知道使臣来杀他一家,大开城门,与五子跪接诏书,引颈受戮;西汉七王,西晋八王,都是皇帝至亲骨肉,有兵有地有钱,但都不是嫡子正统,没有正当理由反叛,乱常逆伦,无一好下场。因此,兰陵王虽勇猛绝伦,智力超常,呜咽受死,应不足为怪。
  假使北齐末帝高纬同时代的都是像他这样的庸君,估计还能保善终。不幸的是,与他相邻为敌的是雄才大略北周武帝宇文邕。周武帝即位时正赶上北齐高演废高殷自立。两国开战,北周一直打不过北齐。每年冬天,周国人一直捣碎两国界河上的冰,以防齐国军队来袭。到高湛即位后期,反过来齐国人捣碎河冰,转恐被周国军人侵入。后主高纬即位,杀大将斛律光,皇族高长恭,又平灭勇武能战的皇族高思好,亲痛仇快,让周国人大大高兴了一阵,扩兵略地,日复一日,下了一城又一城。
  高纬当时宠信萧长鸾、穆提婆等人。一帮人天天宴饮无度,带刀走马,从未安生过。这些人见朝臣就瞋目张拳,有吃人之势。尤其是韩长鸾特别憎恨读书人,常常大骂朝臣:“我对这些汉狗不可忍耐,应该都杀掉才对!”(韩是鲜卑贵族)。
  齐国大城寿阳被周朝军队功陷,高纬还真忧惧了一阵子。穆提婆就劝他:“即使我们齐国尽失黄河南岸,还可作一龟兹国呢……人生如寄,唯为行乐,干吗犯愁呢!”左右嬖臣随声附和,高纬于是大喜,酣饮歌舞,日以继夜。
  李德林著《北齐书》,专门为这些人开个栏目:“恩幸列传”,共计有和士开,穆提婆,韩长鸾,高阿那肱等多人,“刑残阉宦、苍头驴儿、西域丑胡、龟兹杂技,封王者接武,开府者比肩……飞鞭竞走,数十为群”,连波斯狗和马匹都被封为仪同、郡君,可见其滥。侍奉高纬的宫婢都获封为郡君,宫女宝衣王食者500多人,一裙之费价值万匹布值,一个镜台就花费千两黄金,衣服只穿一天就扔掉;又大兴土木,在晋阳作十二院,西山造大佛,一夜燃油万盆,劳费亿计,还制作公马母马交合用的青庐,马饲料十几种之多,高纬“具牢馔而亲观之。”
  《颜氏家训》的作者颜之推在梁亡后被掳入周,而后逃至北齐,对于当时北朝世风有尖锐的描述:“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余曰:‘吾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俯而不答。”显然,当时的汉族士大夫都以攀附鲜卑贵族为荣,鲜卑语和弹琵琶,恰似如今的英语和驾驶技术,看来世易时移,人们趋同附势的心态还差不多。
  高纬小皇帝刚即位时虽怯懦无志度,却有识人之智。高俨举兵时左右误告他说是大臣谋反,他说“这肯定是仁威(高俨字)啊。”杀了斛律光以后,众人推荐高思好做大将军,高纬独论:“思好这人本性喜欢反叛。”这两件事应验后,高纬自认为策无遗算,更加骄纵放荡。他自己创作《无愁》之曲,亲弄琵琶歌唱,左右百人歌舞和之,民间称其为“无愁天子”。
  “无愁天子”很有当今“行为艺术家”的喜好。他在宫内华林园做一个“贫穷”村舍,自己披头散发,穿叫花子衣服装做乞丐求食;又仿造穷人市场,自己一会装卖主一会装买主,忙乎不停;还仿建一些城池,让卫士身穿黑衣模仿羌兵功城,他用真正的弓箭在城上射杀“来犯”的“敌人”。
  高纬在位期间,有人告发其同父异母兄弟南阳王高绰的暴行:高绰在定州任上姿情淫暴,见一妇女抱小孩在路上走,上前夺掉妇人怀中小孩,丢在地上喂他养的波斯狗。妇女号哭,高绰大怒,纵狗咬妇人,狗刚吃饱小孩,不去咬,他就把小孩身上的血涂抹于妇人身上,众狗一扑而上,把妇人撒裂食尽。两位兄弟见面,高纬马上就为高绰去掉枷锁,询问他在定州时有什么事最开心。高绰说:“把蝎子和蛆混在一起观看互相啮咬最开心。”高纬派人连夜搜寻蝎子,早晨时获得两三升蝎子,放进一个大浴盆,绑缚个人放进去,一同看那个人被蜇得号叫翻转。高纬大喜,埋怨高绰:“这么高兴的事,为什么不早派人告诉我知道。”于是拜高绰为大将军,早晚一起游玩淫暴。这事后来惹起高纬亲信韩长鸾等人的嫉妒,认为高绰抢了他们的风头,就诬告高绰谋反。后主一听高绰要夺自己的位,顿下杀心,但还是不忍明诛,就让自己宠信的胡人何猥萨与高绰玩相扑游戏,摔倒后把高绰掐死,埋在一座佛寺地下。(“相扑”一词最早现于此处。后来被日本人连同茶叶什么的一同引进国内,豢养些好多野山猪一般奇肥的大力士对“相扑”发扬光大。)
  与北齐诸位列祖列宗相比,高纬不像爷爷叔叔那些长辈们闺门污秽,高家诸位几乎爷们个个好色,肆行奸伦。高纬的爷爷神武帝高欢出身微贱,加之在鲜卑地方长大,伦常不修还能理解。掌权后,他先后纳北魏孝庄帝皇后(尔朱荣女)、建明帝皇后(尔朱兆女)、魏广平王妃郑大车、任城王妃冯氏、城阳王妃李氏等北魏宗室之后妃;高纬的叔父文襄帝高澄十四岁就和高欢妃郑大车私通,差点被父亲废掉。又想强奸功臣高慎的妻子,最后害的高慎叛逃至西魏。高欢另一个老婆柔然公主也被高澄搞上,还生下一个孩子;高纬另外一个叔父文宣帝高洋更过分,他称帝后就强奸了高澄的妻子元氏,说:“从前我哥哥奸污我老婆,现在我要回报哦。”又纳大臣崔修的老婆为嫔,娼女薛氏也被他弄入宫内为嫔,后来思起旧恶又砍头杀掉姐妹两人。后期他酗酒无度,常常把高氏宗族妇女无论亲疏,一起弄到宫里,脱光衣服,让左右卫士轮奸这些妇人,其荒唐残暴简直就超出常人的想象;高纬的爸爸武成帝高湛更是有样学样,逼通高洋皇后李氏,又残杀高洋的儿子、自己的亲侄高绍德。他还把魏静帝和高洋的嫔妃及几个功臣的女儿都一股脑招入宫中宣淫,秽不可闻。
  高纬本人总共有三位皇后,斛律氏、胡氏以及穆氏。斛律氏因父斛律光“谋反”被废,胡氏是胡太后亲戚,因事忤犯被胡太后废掉为尼。穆后原是斛律后的侍婢,本名轻霄。后主宠幸她,立为皇后。高湛曾经为高纬的妈妈胡后制造真珠裙,所费巨万,不久为火所烧。至比,高纬又为穆后造七宝车,载满金银到周国买珍珠。周人恰值太后丧礼,不卖珍珠给齐国。齐主便更花费巨亿从别的地方购买珍珠制造宝车和裙袴。妇人色衰而爱驰。穆后以侍婢起家,按理应该对自己的侍婢严加防范才是。天意弄人,她自己的侍婢冯小怜聪明伶俐,样貌动人,一直与后主高纬眉来眼去,日久生情,于年中五月五日的一个花好月圆时分与皇帝共赴巫襄,云雨一处,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至于高纬亡国灭种也不顾惜,史家、诗家对此不绝于书,以李商隐“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最为有名。
  史载,冯小怜慧黠能弹琵琶,善歌能舞,后主与她坐则同席,出则并马,常祈愿生死一处。如果身逢太平之世,两个人可能也是对模范恩爱夫妻。不幸的是周军节节深入,后主勉强“亲征”,竟然无时不刻放不下冯小怜,带着她四处游走。后世史书都言北齐亡于冯淑妃,确也不无道理。古代军队本来就视妇人从军为不祥之兆,心理上已有必败的暗示,加之后主高纬与冯小怜两个人上演的幕幕“爱情”荒诞剧,国家不亡才怪。
  周朝军队猛攻晋州,齐军奋勇抵抗。高纬正在附近的三堆打猎,闻讯就想师大军驰援。冯小怜玩兴正浓,请高纬“更杀一围”。等到这一圈游猎结束,晋州已破。齐大军至平阳城,由于将领统帅有方,气势宏盛,周武帝一时间吓得要班师回国。由于皇帝亲征,齐军无不以一当百,并修地道攻平阳,城墙塌垮十余步,将士人马乘胜欲入之际,高纬忽然传旨要暂停,派遣手下唤冯小怜观看大军攻垮城池的壮观景象(大概当时没有电影和数码技术,后主就学周幽王让褒姒一笑的伎俩博取美人一笑)。当时冯小怜正在化妆,对镜顾影自怜,磨磨蹭蹭,等她到来时周军已经修好塌垮的城墙,使这座战略要城重归防御之中。
  周武帝亲率大军八万人,从长安出发,逼城置阵,与齐军相望。齐军和周军之间本来有一道深高好几米的土堑,横亘双方之间,高纬问左右交战与否。其中一名叫安吐根的宠臣大言:“这么一小撮贼寇,马上到取,掷向汾河罢了。”诸位内宠大监不识军阵,也旁边附合:“他是天子师军,我们也是天子督阵。他们远来攻伐,我们堂堂大齐天子怎能挖堑示弱!”高纬闻言觉得很有理,就下令填平两军之间的大沟,摆出两国天子决战的架式,“周主大喜,勒兵击之”。
  两军相交,齐军并不弱,奋勇冲杀。高纬和冯小怜并马观战。忽然之间东翼阵脚略有退却,冯小怜吓得花容变色,大叫“军队败了!”齐主手下将领谏劝:“半进半退,战之常理。陛下您如果马足一动,人情骇乱,军旅不可复振!”齐主不听,带着冯小怜奔逃而去。齐师大溃,被杀万余人,百里之间,军资器械委弃山积。一行人跑到洪洞,冯小怜又在帐中涂粉施朱,从人又大叫周兵到,于是大家又跑。其间高纬忽发奇想,让太监化妆回晋阳取皇后衣饰,封冯小怜为左皇后,在逃跑途中让小怜穿上皇后礼服,反复观瞧欣赏后接着奔逃。
  高纬跑到晋阳后,忧惧已极。眼见情势吃紧,就想留下安德王高延宗等人留守晋阳,自己去北朔州暂避兵锋。如果晋阳陷落,他就想顺势逃往突厥。君臣纷纷劝谏,高纬不听。安德王高延宗哭泣苦谏,还是不听,密遣左右送胡太后和皇太子前往北朔州。夜间,高纬想趁黑逃遁,诸将都不听令。他就下令以安德王高延宗为相国、并州刺史,留守晋阳,统领山西兵马。高延宗苦苦哀求说:“为了社稷江山,陛下您千万别走。为臣我定为陛下死战,肯定能击败周军。”高纬宠臣穆提婆一旁叱道:“至尊已经考虑的很明白,王爷不要阻碍!”于是高纬及属下从五龙门斩关而出,向突厥方向逃奔,途中从官多散,谁也不肯抛弃家乡到突厥地方寄人篱下。见周围只有十余骑随从,高纬只得转向首都邺城。高纬手下穆提婆、贺拨伏恩等人纷纷奔入周军投降。
  留守晋阳的将师聚集一起,跪拜安德王高延宗,恳请道:“王爷您不当皇上,我们军民就无法为您致死力。”高延宗不得已,即皇帝位,下诏说:“武平孱弱(武平是高纬的年号),政由宫竖,斩关逃遁,不知所之。王公卿士,猥见推逼,今承继宝位。”改元德昌。齐人听说此讯,不召而至,大批大批涌向晋阳。高延宗以府藏和后宫美女赐赏将士,杀掉留在晋阳的高纬宠臣内侍十多家。高延宗亲自接见士卒,执手称名,流泪呜咽,士兵们感动得都表示以死以报。晋阳城内就连儿童妇人,也都登屋上城,狂投瓦石以御敌兵。高纬听说高延宗继皇帝位,气呼呼地说:“我宁让周国得并州,也不想安德王以那里为窝。”左右附合:“是啊,陛下说的极是。”
  不久,周武帝亲率军队围晋阳攻城。周军蚁附登城,“四合如黑云”,高延宗也自师兵士在城北迎敌。高延宗本来身体肥硕,平时人常常笑他。此时他乘马奋矛往来督战,劲捷如飞,所向无前。周武帝黄昏时分率兵攻入东门,焚烧佛寺。高延宗随后而入,前后夹击,周军大乱,争相回头想跑出城门,践踏乱击,死伤无数,大门也都被尸体堵塞住。齐军前后刺杀砍劈,杀死周军两千多人。周武帝左右禁军侍卫几乎被杀光,幸亏高纬从前的宠臣、刚刚投诚不久的贺拨伏恩不知现在哪来的忠勇,与几个人殿后掩护周武帝,从城东缺口逃生,周武帝多次险些被剑槊击中。当时已值四更时分,高延宗以为周武帝为乱兵所杀,派人在尸体堆中寻找大胡子的人,结果没有找到。天意灭齐。齐军取得城内胜利后,却入坊间喝酒庆祝,醉卧一地,高延宗再也整集不出一只劲军来。
  周武帝出城后饥渴不堪,本想下令逃走,诸将也劝他回军。惟独宗室宇文忻力劝他死中求生,败中求胜,一鼓作气。周国的齐王宇文宪也认为兵败如山倒,如果逃跑肯定会被齐军追击,不免于死。投降的高纬宠臣段畅等人也告诉周武帝晋阳城中空虚。周武帝于是鸣角收兵,不久兵士云集,军旅复振。一大早,还攻东门,齐军还多大醉未起,城池很快被攻克。高延宗逃至城北,被周军生擒。自十二月十三日受齐王高纬命令守并州,十四日称帝,十五日战败被俘,总共才做了两天皇上。当时好事者以为高延宗的年号“德昌”,拆开就是“安德王为帝二日”的意思。高延宗虽是高澄的儿子,却一直为高洋所养,很受宠爱,十二岁时还骑在高洋腹上玩耍。高洋还让这个侄子尿尿在自己肚脐中,疼爱异常。高延宗少年时淘气出格,在楼上解大便让仆人在楼下张嘴接着,又把猪食和人粪掺在一起强令手下人吃。孝昭帝高演继位后知道他的劣迹,派人到他任职的定州猛抽他一百多鞭,又杀掉他手下哄他胡闹的九人,自那时起这个顽劣少年开始痛改前非,日后与周国的交战中屡屡立功。可惜时兮命兮,最终不免被囚的下场。
  高纬逃回邺都喘息。后主的亲妈冯太后回来,后主理也不理。淑妃驾到,后主凿开城北大墙并出外十里迎接。齐国谋臣斛律孝卿请高纬亲自向守城将士发表讲话,鼓励军心,并亲自为高纬撰写了意气奋发、拼死守城的讲话稿,劝小皇帝在演讲时“应该慷慨流泪,以此感动激励士兵。”高纬面对十数万庄严肃穆、抱有哀兵必胜之心的将士,忽然忘了讲话稿上的词儿,于是自己大笑起来。左右太监幸臣也跟着大笑。由此,将士大怒,皆无战心。“皇帝都这样,我们急什么!”
  高纬把群臣将士召集在朱雀门,商议对策。人人异议,不知所从。宗室高励劝说:“现在叛逃的大多是贵人将领,士卒犹未离心。请陛下下令把五品以上官员的家属都汇集在三台,以此逼诸贵人将领力战,告诉他们兵败就烧光三台。这些人顾惜妻子,必当死战。我们虽然一直败退,周兵肯定有轻视我们的意思,如果背城决战,肯定打赢。”高纬没有采纳此计。宫内占卜官说天文有变,当有改朝换代的迹象。高纬就学自己父亲,禅位给太子,自己做太上皇。
  高纬心虚,未等周军攻城,带着妻儿老小往济洲跑,只有百余骑随从。到青州后,他想跑到从前的敌国陈朝避难。跟随他的宠臣高阿那肱想活捉他献给周朝请功,骗他不要着急跑,说周朝追军还很远。高纬得闲与冯小怜温存,殊不料“周师奄至”,高纬吓得肝胆俱裂,装了一大袋金子系于马鞍,带着后妃等十几个人狂跑,终于在南邓村被周军追及,一网打尽。
  齐国的广宁王高孝珩和任城王高锴会兵信都,同周国的齐王宇文宪在城南对阵。高锴的领军尉相愿“自告奋勇”,报名率所部先行略阵,哪知他冲出去后不是举枪刺杀,而是将近周军时滚鞍落马投降。由于尉相愿是高锴的心腹大将,齐国军士对对他的投降心中骇惧,战心不宁。转天双方交战,高锴军被周国齐王宇文宪击败,三万多人被俘斩,两个王爷战至力尽也被活捉。宇王宪很有风度,对高锴说:“任城王何苦如此呢!”高锴怆然答道:“在下身为神武皇帝(高欢)之子,兄弟十五人只有我还活着,今天即使战死,无愧祖先!”宇文宪还亲自为广宁王高孝珩清洗包扎伤口,礼遇甚厚。高孝珩叹息道:“自神武帝以外,我各位叔、伯、弟、兄,没有一人活过四十岁的,真是天命啊。(高澄死年二十九。高洋三十一。高演二十七。高殷十七。高湛三十二,其余多不得善终)嗣君继位后,上昏下暗,真可惜我不早掌征伐之兵,殚竭心力!”两位王爷和高延宗一样,悲壮慷慨,实有高家另一种豪迈不屈之风。可惜时命俱乖,志节可怜,命运不济。
  齐国北朔州的军卒也不甘被周军统治,拥戴范阳王高绍义,并攻拨肆州以北二百八十余城。由于肆州已经为周军所取,临战又有两个前队将领投降,最后终于不敌周军,诸城复落周军手中。高绍义无奈之余,往北逃至突厥。突厥可汗佗钵曾在齐显祖高洋手下打过仗,敬崇高洋为英雄天子,非常爱重高绍义,把逃至突厥地界的齐国人全部划归高绍义统领。
  被掳至长安后,高纬被封为温公。亡国之君,仍不忘向周武帝乞求把冯小怜还给他。周武帝不好色,笑言:“朕视天下如脱屣,一老妪岂与公惜之。”仍以冯妃赐还高纬。然后就开演周朝献俘太庙的大戏,高纬等家族大臣几百人作俘虏降臣状,跪于周国太庙前,至此北齐五十州,一百六十二郡,330万户人皆入于周。而后大摆庆功宴,周主令高纬起舞。史书没有详记高纬的舞技,估计他面带笑容,飞转盘旋,肯定以精妙绝伦的鲜卑舞步让周国君臣大悦。末代帝王大都是高级文化人才,高纬、陈后主叔宝都是自己会作曲的音乐家,南唐李煜是千古词人,北宋徽宗是书法大家、国画圣手,这些人天资绝顶,就是不会治国。前朝就有晋朝两帝被俘后奉盏洗爵的先例。此后,被俘国君青衣洗酒杯、执酒壶劝酒、起舞、站在俘虏自己的胜王后擎伞盖成为定例,后来的徽、钦二帝等也遭此辱。
  半年以后,为斩草除根,周朝人诬称高纬谋反,宗族百口包括三十多个直系王爷皆赐死,只有高纬两个患白痴病和有残疾的弟弟高仁英、高仁雅活了下来,迁于西蜀偏僻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周朝皇帝把冯小怜赐给王室贵族代王宇文达。这位代王宇文达是周文帝的儿子,是个“性果决,善骑射”的王爷,绝对是个处事周慎的宗室老干部。据《周书》记载,“(宇文)达雅好节俭,食无兼膳,侍姬不过数人,皆衣绨衣。又不营资产,国无储积”他的下属曾劝他聚敛财物,他回答说,“君子忧道不忧贫,何必为财物烦恼呢。”典型是个严守孔孟之道的正人君子。周武帝俘获冯小怜后,正因为宇文达出名的不好声色、廉洁自律,才特别在高纬死后把小怜赐给他,估计是想让臣子们看看,身为宗室勋贵的代王是多么不溺声色犬马,肯定随便把小怜打发到射门丫鬟仆妇居住的地方,好让代王成为一代贵戚的好榜样。殊不料,宇文达对小怜见而奇宠,原来的代王妃李氏被小怜挤兑得差点活不下去。由此可见,坐怀不乱,久经考验大半辈子的代王宇文达见到小怜也丧魂失魄,可见小怜的模样肯定是天下绝色。小怜虽遇新王恩宠,仍然不忘高纬的好处。一次弹琵琶断弦,即兴还作诗一首:“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欲知心断绝,应看胶上弦。”
  几年后,隋文帝杨坚篡了周静帝的位,大杀宇文氏,砍杀宇文达之后,把冯小怜赐给宇文达正妃李氏的哥哥李询。李询先让小怜穿着破布衣裤舂米,不久李询的妈妈逼令小怜自杀。一代艳花,香消王殒,终于和高纬地下团圆,如真能魂归一处,也不枉荒唐君王对她的万千宠怜!
  晚唐的王孙李贺有诗《冯小怜》写道:
  湾头见小怜,请上琵琶弦。
  破得春风恨,今朝值几钱。
  裙垂竹叶带,鬓湿杏花烟。
  玉冷红丝重,齐宫妾驾鞭。
  在后世万代的唾弃声中,在红颜祸水的指责声中,清人蒋文运独云不然:“齐高纬宁亡国,终不肯逆拂小怜之意,正所谓生死好友如此!”
  低回思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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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09   英豪龙虎父,荒唐犬虾子
  英豪龙虎父,荒唐犬虾子
  ——北周宣帝宇文赟的荒淫往事

  俗语说:虎父无犬子。
  但是当人们读历史书多些,遍观历代王朝,就会发现一种很奇怪的现象:爹是盖世英雄,儿是无赖鼠辈,似乎已经成了屡现不爽的规律。自汉朝起,汉高祖刘邦撒手归天后,其子惠帝刘盈只知仰吕后鼻息,荒淫终日,不理政务;三国蜀汉刘备身后更有“扶不起的阿斗”刘禅,在位四十二年,即使有诸葛亮这样的贤臣辅佐,最终也不免失国,被俘后“乐不思蜀”;晋朝武帝司马炎有呆傻痴憨的惠帝司马衷,大臣报告说国内饥荒没饭吃,饿死好多老百姓,他竟说:“那些人为什么不吃肉粥呢?”隋文帝杨坚有奢侈昏淫的儿子炀帝杨广,游幸无度,致使以天子之尊为匹夫勒毙;唐太宗李世民有怯懦妇仁的高宗李治,怕老婆要命,武后最终竟变唐为周;明太祖朱元璋仁弱的太子早死,把国家遗给犹豫畏惧的太孙建文帝朱允炆,大好帝座,竟为叔王所夺……此辈后生不仅仅是一般的昏庸无能,还把老头子殚精竭虑、经营一生的大好河山糟蹋得不成样子,甚至最后更是把家国拱手让人。如果死人有知,他们那些英名盖世的亲爹老子定会气得在坟墓里不能安息!
  南北朝时期,北周武帝宇文邕神武过人,沉毅有智,莫测高深。同时,这位勇武皇帝还崇尚节俭,平时身穿布袍,寝布被,全身上下没有金银宝玉装饰,并对那些雕文刻镂的宫室、锦锈衣物,全都一概禁止。前朝宫殿有恢宏华绮的装饰,他严命撤毁,改为土阶数尺,务为俭朴。当皇帝十九年间,他先是韬光养晦,族灭权臣宇文护;而后亲掌万机,平灭北齐高氏。
  史载,这位周武帝劳谦接下,自强不息,打仗时步行山谷危涧,履涉勤苦,一般人不能忍受的,周武帝自己甘之如饴。行军时见有兵士光脚走路,周武帝甚至脱下自己的靴子给小兵穿上。与敌对阵,亲冒矢石,一马当先,多次差点以帝王之尊身陷死阵。破齐以后,又降服突厥,进攻南朝。从当时周朝的气势来看,一两年时间内,天下一统很快就要成为事实。然而,天妒英才,不假予年,宇文邕北伐路上忽遇暴疾,死在兵车之上,终年才三十六岁。遗诏,太子宇文赟袭统大宝。而恰恰是这位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史书上所称的“周天元”周宣帝,袭位两年多时间,把武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好河山折腾得烟雾四罩,民不聊生,言所难言!
  周武帝活着的时候,对几个儿子约束很严,尤其是对太子宇文赟,偶有小过,动不动就大棍子狂揍一顿,并警告说:“自古至今被废的太子数目不少,难道我别的儿子就不堪继任大统吗?”同时,他严令太子东宫官属每月写一份详细报告,细细禀明太子一个月的所作所为。这样一来,吓得这位好酒好色的太子爷竭力压抑自己的癖好,和众多臣下一样在北方冬天的五六点钟即冒严寒伫立于殿门外等待早朝,可谓是用心良苦,演戏很投入,毕竟惧从心来,真怕老爹一怒之下废了他,另立别的兄弟为皇储。
  史称:“宣帝初立,即逞奢欲。”周武帝的巨大棺材还摆放于宫中,未及入敛,宇文赟脸上不仅丝毫没有死了亲爹的愁容,还自抚着脚上的杖痕,大声对着武帝的棺材叫骂:“死得太晚了!”一转身,这位新皇帝马上把武帝的嫔妃宫女叫到面前,排队阅视,模样俊俏的都一一纳入自己的后宫。封建时代,伦常严谨,即使周武帝的嫔妃比宇文赟还要年轻,辈份上讲仍是母辈,太妃级的人物,这位新皇全然不顾这些帝王礼仪,拥着那些年轻的后妈们共入花闱,春风遍度。同时,他当皇帝后下的第一道行政命今就是破格提升他当太子时一直为他出谋划策的吏部下大夫郑译为开府仪同大将军、内史中大夫,委以朝政。(正是这位郑译,两年后宇文赟一死就投靠杨坚,矫诏宣杨坚入朝辅政,帮助杨坚篡周立下首功)。
  宇文赟帝座刚刚坐稳,马上就诛杀了他的叔父——功高德茂的齐王宇文宪。
  宇文邕当皇帝之初,受制于权臣宇文护,终日沉默不语。当时的宇文宪却和宇文护关系很好,常常率领大军与齐国军队大战,并打败过北齐的名将斛律明月、高长恭等人,威势渐隆。宇文护上奏书,多让宇文宪代奏,宇文宪对自己同父异母的皇帝心存敬畏,经常调解权臣与皇帝之间微妙的紧张关系,周武帝对此心里十分明白,故而在诛灭宇文护以后,不仅没有杀宇文宪,还常常让这位能征善战的兄弟率领前军,攻战四伐。伐北齐时,宇文宪率军打得北齐后主高纬一路狂奔,还俘虏北齐最能打仗的宗室安德王高延宗、任成王高谐以及广宁王高孝珩等,可以说是北周王朝平灭北齐的头等功臣。同时,这位仁厚老成的王爷又是一个深知急流勇退的有智之人,他深知当皇帝的兄长不仅英明刚毅,而且是雄猜之主。平灭北齐之后,宇文宪觉得自己威名太重,就有意时常称病不出,不再追随周武帝攻打北方的外族,很想颐养天年,使自己能善终于家。
  周武帝一死,刚一即位的宇文赟马上就想到了自己这位功高盖世的叔父。某晚,他下诏宗室诸王入见,大家齐聚殿门时,独召齐王宇文宪入见。刚刚进门,殿门忽闭,一群壮士拥上前死死按住这位皇叔。宇文宪辞色不曲,陈说自己没有任何罪过。旁边录记证词的文吏就劝他:“以大王您今天的情势,还用得着说这么多吗。”宇文宪一声慨叹:“我位重属尊,贵为皇弟帝叔,一旦遭逢此难,也是死生有命,并不想还能活下去,……我只是留恋老母在堂,无人奉养呵……”话音刚落,壮士一拥而上,把这位齐王缢死于堂。时年三十五岁,所生六子,除长子宇文贵先前病死,其余五子一并伏诛。封建时代讲究斩草除根,这种下场并不奇怪。依理深究,如果宇文赟是幼主即位,主少国疑,尊亲大臣们为国家大计出发,诛杀像宇文宪这样位望尊隆的皇叔并非是什么坏事,这种作法能维持封建皇统的正当延续,说不定宇文宪会像北齐的孝昭帝高演那样把侄子从皇位上驱除自己来做。但宇文赟那位时年已二十,青春正盛,乾纲独揽,马上以无名之罪冤杀这位仁德善战的叔父,顿时大失天下所望。
  宇文赟当太子时周围有硕儒指导,读书很多,对汉族的典籍很有研究。按理说这位青年皇帝天资不低,但偏偏是只知断文取义,只尚浮皮表面的东西。他上台后不久就大会群臣,规定大家都按古制穿上汉魏衣冠,峨冠云带,博领大袖,飘然欲仙,好看是好看,但实用性肯定不如他父亲周武帝在世时的窄紧胡服实用。战国时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在乱世之中占了不少先机,宇文赟一反其道,采用汉魏朝仪,华而不实。当然,他身死以后,那位老丈人杨坚建立隋朝,由“胡”变“汉”的过程倒为他本人先完成了大半。
  刚继位时,宇文赟又认为周武帝的《刑书要制》里刑罚太严酷,便下旨废除。为了收买人心,又大赦囚犯,一时间盗贼们纷纷从牢里跑出来,乡里为患。见到国家量刑过轻,周围人也纷纷“以身试法”,社会一片混乱。南北朝时期四分五裂,群雄环立,所谓“乱世用重典”,周武帝的刑法应该是必要的。宇文赟年青小伙子不懂事,按书本治国,不知变通,不谙时事,一时间搞得自己下不来台。加之他本人又“奢淫多过失”,为了慑服臣下,又颁布新法《刑经圣制》,上演祭天告地行新法的把戏,刑罚比周武帝时更重,臣下人民小有过失,马上就会被砍头灭家。
  几个月后,宇文赟忽然又想起自己被父皇杖打的旧事,他闲聊似地问宠臣郑译:“我脚上的杖痕该怪谁啊?”郑译马上回答:“都怪王轨和宇文孝伯!”本来这两个重臣皆无私心,当时周武帝在世时皆良言谏劝,希望太子宇文赟能自强自立。当时,王轨曾假装酒醉,摸着周武帝的胡子说:“这么好的一个好爸爸,可惜没有好儿子!”周武帝当时也深知宇文赟好酒好色不成器,但次子更加无德无能,别的儿子又是孩提儿童,最终也没有采纳王轨之言。至此,宇文赟念起“旧恶”,加上郑译挑拨,把王轨杀死在徐州任上,把宇文孝伯赐死于家。王轨被杀之前早有心理准备,知道马上就要大祸临头,对亲信说:“徐州地近陈国,如果我想保全自己的话易如反掌(意指投降陈国),但是忠义之节不可违,况且先帝(周武帝)对我恩重如山,不能忘怀。我就在此地等死吧,希望千载以后还知道我的一片忠心……”
  古人父母死后,起码要居丧三年,不能听音乐,不可嬉笑,还要穿朴素无装饰的衣服。宇文赟全然不顾这些丧仪。他天天在殿前观看歌舞表演,其宠臣郑译又把被周国灭掉的北齐末帝高纬的歌舞班子重新组织起来,招至殿前,号称“鱼龙百戏”,包括舞龙,侏儒搞笑,说相声,山车攻战,巨象游巡,拔河表演,杀马,剥驴皮等等奇异怪端,日以继夜,忙个不停;又在后宫聚集无数美女,增置了无数千奇百怪的嫔妃位号,连周国写起居注的史官都记录不下那么多名号;沉湎酒色,整月地在宫内嬉乐,大臣奏事都由宦官处置,乱七八糟。
  即位不到一年,为了过一过当“太上皇”的瘾,才二十一岁的宇文赟传位给八岁的儿子宇文衍,自称“天元皇帝”,所居住的宫殿称“天台”。他又戴上有二十四毓的冠冕,车服旗鼓比古代帝王都多加一倍,对旧礼古仪随意变更,对臣下讲话时也不称“朕”,自称“天”,妄自尊大,吃饭时用典藉中记载的樽、彝、珪、瓒等古怪的东西装载饮食。他自己还戴个高高的“通天冠”,加上金蝉做的饰物,斜佩夸张的大绶带,可以说是古代帝王中喜欢奇装异服的佼佼者。大臣见他之前,都被要求斋戒三日,清身一日,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干干净净才能上殿。周武帝曾以于国不利、奢侈浪费为由灭佛毁像,宇文赟一反父亲所为,精工制作了一尊大佛像,一尊天尊像,他自己坐在两像的中间,南向而坐,并派人在面前的广场上大演杂戏,让长安的士民纵观,确实有“天王巨星”的风采。
  周天元宇文赟还爱捶打臣下,而且打人也有“定制”,以一百二十杖为度,称为“天杖”,后来又翻倍,加至二百四,即使被宠幸的皇后、嫔、妃众多美女也不能幸免,且喜怒无常,想打谁就打谁。
  宇文赟还特别喜欢军队盛大的排场,常常自己一身上下甲胄齐全,光闪鲜亮,骑着高头大马四处乱逛,最盛大的一次是他在大壮观(皇家佛寺)阅兵,十万多马步兵列阵于玄武湖边,五百多艘大型楼船战舰缓缓驶出瓜步江口,旌旗蔽日,蔚为壮观。不久,他去同州巡幸,命为前驱的导行士官有三百六十重,数十里之间幡旗大举,乐声震地,无数武士皆于马上持戟,其壮观景色即使用今天的数码技术也肯定做不出那种效果,一般的电影场景肯定难以重示往昔这位帝王的壮观。倘若日后“时光机器”成真,人们能有幸穿梭回溯至周天元帝宇文赟时代,也一定会为如此盛宏奇特的排场而惊诧得瞠目结舌。
  宇文赟还有追求名号的怪癖,自己的几个皇后分别命名为天元大皇后、天中大皇后、天右大皇后、天左大皇后等等奇怪的名字,自己的正式皇后反而只称皇后面前不加修饰的形容词。即位不久,他又看中自己堂侄西阳公宇文温的妻子尉迟氏貌美,在朝会时把这位侄媳灌醉,逼而淫之。宇文温的父亲得知当皇帝的堂弟霸占了自己的儿媳妇,心中很忧惧,很怕皇帝杀了自己的儿子连带上下一家人,便狠心起兵谋反。名不正言不顺,很快就兵败被杀,连带着戴了顶大绿帽子的宇文温也被拖去斩首。把堂兄堂侄一家人宰杀完毕,宇文赟就把堂侄媳妇尉迟氏迎入宫中,正式纳为贵妃。
  虽然小皇帝荒唐,周朝的国力和战斗力并不弱。众大臣齐心合力,攻下敌国南朝陈国的寿阳、黄城、广陵等地,江北之地尽皆入周。为了庆祝胜利,宇文赟在富丽堂皇的正武殿大集百官,又让宫人、内外命妇集体参加仪式,大张伎乐。为了搞笑开心,又弄了一帮“胡人”大冬天光着膀子在庭院里四处游走,装作要饭花子乞寒衣,皇帝自己和众大臣及宫人齐操家伙,用冷水乱浇乱泼,看见那些“胡人”被冰凉的冷水激得四处乱跳乱叫,众人齐声大笑不己。玩完后,他又忽然巡幸洛阳。而且,皇帝本人亲自驾着驿马,日行三百里,风驰电掣。(当时的这个速度,大概能相当于今日开车时速300公里)倒霉的是他的四个皇后,皆被命令紧随他车后并驾齐驱,文武侍卫都心惊胆战,稍有不如意就会遭受贬斥,并会挨皇帝自定的以120为一回的“天杖”。一路之上,人马顿仆,旌旗散乱,很像是大败退慌忙逃命的景象。
  估计是游戏过度,纵酒荒淫,加上寒热不节,宇文赟回宫后不久就重病不起,几天后撒手西归,亡年二十二岁。
  宫内上下一片混乱之际,又是一朝孤儿寡母惶惶不知所以。年仅八岁的皇长子宇文衍被正式立为帝。天元皇帝宠臣郑译矫诏杨坚入朝辅政。此时的天元皇后杨氏也高兴自己父亲掌握权柄,以免他姓权臣或皇族中野心大的人篡位。殊不料,这位杨坚夺起外孙的位来毫不手软(宇文衍亲生母亲姓朱,与杨坚之女是名义上的母子),不到两年,就遍诛宇文皇族,共计杀周朝文帝子孙二十五家,节闵帝子孙及明帝子孙六家,武帝子孙十二家,荒唐皇帝宇文赟的儿子宇文衍禅位后即被杀,时年不到九岁。宇文赟另外两个幼子还在怀抱之中,为斩草除根,也被杨坚诛杀。加之其余宇文宗室亲属,几乎为杨坚诛杀无遗,成千上万的凤子龙孙均于一年多内惨遭屠戮。
  清朝历史学家赵翼感叹说:“古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隋文帝者,以妇翁之亲,安坐而登帝位……窃人之国,而戕其子孙至无遗类,此其残忍惨毒,岂复稍有人心!”然则,天道昭昭,隋文帝自夸为“真兄弟”的五个儿子(即五个儿子是同父同母,都是杨坚与皇后独孤氏所生),长子杨勇,被废后赐死。次子炀帝,被臣下勒死。次秦王俊,早死。次越王秀,废锢,死江都之难。次汉王杨谅,谋反被诛。而杨勇十子,均被炀帝贬于岭南杖死。杨俊、杨谅、杨秀之子,都死于江都之难。炀帝三个儿子,也都在江都被诛杀,杨氏子孙也无遗种。最巧的是,灭了隋朝弑了炀帝的人又恰恰姓宇文(宇文化虽与周朝皇族同姓,但并不同宗),冥冥之中,令人慨叹,佛道报应之说似为真切之语。
  清代思想家王夫之在回顾这段历史事实时,认为周朝武帝宇文邕的政绩虽洋溢史册,但其穷兵黩武已使民心背离;加之天元皇帝两年多穷奢极欲,两代君王皆忘记以德治国,致使老少两位皇帝尸骨未寒而宗社已移,细细思之,结果似乎也都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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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10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
  ——宋文帝刘义隆的“元嘉治世”及悲剧结局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首流传千古的《京口北固亭怀古》,是南宋大词人辛弃疾讽喻权相韩侘胄冒险北伐金国而作。其中“元嘉草草,封狼居胥”,是指元嘉二十七年(450)王玄谟在宋文帝支持下北伐大败的故事。结果不出辛弃疾所料,韩侘胄兵败被杀,恰如元嘉故事。
  观辛弃疾的诗词,后人多以为宋文帝刘义隆也是像韩侘胄那样的绣花枕头,其实,论好大喜功,两人似之,若论文才武略,两人则有云泥之别。宋文帝在位三十年,十七岁即位,诛杀权臣,修明政治,“元嘉文学”更是中国文学史上大书特书的时代,有谢灵运、刘义庆、鲍照、陶渊明等群星照耀;武将赫赫,如檀道济、沈庆之、宗悫等辈,横槊跃马,四击不辍,皆为中国战争史上不可多得的英豪人物。最为史者叹惋的,则是宋文帝盛年遇害,凶手是他自己的太子刘劭,成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逆子弑父的大命案。(杨广弑杨坚,是“可能之事”,没有确凿证据,史书存疑。朱友珪弑朱温,安禄山、史思明父子相残,既为僭伪,又都非皇后所生。刘劭弑逆是正史明载,有始有终)
  少年英豪,临难登基
  东晋重臣刘裕(小字寄奴)北伐大胜,先后灭掉南燕、后秦,光复洛阳、长安,真正“气吞万里如虎”。由于年岁大,老头子无暇经营中国北方,匆匆返回建康篡位。晋恭帝“欣然操笔”,对左右说:“桓玄之时,晋氏已无天下,重为刘公所延,将近二十年。今日之事,本所甘心。”言毕,书赤诏禅位。刘裕建立宋,为南朝之始。老头子当皇帝才两年多,就因病崩殂,终年六十。太子刘义符继位,时年十七。刘裕临终亲自写诏:“后世如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后不烦临朝。”大概是怕吕后、贾后类妇人乱政,朝事全权委托大臣。遗诏谢晦、傅亮、徐羡之、檀道济四位大臣辅政。
  宋少帝恰逢爱玩年龄,游戏无度,好与左右狎昵。遍观史书,这位继位不到三年的小皇帝确实没有什么耸人听闻的大过错,既无凶酷杀戮大臣,又没有宫闱淫乱的恶行,说到底就是爱玩而已。偏偏几位辅政大臣怎么也对少帝看不上眼。
  刘裕活着的时候,谢晦就劝告:“陛下年纪已高,应该思考万世帝位的事情。君王神位至重,不应该使没能力的人袭此帝座。”刘裕想了想,问:“庐陵王刘义真如何?”刘义真十二岁时就跟从刘裕北伐,兴复关中后,刘裕匆忙回朝篡位,留下刘义真为兖州刺史,统管大片疆土。其属下沈田子与王镇恶相互杀伐,夏国国主赫连勃勃趁机寇逼,刘义真诸将皆败,他只身窜伏草中,仅以身免,当时他对救护自己的参军段宏说:“丈夫不经此,何以知艰难。”这位小王爷非常聪敏,美仪貌,神情秀彻,性爱文学,和大文豪谢灵运、颜延之相交甚厚,但“轻动无德业”。听说父皇派谢晦和自己交谈,暗中准备好久,“盛欲与谈”,很想给这位父皇身边的红人留下深刻印象,以便能当上太子爷。谢晦对刘义真有成见,爱答不理,回去对刘裕说:“(义真)德轻于才,非人主也。”刘义真被放于外州任刺史。
  徐羡之、谢晦、傅亮等人暗中策划废掉少帝,次立者理应是刘义真,可这位少年王爷又不为几位执政大臣看好,就先上书奏列他的罪恶过失,废为庶人,迁到新安软禁起来。接着,几位大臣又把两位德高望重的武将——江州刺史王弘和南兖州刺史檀道济召入朝中,告以废立之谋。当时,少帝在华林园搭了个市场,正亲自穿上商贩衣服买卖东西取乐;兴尽又与左右登大船巡游天渊池,夜里困累了就宿在龙船上。檀道济奉诸文臣之命引兵突入,徐羡之等随后,少帝未及穿衣,军士闯入,立杀两个侍者,少帝手指也受了伤,被扶出东阁,缴收了玺绶,由士兵押送回太子宫软禁。
  众大臣称皇太后令,废少帝为营阳王,迁到吴地的金昌亭软禁,不久派人去杀他。少帝孔武力大,见来人杀自己就挣脱而逃,一直跑到昌门的大门口,追赶的士兵用门杠敲击他的脑袋,打晕后杀掉。接着,徐羡之又派人杀刘义真于新安。然后,百官备法驾迎武帝第三子宜都王刘义隆于江陵。祠部尚书蔡廓在事变后就对傅亮说:“营阳王在吴地,应该厚加供奉;一旦有不幸发生,你们这些大臣肯定有弑主之名,如此想立身于世,又怎么可能呢。”傅亮当时已经和徐羡之商量好要把少帝杀掉,听此言后派人快马阻止,信使到时少帝已经被杀。
  宜都王刘义隆时年十七,坐镇江陵。江陵诸将听说少帝和庐陵王刘义真双双被杀,都疑虑重重,劝阻他不要去建康继位,以防又被大臣杀害。宜都王属下司马王华力排众议:“先帝(刘裕)有大功于天下,四海所服。少帝虽不堪重任,天下人望未改。徐羡之中才寒士,傅亮出身布衣诸生,都没有司马懿和王敦大将军那样篡夺的心机。庐陵王刘义真聪明严断,如果继位肯定不能容下这几个人,故而被杀。几位重臣以为殿下您宽容慈仁,而且越过义真迎戴您,希望您心里感激他们,由此握权自固,他们以少主待您,应该没有太多的妄念。”
  刘义隆果断决定,毅然东行。见到傅亮之后,号泣不已,哀动左右。刚刚为宋国之不幸哭毕,又详细追问少帝及庐陵王被杀的原本根由,悲哭呜咽,旁边群臣莫能仰视,傅亮又惊又窘,流汗浃背,口不能言。刘义隆以自己亲信严兵自卫,乘船直抵建康,即皇帝位,是为宋文帝。想彼时的宋文帝,临难不变,刚毅果决,确实有英主之姿,处事不凡。
  徐羡之等人觉得宜都王原来掌握的荆州是军事重地,就委任谢晦为荆州刺史以为外应。谢晦将行,和蔡廓道别,支开左右旁人,问:“我能免祸吗?”蔡廓回答:“您受先帝顾命之恩,废昏立明,道义上说得过去。但杀了人家两个哥哥而又在殿下称臣,挟震主之威,据上流之重,以古推之,免祸太难呵。”谢晦开始还怕出不了建康,上船之后,回头一望,高兴得大叫:“今得脱矣!”可惜的是,谢大官人高兴得太早,总以为飞鸟出笼,能自由翱翔,来去自由,殊不知一张无形天网已暗中悄然向他撒来。
  宋文帝继位之后,先以高官厚禄稳住几位大臣,任徐羡之为司徒,王弘为司空,傅亮加开府仪同三司,谢晦加封卫将军,檀道济进号征北将军。元嘉二年,徐羡之、傅亮上表归政,文帝假意不应,三上表才答应。元嘉三年,见时机成熟,宋文帝下诏揭露徐、傅、谢数人罪恶,命令有关部门捉拿法办。谢晦的弟弟正在中书省值勤,知讯慌忙派人通告徐、傅二人。徐羡之跑到城郭烧陶的洞子里自己上吊而死。傅亮跑到路中被堵截,文帝派人告之:“以您江陵奉迎的诚心,当使您诸子无恙。”于是诛杀傅亮,流放他的妻儿于建安;杀徐羡之二子,又杀谢晦儿子谢世休。
  文帝接着下诏戒严,派大将到彦之等讨伐谢晦,又派王弘、檀道济等人一齐攻打。当初,谢晦、徐羡之、傅亮为了保全自己,使谢晦自己据江陵上流,檀道济镇广陵,各拥强兵,以为足以制扼朝廷。等到谢晦听说檀道济也师众讨伐自己,一时间惶惧失措。
  文帝虽然年轻,二十岁刚过,就已经明察善任。他认为王弘、檀道济是武将,废立弑帝之谋原也不是由他俩人兴起,因此对两个人安抚招接,认定必能得其死力。果不其然,二将闻征而至,敬听命遣。文帝问檀道济讨伐谢晦的策略。檀道济说:“我和谢晦从前跟随先帝北伐,入关十策,其中有九策为谢晦所献,确实才略过人。可是他从未孤军决胜,打仗的事并非他所长。我了解谢晦的才智,谢晦清楚我的勇武,现在我奉王命征讨他,谢晦必败无疑!”
  史载,谢晦“美风仪,善言笑,眉目分明,鬓发如墨。涉猎文义,博赡多通,帝(刘裕)深加爱赏,内外要任悉委之”。有一次与有江左风华第一的族叔谢混立于武帝殿堂,老皇上慨叹道:“一时间竟然有两个玉人站立于此地!”(谢混这个老“玉人”因为不为刘裕所用,已先行被诛杀。)
  谢晦率兵二万发自江陵,在彭城洲还小胜王师。不久,檀道济、到彦之大军继至,风帆旌旗前后相属,列舰过江,谢晦军一时皆溃,谢晦和他弟弟仅仅带着七个随从逃走。几个人想逃往北朝魏国,谢晦的弟弟是个大胖子,不能骑马,速度极慢,谢晦为了等他,最后被追兵执捕,送至建康,兄弟子侄皆被斩于闹市。谢家风采浑然,谢晦与侄子谢世基临刑前还口占五言诗,叹息“伟哉横海鳞,壮矣垂天翼,一旦失风水,翻为蝼蚁食。”谢晦的女儿是文帝的弟媳彭城王妃,聪明有才貌,散发徒跣与父亲诀别,埋怨说:“阿父,大丈夫当横尸战场,奈何狼籍都市!”言毕,泪下如雨,哀嚎不能自抑。
  史家赞叹少年天子刘义隆:“承大难之余,居大位,秉大权,欲抑大奸以靖大乱……不贪大位,不恤私恩,不惮凶威,以伸其哀愤,则一夫之雄入于九军!”(王夫之)
  英杰辈出,元嘉之治   
  宋文帝刘义隆承继其父兢兢业业的治国之策,在东晋义熙土断的基础上清理户籍,下令免除百姓欠政府的“通租宿债”,又施行劝学、兴农、招贤等一系列措施,广大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社会生产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史书记载:“三十年间,民庶蕃息,奉上供徭,止于岁赋。晨出暮归,自事而已……民有所系,吏无苟得。家给人足。……凡百户之乡,有市之邑,歌谣舞蹈,触处成群,盖宋世之极盛也”。可以肯定地讲,元嘉之世(424—453)是南北朝时期国力最为强盛、人民最为安居乐业的历史时期。
  探究此段历史,综合《南史》、《北史》、《资治通鉴》等纪、传、编年史书,林林总总,其中多有中国历史知名的文人武将,都生活于元嘉时代,虽然他们的下场几乎不出“悲剧”二字,但借助他们飞扬的风采和瑰丽的辞章,足以昭彰元嘉之世的人杰地灵,群星璀璨。
  谢灵运
  东晋名将谢玄之孙,袭封康乐公。刘宋建立,降爵为康乐侯。由于和庐陵王刘义真关系近密,被徐羡之等大臣出放为永嘉太守。文帝继位后,很欣赏他的才华,升任侍中。谢灵运自以为士族名家,觉得应参预机要政务,但文帝只是欣赏他的文才,仅在侍宴时与他赏谈义理文理而已。
  谢灵运心中不平,文人轻狂秉性发作,常常称病不上朝值班,在家里大修园圃,出外游玩,十天半月也不告假上表,日以继夜,游娱宴乐。元嘉五年,被御史弹奏免官。谢灵运世代名族,家业富饶,常常带着数百门生故旧以及仆人游山玩水,凿山开湖,并发明被后世称为“谢公屐”的登山鞋。他在始宁南山率众伐树开道,一直到临海,太守王琇惊骇不已,以为是一大帮山贼来劫掠,最后知道是谢灵运才安下心来。
  他又常侵夺百姓湖田,横恣不已,被人弹劾,贬为临川内史。在临川任上谢灵运仍旧不改旧习,政府派人逮捕他,他竟然举兵抵抗,兵败后免死判长流广州。本来文帝爱惜他的才华,只想免其官职,彭城王刘义康坚决要降罪于他。到广州后,与故旧又想造反,终被文帝下诏斩首。谢灵运的诗虽然仍旧不脱玄言诗的影子,但极大开拓和丰富了诗歌的意境,山水诗从此成为中国一大诗歌流派,谢诗罕有通篇全佳者,每首诗终篇处总是以浮浅的所谓悟道之语作为结束,让人有“狗尾续貂”之感。但现观其诗篇,极貌写物,殚精求新,仍不乏清新名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初去郡》);“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岁暮》);等等。
  刘义庆
  文帝堂兄,袭封临川王,比文帝大五岁,曾多年担任辅国将军、尚书令、秘书监等要职。史书记载他“性简素,寡嗜欲,爱好文义”,招集了许多文人雅士在幕下。元嘉十七年,文帝的亲弟弟刘义康被贬逐出,他幸亏没有被牵涉到这一政治事件中,调任南兖州刺史,在手下文士的协助下完成了中国文学史上一部重要的作品——《世说新语》。内容分为“德行”、“言语”、“政事”、“文学”等三十六类,每类收有若干则,全书一千多则,开创“志人笔记小说”的先河。《世说新语》善用对照、比喻、夸张及白描等文学手段,佳句多多,典故不俗,后人对“魏晋风度”的理解,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部著作,尤其是摹画人物,只寥寥数语,精神面貌便跃然纸上,诚为中华文学中的瑰宝奇葩。元嘉二十一年,刘义庆卒,年四十二。
  鲍 照
  字明远,是南朝一流大诗人。元嘉十六年,鲍照二十多岁时获刘义庆赏识,被任为国侍郎。刘义庆病死后,他失去官职,陆陆续续做过一些小官。宋孝武帝平定刘劭之乱后,他作临海王刘子顼的幕僚。宋明帝时刘子顼起兵,后兵败被赐死,鲍照为乱兵所杀。他一生沉沦下僚,郁郁不得志,但诗、赋、骈文成就很高,感情强烈,文辞华美,最著名的有《拟行路难》十八首,广为传诵,尤其是唐代大诗人李白对他大加叹赏并效仿(杜甫《春日忆李白》有“俊逸鲍参军”语)。
  我曾细阅《南北朝隋诗文纪事》等书,见鲍照文集中搜录了不少他的一些应酬附和之作,为某大官的母亲写的“墓志铭”啦,为某大将军致仕写的“谢恩表”啦,某位王爷送给自己几匹绸缎写的感谢信啦,为某位地方官修建的亭台楼阁写的铭赋啦,冗文不少,可叹如此骨格清高的不遇奇士,也难免多流俗之作,境遇缠人,当是不假。
  范 晔
  范晔,字蔚宗。元嘉九年,彭城王刘义康的母亲王太妃去世,范晔兄弟在大丧期间饮酒听歌,被贬到宣城当太守。福兮祸兮,宣城任上,范晔写成了他的不朽历史名作《后汉书》,采用论赞的形式明文评论史事,把史论作为重点,通古今之变,语言凝练,用意深刻,结构严谨,编排有序,而且文辞优美,简洁流畅,不仅是史学名作,也是文学名作。
  元嘉十七年,彭城王刘义康遭贬,范晔的仕途反而一帆风顺,五年间一直升官,最后甚至掌握禁军大权。元嘉二十一年,刘义康的几个心腹谋划政变,义康本人也不断为范晔的宣城之贬致以歉意,他不由自主地卷入政变阴谋。文人行事,迟疑不决,读书著史可以七行俱下,真干起阴狠篡弑之事就没魄力了。不久事泄,范晔被族诛,三子同时被杀,只有孙子范鲁连因母亲是公主之女才免死。其侄孙有齐、梁之世因著《神灭论》而著名的范缜。
  在崇尚人物风度相貌的魏晋南北朝,范晔“长不满七尺,肥黑,秃眉顺”,是个肥浊委顿的胖子,与挺拔白皙的美丈夫标准相去甚远,而且为人非常不孝顺,且贪酒好色,临刑之日只知搂着将要一同被杀的美色姬妾痛哭。他之所以受知并扬名于当代,想必是其卓而不群的智识和才气,看来文人的为人之道与其固有的才气没有什么必然联系,有时有天渊之别。
  檀道济
  宋武帝刘裕在位时即为军队前锋,北伐时屡立战功,所到之处皆望风降服。文帝即位后他又带兵攻杀权臣谢晦,使其不战自溃。元嘉八年,到彦之北伐失败,而檀道济一军与魏军三十余战皆取胜,军队至历城,因粮草不继而退兵。魏军听降卒说宋军粮尽,欲乘虚攻伐。檀道济在夜里大燃灯火,让兵士在营寨里以竹筹计数查点粮食——其实一袋一袋的都是沙子。魏军探知情报,没敢追击,反而杀掉了投降的宋兵。这就是中国军事史上著名的“唱筹量沙”典故的由来。
  檀道济功名赫赫,左右心腹身经百战,各个儿子又才气不凡,朝廷对他渐渐产生疑畏之心,下朝后,路人看见他威风凛凛的样子,不禁说:“说不定又是个司马懿啊。”宋文帝年轻时常常患病,元嘉十二年,文帝忽然病重,怕自己死后檀道济反叛,就召他入朝准备杀掉。入朝后,文帝病情好转,就又放他回镇守之地。活该有事,上船时一群白鸟聚集在船篷上悲鸣,文帝忽然又病重,彭城王刘义康矫诏收檀道济及其子弟八人于狱杀之。道济临死之前,目光如炬,愤怒已极,摘下巾帻扔于地上,厉声说:“乃坏汝万里长城!”(称军队为“长城”自此始)北方魏国听到这一消息高兴坏了,都说:“檀道济已死,吴地之人不值得让人害怕了。”自此频频南侵。元嘉二十七年魏军逼至建康城下,文帝登城瞭望,面有忧色,叹息道:“如果檀道济活着,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宗 悫
  宗悫,字元干。宗悫年少时,叔父宗少文问其志向,宗悫答道:“愿乘长风破万里浪!”(此为千古名句)宗少文叹息,说:“如果你不富贵,也必能破灭我们家的门户啊。”元嘉二十二年,宋文帝派高州刺史檀和之攻打林邑(今越南境内),宗悫主动请战,官拜振武将军。林邑国王范阳迈举全国之兵在象浦(今越南承天顺化)与宋军决战,摆成令人生畏的大象阵,披铁甲于象背之上,气势汹汹。宋军士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惊惶失措。宗悫认为,狮子是百兽之王,肯定会惊退大象,于是他号令士兵做成许多狮子模型,与大象阵相抗。大象果然受惊奔逃,宋军乘势攻破林邑国,缴获珍奇异宝不计其数,宗悫此战成名,成为一代名将。宗悫自己一无所取,文帝闻知后很欣赏他的为人。
  陶渊明
  陶渊明,字元亮,别号五柳先生,晚年更名潜。主要生活于东晋末年,任彭泽令八十一天,不堪“为五斗米折腰”,授印去职,躬耕田园,创作了多首流传千古的佳作,为中国“田园诗人”的始祖。元嘉四年病故。从略。
  祖冲之
  祖冲之,字文远,生于元嘉六年,是我国古代最著名的数学家之一,算出园周率π的真值在两个近似值之间,确定了π的约率22/7(约等于3.14),发现了“祖氏公理”,圆满解决了球体积的计算问题。并著《缀术》一书,现已失传。在天文历法方面,他还创制《大明历》,最早把岁差引进到历法。
  元嘉草草,仓皇北顾  
  宋文帝统治二十余年,府库充盈,器杖精良,国家日久无事,也正应了那句“无事生非”之语,恰巧又有彭城太守王玄谟迎合宋文帝经略中原之意,不时慷慨进言,勾起刘义隆一腔热血。他对侍臣说:“观玄谟所陈,令人有封狼居胥意。”这位皇帝一下子追慕汉朝霍去病伐匈奴,在狼居胥封山告天,以临瀚海的雄图伟业。正如王夫之所言:“坐谈而动远略之雄心,不败何待焉?”南朝自东晋谢玄以北府兵击破苻坚,威振淮北;刘裕平广固,入长安,尽有河南之地,破姚兴,败拓跋嗣,也是倚仗北府兵。接下来刘裕南返改朝换代,深觉自己的几个儿子没有盖世英才,听任王镇恶沈田子等人内扰关中。文帝即位后,深惧权臣,连一个檀道济也容不得,大将凋零,原先北府兵老的老,少的少,青黄不接,已经没有战斗力。
  攻掠黄河以南之地后,宋军只想守住这些地方。而河南恰恰是四战之地,攻易守难。沿千里黄河屯戍置守,战线过长,每处即可轻松被击破。黄河虽是天险,冬天结冰后就成平地,无船即可冲杀过来。真正想攻败北朝,是要有一鼓作气进攻河北的雄心和远大的雄才伟略。元嘉八年,第一次北伐时,北魏谋臣崔浩根据宋兵分布早已判定宋军不过是固河自守,没有北渡的想法。宋朝只有青州刺史刘兴祖有远见,他上表进言,说应该进兵河北,堵塞太行山各个隘口,将北魏遏于山西之内,河北平定,河南自然归宋所有。可惜的是,刘义隆比起刘裕要差得多,没有采纳这一良策,难怪拓跋焘不无轻蔑地说:“龟鳖小竖,何能为也!”这位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是一代雄主,他击灭赫连勃勃的大夏国,平灭北燕,又亲自率军八击柔然,使得柔然极大削弱后西迁至欧洲,逃窜的败军后来成为威震欧洲的阿尔瓦人。    
  宋军北伐未成,北魏大举反击。秋高马肥之际,北魏铁骑不仅尽夺河南,还大举南进,直抵长江北岸。十二月,魏王亲自到达建康对面的爪步山上,军鼓之声震天盖地,宋军各线溃退,建康城内居民都“荷担而立”,值钱的东西都放在挑筐里,随时准备逃亡。
  幸亏性命交关之际,南朝有薛安都、鲁方平、张畅、臧质、沈璞等血性男儿,战至流血凝肘而不退,保全了彭城、盱眙等重镇,坚壁清野,拖延到雨季,终于在付出巨大代价后,迫使魏兵北返。史载:“魏人凡破南兖、徐、兖、豫、寿、冀六州,杀伤不可胜计,丁壮者即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巢于林木。……自是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矣。”
  太子元凶,祸起萧墙
  各种史书,对于宋文帝的太子刘劭都有一个专有称呼:元凶劭。
  刘劭字休远,文帝长子,皇后所生。出生三日,文帝去看视,本来头上的帽子系得很牢固,却无风坠于刘劭身边,文帝很是不高兴。开始给孩子起名时叫劭,后来觉得召刀合起的字很不吉利,改偏旁刀为力。刘劭长大后,美须眉,大眼方口,身高七尺四寸,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刘劭的姐姐东阳公主侍婢王鹦鹉认识一名叫严道育的女巫,公主见后很喜欢。姐弟两人观看严道育表演,举手之间,一道流光进入衣箱,打开一看,见有两颗圆润可爱的珠子。这一小小魔术,让姐弟两人大为信服。始兴王刘浚与刘劭相交甚密,几个人在一起昼夜求神,又雕刻代表文帝的玉像埋在含章殿前,诅咒文帝快死,刘劭好快点继位。
  东阳公主有个奴仆名叫陈天兴,与王鹦鹉淫通。东阳公主不久病死,侍婢应该出嫁。王鹦鹉生性深远,忧虑与陈天兴私通的事情泄露,写信让刘劭杀掉陈天兴。陈天兴被杀后,与他一起埋文帝玉像施行诅咒的小黄门太监庆国吓坏了,觉得自己肯定要被灭口,就向文帝告发了这些事情。文帝又惊又叹,搜查王鹦鹉家,获得刘劭、刘浚和严道育等人往来书信等罪证。严道育剃发乔装成尼姑,先藏在太子东宫,后来又被刘浚带着前往京口。
  这位始兴王刘浚小王爷资质端妍,少好文籍,其养母是文帝宠爱的潘妃。刘劭的生母元皇后因潘妃受宠而活活气死。刘劭本来深恨二人,但刘浚怕太子日后登基要杀自己,就曲意逢迎,两个人倒成了莫逆之交。文帝知道严道育藏匿之事,召刘浚严加责问。刘浚不答,谢罪而已。潘妃很爱这个养子,抱扶刘浚哭着说:“你们诅咒皇上的事情已经败露,还以为你会自行悔改,怎么又藏匿严道育呢……给我毒药,让我喝了吧,我不忍心看见你身败命死的那一天。”刘浚奋衣而去,临行恶狠狠地说:“天下事情不久就水落石出,我肯定不会连累你!”
  当夜,文帝与尚书仆射徐湛之密谋准备废太子、赐死刘浚,并把此事告诉了潘妃。潘妃爱子心切,密派人通知刘浚。刘浚马上派人驰报刘劭。刘劭连夜起兵,以朱衣披在甲胄之上,乘画戟车从万春门入宫。本来皇宫规矩太子卫队不能入宫门,刘劭声称受诏入宫有急事,门卫不敢阻拦太子爷,放军入内。
  太子心腹张超之等数十人进入禁城,拨刀直上合殿。文帝整宿都和徐湛之合计废太子的事情,蜡烛还未熄灭,值班的卫兵都熟睡未醒。文帝看见张超之提刀冲入,举起座凳自卫,张超之快刀砍下,文帝五指皆落,被弑于室内,时年四十七。刘劭派人杀文帝左右亲信数十人,又杀潘妃,还派人剖开其腹,看看潘妃心长在何处。前去杀潘妃的人为奉迎太子,回来禀报说“潘妃心邪”,刘劭这才满意。刘浚带人接应,刘劭告之说“潘妃为乱兵乱杀”,并观其反应。刘浚一愣神,反应够快,忙说:“这个结果正是在下我希望见到的。”两人遂相安无事。
  刘劭即皇帝位,改元太初,并杀长沙王刘瑾等宗室多人。文帝第三子武陵王刘骏起兵,大臣沈庆之、柳元景、臧质以及南谯王刘义宣等纷纷拥护,集众讨伐刘劭,一路之上,州府纷纷降附。刘劭闭六门守战,城内将士纷纷跃城出降。皇叔刘义恭也乘乱跑出,刘劭杀其十二子。辅国将军朱修之等攻入城内,诸军克台城,张超之跑到合殿御床前弑文帝的地方想躲藏,被众军士击杀,刳肠割心,诸将碎割他身上的肉,生食以解恨。
  刘劭逃到武库井中,被一副队长高禽捕获。臧质、刘义恭等大臣临前观刑,刘劭还想乞活,问臧质:“能把我流放到偏远之地饶我一命吗?”臧质说:“主上(刘骏)近在航南,到时自有处分。”缚刘劭于马上,押至军门。当着他的面,众人先把他四个年幼的儿子砍头,刘劭被缚于马鞍之上不能动弹,对临观的弟弟南平王刘铄说:“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四子杀毕,临到刘劭,这位天地不能容的太子爷叹息道:“不料宋室到了这样的地步!”
  刘浚逃出城时遇到刘义恭,眼看跑不掉,就假装投降,问这位皇叔:“虎头(刘浚自己的小名)现在来,晚吗?”刘义恭答:“可惜晚了。”又问:“能饶我一死吗?”答曰:“可到皇上处谢罪。”
  刘浚接着问:“不知能否给个职位让我为新皇效力?”刘义恭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答:“这就不知道了。”命令他上马往回走。刘浚一上马,左右按住,白刃注顶,颈血狂喷。刘劭、刘浚两人的尸首被投入江中,余下的子女妾侍亲近左右皆赐死于狱,太子东宫也被砸毁。严道育和王鹦鹉两个人当街鞭杀,然后焚毁其尸,扬灰于江。
  假如刘劭孝悌为本,其乃皇后所生,嫡子承袭,是天下共推的毫无疑问的储君。他竟冒天下之不韪,做出如此“天地所不覆载”的逆恶之事,身自横死,妻子屠戮,也属罪有应得。
  其实,继宋室帝位的孝武帝刘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劭即位时派沈庆之杀刘骏,刘骏吓得哭泣哀求,请求和母亲辞诀后再挨刀。沈庆之、颜峻等人不仅没有杀他,反而和他的叔父刘义宣、刘义恭、大臣臧质等人拥立他起兵。刘骏当上皇帝后,“遍淫义宣诸女”,惹得这位身为南郡王的叔父与大臣臧质等人造反,最后皆兵败被杀。刘骏起兵时一直生重病,大臣颜峻常常亲自抱着他喂汤喂药,帮他签署文件。刘骏继位以后,因小事把颜峻下狱,先折其双足,然后砍头杀死,接着,他竟又把颜峻的几个儿子沉入江中淹死,以绝其后,非常残忍无情。据《北史》所记,这位皇帝闺门污秽,连亲生母亲都不放过,是二十四史中惟一蒸母的败类。末年更是嗜酒放纵,政纲紊乱,三十五岁时崩于宫内。
  但刘骏能文工诗,自谓人莫能及。刘勰认为“孝武(刘骏)多才,英采云构”。但钟嵘在《诗品序》中把他的诗置之下品,以为“雕文织彩,过为精密”。不过,他《拟室思》一诗写闺思,很是精巧:“自君之出矣,金翠暗无精。思君如日月,回还昼夜生。”
  后来,孝武帝太子刘子业继位,凶残暴戾,杀害臣下,荒唐骄恣,给姐姐山阴公主分配“面首”三十多人,是史上著名的荒唐少主,史称刘宋前废帝,最后被臣下所杀,时年十七。刘骏的十一弟湘东王刘彧继位,是为宋明帝。这位明帝御臣下宽和,但是很害怕刘姓皇族与其子争位,刘骏有二十八个儿子,明帝杀了其中十六个,余下十二个全被明帝的儿子刘宋王朝的后废帝刘昱所杀,同根同气,相互杀戮不迭。究其本由,大概元凶刘劭的戾狠之气,成为这个家庭的精神遗传吧。
  据实而言,宋文帝刘义隆在位三十年,聪明仁厚,躬勤政事,朝野敦睦,在元嘉二十七年北代之前,江南的国力达至鼎盛。文帝本性又很俭朴,不好奢侈,连坐辇的皮垫都用很便宜的黑皮,史书美之。可惜他末年好大喜功,轻启战事,致使生灵涂炭;加之关键时刻该断不断,废立大事随便告诉潘妃,谋及妇人,事泄谋激,最后身首异处,遭古今帝王未有之惨祸,究其本由,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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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11   永寿兵来夜不扃,金莲无复印中庭
  永寿兵来夜不扃,金莲无复印中庭
  ——南齐的荒淫少主们

  读《南史·齐本纪上》中的萧道成传记,其中也少不了中国史书中特有的“异征奇相”描述,什么“姿表英异,龙颡钟声,鳞文遍体”等等。为了把帝王附会成天授龙子,史书中有不少怪力乱神的类似记载;此外还有“重瞳”的描述——上古的舜、楚霸王项羽以及大词人李煜都是“重瞳”,当然还有北齐的高洋是“重踝”。总之,除了生时“红光冲天”、“异香满室”或其母梦与神(龙)交合以外,身体征貌也算占了一大截。究其实,“重瞳”不过是早发白内障,遍体鳞文是牛皮癣,重踝也是脚跟部多长根凸骨的畸形一种,什么东西到了帝王身上都会被史家云山雾罩一番,不知是哄弄人和骗自己。每一朝代的史书都由后人或灭其社稷者的臣下所编,修史者仍旧那么津津乐道帝王与凡人不同的灵异,想必是对自己奴才身份的一种自慰:甭管别人坐上龙座一年两年,总是“真命之主”。《南史》的萧道成本纪中不仅记载了他诸多祖坟冒烟、谶言童谣、龙影朦胧等等“龙光吉兆”,还有他做梦有神人对他说“子孙当昌盛”的鬼话。自萧道成479年篡宋建齐,到和帝萧宝融禅位给萧衍被杀,有齐一代不过短短四代二十二年。而且二十二年之间,子孙相互屠戮之惨,小皇帝暴虐为祸之烈,用“书罪未穷”、“罄竹难书”八个字形容,一丁点儿也不过分。萧道成的帝位是从刘宋少主苍梧王刘昱手中夺得,最后他自己国家的败亡也归于萧家几个不争气的少主手里,且发挥光大,一个坏过一个。
  ;国权夺自荒淫少主
  南齐的基业,始自萧道成。萧道成之所以日后成国,也是因刘宋的后废帝刘昱(死后被贬为苍梧王)荒淫滥杀而起变端所至。宋明帝死后第二年(公元474年),桂阳王刘休范谋反,右卫将军萧道成临危受命,平灭反叛。476年,萧道成升任尚书左仆射(宰相)。刘昱即位时才12岁。他在太子东宫时,自小就喜欢猴一样爬竿玩耍,喜怒无常,太子师付等左右教习对他都没有办法,气得宋明帝每每令他的生母陈太妃用大棍子教训他。刚继帝位时,宫内有太后、太妃管制他,宫外有诸位元勋大臣经营国事,刘昱还未敢放肆。十四岁加元服(行成人礼)后,宫里宫外都以成人待之,刘昱开始肆无忌惮,频频出宫游幸,开始时还像个帝王的样子,前后仪卫队伍齐全。而后,他就微服出入,身边只跟几个从人,或出郊野,或入市里。陈太妃怕出事,常亲乘犊车跟随他。一入郊野荒道,刘昱轻骑跑得飞快,转瞬之间就没影儿,陈太妃追之不及,其余仪卫从人也怕招惹祸端,只能停在当地远远瞻望小皇帝飞扬的马尘。
  陈太妃年轻时,宋明帝有次一高兴把她赐给自己的男宠李道儿,不久又把陈太妃接回宫中,后来就生下了刘昱。刘昱自己听左右讲过这段故事,因此出去游玩时常常自称“刘统”或“李将军”,他身穿窄小的衣衫,随从数人,或夜宿客舍,或大白天在路旁斜卧,与周遭一帮卖柴养马的商贩买卖交易,被人喝斥辱骂也怡然承受,真有些与民同乐平民天子的味道。史载刘昱“凡诸鄙事,裁衣、作帽,过目则能;未尝吹篪,执管便韵”,天生一个手工匠人加音乐家的料子。即位第四年,刘昱就“无日不出”,常常是夜里从承明门突出,夕去晨返,晨出暮归,从人各执长矛大棒,路上凡遇见男女行人及犬马牛驴立时杀死,致使人民惊扰,道无行人。
  小皇帝左右从人常携带钳凿斧锯,每每施行击脑、椎阴、剖心的刑罚以为乐趣,每日都杀死数十犯人。如果跟随他的从人中在施刑时面有不忍之色,刘昱就让那人立正站直,亲自用长矛刺穿杀掉。他又在耀灵殿上养几十头驴,自己所乘御马就在床边喂养。出门时遇见婚丧嫁娶,刘昱就下马与那些拉车担货的少年相坐一处高歌饮酒为乐,别人也不知道这位衣装普通的小子是当今天子。他非常喜欢亲自动手杀人,对朝廷捕获的造反头目常常亲自杀死脔割。有一次一个叫孙超的亲信口中有蒜味,为了证明他吃过大蒜,刘昱让左右抓住孙超使之不能动,用刀剖腹探视看看他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大蒜头。又听说大臣孙勃家里金银财宝非常多,刘昱就亲率人马去劫掠,而且挺刀冲锋在前第一个冲入。孙勃当时正居丧在家,眼看皇帝带兵前来,知道家族不免横死,就扑上前揪住小皇帝的耳朵,骂道:“你比桀、纣还要坏,日后难逃屠戮!”左右杀掉孙勃后,刘昱亲自脔割尸体解恨。如果哪天没有杀人,他就忽忽不乐。由于太后多次教训申斥自己,刘昱很烦,就让太医煮毒酒,准备鸩杀太后。左右从人劝他:“太后死了,陛下您就得以孝子身份参加那些复杂的丧礼仪式,那样就没时间出去玩了。”刘昱这才打消毒死太后的念头。
  一次,刘昱大热天忽然闯进领军府,看见萧道成挺着大肚子正在午睡。他命令萧道成在墙边站直,又用笔在老将军大肚子上画个箭靶,引弓持满,瞄准欲射。萧道成吓得动不也不敢动,只是嘴里连称“老臣无罪”。刘昱有位亲信,在旁边劝说“萧将军这大肚子是上好的箭靶,一箭射死,以后就不能用了,不如用代箭射着玩玩。”刘昱换只代箭,一发正中肚脐,投弓大笑道:“这手活儿怎么样!”过后,一次无故发怒,刘昱边磨剑边咬牙切齿,“明天得把萧道成杀掉。”他生母陈太妃一旁骂他:“萧道成有功于国家,杀了他,谁还为你出力。”于是刘昱一时间就没有再琢磨杀萧道成的事情。虽如此,萧道成内不自安,密与几位大臣想借机废掉刘昱。越骑校尉王敬则也与小皇帝身边的亲信暗中联系,伺机行事。
  刘昱喜怒乖节,稍不如意,左右亲信不免横死。先是孙超被剖腹,而后张五儿骑马随行未赶趟摔入湖中,气得刘昱掉转马头驰奔过去,倒霉蛋张五儿刚从湖水中水淋淋地走到岸边,就被刘昱一矛贯穿,然后又被切劈成几块。一名叫杨玉夫的侍从本来很受喜爱,刘昱忽然无理由地憎恨他,见他就咬牙切齿地大骂:“明天就杀了你这个小子,取出肝肺下酒。”赶上当夜是七夕,传说中牛郎织女渡河相聚,他就命令杨玉夫坐在殿外守看,说如果看不见牛郎织女转天就要砍头,言毕自己去搭建的毡房露营。王敬则等人探知消息,联同惊惶失措的杨玉夫,集召二十五个小皇帝平日的亲信,夜中突入毡房,杀掉了还在睡梦中小皇帝,时年才十六岁。
  王敬则等人拿着刘昱的脑袋去领军府向萧道成报告,老头子还怕是小皇帝蒙骗他出府杀他,紧闭大门不敢出去。王敬则等人把脑袋扔入府中,萧道成用水洗净后观看,验明果然是混世小魔王,这才一颗心落肚,戎装上马出门,以重臣身份处理国家后事。他以皇太后名义,废被杀掉的刘昱为范梧王,迎立明帝第三子刘准为帝,时年仅8岁。479年,机会成熟,萧道成自立为帝,并假模假式封刘准为汝阴王。不久,汝阴王家门外有人跑马,监卫害怕有人劫持废帝,冲进室内一刀砍下11岁小王爷的脑袋。萧道成闻言大喜,不仅没有怪罪监守,还赏他个刺史的官当。
  萧齐自出骄淫少主
  萧道成篡宋后,建立齐国,在位四年,56岁驾崩。长子萧赜袭位,是为齐世祖武皇帝。在位12年,54岁撒手西归,传位于皇太孙萧昭业(其父文惠太子萧长懋早死)。
  萧照业继位时已经20岁,改元隆昌,时为公元494年。萧昭业自小就眉目如画,容止美雅,写得一手好隶书,齐武帝非常喜爱这个孙子。他自小由二叔竟陵王萧子良抚养,很被娇惯。竟陵王镇守西州,少年时代的萧昭业也随行,由于无人管教,他与左右无赖二十几人衣食饮酒皆在一处,天天嬉乐无度。他的妻子何妃也是个轻薄娘子,与萧昭业同玩的几个美貌少年私通。后来竟陵王萧子良入京城,萧昭业一个人留在西州,更加胆大妄为,天天到各个营署淫宴,又暗地里找当地的富人索要钱财,见是太孙要钱,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为了犒赏左右无赖,他都以黄纸预先写上爵号官位,许诺自己当皇帝后立刻任命。这些事情武帝和文惠太子并不知情,萧昭业的老师和侍书都是七十多岁的老年人,又怕出事又惧祸,双双自杀。文惠太子隐隐察觉其情,就抓紧了对他的监管,并节制他的花费用度,让这位皇太孙很是老实了一阵子。不久,文惠太子病重,萧昭业演戏逼真,哀容戚戚,哭声不断,一旁不知底细的侍行、官员见到皇太孙如此孝顺,都感动得呜咽流泪。但他一回到自己住处,就欢笑酣饮,大吃大喝,方才的戚容一扫而空,可以说是一个矫饰大王。
  文惠太子死后,萧昭业被立为皇太孙,移居东宫。爷爷齐武帝前来探视,他迎拜嚎恸,哭得背过气去,武帝亲自下舆抱持安慰,对这孩子的孝心非常感动。听说武帝得病,萧昭业派巫婆杨氏诅咒爷爷早死自己好早登皇位,又给妻子何氏送信一封,上写一大“喜”字,周围绕以三十六个小“喜”字。进入宫内侍疾,萧昭业一抹脸又变成一脸哀戚状,这位皇太孙言发泪下,在武帝床前跪问病情。武帝对这个孝顺的皇孙深信不疑,认为他必能负荷帝业,嘱咐说:“宝贝儿,好好干吧,想念爷爷我,就一定好好干。”说了两次,言讫而崩。武帝刚刚大敛,萧昭业就把武帝的乐工演员们召来奏乐歌舞。乐工演员们怀念老皇帝,边献艺边流泪,小皇帝则在宝座上嘻笑自若,欢饮大嚼。
  武帝发丧之日,萧昭业刚刚送葬车出端门,就推说自己有病不能前去墓地。回宫后,马上召集乐工大奏胡曲表演歌舞,喇叭胡琴,声彻内外。大臣王敬则问身边的萧昭业亲信萧垣之:“现在就这么高兴欢歌,是不是太早了点?”萧垣之回答:“这声音正是宫内的哭声啊。”
  萧昭业登基后,极意赏赐左右群小,一赏就百数十万。每次看见下面端上金银宝锭,就自言自语:“我从前想你们一个也难得,看我今天怎么用你们!”御库中总共有钱八亿万之巨,金银布帛不可胜数,萧昭业继位不到一年,已经挥霍大半,都赏赐给得意的左右、宫人。宫中文物宝器,一群人平时抛掷击碎,以此为乐。估计萧昭业有奇装异服的癖好,常在宫内穿五彩绵绣衣服,又高价买来公鸡斗着玩耍,他自己的皇后何氏也与左右淫通乱交。
  近卫军首领萧谌、萧垣之见小皇帝日益狂纵,心中惊惧日后事发受祸,就都暗中依附宗室西昌候萧鸾,准备行废立之事。494年,萧鸾引兵入宫,当时萧昭业正光着身子和宠姬霍氏饮酒,闻知消息后马上命令关闭宫门。远远看见萧湛领兵持剑奔来,小皇帝知道近侍谋叛,自知无望,用刀自刺脖颈,因胆力不够,手哆嗦未能自尽。萧谌派人用帛粗略包扎了一下,以肩舆把他抬出延德殿。萧谌初闯宫时,卫士们见有兵人进入都持盾挺剑要迎斗,萧谌大呼:“所取自有人,卿等不须动。”卫士们以为萧谌身为禁卫首长,是奉皇帝手令入宫抓人,都放下兵器原地待命。不久看见皇帝受伤被人扶出,卫士们各欲挺身上前救护,奇怪的是萧昭业闷声不言,耷拉着脑袋坐在肩舆上,大家只得眼看他被扛出殿门。从卫士们的视野中一消失,萧鸾的兵士就在西弄里面一刀结果了这位淫乐天子,时年二十二。萧鸾以太后的名义废萧昭业为郁林王,迎立其弟新安王萧昭文。不到四个月,萧鸾废萧昭文为海陵王自立,是为齐明帝。明帝很快暗中派人杀掉时年十五岁的海陵王。
  齐明帝萧鸾是齐高帝萧道成哥哥萧道望的儿子,其父早亡,由萧道成抚养成人,恩养之情过于已子。萧鸾即位后,自认为帝系旁枝,得位不正,加之自己亲子皆幼小,宋高帝、宋武帝子孙都日渐成年,于是借故大杀两帝子孙。高帝萧道成有十九个儿子,其中七个儿子于萧鸾称帝前病死,四个早殇,其余八个鄱阳王萧铿、桂阳王萧铄等都被明帝亲口下令杀掉;齐武帝萧赜二十三个儿子,只有文惠太子和萧子良是因病善终,鱼复候肖子响在武帝时因造反被杀,四人早殇,其余十六个儿子,庐陵王萧子卿、安陆王萧子敬等,皆被明帝杀戮无遗。文惠太子的两个独生子,即废帝萧昭业和海陵王萧昭文被杀后,明帝又杀文惠太子另外两个儿子巴陵王昭秀和桂阳王昭粲。王朝兴迭之时,杀戮前氏皇族都很惨烈,但自家骨肉相残之酷,以齐明帝为最。齐武帝第十三子巴陵王萧子伦英果刚毅,被杀前正值守卫琅琊,兵精城坚。明帝派茹法亮持毒酒与他,萧子伦正衣冠受诏,对茹法亮说:“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从前高皇帝(萧道成)残灭刘氏(言其尽杀宋宗室),今日之事,理固宜然。”又端起毒酒对茹法亮说:“您是我们萧家的老臣,今日获此差遣,肯定不是本意。这杯酒我就不让您了。”言毕,饮鸩而死,时年十六。
  后来居上的荒暴少主
  齐明帝萧鸾在位5年,公元498年,在他47岁时病死,太子萧宝卷即位,时年16岁,这就是中国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东昏候。
  齐明帝萧鸾死时,遗命徐孝嗣为尚书令,沈文季为左仆射,江祐为右仆射,刘喧为卫尉,陈显达太尉主持军政,始安王萧遥光与上述大臣同参内外大政。凡此辅政六大臣,不久皆不得好死。
  萧鸾刚死,继位为新皇的萧宝卷每每看见巨大的棺椁摆放在太极殿就不高兴,黑森森大木头盒子影响他玩乐的心情,就让臣下速速拉去陵墓里埋掉。古代礼法森然,停柩有固定的日数,徐孝嗣争执好久,才使萧鸾的棺材摆放了一个月。期间,每当臣下祭拜或属国使臣临吊时,萧宝卷作为“孝子”应该在旁“临哭”,每次他都推称“喉痛”,只是一旁站立装装样子。太中大夫羊阐是个秃头,哭拜时官帽落地,露出秃瓢脑袋,萧宝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对左右说:“这只大秃鹫也来嚎丧!”一旁大臣们心中惊疑不已,从未见过这样的“孝子”,而且是在这么庄重肃穆的场合。
  萧宝卷在东宫当太子时就十分顽劣,讨厌读书写字,天天玩乐,最喜爱的事情就是大半夜里和几个小太监一起挖洞抓耗子,一抓就抓到大天亮。萧鸾训子无方,临死时没有劝戒他如何当好皇帝守住社稷,反而提醒他要以被废掉的郁林王为戒,“作事不可在人后”,意思是对属下王公大臣要果于诛杀,不能先被别人算计废杀掉。萧宝卷有口吃的毛病,狗肉丸子上不了席那种,不喜欢与朝臣士人在一起谈论正事,总是和一帮太监和恶少们一起厮混玩耍。
  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等六位辅政大臣在齐明帝刚死后还挺尽力朝事,每人轮流在内省值班。时任雍州刺史的萧衍(后来的梁武帝)对属下参谋说“一国三公犹不堪,况六贵同朝,势必相图,乱将作矣!”私下里暗修装备,招集骁勇,准备乘乱而起。同时,萧衍又写信给作益州刺史的亲哥哥萧懿写信:“今六贵比肩,人自画敕,争权睚眦……主上自东宫素无令誉,……嫌忌积久,必大行诛戮!始安王欲为赵王伦,形迹已见,然性猜量狭,徒为阶祸。萧坦之忌克陵人,徐孝嗣听人穿鼻,江祐无断,刘喧暗弱,一朝祸发,中外土崩……”劝萧懿据险重之地,在适当时机废昏立明。萧懿是个忠臣,对萧衍的一番分析和劝告丝毫没有听进去。
  江祐、江祀兄弟是齐明帝生母景皇后的侄子,所谓“姑表亲,打断胳膊连着筋。”猜忍好杀的齐明帝杀掉同姓叔、伯、兄、弟无数,却十分信赖这两个表弟。萧宝卷继位后,辅政大臣对他的淫乐游玩虽有谏阻,但都是出于礼数上劝劝而已,惟独这两个天天在内殿值勤的表叔一点面子也不给,说不行就不行。萧宝卷宠信的茹法珍和梅虫儿更是常为二江兄弟责骂,怀恨在心,不时在小皇帝面前说二江兄弟的坏话。江氏兄弟见小皇帝越来越不成体统,就与几位辅政大臣商议,要废掉萧宝卷。几个人意见不一,有人要立江夏王萧宝玄,有人要立建安王萧宝寅,有人要立始安王萧遥光,各怀私心,拿不定主意。出于“国赖长君”的考虑,多数几人想推立成年的始安王萧遥光,但刘喧觉得自己起码是萧宝卷亲舅舅,萧遥光当了皇上,自己就丧失了元舅之尊。萧遥光闻讯大怒,派人想刺杀刘喧。刘喧察觉到自己有生命危险,惊惶之下先向小皇帝告发了江祐、江祀兄弟废立的密谋。萧宝卷即刻派人逮捕两位表舅,虐杀于殿内。刘喧闻知二江兄弟被杀,大惊失色,扑倒在门外,吓得连问仆从左右:“逮捕我的人到了吗?”徘徊久之,回到屋内坐定,悲声道:“倒不是我哀痛二江兄弟的死讯,我是自己悲自己啊!”
  杀了江祐、江祀兄弟后,萧宝卷无所忌惮,白天黑夜与近侍们在殿堂内鼓叫欢呼,跑马为戏。他对近侍们说:“江祐常不让我在宫内骑马奔跑,这小子今天如果还活着,我怎能这样快活。”又问:“江祐亲戚还有谁活着?”旁人回答:“江祐弟弟江祥还关在牢里。”萧宝卷在马上挥笔写敕令,赐死唯一活着的表叔。
  始安王萧遥光得知江祐兄弟被杀后,心中惊惧。萧宝卷又下诏召他返回建康议事,更加让他相信小皇帝要杀自己,于是他以讨伐刘喧为名,起兵造反。萧遥光是齐明帝亲侄子。明帝在世时,凡是诛杀齐高帝、齐武帝子孙诸王,都是在萧遥光的参谋建议下行使的,做了不少缺大德的坏事。他率兵连夜攻占建康东城,由于出其不意,开始很顺利,但由于本性怯懦,他并没有乘胜攻入禁宫,丧失了大好机会。天一放亮,台军(首都禁卫军)大集,本来兵锋占优的萧遥光一日之内兵溃退走,最后跑到床下躺避,被兵士搜出砍头。从起事到被杀,不过四日。说来也怪,这位萧遥光少年时很正派,齐明帝当时让还是个孩童的萧宝卷常常和萧遥光吃住在一起,感情很深,萧宝卷常呢称萧遥光为“安兄”。萧遥光被杀后,萧宝卷登上旧时和萧遥光一起玩耍的旧宫土山,遥望萧遥光被杀的东府,怆然呼唤“安兄”不已,黯然泪下,估计孩提时代两人的厚笃感情在他心中印象十分深刻。萧宝卷此种正常人的举止,史书上仅此一件。(《南史·卷三十一·齐宗室》)。
  平灭萧遥光后,萧宝卷觉得宰杀大臣太容易了。在近侍茹法珍等人怂勇下,他不到一个月就杀掉本来参与镇压萧遥光叛乱的功臣刘喧、萧坦之和曹虎等大臣。杀刘喧时,萧宝卷还有些犹豫:“刘喧是我亲舅,怎么会谋反呢?”一个侍卫说:“明帝乃武帝同堂(指萧宝卷之父齐明帝与齐武帝是堂兄弟),恩遇如此,犹灭武帝之后,舅舅又怎么可信呢?”于是族灭刘喧。六位大臣中,徐孝嗣、沈文季是文人出身不握兵,所以活得稍稍长久一些。有人也劝徐孝嗣废昏立明,他总觉得大动干戈不妥,应该趁小皇帝出城游玩时关闭城门,再召集大臣共议废掉。“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迟迟也未见他有什么行动。大臣沈文季借口自己老病请假在家,不预朝政,想借此落个善终。他的侄子侍中沈昭略对他说:“叔父您六十岁的年纪,官至仆射,想要免祸不可能啊。”沈文季笑而不答,很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风范。499年冬十月,萧宝卷诏令徐孝嗣、沈文季、沈昭略三人入宫议事,一进宫门,茹法珍就把毒酒端上来。沈昭略大怒,骂徐孝嗣:“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说着话他用盛着毒酒的碗砸向徐孝嗣:“让你死也做个破面鬼!”三人全家被杀。可能徐孝嗣平时应酬多,酒量好,那么毒的毒酒别人一碗就死,他饮了近一斗才被药死。
  此时,六位顾命大臣中只剩下太尉陈显达一个人了。陈显达,彭城人,寒人出身,在南朝刘宋时以军功被封为丰城侯。齐高帝即位,拜护军将军,益州刺史。齐武帝即位,进位镇西将军,在益州诛灭山夷和大度村獠人的反叛。齐明帝即位后,进封太尉。史载,陈显达谦厚有智计,自以为寒人出身而位居大官,每次升迁都有愧惧之色。他常常嘱诫自己十几个儿子:“我本意不及此,汝等勿以富贵凌人!”知道诸子藏有当时的“天下快牛四只(南朝人常以牛拉车比赛炫耀,如同今人赛马。当时的名贵牛只非常昂贵),陈显达非常不高兴子弟如此暴露富贵。其子陈休尚外出当官与之拜别,陈显达见儿子手里装模作样拿着根麈尾(魏晋风度的象征物之一,类似拂尘),上前夺下当面烧掉,说:“凡奢侈者鲜有不败,麈尾蝇拂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自遂。”齐明帝猜忍好杀,陈显达更是心怀不安,平时所用车乘朽败,随从皆选用瘦小单薄之人。一次在宫廷侍宴,酒后他向齐明帝乞借枕头一用。由于是三朝老臣,齐明帝马上命人给老将军取来一枕。陈显达抚枕言道:“臣年以老,富贵已足,唯少枕枕死,特就陛下乞之。”一句话,说得嗜杀成性的齐明帝也心有不忍,忙说“公醉矣”。萧宝卷即位后,陈显达在外督军进攻北魏,杀伤无数,惊得魏孝文帝亲自率十余万大军增援,虽然最后陈显达被击退,但累得大名鼎鼎的孝文帝回去后不久就病死。就是这么一个历侍齐国三主、功高盖世的老将军,听闻徐孝嗣等人死讯后也感祸之将至。499年11月,他于寻阳起兵数千人,想掩袭建业,在采石与朝廷军相遇交战,大胜,都下震恐。由于身经百战,陈显达太过轻敌,即刻北上袭城,一时间禁宫四门紧闭。陈显达只带数百步兵,在西州前与台军大战,七十多岁的老人挥矛如飞,矛杆杀断后拿着矛尖还杀掉十多人。不久增援的官军大集,陈显达不支败走,被杀于乌傍村,时年七十三。诸子皆伏诛,满门抄斩。
  诛杀陈显达后,萧宝卷更加骄恣放荡,觉得自己帝位稳固。一月之中,他出外游玩的时间竟有二十几日之多。每次出行,都不想百姓见到他的真面目,只要仪仗鼓声一响,百姓立刻奔走逃避,一被发现就当即杀头。一次游走至沈公城,有一个妇人正临产没来得及跑掉,他就和左右剖开妇人肚子打赌婴儿是男是女;又有一次到定林寺,一个老和尚生病未及走避,躺在草丛中想躲过一劫,他下令左右侍卫发箭,把老和尚射得刺猬一样遍体是箭。萧宝卷出游时头戴金薄帽,着锦绣衣裤,手执七宝槊,随从数百,呼啸飞奔,不避雨雪。驰骋间感觉口喝,就下马解取腰边水舀,从水洼里舀出些脏水喝下,解渴后又上马驰去,过后也从未得痢疾什么的,有副真正的好身体。他又爱玩“担幢”的游戏,作白虎幢高七丈五尺,左臂右臂来回担玩,不过瘾又把几十斤重的白虎幢移到牙上担玩,折掉好几颗牙齿,仍旧担玩不已。萧宝卷自小爱玩,身体强壮无比,弯弓能至三斛五斗。他又好射野鸡为乐,城郭周围设射雉场就达二百九十六处,奔走往来,很少休息,简直就是“多动症”的极致。
  由于数次诛杀大臣,豫州刺史裴叔夜很惊惶,以寿阳城降魏。萧宝卷派护军将军崔景慧前去讨伐。崔景慧也是三朝老臣,出城后大喜过望,说:“此脖项终能免于被群小所折砍!”萧宝卷的三弟江夏王萧宝玄当时坐镇京口,听说崔景慧带兵北行,就发密信劝他造反,“朝廷任用群小,猜害忠良……君有功亦死,无功亦死。不如收吴楚劲卒,一同起兵立取大功。”崔景慧见江夏王萧宝玄此信大喜,掉头返回,攻下东府、石头、白下、新亭诸城,包围建康。萧宝玄是萧宝卷亲弟弟,娶徐孝嗣女儿为王妃。徐孝嗣被杀后,女儿也株连没命,萧宝卷把自己用过的两个姬侍送给萧宝玄,由此宝玄又恨又羞,起了取而代之的想法。众军包围都城后,都劝崔慧景发火箭烧掉北掖楼,城崩后就可直入城里。崔慧景觉得胜利在望,入城后立了新帝又要重新造楼太浪费,不用此计。他本人又好佛理,有南朝人清淡的习性。大战前夜,竟住在法轮寺与宾客高谈玄言,诸将怨恨失望。
  萧衍的哥哥萧懿当时屯兵小岘,闻讯后即刻带兵驰援,从采石渡江,凌晨时分进战,率兵大破崔景慧军。由于好几个将领临阵投降,崔景慧余兵跑个精光,他单骑逃至蟹浦,遇见从前的门卫士兵太叔荣之,假装请他饮酒,趁其不备一刀砍下头颅去请赏。崔景慧从起兵到被杀,仅十二天功夫。江夏王萧宝玄也被擒获。萧宝卷把这个三弟招入后堂,用步障把他围起来,令数十太监敲鼓鸣角绕行鼓噪,告诉他说:“前几天你和崔慧景包围我时,我就是这种感觉。”隔了几天,派人杀掉这位三弟。当时众兵收集到好多朝野人士投靠萧宝玄的信件,想以此为据追索杀人。萧宝卷命令把信全部烧掉,说:“江夏王尚且这样做,怪不得别人!”可能他看过《三国志》曹操灭袁绍后的举动,而且同胞兄弟反叛,肯定也大受刺激。
  虽然众叛亲离,萧宝卷仍然荒纵不已。当时他最宠信的左右侍卫有名有姓的有三十一人,太监十人,都见于《南史·卷七十七恩幸传》,其中茹法珍、梅虫儿最为有名。萧宝卷最宠幸的妃子姓俞,乐户出身。听说宋文帝有潘妃得以在位三十年,萧宝卷就改称俞姓女子为潘贵妃。萧宝卷平素称呼潘妃的父亲俞宝庆和茹法珍为阿丈,呼梅虫儿为阿兄,这些人常在小皇帝左右捉刀应敕,时人谓之“刀敕”。萧宝卷常戎服骑马前往诸刀敕家中游宴,婚丧嫁娶无不参加。一次前往俞宝庆家里,小皇帝自己跑到井边打水,给厨子做饭打杂,一群人嘻笑互骂,倒没有一点儿帝王架子,与奴同乐。他最得宠的小太监名王伥子,年纪才十三、四岁,也参预朝臣,控制大臣,甚至骑马入殿,呵斥天子,百官一旁都屏息低头,不敢仰视。当时这帮人被民间都暗中戏称为“鬼”。有位赵鬼,会读书晓文义,能读《西京赋》,把其中盛赞汉朝宫室之盛的描写读给萧宝卷听,小皇帝大喜,按照赋中描述大起宫殿,刻画装饰,尽极绮丽。工匠昼夜不停地营建,仍旧被上面催逼赶工。后宫之中,天下珍奇相聚,骇人眼目。萧宝卷又派人打制纯金莲花铺于地面,令潘妃舞行于上,叹赏道:“此步步生莲花也。”穷奢极欲,加重赋税科敛,百姓困扰不堪。
  由于萧宝卷常受出外游玩,宫殿内常有火灾发生(不排除太监、卫士偷东西后怕人发现而纵火),最大的一次火一下子烧毁华林至秘阁的殿宇三千多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萧玉卷趁机大作新殿。其中专门为潘妃建造的就有神仙、永寿、玉寿三座宫殿,金壁辉煌,五彩绚烂。古代工艺不似现在的装修,一层涂漆的大张木纹纸就能低成本地达成巨木大板的效果,那时一切物用都是真材实料,耗费浩巨。其中玉寿殿中的飞仙帐,四面织锦彩绣,窗间尽画神仙飞舞飘荡,殿内一切书字、灵兽、神禽、风云、华炬等等都是用纯金纯银打制,小皇帝还命人把宫内外古代文物中的玉饰和佛寺中的宝物全部凿剥下来,重新剖剔一新,装饰潘妃的宫殿。由于性情急暴,往往萧宝卷诏令下后,恨不得宫殿一日而成,情急之下,督建官员就大拆各个佛寺殿堂的藻井、仙人、骑兽等物,涂饰一新后直接安装上去。小皇帝还喜欢园林景致,把阅武堂改建成芳乐苑,大暑天种树,朝种夕死,死而复种,反正最后没有一棵树活下来,匠人反复无穷把活树挪进死树搬出。为了保持园林常绿,城里城外大肆搜刮,见树就取,破门毁院,从居民家里把树木倒腾出来。不少几人合抱的大树,费尽人工移掘至宫内,没看上几眼就落叶荡尽,仅供俄顷赏乐。阶庭之内全部细草铺地,绿色茵茵,都是刮取的草皮覆盖其上,太阳晒一天就枯死,每天每日需要不停更换,以保持常绿常新。更为可笑一是,萧宝卷下令把园林山石都涂上彩色,远远望去五彩斑阑,很象是童话世界。又建紫阁等台阁,墙壁上绘满春宫图画,以供淫乐观赏之用。大臣中有位名叫张欣寿的,私下对人讲:“以秦之富,起一阿房而灭,今不及秦一郡,而顿起数十阿房,其危殆矣。”
  由于潘妃之父是小商贩出身,潘妃自小就喜爱买卖市场的热闹景致。萧宝卷专门为她在皇宫后花园设立店肆,模仿城内集市的样子,放置所有日用百货杂物,与宫人太监一起假装商贩立于店内高声吆喝。潘妃充任市令(市场管理员),萧宝卷自己作市吏录事(管理员助手),时不时还“扭送”几个“打架争吵”的“商贩”到潘妃前听候处罚。萧宝卷自己有过错,潘妃也怒目圆睁大声叫打,萧宝卷很惧内,只得暗中吩咐从人不能在潘妃发怒时用大荆棍对他施刑。集市内游走时,潘妃坐小轿,萧宝卷自己戎服乘马跟随伺候。又在园中挖掘大渠模仿河流,在渠边设置码头,潘妃于小酒肆内当老板娘酿酒,天子立于肉案后当屠户切肉,玩得有模有样,不亦乐乎。宋人毛熙震有《临记仙》词,叹述道:“南齐天子宠婵娟,六宫罗绮三千。潘妃娇艳独芳妍。椒房兰洞,云风降神仙。纵态迷观心不足,风流可惜当年。纤腰婉婉步金莲。妖君倾国,犹自至今传。”
  萧懿平灭崔慧景之乱后,获封尚书令,又掌卫尉(禁军军司令),旁人劝他密行废立,萧懿忠于齐室,不听。茹法珍等人忌惮萧懿的忠正和威仪,窜掇萧宝卷杀掉他,说:“萧懿想效仿隆昌故事(即萧鸾废郁林王)。”有人得知消息后,在江边准备小船,劝说萧懿逃往弟弟萧衍处,萧懿说:“自古皆有死,哪有尚书令叛逃的!”十月,萧宝卷派卫士于宫中赐毒药给萧懿。他仰药之际,还念念不忘地说:“我弟弟萧衍现在襄阳,我深为朝廷忧之。”当时齐国国内到处搜捕萧懿兄弟,九人中只有捕得萧融杀掉,其余或占据州县,或藏匿乡里,竟无人告发。自大功臣萧懿攻灭造反的崔慧景到他自己被杀,总共不到半年。
  萧衍闻兄长被杀,集诸将起兵,得甲士万余人,马千余匹,船三千艘,直发都城。由于萧宝卷不停地诛戮功臣武将,人人自危,萧颖胄等人相继投降萧衍。萧衍又挟持南康王萧宝融为天子(明帝第八子,时年14岁),连破竟陵,江陵,在湘中诸军相会,直压汉口,并攻克都城门户郢州。郢州失陷后,萧宝卷一点也不慌张,驰马游玩依旧,对茹法珍说:“一定等敌军来到白门前(建康城西门),我才要和他决一死战!”待到萧衍兵已围城,小皇帝才招集兵马固守城池,又把监狱内囚犯放出,发给兵器充当守城军士,其中不可赦免的死囚就就近在朱雀门砍头,日杀百余人(大敌当前,竟有此闲心)。
  501年10月,萧宝卷派征虏将军王珍国等将精兵十万人列阵于朱雀航南,让宦官王宝孙持白虎幡督战。萧衍将士死战,王珍国等人大败,士卒土崩,淹死于淮河的无计其数,至使萧衍兵士踩着浮尸就可以冲过河去,于是萧宝卷诸军皆溃。萧衍长驱直入,命诸军攻建康六门。萧宝卷派人烧毁城内营署,驱逼士民,逃入宫城内紧闭四门守城。当时宫城内仍旧有甲士七万多人,萧宝卷又喜欢打仗,外面攻城时还不断与卫士、宫人在华光殿前演习斗战格杀,在殿中他也身着戎服,以金银为铠胄,遍插羽毛、宝石装饰,昼眠夜起,跟平常一样不慌不忙。听见城外攻城鼓声阵阵,他就穿着大红袍登景阳楼往城外望,几乎被飞驽射中。萧宝卷之所以心中有底,主要是因为先前的陈显达、崔景慧等人的围城攻伐都以失败告终,就觉得萧衍肯定也不会例外,必败无疑。萧衍围城前,他也不以为意,下令有司只准备城内百日用的柴米,基本上没什么准备。
  平日赏赐左右亿万计的萧宝卷这时候忽然变得十分吝啬,不肯出钱物赏赐守城军士。茹法珍此时情急,叩头请求他出金银赏赐属下,萧宝卷回答:“贼来只是要我的个人的命吗,干吗只找我要东西。”后堂有数百张大木片,军人想拿去加围城防,萧宝卷想留着做殿门,竟下令不与。又催促御府赶制三百人精仗,准备萧衍退拿后庆功时给仪仗队用,并大施金银宝物雕饰仪仗铠甲,城内人闻讯后莫不愤恨,都想逃亡投降。
  茹法珍、梅史儿又劝说萧宝卷说:“大臣们不尽力,所以叛军攻城不停,应该把军将都杀掉才对!”退败守城的王珍国等人听说后害怕自己被杀,就密谋串通宫内的宦官和侍卫一起杀掉萧宝卷。十二月,丙寅夜,萧宝卷刚刚在含德殿吹笙唱歌完毕,躺下还未入睡,一行人就冲入喊杀。他从北门跑出想逃往后宫,发现大门已闭。膝盖挨了一刀后,萧宝卷仆倒,躺在地上还口中大喊:“奴才要造反吗?”,随即脑袋被人砍落。众人用浸过油的黄绢包起他的首级,派人送萧衍投降(油过的黄绢透明,以便萧衍辨认)。萧衍进城,收斩潘妃、茹法珍、梅虫儿等41人,又以宣德太后令废萧宝卷为东昏侯。
  502年,萧衍废掉齐和帝萧宝融,建立梁朝。
  明末大儒王夫之在评价这段历史时,有很中肯的见解。他认为萧齐的悖逆远过曹操、司马氏和有功于国的刘裕,东昏侯萧宝卷的残虐也非郁林王(萧昭业)和苍梧王(刘昱)可比。“故萧衍虽篡,而罪轻于道成。自刘宋以来,一帝殂,一嗣子立,则必有权臣不旋踵而思废之。伺其失德,则暴扬之,以为夺之之名。”他又列举东昏侯的辅政六大臣以及前后反叛诸将,指斥他们“不定策于顾命之日,不进谏于失德之始,翘首以待其颠覆,起而杀之。”其结论,则是“君臣道亡,恬不知恤,相习以成风尚,至此极矣!”一言及南朝,总是令人联想起王谢风流、清谈玄言、六朝金粉、南朝四百八十寺等等飘逸与轻松,殊不知哪个时代也是昏暴之君辈出、人民生活困苦的黑暗时代,统治者的荒唐、暴虐几乎超出正常人的想象力,如果不细细研讨史书,说起这么多故事,还真以为那些事情是后人集残暴之大成而编出来的演义。
  李商隐有《齐宫词》一诗,慨叹伤嗟,特录于下:
  “永寿兵来夜不扃,金莲无复印中庭。梁台歌管三更罢,犹自风摇九子铃”。
  南朝齐世系
    


     年号     

     纪年     

     庙号     

     名字     

     即位时间     

     即位年龄     

     在位年数     

     死时年龄     

     世系     

     备注     
    

     建元     

     479     

     太祖


     高皇帝     


     萧道成     

     479     

     53     

     4     

     56     

     祖籍东海兰陵,东晋初迁晋陵武进县界内侨置兰陵郡。父萧承之为宋汉中太守,后转南泰山太守,右军将军。     

     以将门子,屡率兵攻伐。宋明帝时,渐被信用,地位始隆,及平桂阳王刘休范及乱,掌握了刘宋军政大权。477年杀后废帝迎立顺帝,拜司空、录尚书事,后位至相国,封齐王。479年代宋自立,改国号为齐。     
    

     永明     

     483     

     世祖


     武皇帝     


     萧赜     

     482     

     43     

     12     

     54     

     高帝长子     

     以皇太子嗣位     
    

     隆昌     

     494     

     郁林王     

     萧昭业     

     493     

     20     

     2     

     21     

     武帝文惠太子长懋长子     

     永明11年,文惠太子死,被立为皇太孙,武帝死,乃嗣位,后为西昌候萧鸾(高帝侄)所杀,贬号郁林王。     
    

     延兴     

     494     

     恭王


     海陵王     


     萧昭文     

     494     

     15     

     1     

     15     

     武帝文惠太子第二子     

     郁林王被杀,萧鸾立以为帝。即位仅数月(494年7月至10月),又被萧鸾废为海陵王,旋被杀,谥曰恭。     
    

     建武     

     494     

     高宗


     明皇帝     


     萧鸾     

     494     

     43     

     5     

     47       

     高帝萧道成侄,始安贞王萧道生之子     

    
     494年7月杀郁林王,立恭王。同年10月杀恭王,自立为帝。     
    

     永泰     

    
     498            
    

     永元     

     499     

     东昏侯     

     萧宝卷     

     498     

     16     

     4     

     19     

     明帝第二子     

     以皇太子嗣位,淫昏嗜杀,雍州刺史萧衍起兵攻建康,城中禁卫军倒戈,杀萧宝卷,迎萧衍,废帝为东昏候     
    

     中兴     

     501     

     和帝     

     萧宝融     

     501     

     14     

     2     

     15     

     明帝第八子     

     501年三月萧衍反,奉以为帝,即位为江陵。在位2年,禅位于梁,齐亡。旋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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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12   《梦溪》拾英
  《梦溪》拾英
  ——沈括《梦溪笔谈》中的趣闻异事   

  
  说起沈括(1031年—1095年),总是想起中学语文课笔中对“石油”的记载,以及他对毕升活字印刷术、古代指南针等的推介。“中国古代科技史上的座标人物”,是后世中外学人对沈括最中允的评价。虽然他一生中大部分是以官员身份从事政治活动,但他一直刻苦自学,“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皆有所论著”,共计有著述近40种,但后世流传的只有《梦溪笔谈》、《补笔谈》、《续笔谈》等五种。《梦溪笔谈》共26卷,共分为故事、辩证、乐律、象数、人事、官政、权智、艺文、书通、技艺、器用、神奇、异事、谬误、讥谑、杂志、药议17门,分类记事,语言生动,其中涉及自然科学项目的约合全书百分之四十以上,涵括自然、物理、化学、数学、天文学、地学、生物、医药、工程等诸多领域,可说是中国古代科技史料的汇编著作。当然,其中所载神奇、异事等类内容荒诞不经,都是属于以讹传讹的“搜异”,又非《聊斋》那样的小说体文学,多属迷信或谣传。
  笔者对沈括产生兴趣,是因为《梦溪笔谈》中好多类似《世说新语》的笔记小说故事,其它科技类的记述,由于自己不是专才,钻研不进去,故而仅仅浏览而已,阅后即忘。很有趣味的,在《梦溪笔谈》卷十三的《权智》中,有对我故乡天津的记载:“自保州西北沈远泺,东尽沧州泥枯海口,凡八百里,悉为潴潦,阔者有及六十里者,至今倚为籓篱。”其中的保州,就是现在的保定,而“泥枯海口”就是“泥沽”的误写,北宋时海河入海口一带称为“泥沽”,现今天津还有许多带“沽”的地名,整个城市就是在“直沽”等海河近海口附近地带发展而成。北宋时海河是宋辽之间的界河。为了防御契丹入侵,北宋把海河许多支流、塘泊等当成现在的水网防线,因其“深不可舟行,浅不以步涉,虽有重兵不能渡也。”现在极其干旱缺水的天津,在宋朝则是河洼水网密布的地带,以至于解放初期,还可以走水道到达白洋淀,至今思之,顿有“沧海桑田何其速”之惘。
  日后又看到消息,说“石油”的记载并非始于沈括。根据法国公布的其馆藏敦煌文物(编号S-1053《乙巳年(公元909年)敦煌某寺粮食破用历算会牒》中所记,有“戊辰年……豆肆斤,买石油用”。戊辰年为908年,后梁开平二年,因此专家推断“石油”一词要比沈括早180年。实际上,石油早在中国东汉时期已被人使用,当时称“石漆”、“石脂”、“脂水”,虽然敦煌文件中有“石油”一词,但真正第一次详细记载石油的颜色、特质、用途的,还当属沈括。作为政治家,沈括不过是《宋史·列传卷九十》中附在沈遘后面的一个偏传,其中大部分还讲他为官和出使契丹的经历。其所以名垂为史,实由其《梦溪笔谈》中的中国古代科技集述。由于读书的出发点不同,我着重读阅的主要是那些有关“朝廷故实,耆旧出处”以及人物、官政、权智、艺文等项,并从中撷出若干有趣片断,加以译评,以飨会意之人。
  韩愈与韩熙载
  (原文):世人画韩退之,小面而美髯,著纱帽,此乃江南韩熙载耳。尚有当时所画,题志甚明。熙载谥文靖,江南人谓之“韩文公”,因此遂谬以为退之。退之肥而寡髯。元丰中,以退之从享文宣王庙,郡县所画,皆是熙载,后世不复可辩,退之遂为熙载矣。(卷四)
  (译):世人画韩愈像,都是小脸,一把长密的美髯,戴纱帽,这其实是江南的韩熙载啊。现仍存有当时有关他的画像,题记非常清楚。韩熙载死后谥“文靖”,江南人称其为“韩文公”,因此大家讹传为韩愈。韩愈肥胖,很少胡须。元丰年间,朝廷以韩愈配享孔子庙,各地郡县所挂的画像,都是韩熙载,后来就不能辩识,韩愈的样子就成为韩熙载的脸蛋了。
  (评):韩愈(768-824年)字退之,是以儒家正统自居的大文学家,强调“文以载道,文道合一,以道为主。”由于谏唐宪宗迎佛胥,“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死后谥为“文”,时人尊称为韩文公。
  韩熙载是南唐大臣,中国最有名的人物画之一《韩熙载夜宴图》就是描摹他与诸宾客夜间宴会笙歌的场面。南唐后主李煜想任韩熙载为宰相,就派画家顾宏中、周文矩夜至其家,偷窥其所作所为,而后绘成此图。韩熙载在五代十国之末动荡的岁月,放纵声色,伎妾成群,不恤国事,夜夜笙歌,人品方面与韩愈截然相反。因此,竟把韩熙载来配享儒家创始人孔子,实在是滑稽得可以。
  二妇施德 报应不同
  (原文):王延政据建州,令大将军章某守建州城,尝遣部将刺事于军前,后期当斩,惜其材,未有以处,归语其妻,其妻连氏有贤智,私使人谓部将曰:“汝法当死,急逃乃免。”与之银数十两,曰:“径行,无顾家也。”部将得以潜去,投江南李主,以隶查文徽麾下。文徽攻延政,部将适主是役,城将陷,先喻城中:“能全连氏一门者有重赏。”连氏使人谓之曰:“建民无罪,将军幸赦之,妾夫妇罪当死,不也图生。若将军不释建民,妾愿先百姓死,誓不独生也。”词气感慨,发於至诚,不得已为之戢兵而入,一城获全。至今连氏为建安大族,官至卿相者相踵,皆连氏之后也。又,李景使大将胡则守江州,江南国下,曹翰以兵围之三年,城坚不可破。一日,则怒一飨人鲙鱼不精,欲杀之,其妻遽止之曰:“士卒守城累年矣,暴骨满地,奈何以一食杀士卒邪。”则乃舍之。此卒夜缒城,走投曹翰,具言城中虚实,先是城西南依山险素不设守,卒乃引王师自西南攻之,是夜城陷,胡则一门无遗类。二人者,其为德一也,何其报效之不同邪?(卷九)
  (译):王延政占据建州,命令大将军章某守建州城。他派遣部将在军前潜入敌营刺探军情,误军期应斩首抵罪。但心中又爱惜此部将的才能,一时没有下令,回家把此事告诉自己妻子听。他的妻子连氏贤惠有智略,暗中派人对那个部将说:“按军法你应当被处死,赶快逃走就能免死。”并给部将数十两银子,说:“马上就逃吧,不要惦念家小。”部将得以逃去,投奔江南李氏唐主,在查文徽手下办事。查文徽进攻王延政,逃亡的部将正好是此战的指挥,城池将被攻克时,派人先晓喻城中:“能保全连氏一门家小的,必当重赏。”连氏派人对部将说:“建州人民无罪,希望将军全部宽免,我夫妇罪当死,不敢图活。如果将军不赦免延建州人民,我愿意先于百姓死,誓死也不独活。”其语气慷慨感人,发自内心。部将不得以命军队敛兵而入,一城人民的性命得以存活。到现在连氏仍为建安大族,许多人官至卿相大官,都是连氏的后人。另外一个故事:李景派大将胡则守江州,江南唐国灭亡后,曹翰用兵围城三年,因城池牢固不能攻克。一日,胡则因一个厨子切鱼片不够精细而要杀他,胡则妻子马上制止,说:“士卒守城好几年了,暴骨遍地,怎能为一餐饭的原因杀掉士兵呢。”胡则就放掉做饭的兵士。这人夜间从城上顺绳索爬上,奔投曹翰,把城中虚实一一禀告。本来城西南依凭山险无人守卫,厨子就带领曹翰军从城西南攻入,守将胡则满门被杀。这二个妇人,同样都是做好事,她们的结果真是有天壤之别啊。
  (评):所谓“妇人之仁”,大概就是指上述两位女人的好心肠。而受施者则因品德不同,当然有的是以德报德,有的是以怨报德。曹翰乃宋军大将,攻克城池后应该奖励胡则忠于主上的道德操守,竟听任厨子士卒等人残杀胡则一家,真是太过分了。
  苏合香饼
  (原文):王文正太尉气羸多病,真宗面赐药酒一注缾,令空腹饮之,可以和气血,辟外邪。文正饮之,大觉安健,因对称谢,上曰:“此苏合香酒也。每一斗酒,以苏合香丸一两同煮。极能调五脏,却腹中诸疾,每冒寒夙兴,则饮一杯。”因各出数榼赐近臣。自此臣庶之家,皆仿为之。苏合香丸,盛行于时。此方本出《广济方》,谓之“白术丸”。后人亦编入《千金》、《外台》。治疾有殊效,予於《良方》叙之甚详。然昔人未知用之。钱文僖公集《箧中方》,苏合香丸注云“此药本出禁中,祥符中尝赐近臣。”即谓此也。(卷九)
  (译):王太尉(王旦)身体瘦弱多病,真宗皇帝赏赐他一整瓶药酒,让他空腹饮下,用以和气血,辟外邪。王旦喝后,大觉安健,于是趁上朝时向真宗道谢。皇帝说:“这是苏合香酒,每一斗酒用苏合香丸一两同煮。对调理五脏、治疗腹内各种疾病非常有效。你每次冒寒早起时,就可以饮一杯。”言毕命人拿出好几盒苏合香丸赏赐近臣。自此大臣百姓之家都效仿制作。苏合香丸因此盛行一时。这个药方出自《广济方》,书上称为“白术丸”。后人也编入《千金方》、《外台》。治病有显效,我在《良方》一书中记述很详细。可是从前的人不知道此方用处。钱惟演在《箧中方》向“苏合香丸”批注中有“此药本出皇宫,祥符《真宗年号》中曾赏赐近臣。”正是说的这件事。
  (评):宋朝皇帝和大臣关系融洽,有如家人一般。宋真宗为搞“封禅”过瘾,还把一大堆金宝装在酒壶中以赐酒方式“贿赂”王旦,果真搞笑。
  举人朝见皇帝的混乱景象
  (原文):旧制:天下贡举人到阙,悉皆入对。数不下三千人,谓之“群见”。远方士皆未知朝廷仪范,班列纷错,有司不能绳勒。见之日,先设禁围於著位之前,举人皆拜於禁围之外,盖欲限其前列也。至有更相抱持,以望黼座者。有司患之,近岁遂止令解头入见,然尚不减数百人。嘉祐中,予忝在解头,别为一班,最在前列。目见班中,唯从前一两行,稍应拜起之节,自馀亦终不成班缀而罢,每为閤门之累。常言殿庭中班列不可整齐者,唯有三色,谓举人、蕃人、骆驼。(卷九)
  (译):朝廷旧制:四方贡生举人到京城时,全部要上朝面君。每次人数在三千人左右,称之为“群见”。远方来人都不知朝廷礼仪,班列混乱,有关部门不能限制禁止。面君之日,先在宝座前设置禁区,举人都在禁区之外拜见,主要是想限制他们乱涌冒进。其时甚至有举人在下互相抱持提掖向皇帝张望的。有关部门很头痛,近年就只让乡试第一名的解元入见,数目还有数百人之多。嘉祐中,我有幸得中解元魁首,特设一班,站在最前列。看到拜见队伍中只有最前的一两排人稍稍符合拜见礼节,其余诸人最后都行不成礼而面君仪式就结束了,常常成为朝廷机构的负累。常言说皇帝殿庭中班列不整齐的有三种:举人,胡人,骆驼。
  (评):宋朝自太祖起就重文士。试想几千人拜见皇帝的热闹场面,下面还又跳又蹦想瞧“龙颜”真面目,虽说滑稽,也确实是文人受尊重的好时代。
  滴水砚台
  (原文):孙之翰人尝与一砚,直三十千。孙曰:“砚有何异而如此之价也?”客曰:“砚以石润为贤,此石呵之则水流。”孙曰:“一日呵得一担水,才直三钱,买此何用?”竟不受。(卷九)
  (译):孙甫曾经有来客人送他一方砚台,价值三万钱。孙甫就问:“这块砚有什么奇异处,值这么高的价钱?”来客说:“砚以石润为上品,这块砚石用口一呵就有水珠冒出。”孙甫说:“一天呵得一担水,才值三个钱,买这东西有什么用?”最终没有接受这个客人的礼物。
  (评):孙甫肯定知道此砚贵在奇特,但竟能打岔用“一日呵出一担水才值三个钱”的借口推辞掉,真正是“拒腐蚀,永不沾”,难能可贵。
  造宅人与卖宅人
(原文):郭进有材略,累有战功。尝刺刑州,今刑州城乃进所筑。其厚六丈,至今坚完。铠仗精巧,以至封贮亦有法度。进于城北治第既成,聚族人宾客落之,下至土木之工皆与,乃设诸工之席於东庑,群子之席於西庑。人或曰:“诸子安可与工徒齿?”进指诸工曰:“此造宅者。”指诸子曰:“此卖宅者,因宜坐造宅者下也。”进死未几,果为他人所有。今资政殿学士陈彦升宅,乃进旧第东南一隅也。(卷九)
  (译):郭进有才能识略,战功卓著。他曾任邢州刺史,现在的邢州城就是他在任时所建。城厚六丈,至今坚固无比。他留存的铠仗也精巧,连保藏都有法度规矩。郭进在城北盖房子,聚集族人宾客庆祝完工宴饮,连土木工匠也在宴请之列。他在西廊设席招待工匠,在东廊设席让他的儿子们落座。有人问:“大人您诸子怎能与工匠们比邻相坐?”郭进指着工匠说:“这些人是建宅人。”又指他自己的儿子们说:“这些人是卖宅人,卖宅人应该坐在造宅人的下首位置。”郭进死后不久,大宅院果然被子孙卖掉。现今资政殿学士陈彦升的宅殿,就是郭进旧宅中东南一角。
  (评):此人也姓郭,大似唐朝郭子仪。郭老头子曾经巡视正建造的大宅院,对一老工匠说要把活儿做的好些,免得日后要修理。老匠人说:“只见建宅第的,没见有修宅第的。”(意即大宅子主人最多一代而已)。郭子仪叹惋之余,很觉有理。宋朝这位郭进比起唐朝老将更明了世理。
晏殊不矫饰
  (原文):晏元献公为童子时,张文节荐之于朝廷,召至阙下,适值御试进士,便令公就试。公一见试题,曰:“臣十日前已作此赋,有赋草尚在,乞别命题。”上极爱其不隐。及为馆职,时天下无事,许臣寮择燕饮,当时侍从文馆士大夫各为燕集,以至市楼酒肆,往往皆供帐为游息之地。公是时贫甚,不能出,独家居与昆弟讲习。一日选东宫官,忽自中批除晏殊。执政莫谕所因,次日进覆,上谕之曰:“近闻馆阁臣寮,无不嬉游燕赏,弥日继夕,唯殊杜门与兄弟读书,如此谨厚,正可为东宫官。”公既受命,得对,上面谕除授之意,公语言质野,则曰:“臣非不乐燕游者,直以贫无可为之具。臣若有钱,亦须往,但无钱不能出耳。”上益嘉其诚实,知事君体,眷注日深。仁宗朝,卒至大用。(卷九)
  (译):晏殊少年时,张知白以“神童”名义把他推荐给朝廷,召至殿下,正赶上皇帝亲自考试进士,就命晏殊做试卷。晏殊见到试题,就说“臣十天前已做过这样的题目,有草稿在,请另选试题。”皇帝非常喜欢他的质朴不隐。入朝办事后,当时天下无事,容许百官各择胜景之处宴饮,当时的朝臣士大夫们各自饮宴欢会,以至于市楼酒馆,都大设帷帐提供宴饮游乐的方便。晏殊当时很穷,没钱出门游玩宴饮,就在家与兄弟们讲习诗书。一天皇宫中给太选讲官,忽然皇帝御点晏殊上任。执政大臣不知为什么皇上选中宴殊,转天上朝复命,皇上说:“最近听说馆阁大臣们都嬉游宴饮,一天到晚沉醉其中,只有晏殊与兄弟闭门读书,这么谨慎忠厚的人,正可教习太子读书。”晏殊上任后,有了面圣的机会,皇帝当面告知任命他的原因,晏殊语言质朴不拘,说“为臣我并非不喜欢宴游玩乐,只是家里贫穷没有钱出去玩。臣如果有钱,也会去宴饮,只是因为没钱出不了门。”皇上因此更饮赏他的诚实,懂得侍奉君王的大体,眷宠日深。仁宗登位后,得以大用(官至宰相)。
  (评):这位常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雁归来”的太平宰相,得享一辈子清福,原来是这么淳朴可爱之人。其子晏几道,也是“人百欺之而不悟”的贵公子,率直之情,大类其父!
石延年豪饮
  (原文):石曼卿喜豪饮,与布衣刘潜为友,尝通判海州,刘潜来访之,曼卿迎於石闼堰,与潜剧饮,中夜酒欲竭,顾船中有醋斗馀,乃倾入酒中并饮之。至明日,酒醋俱尽。每与客痛饮,露发跣足,著械而坐,谓之“囚饮”。饮於木杪,谓之“巢饮”。以稿束之,引首出饮,复就束,谓之“鳖饮”。其狂纵大率如此,廨后为一庵,常臣其间,名之曰“扪虱庵”。未尝一日不醉,仁宗爱其才,尝对辅臣言,欲其戒酒。延年闻之,因不饮,遂成疾而卒。(卷九)
  (译):石延年喜欢豪饮,与布衣刘潜为友。在他任海州通刺时,刘潜来造访,石延年在石闼堰迎接,两个人一起举杯痛饮,喝到半夜酒怀喝尽,扭头看见船上有一斗多醋,就倒入酒中一并喝下去。转天,酒醋都喝完了。石延年每次与来客痛饮,都光脚不戴帽子,戴着枷具坐着喝,此种喝法叫“囚饮”;在树顶上喝,叫“巢饮”;用稻草卷个筒,伸出头喝,然后又缩回头,叫“鳖饮”。其饮酒狂放大概都是如此。在宫署后有一个庙庵,石延年常常躺在那里,给庵起名为“扪虱庵”。没有一天不喝醉的。仁宋皇帝喜欢他的才能,曾对左右辅臣讲起他,想要他戒酒。石延年听说这件事,就不再饮酒,不久生病死去。
  (评):这位仁兄想必欣慕魏晋人物,肯定《离骚》、《庄子》也烂记于心,效仿《世说新语》中人物,没有虱子也要象王猛一样“扪虱而谈”。率性达情不错,糟就糟在有始无终,听说皇上要用自己,赶紧“洗干净”了等着,从前的放纵不羁似有矫情之嫌。如同一个抽了四十年的老烟枪戒烟,几十年的酒囊一旦缺酒,只有黄泉路上走一遭了。
  林逋隐逸
  (原文):林逋隐居杭州孤山,常畜两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复入笼中。逋常泛小艇,游西湖诸寺,有客至逋所居,则一童子出应门,延客坐,为开笼纵鹤,良久,逋必棹小船而归,盖尝以鹤飞为验也。逋高逸倨傲,多所学,唯不能棋。常谓有曰:“逋世间事皆能之,唯不能担粪与著棋。”(卷十)
  (译):林逋隐居杭州孤山,常养两只仙鹤,放它们飞入云霄之中,盘旋飞升,又自己落地入笼中。林逋常常划着小艇,游观西湖各寺庙。有客人到他家里找他,一个童子就会出来应门,安排客人坐好后,就打开笼子把鹤放出,好大一会儿后,林逋就会摇着小船返回,大概是看见鹤飞在天以为信报。林逋高逸倨傲,所学很广,惟独不能下围棋。他常对人说:“我世间事都能做,惟独不能挑粪与下围棋。”
  (评):这位“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先生确实过得神仙生活,而且没有宋朝文人的“道学”气,率真直朴,自己不会下棋,就把此种技艺与挑粪等同,大有儿童心情。我也是通习诸多事,惟不能担粪与打高尔夫。
  军粮运送之难
  (原文):凡师行,因粮于敌,最为急务。运粮不但多费,而势难行远。予尝计之,人负米六斗,卒自携五日干粮,人饷一卒,一去可十八日;米六斗,人食日二升,二人食之,十八日尽;若计复回,只可进九日。二人饷一卒,一去可二十六日;(米一石二斗,三人食日六升,八日则一夫所负已尽,给六日粮遣回,后十八日,二人食日四或并粮)。叵计复回,止可进十三日。(前八日日食六升,后五日并回程,日食四升并粮)三人饷一卒,一去可三十一日,米一石八斗,前六日半四人食日八升,减一夫,给四日粮;十七日三人食日六升,又减一夫,给九日粮;后十八日,二人食日四升并粮。计复回止可进十六日,(前六日半日食八升,中七日日食六升,后十一日并回程日食四升并粮)。三人饷一卒,极矣。若兴师十万,辎重三之一,止得驻战之卒七万人,已用三十万人运粮,此外难复加矣。(放回运夫须有援卒,缘运行死亡疾病,人数稍减,且以所减之食,备援卒所费)。运粮之法,人负六斗,此以总数率之也。其间队长不负,樵汲减半,所余皆均在众夫,更有死亡疾病者,所负之米,又以均之,则人所负,常不啻六斗矣。故军中不容冗食,一夫冗食,二三人饷之,尚或不足。若以畜乘运之,则駞负三石,马、骡一石五斗,驴一石,比之人运,虽负多而费寡,然刍牧不时,畜多瘦死,一畜死,则并民负弃之,较之人负,利害相半。(卷十一)
 (译):一般军队出行,从敌方获取军粮是最要紧的急务。运粮不仅费用多,而且难以载粮远行。我曾经计算过,每人背米六斗,士兵自己携带五日干粮,每人供一个士兵,一行可达十八天;六斗米,每人一天吃两升,两个人吃,正好十八天吃完;如果以往返计算,只可吃九天的行程。两个人供一个士兵食粮,一行可以达二十六天;(一石二斗米,三人每天吃六升,八天的话一个背夫所负的粮食已经吃完,给他六天的粮食遣回,后十八天,二个人每天吃四升或干粮)。如果以往返计,只可有十三天的路程。(前八天每天吃六升,后五天加回程,每天吃四升加干粮)三个人供一个士兵,一行可供三十一天,一石八斗米,前六天半四个人每天吃八升,派返一个背夫,给他四天口粮;十七天三人每天吃六升,又送加一个民夫,给他九天口粮;后十八天,二个人每天吃四升加干粮。计算往返的话只可前行十六天的里程,(前六天半,每天吃八升,中间七天每天吃六升,后十一天加回程每天吃四升加干粮)。三个人供一个士卒吃用,已为最大极限。如果兴兵十万人,管护辎重的有三分之一,能够战斗的士兵只有七万人,而运粮的民夫要用三十万人,此外很难再增人了。(放回运夫要有兵卒护援,由于路途中死亡疾病,人数会不断减少,而那些省下来的粮食,以备护援兵卒吃用。运粮的制度,每人平均以六斗计算,这是个总计方法。其中队长不背东西,打柴汲水的人背负减半,多出斤重部分平摊给众民夫,更有死亡疾病不能背米的,他们应负的重量,又平均分摊,那么每个人所负的重量,常常不止六斗的重量。因此军中不容许多余的饭口,一个多余的人吃饭,就要两三个人供应他,还有可能供不够。如果以牲畜运粮,骆驼可以负三石,马、骡一石五斗,驴一石,相比于以人运粮,虽然负多费少,但如果不按时喂草,牲畜多会死亡,一个牲口死掉,它驮负的粮食也得扔掉,相比用人背扛,有利有弊,利害均半。
 (评):宋时战争中还没有特别重的军械,仅粮食一项就耗费人力量力如此,可以想见穷兵黩武之罪。隋炀帝三伐高丽,最多一次共有战士一百三十八万人,可以想象要用多少民夫啊。
  张杲卿断案
 (原文):张杲卿丞相知润州日,有妇人夫出外数日不归,忽有人报菜园井有死人,妇人惊,往视之,号哭曰:“吾夫也。”遂以闻官。公令属官集邻里就井验是其夫与非,众皆以井深不可辨,请出尸验之。公曰:“众者不能辨。妇人独何以知其为夫?”收付所司鞠问,果奸人杀其夫,妇人与闻其谋。(卷十二)
  (评):张杲卿丞相从前任润州知州时,有个妇人的丈夫外出多日没有回家,忽然有人报告说菜园井里有死人,妇人大惊,前往观看,嚎哭道:“这是我丈夫啊。”于是就上报官府。张杲卿让下属召集邻里百姓在井边辨别尸体是否是妇人的丈夫,大家都说井深看不清,请求把尸体弄出来仔细辩认。张杲卿说“大家都认不出尸体,为何惟独这妇人能认出尸体是他丈夫呢?”下令把妇人押起来令有关部门审问,果然是与妇人通奸的人杀掉她丈夫,妇人是杀人者的同谋。
  (评):奸妇谋划很细,只可惜太急性,被张杲卿看出端倪。明朝此类事也不少,更有杜撰出的庄子之妻扇坟土令其速干以嫁人的故事,虽是小说,也可反应出世态民风。
  易帜而战
  (原文):宝元中,党项犯塞,时新募“万胜军”,未习战阵,遇寇多北,狄青为将,一日,尽取“万胜”旗付“虎翼军”,使之出战。虏望其旗,易之,全军径趋,为“虎翼”所破,殆无遗类。又青在泾原,尝以寡当众,度必以奇胜,预戒军中尽舍弓弩,皆执短兵器,令军中闻钲一声则止,再声则严阵而阳却,钲声止则大呼而突之,士卒皆如其教。才遇敌,未接战,遽声钲,士卒皆止;再声,皆却。虏人大笑,相谓曰:“孰谓狄天使勇?”时虏人谓青为“天使”。钲声止。忽前突之,虏兵大乱,相蹂践死者,不可胜计也。(卷十三)
 (译):宝元年间(宋仁宗),党项人(西夏)侵犯边塞,当时新招募的军队号称“万胜军”,没有经过什么战阵,一打仗就败北。狄青统军后,一天,把“万胜军”的军旗换给“虎翼军”(是打仗的劲旅)用,命令这些老兵出战。党项人望见军旗有“万胜军”字号,很不以为然,全军一直冲过来,被久经战阵的“虎翼军”打败,几乎被歼灭殆尽。此外,狄青在泾原时,曾经遇到敌众我寡的阵仗,他想一定要以奇制胜,就提前告知军士全都扔掉弓弩,都执短兵器,下令军人听到第一次钲声就停止前进,听到第二声就严阵而假装要跑的样子,钲声一停马上大叫前冲,士卒就按他的号令去做。与敌人相遇,还没交战,钲声马上响起,士兵都停止不动;第二声钲音响起,士卒都往后退。党项人大笑,互相说:“谁说狄天使(对狄青的畏称)勇敢啊?”钲声停止后,士兵突然冲前,西夏兵大敌,互相践踏死亡的不可胜计。
  (评):狄青(1008—1057)是山西英雄,出身贫寒,是一个由士兵完全靠武功起家的大将。和西夏兵打仗时,每战都披头散发,面戴铜面罩,直冲敌阵,四年中大小二十五战,身中多箭,立下累累战功。后来在范仲淹鼓励下发愤读书,又成为精通战法的师才。做了枢密副师的大官后,宋仁宗劝他用药水漂去当士兵时在脸上的刺字(宋代军士低贱身份的标志),狄青不肯,表示这个刺字能更好鼓舞士气。有人劝他冒称唐代名将狄仁杰的后代,也被狄青拒绝。由于疑忌武将是两宋的通病,连大文豪欧阳修也上书给皇帝指斥狄青位高权重于国家不利,并把水灾也归咎为上天对武将祸乱的警省,最终导致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将被调出京城,朝廷还屡屡派使臣“探望”他,不到半年,这位正值盛的大将军悒郁而终,终年才49岁。没死在战场,却活活被文臣和朝廷气死、忧死,这不仅是狄青的悲剧,也是两宋的悲剧,“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虽然国家未亡于武臣手,最终都沦亡于异族,下场更惨!
巧毙强寇
  (原文):濠州定远县一弓手,善用矛,远近皆伏其能。有一偷亦善击刺,常蔑视官军,唯与此弓手不相下,曰:“见必与之决生死。”一日,弓手者因事至村步,适值偷在市饮酒,势不可避,遂曳矛而斗,观者如堵墙。久之,各未能进。弓手者谓偷曰:“尉至矣。我与尔皆健者,汝敢与我尉马前决生死乎?”偷曰:“喏。”弓手应声刺之,一举而毙,盖乘其隙也。又有人曾遇强寇斗,矛刃方接,寇先含水满口,忽噀其面,其人愕然,刃已透胸。后有一壮士复与寇遇,已先知噀水之事,寇复用之,水才出口,矛已洞颈。盖已陈刍狗,其机已泄,恃胜失备,反受其害。(卷十一)
  (译):濠州定远县有一个弓箭手,善于使用长矛,远近同行都畏服他的技能。有一个强盗也善于击刺,常常蔑视官军,惟与这位弓箭手技艺不相上下,说:“与弓箭手相见一定要进行生死决斗。”一天,弓箭手因公事来到村里,恰逢强盗在市肆喝酒,势不可避,就拖矛来斗,围观的人很多。许久,两人都僵持不进。弓箭手对强盗说:“兵尉来了。我和你都是好汉,你敢和我在兵尉马前决一生死吗?”强盗说:“好。”弓箭手话音刚落举手就刺,一下就把强盗刺杀,大概是说话时乘其分神不备而胜利。又有人与强盗争斗,双方兵器相交,强盗先含一口水在嘴里,忽然喷在对方脸上,愕然之间,刀已穿胸而过。后来一个壮士又遇上这个强盗,已经预先知道他有含水喷人的一招,强盗果然又使出此种伎俩,水才出口,壮士的长予已经贯颈刺出,立毙强盗。大概他故伎重演,机谋已泄,依仗诈术失去防备,反受其害。
  (评):所谓“盗亦有道”,上文中有两个恰恰是“强盗无道”,或因傻楞丧命,或仗艺欺人反失其命,皆是“下三烂”之类,小聪明之流。
  鹳雀楼题诗
  河中府鹳雀楼三层,前瞻中条,下瞰大河。唐人留诗者甚多。唯李益、王之奂、畅诸三篇能状其景。李益诗曰:“鹳雀楼西百尺墙,汀洲云树共茫茫。汉家箫鼓随流水,魏国山河半夕阳;事去千年犹恨速,愁来一日即知长。风烟并在思归处,远目非春亦自伤。”王之焕诗曰:“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畅诸诗曰:“迥临飞鸟上,高出世尘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
  (译):河中府(现山西永济市)鹳雀楼高三层,向前可瞻望中条山,向下可俯瞰黄河。唐朝人在此题诗很多。唯李益、王之焕与畅诸三人能描绘其景。李益诗:“鹳雀楼西百尺墙,汀洲云树共茫茫。汉家箫鼓随流水,魏国山河半夕阳;事去千年犹恨速,愁来一日即知长。风烟并在思归处,远目非春亦自伤。”王之焕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畅诸诗:“迥临飞鸟上,高出世尘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
  (评):畅诸的哥哥畅当为大历七年进士,也是诗人。兄弟俩人老家是唐朝蒲州(现在的永济市),描写家乡风景自然真情流露,所以虽然不是大名家,此诗确能与名家比肩。畅诸还有《早春》一诗,也是清丽可喜,现摘录于下:“献岁春犹浅,园林未尽开。雪和新雨落,风带旧寒来。听写闻归雁,看花识早梅。生涯知几日,更被一年催。”
  画工画佛光有误
  (原文):画工画佛身光有匾圆如扇者,身侧则光亦侧,此大谬也。渠但见雕木佛耳,不知此光常圆也。又有画行佛光尾向后,谓之“顺风光”,此亦谬也。佛光乃定果之光,虽劫风不可动,岂常风能摇哉。(卷十七)
  (译):画工画佛身光,有的画成扁圆如扇子一样的形状,佛身侧佛光也侧,这是很大的错误。他们只是根据木雕佛像照实来画,不知道依据佛理佛光一直圆的。又有画工画佛走动时佛光尾向后,称之为“顺风光”,这也是错谬啊。佛光是定果之光,虽遇劫风也不会摇动,难道平常的风能吹动佛光吗。
  (评):沈括深通佛家经典。画工只是一般画匠,不知佛理,所以自认为画得生动,把佛像绘画以日常知识来处理,结果大谬。笔者曾看有幅“郑和下西洋图”,三宝太监威风凛凛,五络长髯,可见画家不知郑和是位太监公公,画得他很像位有“那话儿”的大将军,也是缺乏专业知识所致。
王鉷为壁画杀工匠
  (原文):王鉷据陕州,集天下良工画圣寿寺壁,为一时妙绝。画工凡十八人,皆杀之,同为一坎,瘗于寺西厢,使天下不复有此笔,其不道如此。至今尚有十堵余,其间西廊“迎佛舍利”,东院“佛母壁”最奇妙,神彩皆欲飞动。又有“鬼母”、“瘦佛”二壁差次。其余亦不甚过人。
 (译):王鉷在陕州任上,招集天下名匠画圣寿寺壁画,成为当时最精妙的绝品。画工一共有十八人,壁画完成后全被杀掉,挖个大坑一共埋在寺庙西厢地下。王鉷的用意在于使天下再也没有与之相类的画出现,可见他如此不道到了这个地步。至今壁画还留存有十多幅,其中以西廊的“迎佛舍利”和东院的“佛母壁”最为奇妙,神彩飞动。又有“鬼母”、“瘦佛”两幅壁画稍逊前者。其余的壁画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评):王鉷为唐玄宗宠臣,最盛时连“口密腹剑”的大奸臣李林甫都害怕他,自己的儿子被王鉷儿子欺负也只能默默忍受。要知道,李林甫是个连安禄山都害怕得要死的老奸巨滑之人,由此可以想见王鉷的气焰何以了得。王鉷在天宝后期失势,被诛杀抄家,金银宝货如山,抄了多日也未抄完。其家中连水井的栏杆都遍嵌珠玉金宝装饰,可想见其豪侈之度。供佛是为了积德,此人却为了使佛寺壁画成为“绝版”而杀十八工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杀十八命,不知要堕几个十八层地狱。其家庭诛灭,不知是报应否。
篆文金饼
  (原文):寿州八公山侧土中及溪涧之间,往往得小金饼,上有篆文“刘主”字,世传“淮南王药金”也。得之者至多,天下谓之“印子金”是也。然止于一印,重者不过半两而已,鲜有大者,予尝于寿春渔人处得一饼,言得于淮水中,凡重七两余,面有二十余印,背有五指及掌痕,纹理分明。传者以谓泥之所化,手痕正如握泥之迹。襄、随之间,故舂陵、白水地,发土多得金麟止马蹄。麟趾中空,四傍皆有文,刻极工巧。马蹄作团饼,四边无模范迹,似于平物上滴成,如今乾楝,土人谓之“楝子金”。《赵飞燕外传》:“帝窥赵昭仪浴,多裒金饼以赐侍儿私婢。”殆此类也。一枚重四两余,乃古之一斤也。色有紫艳,非他金可比。以刀切之,柔甚于铅,虽大块亦可刀切,其中皆虚软。以石磨之,则霏霏成屑。小说,麟趾马蹄乃娄敬所为药金,方家谓之“娄金”,和药最良。《汉书》注亦云:“异于他金”。予以汉东一岁,凡数家得之。有一窖数十饼者,予亦买得一饼。(卷二十一)
  (译):寿州八公山旁边的地里及溪涧之间,人位往往能拾得小块的纯金饼,上有篆文“刘主”的字样,这就是世间所传“淮南王制药用金”。得到这种金饼的人很多,即世间所称“印子金”。一般金饼上只有一个印记,最重的不超过半两,很少有大个的。我曾经从寿春渔民那里得到一块金饼,据讲是从淮水中捞得,大约重七两多,表面有二十几个印记,背面有五指印及手掌痕,纹理分明。相传是以泥做胎化炼而成,手指印痕正是握泥留下的。在襄阳、随州之间的舂陵、白水一带,掘地多得金麟趾马蹄金。麟趾中间是空的,四边都有花纹,刻雕得极其工巧。团饼状的马蹄金,四边没有模子印痕,大概是在平物上滴铸而志,很像现在的干柿子,当地人称之为“柿子金”。《赵飞燕外传》记载:“皇帝偷看赵昭仪洗澡,常带很多金饼赐给侍女和昭仪的亲近婢女”(以防这些人声张坏了他偷窥的情趣)。大概所说的金饼就是这种“柿子金”。一枚重四两多,即古代的一斤。金色夹有紫艳光泽,其它类金子不可与之相比。用刀切这种金子,比铅还要软,即使是大块金也可用刀切,中间是虚软的,用石头一磨,纷纷屑下。据小说记载,麟趾马蹄金是娄敬制作的药用金饼,炼丹家称之为“娄金”,入药最佳。《汉书》注释中也讲,(此金)“异于别的金子”。我在汉东一年,听说大概有好几家拾得此种金饼。有一窖藏有数十金饼,我也买了一饼。
  (评):古代炼丹家异想天开,总是用黄金、宝玉等物混在一起炼烧,试图制成长生不老药,真不知浪费了多少好黄金。但黄金从中医学上讲确实有清凉、镇静的功效,继日本人有“金箔酒”后,现在国人也有“金屑酒”,我总觉得是哗众取宠,浪费资源。藏医也用黄金、白银、珊瑚、猫眼石等入药,据讲有解毒、滋补和抗衰老的效能。藏药用黄金之前有去毒程序,先用七、八种药液泡浸黄金,再煮一遍,反复泡反复煮,然后用特种石锅烧好多天,最后再研成粉末入药,据此,我想肯定比中药用黄金有药用价值得多。
  丁谓求金带
 (原文):丁晋公从车驾巡幸礼成、有诏赐辅臣玉带。时辅臣八人,行在祗候库止有七带;尚衣有带,谓之“比玉”,价值数百万,上欲以赐辅臣,以足其数。晋公心欲之,而位在七人之下,度必不及已,乃谕有司不须发尚衣带,自有小私带,且可服之以谢,候还京别赐可也。有司具以此闻。既各受赐,而晋公一带,仅如指阔。上顾谓近侍曰:“丁谓带与同列大殊,速求一带易之。”有司奏:“唯有尚衣御带”。遂以赐之。其带熙宁中复归内府。(卷二十二)
  (译):丁谓(曾获封晋国公)跟从皇帝巡幸,大礼已毕,皇上下诏赐辅臣玉带。当时辅臣有八个人,行宫里库存玉带只有七条,尚衣局有一条玉带,名“比玉”,价值数百万两白银,皇上想加上这条玉带以凑足八条之数。丁谓想得到这条玉带,但他排名第八,忖度这条“比玉”肯定轮不到他,就谕示有关部门不须用尚衣局的那条“比玉”,说自己有一条私用小玉带,可以带上上朝谢赏,等到回京后再另外赏赐一条即可。有关部门以其意上奏。不久大家当廷各自受赐玉带,而丁谓所服玉带仅有一指宽。皇上回头对近侍说:“丁谓的玉带与同列相比太悬殊了,马上找条玉带给他换上。”有关部门奏称:“只有尚衣局有一条御带。”于是拿来赐给丁谓。此带熙宁年间又重归皇宫内府。
  (评):五代方镇残虐,宋太祖开国后就重用读书人,“以文抑武”,终宋不杀士大夫。“书中自有千种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车马多如簇”,这三句话就是宋真宗实实在在的许诺。文臣俸养极优,也出了不少奸滑狡诈之人,丁谓就是其一。宋仁宗即位初年,太后垂帘听政,丁谓为宰相,权倾天下,大臣王曾乘机向刘太后秉报说丁谓“盗权奸私”,当天丁谓就被罢免,后被贬斥远荒,“比玉”玉带不久又回归内府。不过这位丁谓诗词歌赋样样皆好,还极爱品茶,著《建安茶录》,绘图明细,有“茶图”之称。他和蔡襄首倡的“龙凤团茶”贡茶,为茶中极品,不知被贬海南的丁谓路上还能享用此茶否。丁谓曾有诗“天门九重开,终当掉臂入”,一副市井流氓文人嘴脸,宋人王禹偁见此诗就说:“入公门犹鞠躬如也,天门岂可掉臂入?”与之相比,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蓠人!”更为白衣豪迈气象。
不识字更快活
  (原文):梅询为翰林学士,一日书诏颇多,属思甚苦,操觚循阶而行。忽见一老卒卧于日中,欠伸甚适,梅忽叹曰:“畅哉”。徐问之曰:“汝识字乎?”曰:“不识字”。梅曰:“更快活也。”(卷二十三)
  (译):梅询作翰林学士时,有一天为皇帝起草诏书,任务很重,思虑良苦,手里拿着文具依阶而走。忽然看见一个老兵躺在地上晒太阳,伸腰展腿很是舒适,梅询见此忽然叹道:“舒服啊。”又慢慢问他:“你识字吗?”老兵答:“不识”。梅询说:“那就更快活啦。”
  (评):我家学士也是可爱之人,成日搜索枯肠,寻章摘句,苦思冥想,当然羡慕所谓散淡的老兵,所谓“能者多劳,智志多虑”,信夫!
梅子与肥鹅
  (原文):吴人多谓梅子为“曹公”,以其尝望梅止渴也;又谓鹅为“右军”。以其好养鹅也。有一士人遗人醋梅与煮鹅,作书云:“醋浸曹公一瓮,汤煮右军两只,聊备一馔。”(卷二十三)
  (译):吴地人多管梅子叫“曹公”,因为曹操“望梅止渴”的典故;又把鹅称为“右军”,因为王羲之(官右军将军)喜欢养鹅。有个读书人送友人醋腌梅子和蒸鹅,附信说:“醋腌曹公一瓮,汤煮王右军两只,以供君吃一顿。”
  (评):读书人穷措大、掉书袋,真真令人喷饭。如果送红烧肉,肯定还要写上“又致东坡一碗。”
关中无螃蟹
  (原文):关中无螃蟹。元丰中,予在陕西,闻秦州人家收得一干蟹,土人怖其形状,以为怪物,每人家有病疟者,则借去挂门户上,往往遂差。不但人不识,鬼亦不识也。(卷二十五)
  (译):关中无螃蟹。元丰年间,我在陕西,听说秦州人收得一只干螃蟹,当地人害怕它的奇形怪状,以为是怪物,每当有人得病,就被借去挂在门户上,往往病就好多了。不但当地人不认识(螃蟹),当地的鬼也不认识。(意即把鬼吓跑了)。(卷二十五)
  (评):这是沈括书中典型怪力乱神的胡妄揣测,现在读来只觉可笑。
     李顺被俘
 (原文):蜀中剧贼李顺陷剑南,两川、关右震动,朝廷以为忧。后王师破贼,枭李顺,收复两川,书功行赏,了无间言。至景祐中,有人告李顺尚在广州,巡检使臣陈文琏捕得之,乃真李顺也,年已七十馀,推验明白,囚赴阙,覆按皆实。朝廷以平蜀将士功赏已行,不欲暴其事,但斩顺,赏文琏二官,仍门只候。文琏,泉州人。康定中,老归泉州,予尚识之。文琏家有《李顺案款》,本末甚详。顺本味江王小博之妻弟。始王小博反於蜀中,不能抚其徒众,乃共推顺为主。顺初起,悉召乡里富人大姓,令具其家所有财栗,据其生齿足用之外,一切调发,大赈贫乏,录用材能,存抚良善,号令严明,所至一无所犯。时两蜀大饥,旬日之间,归之者数万人。所向州县,开门延纳,传檄所至,无复完垒。及败,人尚怀之,故顺得脱去,三十馀年,乃始就戮。(卷二十五)
  (译):蜀中大盗李顺攻隐剑南关,西川、关右震动,朝廷大忧。后来朝廷军队击破贼寇,砍掉李顺脑袋示众,收复西川,论功行赏,没有什么疑惑可说。到景祐年间,有人告发李顺尚在广州,巡检使臣陈文琏捕获他,发现确是李顺本人,已经七十多岁,审训明白,押送京城,复审都是实情。朝廷认为对平定蜀地的将军封赏已公布施行,不想公告这件事,只是秘密处斩李顺,赏赐陈文琏两级官阶,封候。陈文琏是泉州人,康定年间退修回泉州,我本人还认识他。文琏家里有《李顺案款》记载前因后果很详尽。李顺本来是味江王小波的妻弟,起先王小波在蜀地造反,不能安抚群下,众人拥戴李顺为首领。李顺刚当头领时,把乡里的富人大姓召集起来,命令申报他们家里所有的财物粮食,除去生活必需以外,其余一切都调发出现,分给缺衣少粮的人民,并录用有才之人,抚恤良民,军队号令严明,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当时两蜀闹大饥荒,十几天内,归附的人有数万。所攻州县,百姓开门迎接,传檄民到之处,没有不攻克的。待其失败后,人们很怀念他的好处,所以李顺得以逃脱。三十多年后,才被捕得杀掉。
  (评):王小波、李顺起义是在宋太宗时期。太监王继恩监军,率禁军分两路入蜀,淳化五年(994)年,号称“破贼十万余,斩首三万余”,“复成都,获贼李顺。”太监和禁军冒功求赏,历代很多,当时就有大臣张舜卿认为李顺逃脱,宋太宗很生气,怒叱一顿,差点把他斩首。沈括本人生活年代距王波、李顺起义时代不远,宋仁宗景祐年间(1034-1037)李顺没死的话应该活着,又出于捕获他的活人之口,当属可信。南宋陆游在《老学阉笔记》中也记有类似事情。唐人可以在诗中讥讽本朝皇帝,宋人可以在书中里指摘本朝失实之处,元人只可在剧本里发发牢骚,明朝虽然在朝上把屁股打烂,文人仍冒死进谏,到满清时只有歌功积德的奴才了。真正是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
诗语成谶
  (原文):狄侍郎棐之子遵度,有清节美才。年二十余,忽梦为诗,其两名曰:“夜卧北斗寒挂枕,木落霜拱雁连天”。虽佳句,有丘墓间意。不数月卒。高邮士人朱适,予舅氏之婿也。纳妇之夕,梦为诗两名曰:“烧残烛客未起,歌断一声尘绕梁”。不逾月而卒。皆不祥之梦,然诗句清丽,皆为人所传。(续笔谈)
  (译):狄棐侍郎的儿子狄遵度,节操清厉,才能卓著。二十多岁时,忽然梦中作诗,其中有两句是“夜卧北斗寒挂枕,木落霜拱雁连天”。虽是上好佳句,但其间有坟墓阴间的气息。数月后就病故了。高邮士人朱适,是我舅舅的女婿。 娶媳妇当晚,做梦自己写有两句诗:“烧
  尽残烛客未起,歌断一声尘绕梁”。不到一个月也死了。都是不祥的梦境,可是诗句清丽,却为人们所传诵。
  (评):恰似晋朝美男子潘岳有“扮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最终果然与石崇一起同斩于市朝。唐人刘希夷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代悲白头翁》),传不久被其舅宋之问所害,时年不到三十岁。李贺诗意中更是鬼语森森:“秋坟鬼唱鲍家诗”,二十七岁就撕手西归。还有南唐后主李煜:“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最终为毒药毒死。明朝大儒方孝儒有“百念蹉跎总未成,世途深恐误平生。中宵拥被倚墙坐,默数邻鸡报五更。”诗意森然,最后因不拥戴朱棣称帝,株连十族被杀,惨绝天下!现代的则有吴宓:“飞扬顿恨人情薄,寥落终怜吾道孤”,半生凄凉,皆应于诗。汪精卫早年诗中也有“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死后果然被挫骨扬灰。徐志摩“我挥一挥衣袖,不带
  走一片云彩”,真的在空中化为鬼魂,死于飞机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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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13   君王忍将平陈业,换得雷塘数亩田
   君王忍将平陈业 换得雷塘数亩田
  ——随炀帝杨广的功业与可悲下场

    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
    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
    ——罗隐(唐)
  在今天杨州市北郊的雷塘,仍存有一丘坟墓,上有清书法家、时任扬州知府的伊秉绶所书“隋炀帝陵”四字。说是“陵墓”,几千年来只有这么一任帝王的“陵墓”如此寒酸,虽然历史上几次重修,但大部时间皆荒草萋萋,鲜有人于此凭吊。隋炀帝在世之时,滥杀朝臣,穷兵黩武,三征高丽,劳民伤财,多次巡幸江南,国库空虚,致使国内兵民之变蜂起,最终被禁卫军勒死于江都。千载骂名声中,如果静下心来仔细研读前因后果,可以发现杨广在登位前平定陈朝以及做皇帝早期也干了不少可以称道的事情。诸如他营建东都加强了对关东的控制,开凿运河以及修建长城、驰道对于国防的巩固,在文化上促进了南北的交融和联系,并使有隋一代的商业繁荣一度达至鼎盛,当然,其出发点可能是为满足一已之私,但不能否认的是,二世隋朝从客观上为日后强盛的唐王朝奠定了丰厚的民族心理积淀和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样板。

  矫情饰行 备位东宫——由晋王提升为皇储
  581年,北周小皇帝的外祖父杨坚篡周建隋,同年,封次子杨广为晋王,又为并州总管,时年十三岁。当时隋朝只是继北周后拥有北中国大部分地区,江南的南朝陈国恰值陈书宝在位,是位中国历史上出名的荒唐皇帝。杨坚称帝后,陈书宝派大臣到这个北方邻国以进贺名义查验真情,听说隋帝状貌不凡,就让使臣袁彦把隋帝杨坚的相貌画回来看看。展开画幅后,见到杨坚魁伟沉毅的姿容,吓得陈书宝“大骇”,掩面说:“我不欲见此人”,马上令人把画像拿走。本来杨坚受周禅之初,同陈国很想搞好“睦邻友好关系”,当时陈宣帝在位,倒对杨坚不大在乎,也不约束陈兵侵掠北境。隋军曾一度派大军南征,恰好陈宣帝崩逝,“兵不伐丧”,隋文帝杨坚下令班师,遣使赴吊,信中也谦恭地“称姓名顿首”。陈后主觉得隋兵是退走而不是撤走,见来信更加自骄,复信内有“想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之句,惹恼了隋文帝。陈后主这边更是不恤政事,荒于酒色,成于与一帮诗人文臣(时人称之为“狎客”)通宵达旦酣饮,后宫美貌华服的妇人数以千计,其中以张丽华最受宠爱。张贵妃发长七尺,光彩照人,聪明伶俐,进止详华,又不妒忌,常常亲自给后主拉皮条,大为后主爱幸。陈叔宝不仅自己吟诗作赋很专业,对音乐也造诣精深,是大师级水准,自制《玉树后庭花》曲,沉浸于妙曲曼舞和醇酒之中,流连忘返。隋文帝觉得时机可行,对大臣高颖说:“我是天下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588年,下令大作战船,以晋王杨广为元师,总督八十总管征讨陈国。并复印三十万份书有陈后主十二大恶事的征讨诏书遍致江南各地,其中内容翔实,语气慷慨:
  “陈书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驱逼内外,劳役弗已;穷奢极欲,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祭鬼求恩;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受律,应机诛殄;在斯一举,永清吴越!”
  隋国起如此大军逼境,陈后主竟然丝毫不慌。他对侍臣左右说:“王气在此,想必无忧。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他们怎么又做这种费力无功的事情呢。”佞臣孔范也一边附和:“长江天堑,自古以此为限分割南北,隋虏岂能飞渡呢!守边将领妄言事急,想以此邀功。为臣我常常觉得自己官小,隋军真的有胆来攻,我趁机立大功弄个太尉当当。”言毕君臣欢笑、奏乐、饮酒、赋诗,一如往常。这一边,杨广手下大将贺若弼、韩擒虎等人势如破竹,南北两道一路攻来,拨城陷阵,很快就渡过长江,包围建康。即便此时,城内仍有十多余万甲士,欲与隋军奋战。陈叔宝本性怯懦,也不懂得劳军鼓励,只知道日夜啼泣,娘们儿一样以泪洗面,大事都交给文臣施文庆。施文庆怕武将有功对自己不利,在如此危急关头仍旧私字当头,将领们一切防御守备的计划全被他压下不上报,没有一件得以施行。很快,城溃兵逃,百官遁跑。陈叔宝自己也跑到景阳殿后,藏入井中躲避。隋朝军人冲进宫内,遍寻后主不见,发现井里有人,向下喊叫,无人应声,就大声嚷嚷要用大石头砸下去。陈后主在井内忙叫唤“下面有人”。隋兵丢下绳索,往上提拉时觉得非常重,拽上来一看,竟是荒唐后主和张贵妃、孔贵嫔三个束在一起,果真是临到亡国也保持“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秉性。与之相比,时年十五岁的太子陈深沉毅安详,安坐阁内,一旁有太子舍人孔伯鱼侍立,隋兵闯入时,陈深安坐如常,并发言问候:“戎旅在途,非常辛苦吧。”成日攻伐杀戮的隋兵此时也为这位皇族少年的雍容气度所慑服,全都立于原地向太子陈深行军礼。
  当时的隋军元师杨广年仅二十岁,英姿飒爽,挥军直入建康。安顿好吏民之后,斩杀佞臣施文庆、沈客卿等人,为民除害;封存府库,资财一无所取,江南民众都称颂杨广的贤德。在他的指挥下,得陈国三十州,一百郡,四百县,军功赫赫,隋朝最终得以混壹南北。589年四月,陈叔宝和陈国的王侯将相二百多人连同陈国的服舆宝器、天文图籍等等,一并展览似地被铁骑围押着,在骊山上演“献俘”的大戏。在加封杨广为太尉并赐与大量财物后,隋文帝命内史令宣诏痛斥陈国君臣的过失和亡国罪行。陈叔宝与陈国王子、群臣都惶恐跪伏,屏息流汗。虽然杨坚把他所篡夺的周朝宗室皇族杀得一个不剩,对陈叔宝一族却很宽厚,并赏他三品官,每次朝宴时还怕陈叔宝伤心,嘱咐乐师不许演奏江南音乐。不料,陈叔宝奏称说每次朝会自己没有官号,要隋文帝给他实封一个官当当,隋文帝苦笑,说道:“叔宝全无心肝。”听监守的人说陈叔宝天天喝得大醉,很少有清醒的时候,隋文帝还真为陈后主身体着想,让监守官员节制供酒,不久就又下令:“任他喜欢供酒吧,否则他不畅意喝酒,日子肯定也过不舒服。”并把陈氏宗室子弟分置各州,赏赐土地衣物,派人护卫。本性严酷的杨坚之所以能容忍陈氏子弟存活,主要是这一大家子没人能对隋朝构成威胁(如果像南唐后主李煜那样再写什么怀念故国的诗词,说不定早被弄死)。说来也怪,在南北朝皇朝迭兴、杀戮至惨的时代,只有南朝陈国五个皇帝及宗室子弟皆得善终,也真是个奇迹。后来,跟随隋文帝东巡游幸,陈叔宝还献诗一首:“日用光无德,山河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称颂隋帝功德,表请封禅。隋文帝心中十分快意,他目送陈叔宝下殿时,又叹息说:“如果陈叔宝把作诗和喝酒的心思用于治国,又怎会有今天呢。”
  590年,即灭陈的第二年,下诏以晋王杨广为扬州总管,镇江都。大概也正是此刻,杨广迷恋上了这处江南水乡,最后死也死在此地。
  杨坚与皇后独孤氏有五个儿子,即太子杨勇、晋王杨广、秦王杨俊、蜀王杨秀、汉王杨谅,几个人确实是同父同母的“真兄弟”。杨坚管教儿子也很严,秦王杨俊好佛喜色,在并州总管任上奢侈违制,被杨坚召回免官。大臣们认为处罚过重,杨坚回答:“我不仅是五儿之父,也是兆民之父。如果按你们意思,干嘛不为皇帝儿子特定一部法律呢?”坚持对杨俊的处罚。
  隋文帝皇后独孤氏十四岁就嫁给杨坚,发誓生死同一,杨坚也发誓不与别的女人生孩子。独孤皇后本性俭约,不好华丽。又好读书,识达古今,言事论人都和隋文帝想得一样,宫中称为二圣。她为人又非常仁爱,每次听说大理寺斩决犯人都为之流泪。但此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天性奇妒。叛臣尉迟迥有个孙女非常美貌,杨坚于仁寿宫偷偷临幸。独孤氏趁皇帝上朝,派人杀掉这个美貌女孩。杨坚又悲又怒,单骑从御花园中抢出,直入荒山三十多里。两个大臣追上,拦马苦谏。杨坚叹息:“我贵为天子,不得自由!”驻马良久,半夜才回宫。可以说隋文帝是中国历史上级别最高、最出名的怕老婆汉子。独孤氏不仅对丈夫防护甚严,对儿子也要求他们学她和杨坚一样从一而终。她为杨勇挑选的妃子元氏很受杨勇冷落,多年不得召见,突发心脏病而死。杨勇宠爱云妃、高妃和成妃等人,并和这几个妇人生下一大堆孩子,独孤皇后非常生气,不断派人伺察自己这个儿子,访探他的举动,还不断在文帝耳边吹风,指摘杨勇的过失。太子杨勇虽然有些好色、奢侈,但为人宽厚,率意任情,没有矫饰假装的性格,常常优礼士人,宽接大臣。
  晋王杨广一直觊觎太子宝位。得知父皇、母后对杨勇猜阻之意已生,更加矫饰伪装,平日只和正妻萧妃住在一起,后庭有宫人怀孕都把胎儿打掉不令外人知晓,独孤皇后因此十分喜爱杨广的“忠贞不二”。其实这位晋王绝对是个好色坯子,攻灭隋国后,他马上想把陈叔宝妃子张丽华弄到手,其手下大臣高颍先入建康,不仅没有按他意思把美人送上,还说“从前姜太公蒙面斩妲已,今天怎能留下张丽华这个祸水。”下令斩美人于青溪。杨广由此十分仇恨高颍,继位后不久就借故杀了这位功臣。但当晋王时的杨广十分谦虚自抑,史载:“晋王(杨)广美姿仪,性敏慧,沉深严重;好学,善属文,敬接朝士,礼极卑屈;由是声名籍甚,冠于诸王。”依此,青年时代的杨广真是一个有华有实的美男子。一次与军队观猎遇上大雨,左右进上雨衣,杨广说:“士兵们都淋得透湿,干吗我自己一个人要穿雨衣呢。”命左右拿走,仍冒大雨立马观览,将士们感动得一塌糊涂。文帝有一次去他家里观瞧,早有准备的杨广随文皇四处查看,只见殿内乐器灰尘满布,绞弦断绝,一看就知多久不用,老皇帝就认定三儿子不好声妓歌舞,是“又红又专”的好苗子,和那位连铠甲都以金玉装饰的太子杨勇形成鲜明对比。
  杨广暗中派遣和他关系亲密的大臣宇文述、杨素等人在杨坚夫妇面前百般构毁太子杨勇。太子本性直率,不知矫饰,容易发怒,形于言表,隋文帝渐有废杨勇之意。杨广当上杨州总管后,借入朝还镇的机会与母后独孤氏道别,装出十分依依不舍、万分可怜的样子,伏地流泪不止。独孤后也泣然涕下。杨广趁此机会大倒“苦水”:“儿臣非常看重兄弟情谊,不知哪里得罪太子,一直想杀掉我。每想到我自己不知哪天被毒死害死,真是恐惧得不得了。”独孤后闻言大怒:“杨勇太过分,我给他娶的元妃他一点也不爱念,专宠云妃,还下毒毒死元妃(其实是心脏病发而亡)。我现在活着他还这样对待你,哪天我死了我不知怎样害你们兄弟呢。等你父皇驾崩以后,想到你们兄弟得向那个云妃小妖精拜跪称臣,为娘我真是心如刀绞!”杨广闻言再拜,呜咽不止。独孤后也抱持着儿子大哭。由此,独孤皇后已经下了废掉杨勇的决心,日夜不停在杨坚面前说杨勇坏话,老皇上最终也下定决心。
  公元600年,冬十月,杨坚派人召杨勇入殿。心力交瘁的太子闻命大惊,问使者:“不是要杀掉我吧?”进宫后,发现父皇戎服陈兵,百官肃立,杨坚开金口,废掉太子杨勇,押回东宫看管。立晋王杨广为太子,并命杨广负责看押杨勇。一番苦心,终未白废,杨广终于由晋王成为皇储。
  杨勇被囚于府内,常常上书诉冤,杨广命人把书信全部销毁,不许上闻。杨勇爬到树顶大声叫屈,希望老皇上听见能亲自讯问。杨广的心腹大臣杨素趁机上奏说杨勇得了神经病,不能治愈。杨坚听信此议,就没有再给杨勇诉冤进见的机会。
  602年八月,皇后独孤氏病逝。太子杨广进宫拜见父皇时哀恸气绝,装出万分悲痛的样子。回宫以后,他饮食欢笑,一如常日。为了表示思母过哀,饮食不思,杨广对外声称每天只吃两勺米,在灵前嚎哭跪伏,私下派人精制猪鱼肉脯,装在竹管里以蜡封口藏于袖中,瞧见没人就吃上几口这特制的“压缩干粮”,继续演戏。
  独孤皇后死后,压抑一辈子的老皇帝终于有机会一畅其情,天天搂着宣华夫人陈氏和容华夫人蔡氏大搞天地一家春。老房子起火,没两年就淘虚了龙体,疾病大生。杨广作为皇太子入居大宝殿,杨素等大臣入内殿侍疾。杨广不放心父亲弥留之际会发生什么变化,秘派人问杨素内宫父皇的病状。杨素把老皇帝的病情一五一十写明,封上信口回送杨广。送信的宫人转了几道手,误以为是送给皇帝的上奏,呈给杨坚。病危的杨坚见信后又恨又悔。忽见陈夫人进来时神色慌张,就问缘由。陈夫人回答:“太子无礼!”原来是陈美人出去更衣时,差点被杨广强奸。老皇帝闻言,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气死,大叫:“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皇后误我!”就召唤身边的大臣杨述、元严说:“呼我儿来见!”两人以为是召杨广,老皇帝忙说:“是杨勇!”杨素知道这事,马上告知杨广事急,又矫诏逮捕杨述和元严,命杨广心腹张衡入侍,禁止宫内一切人员出入。“俄而上崩。”可见老皇帝不是善终。陈夫人得知宫内变起,老皇帝升天,正吓得浑身颤抖,杨广派人送来一个黄金小盒。本以为是毒药,打开后发现是几枚同心结。“其夜,太子蒸焉”。上淫曰蒸,下淫曰报。老爹尸体还未凉透,杨广已经把小妈给用了。
  罪在当时 功用千秋——大运河的开凿
  公元604年年底,杨广刚当上新皇不远离,就派人赐死故太子杨勇,以衣带绞杀亲哥哥于旧太子宫。接着,亲弟弟杨谅又在并州造反,炀帝派大臣杨素统兵平定,逮捕杨谅至京师后绝其属籍,幽禁而死,并把杨谅部下吏民二十多万家判以流刑。同年,当了十五年亡国俘虏的陈后主叔宝病死,善终于家,隋朝追赠大将军、长城县公,杨广给陈叔宝的谥号恰恰是“炀”。根据谥法,好内怠政曰炀,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这真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黑色幽默之一,十四年后,即大业十四年三月,杨广自己被宇文化及缢杀,死后的谥号也是同一个“炀”字,而且他这个隋炀帝要比先他而善终的“陈炀公”有名的多,后者的谥号几乎不为人知,只以“陈后主”知名。
  隋炀帝大业元年三月,杨广就下诏令杨素与将作大匠宇文恺等人营建东京(洛阳),每月使用工匠两百万人。又大建显仁宫,南接阜涧,北跨洛滨,发大江之南、五岭以北的奇材异石,输运洛阳。又搜求海内奇花异树、珍禽怪兽充实御花园。接着,为了更容易从北方乘船到江都游玩,他下令调征河南、淮北诸郡人民百多万人开凿通济渠,自洛阳西苑引谷、洛两条河水入黄河,又自板渚(在虎牢之东)引黄河水经荥泽入汴水,自大梁之东引汴水入泗水,直达淮河。他还征发淮南民工十多万人开邗沟,自山阳至杨子入长江,渠宽四十步,两旁皆筑工整平坦的御道,夹种杨柳。从长安到江者,修建离宫四十多座。接着,派人到江南造龙舟和杂船数万艘。而后,杨广又下命开永济渠、江南河,后统名为大运河。这条河的开凿当时役死工匠无数,给人民带来深重灾难,但都大大加强了漕运和军运的功能,所谓害在一时,功在千秋。所以,唐代诗人皮日休就作诗道:“万艘龙舸绿丛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汴河怀古二首》)竟把修建此河的功劳同大禹治水相提并论。诚然,西门豹曾讲过:“民可以乐终,不可以与之忧始”,但那是指大规模的国家建设。杨广开凿大运河的初衷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他于大业元年,大业元年、大业十二年三次巡幸江都。每次都乘龙舟。龙舟四层,高四十五尺,长二百丈。最上一层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二层有一百二十房,都以金玉装饰,骇人眼目,下层内侍使用。皇后乘坐的叫做翔螭舟,略比龙舟小一点,其中的装饰一模一样。又制号为“浮景”的大船七艘,三层高,殿中可击水为乐。随从的有名为漾彩、朱鸟、苍螭、白虎、玄武、五楼、道场、玄坛等数千艘稍小型制的舟船,供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以及外藩使臣等人乘坐,并载有百司供奉之物。一次用挽船民工八万多人,挽漾彩等高级舟船的有九千多人,称为“殿脚”,这些人都穿绵绣豪华的衣服。除些以外,还有号为平乘、青龙、艨艟等小船数千艘,供十二卫禁卫军乘坐。船舟连绵二百余里,旌旗风帆,照耀川陆,一眼望去五彩锦绣。两岸又一长溜骑兵夹岸护送,同样绵延二百多里地,旌旗散野,蹄声隆隆。路过的州县五百里以内都要求献食,极尽水陆珍奇,根本吃不完。休息后启程,皇帝一行往往把未吃未用剩下的东西就地弃埋,浪费无算。
  大业三年,隋炀帝自江都回返,从伊阙陈摆帝王法架,在千乘万骑的庞大仪仗队护卫下入东京,羽仪填于溢路,绵亘二十余里。在端门朝见群臣,令五品以上文官、武将按制度佩玉戴帻,气象森然,文物之盛,前后无匹。由于游玩高兴,太子杨昭病死,杨广也仅哭了几声就止,不久奏饮欢歌,无异平时。大业十二年,在江都的办事官员为了讨炀帝欢喜,制作了更为豪华精美的大龙舟,通过大运河运至东都洛阳。杨广非常高兴,宇文述等借盖殿造船升官的人也劝他再次游玩,使之游意甚坚。大多数朝臣都不愿意去,但又没人敢站出来逆拂帝意。惟独建节尉任宗上书极谏,书上当天就被炀帝唤至朝中当众杖杀。除了留下越王杨侗及几个大臣留在洛阳办事,杨广携后宫百僚浩浩荡荡准备出发,并留诗给东都宫人:“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诗虽如此,其实是一去不返,永世相诀了。奉信郎崔民象在建国门上表,说当今天下盗贼充斥,不宜出游。炀帝见还有人敢扫兴,大怒之下,先命人用刀把崔民象两腮还嘴一起削掉,再斩之于殿外。
  南征林邑 北过突厥——好大喜功的雄心帝王
  在杨坚末年,隋朝臣子就有好多人讲林邑(今越南中部)有许多中原罕见的奇异珍宝,当时隋军已平交州,大军逗留附近。隋炀帝继位之始,一边大营东都,造船制舟,一面下令平定交州的大将刘方进击林邑。林邑国王梵志派兵守险,被刘方打得大败。隋军渡过阇黎江后,林邑兵各乘巨象,四面围攻,让隋兵很是惊忧了一阵。不仅兵士看见大象害怕,从中原带去的战马也没见过这种长着两只长牙的巨兽,人仰马翻。刘方见此情形,就命令军士在地上挖小坑,用草盖上,再派士兵挑战,未接战就假装败走。林邑士兵乘势前冲,座下大象纷纷陷入地坑之中,横冲直撞,战阵大乱。刘方又下令隋军以大弩射象,虽然大象皮糙肉厚,劲弩也能射进几寸,疼得受过训练的大象怪叫之下,转头冲入自己军阵,踩死许多林邑士兵。刘方下令精锐部队此时出击,斩首万余,乘胜追击,连战连捷,一直追过马援所立铜柱的南面(汉大将马援攻伐征侧姐妹叛乱,就是那位“马革裹尸”的伟丈夫),八天后攻入林邑国都。林邑王焚志吓得跑入海中。隋兵大掠,并缴获林邑国王家庙纯金铸制的金人十八座,在林邑刻石记功而还。虽然大胜,但由于水土不服,士卒在返程路上死掉近一半,大将刘方也在半路病死。隋军走后,林邑王上表求降,遣使称臣。
  契丹人不知好歹,听闻隋朝新天子继位,发兵侵犯辽西营州。隋朝派通事谒者(相当于现在一个外交部高级翻译)韦云起到突厥料理此事,借用突厥亲隋的启民可汗两万兵,分为二十营,全归韦云起一人控制。韦翻译真是个人才,他下令每营相距一里地,不得交杂,听鼓声前进,闻号角而止,如非公事,不得于营间跑马。三令五申之后,击鼓而发。其中有突厥小官犯令,立斩于营,又让人手持突厥小官的首级挨营警示(这位韦翻译肯定读过孙武子的事迹,连“三令五申”的作法都如出一辙)。于是突厥各个首领进帐禀事,都跪着浑身哆嗦爬进师帐,说话也不敢抬头仰视韦翻译。契丹本来常年向突厥进贡,听说有两万人在近处,也不设备,觉得是友邦在搞演习什么的。韦云起派人散布消息,说这两万突厥兵是去高丽做牛马买卖的,契丹人听说后更放下心来。距契丹营帐五十里,韦云起一声号令,命两万突厥人马突然袭击,契丹人连兵器都来不及拿,四万多男女一时被俘,当时斩杀所有男兵,把妇女与牲畜一半给突厥,留下一半韦云起自己带回向隋庭报功。炀帝大喜,对百官说:“韦云起用突厥兵平定契丹,文武全才,朕现在亲自举荐他。”皇帝荐官,说什么就是什么,立马提拨为治书侍御史(副部长级)。观中国历史,这位韦云起真是一个大英雄,只身一人入突厥,真正是凭一张嘴一页纸(诏书)借来两万突厥雇佣兵,杀得契丹措手不及,又用缴获来的人马给突厥作补偿,不费丝毫国用,有勇有智有谋,如果后世翻译这行供祖师爷,想必非韦云起爷莫属。
  大业二年正月,久慕大隋的突厥启民可汗入隋朝贡。为了凸显大隋盛华,炀帝把北齐后主高纬在世时喜用的鱼龙杂耍和后周、南齐、南梁、南陈等本来已经失业的乐工乐户都重新召集。先是在朝内大肆陈列文物,让人领着启民可汗一行人观赏这些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东西,然后又令众人坐定。鼓声一响,一队巨大的舍利怪兽跳跃而进(估计类似现在的舞狮子),激水满大亍,水人、虫鱼、龙龟等等优人装扮的杂耍队塞满大亍。又看见巨大的鲸鱼模型向天喷出雾烟,转瞬之间,浓烟里又冒出长七、八丈的黄龙数条,紧接着又有神龟驮山,幻人吐火,千变万化,令人目眩神迷。这种规模的嘉年华,估计三○○○年以后连巴西那种地方也没有财力物力举办。倾慕震骇之余,启民可汗叩头请求隋炀帝让他们突厥人也穿汉服,归化为直属臣民。虽然大喜过望,炀帝仍优诏不许。
  大业三年四月(公元六○七年),隋炀帝御驾亲行,车驾北巡,并征发河北十多郡男丁开凿太行山直达并州,以通驰道,方便大队人马车驾行进。五月,皇帝车驾到达榆林郡。炀帝想出塞炫耀兵威,从突厥地段穿过,直达涿郡(幽州),害怕启民可汗惊骇,就先派武卫将军长孙晟先往晓谕。启民可汗听见大隋天使来,把属国诸部几十个大酋长(包括室韦部落,即成吉思汗的祖先,那时还是奴才的奴才)都召集在一起,恭慕聆听长孙晟示教。这位将军也是个人杰(他的女儿日后嫁给李世民,不过他生前没有做成皇帝的老丈人),他看见于帐中杂草从生,想让启民可汗亲手芟除干净,就故意指着那些草说:“这些草草根肯定特别香。”启民可汗马上拔起几棵,闻了闻,说:“一点也不香啊。”长孙晟说:“天子行幸之地,诸侯都要亲自洒扫,平整御路,以表至敬之心。我见帐庭内有这些荒草,还以为是什么香料呢。”启民可汗至此恍然大悟:“奴才罪过!奴才的骨肉都是天子所赐,有机会效犬马之劳,怎敢推辞。将军您原谅我这个边鄙的粗人不知天朝法令,您对我的教诲,真令我三生有幸。”言毕,马上拔出宝刀,亲处芟除庭草。他属下的贵人酋长见大可汗自己干活儿,全随后撅着屁股一同当起清洁工来。随后,启民可汗等人大征国人开修道路,从榆林北境一直到蓟州(涿郡治地),三千多里,宽百步,大道平直,专候皇帝亲临。隋炀帝听说后,非常高兴,把长孙晟夸得不得了。
  就道之前,隋炀帝在黄河边大宴群臣。太府卿元寿献言:“汉武帝出关,旌旗千里,请在御营外分设二十四军,每天派遣出一只军队,相距三十里,旗帜相望,锣鼓相闻,首属相属,千里不绝,此举可显示皇帝威仪。”未等炀帝点头,旁边有个叫法尚的大臣连称“不可”。炀帝脸一沉,问“为什么不行。”法尚进言:“千里连兵,中有山川阻隔,万一有意外发生,首尾过长难以相救。应该结为方阵,四面拒外,六宫及百官家属全都在内。如有事故发生,马上下令当敌的一面抵御,再发精兵从内冲外奋进,又可以兵车为壁垒,钩结成军阵,就如同据城御敌一样。臣以为这才万无一失啊。”一席话讲得炀帝大喜,立授法尚为左武卫将军。主意是好,护兵护具又增添无数。
  为了在突厥面前夸示威仪,炀帝下令宇文恺制作下面可容千人的巨大帐蓬,立于城东,亲坐帐中,盛备仪卫,在大帐里面设宴款待前来迎候的启民可汗,大奏音乐。“诸胡骇悦,争献牛羊驼马数千万头”。隋炀帝更大方,赏赐给启民可汗一人的锦帛就有二千万段(加上赐给那些“小胡”的布帛,不知中原百姓要织上多少年)。宴会后,喜出望外的启民可汗又上表,求赐公主为婚,并再次表示率部落改变服式,一如华夏。杨广面子上已经觉得光光闪闪,就回书表示“碛北未静,犹须征战,但心存恭顺,何必变服?”
  同时,隋炀帝发诏征派百万男丁修筑长城,西拒榆林,东至紫河。大臣高颍(就是平陈国后杀张丽华那位爷)与贺若弼私下议论修长城太浪费民力,宴赐启民可汗太过奢侈,炀帝听闻后,勾起新仇旧恨,立斩两位大臣,抄没家产,妻子为奴。十八年前,二十岁的杨广以晋王身份正是在这两位大臣的帮助下才能平灭江南,如今,不仅不念旧勋,反而借机诛杀,可见杨广真是个猜忍之人。
  八月,皇帝车驾开始从榆林出发,共有甲士五十余万,马十万匹,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宇文恺等人造观风行殿,上可容纳侍卫几百人,下面安装轮子,推移轻巧。又作“行城”,周长两千步,围以布幔,饰以丹青,推移转动灵活,远望有如行动的城市。一路上的胡人惊以为神,列祖列宗十八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远在十里以外,就望风跪地,朝着御营方向叩头,更没人敢在军队附近骑马,王公贵人都跪伏于大帐前莫敢仰视。炀帝见状大悦,随口赋诗一首:“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此诗借两汉两位呼韩邪单于归顺的典故,气势豪迈,神采飞扬,确有大隋天子风度!
  揣摩到隋炀帝喜爱宏图运略,大臣裴矩投其所好,根据西域商人提供的情报,编撰《西域图记》三卷,共四十四国风土人情、仪形服饰等内容,上报给炀帝。炀帝览后大悦,把裴矩唤至面前,亲问西域情况。裴矩声言西域诸国奇珍异宝无数,吐谷浑也很容易吞并。隋炀帝飘飘然,很想也像秦皇汉武那样建立不世武功,就命裴矩总管西域事宜,又派使臣到张掖,准备大量金钱宝物引诱“诸胡”做外交工作,自此人员往来不停,所经郡县疲于迎送,糜费巨亿,最终使国家疲弊空乏,成为隋亡的一大原因。裴矩派人劝说铁勒进击吐谷浑,打得吐谷浑转过头向隋朝声降求援。炀帝派宇文述帅大军迎降。得悉宇文述大军兵盛,吐谷汗可汗伏允连投降的胆都吓没了,师众往西逃。宇文述引兵追击,斩三千余级,虏获王公二百多人,男女四千多名。吐谷浑故地皆空,东西四千里,南北两千里,皆成为隋朝属地,设置州、县、镇、戌。又派将军薛世雄与启民可汗一起击伐伊吾,隋兵出玉门关后,启民可汗人马还未赶到,薛世雄单军度过大漠,击降伊吾,筑城留守,振旅而还。至此,隋朝共有一百九十郡,一千二百五十五县,八百九十万户,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一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为极盛之峰顶期。当然,也有不知好歹的蕞尔小邦。倭王多利思比孤入贡,信上开头写道:“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估计是当时缺少汉文翻译,辞不达意,对天朝出语不逊。炀帝览后不悦,对鸿胪卿说:“以后这些小蛮小夷上书无礼的,不要再向朕奏报。”可见倭奴无礼,自古皆然。
  炀帝大业六年(公元六一○年)正月十五,为了迎接西域诸胡、突厥、蕃人等酋长,炀帝在洛阳端门于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乐工一万八千人,音乐声传出数十里,通宵达旦,灯火照耀天地,整整狂欢一个月,费用无算,自此以为常乐。中国人的“闹元宵”,实际也始于这一年。
  为了搞大“形象工程”,诸朝商贾到洛阳丰都市场交易,看见店铺整齐划一,帷帐盛丽,珍宝充积,来往人物都穿得十分体面,卖菜的草垫都是用昂贵的龙须席子。又下令市肆酒楼,胡人商客吃饭喝酒不要钱,吃完饭还要对这些“外宾”讲,“中国丰饶,吃饭喝酒一律不要钱。”使得“胡客皆惊叹”。当然其中不乏心知肚明的人,看见亍上的树木都用高级绸缎包裹,就说:“中国也有好多衣不蔽体的穷人,干吗不把这些缠树布给他们做衣服,缠树装饰有什么用?”隋朝人愧不能答。
  三征高丽 盗贼蜂起-隋朝灭亡的前奏
  大业六年(公元六一○年),裴矩又劝杨广打起高丽国的主意。裴矩此人一时间难下定论是好是坏。当年杨广伐江南时,他率三千疲卒就攻下南康。宇文述、虞世基等大臣广受贿赂,惟他清贞自守。雁门之围,他坚守朝堂。在江都末年,又劝炀帝为禁卫军娶妇以安军心,以至禁卫军叛乱也没杀他,拜为尚书右仆射。后来宇文化及被杀,窦建德也很尊敬他,官封吏部尚书。窦建德败,归唐,封为民部尚书。善终于京。然思隋朝之亡,大半由他。然而,当时他对隋炀帝讲的话确也不无道理:“高丽本来是商朝箕子的封地,汉、晋时都是中国郡县,现在不向大隋臣服,竟为异域!连启民可汗都臣服了,怎能容忍高丽跳梁。”炀帝觉得此话正中心怀,下令高丽王元亲自来朝贡,否则就要征讨。
  当初,隋文帝立国时,遣使封高丽王元为辽东公(袭北周的固有爵位)。高丽国王奉表谢恩,并恳请封王。文帝对他不错,优册为王。高丽王元也真不是个好东西,转年就率靺鞨万余骑侵扰辽西,气得杨坚大怒之下让杨谅发水陆二军直进高丽。大军已至辽水,高丽国王元惶惧至极,遣使谢罪,上表自称“辽东粪土臣元”,一个劲地道歉。本来隋军军粮跟运不上,又值士兵疾疫,文帝找个台阶也就罢兵,待之如初。现在炀帝又遣使让国王入见,高丽恐惧,颇失藩礼。炀帝下诏讨高丽。命人督工在东莱海口造战舰三百艘,民工昼夜立于水中造船,自腰以下都生满蛆,工匠死掉三分之一。又发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刺手三万人,又令河南、江南造戎车五万乘送高阳,命江南民夫运米至涿郡。一时间船舻千里皆满载兵甲器物,路上几十万人填溢道路,昼夜运输战具、粮食,死者相枕,天下骚动。还未伐高丽,因耕稼失时和官府侵逼已经有邹平王薄、清河窦建德等人起义,一时间“群盗蜂起,不可胜数。”尤其是王薄作《无向辽东浪死歌》,其诗云“长白山前知事郎,纯荐红罗饰背裆,长槊侵天半,轮刀耀白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晋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那些避征役的人纷纷响应,踊跃报名。
  大业八年(公元612年),隋炀帝第一次征伐高丽,左右十二军名目纷繁,共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称二百万,隋军役夫近三百万。日遣一军,相去四十里,连营渐进,用了四十天才发完兵。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近千里,仅御营就有十二卫、三台、五省、九寺,绵延八十里,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对能载入吉尼斯大全的记录。开始时进军顺利,斩获万计。渡过辽水后,情况发生变化。隋炀帝自以为“吊民伐罪,非为功名”,禁止军将掩袭或奇兵进击,遇上敌城投降也要立即招抚,不得纵兵。因此,诸将怕被皇帝责杀,每次作战事无巨细都一一禀报,命令批准后战机已失。守城的高丽人情势危急时往往诈降,隋军一停止进攻就马上修补城池,以致于频战频失,诸将谁也不敢违背帝命,炀帝还自以为天国大帝,以坦荡待人,其实正中高丽计谋,被对方屡屡得手。另一支公孙述统领的大军为赶路,下令士兵弃粮轻装前进,走到半路就没粮食吃。又饥又寒之下,竟还能一日七胜,即恃骤胜,公孙述不听劝告,东渡济水,距平壤城三十里因山为营。但城坚池深,兵又无粮,又冻又饿,公孙述结阵退师,高丽军自后追击,诸军皆溃,将士奔还。另一支来护儿统领的大军听见消息也败还。渡过辽水作战的三十万人,回到辽东城时才二千七百人,损失军械资储巨万。第一次征战高丽失败。
  大业九年四月,又羞又怒的隋炀帝又第二次亲征高丽,败军之将宇文述等仍为统将率军进击平壤城。出乎意料的是,大臣杨素的儿子杨玄感在国内造反。当时隋炀帝正围攻辽东城,遣兵士刚刚做了一百多万土袋,堆为鱼梁大道,高与城平,命战士登踏攻城,本来马上就要攻克城池,恰值此时杨玄感反讯传来,炀帝大惊,半夜忽然密令撤兵。隋军营内军资、器械攻具,积与山高,营垒、帐幕都按堵不动,回撤的兵士不知退兵原因,惊疑恐惧,一路跑散了许多。高丽兵察觉到隋军撤走,但都不敢追击,直到转天天亮才渐渐出城侦探虚实。
  公孙述、来护儿等人打高丽没能施展才能,对付杨玄感倒很在行,连战连捷,在董杜原一举击败杨玄感,玄感自杀。杨玄感之所以失败,主要因为私心太重,妄图称帝,所谓“好反而不欲胜”,最终被众将所败。炀帝恨恨不平地说:“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可见天下人多了不好,人多就会相聚为盗,杀人不尽,无以惩后。”大臣希旨,仅杀与玄感有牵连的人就达三万之多。凡是在杨玄感开仓发米时领过米的洛阳居民,全都被活埋在城南。
  大业十年(公元六一四年)二月,隋炀帝又下诏征发天下兵,百道俱进,第三次伐高丽。三月,炀帝亲至涿郡。此次征伐,一路上士卒相继逃亡,军队越走越少。七月,炀帝车驾至怀远镇。当时天下已经大乱,所调征的军队许多都失期不至,一是因为半路逃亡,二是因为路中为义军所阻,有的就地就和当地人一起造反了。高丽经过几次大战,国内也困弊不堪,就遣使请降,把上次战争中因和杨玄感关系好而叛逃至平壤的大臣斛斯政捆缚送回隋军。有了这么一个大台阶,炀帝大悦,诏示已经逼近平壤的大将来护儿还师。来护儿对军士们说:“大军三次伐辽,都未能胜利,现在高丽穷困,肯定能一举攻灭,否则劳而无功,我们作军人的多么羞耻啊。”其长史崔君肃不敢违诏进战,吓唬众将说违诏就要得罪于皇帝,于是众人惶恐之下无胜班师。可笑的是,隋炀帝从怀远镇“大捷”班师,邯郸“贼师”杨公卿率八千人抄掠皇帝禁卫后军,掠得上好御卫四十二匹,扬长而去。由此可见炀帝至此已经再无声威人望了。
  大业十一年八月,隋炀帝又巡幸北塞。当时启民可汗已死,其子始毕可汗完全没有恭敬的样子,因怒隋朝封其弟为南面可汗,发兵数十万把隋炀帝围在雁门。雁门有城四十一,突厥已攻克三十九,最后仅剩两成不下,飞矢入城,射及御座,杨广吓得抱着儿子赵王杨杲大哭,眼睛都哭肿了。于是下诏天下,高官厚赏,募兵勤王,当时年仅十六的李世民也在勒王军中,一举成名。由于各路兵至,始毕可汗解围而去。苦守雁门的一万七千将士只有一千五百人得到虚勋封赏,勤王人马什么赏赐都没有。接着,炀帝又议伐高丽,将士无不怨愤。由于杨玄感造反时已经焚毁所有龙舟水殿,至此杨广又下诏令江者重新制造几千艘大小船只,形制比先前更宏丽更精制。
   江都变起 死于匹夫——隋炀帝的最后岁月
  大业十二年,隋炀帝不顾臣下反对,在国家即将土崩之时,再次游幸江都。当时天下糜烂,诸郡及地方将领告急求援文书不断,都被炀帝身边大臣虞世基等压下,只说是“鼠窃狗盗,不久郡县当捕灭,希望陛下不要以此介怀。”大将杨义臣破降河北义军数十万,列表上奏,炀帝叹息道:“我开始都不知道造反人数,现在怎么连降贼都这么多啊。”虞世基忙说:“小偷小摸人众虽多,未足为虑,皇上您应担心杨义臣拥重兵在外,专权日久,恐怕生变。”炀帝信以为然。下诏杨义臣解散部下,各归乡里,“贼由是复盛”。当时兵锋最盛的除窦建德、格谦以外,还有李密、翟让等人的瓦岗军。其中李密让祖君彦写的讨隋炀帝檄文为后世所传,文采飞扬,指摘中的,书列炀帝十大罪恶:
  ……隋氏往因周末,预奉缀衣,狐媚而图圣宝,胠箧以取神器。及缵承负扆,狼虎其心,始曀明两之晖,终干少阳之位。先皇大渐,侍疾禁中,遂为枭獍,便行鸩毒。祸深于莒仆,衅酷于商臣,天地难容,人神嗟愤!州吁安忍,阏伯日寻,剑阁所以怀凶,晋阳所以兴乱,甸人为罄,淫刑斯逞。夫九族既睦,唐帝阐其钦明;百世本枝,文王表其光大。况复隳坏盘石,剿绝维城,脣亡齿寒,宁止虞、虢?欲其长久,其可得乎!其罪一也。
  禽兽之行,在于聚麀,人伦之体,别于内外。而兰陵公主逼幸告终,谁谓敤首之贤,翻见齐襄之耻。逮于先皇嫔御,并进银环;诸王子女,咸贮金屋。牝鸡鸣于诘旦,雄雉恣其群飞,衵衣戏陈侯之朝,穹庐同冒顿之寝。爵赏之出,女谒遂成,公卿宣淫,无复纲纪。其罪二也。
  平章百姓,一日万机,未晓求衣,昃晷不食。大禹不贵于尺壁,光武不隔于支体,以是忧勤,深虑幽枉。而荒湎于酒,俾昼作夜,式号且呼,甘嗜声伎,常居窟室,每藉糟丘。朝谒罕见其身,群臣希睹其面,断决自此不行,敷奏于是停拥。中山千日之饮,酩酊无名;襄阳三雅之杯,留连讵比?又广召良家,充选宫掖,潜为九市,亲驾四驴,自比商人,见要逆旅。殷辛之谴为小,汉灵之罪更轻,内外惊心,遐迩失望。其罪三也。
  上栋下宇,著在《易》爻;茅茨采椽,陈诸史籍。圣人本意,惟避风雨,讵待硃玉之华,宁须绨锦之丽!故璇室崇构,商辛以之灭亡;阿房崛起,二世是以倾覆。而不遵古典,不念前章,广立池台,多营宫观,金铺玉户,青琐丹墀,蔽亏日月,隔阂寒暑。穷生人之筋力,罄天下之资财,使鬼尚难为之,劳人固其不可。其罪四也。
  公田所彻,不过十亩;人力所供,才止三日。是以轻徭薄赋,不夺农时,宁积于人,无藏于府。而科税繁猥,不知纪极;猛火屡烧,漏卮难满。头会箕敛,逆折十年之租;杼轴其空,日损千金之费。父母不保其赤子,夫妻相弃于匡床。万户则城郭空虚,千里则烟火断灭。西蜀王孙之室,翻同原宪之贫;东海糜竺之家,俄成邓通之鬼。其罪五也。
  古先哲王,卜征巡狩,唐、虞五载,周则一纪。本欲亲问疾苦,观省风谣,乃复广积薪刍,多备饔饩。年年历览,处处登临,从臣疲弊,供顿辛苦。飘风冻雨,聊窃比于先驱;车辙马迹,遂周行于天下。秦皇之心未已,周穆之意难穷。宴西母而歌云,浮东海而观日。家苦纳秸之勤,人阻来苏之望。且夫天下有道,守在海外,夷不乱华,在德非险。长城之役,战国所为,乃是狙诈之风,非关稽古之法。而追踪秦代,板筑更兴,袭其基墟,延袤万里,尸骸蔽野,血流成河,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其罪六也。
  辽水之东,朝鲜之地,《禹贡》以为荒服,周王弃而不臣,示以羁縻,达其声教,苟欲爱人,非求拓土。又强弩末矢,理无穿于鲁缟;冲风余力,讵能动于鸿毛?石田得而无堪,鸡肋啖而何用?而恃众怙力,强兵黩武,惟在并吞,不思长策。夫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遂令亿兆夷人,只轮莫返。夫差丧国,实为黄池之盟;苻坚灭身,良由寿春之役。欲捕鸣蝉于前,不知挟弹在后。复矢相顾,髽而成行,义夫切齿,壮士扼腕。其罪七也。
  直言启沃,王臣匪躬,惟木从绳,若金须砺。唐尧建鼓,思闻献替之言;夏禹悬鞀,时听箴规之美。而愎谏违卜,蠹贤嫉能,直士正人,皆由屠害。左仆射、齐国公高颖,上柱国、宋国公贺若弼,或文昌上相,或细柳功臣,暂吐良药之言,翻加属镂之赐。龙逢无罪,便遭夏癸之诛;王子何辜?滥被商辛之戮。遂令君子结舌,贤人缄口。指白日而比盛,射苍天而敢欺,不悟国之将亡,不知死之将至。其罪八也。
  设官分职,贵在铨衡;察狱问刑,无闻贩鬻。而钱神起论,铜臭为公,梁冀受黄金之蛇,孟佗荐蒲萄之酒。遂使彝伦攸篸,政以贿成,君子在野,小人在位。积薪居上,同汲黯之言;囊钱不如,伤赵壹之赋。其罪九也。
  宣尼有言,无信不立,用命赏祖,义岂食言?自昏主嗣位,每岁行幸,南北巡狩,东西征伐。至如浩亹陪跸,东都守固,阌乡野战,雁门解围。自外征夫,不可胜纪。既立功勋,须酬官爵。而志怀翻覆,言行浮诡,危急则勋赏悬授,克定则丝纶不行,异商鞅之颁金,同项王之剚印。芳饵之下,必有悬鱼,惜其重赏,求人死力,走丸逆坡,匹此非难。凡百骁雄,谁不仇怨。至于匹夫蕞尔,宿诺不亏,既在乘舆,二三其德。其罪十也。
  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况四维不张,三灵总瘁,无小无大,愚夫愚妇,共识殷亡,咸知夏灭。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是以穷奇灾于上国,猰暴于中原。三河纵封豕之贪,四海被长蛇之毒,百姓歼亡,殆无遗类,十分为计,才一而已。苍生懔懔,咸忧杞国之崩;赤子嗷嗷,但愁历阳之陷。且国祚将改,必有常期,六百殷亡之年,三十姬终之世。故谶箓云:“隋氏三十六年而灭。”此则厌德之象已彰,代终之兆先见。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况乃搀抢竟天,申繻谓之除旧;岁星入井,甘公以为义兴。兼硃雀门烧,正阳日蚀,狐鸣鬼哭,川竭山崩。并是宗庙为墟之妖,荆棘旅庭之事。夏氏则灾衅非多,殷人则咎征更少。牵牛入汉,方知大乱之期;王良策马,始验兵车之会。
  今者顺人将革,先天不违,大誓孟津,陈命景亳,三千列国,八百诸侯,不谋而同辞,不召而自至。轰轰隐隐,如霆如雷,彪虎啸而谷风生,应龙骧而景云起。我魏公聪明神武,齐圣广渊,总七德而在躬,包九功而挺出。周太保、魏公之孙,上柱国、蒲山公之子。家传盛德,武王承季历之基;地启元勋,世祖嗣元皇之业。笃生白水,日角之相便彰;载诞丹陵,大宝之文斯著。加以姓符图纬,名协歌谣,六合所以归心,三灵所以改卜。文王厄于羑里,赤雀方来;高祖隐于砀山,彤云自起。兵诛不道,《赤伏》至自长安;锋锐难当,黄星出于梁、宋。九五龙飞之始,天人豹变之初,历试诸难,大敌弥勇。上柱国、司徒、东郡公翟让功宣缔构,翼亮经纶,伊尹之佐成汤,萧何之辅高帝。上柱国、总管、齐国公孟让,柱国、历城公孟暢,柱国、绛郡公裴行俨,大将军、左长史邴元真等,并运筹千里,勇冠三军,击剑则截蛟断鰲,弯弧则吟猿落雁。韩、彭、绛、灌,成沛公之基;寇、贾、吴、冯,奉萧王之业。复有蒙轮挟辀之士,拔距投石之夫,骥马追风,吴戈照日。魏公属当期运,伏兹亿兆。躬擐甲胄,跋涉山川,栉风沐雨,岂辞劳倦,遂起西伯之师,将问南巢之罪。百万成旅,四七为名,呼吸则河、渭绝流,叱咤则嵩、华自拔。以此攻城,何城不陷;以此击阵,何阵不摧!譬犹泻沧海而灌残荧,举昆仑而压小卵。鼓行而进,百道俱前,以今月二十一日届于东都。而昏朝文武、留守段达等,昆吾恶稔,飞廉奸佞,久迷天数,敢拒义兵,驱率丑徒,众有十万,回洛仓北,遂来举斧。于是熊罴角逐,貔虎争先,因其倒戈之心,乘我破竹之势,曾未旋踵,瓦解冰销,坑卒则长平未多,积甲则熊耳为小。达等助桀为虐,婴城自固,梯冲乱舞,徒设九拒之谋;鼓角将鸣,空凭百楼之险。燕巢卫幕,鱼游宋池,殄灭之期,匪朝伊暮。然兴洛、虎牢,国家储积,我已先据,为日久矣。既得回洛,又取黎阳,天下之仓,尽非隋有。四方起义,足食足兵,无前无敌。裴光禄仁基,雄才上将,受脤专征,遐迩攸凭,安危是托,乃识机知变,迁殷事夏。袁谦擒自蓝水,张须陀获在荥阳,窦庆战没于淮南,郭询授首于河北,隋之亡候,聊可知也。清河公房彦藻,近秉戎律,略地东南,师之所临,风行电击。安陆、汝南,随机荡定;淮安、济阳,俄然送款。徐圆朗已平鲁郡,孟海公又破济阳,海内英雄,咸来响应。封民赡取平原之境,郝孝德据黎阳之仓,李士雄虎视于长平,王德仁鹰扬于上党。滑公李景、考功郎中房山基发自临渝,刘兴祖起于白朔,崔白驹在颍川起,方献伯以谯郡来,各拥数万之兵,俱期牧野之会。沧溟之右,函谷以东,牛酒献于军前,壶浆盈于道路。诸君等并衣冠世胄,杞梓良才,神鼎灵绎之秋,裂地封侯之始,豹变鹊起,今也其时,鼍鸣鳖应,见机而作,宜各鸠率子弟,共建功名。耿弇之赴光武,萧何之奉高帝,岂止金章紫绶,华盖硃轮,富贵以重当年,忠贞以传奕叶,岂不盛哉!
  若隋代官人,同吠尧之犬,尚荷王莽之恩,仍怀蒯聩之禄。审配死于袁氏,不如张郃归曹;范增困于项王,未若陈平从汉。魏公推以赤心,当加好爵,择木而处,令不自疑。脱猛虎犹豫,舟中敌国,夙沙之人共缚其主,彭宠之仆自杀其君,高官上赏,即以相授。如暗于成事,守迷不反,昆山纵火,玉石俱焚,尔等噬脐,悔将何及!黄河带地,明余旦旦之言;皎日丽天,知我勤勤之意。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隋炀帝一直以文才自诩,估计没有机会亲览檄文,否则肯定会叹赏祖君彦之才。(这位祖君彦也是贵家子弟,其父祖孝征是北齐仆射,曾杀掉隋文帝的好友斛律明月,所以,当薛道衡推荐祖君彦给文帝时,杨坚说:“是那个杀斛律明月人的儿子吗,朕不会用他!”祖君彦如此文才,又是贵族世家,由此郁郁思乱。等他投靠李密后,终于有机会申斥隋廷,私仇在心,文章自然透骨犀利。王世充大败李密后,俘获这位大才子,斥道:“你替叛贼大骂国家够了吗!”祖君彦辞色不屈,王世充派人乱棒打他。过后,王世充自己也想篡隋,很后悔要杀祖君彦,派医士去给他治疗。当时祖君彦已经被打得气息奄奄,倒卧树下。偏偏一个郎将叫王拔柱的,说道“这个弄笔的穷酸死有余辜,”上前猛踢才子心窝,把祖君彦踢死。这个王拔柱真是个王八猪,千古才子,竟死于此粗人臭脚之下。)
  隋炀帝自负才学,常常认为他自己的诗文天下第一,他对侍臣讲:“天下都讲朕是因为父皇余烈而有四海,假设让朕与士大夫以文章竞争,朕也应该为天子。”对于文人名士,他也心有嫉妒。薛道衡被赐死后,他恨恨而言:“还能作‘空梁落燕泥’的诗句吗?”王胄被杀,炀帝又背诵这位臣下的佳句,并阴狠地嘲弄:“‘芳草无人随意绿’,王胄再也作不了吧。”
  不仅人民群起反叛,连李渊、罗艺这样的勋贵大臣也巧立名目起兵,不听朝廷节制,占据重要城镇,李渊自己还攻占都城长安,迎立杨广的孙子代王杨侑(为死去的太子杨昭之子)为皇帝,改元义宁。杨侑时年十三,完全是个傀儡皇帝,遥尊杨广为太上皇。
  公元六一八年,隋炀帝已在江都呆了近两年,成日与幸妃嫔妇千余人饮酒作乐,荒淫日甚。内心深处,隋炀帝也预料到天下纷乱无法收拾,无心北归,只是在宫中厚自奉养。每当酒后阑珊,杨广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宫内舞榭歌台,汲汲顾景,惟恐不足。由此,已见其心事重重,内不自安。一天,他边照镜子,边对萧皇后说:“这么好的头颈,会是谁来砍呢!”皇后大惊,问何以言此。炀帝苦笑,说:“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由于江都周围已经摇荡不已,粮食渐渐吃完,从行的禁卫军多是关中人,人心思归,不时有兵将逃亡,斩诛多人也止不住。有宫人向炀帝告发外人谋反,炀帝大怒,立斩。而后再有人告变,连萧皇后也劝说宫人不要再冒死进言:“天下事一至于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忧耳!”多少年后,元军出征花棘子摸,大胡子国王日夜忧心,也是厚赐报平安者,立斩道实情的臣下,其心情想法和杨广彼时一模一样,正所谓掩耳盗铃耳。
  宇文述的两个儿子守文智及、宇文化及以及禁卫军首领司马德戡,见天下英雄并起,众叛亲离,就一起密议废掉隋炀帝。于是,他们先散布谣言,说炀帝听说禁卫军(骁果)想叛乱,正多酿毒酒,尽杀关东人,只留南人在身边。禁卫军大相惊骇,互相转告。司马德戡趁机召集众人,兵士惊惧惶恐之下都讲“死生从命”。炀帝发觉有变,逃入西阁。其宠妃魏妃为兵士开门。炀帝忙逃入永巷躲藏,又有美人告诉兵士其所躲藏之处。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入,炀帝隔着窗子问:“你想杀我吗?”行达说:“臣不敢,只是将士思归,欲奉迎陛下还京师。”炀帝说:“朕也想回去,因为粮食未到,现在和你们一起回去吧。”兵士逼迫炀帝乘马入朝堂慰劳百官,牵来一匹马,炀帝此时仍嫌马鞍弊旧,换上新的后才勉强骑上,兵士挟刃牵缰而出。反叛兵士见到皇帝本人已在掌握之中,欢呼遍地。宇问化及望见炀帝,对左右说:“何用持此物出来,杀掉算了。”于是逼拥炀帝返回寝殿。
  炀帝叹道:“我何罪落到这个地步?”叛将有个名叫马文举的,善于辞令,答道:“陛下违弃宗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怎能说无罪呢?”炀帝说:“我确实有负天下百姓。至于你们这些人,荣禄兼及,怎会干出这种事来?今天之事,谁是带头人呢?”司马德戡答道:“普天同怨,何止一人!”宇文化及又派封德彝数斥炀帝罪恶。炀帝说:“爱卿你是读书人,怎么也掺合这事?”封德彝愧然而退。
  炀帝爱子杨杲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一直跟在炀帝身边,看见如狼似虎的兵士亮刀弄剑,吓得嚎哭不止。贴身侍将裴虔通(此人是杨广为晋王时的亲信)火起,一刀砍掉小孩子的脑袋,鲜血溅满炀帝一身。众人上前想杀炀帝。杨广此时倒不失天子威仪,厉声说:“天子自有死法,何得加以锋刃!拿鸩酒给我”此前,炀帝已知道自己必不免死,身边常带一个盛有毒药的小瓶。并对身边宠幸姬讲:“如果叛贼入宫,你们先死,然后我也服毒。”事起仓猝,左右一时逃散,炀帝一时间也没找到毒药。马文举等人不答应,令狐行达上前一推把炀帝摔坐于地。炀帝自己解下白练巾给令狐行达,几个人用练巾绞死炀帝,时年五十。萧皇后与宫人拆掉床板,把杨广杨杲父子两人的尸体埋于西院流珠堂。贞观五年(631年),炀帝尸身移葬于雷塘。
  撰著《隋书》的魏征对此发感慨说:炀帝爰在弱龄,早有令闻,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著声绩。于是矫情饰貌,肆厥奸回,故得献后钟心,文皇革虑,天方肇乱,遂登储两,践峻极之崇基,承丕显之休命。地广三代,威振八纮,单于顿颡,越裳重译。赤仄之泉,流溢于都内,红腐之粟,委积于塞下。负其富强之资,思逞无厌之欲,狭殷周之制度,尚秦汉之规摹。恃才矜己,傲狠明德,内怀险躁,外示凝简,盛冠服以饰其奸,除谏官以掩其过。淫荒无度,法令滋章,教绝四维,刑参五虐,锄诛骨肉,屠剿忠良,受赏者莫见其功,为戮者不知其罪。骄怒之兵屡动,土木之功不息。频出朔方,三驾辽左,旌旗万里,征税百端,猾吏侵渔,人不堪命。乃急令暴条以扰之,严刑峻法以临之,甲兵威武以董之,自是海内骚然,无聊生矣。俄而玄感肇黎阳之乱,匈奴有雁门之围,天子方弃中土,远之扬越。奸宄乘衅,强弱相陵,关梁闭而不通,皇舆往而不反。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流离道路,转死沟壑,十八九焉。于是相聚萑蒲,胃毛而起,大则跨州连郡,称帝称王,小则千百为群,攻城剽邑,流血成川泽,死人如乱麻,炊者不及析骸,食者不遑易子。茫茫九土,并为麋鹿之场,忄弃忄弃黔黎,俱充蛇豕之饵。四方万里,简书相续,犹谓鼠窃狗盗,不足为虞,上下相蒙,莫肯念乱,振蜉蝣之羽,穷长夜之乐。土崩鱼烂,贯盈恶稔,普天之下,莫匪仇雠,左右之人,皆为敌国。终然不悟,同彼望夷,遂以万乘之尊,死于一夫之手。亿兆靡感恩之士,九牧无勤王之师。子弟同就诛夷,骸骨弃而莫掩,社稷颠陨,本枝殄绝,自肇有书契以迄于兹,宇宙崩离,生灵涂炭,丧身灭国,未有若斯之甚也。《书》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传》曰:“吉凶由人,祆不妄作。”又曰:“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观隋室之存亡,斯言信而有征矣!
  唐人李商隐有诗叹曰: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垂问《后庭花》?
  (据中新江苏网2002年6月15日消息,江苏准备启动隋炀帝陵旅游区项目,占地2500亩,投资4亿多元,主要项目有邗沟舟游、迷楼风韵、龙舟战水等八大景区项目。假若炀帝地下有知,不知是否鄙夷不屑,嫌此规模太过小气。)
  
  隋朝世系表
    


     年号     

  纪年     

  庙号     

  名字     

  即位时间     

  即位年龄     

  在位年数     

  死时年龄     

  世系     

  备注     
    

  开皇     

  581     

  高祖     

  杨坚     

  (581)     

  41     

  24     

  64       

  弘农华阴人,移居武川镇,其父杨忠,是西魏、北周开国功臣,位至上柱国、大司空、隋国公       

  北周时,袭父爵隋国公,其女为宣帝皇后。宣帝死,周静帝八岁即位,坚以外祖父总揽大权,封隋王,581年二月,废静帝自立,国号隋
      
    

  仁寿     

  601            
    

  大业     

  605     

  炀帝     

  杨广     

  (604)     

  36     

  15     

  50     

  文帝第二子     

  开皇元年封为晋。太子杨勇被废后,立为皇太子,604年七月即位,618年三月,被禁军将领缢死于江都     
    

  义宁     

  617      

  恭皇帝     

  杨侑     

  (617)     

  13     

  2     

  15     

  炀帝孙,元德太子杨昭之子     

  大业三年封陈王,后改封代王,617年李渊入长安,奉以为帝,改元义宁。遥尊炀帝为太上皇。炀帝死讯传出,禅位于李渊,隋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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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14    由“奸雄”曹操所想到的
  ——历史上的权臣与皇帝

  说到权臣,首先会想到曹操。罗贯中一部《三国演义》,不仅使短短几十年的三国历史脍炙人口,更使曹孟德蒙上千载骂名,以“白脸奸臣”的形象遗之后世。少年时读《三国演义》,也真为汉献帝的懦弱而叹息,愤恨曹操的奸诈凶狠。而后读正史,看到史家直笔曹孟德杀了董承之后,又要汉献帝把董承的女儿董贵人交出杀掉。当时董贵人已怀孕,献帝“累为请”,哀求多次,仍旧母子受刑而死。当时的伏皇后惊惧异常,给她父亲伏完写信,讲述曹操的残逼之状,让其父想办法杀曹操。没料想伏完是个草包,一直“不敢发”,当然很快就事泄,伏完就真的“完”了。《资治通鉴》这段描写最精彩:
  “(曹)操大怒,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收皇后玺绶,以尚书令华歆为副,勒兵入宫,收(皇)后。(皇)后闭户,藏壁中。歆坏户发壁,就牵(皇)后出。时帝在外殿,引虑于坐,(皇)后被发,徒跣,行泣,过诀曰:‘不能复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时!’顾谓虑曰:‘郗公,天下事宁有是邪!’遂将(皇)后下暴室,以幽死。所生二皇子,皆鸩杀之,兄弟及宗族死者百余人。”
  中国良史的作者都是高明的文学写作家。堂堂一国之母,披散头发,光着双脚,一步一泣,梨花带雨,哀问自己名义上为帝国首脑的丈夫:“不能救我一命吗?”而皇帝已经万念俱灰,不置可否,只说句“我也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千般无奈,万种委屈,皆在一言之中。最令人鼻酸之处,献帝对同坐的郗虑(臣子奉另一臣子之命竟当皇帝面捕诛帝后而安坐)而感叹的那句话:“郗公,天下竟有这种事!”
  自汉以降,“这种事”屡屡发生,史不绝笔。成年以后,能静心读史书,观二十四世,权臣逼帝,改朝换代,杀戮无遗,才知道曹操诛杀那么几人实在是小儿科。如果当时他自己不动手,下场肯定如其后的子侄辈曹爽等人会被人一窝“烩”掉,婴儿不免。究读历史,能发慨叹,曹孟德父子英雄,不仅武功盖世,平定北中国,而且文采华章,曹丕,曹植,龙子腾跃。即使曹魏王朝传至最后的高贵乡公曹髦,不仅眉目如画,文采卓群,更能以善画丹青之手亲执兵刃,在喊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的同时,二十岁的年青人驾战车直冲司马府。虽然最终身为戈穿,殒于车下,其英烈之风,仍不减曹家风采!对于曹操,连崇尚儒家正统的司马光都心悦诚服地承认:“(曹操)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拨奇才,不拘微贱……与敌对阵,意思安闲,乃至决机乘胜,气势盈溢。用法峻急,有犯必戮。雅性节俭,不好华丽。故能芟夷群雄,几平海内。”
  在东汉末年贼兵四起,蒸民涂炭之际,曹操讨董卓,破黄巾,征袁绍,戮吕布,服张绣,枭袁谭,败刘备,灭刘表,走马超,又远伐塞北,乌丸三种,鲜卑丁零,无不望风降服,致使戎狄屈膝,确实为一代豪杰!而在其有生之年,“没身不敢废汉而自立”,犹畏名义而自我抑制。至于他的子孙谋国,也是天道酬之,比起王莽之流以外戚窃国,不知要胜出几万倍。
  曹操权臣出身,渐有天下。而后曹氏家国,又为权臣司马氏所有。依理观之,很有佛家因果报因的意味。罗贯中就幸灾乐祸地做打油诗一首:“当年曹瞒相汉时,欺他寡妇与孤儿。谁料四十余年后,寡妇孤儿亦被欺!”
  自古以来,王朝更迭只有两种名义:禅让和征诛。权臣们夺国畏惧“篡弑”之恶,常借“禅让”的名义。曹丕导演的“假禅让”例子一开,晋、宋、齐、梁、北齐、后周、陈、隋、李渊、朱温等等,无不借此名义。不过,曹魏,司马晋,包括东晋的桓玄废安帝,对前代帝君都没有加以杀戮。汉献帝,曹魏末帝曹奂,包括虏来的蜀汉刘禅,孙吴的孙皓,都得以善终。自南朝宋刘裕篡位,这位寒人出身的老头子开始杀旧朝皇帝,再到沈约劝萧衍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南朝北朝相蹈此习,末代的少年皇帝及凤子龙孙们下场极惨,无一善终。
  东魏权臣高欢逼走了北魏孝武帝,迎立孝静帝,由于心内有愧,对新皇帝恭礼有加。高欢死后,其子高澄袭位,对孝静帝很是放心不下。史载这位青年皇帝好文学,美容仪,能臂下挟石狮子翻宫墙,箭术精妙,很象他的先辈北魏孝文帝。身为大将军的高澄派中兵参军崔季舒监视孝静帝的一举一动,连吃饭喝酒说什么话都要一一细禀。孝静帝有一次在邺东打猎,驰逐如飞,监卫都督(应该叫“监视都督”)就叫嚷:“天子您不要跑马,大将军会怪罪!”还有一次,高澄侍宴,举一大觞直抵孝静帝下巴:“臣高澄劝陛下饮酒。”封建等级社会,真正的臣下怎敢能直接“劝”皇帝饮酒!孝静帝也急了,不悦道:“自古无不亡之国,朕也不想这么活着了!”高澄大怒,指帝大骂:“朕,朕,狗脚朕!”并命令崔季舒猛捣静帝三大拳,然后奋衣而出。连打皇帝都不亲自动手,令属下代击,真是闻所未闻。不久后,高澄被家奴刺死,其弟高洋袭大将军位,很快就上演“禅让”戏。静帝不得已,与嫔妃辞诀。高洋派辆破牛车在东上阁等着接静帝搬家,值班的小班长赵德跳上车作押解状从后面抓持,孝静帝以肘击之,最后发怒:“朕畏无顺人,授位相国,你是什么奴才,敢逼人如此!”而对跪满庭院泪如雨下的后妃,风神俊朗的孝静帝还忘不了自嘲一句:“此日之事能和汉献帝、常贵乡公(曹魏末帝曹奂)相提并论啊。”这句话错了。献帝和曹奂“禅位”后好酒好肉好宫殿活了多年。高洋当皇帝不久,就用毒酒鸩杀孝静帝,并其三子。
  高洋初当皇帝时励精图治,北中国大半为其所有。而后沉湎于酒,动辄肢解烹煮虐杀臣下,有一天忽然向他妹夫元韶发问:“汉光武何故中兴?”元韶是魏朝皇族,因为是高氏女婿,一直活得还不错,此时只得老实回答:“因为王莽没有把刘姓皇族全部杀绝。”于是高洋把魏朝姓元(原姓拓跋)的二十五家直系皇族全部杀光,把元韶也囚入地牢,饿得这位驸马爷啃自己衣服活活噎死。过了一阵,又在晋阳把诸元疏属也全部杀净,或祖父为王,或身为显贵,皆斩于东市,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槊,共杀721人,弃尸漳水,以至于后来剖鱼的人常在鱼腹腔中看见人的指甲,致使邺城人好久都不食鱼。高洋又留下东魏王子元黄头一个人,让他和一些死囚从高台上以席为翅,飘悠而下,事先讲好摔不死就饶他一命。死囚们纷纷摔成肉饼,惟独王子元黄头灵巧身健,求活心切,竟能飞到紫陌慢慢降下(估计有点象现在玩滑翔伞的技术),高洋食言,全然不顾“君无戏言”的古训,把元黄头交给御史关在狱里饿死,还不如摔死来得痛快……
  厚厚一部二十四史,权臣历历:秦朝李斯、赵高,西汉霍光、梁冀,曹魏司马氏,西晋司马伦,东晋桓温,东魏高欢,西魏宇文泰,南朝宋刘裕,齐萧道成,梁萧衍,陈朝陈霸先,北周杨坚,唐朱温,后周赵匡胤,北宋高俅,蔡京,南宋秦桧,贾似道,元朝阿合马,脱脱……朱元璋建立元朝,削弱宰相职权,最终阉坚弄权,宦官大成气候,一个魏忠贤就已经“九千岁”了,种下亡国之祸。有明一代,权臣只有张居正一人而已。清朝权臣差点当皇帝的只有摄政王多尔衮,后来的曾国藩、李鸿章小心翼翼,国柄在手仍一心忠于王室,最后的袁世凯一直被小溥仪念叨:他会不会是曹操?——果真是曹臣孟德之流,只不过世易时移,国人已不喜欢再有人当皇帝,春秋大梦,八十三天嘎然而止。一代雄杰,活活忧死。
  由此可见,权臣持国,只有两种下场——一是先封王,受九锡,加黄钺,然后搞“禅让”,成为一朝开国之君;二是忠于王室,又恋于权力,或生时被杀,或死后宗族覆灭,鲜有善终。无论如何,子孙都难逃辱死。特别是南朝时期,王朝短命,几十年就一个轮回,可称是“现世报”。首先上场演出的是田舍夫刘裕。老头子岁数大,把晋恭帝立了几个月就逼其逊位,封为零陵王。怕被毒死,恭帝和褚妃自己在床前煮饭吃。刘裕让褚妃的哥哥褚淡把妹妹骗出来(这位褚淡真是操蛋)。兵士乘机跳墙进去,让恭帝喝毒药。恭帝说:“我信佛教。佛教自杀的人转世不能为人身。”兵士们就用被子把恭帝活活闷死;六十年后,萧道成把宋顺帝立了三年就废掉。禅让大典时小皇帝害怕,吓得躲在佛盖下不出来,年青的“太后”吓得带领太监们四处搜寻,让小皇帝最后一次充分当新皇帝就职典礼的道具。典礼完毕,小皇帝的身份已成为“汝阴王”,他自己不觉,临走时问左右,“今天起驾时怎么没有象往常那样奏乐?”无人回答。不多时,汝阴王门外有人跑马,守门人怕有人劫持这孩子搞复辟,入堂一刀,然后上报说小王爷病死了。萧道成知道真实情况后,很高兴,对杀小王爷的人“赏之以邑”;又过几十年,萧衍命齐和帝禅位于己,封其为巴陵王。不久,萧衍派亲信郑伯禽到姑孰,给和帝一块生金让他吃下去。和帝说:“我死不需要用金子,醇酒足矣。”大醉以后,伯禽上前把这十五岁的少年生生掐死(也恰恰在同一年,几十年后把萧衍老头子饿死在台城、并诛杀他上百子孙的侯景出生在漠北);陈霸先当皇帝后,封梁敬帝为江阴王,未几就派刘师知去杀人。兵士追得卸任的小皇帝绕床狂跑,边跑边哭:“我本不愿当皇帝,陈霸先硬立我为帝,现在为什么又要杀我!”没跑几圈,刘师知就抓住少年的衣带,兵士白刃交下,头落于地。……
  宋武帝刘裕东灭鲜卑慕容超,西灭羌族姚泓,北朝大名鼎鼎的拓跋嗣和赫连勃勃皆望风而溃,以此大功而有天下,于情于理说得过去,但“其为神人所愤怒者”,莫过于弑君。自曹魏以来,一代篡一代,已成俗例,但弑鸩前代君王,则是自刘宋为始。晋恭帝欣然让出国家,刘裕忍于杀戳,而杀人者自己想子孙后代免于被杀,这种想法则流于天真可笑了。一代一代,以上朝君王的鲜血的艳红作为开国颜色,估计每位开国帝王在锣鼓欢庆声中都有心存彷彷徨顾虑的黑色意念:我家子孙何时何处会怎样被何等臣下所弑?
  权臣们如果不做皇帝,报应更快,下场更惨,其中以霍光、张居正、多尔衮最为典型。
  霍光身历三世帝君。汉武帝死后,孝昭帝襁褓继位,霍光匡安社稷身当大任,没有异心。昭帝二十一岁死去。霍光迎立昌邑王刘贺。刘贺荒淫迷惑,无帝王礼谊,乱汉制度,霍光率群臣废之,转拥武帝嫡曾孙、被武帝杀掉的戾太子的孙子、时年十九的刘病已,是为宣帝。这位汉宣帝即位前一直生长于民间,熟知世事,英果刚毅,“小来惟射猎,兴罢得乾坤”(李商隐诗语)。但对霍光敬仰有加。霍光临死前曾归政,宣帝假装谦让不受。同时,霍光的丑老婆霍显又买通人毒杀宣帝结发之妻许皇后,霍光知而隐之,并依霍显之计把自己女儿送进宫内作皇后。霍光死后,霍显和女儿又千方百计想毒杀许皇后所生的皇子,最终阖族被杀,并连坐诛灭十多家。霍光之祸,其实早在宣帝初立时已经种下。“帝初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霍氏之祸萌于骖乘。”权臣陪同皇帝乘车,让青年天子敬惮如此,灭族之祸,确实不远。霍光在汉朝儿皇帝孤立无援之际,拥昭帝,立宣帝,比周公伊尹差不了多少。“然光不学无术,暗于大理。阴妻邪谋,立女为后,以增颠覆之祸,死才三年,宗族夷灭。”(班固语)司马光对霍光的悲剧分析得十分清楚:霍光忠心耿耿辅助汉室,然而他最终不能全其宗族,为什么呢?因为威福之权是人君的专利,人臣掌握,久而不归,没有好下场的;孝宣帝十九岁即位,知民疾苦,霍光大权久专,不知避去,多置私党,使人主蓄愤于上,吏民积怨于下,他自己能得善终就不错了。接着,司马光话锋一转,又客观、委婉地批评汉宣帝:如果宣帝只以高位虚官任用霍光子孙,让他们食大县的俸禄,不掌实权,也足能报答霍光匡扶汉朝的盛德。可是宣帝给他们大权,任之以政,授之以兵,遂至怨惧以生邪谋,这不仅仅是霍家自招,也怪宣帝酝酿以成其祸。霍显、霍禹、霍云、霍山虽然罪应夷灭,但霍光的功营不应该抹杀;最后搞得霍家被杀无遗,连一张吃饭的活口儿都没留下,汉宣帝也真可谓刻薄少恩呵。
  有明一代,张居正功劳最盛。万历帝孩提登基,张居正已倾心尽力,使大明朝的国力达至鼎盛。同时他还身兼帝师之任,亲自给小皇帝授课。太后、小皇帝接见张居正的母亲,常常“行家人礼”,也真够得上荣华富贵到顶了。万历十六年六月,张居正病死;第二年三月就被追夺一切富阶,转年又被抄家,儿子上吊,老母挨饿,一家人无尺寸立阶之地。神宗皇帝刚刚还讲“待朕冲龄,有十年辅理之功”,转眼却恩将仇报,一切功名皆化为罪状。其惨烈情景,不亚于霍光。(张居正之事,坊间多有著述,故不详叙)
  清王朝的多尔衮身为皇帝之子,皇帝之弟,皇帝之叔,本来在皇太极死后自己当皇帝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力排众议,仍旧扶持皇太极第九子6岁的福临为帝,是为顺治帝。作为一代辅政明王,多尔衮降吴三桂,进军北京,建立清朝,灭李闯余部,射杀张献忠,绞死南明弘光帝,击破金声恒、李成栋、姜瓖三位明旧将的反叛;他又革除前朝弊政,交好漠西蒙古,把藏原回疆一收宇内,实现“以汉治汉”的统治方针,又令满汉宫民可以互通婚姻,实现“满汉一家”的治国大计,可称得上是文武全才,智勇双全的一代人杰。随着权力颠峰的到来,本来就多癖好色的多尔衮忘乎所以。他以侄子福临皇帝的名义给自己建碑记功。加封自己为叔父摄政王,自己的冠带、帽顶、服用、坐垫、房基均专门设立一个级别,明显与皇帝无异。后来,他又加自己封号为“皇叔父摄政王”,皇族见他都要叩头,礼仪倍于其他王爷。顺治五年,封号又改为“皇父摄政王”,不仅仅是皇帝他爸,还兼摄朝政,此真皇帝牛多了一大截。本来私下就传他和福临生母孝庄太后“有一腿”,这样一来风影可触,更加授人以柄。此后,此公还私役内府公匠,大修府第,广征美女,甚至向朝鲜搜求公主,“开处”后又嫌人家不漂亮随意丢弃。顺治七年,三十八岁壮年的多尔衮暴死于喀喇城。死后第十七天,被追尊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哀荣达至顶峰。第二年二月,秋后算账开始,大侄子福临开始公布多尔衮罪状,共有九条,皆是“逆谋果真,神人共愤”的大罪,尸体被挖出,鞭打,砍去头颅,原本壮丽的陵墓化为尘土。一百年后,乾隆皇帝才为多尔衮平反,“追谥曰忠,复还睿亲王封号”。死人无知,宗族零落,仍旧大悲剧结局。
  由此可见,权臣禀政,如果依据古礼,不篡位,即使嫡亲叔侄之恩,扶立之功,也难免死后掘坟挖墓之伐,宗族覆灭之惨;篡位吧,几代轮回,子孙骨肉又无孑遗,还不如平常百姓能百代不绝。这种历史的黑色幽默,荒诞之中寓示着无尽的人生大道理。中国自古崇尚儒家伦理,使得一幕幕悲剧大同小异,走马灯般旋转不停。罗贯中基于君臣父子之义,把曹孟德大英雄描划为千古奸雄。现在文学编剧大兴“翻案”风,潘金莲成为妇女解放先驱,朱元璋乃仁德天子,洪秀全也成为爱民如子的英明帝君……如果以荒诞剧的手法编排曹操,以伦理虚幻的剧情套用曹操,假设他芟夷群雄之后,归政于帝,谦逊平和,高风亮节,象诸葛亮一样,最终结果,又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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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15   冲冠一怒为红颜
  当人们看见“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句隐含戏谑之意的文字,肯定首先会想到明末大汉奸吴三桂因名妓陈园园之故降清的故事。吴、陈二人的传奇、轶事自清朝以后多不可数,笔者不想赘述,而巨奸吴三桂之降清、叛清的经过,也非野史小说中所述为“红颜”那么简单。
  笔者要讲述的,是明末清初一位传奇枭雄李成栋和激使他愤然反清的奇女子张玉乔的历史真实事件。
  今天说起李成栋,似乎远不如吴三桂、洪承畴那样臭名昭著,但在明末历史上他却是个令人闻之色变胆寒的人物。李成栋原是史可法的部将,多锋率军攻徐州时他投降清朝,而后成为满清的得力鹰犬.他率军破崇明、陷松江、下江阴,并连克肇庆、梧州,广东大都因他而陷落。尤为一道的是历史上以惨烈著名的“嘉定三屠”,李成栋是主要的指挥者。1645年8月20日,李成栋部下五千多人先在嘉定城北委塘桥一带杀死上万平民。8月24目上午,攻陷嘉定城,李成栋下令屠城。随着“蛮子献宝”的狂喊,李成栋手下留着满州大辫子的汉兵用利刃和大棒杀死两万多人。9月13日,李成栋军又屠杀了葛隆和外冈两镇所有的居民,可谓是双手沾满了复明志士和汉族同胞的鲜血。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冷血雄猜的枭雄,竟能在一美艳妇人张玉乔的死谏之下,天良发现,放下屠刀,回戈清廷,冲冠一怒为红颜,令雄沉悲壮的明末历史凭添一笔传奇的色彩。
  巾帼英雄张玉乔并非是梁红玉那样叱咤风云的女将军。她本是复明义士陈子壮的妾侍。陈子壮牺牲后为李成栋所掠,由于她胸怀大志,故而暂时忍辱相从。李成栋攻人广东后,对清廷只授给自己一个小小提督的官职快快不快,其时正值金声恒在江西反正,他的手下趋机“以词色挑之”。正当他因家小在松江被扣作人质而狐疑不决之际,张玉乔晓之以民族大义,劝说道:“公如能举大义者,妾请先死尊前,以成君子之志!”言毕忽然夺刀自刎,以壮烈一死感召李成栋。哀恸之余,李成栋“益感愤”,觉悟到自己“乃不及一妇人”,自惭之余于是决策反正:“事成则易以封侯,事不成则不失为忠义鬼。”果然一语成谶,此后这位一代枭雄慷慨赴阵,屡败屡战,直至在信丰溺水而亡,最终不负张玉乔的一片愤激之情。
  回首明清鼎革之际,虽出现了像张煌言、史可法、瞿式和、夏完淳这样一大批忠贞报国、视死如归的英雄人物,但把掌朝纲的更多是诸如阮大缄,马吉翔、马士英一群卑鄙阴险之徒。八旗满州在人关时只六万兵丁,到顺治五年才不过十万余丁,而竟以区区十多万丁最终灭亡二百七十多年拥兵数百万的大明朝,着实发人深省。在王朝摇摇欲坠之时,“数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养”之类的女子义薄霄汉,挺身而出,出现了张玉乔、李香君以及众位反清英雄烈母贤妻的动人场面,她们或以义激,或以身殉,令中国历史凭添了奇丽的动人风景。封建史家对女子总是吝于笔墨,对张玉乔忍辱偷生、义激枭雄乃至最后舍身成仁的原因和过程更乏深入细致的剖析,扼腕叹息之余,使人想起美国作家米勒对妇女的评价——“女人看似柔弱、沉默,其实她们比男人更加坚韧,道德和良知更加坚定,能够面对人生巨大的变迁和伴侣的兴衰浮沉,并能在关键时刻比男人更果决、更富有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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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16   杂货店里的关公
   初人岭南,我很是对大街小巷中的饭馆、杂货店里供奉的关羽神像所不解,当其败走麦城之时,身上也无金元宝、祖母绿或大钻石什么的,何以粤地商贩多供关羽做财神呢?不管那杂货店有多破陋,也无论酒馆多么陈颓,里面的关云长永远是金身不坏,赤面长髯,卧蚕眉下一双丹凤眼乜斜着芸芸众生。在众多的关羽神像包围之中,不由得让人想起历史上真实的关公及几桩非常不光彩但又由罗贯中粉饰涂金的“事迹”。
  《三国演义》中写献帝与群臣打猎,曹操用皇帝金箭射杀一物,众人以为皇帝所射皆拜而山呼“万岁”,孟德策马挡住献帝而受之,关羽怒而欲杀曹操,为刘备所止,怕误伤或惊吓献帝。而历史上,关羽欲杀曹操,并不是因为什么君臣大义,而是为了一个娘们儿攘袖而起。当曹操在下邳攻打吕布时,关羽得知吕布下面的将领秦宜禄之妻杜氏姿容甚美,便屡次求曹操城破之后把杜氏赏给自己。不料大英雄孟德公也是个“好色而又淫”之辈,他“疑其有色,先遣迎看,因自留之”,自己搂着杜氏鸳鸯帐里销魂去了,气得关羽须髯皆竖,劝大哥刘备杀了曹操。但刘玄德何其人也,既厚且黑,断不会因区区一女人坏了江山大业……因此,当看到演义传说中描写曹操破吕布后把貂婵赏给关羽,而关羽怒其“红颜祸水”而杀之,不禁令人笑掉大牙。一个姿色平平的杜氏尚且令关公生淫心起杀念,何况倾城倾国的貂禅小姐呢。
  再讲关羽降曹操一事。演义中刻划关公力战,有死节死义之心,最后为顾全刘备家眷不得已与曹操大将张辽“约三事”,老大不情愿而又心事重重地拜在曹公麾下。史书中却无此铺垫,《三国志·武帝记》中记述这件事仅寥寥数语:“备将关羽屯下邳,(曹操)复进攻之,(关)羽降”。显然是关羽审时度势,一见曹丞相兵多将广铺天盖地压来先自软了半边,不得不举起青龙偃月刀乖乖投降,而且降后非常卖力地诛杀颜良,全不管大哥刘备也在袁绍军中(文丑不是关羽所杀。文丑和刘备将兵五、六千同曹操战时,曹丞相以六百之众以逸待劳,文丑被杀,刘备鼠窜)。罗贯中是山西人,和关羽同乡,因此他极力渲染关公忠义也是合情合理之事。“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
  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关羽在樊城攻魏将曹仁、于禁、庞德,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名声威震海内,吓得恩公曹孟德也与群臣商议徙出许都以避关羽兵锋。而就在此时,关羽离死期已近了。吴将陆逊对关公的评语一针见血“关羽矜其骄气,陵轹于人,始有大功,意骄志逸……今出彼不意,自可禽制”。果不其然,飘飘然的关羽先失江陵,再失荆州,最后败走麦城,他部下吏士“威知家门无恙”,故皆无斗心,作鸟兽散,这次他还上演了一次假降,大开城门,自己只十余骑跟随,从小门逃出。吴国将领潘璋手下一个屁大的司马小官马忠在章乡逮住了关羽、关平和都督赵累,根本不管什么汉寿亭侯,“即斩之”。由此可见,孙权劝降,关公怒骂的煽情场面也是子虚乌有的杜撰,孙权见到关羽时,只见其头,想劝降也是不能够的了。关羽失荆州,实际上已为蜀汉覆亡埋下了伏笔。刘备为报仇,气昏头脑亲自率大军征吴,连赵云都劝他说:“国贼是曹氏,非孙权也”,同意刘备征战的只有汉将张飞,但他临行前又为帐下将张达、范强刺杀。夷陵一战,刘备百里联营,远在魏地的后生曹丕都说“备不晓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乎!”结果被陆逊烧得大败而逃,病惭之余,客死永安。由此可见,关羽之败,不仅失荆州,又丧张飞,死刘备,其遗祸可谓不小!
  此外,史载关羽为人性情残烈,刚愎自用,爱陵暴士人,用今天时髦的话来说就是不尊重知识分子。而演义中暴躁的张飞在正史中则喜于和士大夫名流之士相交往,礼遇士人。由此推断,三顾茅庐的时候随侍刘备的关张二人,按他们的脾气,要放火烧房子把诸葛烧出来见大哥的应是关羽而不是“待文士以彬彬”的张飞。
  话题回到本文开头,为什么粤地商贩多供关羽神位呢,我想这一问题如果民俗学家来解答的话可以写上厚厚一本书。我个人以为,岭南自古蛮夷之地,文化落后,而又多奔走流离的商贩,他们之间难免为蝇头小利而尔虞吾诈。传说中关公忠义刚直,大概小贩们都希望其他同行象演义中的关公那么正直不欺,那样的话自己趁机做孟德之辈宁我负人也好多赚点儿铜板,这也符合国人阿Q精神的劣根性吧。
  无论关公为人品性到底如何,人们的愿望终究是善良的,《水浒》中也出了个大刀关胜,同样是面若重枣,蚕眉凤目,手中偃月刀,以示关圣帝君有后,实际上,庞德之子随邓艾伐蜀,刘禅出降,小庞德“尽灭关氏族”,冤冤相报,可嗟可叹。国恨家仇,千载之下,关云长之面也不得不赤!
  注释:关公,即三国时期蜀汉的关羽,字云长(见图)。当时他与吴国作战而死被封为壮缪候,在当地建庙供奉,唐代以后被视为人鬼。宋徽宗追封其为“忠患公”,佛教将其列为伽蓝神之一,道教传说关羽为老龙化身,列为张天师的神将之一。宣和年间封武安王,明万历时加封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震天尊关圣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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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17   “道”与“心”
  “道”与“心” ——小论庄与禅的同异
  庄与禅是中国古代艺术哲学中两大神奇而绮丽的瑰宝。它们对于中国古代艺术的发展,都产生过深远的影响,二者既有相通之处,又有不同之点。辨明两者的关系,对于了解和掌握古代艺术哲学大有裨益。从其产生来看,庄子哲学是中华本土的产物,禅宗则是印度佛学传入中土之后,由中国士大夫加以改造吸收之后而成的一个佛教变宗。从真正意义上讲,禅宗的产地是中国,只有当禅进入中国士阶层的精舍书斋之后,它才成为具有哲学意义的并具备无形体系的禅宗。
  庄子哲学的“道”与禅宗的“心”具有相近之处,在庄子哲学中,“道”是宇宙的本体,是一个无限的概念。由“道”而产生了天地万物,“道”本身是万物之源,是终极,在时间上无始无终,在空间上无边无际。“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庄子·大宗师》)。而且,这个“道”是“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何芒乎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子·天下》)。“道”虽如此恢宏博大,神秘莫测,但又不是主宰和统治人的东西,而是一种能赋予人以幸福和力量的东西。人如果获得了“道”,即获得了无限和自由。
  同样,禅宗的“心”也是一种神秘而“芴漠”的东西,“心”不是指肉体的心,而是一种哲学理念。禅宗的“心”所包容的也是一种自由和无限,也就是说,从“本心”出发,欲达到超越经验的内心自悟,最终达到存在的本源,获取对宇宙与人生的总体性根本认识,这种境界,即禅宗的“梵我合一”。所谓“梵我合一”,亦即“我心就是一切”的世界观。以此而论,在追求无限与自由这种境界的意义上,庄禅有共同的旨趣。
  自然无为与任运随缘
  在庄子哲学中,“自然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是“道”的根本特性。在他的言谈著述中,对“自然无为”的溢美之辞随处可见。“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庄子·大宗师》),庄子进而认为一切人为有意的东西都会导致伤损“自然”的后果,他以马为喻,说道:
  “马,蹄可以踏霜雪,毛可以御寒;食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之,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策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而蹄子,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齐之以月题,….诡衔窃辔。则马之知而态至盗者,伯乐之罪也。”(《庄子·马蹄》)
  马本自然之物,自由驰骋于沃野,本性法天。可人(伯乐)却以自己的意愿约束破坏它的“自然”之性,驱之以役,束之以羁鞍,使马的自由天性遭到毁坏。因此,庄子主张一切任其自然,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天下有常然”。他进而又解释说:“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庄子·骈拇》)庄子把“自然”当作人生最高的境界,认为“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是“万物之本”,人们如果能以此“自然无为”当作准则,就会达到最大的自由。庄子一生所赞美的“真人”、“圣人”、“神人”等等皆是因追循自然无为之道而达到绝对自由的典范。
  “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庄子·齐物论》)
  因此,人自身的“自然”是存在和发展的最高目的,人如果牺牲这一目的,追求功名利禄,那么,“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茕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俱然,可不谓大哀乎!”(《庄子·齐物论》)。可见,庄子深刻提示了古代社会人的异化,显示出他对作为“人生之大美”的“自然无为”境界的深切热爱与执着追求,而这些也是后来古代诗词和绘画等文学艺术作品所求的境界。
  禅宗的“任运随缘”同庄子的“自然无为”名殊而意类。对于枉然的做作追逐,惟政禅师曾加以嘲笑说:“佛乎佛乎,仪相云乎哉?僧乎僧乎,盛服云乎哉?”禅宗太师们把世上的一切均视为“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达磨偈)。
  永嘉禅师曾言:“忘缘之后寂寂,灵知之性历历,无记昏昧昭昭,契真本空皎皎,惺惺寂寂是,无记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乱想惺惺非。……今言知者,不须知知,但知而已,则前不接灭,后不引起,前后继续,中间自孤,当体不顾,应时消灭。”这些玄而又玄的言语,其中真旨,便是道法自然而“无为无不为”的禅悟。而禅宗徒众参禅的方法,更是“自然无为”这种原则的具体表现,即所谓“著衣吃饭,屙屎送尿”的自然。如果违反自然,违反“任运随缘”的原则,刻意苦心去修什么“正果”,不仅无成,反而虚妄有害。《古尊宿语录》中记载:
  “马祖(道一)居南岳传法院,独处一庵,惟习坐禅,凡有来访者都不顾……(师)一日将砖于庵前磨。马祖亦不顾,时既久,乃问曰:‘干什么?’师云:‘磨作镜。’马祖云:‘磨砖岂能成镜?’师云:‘磨砖不能成镜,坐禅岂能成佛!’”。
  经此点化,马祖顿然而悟。这个故事,正体现了禅宗“任随自然”的世界马。如果违背自然,强心成佛,就会象“磨砖作镜”一样疾呆无成。
  在禅宗里,与“无为”相对的“有为”称作“有修之修”,是生灭法,即有生有灭的,因此修成还废。如果想与万物为侣,与天地同道,就要进行“无修之修”。这种“无修之修”其实和庄子哲学的“自然无为”同出一辙。云门和尚说:“终日说事,未曾道着一字;终日着衣吃饭,未曾触着一粒米,挂着一缕丝。”(《古尊宿语录》卷十五)这也是讲禅家以无为之法而达到“随缘而不变”的道理。只要“任运随缘”,虽处于俗世,最终不为世相所染。
  总之,只要深谙“任运无为”的法理,“了此天真自然,不断不修,任运自在,为名解脱。”(马祖语)。当然,比起庄子的“自然无为”,禅宗的“任运随缘”更加放任不拘,最富有怪诞意味的要数德山宣监和临济义玄这两位禅师。
  德山宣监曾公然对弟子说:“诸子,莫向别处求觅,及至达磨小碧眼胡僧到此来,也只是教你无事去,教你莫造作。著衣吃饭,屙屎送尿,更无生死可怖,亦无磐涅可得,无菩提可证,只是寻常一个无事人。”
  接着,这位和尚又放言,“这里佛也无,祖也无;达磨是老臊胡,十地菩萨是担粪汉;等妙二觉是破戒凡夫;菩提涅磐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薄;四果,三贤,初心,十地,是守墓鬼,自救得了么?”其实,这些渎神亵圣之语的核心之处,也就是诱导弟子们不要被陈规陋矩所扰,而要任其自然,以获得心悟。
  临济义玄更是直口快心,无忌无惧,他言道:“莫受人惑!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始得自在。”禅宗大师的这种“逢着便杀”也正是要打破一切反自然的桎梏,而“不与物拘,始得自在”之语同庄子的“淡然无极”、“虚静恬淡”几乎是同出一辙。经过分析可见,禅宗的“任运随缘”在艺术哲学的角度上讲要比庄子的“自然无为”更有着深刻的内涵。
  道之无限与心能作佛
  庄子哲学与禅宗均追求无限,即追求“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纵观《庄子》一书。对无限的赞美不胜枚举。他所赞扬的“大鹏”
  “水击三千里扶摇而上者九万里。”(《逍遥游》)他所赞叹的“神人”,能够“乘云气,御飞龙,神游乎四海之外”,而且,神人“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级。”(《逍遥游》)就是在庄子著作的字里行间里,也可见出其文气势恢宏,如光电狂风,上击九霄,下抨六级,汪洋姿肆,字里行间无不透出“道之无限”的庞宏。
  禅宗的“心”也是包容一切的无限理念。《宗镜录》上讲,“心能作佛,心作众生,心作天堂,心作地狱。”言及了“心”的博伟与无限,与此相类的,还有“三界之中,以心为主,能观心者,究竟解脱,不能观者,永处缠缚。”(《心地观经》):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也非青黄赤白,亦无上下长短,亦无嗔无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有头尾。“(《六祖大师法宝坛经·般若品》)这些都从不同角度言及了“心”的广大与无限。
  “道”与“心”在哲学上大概都属于唯心主义的范畴,但是,它想所追求的“无限”,在扬弃其中唯心主义的虚幻之后,我们可见出许多积极闪光的东西。这是因为,二者都充分肯定了人在无限的宇宙方面是自由的,肯定了人可以有等同于无限宇宙的力量。庄禅对无限的追求为后世的人格超越提供了积极的范例。
  齐死生的洒脱与离境无生灭的放达
  在我国古代哲学家中,对生死问题做过最细致详尽探究的,就是庄子。他认为,死生皆为变化之自然,“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庄子·大宗师》)因此,生不必悦,死也不必恶。同时,庄子在生死问题上还表现出极其潇洒安然的风神:“彼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疣溃痈。”生乃气, 如赘疣,并无可乐;死为气散,恰似决溃,亦不必哀。这种对于生死的达观,是庄子哲学的一个显著特点,在《庄子》一书的外篇中,还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慨然!察其始,而本天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庄子·至乐》)上述故事真伪何如,不得而知,但它确实反应出庄子及其后学的生死观,他们把生死与春夏秋冬四时行作等同相待。当然,这种看法也含有否定生命价值的因素,剔除这一消极成分,我们可见出这种思想包含有很大的进步意义:几千年前庄子就已把生死视为自然的变化。这确实令人赞叹不已。
  在生死方面,禅宗比庄子更远走一步,慧能大师最有名的一首偈句“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坛经·行由品》)既是生死泯界的另一种陈述。既然“本来无一物”,生死又何异哉!这种思想,在后代礼禅的待人伤口中也屡有透露,例如苏轼和其弟子由在渑池怀旧之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诗中寓理成趣,显示了生死聚散无由无根之理。这些都表明,禅宗不仅象庄子那样对生死问题抱达观态度,而且进一步地声称已“悟透”生死。
   恍恍惚惚与以手点空――庄禅的神秘主义
  庄子哲学中深厚的神秘主义色彩是显而易见的。《齐物论》中,有这样的记述:“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之蝴蝶与?蝴蝶之梦周也?周与蝴蝶则必有分也。此之谓物化。”
  这种身与物化,物我一体的境界,正是庄子神秘主义的一个形象体现,它显示出庄子哲学不仅仅单从物的属性上去寻找人生真谛,而是从我与物的精神联系上去探索,视人生为一种极其高奥深远的境界。这种“庄生晓梦为蝴蝶”的“恍恍惚惚”为后世文学的“意境”范畴奠定了根本。
  另外,庄子哲学中的本根――“道”,也是没有“形色声名”、“不可言传”的神秘之物。“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知之哉!”(《庄子·天道》)在《知北游》中,庄子又说:“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总之,庄子哲学有关“道”的神秘主义阐释,是和他们从大自然的生命中所体验到的一种自由无拘的精神境界有紧密关连。这种“道”的神秘同“心斋”、“坐忘”等等神秘的感知同为庄子哲学的深幽奥奇之境。
  无独有偶,禅宗也以其神秘主义而闻名于世。
  元和年间,当有人向江西信州鹅湖大义禅师问及“如何是禅”时,大师仅“以手点空”,以示犹然。至于禅的立宗基础和体验方法,更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而禅宗源起的传说,本身就带有极其浓烈的神秘主义色彩。据传,佛祖在一次灵山大会上,手拈一枝金婆罗花以示徒众。当时,众人皆默然不知所为,惟大迦叶尊者点首微笑。佛祖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磐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并向迦叶付之一偈,“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天。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见《传灯录》、《传法正宗记》)。这就是禅宗“拈花微笑”公案的由来。在这拈花微笑,心心相悟的神秘气氛中,迦叶尊者就成为禅宗之祖。
  临济宗的“四宾主”,“四照用”等宣教方式,也体现了禅宗在认识论方面的神秘主义。其中,达到“主看主”――即问答双方都已达悟的神秘境界,为参禅之最高妙处。至于禅宗各派在“参话头”中的神秘玄理,则不胜枚举。
  曹洞宗的宏智正觉禅师在《坐禅箴》中,也把禅意说得神秘玄妙:
  “佛佛要机,祖祖机要,不触事而知,不对缘而照,不触事而知,其知自微,不对缘而照,其照自妙。其知自微,曾无分别之思,其知无偶而奇,曾无毫忽之兆,其照无取而了。水清彻底兮,鱼行迟迟;空阔莫涯兮,鸟飞杳杳。”
  由此,可见禅意的神而又妙之处。从艺术哲学的视点观察,禅宗的神秘主义也正体现了艺术心理玄奥的特质,这对于艺术探索具有积极的启发意义。
  在对庄禅的相同之处作了一番比较分析之后,接下来,再谈谈二者之间的相异之点。
  在讨论庄禅的相同点时,我们确实已经看到二者在生死问题上的洒脱与达观。但是,它们在生死观方面也存有非常明显的歧异。
  庄子认为“万物一序,死生同状。”(《天地》)。“生也,死之徙;死也,生之死。”(《知北游》)。他同时大言:“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疣溃痈。”表面上看,庄子把生死等一,并有飘然出世之姿。实际上,庄子仍执着于生死,并从内心深处发出“死生亦大矣”的狂野呼声。他的“游心”、“坐忘”、“心斋”等等,都不是真的把此世当作虚幻的蜃景而锐意追求出世“逍遥”,他的目的是要超越此世,把个体精神提高到与宇宙并生的人格高度,以求“物物而不为物所物。”庄子对生命充满了深沉的热爱与无比的眷恋,只是其心灵之上笼罩着一层感伤而神秘的纱帘。
  至于禅宗,他们自称已完全悟透生死。他们认为,真实的存在只在刹间的心灵感觉这中,视物我皆虚。因此,庄子哲学中的“超越”在他们看来是荒诞不经的,既然“本来无一物”,又从何谈起“超越”呢。禅宗不重也不轻生,一切顺其自然,禅宗也不象庄子那样以相对主义的理论阐释生死观,而是以生活中的琐细实相来参论生死。禅宗一心追求的,只是心灵瞬间的顿悟。
  另一方面,庄子哲学中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对“真人”、“神人”、“圣人”的倾慕与欣羡,体现了一种对崇高人格的追求心理。而在禅宗那里,却是“佛也无,祖也无”,连渡江传道的达磨禅师也是个“老臊胡”,一切皆虚,根本无神圣仙灵可言,更无此世彼世之分,一切皆存于“心悟”之中。这,也是庄禅二者比较明显的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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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18   生活在现在 & “流行文化”的误区
  生活在现在
  “现在”是个很明晰很简单的时间概念。但是,茫茫人海之中,又能有几个人是真正生活在“现在”之中呢。寥寥无几。大致讲来,世上分为两种人:一种人生活在“过去”,所谓的“悲观主义者”大抵属于活在“过去”的人;另一种人生活在“未来”,这一种人生活态度较前者积极得多,大多数自称为“乐观主义者”。生活在过去的人多留恋当时并不觉得多美好的往昔,时过境迁之后,由于“现在”每每不如意,因此便总是回首从前来时路。生活在将来的人属于另一种自欺类型,他们总是沉迷在对“将来”美好景象的憧憬之中,任凭“现在”流逝,“明天”对他们是个最常用的“词汇”,但他们的“明天”总是步步推迟,似乎永远也不会来临。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得好,“最伟大的智慧,就在于充分地享用现在,并把这种享用变为人生的目的。”信哉斯言!“现在”在每一瞬间不知不觉地流逝,不是梦幻,胜似梦幻,然而如果从一种超然物外的高度辩析“过去”和“将来”,人们可以真正地把握“现在”。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美好的追忆只徒增伤怀而已;而将来又是不可预知的,“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如果依据霍金的“黑洞”理论,我们的星球总有一天会消失在杳不可测的幽暗之中,“将来”的意念因此更令人黯然。只有“现在”是最实的,当你谈到这段文字时你掐一下自己的胳膊,这种感觉能帮助你从基础上了解“现在”的含义。
  古往今来,无数贤者睿士,都为“现在”这个时间观念苦恼,真正达观地看待“现在”的并不是很多。李太白放言“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看似不管过去未来只注重现在,实则是失意后的强自宽解而已。他内心真正的忧思仍是执着于“过去”与“未来”之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今日之日”(现在)仍是烦忧不堪,何谈生活的享受。而“庄生晓梦迷蝴蝶”的寓言更是说明了连象庄子这样近乎圣人的大哲学家也仍挣不脱“生前谁是我,生后我是谁”这样“过去”与“将来”的迷扰之中。
  真正能享受“现在”的关键在于相互的心灵和超人一等的智慧,以及面对“向死而生”这一重大人生哲学例题的无比勇气。“浪花有意千堆雪,桃李无言万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词人李煜欣羡的渔父就是能真正享受“现在”的寥寥者之一。素朴的生活和恬然的人生境界使“现在”变得如此生意盎然。此外,历史上还有两个出身知识分子的伟人在生死之际最能表现出他们对“现在”的真正洞悉。一位是明末抗清义士张煌言,在慷慨赴死之际,遥望杭州四周景致,畅然叹曰:“好山色!”另一位是瞿秋白烈士,这位伟大的诗人临刑前饮酒自若,漫步潇洒,至一佳处,从容对刽子手说:此地很好。谢谢。——这生死之际的豁达,如果不是洞悉“现在”的本真,根本无法做到。
  生活在“现在”,把握人生的乐趣,并非是及时行乐式的肤浅思想。“万事不如杯在手,百年明月几当头。”南明的弘光帝就是这种浅薄小人,其后伏地受戮于清兵,战战兢兢,无丝毫天子气象。“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李贺此番言语也不是真潇洒,而是个贫弱书生穷困坎之际的悲鸣而已。
  “最不足道的‘现在’,比最显赫的过去都具有现实性之优越。”(叔本华)能真正地把握住抓住了幸福的钥匙,并且能进一步迈向快乐纯真生活的彼岸。
     “流行文化”的误区
  “我心似明月,碧潭清胶洁。无物堪比伦,让我如何说。”
  每当失眠之时,辗转反侧于床上,我心里总是无数遍诵背寒山和尚的禅诗来催眠自己。此种催眠法比数羊要有用得多。也曾试过数羊,一直数到一万八千多只,由于我天生形象思维活跃,每只羊都在我想象的脑海中鱼贯而人,每只羊都有个性,每只羊的蹄角都不尽相同,跳然间忽然数漏了一只,轰地一声我的脑仁儿会因焦虑变得火烫,整夜惦记那只小羊的下落,失眠更加严重。从彼时起,我就决然摒弃数羊催眠法。想一想伟大的寒山和尚禅诗的意境:明月一般透明的心,在一望见底的潭水间幽幽洗灌一一此情此景,无可比拟,寒山和尚都言不可说,我等俗辈更是恍然惚然,如堕五里云雾,不一会就昏然睡去,安躺于那禅境百分百的混沌之中……
  近来令我闷肠百结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原因是晚间播放的那些胡编乱造的电视剧。我毕竟是俗人一个,不能(象法兰西知识分子那样对电视节日一概不看。每每打开电视,扑面而来的电视剧之怪力乱神令人瞠目:《吕布与绍禅》,乍见剧名本来挺兴奋,陈寿《三国志》和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均有两位英雄美人的大好戏肉,无论是《曹瞒传》还是《英雄记》,自晋朝起就流传着“时人语”:“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白盔白甲美少年,虽然“狼子野心,诚难久养”、“轻狡反覆,惟利是视”,但其辗门射斡、挠勇非常之英姿已是流传千古的佳话。再看看那位一直怀有“青春之心”的导演所拍片子,令人大跌眼镜:吕布蓬头垢面,呆傻痴愣,又如ponk般戴一鼻环;演招禅者乃导演之妻,和导演比年纪倒是很轻,但那年龄那身段那脸盘早已可做真正招禅小姐的大姨,就这样剧中人还飞来飞去,一会儿手榴弹一会儿电光炮一会儿土行孙,完全是《西游记》、《封神演义》加《大话西游》的杂始。或许导演看多了台湾的Flash,就差给吕布骑辆雅马哈手里再提个方天录音机,五迷三道,不伦不类。本来笔者就对此剧导演前几年花日本钱按日本口味丑化秦始皇大帝和荆柯大英雄的影片有不平之念,现在再看这出电视剧,简直生气之余就替导演叫可惜了。愤激之余,转了另外两个台,一个讲唐朝的太平公主,另一个讲上官婉儿,都是风流才女亲情温柔的形象,满剧的语重心长,教导青年李隆基(唐明皇)要为“大唐”的干秋基业好好干事业,实际上这两个女人皆是史中明载的奸毒淫妇,一心争权夺势。尤其是上官婉儿,虽然诗文可嘉,但也胆大包天,连武则天“老佛爷”的面首也敢染指,两个女强人最后皆死于李隆基之手。纵观二十四史,封建帝王之家一向凶狠残暴,弑父杀子,屠兄戮弟,蒸母淫媳,惨无人伦,以至于南朝齐国的一个王子临被杀前发誓:愿世世勿生于帝王家。不知道为什么编剧导演们如此妙笔生花,把宫廷生活编得这么活色生香、温情脉脉,连给武则天老太太当面首的张易之,也成了一但忧国忧民、志向高远、陪武老太太侍寝之前内心十分痛苦的青年才俊一一这使我想起一个史实笑话:唐朝有侵臣奉承武则天的男宠张昌宗说:“六郎(昌宗)面似莲花(指昌宗脸像莲花一样明艳动人)。”旁边有“两脚狐”之称的内史杨再思大叫:“胡说!”众人皆惊,竟有如此大胆妄为之人!岂料杨再思神闲气定,抖了个“包袱”:“应该说莲花似六郎!”看看今天的电视剧,才发觉今人之滔,胜过古人。
  如果上述电视剧还能让人容忍的话,那么香港影人拍的一部《骚东坡》就简直让人切齿痛恨。我们中华民族几干年来少有的智者、杰出的诗人、不随波逐流的政治家、集大成的文学家一一苏东坡先生,竟由一个以演痴呆傻人出名的黑浊胖子扮演,在片头这个胖子侧面对人,猪唇跑齿,腹大如轮,小胖手搭在腰间做指点江山状,戏中充满许多下流而毫不可笑的嚷头。如果我们的儿童将这个胖苏东坡的形象深印脑中,当他们再读“大江东去,浪淘尽干古英雄人物”还会感到豪迈吗?他们还会沉吟“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世不了因”吗?他们还能浸沉于“但愿人长久,干里共蝉娟”的凄迷之中吗?还能激赏“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禅智吗?当然东坡学士也并非美男子,但我们心中他肯定是个风骨清奇的智者形象,绝不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傻胖子(清代的纪晓岚是个大胖子,但也没有一副痴像)。
  痛心疾首之余,忽然又想起一句话:凡是对现实中的事物多有不满者,就是年老的标志。或许自己食古不化,已经跟不上流行文化的趋势,但转念一想罗素的话:最佳的教育在于使人怀疑,又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思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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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19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上)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光辉大唐的开国功臣元勋们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贺《南园》
  晚唐奇才李贺一生困顿坎坷,虽属皇族远枝,却一生沉伦下僚,不得仕进通显,一辈子只做过“奉礼郎”之类的小官(从九品)。由于不堪“臣妾意态间”的屈辱,李贺辞官归家,加之身体羸弱,最终郁郁而死,终年才27岁。如此身世反应在其艺术作品中,李贺的诗词集奇峭、诡怪、雄浑、神秘为一体,高出平谷,不拘一格。毛主席也十分喜爱李长吉的诗,“天若有情有亦老”、“雄鸡一唱天下白”等句,几乎就是完全地直接“拿来”,可见长吉在润之先生心目中的位置。本文开头四句诗出自李贺《南园十三首》中的第五首,在此诗中,诗人羡慕初唐那些能被在凌烟阁上图像的功臣们,羡慕他们都生活于一个伟大的时代,皆能以武功奇策博取功名。在《南园十三首》中的第六首,李贺还怨怪自己是“寻章摘句老雕虫”,并幻想有朝一日“见买若耶溪水剑,明朝归去事猿公”(《南园十三诗》第七)。试想,一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由于生不逢时,仕途蹭蹬,竟悲哀地幻想自己能像侠客一样手提宝剑,归事猿飞捷走的高人成为武臣,看来穷途末路之中,物极必反,千载一人的鬼才也想效仿浑身武功的奇侠,可悲,可叹!有关李贺生平和诗歌的研究著作卷帙浩繁,笔者不想再班门弄斧。究其究竟只是因“若个书生万户侯”一句,想同长吉前辈商榷一二。徜若这位奇才天上有知,仙班之内,一哂为盼。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唐太宗李世民派大画家阎立本(现今存有其《步辇图》等画作,诚为“神品”。但当时他对自己“奔走流汗、伏地吮毫”作画的经历很羞惭,可见只是一个御用画仆而已。)在皇宫的凌烟阁内绘制了对大唐创建立有殊勋的二十四位功臣画像,其中有与他一起东征西杀、浴血拼搏的武将,也有出谋划策、博学多德的文士(还真有好几个“书生”出身的“万户侯”),排名如下:赵公长孙无忌,赵郡王李孝恭,莱公杜如晦,郑公魏征,梁公房玄龄,申公高士廉,鄂公尉迟敬德,卫公李靖,宋公萧瑀,褒公段志宏,夔公刘弘基,蒋公屈突通,郧公殷开山,谯公柴绍,邳公长孙顺德,郧公张亮,陈公候君集,郯公张公谨,卢公程知节,永兴公虞世南,渝公刘政会,莒公唐俭,英公李勣,胡公秦叔宝。
  贵戚豪族 英冠人杰——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字辅机,河南洛阳人。其初出自北魏献文帝第三兄,初姓拓跋,由于在部落之中获功最多,世袭大人之号,曾更姓跋氏,为宗室之长,最后在孝文帝时改姓长孙氏。其父长孙晟是隋朝的右骁卫将军。由于家世贵重,世为华丽家族,长孙无忌自幼一直接受良好的教育,通览经史,精晓文义,自少年时代起就和太宗李世民关系极好,妹妹又是李世民的妻子(文德皇后),因此和李世民在君臣份又多了一层亲情。李渊义军渡黄河后,长孙无忌即前去谒见,多次参与李世民的军事行动,出谋献计,殚精竭虑,因功被封为上党县公。武德九年(公元626年),长孙无忌在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咄咄逼人的情势下,暗中劝说李世民先发制人,可称是“玄武门之变”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李世民即位后,马上封这位大舅子为吏部尚书,又因其赞画功劳第一,进封齐国公。此时的长孙无忌是人生最为得意之时,佐命元勋又兼贵戚,恩礼尤重,常常出入皇帝卧内议事,如家人兄弟一般。(李世民杀其一兄一弟十个侄儿,而且世民与建成和元吉皆一母所生,母为窦皇后。看来亲兄弟不免互煎,倒是大舅子成为贴心人。)
  任高官积年,有人密奏太宗说长孙无忌权宠过盛,不利于国。李世民亲自拿这封密疏给长孙无忌观瞧,表示自己对他实无疑虑。太宗又召集百官,宣布说:“无忌有大功于我李家,朕诸子皆弱,现在委托给无忌,朕内中非常放心。疏间亲,新间旧,是不顺之举,朕所不取也。”大庭广众之下,皇帝表露了对长孙无忌的信任。同年,李世民进行祭祀礼,下命功臣裴寂与长孙无忌两人和他一起同立于皇帝专用的巨大御车上,宠遇莫比。贞观七年,朝廷册拜长孙无忌为司空,他固辞不受,表示自己以外戚任三公,会有私亲得官的物议。太宗马上表示:“朕受官必择才行。襄邑王李神符是我李家骨肉,但他德行轻薄,故朕不授其任何实官。魏征从前是太子建成死党,朕照旧委以重任。如果真是以外戚之故,多赐长孙无忌金银财帛也就足够,确实是因为他聪明鉴悟,武略不凡,朕因此授以台鼎之位。”言毕,赐《威凤赋》予长孙无忌,表彰他的贤德谦让。贞观十一年,太宗又下令长孙无忌等功臣世袭大州刺史;贞观十三年,太宗又亲自到长孙无忌家里,赏赐长孙亲族;贞观十六年,册拜长孙无忌为司徒;贞观十七年,太宗又命在凌烟阁图长孙无忌等二十四功臣的画像,并下诏褒崇。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两人暗中结党争斗,相继被废禁锢。大英雄李世民虽贵为四海天子,仍为家事搞得懊恼无比,朝会散后,他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以及李世勣三人议事,呆坐片刻,五内俱焦的太宗皇帝叹道:“我三个儿子一个弟弟(三子指齐王李祐、太子承乾、魏王李泰,都阴谋结党夺位。一弟指汉王李元昌,参与太子谋反。)个个干出这样的事情,活着真难受啊。”言毕,从坐椅上自投于地,拔出佩刀想自杀。长孙无忌等惊惧至极,争上前去扶拥抱持,并夺过佩刀递给太宗的儿子晋王李治。解劝半晌,三大臣问太宗想要立谁为储君。“我想立晋王。”太宗答道。晋王李治是李世民第九个儿子,依照次序还真轮不到他。长孙无忌心中大喜,因为李治是他亲外甥,马上就表态:“敬听陛下诏命!如有异议者,请允许为臣我为陛下斩之!”太宗对李治说:“你舅舅已经同意你当太子了,应该拜谢啊。”晋王李治连忙跪倒在地,连连拜谢元舅的提举。李世民还有些不放心,就问:“既然几位和朕意见相同,不知外间物论何如?”长孙无忌跪地应对说:“晋王仁孝,天下归心。陛下如果不信,可以召问百官,肯定众口一辞推举,否则,为臣我负陛下万死!”(此话实出让亲外甥继位的私心。李治日后宠幸太宗用过的才人武氏,连唐家江山差点丢掉,不孝;杀掉长孙无忌等大臣,不仁;)由此,太宗建储之议遂定。日后,太宗也还想另立他所喜爱的吴王李恪为太子,长孙无忌力争,鉴于他是当朝贵臣,又忠贞正真,太宗也不得不从,并亲口表示:“(长孙无忌)虽统兵攻战非其所长,但他善避嫌疑,应对敏捷,自古无比。”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李世民病重,弥留之际,他单独召见长孙无忌和中书令褚遂良两人受遗诏辅政,并对褚遂良说:“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是此人之力。你辅政后,不要让谗毁之徒陷害无忌,否则,你就不是我李家忠臣。”
   高宗李治即位后,当年亲舅推举之景犹然在目,自然心中怀有万分感谢之情,马上进拜长孙无忌为太尉,兼扬州都督,仍知尚书及二省事。长孙无忌也竭尽忠忱,数进良谏,高宗无不优纳。
  高宗作太子时,入侍太宗,看见时为太宗才人的武媚娘,心旌摇荡。虽然也好色,李治毕竟和杨广不一样,老爹还没咽气就扑过去搂着父皇的爱妃求欢。太宗崩后,按规矩武才人应落发为尼。高宗以上香为名,于寺庙见到武才人,两人泣下如雨(不知是睹佳人思亡父,还是大喜成悲)。当时高宗的王皇后没有孩子,萧淑妃有宠。王皇后听说此消息马上令武才人留起头发,劝高宗纳武才人为后宫,目的想夺萧妃专宠。没料到的是,武氏巧慧异常,不久就大受高宗宠幸,获封为昭仪,王后、萧妃一齐被冷落,此时二人连手再想扳倒武昭仪,却是永不能够的事情。虽然王皇后失宠,毕竟结发之妻,高宗并没有废后之意。不久武昭仪生下一个女儿,王皇后见了心中真的十分怜爱,抱在怀中逗弄,然后离开。武昭仪暗中潜入,活活掐死自己的亲生女儿,然后等高宗看视时大哭大闹,陷害说王皇后弄死了小公主(武后之毒,历代罕有)。高宗勃然大怒,立马起了废掉王后的心。由于皇后母仪天下,高宗自己还真做不了主,便首先从巴结自己的亲舅入手。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高宗和武昭仪亲自临幸长孙无忌家,面见三个表兄弟(长孙无忌宠姬所生的三个小儿子),并当时就封三个小孩为朝散大夫。他还让宫廷画师为长孙无忌画像,御笔亲题画赞,称颂这位元舅的“定策之功。”临来时,又带十车金宝缯锦以赐这位老舅。笑语之间,高宗假装提起王皇后无子的话题,想要老舅接这个话茬,顺竿就讲起换皇后的事情。长孙无忌心知肚明,不为所动,绕过话头讲起别的事情,弄得皇帝和武昭仪很没趣,悻悻而去。武昭仪后来又让亲妈杨氏多次上门,假装和长孙无忌老婆拉家常,祈求太尉答应高宗废旧立新的要求,都被无忌驳回。礼部尚书许敬宗是个马屁精,多次劝说长孙无忌给皇上个面子,对这位下属,无忌“厉色折之”,痛斥不已。
  无奈之下,高宗和武昭仪也撕破脸皮,诬称王皇后巫祝厌胜,召集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四人入内殿。入殿之前,褚遂良对长孙无忌和李世勣说:“今日圣上召见,肯定是立后之事,上意已决,逆之必死。太尉元舅,司空功臣,不能让皇上蒙受杀害元舅和功臣的污名。我褚遂良出身布衣,备位辅政,受太宗托之恩,当以死争之!”临行,李世勣比较世故,称自己有病没有去。到内殿后,高宗直截了当地说:“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现在要立昭仪为皇后,怎么样?”褚遂良接过话:“皇后出身名门,是太宗皇帝为陛下所娶。先帝临崩,拉着我的手说:‘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陛下您当时在场,言犹在耳。皇后没有过错,怎能轻废!”高宗一时语塞。转天,又把几人召至内殿,声色更加严厉,逼问同样的问题。
  “陛下您果真想换皇后,可以从天下名族中仔细挑选。武氏曾侍奉先帝,天下所知。万代之后,后世对陛下会怎么评论呢!”褚遂良言毕叩头言罪:“为臣逆忤陛下,罪当死!”并解下官帽放下手中官笏,请求高宗把他放归田里。由于触及自己和老爸共用一妇的痛处,高宗大怒,命卫士把老头子拉出去。武昭仪也在廉中大叫:“何不扑杀这个乡巴佬!”站在一边的长孙无忌此时再也忍不住,喊道:“遂良受先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同去的于志宁一直低头不语,大气不敢喘一口。过了几天,李世勣入见,高宗问李司空易后之事,老成世故的李世勣说:“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皇帝大喜。许敬宗趁机在上朝时对百官宣言:“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何况天子欲立皇后,关众人屁事而妄生异议!”
  永徽六年冬十月,皇上下诏称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并立武昭仪为皇后。自此,高宗与长孙无忌的舅甥之情全然消解,一丝全无,而且心中十分怨恨这位老舅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武皇后对长孙无忌更是恨之入骨,只是刚刚当上皇后,摸不准长孙家族的势力和底细,暂时也没有动他。长孙无忌从此在朝中也处于半退隐状态,重大朝议再也插不上手。
  高宗显庆四年(公元659年),一直对长孙无忌怀恨在心的许敬宗借一起朋党案件,把长孙无忌牵扯进去,诬称他构陷忠臣,伺机谋反。高宗起初闻言还真吃了一惊,说:“果真如此吗!朕舅为小人挑拨,不至于谋反吧?”许敬宗一脸忠心耿耿:“为臣我推究始末,反状已露,陛下以此为疑,恐怕不是社稷之福。”高宗流泪说:“我家不幸,亲戚间屡有如此事发生,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现在元舅又干这事,使朕愧对天下人!如果事情属实,怎么处理?”许敬宗答道:“房遗爱乳臭未干,与一女子谋反,能成什么大事!长孙无忌与先帝一起谋取天下,为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名。如果哪天他忽然起事,陛下您派谁能抵挡他!为臣我从前也见过先例,宇文述与宇文化及父子都为隋炀帝亲任,结以婚姻,委以朝政,一夕事发,先杀不附已之人,为臣一家也惨遭杀害,其余大臣惶恐听命,不过数个时辰,隋室已亡!”听毕许敬宗这一番“推心置腹”又极有理的话语,前鉴不远,高宗又泣道:“阿舅真干出谋反的事,朕也不忍杀他,天下、后世将如何评论朕啊!”这许敬宗也是贵族出身,明晓历史通义,马上说:“汉朝薄昭,也是汉文帝的舅舅,也有拥立之功。薄昭仅仅犯了杀人之罪,文帝就让朝臣们身穿孝服齐坐于薄昭家门口哭吊活人,逼得薄昭自杀,至今天下以汉文帝为明主。现在,长孙无忌忘两朝大恩,谋移社稷,其罪与薄昭不可同年而语啊。他是司马懿、王莽一类人,陛下稍加犹豫,后悔无及!”一番话语,高宗深以为然。竟不加亲自推问,就下诏削夺长孙无忌太尉封号及封邑,流放黔州。史书中虽无明言武后在此事件中有何言语举动,但枕边风肯定吹了不少。不久,许敬宗又派人到黔州重审长孙无忌谋反案,到州后逼令无忌自缢而死,并抄没家产,子孙长流岭外荒野之地。
  以元舅之尊,定立之功,长孙无忌只因不赞和高宗易立武后,竟遭杀戮,可见昏主遇诈妇,加之奸臣推波助澜,遗祸匪浅!但思及长孙无忌鞠审房遗爱和高阳公主的案件,肯定也在里面做了不少猫腻,而且顺便把太宗宠爱的吴王李恪也牵连进去,枉杀先帝爱子,最后他自己被诛杀,也有报应之理。
  宗室名王,独称军功——河间王李孝恭
  河间王李孝恭是唐高祖李渊的堂侄。李渊当年攻克京师后,拜李孝恭为左光禄大夫,不久又任其为山南道招慰大使,带军直入巴蜀,降下三十余州。由于李孝恭借唐朝兵威四处征伐,抚慰有加,往往书檄到处兵不血刃,保全了许多性命,可称得上“仁德”二字。高祖武德三年,李孝恭又献计进攻萧铣的割据政权,李渊非常欣赏他的计策,进爵为王,并改信州为夔州,拜孝恭为总管,命他广造大船,教习士兵水战,准备进攻萧铣。
  萧铣是后梁宣帝曾孙。当年北周趁梁国内乱入境大掠,象征性地保留了梁国。隋文帝时萧铣的爷爷萧岩叛隋入陈。陈国灭亡后,隋文帝杀掉了萧岩。萧铣自幼丧父,家里很穷,靠卖字作书挣钱养活母亲,为人十分孝顺。由于后来族内的萧氏成为隋炀帝皇后,萧铣沾光被授以罗川令的官职。隋炀帝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天下纷叛,岳州上下文武官员也趁势想起军叛隋,众人本来要推校尉董景珍为主,这位武人倒有自知之明,他对众人说:“我家世寒贱,起事以我为名没有号召力。罗川令萧铣是梁国王孙,宽仁大度,有梁武帝之风。我还听说帝王龙兴,都有符名吉兆,隋朝的冠带都叫‘起梁’这个称呼,冥冥之中预示着萧家梁国该中兴啊。现在请萧铣为主,不正是应天顺人吗。”大家找到萧铣一说,果然帝王贵胄,没有一般书生畏怯怕事之意,马上大悦应承,即日自称梁公,改易服色,建立梁国旗帜。不久,附近义军和起义官军纷纷来投,隋朝派军来攻,都纷纷败走。萧铣于是称帝,署置百官。隋炀帝被弑江都,一时间天下无主,岭表诸州纷纷归降萧铣,九江、南郡也相继为梁国所据,当时东至三硖、南尽交趾、北据汉川,全都成了萧铣梁国的地盘,胜兵四十余万,成为南方雄国。唐高祖武德元年(公元618年),萧铣迁都江陵,开始与刚刚建唐的李家有了遭遇战。由于萧铣属下将领多横恣杀戮,他就以罢兵为名把诸将召回,想趁机剥夺这些将帅的权力。已经当了梁国大司马的董景珍等人相继怨恨叛乱,纷纷被杀,以至于萧铣的故旧边将各自心怀疑惧,实力大减。
  武德四年(公元621年),李孝恭率大军,统水陆十二总管,大兵直逼江陵。萧铣的江州总管盖彦举是个懦夫,乖乖献上五州之地投降,致使梁国门户大开。梁将文士弘等人率兵拒战,但哪里是李孝恭王爷和李靖将军的敌手,立时军溃。萧铣刚刚为了换将而遣散兵士,身边只有几千人的宿卫之士守城。唐军忽至,他急忙下诏追还遣散至各地的军队,但梁国疆土辽阔,山河纵横,众军急忙往江陵赶也赶不及。李孝恭纵兵布长围把江陵围得铁桶一般,很快就攻克了水城,俘获舟船数千艘,依附梁国的交州总管丘和、长史高士廉等人本来是带人来拜谒萧铣的,听说梁国兵败,新主对自己又无恩宠,就都转头到李靖军门投诚。萧铣禀乘梁家一贯的“仁义道德”,自度救兵难于赶到,就对属下说:“天不助梁,数次亡国。如果战至力屈而降,唐军必因军士死伤而大杀城内百姓。怎能因为一人之故而使百姓遭殃呢。现在城池还未被攻拨,我先出降,可能会保全民众。众人失我,何患无君!”于是他亲自巡城下令投降,守城军士都号哭不已。萧铣祭拜太庙后,率官吏赴李孝恭军门请降:“当死者惟有我萧铣,百姓无罪,请勿杀掠。”李孝恭马上派人把萧铣用囚车送至京师。李渊见了萧铣,当面大骂这位玉面王孙的“罪过”,萧铣一脸凛然,对答说:“隋失其鹿,英雄竟逐。铣无天命,故至于此。亦犹田横南面,非负汉朝。若以为罪,甘从鼎镬。”李渊竟下令斩萧铣于都市,时年三十九,称帝五年。萧铣言语不卑不亢,字字有理,他确实与李家唐朝没有深仇大恨,竟不免身死,可见李渊此人小气得很。此外,另一个仁德的大英雄窦建德,也是在兵锋正盛之时忽然被擒,也被李渊下令杀于都市,似乎不得不让人相信“天命”这两个字。
  李孝恭平灭萧铣后,被拜为荆州大总管,岭南四十九州皆望风而降。武德七年,他又率兵击败江东辅公袥的反叛,平定江南,拜扬州大都督,江淮及岭南诸州都归他所统摄。隋灭乱起,李氏家族除李世民带兵横行天下外,宗室中只有李孝恭一人能独当一面,并立有击破梁国的大功。然而,李孝恭本性还算得上宽恕退让,没有骄矜自得之色,故而李渊、李世民都对他十分亲待。功成名就之后,这位王爷不喜反悲,对左右说:“我住的大宅子真是太宏丽了些,应该卖掉再买座小院子,能住就可以了。我死之后,诸子有才,守此足矣。如果这些犬子不才,也免得这么好的大宅子便宜了别人。”贞观十四年,李孝恭暴毙,得急病一下死掉,时年才五十岁,正当壮年。李世民亲自举哀,哭之甚恸。
  观史书所记,李孝恭只是一个武豪之人,胆识不凡,但也并无十分过人之处,从他对待萧铣就可以看出端倪。如此金枝玉叶一个仁德乱世皇帝,并非是唐朝的叛臣,又没有与李家大动干戈,因以百姓为念前来投降,李孝恭竟无任何礼之亲之的举动,捆起来放进囚车直送京城,没有丝毫堂皇的风度和气魄,更无高贵人格的体现,所以,其知天命之年忽遭横死,也没什么令人值得叹惋的。
  贤辅谋深 遭逢明主——莱公杜如晦
  杜如晦,字克明,京兆杜陵人。其祖父杜果官至隋朝工部尚书,其父杜咤为隋朝昌州长史。杜如晦自少聪悟,好谈文史,是个典型的彬彬书生。隋炀帝大业年间作为候补官员,只补个滏阳尉的小官,不久就弃官回家。秦王李世民平定京城时,引为秦王府兵曹参军。不久,当时的太子李建成恐怕秦王府内英才云集,日后于已不利,就以朝廷名义把许多李世民的手下文武从秦王府中调去外地任职。房玄龄当时对李世民讲:“府僚去者虽多,不足惜也。杜如晦聪明识达,王佐之才。大王您如果想经营天下,非此人不可!”李世民大惊,忙把已经调离的杜如晦追回。在平定薛仁果、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的战争过程中,杜如晦作为李世民高参,对军旅戎事剖断如流,深为时人敬服。李建成对杜如晦非常忌讳,他对齐王李元吉说:“秦王府中可惮之人,惟杜如晦与房玄龄耳。”随即就借机向高祖李渊讲房、杜两个人的过失,把他们调离李世民的秦王府。
  杜如晦虽然被外调,暗中不时潜回李世民处替他出主意。玄武门之变成功后,功劳与房玄龄相等,不久就被太宗拜为兵部尚书,进封蔡国公。贞观初年,他与房玄龄共掌朝政,制定典章,品选官吏,好评如潮。贞观四年,杜如晦病重,李世民亲自去他家中探望,抚之流泪,在他咽气前超升其子杜构为尚舍奉御。即使皇帝如此贵重其人,杜如晦仍旧抗不过疾病之侵,死时年仅四十六。太宗哭之甚恸,赠司空,徒封莱国公,谥曰成,并手诏为制碑文。后来,有一次唐太宗吃块美味的香瓜,不知何因忽然忆起杜如晦,怆然泪下,遣人以所食之半奠于这位文臣的灵牌前,并不时送御馔祭奠。在杜如晦的每年忌日,太宗都派人到他家里慰问其夫人儿子,还一直保持其公府的官吏僚佐职位。“终始恩遇,未之有焉。”
  杜如晦二儿子是尚城阳公主的驸马爷,后来因牵涉进太子李承乾谋反案中被斩。袭爵的长子杜构本来官为慈州刺史,因弟弟一案也坐贬岭南,死于边野。不知晚年的李世民,是否因为三子迭叛而伤透了心神,再也顾及不到这位功臣的后人了。
  智者尽言 青史美臣——郑公魏征
  魏征,字玄成,巨鹿曲阳人。魏征自少孤贫,但落拓有大志,不事生业,而是选择了一个偏门,出家为道士。他为人好读书,多所通涉。隋末时,见天下渐乱,他特别偏重阅读春秋战国那些纵横家的著作。李密起兵后,他前去投靠。后来又被窦建德抓到,因其有才,被拜为起居舍人。建德被擒后,太子李建成闻其名,引为直洗马,对他非常敬重。魏征当时见秦王李世民勋业日隆,常常劝李建成早早除掉这位兄弟。玄武门之变,建成被杀后,李世民亲审被抓获的魏征:“你离间我兄弟关系,为什么?”魏征回答:“皇太子如果早听我的话,必无今日之祸。”其实李世民早就钦闻魏征大名,根本不想杀他,登基后拜其为谏议大夫。
  实际上,太子李建成也是个不错的人,只不过自己被杀后,完全失掉了”话语权”,后来的太宗臣子肯定会大捧李世民,极力贬低李建成。即使是选取《太宗实录》好多资料写成的《资治通鉴》,也有“太子颇仁厚”的记载,而且,有一次李元吉要“手刃”秦王李世民,太子阻之。据现有史料分析,李建成在唐朝立国时也多有功勋,根本不是阴险狡诈之人,后来全被太宗的史臣抹杀掉功绩。虽然太宗在唐朝开国时武功甚丰,但是这些并不是能当皇帝的必然本钱,嫡子袭位才是封建社会的正理,如果能打能杀就能当皇帝,那肯定是乱世。太宗后来肯定也内疚,从给这位亲哥哥的谥号“隐”中,就可窥见一斑。
  太宗即位之初,励精政道,多次于内殿与魏征深谈,访以天下得失。魏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性又抗直,无所隐瞒。他常常犯颜进谏,神色不移,其事迹史多记载,文章多多,故不详述。贞观七年,进封郑国公。
  贞观十六年,魏征病故,时年六十四,当夜太宗李世民梦见魏征“如平生”。太宗为其辍朝五日,赠司空,谥文贞。
  值得一提的是魏征身后事。魏征曾经向太宗密荐中书侍郎杜正伦和吏部尚书侯君集有宰相才能。魏征死后,杜正伦以罪获黜,候君集谋反被诛,李世民就怀疑这位“老实人”有因私营党的嫌疑。后来,太宗又知晓魏征曾把自己给太宗的谏诤言辞书稿给史官褚遂良观看,有博名之嫌,更加不悦,手诏下令罢掉先前把衡山公主许配给魏征长子魏叔玉的婚约,怒极时还“亲仆其碑”,一段君臣佳话,竟以此为终。但无论如何,史书皆对魏征极言赞美:“智者不谏,谏或不智。智都尽言,国家之利。郑公(魏征)达节,才周经济。太宗用之,子孙长世。”
  命世之才 善建嘉谋——梁公房玄龄
  房乔,字玄龄,齐州临淄人。自幼聪敏,博览经史,工草隶、善属文。玄龄少年时代随父亲去京师,当时隋文帝当国,天下宁晏,一片大好太平景象,但弱冠之年的房玄龄已经对世事有精到的分析,私下对父亲讲:“隋帝本无功德,只知诳惑百姓。而且他不为国家长久之计,诸子嫡庶不分,竟相淫侈,最终会互相诛夷倾轧。现在国家康平,但灭亡之日翘足可待。”十八岁时,本州举进士,获封羽骑尉。由于父亲常年卧榻重病,房玄龄一直伺奉左右,为人极其孝顺。李世民领兵过渭北,房玄龄谒于军门投靠。两人一见,便如平生旧识,马上任其为记室参军。房玄龄为报李世民知遇之恩,竭尽心力筹谋军政事务。每攻灭一方割据势力,军中诸人都全力搜求珍宝异物,惟独房玄龄四处访寻英杰人物,并把他们荐于秦王李世民。因此府中的谋臣猛将,心中都十分感念房玄龄推荐之恩,尽死力报效。
  房玄龄在李世民秦王府中十多年,一直掌管军谋大事,而且于军书表奏,驻马立成,文约理全,不用草稿。高祖李渊也对房玄龄深加叹赏,对侍臣讲:“此人深识机宜,足堪委任。每为我儿(世民)陈事,必会人心,千里之外,犹对面语耳。”后来太子李建成斥逐秦王府宫属,房玄龄与杜如晦一并被驱斥于外任。“玄武门之变”前夕,李世民密召二人化装成道士入阁秘计,最终赞画计成。贞观元年,官拜中书令。论功行赏,太宗以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尉迟敬德、候君集五人功为一等,进爵邢国公。李世民的堂叔李神通不服,大言道:“义兵初起,臣率兵先至。现在房玄龄、杜如晦等刀笔之吏(这位皇叔不敢提长孙无忌,因为他是太宗大舅子;也不敢提尉迟敬德和侯君集,二人都是武将,勇武有兵,而且尉迟敬德老拳连太宗堂弟脸上也不能幸免),反而功居一等,臣心不服。”李世民也不客气,当廷驳斥道:“义旗初兴,人各有心。叔父您虽率兵前来,也是因为惧祸怕被诛连杀掉,而且您从未亲自上阵打过仗。与窦建德交手,您全军陷没(还被俘获,只是窦建德仁义没杀他。李世民给他面子没点破);后来刘黑闼起兵,您又望风败逃。如今论功行赏,玄龄等人运筹帷幄,安定社稷,攻比萧何,虽无汗马之劳,但能以大计居功一等。叔父您国家至亲,朕并不吝惜封赏,但不能因私情滥于功臣同受奖励!”一席话,讲得这位常败皇叔惭愧退下,好没面子。
  贞观二年,房玄龄改封魏国公,为尚书左仆射,监修国史。房玄龄尽心竭诚,夙兴夜寐。加之他明达吏事,法令宽平,任人惟贤,不分卑贱,当时论者皆称之为良相。他任宰相十五年,女为韩王妃,儿子房遗爱尚高阳公主,显贵至极,但常常深自卑损,不敢炫人傲物。贞观十八年,李世民亲征辽东高丽,命房玄龄留守京城。贞观二十三年,房玄龄旧疾复发,当时李世民在玉华宫,闻讯命人用自己的担舆把房玄龄抬入御座前,两人相见,感怀流泪,哽咽不能言。太宗命太医疗治,每日以御膳供房玄龄食用。听说他病有好转,太宗就喜形于色;听见病情加重,太宗马上愁容顿现。临终之时,房玄龄对诸子说:“当今天下清平,只是皇上东讨高丽不止,正为国患。主上含怒意决,臣下莫敢犯颜。我知而不言,就会含恨而死啊。”于是抗表进谏,请求太宗以天下苍生为重,罢军止伐高丽。太宗见表,感动地对房玄龄儿媳高阳公主说:“此人病危将死,还能忧我国家,真是太难得了。”临终之际,李世民亲至其病床前握手诀别,立授其子房遗爱为右卫中郎将,房遗则为中散大夫,使其在生时能看见二子显贵。房玄龄受遇如此,死时定当含笑。卒年七十,诚为喜丧之年。太宗为之废朝三日,赠太尉,谥曰文昭,陪葬昭陵。
  房玄龄一直告诫儿子们不要以地望凌人,切勿骄奢沉溺,并集汇古今圣贤家戒,亲书于屏风上,分给各房子嗣,说:“如能留意上面的内容,足以保身成名。”长子房遗直嗣爵,高宗初年做到礼部尚书的大官。次子房遗爱在太宗活着的时候,由于老婆高阳公主特受宠爱,他作驸马时与皇室别的女婿也大不相同,礼赐恩宠异于诸皇婿。高阳公主骄恣成性。高宗继位后,她想自己老公承袭房遗直的公爵爵位,就诬告房遗直对自己无礼(不知是讲房遗直调戏她还是不尊重她)。高宗还真当回事,让舅舅长孙无忌鞠审此案,这一下子不得了,竟审出高阳公主和房遗爱两人想要谋反的事情(其中不排除皇舅为了清除异己而使案件升级的“猫腻”)。可惜房玄龄一世忠贞,家族终为逆子恶妇所累,公主赐自尽,房遗爱伏诛,诸子都作为刑徒流配岭南(金枝玉叶,自此后都成了讲鸟语的土著了)。房遗直因父亲之功,总算保得不死,除名为庶人。可惜房玄龄本人死都死了,大红的牌位被下令从太宗庙中撤出,失掉配享的资格。
  才高望重 社稷之臣——申公高土廉
  高俭,字士廉,渤海修人。其祖父高岳是北齐神武帝高欢的堂弟,封清河王,官至左仆射、太尉。其父高励,北齐乐安王,也曾任左仆射。北齐之后入周,不知何故竟没被周武帝与齐后主高纬一起杀掉。隋朝取代北周后还任过隋朝的洮州等四州刺史。史载,高士廉“少有器局,颇涉文史”,与大文豪薛道衡等人结为忘年之交,为一时才俊。
  隋炀帝大业年间,高士廉的妹妹嫁给右骁卫将军长孙晟,生子长孙无忌和一个女儿。长孙晟死后,高士廉把妹妹接回自己家中,并非常厚待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当时他发现年青的贵族子弟李世民异于常人,就把外甥女嫁给他,这位长孙氏就是后来的文德皇后。隋炀帝时,由于和高世廉逃亡到高丽的兵部尚书斛斯政关系密切,隋廷把他流放至交趾。萧铣称帝时,交趾太守丘和附梁,高士廉也随之降梁。萧铣被唐朝平灭后,高祖李渊因亲戚关系,命高士廉巡按岭南诸州。后来他升迁为雍州治中,而当时他的外甥女婿李世民为雍州牧。“玄武门之变”,高士廉与外甥长孙无忌并预密谋,他自己还亲率吏卒从监牢里释放囚犯,授以兵甲,组成临时的部队驰援李世民。贞观元年,提升为侍中。贞观十二年,以其佐命之功授申国公,拜尚书右仆射。高士廉为人谨慎缜密,表奏皇帝的草稿一概焚毁,不使左右知晓。贞观二十一年病死,时年七十二。当时太宗刚刚饮服“药石”(类似“五石散”的东西,当时认为既“壮阳”又“保健”,实际上是毒性很大的东西。多位贵族、皇帝因之而死),闻讯马上整装要亲临看视。高士廉的外甥长孙无忌急忙策马跪伏于半路迎接,痛哭陈说高士廉临终前切言皇上不要亲临,加之“饵石临丧”是医家大忌,劝了半天才把药性正发作的太宗皇帝劝回宫去。赠司徒,陪葬昭陵,谥曰文献。
  高士廉一家三代仆射(宰相),子为尚书、驸马,外甥为太尉,外甥女为皇后,一时无两。想想北齐皇族中他那些年不过四十就暴死的高家堂叔、堂兄弟们,高士廉一枝可谓是下场最好的。即使日后长孙无忌被诛,其子高履行也仅仅受牵连贬官而已。
  夺槊陷阵 智勇双全———鄂公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朔州善阳人。行伍出身,隋炀帝大业本年,以官军身份四处讨“贼”,由于他勇武过人,获朝散大夫封号。刘武周在河间起事,武人惺惺相惜,以尉迟敬德为偏将,和宋金刚一起南侵,与唐朝争夺天下。尉迟敬德一军深入关中,在夏县大破永安王李孝基军队,生俘李渊的重臣唐俭和独孤皇后的侄子独孤怀恩等一帮猛将亲戚,可谓战功赫赫,吓得唐高祖李渊不仅命李世民勒军前往,他自己也亲自到蒲津关督战。武德三年(公元620年),人中之龙的秦王李世民,大败宋金刚和尉迟敬德于介休,宋金刚亡命突厥,尉迟敬德率残兵固守城池。当时冷兵器时代,攻城最难,况且尉迟敬德勇智超人,介休城成为唐军最难啃的一块骨头。李世民派任城王李道宗和宇文士及前往城内劝降。隋末内乱,英雄各思良主,尉迟敬德确实是“知命”之人,便举城投降。李世民见这么赫赫有名的大将归降,大喜过望,宴席欢饮之间,封敬德为右一府统军,带着他进击割据东都洛阳的王世充。
  由于战事胶着,互有胜负,“世上英雄本无主”的刘武周昔日降将纷纷叛逃,给唐军在心理上打击很大。没获李世民同意,唐军诸将就把尉迟敬德捆起来囚禁,他们怀疑这位猛将肯定会和其他人一样叛逸而去。李世民帐下屈突通、殷开山两位高级助手又劝言:“敬德初归国家,情意未附。此人勇健非常,又被囚禁,必生怨望,留之肯定生祸,请即杀之!”秦王李世民想都未想,随口答言:“我和你们想的完全不同。”马上派人把尉迟敬德放了,引入卧内,只剩下他和这位勇武的将军两个人。秦王又拿出一大包金宝,说“丈夫以意气相期,勿以小疑见意。我绝不会听信谗言杀害忠良。如果您真想离开,今以此物相资,以表我们一时共事之情。”李世民不是奸雄,一番话语肯定是出自肺腑。尉迟敬德武人直肠,并未有什么一番剖解自己“报效”的丑表功之言。当天,跟从李世民一帮人在榆窠打猎,忽遇王世充率数万步骑,估计是想偷袭唐军,没想到半路上遇见秦王李世民这条“大鱼”。王世充帐下骁将单雄信率一队骑兵直冲李世民,说时迟那时快,快马名将,眼巴巴看着单雄信一丈八多长的大槊就要刺到。危急关头,尉迟敬德跃马大呼,横刺单雄信坠马,其徒众见领将滚落,冲势稍减。尉迟敬德把李世民挡于身后,缓缓后撤出包围圈。待李世民等人进入唐军人多的安全地带,尉迟敬德又率一队骑兵与王世充军队交代,大斗数合,王世充军大败,尉迟敬德生擒其大将一名,获排槊兵六千多人。李世民面对意气高扬归来的尉迟敬德,感慨言道:“上午我身边众人都说您肯定要叛逃,天诱我意,独保明之,所谓福善有征,只是没想到您报答得这么快!”大庭广众之下,特赐尉迟敬德一大柜金银。自此,恩遇日隆。
  尉迟敬德武艺极其高强,特别善于两将相战对合之际躲避对方槊刺。他常常在两军对阵间,单人独骑直冲入敌阵,即使敌方众人举槊齐刺,都伤不了他,最奇的是他还能在左闪右避之间夺取敌人的长槊,返刺对方。李世民的弟弟、太子李建成的心腹齐王李元吉也非常善于马上击槊,听说秦王李世民帐下尉迟敬德也有这方面的技艺,心中很是不服,就到营中亲自比试,一来炫耀一下自己的武艺,二来挫一挫秦府兵将的锐气。兄弟相见坐下,招来尉迟敬德。齐王李元吉命尉迟敬德把两根长槊去掉金槊尖刃,只以木竿相击,比试一下武艺。尉迟敬德很恭谨地禀报:“请大王您用有尖刃的槊,肯定伤不了我。我自己把我的槊尖去掉就是。”李元吉心中暗气,心想我今天就成全你。上马疾驰,槊尖直贯尉迟敬德三路要害处。相合数次,尉迟敬德俯仰左右,齐王的槊尖终不能及。秦王李世民在旁心中暗喜,为了更加打击这位暴戾兄弟的气焰,他故意问尉迟敬德:“夺槊和避槊,哪个更难?”敬德回答:“夺槊难。”世民就命敬德夺李元吉的槊。这位一直以为槊马天下第一的王爷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跃马执槊,朝着对面空手而来要夺槊的尉迟敬德狠命刺去,想置之死地而后快。“敬德俄倾三夺其槊”。最后,这位齐王不得不服,嘴上大声赞叹敬德神勇异常,心中的耻愤却不知有多大。钢牙咬碎,也只能叹服其能了。
  尉迟敬德艺高人胆大,总能在万马军中干出令人喝彩叹绝的事情。唐军攻打王世充的洛阳城,背后窦建德的救兵数万前来救援夹击。王世充的侄子王琬当时出使于窦建德营内,胯下骑着当初隋炀帝的亲乘御马,铠甲鲜明,浑身上下打扮齐整,金玉镶嵌,在两军阵间来回奔驰,夸耀于军。李世民是识马之人,用鞭指着王琬的乘马,说“这真是匹无双的良马。”
  尉迟敬德一听,马上请命说要过去夺马。李世民连忙阻止,“怎能以匹马之故而丧勇将!”
  尉迟敬德摇摇手,说了句“无妨”,策马直去,身后仅高甑生、梁建方两人跟随。众目睽睽之下,在双方对阵数万军将眼皮底下,三骑直入窦建德阵。敬德抓小鸡一样把身穿价值连城铠甲的王琬生擒,牵着隋炀帝的御马,从容还营。“贼众无敢当者”。可以想见,那种昂然意气、成竹于胸的大将英雄气魄,无论敌我,都会心悦诚服。
  尉迟敬德从李世民征战多年,不仅破王世充、窦建德,后来又打败刘黑闼、徐圆朗等人,战功卓著,为秦王府中数一数二的大将。
  太子李建成也素知尉迟敬德英勇,暗地派人赠以一大车金银器物,并卑辞下意地表示要和敬德达成“布衣之交”。敬德婉言谢绝,表示自己“身逢隋亡,窜身无所,幸逢秦王饶以不死,又为属下将官,惟当以身报恩,不敢有二心。”太子李建成大怒,就不再与敬德交往。齐王李元吉深忌其骁勇,屡次派人行刺尉迟敬德。尉迟敬德提前知道些风声,睡觉时也重门洞开,自己在帐中安然大睡,刺客多次都已悄入庭院之中,但见这阵势都心中犹疑,以为敬德有什么防备或更深的计诱,最终没有一个人敢下手。
  玄武门之变前夕,尉迟敬德也知晓太子李建成很快要动手,就和长孙无忌一起劝李世民先下手。如此大事,涉及太子和齐王以及自身的生死,李世民还很犹豫。尉迟敬德以言语相激道:“人情畏死,众人以死拥奉大王您,此是天授啊。如果天与不取,必受其咎。大王您存仁爱小情,忘社稷之大计,诚非明计。您如果不行事,那请容许我尉迟敬德先逃命,不能等事发时束手被杀。我现在逃走,长孙无忌也和我一起跑掉。”李世民听此言心中发悚,尉迟敬德又说:“大王您现在处事犹豫不决,非智非勇。而且我已经召集了八百壮士披甲持弓,其势不得不发!”侯君集和长孙无忌也一旁死劝,李世民最终下定决心。
  唐高祖武德九年(公元626年)阴历6月4日,玄武门之变,李世亲自发箭射死太子大哥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张弓射李世民,三发不中。李世民胯下马惊,跳跃狂奔中把李世民甩下地,狼狈之中,狠戾的齐王李元吉飞马赶到,翻身落地,用弓弦勒住刚刚爬起身还未站稳的李世民脖子。万分危急关头,又是尉迟敬德跃马大喝赶到。估计要是别人来,李元吉肯定先把李世民脖子勒断再说,见是尉迟敬德策马冲前,李元吉自知不敌,松开李世民转身跑向武德殿,估计是想奔进宫殿内门或找老爹李渊诉冤。尉迟敬德马疾手快,一箭把这位齐王射死在当地。然后,他手里拿着李建成、李元吉的两颗血淋淋人头,赶到正在玄武门混战的太子、齐王府军与秦王府军前,大呼示意。东宫及齐王属兵见到主人人头,全都死心,顿时溃散。
  唐高祖李渊当时正和一帮宠妃侍姬在海池上泛舟游玩。李世民命敬德“待卫”高祖,其实是真正的“逼宫”。尉迟敬德全身披挂身持长予,突然出现在李渊面前,差点把老头儿吓死,惊问:“今日是谁作乱?爱卿你因何而来?”敬德回禀:“太子、齐王作乱,秦王已举兵诛之,特派遣为臣来宿卫。”当时宫外还有些太子、齐王的兵马在各处与秦王府兵交战,尉迟敬德“奏请降手敕”,其实是逼着老皇帝手谕各军统归李世民掌管。此时的李渊只得称好,“于是内外遂定”。又下诏杀建成、元吉诸子。一天之内,二子十孙横死,老李渊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不过想想他下令诛杀仁德宽厚的大英雄窦建德、萧铣、李密等人,也算是冥中相报了。
  论功行赏之际,尉迟敬德居功甚伟,获赐绢万匹,而且李世民把齐王李元吉的府邸全部封存,一股脑赏赐给这位大功臣。贞观元年,尉迟敬德拜右武侯大将军,赐爵吴国公。突厥寇边,敬德以泾州道行军总管的身份前往迎击,在泾阳阵前故伎重演,单骑挑战,立斩突厥名将,大胜而归。
  尉迟敬德毕竟是武人出身,又自负大功,多次和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文臣廷上争执,不久被这些文臣合伙排挤出京师,到襄州和同州等地任地方官。一次大臣们与皇帝同宴庆善宫,有人坐在尉迟敬德上列,大英雄刚从地方外任回来,一肚子鸟气,趁酒劲大骂:“你有什么功劳,能坐在我的上列?”坐于其下的任城王李道宗好心起身解劝,敬德更是勃然大怒,回手一记老拳,把这位王爷几乎打瞎。任城王李道宗十七岁随李世民征战,屡有殊功,又曾带军打败突厥和梁师都的大军,开疆拓地千余里。这么一个武人王爷,挨了尉迟敬德一大拳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捂着脸坐在原地自叹倒霉。居于主座的太宗李世民此时非常恼怒,宣布罢宴。他把尉迟敬德唤至近前,说:“朕览汉史,见刘邦手下功臣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对此常常怪罪这位汉高祖。自从朕当皇帝以来,一直想保全功臣,但爱卿你居官屡犯法度,在国宴上当着朕面又来这个,我才知道韩信和彭越被杀,也不尽是汉高祖的过错。国家大事,只有赏罚两种,非份之恩,不可能数行。希望你好好反省,以免有后悔之时。”一席话很有份量,尉迟敬德也忽悟自己是“登鼻子上脸、登着老二上肚脐”,有些过分猖狂了。从此他深自谦抑,不再张扬招摇。
  贞观十一年,太宗大封功臣,册封建德宣州刺史,改封鄂国公。贞观十七年,敬德上表乞骸骨(要求退休)。唐太军征伐高丽,尉迟敬德上表进谏,太宗不纳,并命这位老将跟随自己以左一马军总管身份进军,大破高丽于驻跸山。还军后,照例退休。晚年在家的尉迟敬德崇信道教,和道士们一起炼丹服药,又吃大量云母粉养生。而且他闭门谢客,不与外人交通,远离政治,在家里穿池筑台,奏清商乐自娱自乐,长达十六年之久。高宗显庆三年(公元658年),敬德善终于家,年七十四。册赠司徒,谥曰忠武,陪葬昭陵。
  南平吴会 北定沙漠——卫公李靖
  李靖,本名药师,雍州三原人。此人累世为将,祖父李崇义是后魏殷州刺史,父李诠是隋朝赵郡郡守。史载,李靖“姿貌瑰伟,少有文武才略”,他常对朋友讲:“大丈夫若遇主逢时,正当立功立事,以取富贵。”其舅韩擒虎是隋朝名将,常常与这个从未经战阵的外甥论兵,每次都啧啧称奇(最终事实表明,李靖不是赵括式“纸上论兵”的人物)。李靖年青时就声名通显,常常是左仆射杨素和吏部尚书牛弘的座上客。杨素曾有次拍着自己的坐床(椅子)对李靖说:“卿终当坐此”。后来小说中有杨素侍儿红拂夜奔李靖两人私逃的故事,应是附会编造,观史可以明人,以李靖的性格,肯定不会有这么“浪漫”的事,况且杨素何人,谁敢偷当朝宰相的女侍!但不知为何,李靖官一直也没做大,隋炀帝大业末年只当个马邑郡丞。当时李渊奉隋廷诏命勒兵在塞外击突厥,李靖已经得知这位唐公有不臣之意,就暗中潜逃往炀帝所在的江都方向跑,想密报李渊要造反的消息(更加看出此人忠勇)。当时天下已经大乱,李靖跑到长安就过不去了。不久,李渊攻克长安,马上把李靖抓起来亲自临斩。李靖临刑大呼:“唐公您兴义兵,本为天下除暴乱,难到为私仇斩壮士吗?”李渊闻言壮之,李世民一旁又数次恳请放掉李靖,最终李靖得以免斩。
  李靖马上被秦王李世民延入幕府,在讨伐王世充过程中表现不错,以军功授开府。当时南方多事,萧铣坐大,唐高祖就派李靖率军前去征伐。也怪李靖出道运气差,在硖州被萧铣军队阻挡,迟留许多天,李渊闻讯觉得李靖是故意迟留观变,前仇新怨,加上李渊是小气之人,就密令硖州都督许绍斩杀李靖。许绍爱惜李靖才能,估计两人也一起宴座谈过兵,为李靖请命,有了这么一个贵人,李将军又逃过一死。正赶上王爷李孝恭讨伐开州土蛮冉肇则兵败,李靖将兵八百奇袭,临阵斩冉肇则,还俘虏五千多人。高祖李渊大喜,对旁人讲:“朕闻使功不如使过,李靖果展其效。”马上亲降玺书慰问李靖,手敕告诉这位应死了两回的将军:“既往不咎,旧事吾久忘之矣。”在其后攻伐萧铣的战斗中,李靖首出奇兵,击败萧铣大将文士弘,兵围江陵,迫使萧铣投降,以军功获封为岭南道抚慰大使。其后,又率军平灭江南辅公袥,并带江淮兵一万人前赴太原前拒突厥。当时诸军皆败,惟李靖一军独全。唐高祖李渊对李靖大为叹赏,常说:“李靖打萧铣、辅公袥,手到擒来,数数古代良将如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恐怕都赶不上他。”
  太宗李世民继位后,拜李靖为刑部尚书。贞观三年,封兵部尚书。
  当时,突厥诸部离叛,唐朝方盛,正想报昔日委曲求和之怨,就派李靖为代州道行军总管,乘间讨伐。李靖仅率三千骑兵,自马邑飞奔至恶阳岭,使得突厥突利可汗大骇,这位可汗望着忽然出现的三千唐军,惊惶地说:“唐兵如果不是倾国大军随后,李靖断不敢孤军而至!”
  李靖立营,也不马上进击,先和突利可汗打心理战。突利“一日数惊”,吓得寝食不安。李靖摸清突利可汗底细后,又暗中离间可汗左右,逼使突利亲信大将康苏密来降。贞观四年,李靖进击定襄,获隋齐王杨暕的儿子杨正道和陷入突厥多年的炀帝皇后萧氏。突利可汗大败,仅以身免。太宗李世民大喜,进封李靖为代国公,并对凯旋而还的李靖夸道:“从前李陵将五千兵入塞北,不免身降匈奴,但尚能因勇武而青史留名。爱卿你以三千轻骑深入虏庭,克复定襄,威振北狄,真是古今未有之奇迹!”
  自高祖武德四年起,突厥颉利可汗就不断攻伐中国(处罗可汗死,其弟为颉利可汗,突利可汗是处罗可汗之子,颉利可汗之侄),李世民从武德五年起多次与两可汗交战,时战时和,从无大胜。唐太宗新登基不久,颉利可汗自率十多万骑兵入寇,与突利可汗称二可汗总兵百万来战,害得刚刚坐上帝位还没热乎的太宗以天子之尊亲自披甲上阵,隔渭水与颉利交语,晓以利害,颉利见所属各部落酋师见太宗都恭敬罗拜,知道没有胜算,就做个顺水人情请和。而后,就赶上突利可汗被李靖打败,颉利可汗闻讯后大惧,忙率军退保铁山,遣使入朝谢罪。无论是匈奴、柔然、突厥、吐蕃,这些北方少数民族都是这样,打胜仗则大掠人民财物而去,打败仗就奉表称臣装孙子,喘息定后又回来大肆杀掠。
  太宗李世民任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率军迎降颉利。你不是说投降吗,大唐现在派兵来受降。颉利实际上根本不想投降,只是找借口趁机喘息重整旗鼓。太宗不放心,又派出鸿胪卿唐俭和将军安修仁带国书前往慰谕。
  李靖对当时突厥内部的情势知道得一清二楚,对将军张公瑾说:“我国诏使到颉利处,他肯定一时心安,不再防备逃逸。马上精选一万骑兵,备二十天粮食,引兵奇袭,肯定大胜。”张公瑾有些为难,“皇上已答应他投降,又有使臣在颉利处,好象不该此时进击啊。”李靖不以为然,断然道:“此兵机也,时不可失,正是韩信破齐的良机。似唐俭之辈,又何足惜!”(唐俭日后也是凌烟阁功臣)马上下令发兵,督师疾进,行至阴山,俘获突厥边哨千余帐,都用绳子拴上随军。这一厢,颉利可汗见唐帝使者来,大悦,根本没想到李靖一军突然杀来,直到唐兵距帐十五里,突厥人才发觉,颉利可汗吓得自己跨乘上千里良马一溜烟跑得没影,部众大溃,李靖军斩万余级,俘虏男女十余万,并杀掉一直和唐朝作对的隋朝义成公主(处罗可汗之妻)。颉利可汗跑到半道被人抓住,捆送京师。突利可汗听说叔父败讯,自知不是“天可汗”的对手,也忙派人内附称臣。此役大获全胜,唐俭也没象汉代那位“高阳酒徒”郦食其一样被用油锅烹死,乘间跑掉,平安回朝。
  太宗听说李靖大破颉利,喜出望外,对侍臣说:“朕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往年国家草创之际,太上皇不得已向突厥称臣,朕未尝不痛心疾首,志灭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现在李靖将一偏师,无往不捷,使得颉利可汗被俘,突利单于附款,往年大耻,一朝而雪!”于是大赦天下。当时唐高祖李渊还活着,闻讯忙命人大摆酒席,席间命被俘的颉利可汗起舞,入贡的林邑王上酒赋诗,真正享受到了大唐天子之父太上皇的尊荣,纵观整个古代历史,多是中原之主被马上民族俘获“青衣侑酒”的耻辱,堂堂“天之骄子”被抓入汉庭,起舞献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靖虽建此殊勋,仍为文吏御史大夫温彦博弹劾,说他军无纲纪,纵兵抢掠突厥宝物。太宗闻言大怒,召李靖责让,大将军伏地道歉。又过了几天,太宗把李靖又召来,说:“有人说你坏话,我现在忽然明白过来,希望爱卿不要介怀。”赐绢二千匹,拜尚书右仆射。虽官至宰相,李靖为人谦恭至极,朝会之上总是“恂恂若不能言”,太宗深叹其为“真是一代楷模!”
  贞观九年,吐谷浑侵犯边塞,太宗对侍臣说:“如果李靖为元帅,战胜不难啊。”已经退休在家的李靖对房玄龄说:“靖虽年老,固堪一行。”太宗大悦,以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摄兵部尚书任城王李道宗、凉州都督李大亮、利州刺史高甑生三总管前往征伐吐谷浑。吐谷浑为慕容氏别部,鲜卑种,听闻李靖率师前来,坚壁消野,烧掉野草,退保大非川。唐朝诸将都认为春草未生,马匹无草羸弱,不能打仗。李靖力排众议,决计进击。唐军逾积石山,前后与吐谷浑大战数十合,杀伤甚众,大破其国。最后被迫无奈,吐谷浑贵族杀掉可汗前来归降,唐军扶立听话的慕容顺为王,振旅而还。
  贞观十一年,诏改封李靖为卫国公。贞观十四年,李靖结发老妻病死,按例夫妻同葬,先营坟莹,太宗下诏,命有司为李靖营坟依据汉朝卫青、霍去病故事,筑阙象突厥铁山、吐谷浑积石山的形状,以表彰他的赫赫战功。后来,太宗亲帅军队伐高丽前,召李靖入阁赐座,问这位老英雄,“公南平吴会,北清沙漠,西定慕容,唯东有高丽未服,公意如何?”李靖强撑病体,壮言道:“臣虽残年朽骨,陛下不弃,请随军行。”太宗怜其病老,没有答应。贞观二十三年,病死于家,年七十九。册赠司徒,陪葬昭陵,谥曰景武。
  李靖不知为什么,在《西游记》中,又变成了托塔天王,着实奇怪。民间传说,有时非常荒诞不经。
  (另外,《旧唐书》李靖传后有廖廖数语记载其弟李客师之语,诚可一哂,附录于下:李靖弟名为李客师,贞观中,官至右武卫将军,以战功累封丹阳郡公。高宗永徽初年,以年老致仕。性好驰猎,又四季好放鹰纵猎,没有一刻暂歇。李客师在昆明池南有别墅,自京师之外,西至澧水,鸟兽皆识此老翁,每出行,大群鸟鹊在他头顶盘旋鸣噪,当地农人称这个老头为“鸟贼”。总章年间卒,年九十余。可见李家皆属长寿仁者,性情中人。)
  骨鲠大儒 直言不隐——宋公萧瑀
  萧瑀,字时文,其祖父是后梁宣帝萧察。与唐朝争地的萧铣还属他的子侄辈亲族。隋炀帝皇后萧氏是他亲姐姐。萧瑀自幼以孝行闻名天下,且善学能书,骨鲠正直,并深精佛理。以皇后亲弟之重,萧瑀在隋朝年纪轻轻就已做到银青光禄大夫的官,参决要务,但后来由于屡屡上谏忤旨,渐为隋炀帝疏斥。特别是萧瑀谏炀帝应该舍高丽而防突厥,引起皇帝震怒,贬放为河池郡守。
  唐高祖很器重萧瑀,刚刚进京定位,就遣书招致,授光禄大夫,封宋国公,拜民部尚书。李渊所以这么亲重他,一则萧瑀为人正直,二则累世金枝金叶,三则他又是皇后独孤家族的女婿。因此,李渊以心腹视之,每次临朝听政,都赐萧瑀升于御榻而立,亲切地呼之为“萧郎”。唐朝革创,以萧瑀最熟识国典朝仪,他又孜孜自勉,留心政事,故而深得李渊信任。
  唐太宗继位,拜为尚书左仆射,当时房玄龄、杜如晦新朝臣子正在风头上,萧瑀深感不快,上书时辞旨寥落,殊有怏怏之意,被废于家。不久太宗念其旧情,恢复了他的官爵。由于性情骨梗,有一次又与大臣在太宗面前厉声愤争,因不敬罪又被免官,而后很少再能进入太宗政事载决的核心班子。即便如此,太宗仍常回忆他当秦王时恐惧畏祸,萧瑀在李渊面前公正持平为自己讲好话的旧事,说:“此人不可以厚利诱之,不可以刑戮惧之,真社稷臣也。”并赐诗曰:“疾风知劲草,版荡识诚臣。”(此诗为古诗,非李世民创作。杨素替刚即位的隋炀帝平亡皇弟杨谅造反,炀帝致杨素的“感谢信”里也引用这两句诗。)
  贞观二十一年,萧瑀病死,年七十四。宫廷太常上谥曰“肃”,太宗认为萧瑀性多猜贰,刚忌太过,最后谥曰“贞褊公”,册赠司空,陪葬昭陵。由此,可见一个人再忠厚梗直,毕竟逆触龙鳞,使人耿耿于怀。
  临危不惧 真正将军——褒公段志玄
  段志玄,齐州临淄人。其父段偃师为太原书佐,从高祖李渊起义,官至郢州刺史。段志玄自少就和李世民关系相当亲密。在潼关与刘文静协同抵拒隋将屈突通时(此人日后也成为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之一),刘义静被屈突通大将桑显和击溃,关键时刻,段志玄率二十骑飞奔进击,杀数十人而还。当时他脚上中了一中流箭,怕属下知道自己受伤,摇功军心,就忍痛不言,多次往返冲入敌阵。桑显和军大乱,唐军趁机复振,最终大败隋军。
  不久,段志玄跟随李世民讨伐王世充,他冲入敌阵时马倒被俘,为两个兵将挟持着,一人抓住他的一边头发骑马拖着将过洛水,“志玄踊身而奋”,努力一挣,两个敌将落入水中,他乘机夺马驰还,后面追者有百余骑,都不敢近逼,最终安全回营。而后太子李建成以金银财宝贿赂他,段志玄都告知给秦王李世民,并在玄武门之变中参加战斗。太宗继位,封樊国公。文德皇后丧礼期间,段志玄与宇文士及分统兵马出章肃门,太宗在夜间派宫使至二将军处,宇文士及马上开门迎纳使者,段志玄闭门不纳,说:“军门不可夜开。”宫使说:“有皇帝手敕。”志玄说:“夜中不辩真伪。”竟让皇帝宫使等到天明才放进。太宗闻后赞叹:“真将军也。周亚夫也比不了呵。”贞观十六年病死,赠辅国将军,谥曰忠壮,陪葬昭陵。
  开国猛将 入京首功——夔公刘弘基
  刘弘基,雍州池阳人。其父刘升,是隋河中刺史。刘弘基少时为干部子弟,落拓不羁,好侠仗义,不事家产。隋炀帝大业末年,已经沦落到一贫如洗,连随军征辽东的盘缠都凑不够,只能装疯卖傻私宰耕牛,故意犯罪,被县令关进监狱来躲兵役。后来趁乱盗马,一路边卖边吃,竟撞巧来到太原,因其豪壮,结交了当时正在太原做官的李渊父子。大概此辈哥们义气相投,刘弘基与李世民有一阵竟亲热到“出则连骑,入同卧起”的地步。李渊起事,刘弘基又招募到兵士二千多人跟随。而后他又跟从李世民攻下西河,特别是霍邑一战,刘弘基神威大振,亲斩隋朝名将宋老生,功拜右光禄大夫。
  而后,刘弘基又率千余人下冯翔,西略扶风,南渡渭水,大败隋将卫文升,攻破京城之功,刘弘基实为第一。后来在讨伐薛举的战斗中,刘弘基苦战至矢尽,兵败被俘。李渊深嘉其不屈之志,赏赐其家里粟帛无数。后来来薛举之子薛仁杲被俘斩,刘弘基得以放归,复还原官。不久,又跟随李世民破宋金刚,大败刘黑闼,累封为任国公。
  太宗继位,亲遇甚隆。贞观九年,改封夔国公,世袭朗州剌史。太宗征伐高丽,刘弘基又为前军大总管,力战有功。高宗永微元年病死,年六十九,赠开府仪同三司,谥曰襄,陪葬昭陵。刘弘基临死,遣命只留给诸子每人奴婢各十五人,良田五顷,对朋友说:“诸子如果有本事,本来就不用多财物;如果没本事,守此田产足可以免于冻饿。”其余家产都散施给亲朋乡里。由此,仍可见其青年时代的豪爽之气。
  隋室贵臣 唐朝义夫——蒋公屈突通
  屈突通,雍州长安人。其父屈突长卿为北周邛州剌史。屈突通禀性忠毅,好武略,善骑射。隋文帝开皇年间,为亲卫大都督,属于御林军高官,深得文帝喜爱。有次文帝派屈突通去陇西检校军马,得知有隐瞒未报的马匹两万多头,杨坚大怒,要把太仆卿慕容悉达和一千五百多监官都杀掉。屈突通跪地极谏:“人命至重,陛下岂能以马匹之故杀掉千人?”文帝大睁双眼叱责。屈突通表示以己一命换那将要斩杀的一千五百多人的命。杨坚毕竟不是昏君,不久转过神来,说:“朕之不明,以至于此。”由此更加委信屈突通,升为右武侯车骑将军。
  屈突通正直无私,即使自己亲戚犯法也无所宽贷。当时他弟弟屈突盖当长安令,也以清正严肃知名。当时人有顺口溜:“宁食三斗艾,不见屈突盖;宁服三斗葱,不逢屈突通。”可见兄弟俩的肃然为官之气。隋炀帝初即位,他只身前往造反的汉王杨谅军中征招其回京,事后竟得以安全返京。大业年间,任关内讨捕大使,为隋朝剿灭了不少反叛。
  隋炀帝巡幸江都,命屈突通镇守长安。当时天下纷起,屈突通听说永丰仓为义军所破,大惧奔还,想自武关趋蓝田返长安,在潼关与唐军刘文静相遇,其大将军桑显和与文静军大战,在马上要获胜时,桑显和因为隋兵饥疲命令炊事兵送饭上阵地,就一顿饭的功夫让刘文静复整旗鼓,唐军大奋夹击,隋兵大败。屈突通常有必死之心,抚勉将士,他常常自抚其脖颈说:“要当为国家受人一刀耳!”慷慨流涕,当时人对他非常敬重。不久唐军攻克长安,大将桑显和投降,并与唐将段志玄带着俘获的屈突通儿子屈突子寿一起追击屈突通。双方结阵相持,唐军让屈突子寿劝父投降,屈突通大叫:“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敌!”命左右军士朝儿子射箭。桑显和在对面劝说隋兵:“京师已陷,你们都是关西人,能跑到哪里去呢?”隋兵闻言都放下兵仗准备投降。屈突通自知不免于败,下马向南再拜号泣道:“臣力屈兵败,不负陛下!”(陛下当指隋炀孙杨侗“皇泰主”)众军涌上,擒送长安。
  唐高祖李渊亲见屈突通,问:“怎么这么晚我们才见面啊!”屈突通泣道:“我不能尽人臣之节,力屈而至,为本朝之辱!”高祖由此更加敬重,说:“真是隋朝忠臣啊!”立授兵部尚书,封蒋国公。而后,从秦王李世民攻伐薛举,又参与讨伐王世充的战争。当时屈突通有两个儿子在洛阳没跑出来,为王世充所羁押,李渊就问:“您有二子在洛阳,您又参与攻伐,这怎么办呢?”屈突通回答道:“至尊您对老朽我亲加恩礼,粉身难报,此命终归国家所有。为臣我做前驱攻伐王世充,两儿若死,自是其命,我绝不会以私害义!”高祖闻言叹息不已。平定王世充后,屈突通功居第一,拜陕右大行台右仆射。贞观二年卒,年七十二。太宗痛惜久之,赠尚书右仆射,谥曰忠。后与房玄龄配飨太宗庙庭。
  对屈突通,《旧唐书》的作都有如下评价:“或问屈突通尽忠于隋而功立于唐,事两国而名愈彰,何也?”答云“若立纯诚,遇明主,一心可事百君,宁限于两国尔!”
  参预谋略 秦府能臣——勋公殷开山
  殷峤,字开山,雍州人。其父殷僧首为隋朝秘书丞。殷开山年青时以学行知名,尤善尽牍写作。李唐起兵后,秦王李世民召之为长史,常常四处招慰关中流民、群盗,并与刘弘基一起首入京城,赐爵陈郡公。后来又跟随太宗评讨薛仁果和王世充,以军功进爵勋国公。在征伐刘黑闼的路上,殷开山病死,李世民临丧痛哭赠陕东道大行台右仆射,谥曰节。贞观四年,诏以佐命之功配飨唐高祖庙庭。
  驸马英雄 临危不惧——谯公柴绍
  柴绍,字嗣昌,晋州临汾人。其祖父和父亲都为北周、隋的大官。柴绍自少年时代起就“超捷有勇力,任侠闻于关中。”李渊未发迹时,把女儿(平阳公主)嫁给柴绍。
  李渊太原起义,柴绍马上从长安往太原赶去,道遇李建成、李元吉等人,共赴太原成事。在与隋将宋老生的交战中,柴绍出谋划策,力战有功。随后他带兵下临汾,平绛郡,冲锋陷阵,获授右光禄大夫。唐军入长安,柴绍也有功于其中。其后,他跟随李世民平薛举、宋金刚、王世充、窦建德等人,封霍国公,转右骁卫大将军。吐谷浑与党项寇边时,唐廷派柴绍率军征讨。唐军处于一盆地中间,四周的吐谷浑等兵马居高临下,用箭齐射唐军,矢如雨下。唐绍并不惊惧,反而让人高弹琵琶,又让两个奇美女子相对欢舞盘旋。敌兵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诧异非常,一时间放下弓箭三五成群交头结耳起来。柴绍见敌军行阵不整,暗地里派精骑兵悄出其后发起攻击,吐谷浑大败,斩首五百余。贞观元年,拜右卫大将军。贞观七年,改封谯公。贞观十二年病重,太宗亲自临问。死后赠荆州都督,谥曰襄。
  柴绍夫妻英雄。其妻平阳公主是李渊第三个女儿。李渊将在太原起兵,柴绍和公主当时都在长安,当时柴诏非常为难:“我俩一同离去怕事发泄露,留下你一个人又怕起事后被隋廷捉住,这可如何是好?”公主果如丈夫,她说:“你马上就去。我一个妇人,容易临时藏身,自可随机应变。”柴绍去太原后,平阳公主回到乡下,散掉家财,招引潜逃于山中的亡命之徒,共得数百人,起兵响应李渊。当时有伙贼寇势大,平阳公主派马夫劝说这帮没有首领的贼人和自己一起攻克鄂县。此事成功后,附近几股起义队伍都前来听平阳公主号令,队伍一下子扩大到千人。在平阳公主指挥下,攻克武功、始平等好几座城池,而且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最后兵数达七万人。高祖李渊听说后“大悦”,唐军过黄河后,马上派柴绍直趋华阴与公主会师。而后,公主与柴绍各置幕府,亲帅万余精兵共围京城,其营号为“娘子军”。(兵士都是男卒,只是以公主名义才这样称呼)。攻克长安后,李渊封赐这位军功赫赫的女儿为“平阳公主”,逢年过节的赏赐也数倍于其他女儿。武德六年,平阳公主病逝。高祖命以大辂、麾幢、虎贲等仪仗恭行丧礼,并加前后部羽葆鼓吹。宫廷太常回奏说:“依礼,妇人丧葬无鼓吹。”高祖说:“鼓吹,军乐也。往者公主亲执金鼓,有克定之勋,非一般妇人能比。何得无鼓吹!”按“明德有功”的谥法,谥之曰昭。
  柴绍、平阳公主夫妇二人有功于李唐社稷,其子柴哲威袭封谯国公。次子柴令武尚巴陵公主,又是英俊附马。高宗永微年间,在长孙无忌审理下,竟株连进房遗爱谋反案中,这位亲上加亲的贵公子被朝廷从卫州剌史任上锁送京城,半路自杀,仍被戮尸,巴陵公主赐死,其兄柴哲威远贬交州。由此可见,无论怎样贵显,牵涉入皇族里面的政治争头,哪管你母亲为皇女皇妹,父亲为开国功臣,终归不免暴死。
  太原从龙 晚节不终——邳公长孙顺德
长孙顺德是李世民文德皇后的族叔。从李渊父子太原起兵,一路上攻城陷地,多参与其间,高祖即位,封薛国公。玄武门之变站在李世民一边,率兵与李建成余党大战。太宗即位后以宫女赐之。贞观年间,长孙顺德居官贪婪,几次被削爵,最后病发身死。李世民仍念旧情旧功,赠荆州都督,谥曰襄。贞观十三年,封邳国公。(死后改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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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20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下)
     出身寒贱 外恭内诡——勋公张亮
  张亮,郑州荥阳人。出身寒贱,务农为业。史载,张亮“倜傥有大节,外敦厚而内怀诡诈。”隋炀帝大业年间,投李密瓦岗军,因告密而获得信任。后来从属李世勣,在李世勣投唐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李世勣、房玄龄荐张亮给李世民,为秦王府车骑将军,逐渐大受宠任。李世民与太子、齐王争位时,派张亮到洛阳一带,广结当地豪杰以待时变。齐王李元吉向高祖李渊告发张亮图谋不轨,因此他被唐廷逮捕,严刑拷打下倒一直没把李世民招供出来。太宗践位,封长平郡公,授怀州总管。
  自贞观五年起,张亮被召回朝,历任御史大夫、金柴光禄大夫,贞观十一年改封勋国公。张亮为人有明察之能,又常常暗遣手下侦知治下善恶细隐,动若有神,抑豪强而恤贪弱,颇有政声。后来,张亮在怀州新娶妻子李氏,淫悍又好巫蛊左道,干预政事,渐渐张亮的名声就被这妇人败怀掉。由于曾诳骗侯君集套出对方有“反意”,侯君集被杀后因张亮有“先见之明”,迁为刑部尚书,参预朝政。太宗伐高丽时,张亮随军,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管理军船事宜。屯兵于建安城下时,张亮士兵多出去打柴找吃食,营垒未固,忽然高丽一大队人马杀到,军中士兵张皇失措。张亮本性怯懦,真正冲阵临敌的场面几乎没有经历过,“无计策,但踞胡床,直视而无所言”,吓得目瞪口呆,连逃跑都想不起来。他手下将士见到这情形,反误以为张总管临危不惧,胆气冲天,都稳下心神挺身斗敌,其副手又及时赶到,鸣鼓奋击,竟大破敌军。过后此事传到太宗那里,李世民也知张亮没有将师才能,并无责备于他。
  贞观二十年,有人告发张亮讲过“有弓长之君当别都”的谶语,加上他私招义子五百人,有谋反之嫌。太宗对张亮畜养五百壮士之事极其愤恨,虽然其“反形未具”,仍下诏处斩,籍没其家。侯君集地下有如,知道张亮这老哥们也到地下与自己相聚,可能会为之一笑。(事见侯君集事传)
     摧凶克敌 恃宠矜功——陈公侯君集
  看见侯君集三字,总想起少年时代听单平芳评书《隋唐演义》中那个瘦小枯干、行事如水浒中鼓上蚤时迁一样的偷儿。成年后细读《唐史》,发觉此公和演义中人大不相似。侯君集,豳州三水人。史载:“性骄饰,好矜夸,玩弓矢而不能成其艺,乃以武勇自称。”可见,是个二吊子弓马玩家,但肯定机谋方面有过人之处。秦王府中,侯君集极受信任,数从征伐,累军功封全椒县子。玄武门之变,侯君集之策居多。太宗即位后,立封潞国公,赐邑千户,拜右卫大将军。贞观四年,迁兵部尚书,参议朝政。
  李靖伐吐谷浑,侯君集与任城王李道宗为副手。一路上侯君集进献不少奇计,都为李靖采纳,大破敌军于库山,又与王爷李道宗自为一军,从南路挺进,历破逻真谷,逾汉哭山(估计是当地人起的名字,从前汉军肯定于此战死不少),经途二千余里,盛夏降霜,山多积雪,连途转战,过星宿川,一路上数次与敌大战,每战必胜,获牛马无算,斩获颇丰。一直行军,直到北望积玉山,观黄河源头,然后凯旋,与李靖一军会于大非川,平定吐谷浑。贞观十一年,改封陈国公。转年,拜吏部尚书。侯君集行伍出身,入秦王府后才开始读书,聪颖异常,竟能典选举,定考课,出将为将,入则参政,为时人所叹美。
  侯君集一生最光辉的事迹,当属他独担重任,率唐军平灭高昌的壮举。
  高昌,就是汉朝时候的车师。距长安以西四千三百里(从唐书),有三十一城,先都交河,后移至高昌,是西域大国,胜兵万人,土壤肥沃,麦果丰饶,以葡萄酒知名。隋朝进入贡,封其王鞠伯雅为车师大守,弁国公。高祖武德三年,伯雅死,其子鞠文泰嗣位,遣使告哀,高祖派使臣前去祭吊,正式承认了其藩贡国地位。鞠文泰开始还很“孝敬”,经常贡献奇珍异兽白玉盘什么的,又上贡一对大狼狗,能曳马衔烛。贞观四年,鞠文泰还亲身入朝,回去时获赏赐甚厚,大打秋风而回,其妻还被赐姓李,封常乐公主。按理说鞠文泰亲朝天子,又获巨赏,应该安心臣服才是。但此人在朝贡时经过唐朝西边久经战争之地,见人民稀少,城邑空虚,就心中升起轻唐之念。渐渐地,鞠文泰把西域诸国经过高昌前往唐朝的商人和贡使都扣押起来,又暗中和突厥人勾结,攻打唐朝另外的西域属国伊吾。不久,竟胆大妄为,和突厥连兵进攻唐朝另一属国焉耆,拔克三城,尽掳男女而去。焉耆王上表告状,太宗大怒,说:“高昌数年无状,没有尽藩臣之礼;其国中模仿我大唐,设置官号;今年岁首,万国来朝,文泰独不至。高昌还不断拘押西域来使,离间邻好,所谓恶而不诛,何以劝善!”贞观十四年,太宗命侯君集为交河道大总管,率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人将突厥等西域归附军数万人征讨。
  当时,唐朝众大臣都以为行经沙漠,用兵万里,恐难取胜,而经高昌界处绝域,得之难守,不如不伐。太宗坚执不从,侯君集身负皇命,浩荡而来。
  鞠文泰作梦也想不到唐朝会真的出兵,他常对左右讲:“我先前去唐朝贡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假使唐兵攻伐,军队人数多,路上不能有足够的军需供给;如果兵发三万以下,我高昌力能制之。加之沙漠艰险,唐军即使能来也疲惫至极,我以逸待劳,不用忧虑啊。”等到听说唐军已到达碛口,这位西域名王一下子惶骇无计,未见唐兵,竟活活吓死。其子鞠智盛嗣立。
  侯君集率军至柳谷,侦察兵报告说鞠文泰这几天就要下葬,共时高昌国人毕集。诸将要求趁发丧时起兵突袭。侯君集独表异议:“天子以高昌骄慢无礼,使吾辈恭行天罚。如果我们趁人发丧时偷袭,非问罪大国之师所为!”于是全军整装,鼓行而进,类似拿破仑战场上那种双方光明正大的进击。高昌大兵汇集于田地城,城坚墙厚,高昌人起初还固城自守。侯君集军队携带了威力巨大的撞城车和抛石机,巨石飞空,尖车推城,很快就一攻而入,俘获男女七千多口。接着,大军前行,直逼都城高昌。鞠智盛无奈,来信乞怜,表示“有罪于天子者乃先王,今已无罚丧身,我本无罪,望候尚书哀怜。”
  侯君集回书:“如能悔过,应束手投降!”鞠智盛还不肯出降,侯君集命人填其城壕,又大发抛石机,并树十丈高楼,于楼顶指挥抛石机落点,巨石纷下,高昌守兵顿成肉泥。早先答应和高昌里外为援的西突阙兵此时还影都没有,他们自已的部落西逃千余里,哪还顾得上邻家。计穷之下,鞠智盛出城门出降。侯君集马上分派兵马,一时攻灭其余城池,平灭高昌,带着俘虏的高昌国王及将士、刻石勒功而还。此次远征,下高昌三郡、五县、二十二城,得人口三万七千七百户,马四千三百,其国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非常值得人玩味的是,侯君集军到之前高昌国内有童谣流唱:“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手自消灭。”鞠文泰当时让人搜捕初唱者,最终也未抓获,不知是何为所为。唐太宗以高昌故地为西州,置安西都护府,留遣兵马镇守。
  虽立此平国大功,侯君集仍不免前辈平灭西域将领犯下的过错——私取宝物。他属下战胜的将士得悉总管大拿高昌宝物,也纷纷效仿,竟来盗窃。侯君集上梁不正,也不敢阻挡,怕他们把自己也连带告出来,以致于高昌一国宝物被掠一空。大军回京,御史们早把弹劾奏章报上,功劳再大,赏罚应分,迎接侯君集的不是红地毯和凯旋乐曲,而是国家大狱。还是中书侍郎岑文本有远见,认为功臣大将不能轻加屈辱,上书列举汉朝李广利、陈汤、晋朝王浚以及隋朝韩擒虎等大将事迹,并以黄石公兵法内容作为补充——“《军势》一书中讲,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邀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希望太宗以帝王之德,含弘为美,弃人之短,收人之长,使侯君集能悔过报效。”奏上,太宗很觉有理,下诏把侯君集放出。
  侯君集立此殊勋,回京就被关进大狱,虽然日后放出,仍然终日怏怏不快。贞观十七年,多年一起共事的老哥们张亮出任洛州地方官,与侯君集道别,侯君集乘机激怒他说:“怎么,被排挤出京城了?”张亮不乐,答道:“当然是你背后排挤我,还能怨别人吗?”
  侯君集闻言激起心中积恨:“我功平一国,回来就被天子谴怒,哪还有机会背后挤兑你!这种日子我过不下去了,你敢造反吗?我和你一起反了吧!”张亮为人外忠内诈,一转身就把侯君集的话密告太宗。李世民毕竟大度君王,对张亮说:“你和侯君集都是我唐朝功臣,刚才的话只有你和他两个人知道,如果审验成狱,你们都不会承认有谋反之语。”就把此事压下,对待侯君集如初,不久命人图君集等二十四人像于凌烟阁。
  当时,太子李承乾怕被李世民废掉,暗中准备谋反,又知道侯君集心怀怨望,就通过侯君集的女婿贺兰楚石(当时为东宫属官)与他牵线,两人数次密谋。侯君集深知李承乾气量劣弱不能成大事,但仍想借机旁图,就答应与李承乾一起干,举手对太子说:“此好手,当为殿下用之!”
  虽如此,毕竟谋反事大,侯君集常常夜中惊醒,一醒就再也睡不着觉,四转叹息。他的妻子很奇怪,劝他说:“您是国家大臣,怎么会这样?如有辜负国家之事,还是自首的好,肯定能保全性命。”
  侯君集也不应声。
  不久,太子李承乾谋反事反,辞连侯君集。他那作为牵线人的女婿贺兰楚石为了活命,又诣阙上告岳父谋反的实情。对这么一个共事几十年的老功臣,太宗亲自审问,说:“我不欲令刀笔吏辱公,自己亲自问你案情。”
  侯君集最初还狡辩,但太子、贺兰楚石等人证及书信等等物证俱在,最终辞穷服罪。太宗临朝,对百官讲,君集于国家未安之时有大功,我想活其一命。但谋反是封建社会不可饶恕的大罪,群臣争进,都讲:“君集之罪,天地所不容,必诛之以明大法。”太宗又回到私室,对跪伏于地的侯君集讲:“与公永别了,从今而后,以君之故,我不忍复上凌烟阁!”言毕,皇帝唏嘘泣下,痛哭不止。君集也自投于地,泣不能起。读各类唐朝史书,每读到这一点,都可感觉唐太宗的真性情感人之处,透过千年烟云,仍可想见李世民身为帝王之尊,当其时也,肯定没有一丝矫饰做作,他一定是回忆起这位勋臣与他自己年青时代的豪情友谊,想起连骑冲杀,攻城掠城的浴血艰难,加之故人病死被杀无数,至此廖廖,不能不凄然伤情。
  按刑法,侯君集被斩于四达通衢。这位大将临刑之时,容色不改,对监刑将军说:“君集我怎能真反呢,是蹉跌至此啊!念我为唐家大将破灭二国(高昌国以及与李靖一起灭的吐谷浑),还是有微功可陈。为我对陛下讲一声,留下我一个儿子活着以守祭祀。”(谋反应诛满门)监斩官驰奏,特诏原其妻及一子,徒于岭南。
  助定奇策  英年早逝——郯公张公瑾
  张公瑾,字弘慎,魏州繁水人。开始在王世充手下为官。高祖李渊建唐,张公瑾归国,后为尉迟敬德等人荐于李世民,引入幕府。玄武门之变前,李世民让占卜的人烧龟甲卜吉凶,张公瑾恰巧从外而入,拿起龟甲扔在地上,进言道:“凡行卜签,是以决嫌疑,定犹豫,现在举事不疑,用得着卜卦吗?如果卜不吉,势已不可停阻,希望大王仔细想想。”李世民深然其言。其年六月四日,张公瑾与长孙无忌等九人埋伏于玄武门之外,成为李世民日后登基的关键人物之一。李建成、李元吉被杀后,其党羽进攻玄武门,张公瑾有勇力,“独闭门以拒之”。贞观元年,拜代州都督。后助李靖伐突厥,擒颉利,屡有战功,封邹国公。不久,在襄州都督任上,张公瑾病死,时年仅三十九。太宗不避辰日而哭之(古礼及当时风俗,辰日不能哭泣),谥曰襄。贞观十三年,改封郯国公。
   骁勇虎臣 义气将军——卢公程知节(程咬金)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程咬金的三板斧”这两句俗谚,中国人耳熟能详。估计提起程知节,除研究历史的学者以外,肯定会面对茫茫然的脸,几乎没有人知道是谁。所以,通俗演义小说的民间力量,可以把历史人物的本来面目涂改(或美化或丑化)得与本来全非。
  程知节,本名咬金,济州东阿人。他年青时就骁勇异常,善于马上击槊。隋末四海鼎沸,大乱之中,程咬金聚数百徒众,捍卫乡里。李密起兵,他前去投靠,署为内军骠骑。当时李密简选八千名勇敢异于常人的兵士,以四骠骑统领,号为内军,程咬金即四骠骑之一。李密常对人讲,“此八千人可当百万军”。李密与王世充交战时,程咬金领内马军与李密在北邙山指挥。王世充率众猛攻单雄信统领的外马军(单雄信也是隋唐之际大名鼎鼎的好汉),李密见状就命程咬金与裴行俨前去支援。裴行俨也是勇猛骑将,先行冲阵,行到中间被流矢所中,滚落马下。程咬金挺身而出,一骑先行,击杀敌人,王世充那些争前想斩大将人头的兵士望之披靡。程咬金下马把受重伤的裴行俨抱上马,两个人骑一匹马往回走。王世充又派骑兵追击,由于马上还有裴行俨这名伤员,程咬金的动作不如平时灵活,一根尖槊洞穿其身(估计不是胸部等致命处),这位大英雄牙关紧咬,回身生生把槊把折断,顺手一带把追刺他的兵士拉至近前,刀斩其头,后面追骑大骇,谁都不敢再近前,最终两个人平安归营。(裴行俨就是《隋唐演义》中第三条好汉裴元庆的原型。正史中,他勇猛善战,号“万人敌”,降于王世充后,心有不甘,想行刺未成,被王世充所杀。)
  李密与王世充大小近百战,胜多败少,但洛水之战大败,败投李渊。程咬金、单雄信、秦叔宝等人不得已,归于王世充。这位隋炀帝宠臣、西域胡人出身的枭雄对这几位大将“接遇甚厚”,很希望他们帮助自己扫平天下。相处没多久,程咬金就对秦叔宝说:“王世充器量浅狭,平时胡乱妄语,喜欢诅咒发誓,迷信神怪,简直就是个跳大神的老娘们儿,根本不是拨乱济世之主!”(此外,据笔者估计,王世充是胡人后代,长相很想李金斗,没有人君之貌,也是众将不附的原因之一吧)不久,王世充与李世民战于九曲,程咬金等人列于战阵,忽然与秦叔宝等人拨转马头,面向王世充说:“蒙您接待,极欲报恩。但您性多猜疑,身边又多小人,不敢在您身边久留,今谨奉辞!”言毕,与左右数十人跃马而奔唐军。王世充身后数万兵马,但因惧怕程咬金等人的勇武,只得眼睁睁望着他们离去,无一人敢蹑追其后。
  归唐后,程咬金“每阵先登”,随李世民破宋金刚,擒窦建德,降王世充,以军功封宿国公。高祖武德七年,太子李建成为了剪除秦王李世民左右羽翼,把程咬金外调为康州刺史。情急之下,武人出身的程咬金对李世民以言相激:“大王手臂今并剪除,身必不久。我冒死不走,请大王您也速下决心!”玄武门之变后,升为右武卫大将军。贞观年间,改封卢国公,是唐太宗至始至终的忠臣之一。
  唐高宗显庆元年(公元656年),程咬金任葱山道行军大总管讨伐西突厥,击其歌逻、处月二部落,斩首千余级。十二月,程咬金引军至鹰娑川,遇突厥强兵四万骑,其前军总管苏定方师五百骑驰迎冲击,西突厥大败,追奔二十里,杀获一千五百多人,缴获的战马及器械,漫山遍野,不可胜计。副大总管王文度非常急妒苏定方的大功,对程咬金说:“现在虽说是获胜,但官军也有死伤,千万不要急追敌寇,应自结方阵,慢慢谨慎前行,遇敌则战,万全之策。”更出格的是,王文度还对人讲皇上有密旨给他自己,让程咬金及全军归他指挥,并下令军队不许深入追敌。可怜远道万里的唐军士卒终日骑行马上,严冬朔风,身被重甲缓缓而行,粮草不继,人马相继冻病而死。苏定方劝程咬金:“我们出师目的是为了歼敌,现在反而坐困自守,敌来必败,如此怯懦,何以立功!皇上以您为大将,怎么可能又密诏副手发号施令,其中肯定有诈。请下令把王文度抓起来,飞表上奏皇上弄个清楚。”英雄老矣,此时程咬金全无青壮年时代的锐气,摇头不从。
  唐军至恒笃城,有胡人数千归降。王文度说:“这些人等我们离开,肯定又会反叛,不如全部杀掉,还能得大笔资财。”苏定方切谏:“这样干我们自己倒成贼了,怎能称得上是为国伐叛!”程咬金默许王文度。几千胡人被杀得干净,王文度“分其财,独定方不受”,史书虽未明讲程大将军也贪财宝,但“独定方不受”,已表明程老自己肯定也分了一大份儿。(不知苏定方得罪谁了,在《隋唐演义》中,这么以为雄威的大将军竟成为一个奸臣角色)回师以后,事情败露,王文度因矫诏当死,特除名免职。程咬金因逗留不进及不努力追敌,减死免官。大英雄晚节不保,杀降利财,贪生怕死,令人遗憾。虽然不久又怕朝廷起用为刺史,毕竟气短,程咬金上表退休。高宗麟德二年(公元665年),程咬金善终于家。赠骠骑大将军,赔葬昭陵。其后代下场都不错,次子尚公主,几个儿孙都为金吾将军这样的高级禁卫军将领。
  德行淳备 良谏纯臣——永兴公虞世南
  虞世南,字伯施,越州余姚人,与其兄虞世基均为陈朝知名才俊。隋灭陈后,与兄被征入长安,时之比之为“二陆”(陆机、陆云)。虞世南的哥哥,隋朝内史侍朗虞世基是隋炀帝末期大名鼎鼎的奸佞之臣,整日附和邀宠,隐瞒外间起义消息。当时虞世基一家人贵宠无比,拟于王者,惟独虞世南一人谨慎艰苦,只知读书写诗。宇文化及杀掉炀帝后,一帮禁卫军闯入杀虞世南,虞世南号泣向军士求情,请以身代家兄挨刀,当然没获允许,众人把虞世基一家有砍瓜切菜一样杀个精光,估计士兵们平时对这位文质彬彬的公子印象不坏,舍之而去。窦建德打败宇文及之后,虞世南在其手下做黄门侍郎。李世民擒获室建德后,引为秦府参军,与房玄龄一起对掌文翰。
  贞观七年,赐爵永兴县子。虞世南纯文人出身,书法大家,唐太宗非常看重他的博识,常常与之谈论经史,虞世南也常常趁讲史之际规调劝谏,陈述昔日帝王得失。而且,他志性抗烈,多次因修陵、游猎等事进谏太宗,李世民万代明君,因此更加亲礼于他。太宗称虞世南有五绝,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学,四文辞,五书翰。贞观十二年,世南病死,年八十一。太宗“哭之甚恸”,赠礼部尚书,谥曰文懿。
  高祖旧臣 举义殊功——渝公刘政会
  刘政会,滑州胙城人。高祖李渊欲起兵时,其副留守王威、高君雅预先知道李渊要谋反,很想提前动手剪除。当时刘政会为太原鹰杨府司马,李世民就“恶人先告状”,派刘政会到太原议事厅先告王威、高君雅两人谋反,借机囚斩两人。武德初年,留守太原,为唐朝经营后方根据地,贡献很大。其间被刘武周俘虏过,还不忘秘密向李渊告知敌方军情。累任刑部尚书,光禄卿等职,封邢国公。贞观九年卒,谥曰襄。
  忠纯不贰 心存唐朝——莒公唐俭
  唐俭,并州晋阳人。其父唐鉴与李渊就是老朋友。起事之初,唐俭就极力赞成。武德元年,升为中书侍郎。唐初之时,天下割据政权还有不少,唐俭与永安王李孝基等人一起被刘武周俘获。李渊元贞皇后的侄子独孤怀恩当时兵据蒲州附近,先前就与其属下元君实想反叛李渊。刘武周大军忽至,元君实也被抓住,和唐俭关押在一起,私下对唐俭抱怨:“独孤尚书如果早掌事,今天被俘之事也不会发生。”独孤怀恩趁乱从刘武周乱军中跑出,李渊还不知他先前曾想谋反,仍让他驻守蒲州。唐俭虽身陷贼营,仍对唐朝忠心耿耿,派亲信跑出告发独孤怀恩之谋。
  当时坚守蒲州的隋将王行本以蒲州城降唐,高祖已乘船准备亲往蒲州与独孤怀恩相会,一起入州受降。船行到中路,唐俭密奏到,高祖大惊:“真是天命啊!”忙下命返航,派人抓捕独孤怀恩按验,怀恩畏惧自杀上吊而死。如果没有唐俭,李渊很可能以皇帝之尊被怀恩劫持,唐室必亡。李世民击破刘武周后,唐俭还朝,拜礼部尚书,授天策府长史,封莒国公,朝廷把抄没独孤怀恩的全部财产赐给唐俭。
  贞观初年,太宗一面派唐俭为使说降匈奴,一面派李靖进军。大将李靖倒不在乎唐俭的性命,也不顾唐俭作为使者正在匈奴处,奇袭突厥,生擒颉利可汗。唐俭命大,竟趁乱脱身。回朝后,授民部尚书。后来有一次他随太宗打猎。太宗神勇如初,发四箭连杀四只大野猪,有只大公猪张着獠牙直冲御马,已至马镫,唐俭滚身下马上前搏击,太宗拔箭斩杀野猪,笑对唐俭说:“天策长史,你没见过我当上将击贼的样子吗,干吗这样害怕?”唐俭回答:“汉祖以马上得天下,不以马上治天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太宗纳谏,为之罢猎而归。
  高宗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唐俭卒于家年七十八,谥曰襄,陪葬昭陵。
  国家长城 义名天下——英公李勣
  李勣,曹州离狐人。本姓徐,名世勣。高宗永徽年间,为避太宗李世民名讳,改单名勣。李勣年青时家本豪富,隋末徒居滑州。史称其“家多僮仆,积栗数千钟”,与其父徐盖都是乐善好施之人,拯救贫乏,不问亲疏。隋炀帝大业末年,李勣才十七岁,见天下大乱,就近参加了翟让的军队。他劝说翟让:“附近是您与我的家乡,乡里乡亲,不宜侵扰,宋、郑两州地近御河,商旅众多,去那里劫掠官私钱物非常方便。”翟让称善,于是在运河上劫取公私财物无算。有钱就不缺人,不久兵众大振。隋朝遣名将张须陀讨伐,翟让吓得要跑,李勣止之,与隋军两万多人交战,竟于阵中斩张须陀,大败官军。
  当时,蒲山公李密参与杨玄感反叛,兵败逃亡。李勣与浚仪人王伯当知道李密天下英雄,一同劝说翟让奉李密为主,以收买人心,扩大影响。
  隋朝令王世充讨伐李密,李勣多次拒战,以奇计在洛水两岸几次大败王世充,李密因此封他为东海郡公。当时河南、山东大水,饥民遍地,隋朝赈给不周,每天饿死数万人。李勣向李密进言:“天下大乱,本是为饥。如果我们攻陷黎阳国仓,大事可成啊。”李密听计,派李勣带五千人自愿武渡黄河掩袭黎阳仓隋朝守军,当日攻克,开仓招民众随便领粮,十天之间,就招募到兵士二十多万人。一年多后,宇文化及江都弑隋炀帝,越王杨侗即位于东京洛阳,赦免李密诸人,封魏国公,拜太尉。隋廷又授李勣右武侯大将军,命他们一同讨伐宇文化及。李勣守黎阳仓城,宇文化及率军四面攻城,形式危急,李勣从城中向往挖地道,忽然现身城外,大败宇文化及,解围而去。
  讲李勣,不得不交待李密。李密为人,身先士卒,躬服俭素,号令严整,每战所得金宝都赐与手下将士,因此非常受人爱戴。在与隋军的交战过程中,威信日隆,号为魏公,他让祖君彦所作的《讨隋炀帝檄文》千古流传,辞采壮烈。后来李密与翟让之间产生矛盾,两人手下都劝他们先下手为强,其间原委,皆是由争权夺利而起,不是简单的“地主阶级阴谋家杀害农民起义军领神”那么简单,而且翟让为人简单粗暴,其兄翟宽与属下又数次侮辱李密手下兵士,逐渐结怨。李密最后在众人劝说下决定除去翟让,趁宴请机会斩杀翟氏兄弟。由于李勣当时是翟让属下,也被乱兵刀砍剑劈,遭受重创,李密见到后马上制止士兵的杀戮,李勣免于一死。翟让另外的大将单雄信等人叩首求命,李密都释而不杀。李密后来又多次打败隋军,最盛时有众三十余万,各地割据的首领都派使请他为称帝,李连渊也不得不上书推戴,肉麻地称“天生蒸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余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屡战屡胜之际,李密军士有粮而无饷银,军士渐怨,几次反败于王世充。其间李密手下有人谋叛王世充,李密本想将计就计,趁王世充半渡洛水时出兵一举击灭。岂料天意弄人,王世充发军时,李密的侦察兵都没有发觉,等整军将战时,王世充军队已经全军渡河上岸。李密见大事已去,不得不率小股人马逃遁。本来李密想去黎阳李勣处,有人劝他:“杀翟让之时,李勣被乱兵砍伤差点死掉,他能不记仇吗?现在投奔他,靠得住吗?”最后,不得已之下,李密与王伯当投靠李渊。
  当时李勣全统李密旧境,东至于大海,南至于长江,西至汝州,东至魏郡,一时间未有所属。不过李勣是真义士,他对长史郭孝恪说:“魏公(李密)已归大唐,如果我自己上表向唐主献地,是自邀功劳而彰主公败绩,还是把土地人口军人数目造册,总启魏公,让魏公自献。于是派使臣上表。唐高祖李渊听说李勣有使人来忙召见,一见只有给李密的信,很感奇怪。使人详细道明原委,高祖大喜,认为李勣“感德推功,实纯臣也!”马上下诏封李勣黎阳总管、莱国公,不久又加右武侯大将军,赐姓李氏,并封其父李盖为王,为李盖固辞,于是封为舒国公。下诏遣李勣部统河南、山东之兵以拒王世充。
  李密归唐后,从前在信中对自己亲热过份的“老哥”李渊相待甚薄,只拜光禄卿的散官。不久,唐朝听说李密降于王世充的旧将纷纷离心,就派李密前往黎阳招降旧部。心怀怨望的李密行至洮阳,高祖李渊又派人召还他,疑惧之下,李密决定反唐。王伯当一直劝他不要反唐,但见李密意决,就横下心,说:“义士之立世,不以存亡易心。我一直受您厚恩,期待以性命相投。您不听我劝告,我肯定会和您一道起事,生死以之,但是恐怕结果也不会好啊。”隋唐之际,英雄辈出,男儿义气相应,很是感人,诚为我中国人作人的样板。唐将史万宝、盛彦师早有准备,伏兵山谷,横击李密及王伯当等人,众人皆被杀。李密时年才三十七岁。虽然《旧唐书》称他“狂哉李密,始乱终逆”,但字里行间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倜傥奇才和爱人下士的仁德大度。
  李勣听说李密被诛,上表请唐朝容许他收葬故主,唐庭诏许。李密服重孝,与从前僚属旧臣将士隆重地把李密安葬于黎山之南,坟高七仞,以君礼葬之,朝野闻讯都赞叹他的忠义。
  不久,窦建德军擒斩弑隋炀帝的宇文化及,乘胜又大败李勣,并以其父李盖为人质,令李勣仍守黎阳。转年,李密趁机又归唐,有人劝窦建德杀掉李盖,可建德也是位磊落大夫,表示说“李密忠臣,各为其主”,派人送李盖归唐。后来就一帆风顺。李密协同李世民连平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徐圆朗、辅公袥等人,功勋赫赫。其间,还有一个插曲可述。单雄信投王世充后,极受宠遇,也很卖命。李世民攻洛阳时,有一次与单雄信相遇,雄信号为“飞将”,艺高胆大,援枪直刺李世民,好几次差点追及把这位秦王捅落马下。(此事可见尉迟敬德传。有逸史记载李勣当时在旁,对单雄信这位老哥们说“此秦王也”,“雄信惶惧遂退”,这肯定是小说家语,绝不可信,以单雄信性格,他肯定会枪挑李世民向王世充报功。王世充投降后,李世民把与唐军苦战的十几名大将列入处决名单,李勣泣请,以自己家财爵位换这位老哥们一命,由于先前差点被单雄信杀掉,李世民坚执不允。李勣无奈,与单雄信诀于大狱。单雄信埋怨他,“我固知汝不办事”。李勣大哭,用刀从腿上割下一块肉给单雄信吃掉,说“本来想随仁兄一起死,但谁来照顾你的家人呢。此肉随兄入地下,以表我拳拳真情。”单雄信死后,李
  勣如家人般照顾他的妻子儿女,确是千古义气的典范。
  贞观十五年,拜李勣为兵部尚书,还未赴京上任,薛延陀部又侵扰李思摩部落。李勣获唐廷委任为朔州行军总管,率轻骑三千追薛延陀于青山,大败敌师,斩名王一人,俘五万多人。(薛延陀部为匈奴别种,为铁勒族,对唐朝时叛时附)。回朝后,李勣遇暴疾,药方上讲治此病胡须灰可以做药引。唐太宗听说后,自剪胡须,为李勣和药。儒家礼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般人都不会轻易损伤,何况九五天子,亲剪“龙须”为臣子做药引,诚为千古美谈。(明太祖朱元璋把大便晒干后也分赐臣下,还得让臣下谢恩大赞这种烘干的“黄龙汤”,显然就是暴虐王八蛋所为,是朱家天子的一贯作风,同唐太宗此举相去十万八千里)。李勣叩首见血以谢,感动得一塌糊涂。太宗说:“吾为社稷计耳,不烦深谢!”不久,君臣宴饮,太宗醺然对李勣讲:“朕将以太子托付于您。您往年不负李密,今日必不会负朕。”李勣雪涕,誓以必死。俄而沉醉,太宗亲解御衣为这位勋臣盖上以免着凉,如此宠遇,古今罕有。
  贞观十八年,李勣跟从太宗伐高丽,攻破辽东、白崖等数城。贞观二十年,又率军大破薛延陀部,平定碛北。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李世民病重,临崩前对太子说:“汝于李勣无恩,我现在把他责出外贬。我死后,你再以新皇名义授他仆射(宰相)之职,受汝恩遇,李勣必致死力。”于是,诏出李密为叠州都督。其实,太宗大不可和李勣这样重义气的人玩这一手,有些人英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李密也是一样,大败于王世充后,如果去投李勣,说不定东山再起,江山姓“唐”姓“魏”还都不一定。他也和太宗一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李勣会因杀翟让时被砍重伤会怀恨在心,结果转路归唐,最后是龙虎入牢,再无出头之日。
  高宗即位后,立拜李勣为尚书左仆射。永徽四年,册拜司空。李勣为人小心谨慎,对于皇帝家事一概不过问。后世都因他不反对高宗立武后一事颇有微词,笔者独以为不然。皇帝椒房内事,外臣权位再高,血缘再亲,掺和入宫闱之事无论成败,最终难逃一戮。李勣又非皇亲国戚,为人又深沉谨慎,加之太宗托负他的是社稷国事,所以他的表现实为中允,并非油滑臣下所为。因此,武后对他非常亲切,对待李勣的老姐还亲自临问,赐以衣服,家人一般。
  高宗乾封元年(公元666年),高丽权臣(官号莫离支)盖苏文病死,其子男生继掌国事,另外两个儿子男建、男产发难,驱逐男生。男生逃奔唐朝,恳求唐朝发兵相助。高宗任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军征高丽。乾封二年二月,李勣大军渡辽水,攻拨高丽重城新城。李勣一路连捷,直抵平壤城南扎下大营,男建不断派兵迎战,皆大败而还。不久,城内人投降唐军为内应,大开城门,唐兵四面纵火,烧毁城门,男建窘急,自杀未死。平壤城最终被攻下,唐朝共获一百七十六城,六十九万七千户。至此高丽国灭,分其地置九个都督府,四十一州,一百县,设安东都护府统管整个高丽旧地。自隋文帝以来,屡伐高丽,无一成功。隋炀帝四次伐辽,因此亡国。英明神武如唐太宗,御驾亲征,也因天寒少粮而无功罢兵。高宗继位,前后派兵部尚书任雅相、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左骁卫大将军契必何力多次征讨,皆无功而返。直到李勣老将出马,乘高丽内乱,加之指挥有方,一举讨灭东边这个多年难拔的“钉子”,想必隋、唐几位皇帝如果地下有知,肯定惭叹不已。
  李勣回国后不久,因征伐劳累而病重,卒,年七十六。高宗亲为举哀,辍朝七日,赠太尉,谥曰贞武,陪葬昭陵。
  李勣一生,经战阵无数,所得赏物,大都分赐手下将士。大功成就,常推功于别人,故而人尽死力。重病后,只服皇帝送来的御药,家里人延请的的大夫一律不见。他说:“我山东一田夫耳,攀附明主,滥居富贵,位极三台,年将八十,岂非命乎?修短必是有期,宁能就医人求治!”临终之时,李勣忽然让其弟李弼置酒宴乐,堂下子孙满排而立。他对李弼说:“我自知必死,怕你悲哭,所以假装病情转好为此宴乐。你现在脑子清醒,听我讲话。我亲见房玄龄、杜如晦、高士廉等人辛苦建立门户,都被后辈破家亡人。我这些不肖儿孙,现在都交付给你,应细加防察,如有操行不伦、结交非类,马上打杀,然后奏之,以免倾覆家族……”
  虽如此,李勣的忧恐最终成为现实。唐高宗崩后,武后临朝,随意废杀儿皇帝,大戮李唐宗室,武氏家族高官重权,天下人情怨愤。恰巧李勣孙子李敬业与两个兄弟都因受赃贬官,在扬州又遇见同遭贬斥的唐之奇、骆宾王等人,几个人趁机起事于扬州,旬日之间,竟有胜兵十多万。然而李敬业终属志大才疏之辈,也并非真的想力复唐室,纯属有个人野心的半吊子阴谋家。武则天派三十万大军,很快捕诛众人。此次起事惟一能影响后世的,是大文豪骆宾王那篇千古流传的《讨武瞾檄》。武则天边读这篇大骂自己的文章,边赞叹不已,并讲“宰相之过,安失此人?”由此,可见此女主对待文人倒有曹操之肚量。
  平定李敬业后,武则天下诏追削李敬业祖、父官爵,创坟斫棺,复本性徐氏。李勣直系子孙诛戮无遗,偶然有旁支逃脱的,“皆窜迹胡越”。唐德宗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吐蕃攻陷麟州,驱掠民畜而去。一行俘虏走到盐州时,有位名徐舍人的吐蕃将领,把几千汉人俘虏召集一处,对和尚延素说:“大师勿惧,我本汉人五代孙。从前武太后杀唐宗室,吾祖建义不果(当指徐敬业),子孙流落绝域,至今已经三代了。虽然我们几代居此,有兵有地,然思本之心,无忘于国。但至今旌属繁衍已多,无由自拨归汉了。”言毕,把几千作为奴隶本来要累病死于吐蕃的汉人全被放掉。
  英国公做梦也想不到,他一辈子都为唐朝在边疆和“夷狄羌蛮”多个少数民族作战,殊不料自己残留的血脉最终竟也混同于其中,这真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黑色幽默。我对大儒王夫之一直钦服有加,惟独于他对李勣的评价大不以为然。王夫之讲:“李世勣始终一狡贼而已矣。……夫为盗贼而能雄长于其类者,抑必有似信似义者焉,又非假冒之而欺人亡实也。相取以气,相感以私,亦将与之生死而不贰。……”然毕观李勣一生,于李密,忠也;于单雄信,义也;于兵士,恤也;于唐朝,始终如一,灭亡高丽,功至高也。其孙李敬业反叛,皆非李勣力所能及,想所能想,以一后世乱臣贼子而追愤前人,实无可取。
  (后记:李勣也是民间演义歪曲最甚的一个人。在《隋唐演义》中,他成了“牛鼻子老道”徐茂公,变成诸葛亮、吴用一类的军师人物,羽扇纶巾,掐指运算,诚为误导后人。)
  马槊英雄 勇武绝伦——胡公秦叔宝
  《隋唐演义》,秦琼秦叔宝是绝对主角,以“秦琼卖马”为引线,牵出全书情节。殊不料二十四功臣中,秦叔宝竟排名倒数第一。显然演义作者当初有心,非有本事把你最末一名变成正数第一。人民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二十四功臣中,以秦叔宝最为广大群众所熟悉,过年贴年画,说门神是神荼、郁垒没几个人知道,但都晓得一个是秦叔宝,一个是尉迟敬德。
  秦叔宝,名琼,齐州历城人。隋炀帝大业年间,为隋大将荣国公来护儿帐下卫士。秦叔宝母亲病死,来护儿派人送钱送物吊孝。军士们议论纷纷:“士卒死亡以及兵将家里死人的很多,来将军从未吊问过,为什么单单这样礼待秦琼呢?”来护儿闻此议论,对左右说:“叔宝勇悍,又有志节,必当自取富贵,岂得以卑贱处之!”这位来公也是慧眼识英雄,见人下菜碟。(来护儿是江都人,和秦叔宝出身差不多,少年时常常发陈涉之叹:“大丈夫当取功名,安能久事陇亩!”后追随隋将杨素数次击贼有功,又从蒲山公李宽(李密之父)在现在的黄山一带破贼,进位柱国。炀帝即位,数被宠遇,几次征高丽均参与其中,并以平灭杨玄感被封为荣国公。最后一次击高丽,来护儿劝炀帝不要因高丽王假装称臣就撤兵,当时平壤城破指日可待,炀帝不听,功败垂成。宇文化及江都弑帝,来护儿作为贵臣也为乱兵所杀。其长子来楷也以勇武出名,讨击群盗,所向皆捷,贼人为之作歌曰:“长白山头百战场,十十五五把长枪。不畏官军十万众,只畏荣公第六郎。”后与父一起遇害,诚为父子英雄。)
  隋朝末年,秦叔宝在大将张须陀手下。这张须陀也是一个英雄,有一次以万人对有众十多万的大盗卢明月,相持十余天,疲尽且退,他对诸将士说:“我们撤退,贼兵一定追击我们,到时其营空虚,如以千人袭其大营,必定大胜。只是这个任务太危险,谁愿意去呢?”众将默然,惟独秦叔宝、罗士信自告奋勇。(罗士信十四岁从军,勇猛异常,《隋唐演义》中也是主人公之一。历史上,罗士信投唐,也是李世民亲密战友之一,最后在与刘黑闼争战中被俘,坚不投降,被杀,年仅二十二)两人依计行事,趁卢明月追击隋军时袭其大营,焚烧三十多营栅。卢明月奔还,张须陀带兵还击,大破十万之众,卢明月只和百十号人逃走。由此,秦叔宝威名大震。
  不久,秦叔宝跟随张须陀攻伐李密,哪知天外有天,张须陀军败身死。秦叔宝去武牢投奔隋官裴仁基(裴仁俨之父),不料,裴仁基不久就归降李密,秦叔宝也顺理成章成了李密大将。李密英明贤达,厚待叔宝,以他为帐内骠骑。在与宇文化及大战中,李密曾为流矢射中,堕马闷绝。当时左右奔散,追兵继至,只有秦叔宝一人捍卫左右,把李密救回营中。后来,李密败于王世充,这个胡人也久闻秦叔宝大名,署之为龙骧大将军。与程咬金等人一样,秦琼对这个“卷发豺声,性多诡诈”的西域胡人后人很看不起,阵前告辞,奔投唐军。
  高祖李渊亲自下命秦叔宝跟从秦王李世民征战,在美良川大战中,助李世民击降尉迟敬德,功居最多。高祖李渊专门派使臣赏赐秦叔宝金瓶,慰劳说:“爱卿不顾妻子,远来投我,又立功效。朕肉可为卿用者,当割以赐卿,况子女玉帛乎?卿当勉之。”由此而观,雍正给年羹尧写的信称兄道弟还不算太肉麻。唐朝草创之初,太需要叔宝这样的良勇之将了。接着,秦叔宝又从李世民击败世充、窦建德、刘黑闼等人。每次与秦王李世民征伐,只要敌方阵垒中有骁将锐卒在阵前跃马招摇示威,李世民都会派秦叔宝去把对方“处理”掉。秦叔宝一得命,立即跃马提枪,万众之中必刺对方于马下,敌军人马群易,都会潮水般后退,场面煞是壮观。李世民以此“益重之”,叔宝也“以此颇自矜尚”,得意洋洋。(史书及此,似有贬意,不知何因)。
  玄武门之变,秦叔宝从李世民诛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太宗即位,拜左武卫大将军。此后,秦叔宝就一直患病在家,他常对人说:“我自少所经二百多战阵,屡中重创。大概前后受伤流出的鲜血有数斛之多,又怎么不生病呢。”贞观十二年,卒,赠徐州都督,陪葬昭陵。太宗特令在他坟莹内立石人马,以旌其战阵之功。贞观十三年,改封胡国公。
  综观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书生出身”的还真不少,包括长孙无忌、杜如晦、魏征、房玄龄、高士廉、萧瑀、虞世南、唐俭,共8人,占三分之一;武将出身的有尉迟敬德、李靖、段志玄、刘弘基、屈突通、殷开山、柴绍、侯君集、张公瑾、程咬金、刘政会、李勣、秦叔宝;宗室一人,河间王李孝恭;外戚一人;长孙顺德;农民出身一人,张亮。可见王孙李贺“若个书生万户侯”的叹息只有感自己身世的虚叹,并非实指。凌烟阁功臣中绝大多数是太宗李世民南征北战、东征西讨过程中的老战友,不少还是化敌为友,一见就如平生之交。太宗晚年,常常有预感地在多个功臣死前有梦兆,“欢笑如平生”,可见昔日文臣旧将都长活于一代英主的脑海之中。细观史书,太宗继位后在与这些旧臣老友言谈中常常称“我”而不言“朕”,足见无君臣鸿沟之隔,情义之重,古今罕见。笔者少年时代不爱学习,特别沉迷于单田芳的评书《隋唐演义》,诸多情节至今不忘。写毕凌烟阁功臣,单田芳大师那独特的沙哑噪音给《隋唐演义》的结尾诗似乎言犹在耳,恍如昨日:
  “隋末英雄起四方,龙争虎斗动刀枪。多少英雄含恨死,一统江山归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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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bilisi021   大一统的语言及跋
     大一统的语言
  记得十年前刚来深圳时候,某日经过深圳一家健身院,看见有两行广告性质的大字——“潮流兴急费,齐来争人队”。端详寻思半晌,下半句大意可解,但上半句怎么也捉摸不出个究竟。进去向健身院的教练请教,教练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并说自己“是北方人,大概那句话是‘香港话’”,让我去问台子后面收钱的老板。健身院老板很热情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告诉笔者:急费是英语KEEP FIT(健美、保持身材)的粤语发音。听毕,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港式洋泾浜英语的汉文翻译,呵呵自笑之余,不免又生出几丝中国人惯有的杞人忧天式的虑思来。
  时下国内许多港式粤语和洋泾浜英语正不断侵蚀着普通话,使国语的纯洁性遭受严重损失。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些领流行潮流之先的歌星们以及地方台节目主持人嗲声嗲气拿腔做调地咬着舌头说港式普通话,使得许多年青人也争相仿效。在深圳有些小商场买东西,也时有商店小老板坑骗讲普通话“北佬”的事情发生,似乎讲普通话的就是初来广东打工的穷人语言,堂皇正统的普通话有时竟沦为二流语言,这不能不说是“咄咄怪事”。反观香港同胞,其学习普通话的热情令人钦敬,其努力认真之状实至感人之境。尤其是象张学友、刘德华、黎明这样所谓的“天王”级歌星在国际上接受诸如“亚洲最受欢迎艺人奖”之类的颁奖会上,无一例外皆用普通话致受奖词,演唱歌曲也全是清一色的国语歌曲。象上述几位以粤语歌成名的香港歌星肯定深知这一点——在国际上代表中国人的语言是普通话。
  笔者绝非对方言有成见。中国国土广袤,干万里内方言众多。老乡同里相聚互用方言讲话确实有亲情洋溢的动人之处,但普通话的推广确实是事关大一统国家的干秋大事,万不可以某地一时的经济发展而令当地方言成为时髦语言,更不应据此蔑视普通话。
  中华疆土辽阔,确乎令我们有泱泱大国的自豪感。几干年来,使国家一直保持大一统局面的正是中华民族固有的、具有扭强生命力的文化。而中华文化的重要基石不外乎以下两种:一是文字,二是语言。无论你人在广西、福建偏僻的山区,抑或海南白浪拍天的海滨,或是身处在新疆风情奇异的喀什,我们中国人都能用同一种语言相互沟通一一那就是普通话。在如此辽阔的国土上,如果没有这种官方语言,各民族各地区的交流是难以想象的。
  从历史上看,各朝各代无不以书同文、语同音为大一统国家的强有力工具,而且多有严厉举措,如清朝雄才大略的雍正皇帝曾亲自下诏谕严令广东士去必须学习“官话”,否则不准参加科举(由此联想到香港拍的一些电视剧里面梳着大背头、头顶满清官帽的雍正皇帝仰头背手,用广东话慷慨激昂个不停,倘若雍正地下有知,大概又会气死一回)。唯一例外的是西晋灭亡之后流窜到南方的东晋朝廷宰相王导为了联络当地人的感情,不得不学会几句吴语,在用自己的胖肚皮贴云石棋盘的同时,同吴人官僚不尴不尬地说句“何乃洵”(棋盘真凉快呀)以示亲切。即使这种言不由衷的行为,仍受吴人的耻笑。
  但当时的晋廷处于偏安之隅,此种示好之举也是无可奈何罢了。近读英国人庄士敦回忆录《紫禁城的黄昏》,康有为因国语讲不好,同光绪帝在语言上沟通困难,君臣两人往往面面相觑,相坐移时不能交谈数语。或许这种隔阂也是戊戍变法失败的诸多原由之一。而这种看似偶然性的细微情节也会在某种程度上最终导致清末变法失败的必然。
  言及对国家标准语言的推崇,我认为法国人的精神当值得借鉴。法国人每以法语的纯洁准确引以自豪,面对好莱坞轻浮英语文化的冲击,不惜立法以捍卫法国语言的官方地位和纯粹性。笔者一次到访巴黎,当我用英语问路时,一法国绅士用标准的英语回答说“I CAN’T SPEAKE ENGLlSH”(我不会说英语),当我改用结结巴巴的法语问路时,竟得到这位高傲的法国绅士有些过火的热情回报——他一面不厌其烦地慢慢用法语同我交谈,一面走了大约两公里的路带我到所要去的博物馆。虽然法国人的行为有些矫枉过正(如有些法国人甚至建议所有法国计算机网络语言改用法语),但从其崇尚本国标准语言的努力可以窥见其强烈的国家自豪感。
  更有甚者,现在的中央电视台也开设什么白话、潮州话的新闻节目,其目的,无非是广州、潮汕的大佬多是海外有钱人和巨商,原本出于统战需要,但是,这种“奉承”阔佬其实真正是一种很大的失误。蒋介石和蒋经国的最大功绩之一,就是在当时的台湾推广国语,使得台湾省本地人再也不能在语言上“去中国化”,否则,天天闽南话那么一讲,台独分子就可以大大煽动当地百姓感觉不是中国人啦。如果谁在海外有钱,中央电视台就播出什么地方的方言新闻,再过几十年,大概连河南话、天津话、四川话、湖南话、上海话、甘肃话等等,都会在我们国家的中央电视台大兴其道,后果呢,是让人啼笑皆非。
  因此,宣传部门,应该多学历史,借鉴历史的经验教训,该普及的普及,该推广的推广,不能一面大力推广普通话,一面又在电视台大讲方言新闻,厚此薄彼,大家心中都会不爽。最可怕的,是把一个国家大一统的基础在暗中予以削弱。
  笔者之言,绝非杞人忧天,而是真正的忧心。
  为了大一统国家更加光明的未来,为了中华民族坚实的凝聚力以及能使华夏文明千秋万代不衰,请推崇普通话!

   偶随流水到花边
  ——发现淹没于中国历史烟云中的鲜活个体

  (跋)
  中国,作为有数千年辉煌历史的、一直追求大一统的国家,在统一、分裂、乱世、盛世的变幻过程中,中华各民族不断争逐、融合,杂错纷纭,群雄逐鹿,上演着一出出由辉煌和悲怆交织在一起的宏伟戏剧。在浩如烟海的正史典籍和逸史笔记中,细细研读,总会发现其中存有许多令人惊奇甚至叫绝的人物及其事迹,他(她)们或是淹没在大历史事件的阴影里,或是消隐于纷杂迭起时代的繁琐记叙中,或是为民间艺人的演义传奇的浓重夸张色彩所歪曲,或是因其所处王朝非正朔所宗而遭忽略。
  一位哲人说的好:“最好的教育是使人怀疑。”可惜的是,在我们大多数人的思想中,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总是处于一种看似约定俗成的“定式”框架内,盛世、明主肯定无比光辉、高大而完美,而乱世、奸雄必然黑暗、凶狡而卑琐,所有这些,大多出于我们对历史细节的匮乏和“正统主义”的僵硬教条,加之近来泛滥成灾的影视剧对历史过分歪曲的“演义”不断推波助澜,历史的真实被浅薄的臆想弄得扑朔迷离,甚至有时让人觉得简单、机械得近乎匪夷所思。
  对历史过度的“戏说”已经使很多对中国历史本来就不甚了了的读者和观众如堕五里云雾,影视剧编导们为了“卖点”,又不遗余力地从二手的白话历史资料里面东割西挖寻找“噱头”以增加“戏肉”的份量,使得本来是简单基本常识的中国历史典故和人物、事件好多都被流行文化歪曲得面目全非,张冠李戴。对此,严肃历史学家摇头叹息之余,似乎也束手无策――如果全盘推出文言文原版史书,那么浩瀚至巨的篇幅肯定令一般人望而生畏,而晦涩难懂的文言文本身对于有相当修养的读者也构成一道不小的障碍。笔者恰好对中国古文字和诗词歌赋有着一种近乎天生的敏感和理解力,阅读文言文的速度也同浏览现代文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加之我对中国历史一直有“乐在其中”沉迷,以及那种“魔鬼在细节”的考据癖,正可以充当一个“趣味历史学家”,手持一柄历史的“放大镜”,在恒河激浪的滚滚史河中找寻堪称座标的堡礁,删繁取精,梳理枝蔓,把“戏说”纠正为“细说”。特别是两晋、南北朝十六国、隋、唐之际,中国第一次民族大融合方兴未艾,鲜卑汉儿,羌豪氐杰,弯弓走马,飒爽俊逸,精彩绝伦,但恰恰是最应让人屏息凝神的伟大时代,国人对此激荡起伏的历史却知道得甚为粗疏。为此,笔者不吝笔墨,有侧重地撷取其间那些最为耐人寻味的英雄豪杰和重要历史场景,独辟蹊径地以文学“蒙太奇”展现中华大历史的风流豪迈,追溯中华大家庭的血脉源流和中华文化的融会贯通。
  笔者并非学专家那样对佶屈聱牙的古籍考证源流,也不敢自称综合百家独树一帜,更不是想对洋洋大观的中华典章制度和学术嬗变进行精细辟里的探析。我只是以一个历史爱好者身份,去宏取精地拈出中国历史中数位大家十分熟悉又可能十分陌生的人物来,从汗牛充栋的信史中摘取他们精粹绝伦的人生片断,站在一个别人所忽略或者从来没有想到的一个“异端”
  角度去进行文学、趣味地观察,回避“人的历史”而更加关注于“历史的人”,特别是聚焦于那些曾经无比鲜活、无比富有个性却又为时光积垢所黯淡的真实历史中的个体。我一直努力争取以流畅平易的文笔和清晰达意的描述使得一般读者能从中享受历史带给我们的真实乐趣,并试图让读者能在莞尔或拍案之余重温那些未经加工和润色的音容笑貌,展现出他们原本的、未经雕饰的、人性化的、非戏剧而恰恰又是最戏剧化的精彩一面,并由此力图引发普罗大众对波澜壮阔历史的一丝兴趣。
  笔者最早阅读原版的中国文言史书,是在“青涩青春”的英语研究生时代。其实,“坐冷板凳”并非像大家所想的那么痛苦,当时的功课无外乎每二、三个月为导师翻译一本英文著作“交差”,无聊烦懑之余,偶然于倚卧之余翻看中华书局出版的《资治通鉴》,结果是一发不可收拾,使得我一连两个多月完全沉浸在这部编年体的煌煌巨著之中,陶醉于比小说还要精彩百倍的情节描述和人物刻画中。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北方秋日干燥清爽的空气中依稀的秋虫鸣声,从竖排书页中浮掠而过逐渐变浓的金色余晖,以及案头绿茶那嫩玉米般氤氲缭绕的气息。“惑溺”之下,竟然忘记了我的季度作业——一本二十万字的有关捷克教育家夸美纽斯生平传记的英文翻译。为此,我不得不以每天八千多字的速度,苦熬二十多天挥笔紧译赶写。译稿完成后,竟有十几天我的右手两个手指因书写过度而不能伸直。即使心神体力交瘁如此,我当时全部身心仍陶醉于历史阅读的快感之中,久久不能平息。
  到深圳工作的第二年,由于不熟悉某些“潜规则”,得罪了单位几个既得利益之人,当时我毕竟年轻气盛,不顾后果愤而从某家银行辞职。虽然“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落魄失意之中,仍旧几册史书在手,品味六九大老的“黄梁公案”,揣度二八佳人的“白骨生涯”,竟也能尘心渐灭,道念自生。当然,在两个多月的“失业”过程中,也多亏当时还有时任我女友的黄晓蓓女士的细心呵护照料。黄女士当时不到二十岁,她不顾许多“好心人”对她的劝诫,每天中午和晚上,一个人骑着单车,头顶着南方灼人的烈日,身冒酷暑为我送饭送汤,使得当时我那么一个穷困潦倒的“文人”还能有时间和心情在“最物质的南方”享受到一丝精神的欢愉。
  无论如何,我总是在内心深处感谢生活!感谢南方!感谢无数记载陈旧往事的历史书籍对我寂寞生活的慰籍!我跌宕起伏的南方生活恰似蒸馏适宜的清冽美酒,盛装着我几乎全部青年时代的金色阳光。在对青春的南方和南方的青春回忆之中,在经历了伤感、挫折、阴郁、沮丧、失落、愁苦等等生活之后,我还学会了更加宽容地对待别人和安然化解所谓坎坷的境遇。
  我最早萌出写历史随笔的想法,不过在几年前。当时,我通读了李德林的《北齐书》之后,觉得北齐末帝“无愁天子”高纬很好玩,就以“小怜玉体横陈夜”为题目,信笔游思,一日成之。随后,我以“赫连勃勃大王”的网名把文章转贴到“天涯网”的“煮酒论英雄”栏目,得到了出人意料的反响,不少文学历史网站也相继加以转载,网友们回复、议论多多,大多是夸奖、鼓励之语,不久,我又有些历史散文陆续刊发于金融业内一份文化内刊上,竟也得到业内诸多高学历“金领”的青睐,所有这些都激发起我不断着墨于历史随笔的热情。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在当今市场经济学成为“显学”、营销教员和MBA辅导员成为“大师”的年代,依旧又那么多的人能不离不弃地对历史和文学怀有浓厚的兴趣,不能不令我这样的喜于舞文弄墨者感到一丝由衷的惊喜,认识到那些即使是区别于“野狐禅”的正统信史里面也能有那样诱人的不可释怀的魅力。
  尤为令我感到欣慰和兴奋的是,陈德先生及―――公司同仁青眼有加,鼓励我把近期所作编纂成集,使得这部穿梭往来于文学、历史之间信笔游缰的书稿得以付梓。悠悠感念之意,盍可尽言!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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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01   奇幻而哀伤的历史美感
   ——读赫连勃勃大王的《玉体横陈》
  亚 明
  我阅读赫连勃勃大王的这部小说的电子稿,是在从香港去欧洲的飞机上。
  事先,我其实对于所谓的“历史小说”没有任何期待。过去是那样苍白!虚构是那样空虚!历史的陈迹,历史的编造,任谁的生花妙笔,也无法勾起我对那些从前的死亡历史产生足够的兴趣。而且,市面上的所谓“历史畅销书”,不是人为炒作,就是浅薄戏说。这些人,上镜出头,招摇撞骗,究其目的,与文化无关,无非是骗取善良而无知的读者口袋中银钱而已。
  为了谋杀无聊的时间,为了在无尽的虚空中把自己消融于历史,勉强中,我还是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中赫连勃勃大王的书稿。
  看到《玉体横陈》的书名,我笑了。现在,不少进入更年期的女作家,为了多赚一些,纷纷鼓捣离奇的书名以做噱头……万恶钱为首,这都是绝望的、马上凋谢的荷尔蒙以及市场的金钱利益在作怪。
  赫连勃勃大王年轻才俊,应该自甘寂寞,怎会出此下策?
  待我真正埋头读起,才知道赫连大王《玉体横陈》的书名,完全熨帖天然,可谓巧夺天工。它取材于唐朝大才子李商隐对历史上北齐亡国咏叹的诗句: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当我再抬头的时候,时光飞逝数小时,飞机已经停靠在中东的迪拜机场加油……
  赫连勃勃大王的这部历史小说,我觉得,开卷就不同凡响。
  他以其惯有的冷静、理性而又主观的历史镜头,以出人意料的蒙太奇笔法,一下子就把人带到了南北朝那个梦幻般的、遥远的、艳丽绝伦而又血腥十足的疯狂时代。
  在这部表现北朝齐国的历史长卷中,赫连勃勃大王罕有地全书都通过第一人称“我”,来进行他卓尔不群的写作。
  那么饶有趣味地,赫连勃勃大王作为“历史寻宝人”,似乎他肩扛着一架时空摄影机,引领我们去眺望那主观的、非理性的而又较为真实的历史存在。
  首先,留给我们深刻印象的,是书中各色人物那迷宫一样的回忆。在连环往复的回忆中,穿插着无穷无尽的、回忆中的回忆。在回忆的轮回往复中,死去的人,在日后复活,容貌鲜明的重新站立在书中;而活着的人,忽然消失,为我们留下无尽的悬念和思虑。
  在让人不知疲倦的兴奋期待中,作家似乎带领我们忽然遨游了南北朝华丽血时代的整整一个王朝!
  这样一部改变我们传统观念的新小说,无论是技巧还是语言,都让我们刮目相看。
  在赫连勃勃大王生花妙笔下,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传统叙述的连贯性的情节,但是,整部小说,每一章都是独立的精彩绝伦的故事!
  恰如一串耀眼夺目的珍珠,所有故事,都被剧中人的各种感想、议论、回忆以及不经意的言语所串联起来。
  那么多倒叙,那么多伤感的追忆,那么多风花雪月,那么多金戈铁马。这种令人亲临其境的独特写作风格,令人回味无穷。
  而且,整部书以第一人称“我”叙事,确实让人惊喜。赫连勃勃大王的这种新奇的历史文学写作,给中国作家开创性地展现了一种完全陌生的写作方式,让我们在惊叹和恍然中,不得不适应一种崭新的阅读方式。
  特别可称道的是,赫连勃勃大王让每个“人物”都从自己——那一个“我”的角度,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口吻,讲述他们各自精彩的人生故事。这种技巧,在中国历史文学史上,迄今为止,还是个首创。
  本来,“我”所看到的和叙述的主观镜像,其实非常片面和局限。这种投射角度,是非常具有高难度的文学创作体裁。但《玉体横陈》中,那么多“我”的华丽碎片,反而为我们读者架构了南北朝时期北齐的绚丽图景。如此多的“我”,以令人信服的“亲眼”所见,给我们展示了那一个波澜壮阔时代的帝王、后妃、军将、僧侣、平民等各种人生活的每一个我们无法了解的崭新侧面。
  而且,赫连勃勃大王笔下的“我”,极具张力,极有技巧。眼花缭乱之余,我们在暗自欷歔历史人物的“罗生门”的同时,随时感到自己破解古人内心秘密的欣喜。这种在线索中埋伏虚设的文学技巧,被赫连勃勃大王演绎得淋漓尽致。
  赫连勃勃大王这种写作手法上最别出心裁的创新,是一种新突破——他能够脱离普鲁斯特以来只能以一个单独的第一人称“我”来单独追忆人生场景的局限。
  在作品中,赫连勃勃大王笔下有许多个,甚至无数个“我”,如此,就把文学的奇特表现力,加以无限地放大。这些“我”,全方位展现了那超越时空概念的个人潜在意识,交叉重叠,精彩递进,把一段段难以遗忘的故去岁月,点滴无遗地全部回放给我们看。在赫连勃勃大王不动声色的精巧叙述中,轰然引发起我们对从逝去时代和历史流水中那些鲜活个人的无限怀念、无限神往、无限兴趣,以及无限的难以排遣的惆怅。
  作为读者,在阅读《玉体横陈》中,我们往往还会感到一种奇怪的莫名惊喜——书中遍布许多谜结,有时候是被叙述人物不经意点开,有时候是读者在作者看似无意的叙述中灵光一闪找到答案。
  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我们在许多个聚精会神的阅读瞬间,能在书中主人公的“惘然不觉”中,自己体会到洞穿谜底的绝妙乐趣——比如高洋生父的秘密,比如娄太后临死改称“石婆”的原因,比如胡太后不希望她的二儿子高俨登基为帝的隐衷,比如暗杀高澄的真正凶手,比如宇文赟听高纬说他是匈奴人之后的勃然大怒……
  在愉快而紧张的窥视间,我们恰如观看一座刚刚完工的宏丽建筑。一唱三叹中,我们会惊奇地发现,赫连勃勃大王给了我们那么多精心安排的对称和衔接,那么多结构细部的相互呼应,那么多承先启后的通往历史人类心灵深处的拱桥。
  仔细观察,在赫连勃勃大王的历史小说中,我们能够发现最简单的感情和最复杂的人性。
  在情节的勾连缠绕间,无不体现作者不落窠臼的匠心独运,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在血腥的刑场上,小说开始了北齐被生擒的皇帝高纬的温暖的童年回忆;通过回忆的眼睛,进而递进到另外宗室人物的亲情杀戮感怀;隐秘的血脉秘密纠缠不清。书中主人公高洋自己浑然不知,却为另一个的主人公之母娄太后娓娓道出;刺痛胡太后生命的夜晚,形成了一段血亲相奸的孽缘;一个禁卫军将领的自述,揭示了北魏末帝被杀的根由;濒死的王子龙孙,道出了斩草除根的帝王苦痛;大和尚看似飘然出世的佛理,隐藏着内疚帝王害死亲侄的隐衷;炽热的欲焰中,西域胡人出身的和士开娓娓讲述他杀人的“无奈”;亢龙有悔,敕勒大将斛律光的谋略和才能,尽现于战场的描述中;长夜沉沉,放荡成性的齐国太后却为自己两个儿子的互相残杀而黯然神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鲜卑贵族与汉人文官的明争暗斗;不许名将见白头,美貌王爷兰陵王无可奈何的痛饮毒酒;人生如寄且行乐,年轻帝王的醉生梦死与绝望;阴暗的人心与纯洁的爱情,末帝高纬与冯小怜一唱三叹的绝世爱情……
  这部书,恰似一条斑斓奇异而又有毒的长蛇,首尾相衔,最终叼尾,绕成一个巨大的圆圈。而那噬咬的牙齿,恰恰就是各个人物的梦幻般的回忆!
  在汗牛充栋的历史叙述的今天,面对为各种低俗历史“戏说”所充斥的、简单解析的浮躁的市场,唯独赫连勃勃大王这种在文学形式和体裁方面的新颖突破,才能冲破历史和文学的“围城”,成为当代文学真正意义上的突破。
  鲜活的笔触,清晰的描述,缜密的编织,不动声色的细节刻摹,含蓄而又巧妙的情节、戏剧冲突的设置,无不展示出赫连勃勃大王与众不同的、崭新的写作风格。《玉体横陈》一定会是中国历史文学的新坐标!
  人类的生活,究根结底,最打动人心的,其实都是我们“回忆”中的生活。因为,生活“现在”流逝的时候,我们往往根本不在意它们。只有我们回忆的时候,生活才变得那样具有特别的意义。
  这,也可能就是赫连勃勃大王小说以“我”为人称写作而能最终打动人心的最根本的地方。
  在阅读中,我们恍然若失,总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每一个作家笔下的“我”(叙述者)的情感氛围中,与他们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快乐,一起哀愁,一起叹息……这种“历史”的个人记忆,赫连勃勃大王通过生花妙笔为我们保留了下来。
  终于,阅读,冲破了那在时间洪流中要减弱和褪色一切的遗忘,让我们能远隔千年,回视历史上曾经的鲜活人生。
  只要稍稍梳理,我们就能在《玉体横陈》各个叙述者看似凌乱繁复的回忆碎片中,发现那些灿烂的、被时间销蚀的精彩岁月。
  经过我们不同的读者自己去拼装后,一幅巨大的、让人叹为观止的南北朝时期的真实的世界,展现在我们骇异的眼睛之中——本来,他们已经渐趋凋零,被岁月所掩埋,几乎被淹没在深沉的遗忘中——但是,赫连勃勃大王,在看似漫不经心之中,钩沉了我们历史时代最美丽、最伤痛的一段集体记忆。
  特别感到出乎意料的是,阅读中间段,当我屏息静气,等待看赫连勃勃大王如何在小说叙述层层出叉的关头回转到被胡太后哀伤回忆所扯得越来越远的情节的时候,岂料,作家信手拈来,把孝昭帝高演面见高僧慧可的场景,一笔带出。如此神来之笔,一下子接通了时空的断桥,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原先的叙述场景。接着,赫连勃勃大王若无其事地继续着他故事的叙述,且无任何突兀之感。
  尤其重要的是,赫连勃勃大王这部历史作品中,包含有无数隐喻在里面。人,既是灵魂,又是肉体。
  历史文学,只有简单的粗糙的描述是不够的,那只是停留在低级的“讲故事”的阶段。作家只有能善用隐喻,才能把历史人物的精神更深刻地表达出来。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赫连勃勃大王是一位纯粹的心灵小说家。他善于“诱引”我们读者,在不知不觉中,无助地陷入他讲述的美妙陷阱。在令人恍惚的沉迷中,南北朝时期无数个人生,或者奇妙,或者庸俗,或者壮丽,或者悲凄,他们随波逐流,从生命的童年到壮年,从灿烂到凋零,经过赫连勃勃大王的叙述,经过他哲学家的深思和说书人的描摹,那个时代所有人的一生,顿时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细节,还有经典小说中那些让人叹为观止的历史细节!在赫连勃勃大王这部历史小说里,我们看到,他对南北朝时期生活历史的描摹,细致入微,简直达到了拿着放大镜照视历史的地步:北齐、北周帝王所穿鞋履质地的区分,北齐时代女人眉毛、头发的样式以及各种化妆品的质地,北朝末期战争中军人铠甲的装饰,北朝地衣是锦织品而不是毛织物,南北朝官职的区分,等等,即便连那首脍炙人口的《敕勒川》民歌,他也言之凿凿地告诉我们这首民歌从敕勒语、鲜卑语到汉语几种语言的转换过程……
  总之,赫连勃勃大王给我提供了一幅翔实生动的社会生活画卷,南北朝,特别是地广人众的北朝,宗教、民族、战争、气候、地理、丝织业、巫术、制作业、饮食、酿酒,所有能真切反映出那个时代特色和气息的东西,都应有尽有!
  所以,阅读《玉体横陈》这部历史小说,我们会发现,掩卷之后,那些活生生的人物,在读者的脑海中根本不能马上消失,他们能继续留在我们的睡梦中,甚而在清醒的意识中,都萦绕不去……过去流逝的时间,表面上好像完全消逝,但通过赫连勃勃大王的笔墨,它们正在复活!
  时间的心理学、历史的奇妙感,都在赫连勃勃大王看似不经意的叙述中,完整鲜活地得以保留下来。透过赫连勃勃大王那鲜卑男人一样白皙的面容和他鲜红嘴唇边流露的诡谲的、羞涩的笑,那么多历史的灼热秘密,都隐隐地冒散出来。
  通过阅读,我们会感觉到:我们能够同时间抗争!我们最美丽、最宝贵的集体记忆,都能在华丽的历史作品中得以重新整合和回溯。
  时间,消失的往昔,褪色的历史,都能在赫连勃勃大王笔下得以再生。
  一部好的历史小说,能使我们在恍然中,回到历史中我们无法经历的却十分喜爱的时间和地方,让我们有可能重睹从前那个时代人生的苦难与欢乐,并能产生一种重游旧地的深刻感觉。
  这种美轮美奂的幻觉,其实是我们记忆中失去的乐园,而且可能是唯一真实的乐园。
  赫连勃勃大王的这部历史作品,能够把永恒的过去复活过来,它战胜了摧毁一切的时间,并教会了我们回忆淹没的历史的一种奇特的、高妙的方式。
  失去的、褪色的过去,曾经的滋味,不可能重来的气息,消失的、绝对的幸福,神秘的、蒙着面纱人物的梦幻生平……
  所有这些,在《玉体横陈》扑入我们眼帘的娇羞玉体和弥漫血泊中,都重新来过!
   2007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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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02   一 建德六年①的刑场
  长安的秋天,似乎感觉上比晋阳②来得更早。
  灰蒙蒙的天空,凛冽的寒风,枯飞的树叶,北朝周国③宫廷御苑深处的临时刑场,显得更加阴郁逼人。
  薄暮时分。天空,西方的云层中,闪出一道太阳微弱的光线。渐渐地,这道切口一样的云层开裂。垂死的斜阳射落下来,阴风中摇曳的哗哗作响的杨树顶端,顿时发出耀人眼目的强光。无数叶子如同燃烧起来一样,阴郁的天幕似乎一下子改变了质地。
  忽然之间,北方的秋日天空变得柔和起来,一种诡异的柔和。
  夕阳最后挣扎的照耀,让人觉得秋天那种狰狞的美丽,短暂而且无常。长安秋天所蛰伏的勃勃的生命力,更加反衬出即将被处决的肉身的脆弱。
  折射在树叶和树干上的黄金颜色,刺破了沉闷阴郁的空气,也使得整个刑场空地,顿时充满了一种突如其来的、难以言表的生气。
  高纬被带来了。这位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是从前的北齐皇帝。他现在的身份是周国临刑的俘囚。
  令这位北齐帝王奇怪的是,当他被带到刑场后,几个周国的宫内宦者围上来,有条不紊地给他穿起从前他在北齐当皇帝时候的礼服。
  这套仿效南朝的礼服非常繁琐。通天冠上的黑色平冕广七寸,长一尺二寸,加于通天冠上;前垂四寸,后垂三寸,顶子前圆后方,冕上有十二旒荡晃,悬垂着白玉珠,其长齐肩;北齐皇帝的衣裳,上皂色,下绛色,前三幅,后四幅。衣上画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火等等,还绣有藻、粉、米、黼黻等一些饰物。一条宽四寸的长长素带,红色为里衬,朱边滚绣作为装饰;脚上,是绛色的袴袜,赤舄。
  赤舄,是帝王在重大仪式上穿在脚上的一种鞋。高纬想:在我们北齐,舄是木根的,底很厚,其中装有木楦,木楦当中有凹槽,槽内有类似丝絮一样的填充物。
  懵懵懂懂中,他察觉到,他现在穿的赤舄,不是木底,是皮底,踏上去有些发滑。“这种赤舄,肯定是周国人所制吧。感觉上,要比北齐的舄要重一些。”高纬想着,使劲在地上试了试脚上赤舄的蹬力。
  亡国的皇帝,任人摆布着。他心不在焉的同时,又满心疑惑。木偶人一样,他被几个周国宦者“服侍”着。
  这些人不厌其烦,一套一套地往这位即将被处决的北齐皇帝身上挂佩白玉饰件,为他披上顶端朱色绣边的黄色大绶带,还系上皮革制成的缀满珠宝的腰带。最后,给他带上玉柄的佩剑。
  身穿皇帝盛装的、二十二岁的北齐皇帝高纬,虽然是坐着被“安放”在富丽堂皇的玉辂里面,外面的人,仍然可以看出他颀长的身材和健美的轮廓。他那鲜卑男人特有的白皙肤色和俊秀如女人的面容,被这一整套华美的帝王礼服衬托得更加高雅尊贵。
  皇帝玉辂,大盖飞檐,缀金铃,镶珠珰,车身缀满玉蚌的配饰。那四角腾空欲飞的金龙,口衔五彩,飘飘欲冲天而去。
  端坐于玉辂中,恍惚间,高纬似乎回到了在晋阳的皇宫。
  不过,这里不是晋阳,他面对的也不是匍匐的大臣。在尘土中遍地跪伏辗转、惊惶呼叫的,是近百名他高家皇族近亲。
  这些人,全是北齐皇族的男性近亲,但有近一半人,高纬本人并不很熟悉。所有这些人,无论长幼,都身穿皂色的周国囚服,双手反剪,被捆缚着跪在尘土中等待被杀。
  一声令下,周国的刽子手士兵口中呐喊,齐举大刀,对高家皇族的成年男性进行斩首。由于受刑者嘴里面都被套上一种避免喊叫的衔木嚼子,这些高家爷们们呜呜哀号着,黑发的,白发的,或大或小的,束辫不束辫的脑袋④,纷纷滚落在地。
  刹那间,近百个人颈血狂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巨大的鲜甜味道。
  十八岁的周国太子宇文赟,倚靠在一匹“龙马”⑤身边,身穿一身玄色衣甲,手托他俊美的下颚,饶有兴趣地在距离高纬四五米远的近处,仔细观察这位北齐皇帝的反应。
  让他感到吃惊的是,他发现,北齐皇帝高纬脸色漠然,没有任何的惊惶和恐怖。对于近在咫尺的杀戮,他连眼皮都没有眨,只是把脸稍稍旁侧了一些。显然,高纬根本没有任何哀伤的意思,甚至他的表情中,还表现出一种近乎厌恶的不耐烦。
  “父皇,父皇……”两声孩稚的惨叫在刑场上响起。高纬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自己年方八岁的儿子高恒。这个仅仅当了几天皇帝的孩子,忽然一蹿,挣脱刽子手的抓缚,朝他奔跑而来。
  没跑几步,一个面孔和身材都非常巨大的胡人士兵,拦腰抓住了高恒。武士力大,仅用一只手,就把孩子倒拎起来。然后,他非常熟练地把这位北齐的幼帝双脚抓于手中。
  巨无霸胡人武士吸了一口气,猛然抡起手中的“猎物”,不假思索地砸向他身旁一个执盾武士的黑铁盾牌上。
  一声闷闷的声响过后,孩子的头部已经血肉模糊。
  高纬不动声色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
  宇文赟站起身,走到这位比自己年长四岁、长着一张俊美而纤弱面孔的齐国皇帝面前,用鲜卑语说:“是我啊,我是周国皇太子。听说,你们高家人善于卜测吉凶,你猜猜看,我能活多久?”
  在问话的同时,宇文赟上下打量着高纬一身华丽的帝王行头,啧啧生叹:华丽的簪饰,华丽的衣裳,华丽的容貌。
  “你和我,死期相同。”高纬略微瞥了宇文赟一眼,不假思索地说。
  接着,高纬仔细注视着宇文赟轮廓鲜明而肤色黝黑的脸,若有所思,以鲜卑语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们匈奴人的鲜卑语也说得这么好啊。”
  听说“匈奴”二字,十八岁的宇文赟脸色突变。他突然抽出利剑,以一种出乎意料的、令人不易察觉的飞快速度,猛然捅入高纬的腹中。接着,他近距离地、微笑着(近乎狞笑)用鲜卑语又问高纬:“陛下,现在,你在想什么呢?对了,我要告诉你,你的生母胡太后,就在长安市坊卖淫。我们周国人,无论贩夫走卒,只要能出得起一匹绢帛,就可以睡她一次!”
  高纬的脸色突然变得熠熠发光,他白皙的面颊涌上一股临死之人特别的绯红。
  由于玉辂坚硬的靠背紧紧抵住他,这位皇帝依旧端坐着。突如其来的捅剑,并没有给他带来即刻的疼痛。
  但是,他能感觉到一种自己体内忽然的衰弱在刹那间袭来,支离破碎的过去回忆,忽然变得鲜明而且多彩;而他面前的一切景物,却在瞬间变成了黑白。
  “你,可以直刺我心!”高纬对宇文赟说。
  接着,高纬把渐趋黯淡的目光望向远方,嗫嚅着什么。最后,他无比清晰地叹息一声,用华言,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询问宇文赟:“小怜,我的小怜?”
  宇文赟抽出剑,再一次重重地朝高纬胸部捅入。由于用力过猛,宝剑的刃尖竟然透过北齐皇帝的身体插入了玉辂的挡板上,一时不能拔出。
  高纬的瞳孔顿时扩散开来。在那一刻,他恍然明悟:死亡,原来是这样美好而轻松的事情。
  刹那间,高纬似乎回到了从前幸福的岁月。
  冯小怜,那张清美绝伦的脸一下子浮现在他的眼前:面色红润的她,咯咯笑着,牵着他的手。那双玉手是那么温润、细软,那双眼睛是那么波光荡漾,那甜腻腻的呼吸是那么惑人心魄……两人飞一般跨上两匹轻盈如云的骏马,在晋阳郊外翠绿的原野上狂奔。
  在高纬临死的眼前,他还看见,远方漫山遍野的黄红色叶子,让秋天的色彩变得那么丰富,它们燃烧着、跳动着,遥远的天边,似乎一下子被拉近到面前。
  一种超凡的幸福感升腾在高纬的内心之中,他再次感受到四年前初次遇到小怜的那个秋天,那个晋阳的秋天……
  ① 北周武帝的年号,公元577年。这一年,如果按照亡国的北齐年号,是幼主承光元年。
  ② 今山西太原。
  ③ 指南北朝历史时期由宇文氏建立的北周。
  ④ 北齐实行大鲜卑主义,许多男人保持鲜卑人的风俗,流行辫发。
  ⑤ 指那种长着“龙翼骨”的马,突厥马的一种,即马脊椎两侧长有两条肉脊,骑乘时感觉非常舒服。但这种马只是用来做仪仗用的立仗马,很少用于实际战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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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03   二 回忆的眼睛
  河清四年①,我九岁。
  我,高纬,字仁纲,大齐皇帝高湛的嫡长子。太宁二年②,我父皇高湛当上皇帝的第二年,我才五岁,就被立为北齐的皇太子。
  河清四年四月丙子日,清晨,我被宫内的侍女早早唤起。
  梳洗冠服后,我乘坐皇太子銮辂,行往晋阳宫。
  三马前驾的銮辂,每次我都感觉非常好玩。朱斑巨轮,伏鹿车轼。车的内壁,画着从上而下飞降的祥龙。特别是那六条祥龙的眼睛,又大又圆,似乎凸出于车壁。几年前,我更小的时候,第一次乘坐銮辂,祥龙的眼睛瞪着我,几乎把我吓哭。最后,还是车厢里面黄色的织锦图案让我定下心。当时,我仔细数着织锦上面的云朵和花卉,心情慢慢安静下来。
  銮辂上的青盖左右,密排画幡,风吹过来,哗啦啦地响。高大的车轮外面,都是以黄金细粉涂抹。太阳照耀下,车轮反光,晃得那些骑马执戟护卫的卫士们常常会不停地眨眼。
  这次出行,去距离东宫不远的晋阳宫游玩,我感到兴奋。这么近的路,还要坐銮辂,真是好玩极了。只是,我身上的冠服太显累赘。稍不小心,头上的皇太子必须戴的平冕就会碰到车杆上。而且,黑介帻边沿下垂的白珠九旒,晃晃荡荡,总是遮蔽住我的视线。特别是我身上的九章衮服,满佩瑜玉、玉具剑、火珠标首等东西,不时碰撞在车壁上,叮叮当当,让人好烦。
  东张西望的同时,我心里忽然有些发慌。这几天,东宫的礼仪官,天天教我繁琐的礼仪,还向我拜贺说我要当皇帝了。
  我不明白,我的父皇是皇帝,我怎么还能当皇帝呢?
  怀着满腔疑惑,我进入晋阳宫。在宫侧的一间小屋中,东宫的从人与皇宫的内官们手忙脚乱,给我换了另外一套冠服。
  比起有旒的非常不舒服的皇太子平冕,我更喜欢这种远游三梁冠。远游三梁冠很好看,上面有纯金制成的蝉。冠梁上,缀满施珠翠,戴在我的头上后,显得我长高许多。
  升阶之后,我看见我的父皇头戴通天冠,服白袷单衣,微笑着与母后一起坐在御座上。我母后,头戴最尊贵的博鬓十二树首,身穿深青色的皇后袆衣和青纱内单衣。她身上的大带很鲜艳,上半段饰以朱红色织锦,下半段饰以绿锦。她的腰间,挂着金饰白玉凤凰佩件。母后,真的好漂亮。
  他们旁边,大臣和士开站立着,朝我展开和蔼的笑脸。我真心喜欢和士开大人,他对我无比慈爱,总是给我新奇好玩的东西,简直比我父皇还要疼爱我。特别是他手把手教我弹奏胡琵琶,从来没有一点不耐烦。
  殿阶上头戴赤帻的侍臣排成长长两排,见到我,皆跪下行礼。
  行至父皇、母后御座前,我下跪行礼。
  在我旁边,出现了一个使者。他捧册朗读了半天,内容我几乎都听不懂,只有他不断加重语气讲的“禅位”两个字回绕在我耳边。
  按照礼仪官事前的教导,我从使者手中跪受那本大册,然后,我转身把它交给中庶子。接着,尚书官行前,把皇帝玺绶递给我。我跪受后,再转交中庶子。
  最后,我向父皇和母后稽首拜谢。
  礼官引导我在父皇和母后近旁的一个小御座坐下,有人给我穿戴上了皇帝的衮冕。由于当时我年纪不到,未加元服,我的头上仍然梳着双童髻。所以,我当时头上所戴还不是正式的皇帝冕,而是一种空顶黑介帻,上面加有双玉导和金翠宝饰。
  在宦者给我换衣服的时候,我的父皇和母后都饶有兴趣地微笑着打量我。
  冠冕已毕,殿下群臣山呼万岁。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北齐的皇帝。而我的父皇,现在成了“太上皇”。
  虽然心中惶恐,我依然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能和父皇、母后同坐在殿上的御座中。而我一母所生的亲弟弟东平王高俨,以及我其余十二个弟弟,都跪伏在殿下,向我行拜礼。
  那些兄弟当中,个子较高的南阳王高绰,名义上,他排行老二,是我的弟弟。其实,他是我的哥哥。他在天保七年③五月五日辰时出生,而我也是五月五日出生,但晚于他,生于午时。听我母后讲,高绰的生母李夫人,不是我父皇的正嫡皇后,所以高绰才被贬为老二。我是皇后所生,虽然晚生几个时辰,倒成为老大。
  父皇当长广王爷的时候,我是王世子。父皇做皇帝后,我就成为皇太子。
  我仔细看下去,高绰哥哥的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倒是比我小一岁的亲弟弟东平王高俨,愤怒不平现于表面。他一脸怒气,撅着嘴在那里左摇右晃。他的眼睛和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看到下面这个长有车轴一样结实胳膊和大腿的死胖子鼓腮生气,我心里非常非常高兴。我恨他,他是我母后和父皇的心头肉。在今天之前,我只有“皇太子”的封号,而他,却拜开府、侍中、中书监、京畿大都督、领军大将军、领御史中丞等等一大堆的官衔和封号。就在前天,他还迁官尚书令、大司马。令旨发出后,知道他能统领军队与父皇一起出去游玩打猎,当时我十分不开心,几乎一天没有吃下饭去。
  现在,与父皇和母后高坐于上,我忽然觉察到,他那一大堆衔号,都不如我一个“皇太子”封号。
  皇太子的身份,使我能成为皇帝,能和父皇和母后同坐于殿上。而他,这个死胖子,却只能跪在殿下朝我礼拜。
  在众多跪拜的大臣和宗室亲戚中,我还看见我的堂兄、兰陵王高长恭,他也在其中。这位堂兄,高大威武,风采出群,真是人们所称的美男子呀。即使跪在那里,他也比别人高出一头的样子。
  我的父皇相貌也很俊美,但如果和这位兰陵王堂兄在一起,似乎他的容貌一下子就显得要衰老皱巴很多。可能父皇喝酒太多的缘故,他脸上的皮肤颜色越来越黯淡。
  兰陵王的脸,是那么鲜亮。每次,我在晋阳宫或者邺城宫见到他,似乎全部的殿堂,都因为他的到来而明亮好多。
  当皇帝的感觉真好。排场盛大。仅仅左右羽林郎就各有十二队。又有持钑队、铤槊队、长刀队、细仗队,楯铩队、雄戟队、格兽队、赤氅队、角抵队、羽林队、步游荡队、马游荡队。除此以外,还有左右武贲各十队,左右翊各四队。
  做了皇帝,以后每次我出行,按照规格,护行的值勤禁卫武贲左右各六队,在左者是前驱队,在右者是后拒队。行在最后的强弩队两队,由左卫将军和右卫将军两个大将统领。
  禁卫将军们的装束很威武好看,他们身着两裆片甲,金镶银缀。有的手执柽木杖,有的手执檀木杖,恭立于大殿外面和玉陛之上。我的贴身侍从,名目繁多,有千牛备身、左右备身、刀剑备身等等,还有武威、熊渠、鹰扬等备身三队。这些人,每日都会宿卫于我的宫中;出行时,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夹卫左右,戎服执杖。他们手里面武器多多,斧、钺、弓、箭、刀、槊,都是真家伙。最贴近我身边的二十四人,他们手中的武器是木制。
  我出行时候的仪仗最威风。五色节文的旌旗飘飘,队前的旆旗都是赭黄色,漫天盖地,一片耀眼,可与太阳争色。
  从今天开始,国家改元。河清四年,就变成了天统元年。
  我九岁,我的皇太子妃,不,她马上要成为皇后了,我的斛律皇后,也九岁,仅仅比我大三个月。
  我喜欢她,也害怕她。害怕超过喜欢。她们斛律家,是我们大北齐的功勋世家。
  钟磬齐鸣,乐师们开始演奏《皇雅》三曲。随着节拍,黄门鼓吹歌者齐唱五言颂。内容一直是老套,我都能背下来。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这些颂言到底讲什么:帝德实广运,车书靡不宾。执瑁朝群后,垂旒御百神。八荒重译至,万国婉来亲。
  华盖拂紫微,勾陈绕太一。容裔被缇组,参差罗蒨毕。星回照以烂,天行徐且谧。
  清跸朝万宇,端冕临正阳。青絇黄金繶,衮衣文绣裳。既散华虫采,复流日月光。
  “我儿,你现在是皇帝了!”我的父皇高湛对我说。
  他的手好凉啊。
  ① 公元565年。
  ② 公元562年。
  ③ 公元55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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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04   三 我身上滴下的鲜血
  太史进奏说,有彗星现于天际。
  朕,大齐皇帝高湛,深知彗星出现,乃大不吉之事。彗星扫天,除旧布新之象。说白了,是帝主当移之兆。
  去年六月,也就是河清三年①夏天,我刚刚杀掉了我的侄子高百年。静思之下,宗室之内,再无与帝位亲切的人可杀以应天象。这,真真让人烦恼。
  好在大臣祖珽深知朕意,他恰当其时地上奏:“陛下虽为天子,未为极贵。应该借天象宣示之际,传位于太子。陛下为太上皇帝,上应天道,下安民意!”
  览此奏疏,朕心甚慰。皇太子高纬已经九岁,俨若成人,朕就先把帝位禅让给他,自作太上皇帝可也。
  蠕蠕②进贡的酥酪很美味,还有手中的葡萄酒,让我胃口大开。红宝石颜色的液体顺喉咙而下,一种愉悦的战栗,让我回忆起我八岁时候我父亲给我娶的蠕蠕公主。其实,蠕蠕公主当时真正的名号是“邻和公主”,乃当时蠕蠕太子庵罗辰的女儿。
  她的相貌多么奇特而美丽啊。即使当时我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那个时候我都能感受她不可替代的绝伦美丽。八岁的我和七岁的她,两个人,坐在堂上,当新郎,当新娘。那么多进贡的外国使臣,那么多奇异的礼品!王府几十间大屋,都被那些礼物堆满。
  新婚夜里,蠕蠕公主偷偷塞给我一袋宝石,它们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奇妙的、神奇的绿光。这些东西,我把玩了好久、好久。直到后来,待我慢慢长大,我把这些宝石都进献给了我的二哥、文宣皇帝高洋。
  我要一直巴结他,谄媚他。因为,我的二哥,文宣皇帝,在我们大北齐,任何人,在任何时间,都可能被他轻易地杀掉……
  记忆总是不完整的。但是,两个孩子躺在被子里面,是一件多么新奇的事情啊。
  那样的夜晚,那样的甜蜜,蠕蠕公主的鲜卑语,和我们所讲的鲜卑语非常不同。她的舌颤音,就真的让我十分着迷。
  可惜,蠕蠕公主十二岁就死了,死于难产。我终于没能和蠕蠕公主一起给北齐留下一点骨血。她就像一颗流星,在晋阳的天空中倏忽划过。在我的内心中,也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死后,她被葬在我父亲的“义平陵”的群落中。我多么希望她能看到我穿戴皇帝衮服的样子啊。
  回忆她的时候,我的身体没有任何欲念,只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温馨。这种感觉,有时候,能暂时克制我杀人的冲动。可这种冲动和欲望,总会蠢蠢欲动。
  但是,回忆越久,她的面庞就越模糊。岁月,有时候把人的记忆修改得面目全非。
  不过,我也庆幸:蠕蠕公主早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否则,我癫狂的皇帝二哥高洋,很可能会当着我的面奸污她。这种事情,二哥干过不止一次。我大哥文襄帝高澄的妻子和我数位兄弟的妻子,都被他奸污过。令人发指的是,我们高家几十个近亲妇女被他奸污后,还被他下令赏给卫士们轮奸。
  如果高洋哥哥对我的蠕蠕公主下手,我又能怎样呢?
  如果她那修长的身体和亮晶晶的脸庞,在我皇帝哥哥高洋粗暴的蹂躏下颤抖和哭泣,我会冲上前去保护她吗?我会杀掉我的哥哥吗?不,不,我不会的,我也不敢。当时,谁敢和我们大齐的开国皇帝作对呢。
  那个时候,我在文宣帝高洋哥哥面前,连正眼看他都不敢。每次他召见我,我都跪在地上不由自主地浑身战栗。只有当着母亲娄太后的面,我才能稍感心安。毕竟,高洋哥哥不会当着母亲的面,杀掉他的亲弟弟。
  我的这个淫暴的二哥,高洋,显祖文宣皇帝。这个谥号,我一直想改掉。他那么淫暴凶残,戕害同宗,怎么能配称“祖”!
  蠕蠕公主临死时的脸,那么美丽,即使她的嘴唇当时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她能说话的眼睛,却仍然能向我传递无数哀怨的话语。
  她的手好凉啊,就像现在我手中的盛满葡萄酒的金杯这样凉。
  对了,蠕蠕公主死后,我再没有闻到过她所使用的那种西域奇特衣用香料的味道。
  时光过去了近二十年,蠕蠕公主的脸已经渐趋黯淡。可是,她身上那种幽幽的香气,至今还在我的鼻孔深处缭绕。
  我的六哥高演,北齐的孝昭皇帝,其实对我挺好。他除了杀掉我二哥的儿子高殷以外,从来没有乱杀过人。我确实感到有些对不住六哥。他把皇位传给了我,我却杀掉了他的儿子、他的皇太子高百年。
  我知道,现在的朝臣之中,还有不少人怀念六哥孝昭皇帝。可惜他当了一年多皇帝就死了。
  我的六哥高演,身长八尺,腰带十围,仪望风表,迥然独秀。在我二哥文宣帝时代,他就以深沉果断、聪敏有识度而著称,是我们兄弟中的佼佼者。也正因为如此,他差点被二哥文宣帝杀掉。
  我们兄弟中,只有六哥孝昭帝高演,对我们的母亲娄太后是真的孝顺。
  皇建二年③的春天,我们的母亲娄太后生大病出居南宫。我的六哥容色憔悴,衣不解带。他以帝王之尊,亲自服侍母亲近四旬。皇帝寝殿距离母后养病的南宫相距五百余步,我六哥每天都鸡鸣而去,辰时方还。为了向上天给母后祈福和表达孝诚之意,他来去往返,都是徒步而行,不乘舆辇。
  据宫人讲,每次太后病发,辗转床上之时,我六哥都会立侍帷前,以指甲使劲掐他自己的手心,往往血流出袖。他希望以自己的疼痛,来减轻母后的病痛。
  和六哥相比,我自己真的不孝。母后崩逝,作为皇帝的我,几天醉睡,连发丧都忘记了。
  我母后共生六男二女,事前皆感梦:怀大哥文襄帝高澄时,梦一断龙;怀二哥文宣帝高洋时,则梦大龙,首尾扩于天地,张口动目,势状惊人;怀六哥孝昭帝高演时,梦见蠕龙于地;怀我的时候,梦到龙浴于海;怀我的八哥襄城王高育和我十二弟博陵王高济的时候,她梦见鼠入衣下。
  母后未崩前,邺城有童谣:“九龙母死不作孝。”
  太宁二年④春天,在母后崩逝期间,我正沉迷于一种鹤觞酒的美味中不能自拔,一饮十坛,大醉七天。丧讯传来,我正服绯袍,在三台与诸臣欢聚痛饮,置酒作乐。
  昏昏然间,我记得,我的女儿清平公主送孝袍让我穿,当时就惹起我的大怒。我把孝袍扔于台下,还顺手掴了她一掌。
  一向善解人意的侍中和士开也不识时务,跪在我面前请求停止奏乐发丧,即刻被我一脚踹到台阶下面。
  酒醒之后,我有些怅然和后悔。我排行第九,母后死而不发丧,似乎正应了那句童谣:“九龙母死不作孝。”
  六哥孝昭帝崩前,虽然是他本人愿意传位于我,却仍然是以母后的名义下诏立我为帝。所以,没有我母后的支持,我也当不了皇帝。听宫人讲,母后弥留之际,怪异频生。有一天晚上,寝殿中的衣服忽然漂浮空中,呼呼作响。巫媪急忙被召入宫,母后在病床上与来人密语久之,宣称自己要改姓石氏。至于为什么巫媪要母后改姓石氏,外人不知,连我是她的亲儿子,也不知所以然。可惜,她改姓也没有用。隔了两天,四月辛丑日,我的母亲娄太后崩于北宫,时年六十二。
  至于我的六哥,大齐孝昭皇帝,死因也很特别。他不是忽然得病而死,而是死于纯粹的事故。
  皇建二年冬十月,他率队出晋阳城打猎,纵马驰骋,短短两个时辰内射毙三虎六狼。兴高采烈之中,忽然一只白兔从草丛中蹿出,马惊昂立,把六哥孝昭皇帝摔下马背。
  滚落颠簸过程中,他的肋部重重磕在一块大石头的尖角之上,当时就口吐鲜血。
  他被抬回晋阳的宫殿后,母后当时小病已痊愈,前往探视六哥。当她听说二哥文宣帝高洋的儿子、我的侄子废帝高殷已经从邺城被送回晋阳,就在病床边问六哥高殷到底住在哪里。
  六哥不答,也不能答。
  六哥有六哥的苦衷。他天性至孝,不敢欺骗母后,又怕告诉真相后让母后伤心。我们的侄子高殷,其实,在一个月前,已经被当时留守邺城的我,派几百精骑送回了晋阳。
  当时,有望气的巫师说,邺城天空弥漫雾气,有“天子气”。同为宗室的平秦王高归彦,也力劝我六哥除掉我们的侄子废帝高殷。据说,六哥孝昭帝派人送毒酒给我们的侄子高殷喝,高殷不喝,最终被活活掐死。
  望气的人所说,确实很灵验啊。不过,邺城的天子气,其实应该是应在我身上吧。所以,当我继位之后,我马上派人逮捕了望气的巫师,把他杀了。
  母后探视六哥孝昭皇帝时,问及我们的侄子高殷。六哥默然不回答。母后追问再三,六哥依旧无语。母后大怒:“你肯定把高殷那孩子杀掉了吧?他是你的亲侄子啊!你不听我的话,你也去死吧!”
  言毕,母后拂袖不顾而去。日后,她连六哥的葬礼也没有出席。
  六哥在病床上苟延了一个月,十一月甲辰日早上,他派同宗室的赵郡王高睿前来邺城下诏,让我继承皇帝宝位。同时,他还写亲笔信给我:“我儿高百年无罪,希望九弟你仁慈,能选择一佳郡,把他们母子赡养起来,不要学我所为!”
  六哥,你真有心,你谆谆规劝我不要学你所为,就是告诫我不要仿效你杀侄子。六哥,你真荒唐啊。你对我们的侄子、二哥高洋的皇太子高殷下得去手。而我,又怎么能保证对我的侄子、你的儿子高百年下不去手呢?
  回想孝昭帝在位的那一年多我在邺城留守的日子,真是难熬。
  还好,在邺城,有我的族侄、时任散骑常侍的高元海陪我解闷。高元海的父亲,是上洛王高思宗,他是我的父皇神武皇帝高欢的侄子。
  高元海是个聪明人,在二哥文宣帝高洋在位时期,他怕身处朝廷惹来杀身之祸,就上表自称愿意深入山林,修行释典,为国家祈福。二哥文宣帝大喜,立刻答应他入山学佛的请求。高元海乃入林履山,整整在深山中待了两年,不御妻妾,不食酒肉,埋头苦读佛典。其实,他内心是怕被我残暴的二哥杀掉。文宣帝死后,高元海在深山中再也待不住,上启于六哥孝昭帝求归。他被征复本任后,纵酒肆情,广纳姬侍,颇遭当时物议。
  我很喜欢高元海这个人,他是人中才子,很能忖度我的心思。
  六哥孝昭帝常在晋阳,留我据守邺城。不久,他派高元海帮助我参与军国大事。其实,我知道,六哥的初衷,是派高元海到邺城监视我。
  二哥文宣帝高洋驾崩后,他的儿子皇太子高殷继位,本来我六哥没有机会当皇帝。正是在我的支持下,他才能有机会诛杀忠于高殷的汉族大臣杨愔等人。当时,六哥曾亲口对我说:“事成后,我一定以你为皇太弟。”但是,等他真的践祚做了皇帝,却只给了我“右丞相”的官职,立他自己的儿子高百年为皇太子。这种做法,让我心中甚感不平。从那时候起,报复就在我心中深藏生根。
  当时,在邺城,特别让我忐忑不安的,还有一件事情:六哥孝昭帝把我们二哥文宣帝的儿子、废帝高殷(当时被封为济南王)留在城里。不久,六哥下旨,授领军库狄伏连为幽州刺史,以斛律丰乐为领军,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在想分我的军权,对我产生牵制。
  邺城那时候有童谣唱道:“中兴寺内白凫翁,四方侧听声雍雍,道人闻之夜打钟。”
  据高元海私下里给我解释,其中第一句,就是应验于我。因为我的丞相府在邺城北城,原址就是从前的中兴寺。“凫翁”,就是俗语中的“雄鸡”,而我的小名,就是“步落稽”。“鸡”与“稽”谐音,所以,“白凫翁”就是暗喻我本人。“道人”,乃是我的侄子(废帝)、现在的济南王高殷的小名。“打钟”,暗喻他将遭到杀害。
  六哥孝昭帝听巫师说邺城有天子气,犹豫久之,就派宗室平秦王高归彦来迎取济南王回晋阳处置。
  知道侄子高殷肯定是一去不回,当时的我心中也惶恐,曾向高元海询问自安之计。
  事关性命,我焦心如焚。
  高元海聪滑异常,回答说:“皇太后万福,皇帝至尊孝性非常,殿下不须别虑。”
  我不放心,逼问他:“你这样敷衍我,辜负我对你一番推诚相待!”
  高元海沉吟,推说要回家想一夜再告诉我结果。我不放心,把他软禁在丞相府的后堂。
  高元海达旦不眠,绕床而走。
  夜漏未曙之时,我自己亲自携带酒食步入后堂,笑问他:“元海贤侄,神算如何啊?”
  高元海脸色凝重,答:“我夜中百思千想,想出三策,恐不堪用。”
  我笑了笑,安慰他说:“直言无妨。”
  高元海说三策:上策,为避免遭到六哥孝昭帝的进一步猜忌,让我只带随从数骑驰入晋阳,先见太后求哀,后见六哥,请去兵权,自求不干朝政。
  中策,让我具表上疏,表示自己威权太盛,恐取谤于众口,请求外出做青、齐二州刺史,远离朝廷政治中心。
  我脸上的微笑虽然慢慢凝固,但我仍然点头,追问他所说的“下策”。
  高元海跪地叩首,故作战战兢兢状,说:“这下策吗,我怕一说出来,就会给我带来族诛之祸!”
  我逼迫他,让他一定要说。“上有天,下有地,中间只有你我二人。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你今天讲的是什么。”
  思忖许久,高元海终于说道:“济南王,乃文宣帝世嫡太子,天经地义继承他父亲的遗业坐上帝位。当今皇上,在文宣帝死后半年,竟然以太后的名义夺取侄子高殷的宝位,天下人皆知其得位不正。如果殿下您在邺城齐集文武百官,出示当今皇上要你执送济南王的敕令,斥其阴险,擒斩他派来逮捕济南王的使者平秦王高归彦,重新拥戴济南王复辟帝位。而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号令天下,以顺讨逆,或可以立万世大功!”
  此言既出,不仅高元海满脸是汗,我本人也紧张得遍体战栗流汗。
  虽如此,毕竟高元海毕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暗地里满心畅悦。
  然而,行造反大事,不能不让人狐疑百端。
  我找到邺城擅长卜卦的郑道谦,让他替我占卜。他劝告说:“不利举事,静待则吉。”
  听说在邺城办事的林虑县一个姓潘的县令知晓占候卜筮之道,我急忙找到他,让他为我占卜。
  潘县令也讲:“当今皇帝,即将晏驾,殿下您当为天下之主。”
  害怕他们泄露消息,我把郑道谦和潘县令都拘押在邺城丞相府内软禁,以待消息。
  最多的时候,我府内关押了十二个男女巫师,让他们给我演卦占卜。奇怪的是,他们都讲:“不须举兵,自有大好事!”
  心定之下,我才放心奉诏,遵照六哥孝昭帝的旨令,派数百精骑与平秦王高归彦一起,把济南王执送晋阳。
  临行前,我特意到软禁之所,和我的这个侄子告别。
  高殷已经十七岁了,他身材瘦高,形容枯槁,脸色苍白。由于他自小在汉儒教育下长大,竟然不怎么会讲鲜卑话。
  见到我,他连忙起身,口称“叔父”,朝我施礼。
  顿时间,我心里涌起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他的父亲,我的二哥,大北齐的文宣帝高洋,是那样一个残暴淫毒之人。而这个孩子,秉性却和他父亲完全不一样。甚至,他们父子的长相也完全不同。二哥文宣帝的样子丑陋,皮肤粗黑,和我们几个同母兄弟相异甚巨。而他的儿子高殷,承继了我们高家白皙的肤色,面容酷似他的母亲文宣皇后李祖娥。赵郡李家的妇女,在世间以容德双美著称。
  两年多前,二哥高洋病死后,这个孩子曾经一度继位为帝,年号“乾明”。在他为帝短短的半年时间内,我作为叔父和臣子,曾在殿中向他跪拜称臣。
  “当今皇上,就是你的六叔,派平秦王来接你回返晋阳,可能是再让你当皇太子吧。”出于不忍之心,我哄骗高殷说。
  高殷低头静默,无言良久。最后,他站起身来,向我深施一礼:“深谢叔父照看这许久时日,小侄向叔父诀别!”
  惶然,恍然,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
  后来的某些时刻,坐在皇帝的御座上,我常常想,晋阳郊外草丛里那只蹿出的白兔,是不是我们的侄子、二哥文宣帝的儿子高殷的魂灵变幻而成的呢?六哥孝昭帝临崩的眼睛中,一定充满了恐惧和痛悔。据说,死前数日,夜间森然昏黑时刻,六哥孝昭帝常常跪于床枕之上,向空中叩头乞哀。
  六哥孝昭帝死时的年龄,只有二十七岁。我们高家爷们,活过四十岁的,很少。
  六哥的儿子,我的侄子,高百年,是个非常乖非常文静的孩子,性格像极了被杀的文宣帝的太子高殷。我继位后,当然他就不能再当皇太子。于是,我把他封为乐陵王,转而立我的儿子高纬为皇太子。
  改元太宁后一年多,青州刺史上书奏言黄河水清,朕大喜,下旨改元“河清”。就这样,太宁二年,就成为河清元年。
  河清三年六月,我终于杀掉了六哥孝昭帝高演的皇太子、我的侄子、乐陵王高百年。
  在此之前,我已经杀掉了另外两个成年的侄子,即我大哥文襄帝高澄的两个儿子——河南王高孝瑜与河间王高孝琬。
  杀那两个人,我没有什么犹豫。留着他们,对于我的儿子是极大的后患。但是,对于这个年仅十五岁的侄子高百年,我下手前很是犹豫。
  天象示警。太史奏称,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同时,赤星见于天。凡此种种,皆为大凶之兆。
  惶恐之余,我曾经亲自夜晚在宫中空地,以一盆盛满的水,耀接星影于内,覆而盖之。
  转天清晨,我发现,其盆自破。
  看来,为了破解这些天降凶兆,只能牺牲我十五岁的侄子高百年了。
  杀人以罪,自然会有借口。
  沉吟之间,有人送“证据”上门。博陵人贾德胄在乐陵王府教书,他发现,高百年曾经无聊的时候练字,写了许多个“敕”字。或许,我这个侄子从前看他父亲孝昭帝下旨时常书此字,随意乱写而已。
  贾德胄是有心人,为了富贵,密封高百年写的这些“敕”字,递送官府告变。
  “敕”字,只有皇帝可为,我的侄子很可能不知道这个字能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痛饮几坛桑落酒后,趁着酒劲,我派人把侄子高百年召入宫中的玄都苑凉风堂。
  据使者讲,这个孩子被召之时,已经自知不能免祸,割下腰间系带的玉玦留给他的妃子斛律氏。
  斛律姑娘很漂亮,年方十四。她的妹妹,是我的皇太子高纬的太子妃。而斛律姐妹的父亲,乃我大齐重臣斛律光。
  在凉风堂,我高坐于胡床之上。未等侄子高百年跪拜完毕,我就大声呵斥他有造反之心。
  我可怜的侄子战战兢兢。
  根据吩咐,他趴在地上,哆嗦着书写了几个“敕”字。
  侍御史九人验看,皆报称:“高百年所书,与贾德胄所封奏的‘敕’字完全相类!”
  我十五岁的侄子高百年叩头如捣蒜,哀求说自己有罪,请我这个皇帝赦免他。
  我和二哥文宣皇帝高洋不一样。他杀人时往往是真醉,我往往是装醉。但是,这次,我其实根本没有醉,只是胸中杀心益炽。
  只有杀了你,我的国家和我的嫡系子孙才能平安无恙。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于是,我猛喝一口酒,叱令卫士用大棒在殿上捶击高百年。
  乱棒交下,我的这个侄子惨嚎声声,不绝于口。很快,他的双腿均被大棒打折。
  卫士们拖曳着他,绕堂而走,且走且打,所过之处,血迹遍地。
  鲜血,总是能让我感到莫名的兴奋。即使地上流淌的,是我们高氏家族的鲜血。
  气息将尽之时,高百年拼命哀求我,奄奄一息地说:“饶我一命吧,九叔,我愿意给你做奴仆,天天伺候你……”
  一股怜悯心隐隐在我的心中浮现。
  为了消除这股不合时宜的妇人之仁,我站起身,亲自操剑于手。
  我快步走上前去,一剑捅入侄子高百年的咽喉。然后,我飞起一脚,把他的尸体踢入凉风堂的水池中。
  顿时之间,池水尽赤。
  看着沉入池水中的侄子尸体,看着那汩汩涌动的血水,我忽然想,这个孩子,确实是我的亲侄子啊,是与我血脉相连的高家子弟啊。
  想起我的二哥文宣帝高洋骇人听闻的凶残,一股黑色意念萦绕升在我的胸膛。比起他,我的所作所为差得很远。
  几朵浅粉红色的莲花,溅上了高百年的血滴。这种景象,看上去让人感觉十分不快。很快凝固的血液,呈现深褐色,伤害了如此稀缺品种莲花的美感。
  我派人立刻把侄子的尸体从池子里面打捞上来,送到平时观花饮酒的后花园,埋于一棵牡丹花下。
  看着一锹又一锹的泥土扬撒在侄子的身上,看着他身上所穿的绯袍金带,我忽然想起,这种式样的衣服,我六哥孝昭帝继位不久后,他命人缝制了两套。一套给他的皇太子高百年,一套给我的儿子高纬。
  看着侄子血肉模糊的、马上被泥土掩埋的发髻,似乎有液体刺痛我的眼帘。
  但是,我很快止住了这种莫名的感伤。我想起了被六哥孝昭帝派人杀害的、我的另外一个侄子——我二哥文宣帝的儿子高殷。
  六哥孝昭帝为什么这么傻呢?他临死传位于我,又希望我能恩养他的儿子。对于一个帝王来讲,这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啊。
  高百年被杀后,他十四岁的王妃斛律氏天天手握玉玦哀哭,不肯进食,哀痛而死。死时,玉玦犹紧握在手,拳不可开。最后,还是她父亲斛律光亲自去舒展她的握拳,才把玉玦取出。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很不舒服。我侄子高百年的斛律妃之死,希望不会给她的妹妹、我儿子高纬的皇太子妃带来心理阴影。
  郁闷间,侍中和士开入见。
  见到他,我顿时心怀全开,所有不快,尽皆消散。
  ① 公元564年。
  ② 又称柔然、茹茹,是一个与拓跋鲜卑同源的民族。
  ③ 公元561年。
  ④ 公元56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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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05   四 活下去,并要活得更好
  “和侍中,你让朕挂念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皇上真挚的笑,让我内心一阵激动。同时,我又稍感歉疚。昨日云雨过后,胡皇后赏赐我的她用青丝编织成的相思套,正揣在我贴肉的内衣中。
  皇帝对我这么好,一下子忽然让我的皮肤瘙痒敏感起来,我头脸一阵燥热。
  我,和士开,大北齐内,还有能和我比肩的重臣吗?当然没有!
  不仅皇上拿我当贴心人,皇后也拿我当贴肉人!龙凤呈祥,齐施恩泽。
  皇上每次见我,不是叫我的官名,就是称呼我的字,“彦通”、“彦通”,亲热得不行。
  虽然我们和家号称是清都临漳人,其实,我的祖父原本是西域商胡,本姓素和氏。到我父亲那辈,改用单字的“和”氏汉姓。
  我们和家,有着适应一切的天性。所以,我们能很快融入汉人、鲜卑人的社会。我的父亲和安,恭敏聪明,在魏朝时,他官至中书舍人。神武帝高欢掌权的时候,他非常欣赏我父亲的淳直,委任其为仪州刺史。
  可惜,我父亲福薄,死得早。我年方九岁,父亲便撒手西归。
  在我记忆中,我小的时候,人人夸我聪慧。稍长,我进入国子监学习,在同学中为佼佼之人。才学加父荫,日后我的仕途算是一帆风顺。
  尤其是文宣帝时候,我有幸加入长广王高湛的幕府,得授开府行参军一职。
  这个官职虽小,我的宝押得却很正。当时没有人能料到,在同辈兄弟中排名第九的长广王,日后会能坐上皇帝的御座。
  当时,当今皇帝,也就是昔日的长广王高湛,最喜欢玩握槊①游戏。而我,对于棋类,正是我精通擅长的游戏科目。每次博弈,我都能恰到好处地输赢,巧妙地与王爷周旋,总能让他欢天喜地。
  虽然我年纪比长广王大十六岁,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不分彼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日复一日的陪同,最终使得长广王对我须臾不能离开。
  我本人,西域胡人出身。自小时候起,我就喜欢弹奏胡琵琶。我高精的技艺,完全是从我父亲一个买于西域的爱妾处学来。
  想当初,在长广王王府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往往我信手一挥,万壑松声,琵琶悠扬,嘈嘈切切。红烛摇曳,绿鬓轻摇。
  我手中的乐声,总能让长广王沉浸期间,不能自拔。
  记得一次夜深人静,演奏完琵琶后,我和长广王单独二人于王府饮酒。
  酒酣耳热之际,我大声地奉承长广王说:“殿下非天人也,是天帝也!”
  长广王大笑,乘醉回答我:“卿非世人也,是世神也!”
  如此僭越之语,能从我们二人口中相对而出,可以想见我们之间的亲密程度。
  不知从何时,长广王的二哥、文宣帝高洋知道了我和长广王的亲密关系。出于嫉妒,有小人诬告我“为人轻薄”,说我诱引长广王“戏狎过度”。残暴的文宣帝高洋闻讯后,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派人把我逮捕,发配到边地修长城做苦力。
  幸亏没过几天,长广王趁他二哥文宣帝一次心情好的机会,在娄太后面前大说特说我的好话,我复被召回,授予京畿士曹参军的职位。如果再在长城多待几天,很有可能我就会因为受不了劳役的苦楚而自尽。仅仅在那里待了十几天,我善弹琵琶的双手已经在搬砖的时候磨出了许多水泡。
  好在老天保佑,回到晋阳。天佑福人。我战战兢兢的日子没过多少天,残暴淫毒的文宣帝崩逝。再后,其子高殷被长广王高湛和他六哥高演推下皇位,高演继位,是为孝昭帝。又过了一年多,孝昭帝因为打猎,伤肋而死。这样一来,我长久以来押宝的长广王高湛,终于坐上了他和我都梦寐以求的帝位。
  我多年辛苦,终于得到补偿。侍中、左仆射等官职,陆续而来。
  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皇上继位后,我帮助他除掉了平秦王高归彦,挤走了兼衔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太子詹事的高元海。最后,为了确保皇上嫡系子孙的传承,我还帮助皇帝除掉了文襄帝高澄的长子河南王高孝瑜和嫡子河间王高孝琬。
  平秦王高归彦,字仁英,是神武帝高欢的族弟,在宗室中辈分极高。他的父亲高徽,魏末乱世之时,因为犯法被判流刑押往凉州。行至河州时,地方贼人叛乱,高徽滞留当地多年,学得满口的胡语。
  后来,神武帝高欢在魏朝秉政,就委任高徽为西域大使。高徽很能干,不停从西域押送狮子贡往朝廷。此人没福享受富贵,过了不久,他死于当地官任之上。而他儿子高归彦,是高徽与长安一个王姓寡妇私通而生。高徽死时,高归彦年仅九岁,就为神武帝高欢所养。他被接回晋阳,神武帝悉心抚育,恩同诸子。
  文宣帝篡魏,建立北齐。文宣帝天保元年②,高归彦以其宗室身份,得封平秦王。文宣帝末年,他得拜司徒,统率禁卫军。
  文宣帝的太子高殷继位后,高归彦积极参与孝昭帝高演与当今皇帝高湛兄弟的合谋,诛杀汉人大臣杨愔和燕子献等人,拥立孝昭帝践祚。因推举之功,他得封司空,兼尚书令。后来,他自告奋勇,去邺城执取文宣帝的儿子废帝高殷,把他押至晋阳害死,算是替孝昭帝除去了一大隐忧。
  北齐制度下,宫内只有天子可以戴白纱帽,群臣只能戴戎帽。为了酬谢拥戴之功,孝昭帝高演特赐高归彦一个人能在宫内戴白纱帽,以示尊宠。
  孝昭帝崩后,高归彦从晋阳率领大军出发,往迎当今皇帝于邺城。由此,他进位太傅,领司徒。
  为了答谢对自己的拥戴之功,当今皇帝下诏:每次入宫,平秦王高归彦都能带三个带刀侍从出入。此举,可谓是宠冠当时。
  地居将相,位极人臣,平秦王高归彦不知韬晦,志意盈满,贪污受贿,无所不为。而且,大庭广众朝参之间,他常常对众朝臣发言凌侮,旁若无人。
  千人怨,万人恨,如此王爷,福祸只是转瞬间的事情。
  冷眼旁观,我早知道他威权震主,必遭横死。于是,我与大臣高元海等人联合,数次在皇帝面前揭发他的不臣之举。
  皇上开始的时候并不信,但最终心动:文宣帝待平秦王高归彦不薄,他叛其子而拥立孝昭帝;孝昭帝待平秦王高归彦也很厚,他亲迎当今皇帝于邺城,置孝昭帝太子高百年于不顾。依此推想,平秦王高归彦,又能对谁真正忠心不贰呢!
  屡屡的反复,不得不让当今皇帝对高归彦产生怀疑。于是,皇帝有一天忽然下诏,给他一个虚位太宰的名号,外放他为冀州刺史。
  次日大早,酒醉中醒来的高归彦得诏,大惊失色。他还想亲自入宫陈说,被卫士阻于宫门之前,敕令他即刻上路。
  当时,我已经早有准备,坐待宫门之后,指挥卫士严禁他入见皇帝。
  当然,忆念旧情,皇上待平秦王高归彦不薄,除了加封他“太宰”的虚职外,另外还赏赐他钱帛、鼓吹、医药等物。可谓事事周备,给足面子。
  朝中从前归平秦王赵归彦掌管的武职督将们,遵照敕令,全体到青阳宫送别,但没有一个人敢和他交谈,皆一拜而退。
  此情此举,尤其使得这位王爷惴惴不安。
  到达冀州后,高归彦心不自安。思前想后,他准备趁皇帝去晋阳之时,起兵造反,乘虚直入邺城。
  但是,其属下郎中令吕思礼、冀州长史宇文仲鸾等人,联名密启,向皇上上告他谋反的消息。
  高归彦气急败坏,逮捕这几个人,全部杀掉,然后公然造反。
  对此,身在邺城的皇帝和我们这些大臣对他早有防备,立刻下诏平原王段韶率领大军前往冀州平叛。
  眼见无数大军逼城,平秦王高归彦绝望,他登城大叫:“孝昭皇帝初崩,六军百万,全部由我掌握。当时,我没有任何犹豫,率众前往邺城,迎立陛下去晋阳继位。我当时不反,今日岂有异心!无他,我正恨高元海、毕义云等人诳惑圣上,嫉忌忠良。如果皇帝能杀掉他们,我当即临城自刎!”
  段韶不为所动,指挥大军攻城。名不正,言不顺,平秦王高归彦众叛亲离,其实已经陷入绝境。
  不久,城破,高归彦单骑北走。跑到交津时,他迷路被擒,被地方官锁送邺城。
  听负责审讯他的宗室赵郡王高睿说,平秦王高归彦被捕后,哭诉他自己实无反心,只是不忿高元海等人背后诬蔑他,恨他们害自己被外放于冀州。可笑的是,他至死不知道,我也参与其中。
  皇帝下旨,令大臣们齐议高归彦之罪。
  大家异口同声表示,平秦王作为宗室贵臣,敢于谋逆,大逆不道,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于是,皇帝下诏,公开处决高归彦。
  昔日万人之上的堂堂平秦王,被载以露车,衔枚面缚,押入闹市,当众问斩。
  这个人,追根寻底,他也确实该死。他九岁丧父,受神武帝所托,宗室清河王高岳把他抚育成人。后来,他竟然恩将仇报,在文宣帝高洋面前进谗言,害得高岳被赐鸩酒毒杀。这件事情,足以让一般人都会对他愤愤不平。
  皇上的亲随都督刘桃枝站于露车之上,手执双刀,交叉于高归彦脖子两旁。军士们一路击鼓,一遍又一遍齐口大叫:“反贼受诛!”
  刑场上,高归彦及其儿女十五人,皆被依次杀头。
  作为“老朋友”,我一直骑马跟随高归彦到刑场。
  临刑,这位垂头丧气的平秦王忽然来了精神,他神秘而小声地对我说:“和大人,我有一事相告。”
  我急忙倾耳细听。
  高归彦:“魏朝时,山崩地震,曾震出两个锐形的黑色石角,极其坚硬,可以用之做矛头。它们作为珍稀之物,一直藏在国家武库之中。一次,我随文宣帝高洋入武库参观把玩,他从中任意选取好东西赏赐从臣。奇怪的是,他选取那两个石角,递给我,对我说:‘你帮常山做事时不会造反,帮长广做事的时候一定造反。造反的时候,可拿此角吓唬人!’当时,我不解其意。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常山’是指从前的常山王高演,就是孝昭帝;至于‘长广’,是指当今圣上,昔日的长广王啊。”
  闻此言,我并不感到吃惊。北齐大臣都知道,文宣帝高洋虽然淫毒酗酒,但他具有一种特别灵验的先天预言的能力。
  刽子手开始杀人。他们齐挥大刀,先砍掉高归彦六个儿子的头。
  族诛,一般都有固定的顺序,真正的犯罪正主儿往往放在最后处决,目的是让他亲眼目睹他家族人头落地的下场,从心理上给予犯人最大的折磨。
  还好,由于高归彦毕竟属于宗室,他的家人和他本人没有被剐刑处置,只是被痛快地砍头而已。
  两个兵士把十五个鲜血淋离的头颅,抬到高归彦的面前。有他六个儿子、九个女儿。
  我朝刽子手示意。
  一个士兵猛然拉住高归彦的头发往后拽,刽子手熟练地举起大刀,一下子就切下高归彦的首级。
  沥了一会儿血,刽子手亲自端着高归彦的脑袋给我看。
  死人头上,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嘴微微张开。
  我不是对死人的表情有兴趣,而是想仔细观看平秦王高归彦的脑门。果然,他的额骨有三道隆起,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脑前“反骨”。
  听说,文宣帝高洋在世时,一次喝酒后,纵马在御苑狂奔。忽然,他拉缰绳急停,身下所骑高头大马差点把跟在后面的高归彦撞死。文宣帝在马上用马鞭击打高归彦的前额,打得他血流满面,高声斥责说:“你以后造反,这种反骨也可以吓人啊!”
  我一直听说高归彦的额骨隆起,但朝见之时,大家均戴着冠帻,没能看清楚。这一次,他的脑袋拿在手中,真切地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平秦王高归彦被杀后,我抓住侍中高元海收取贿赂为人安排官职的把柄,又把他排挤出朝。
  这样一来,朝中大权,基本握于我手。
  当今皇帝似乎对先前高元海对他的撺掇感到很后怕,也很生气。他在朝堂上,亲自用马鞭捶击高元海数十下,边打边骂:“你在邺城的时候,劝我以弟反兄,多么不义!又劝我以邺城兵马拒抗晋阳大军,多么不智!不义无智,真是该杀!”
  对高元海来说,他自己还是应该暗自庆幸。那天,皇帝并没有想真杀他,只是愤恨而已。由此,留他一命,下诏把他外贬为兖州刺史。
  奇怪而又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在邺城劝皇帝按兵不动的十多个巫师,他们的预言极其准确,讲对了当今皇帝会兵不血刃继位。
  没过多久,这些人全被皇帝下诏杀掉。
  龙子行事,自是不同凡人啊。
  为了皇上,为了我自己,任何有威胁的人,不管他是谁,一定要死!一定要死!
  我和高家宗室的人,能搞好关系的,都很融洽。文襄帝高澄的第二子、广宁王高孝珩,画得一手好人物,品相妙绝。据我手下从人讲,他正在我的府第等候我回去,要赠送我一幅苍鹰图。
  不过,他的大哥河南王高孝瑜已经得罪我,我正在想尽一切法子除掉他。但是这位广宁王高孝珩,不停送礼物给我,还是很识相的一位年轻王子。
  这些个王爷,给当今皇帝做侄子,真不容易啊。不知道哪一天,他们脖子上的脑袋就要搬家。
  ① 握槊是古代的一种博戏,大概从今天的印度地区传入,盛行于南北朝和隋唐时。其格局同棋盘一样,左右各有六路,共黑白个十五子,两人即可玩,骰子投彩即可行马。有人说是双陆,但有人又研究说不是。具体区别待考。
  ② 公元5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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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06   五 骨肉相煎
  我是大北齐文襄帝高澄的第二个儿子广宁王高孝珩。
  我父亲有六个儿子,元皇后生河间王高孝琬(他排行第三,是嫡子),除他以外,依次排序,宋氏生河南王高孝瑜;王氏生我;兰陵王高长恭(他又名高孝瓘)的母亲很早死亡,不知道是谁;陈氏生安德王高延宗;燕氏生渔阳王高绍信。
  我们的父亲文襄帝,其实,他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当过皇帝,“文襄帝”乃我二叔文宣帝高洋建立北齐后对他的追封。但他确确实实是当时魏朝真正的统治者。魏朝孝静帝时代,他是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渤海王。他当时的官衔还有许多,我只记得住这几个最显赫的。
  魏朝孝静帝武定八年,据说,我父亲被手下的厨奴刺杀,时年才二十九岁。
  一年多后,我二叔,我们大北齐的创建者文宣帝高洋,他代魏自立为帝,追谥他的哥哥、我的父亲高澄为文襄皇帝,庙号世宗。
  自我二叔文宣帝高洋开始,就开始残害兄弟手足。我的母亲王氏一直警告我要小心行事,低调做人。
  我们高家的籍贯,自祖父神武帝高欢(他的“神武帝”谥号也是我二叔追封)起,就自称祖辈是渤海蓨地人,六世祖高隐,曾为晋朝太守。其实,我怀疑,这个说法是编造的。我祖父往上推,都是几辈子居于怀朔镇的贫苦汉人,在魏朝鲜卑贵族统领下当兵守边。所以,我祖父的父祖辈,其实属于完全鲜卑化的汉人。
  沿袭魏朝的传统,我祖父神武帝高欢、我父亲文襄帝高澄、二叔文宣帝高洋、六叔孝昭帝高演以及现在的九叔皇帝高湛,他们都以鲜卑人自居。
  我身上,确实真真切切流淌着鲜卑的血液。我祖父神武帝高欢的祖母叔孙氏、母亲步大汗氏,都是鲜卑族。我的祖母娄太后,也是鲜卑族。
  但我内心深处,非常讨厌我的鲜卑身份。我自小受汉儒老师的教诲,遍读儒家典籍。我深知,鲜卑是蛮族。从魏朝皇帝算起,他们不过是暂时占据中原的、没有文化的、狼子野心的异族。
  就连达官贵人所讲的鲜卑语言,我都非常鄙弃。与纯正的洛阳音相比,鲜卑话是多么愚蠢的啊。那种脑子里共鸣的鼻音,尤其浊混。魏朝的孝文帝改新,强迫鲜卑贵族穿汉服讲华言,大概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吧。
  在我自己的王府内,我从来不讲鲜卑话。与我真正有真挚友谊的,都是汉人士大夫。我钦慕他们的才学和德行,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才是和文明人相处。
  每每看见我们高家子弟与鲜卑贵官子弟在校场上狼奔豕突,我内心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这些草原上的狼群粗狗,这些原先为魏朝守边的大兵后代,虽然他们现在都是人上人,但在骨子里,他们仍然是野蛮的下等人。
  我喜欢丹青。画画真是一种超乎寻常的绝妙享受。因此,比我年岁大好多的直阁将军、员外散骑常侍杨子华,成为我的挚交。我们两个人,全然是忘年之交,毫无势利俗情。
  在我的书房,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校书图》。在这幅图卷中,杨子华以他高超绝伦的画技,仔细描画了我二叔文宣帝在天保七年命樊逊和文士高乾和等十一人刊定《五经》诸史的情景。
  每天早晨,我都会把这幅画的摹本拿出来,焚香净手,展卷细看:多么奇妙的水墨着色啊,多么让人玩味不已的情景。横卷图画中,卷首画一少年侧立,捧经书阅读,神态逼真;接下去,一个学者坐在椅上执笔书写,有侍从二人托纸砚伺候;一人执书卷,身后女侍二人,聚精会神。再往下看,榻上的二人正在书写,一个学者转身与一个抚琴人对话,似乎他们在赏鉴、谈论书写者的隶书水平。这几个画卷主人公的神情,都非常生动,而杨子华在细节方面的描摹,具尽精微,让人慨叹不已。榻后,有女侍二人,面容恭谨。从她们侍立的姿势,能看出她们是刚刚入宫的新宫人。榻侧,还有三个女侍各手持几、琴、壶站立,看似无序啮立,实则有序不紊。似乎她们刚刚轮换了位置,裙裾还在摇曳晃动,顾盼生姿。卷尾处,画有二马,一灰一黑。此外,卷尾所画照看马匹的奚官三人,一人拱手执鞭,二人牵马。他们的相貌,古怪硬朗,明显与汉人有别。
  如此细劲流动、简易标美的风格,世间只有我们大北齐杨子华能为。作为丹青妙手,他曾画马于皇宫内壁。据传,壁马常常在夜间啮蹄长鸣,伴有阵阵饮水食草之声。他还曾在纸上画龙,飞腾舞爪,气势通天。卷舒画卷时,宫人都说有云萦绕,画龙掉尾将出……每次,我询问杨大人这些传说是否是真,他均笑而不答。
  我的九叔皇帝高湛非常喜欢他的画,一直命令他在禁中作画。没有诏令,杨大人不得为外人作画。我能和他学习绘画,还是沾了我宗室身份的光。常人也好,贵官也好,皇帝有禁令,对他的画皆不得有所索求。一般人和他切磋画艺,更是痴心妄想。
  我本人最喜欢杨子华笔下的人物画。相比前人,他所画的人物形神秀润,衣带飘飘,妍质相渗,总给人以要从画中步出的幻觉。他的勾勒,堪比顾恺之的《高古游丝描》,如春蚕吐丝,紧劲连绵,循环入扣。而且,他所画人物,设色浓厚,晕染神妙。展卷观之,高雅飘忽之感,扑面而来,绝对是千古逸品。
  此外,常常到我王府中做客的,还有一个叫王子冲的棋艺大师。他的围棋行子,超然不群,如有神助。与杨子华一道,王子冲在北齐被人称为“二绝”。
  世间流传的书画真迹,越来越稀少。南朝的梁武帝末期,大概是太清二年①,南朝遭侯景之乱,精贵书画被焚毁数百函之多。后来,西贼(指西魏)攻破江陵时②,梁元帝萧绎亲自点火,焚毁了书画和典籍二十四万卷。西贼大将军于谨的士兵从煨灰中拾取,仅得四千余件书画。相比之下,我们大北齐的藏画,其实相比南朝更要少得多,绝大多数还是魏朝孝文帝时代所积攒的一部分遗留物。
  “二绝”高人,一时间都能在我府邸出现。乐曲声中,我们弈棋、吹笛,谈论画技,切磋棋艺。可以想象,我的生活是多么高雅不俗。
  但是,对于和士开和大人,我还是要巴结的。无他,我就活不了。
  和大人,乃当今皇上、我九叔的王府旧人,一直受宠非常。前日,其母刘氏去世,从来不哭的九叔皇帝闻而悲惋,泪下沾襟,派遣武卫将军吕芬亲率禁卫军去护丧。吕将军本人受命昼夜服侍和大人,待其成服后方返还皇宫。和大人入宫之日,皇上亲遣人以犊车迎入禁内。相见之时,皇帝亲握其手,怆恻下泣,劝谕良久。我九叔皇帝当然不会允许和大人归家丁忧守丧,他马上下令并其诸弟四人,一同进宫。如此亲重的表示,谁都能见出和大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和大人自有和大人的过人之处。我九叔皇帝患有气疾,只要饮酒过度,就会大发作一次。和大人为此常常谏劝,皇帝不以为意。一次,皇帝与群臣宴饮,气疾大发,仍然举杯狂饮。见此状,和大人跪伏于地,潸然泪下,欷歔不能自胜。其情其景,谁也不能怀疑他对皇帝的忠心和虔诚。
  皇帝感动,声音颤抖地说道:“爱卿此举,乃不言之谏!”此后,为报和大人忠诚,皇帝好久都没有饮酒。
  当然,和大人不能算得上真正的忠臣。他的言辞容止,极其鄙亵。而且,长久以来,他夜以继日逗留在皇宫内院,与皇上玩乐不休,无复君臣之礼。
  一次,为皇帝奏琵琶后,我亲耳听到他对皇上慨然说:“自古帝王,尽为灰烬,尧、舜、桀、纣,又有何异!陛下应该珍稀少壮之年,恣意作乐,纵横行之!能得真快乐、大快乐,哪怕就是一日,也快活敌千年!至于国事,交付大臣去办,陛下不要自己操心,伏案勤苦,非帝王所为。”
  皇帝闻言大悦,连称:“和大人爱惜我!”他下诏,一次就赏和士开千匹锦帛。
  自此之后,皇帝大小事务,均委任外臣,他自己三四天才视一次朝。每次上朝,只签画几个字而已,根本不和大臣商讨国是。须臾之间,我九叔就罢朝退归后宫玩耍。
  还有,我们北齐有一个众人皆知的公开的秘密,那就是,和大人与胡皇后关系密切,超出一般的密切!
  胡皇后喜欢握槊的游戏,皇帝就让和士开教胡皇后学习握槊这种棋艺。和士开和大人风流倜傥,相貌堂堂,胡皇后一见倾心。
  二人之事,举朝皆知。至于我的九叔皇帝心中知道不知道,天才知道。
  如此天地君臣一家春,别人从来不敢置喙。可我倒霉的大哥、河南王高孝瑜,自恃宗室尊亲,大庭广众之下,劝谏我的九叔皇帝:“皇后至尊,母仪天下,岂可与臣下握槊接手!”
  当时,我就发现和士开和九叔皇帝皆一时变色。
  朝中众臣,皆俯首不言。
  大哥那天不知是什么,上谏之后,还当众表示:“赵郡王高睿,其父死于非命,陛下不可与之亲近!”
  如此宗室秘事,我大哥竟然在稠人广众之中脱口而出,真不知道他那天吃错了什么药!
  我发现,赵郡王高睿的脸色,一下子突变,色如死灰。
  赵郡王高睿的父亲高琛,字永宝,是我祖父神武帝的亲弟弟。他年轻时弓马娴熟,胸有大志,帮助神武帝扫清天下,在魏朝获任为镇西将军、金紫光禄大夫,负责禁卫事宜。由于恭勤缜密,军功卓著,加上他与祖父神武帝的亲兄弟血缘关系,高琛很快就被任命为并、肆、汾大行台仆射、领六州九酋长大都督,成为神武帝的左右手。可惜的是,血气方刚之年,留守晋阳的高琛一次酒后乱性,不仅和神武帝的尔朱妃通奸,还奸污了另外三名神武帝的姬妾。其中一人,竟下体流血不止,被奸污而死。事发,我祖父神武帝大怒,在后庭对高琛亲自大仗责罚,收手不住,竟然把他杖打而死,时年才二十三。
  未几,神武帝非常后悔,追赠这位亲弟弟为骠骑大将军、太尉、尚书令。我二叔文宣帝高洋化家为国后,追赠高琛为左丞相、太师,并进爵为王,配飨高祖庙庭,下诏让他的儿子高睿嗣位。
  这样谁也不愿意提的伤疤,竟然被我的大哥当众揭开,我真为他捏了一把汗。毕竟,二十三岁即被哥哥活活打死的高琛,是我们的亲叔祖啊。
  和士开和赵郡王高睿本来不和,但他们此后却站在一条线上,日日在九叔皇帝面前讲我大哥的坏话,其中最重的一句话是:“山东一带,军士只知道有河南王,不知道有陛下!”
  猜忌之下,大哥高孝瑜又犯下一大忌讳:他和宫内的御女尔朱氏私通,被九叔皇帝侦知。当然,大哥还没有胆子大到入宫与御女私通。那位貌美如花的尔朱氏,从前是我祖母娄太后的侍女。三年前,大哥在探访祖母时与尔朱氏堕入私情。尔朱氏入宫为御女后,他们本来断绝了来往。
  六月庚申日,我们的堂弟、当今太子高纬结婚庆贺。禁宫中,所有的朝廷大臣、宗室皇族,皆受命参加聚会。
  依据宗室宴礼,这一天,皇帝身穿常服,于别殿西厢东向而坐。高氏七庙子孙皆穿公服入宴。无官者,单衣介帻,汇集在神武门,依照在宗室中尊卑顺序,鱼贯列于殿庭之中。年纪上七十的宗室,旁边都有宫内两个宦者扶拜。年过八十者,扶而不拜。升殿就位后,皇帝起立,宗室伏拜。皇帝坐下,宗室兴拜而坐。尊者南面,卑者北面,皆以西为上。那几个年纪过八十岁的人,会单独给他们安排一个坐席,以示尊崇。
  大家坐定后,丝竹奏乐。顿饮三爵毕,宗室避席,得皇帝口诏后,方能复坐原位。这套礼仪完成后,大家可以尽兴畅饮。
  婚礼隆重异常。当日,九叔皇帝临轩,命太尉为使,司徒为副使,持节捧诏,行至大将军斛律光小女儿的面前,立于东向,奉玺绶册。女孩子年纪虽然小,非常懂规矩,她跪受玺册,拜舞如仪。然后,使者与众大臣公卿皆向新的皇太子妃跪拜。
  陆陆续续,有无数以绸彩扎束的礼物大陈于庭院,琳琅满目。
  皇太子妃穿着大严绣衣,带绶佩,戴上称为“幜”的面纱。宫内女长御导引她徐行,登坐画轮四望车。然后,女侍中捧玺陪乘,由门至殿,在辽阔的皇宫大院内徐行。
  皇太子妃的卤簿,如皇后几乎一样的规格。
  这时候,我的堂弟皇太子高纬身穿大红的吉林服,随着他身穿皇帝衮冕的父皇和身穿金凤绣衣的母后出现在昭阳殿,一起升入御坐。
  皇太子妃入大殿门,大卤簿停住门外。斛律氏小姑娘换乘小卤簿入内。
  到东上阶的时候,宫人展施步障。皇太子妃从车上下来,踏着地毯,小步走入昭阳殿。
  行至她自己的席位前,女侍从为她掀起面纱。相望之时,皇太子与皇太子妃对拜。
  皇太子妃先拜后起,皇太子后拜先起。
  然后,皇太子妃升上西阶,与皇太子同坐一个小型的御座。
  根据仪式,这两个孩子各自吃三口饭,然后,还要象征性地饮尽头二爵一卺美酒。等到仪式官喊“礼毕”,皇太子妃立刻起立,南向而站。
  皇太子亲御太极殿,坐在单为他设立的一个小型御座上。王公贵臣皆跪拜称贺。然后,皇太子起立。仪式最终完成。
  如此繁琐复杂的仪式,两个小孩子中规中矩,竟然没有丝毫差错。
  我的九叔皇帝和胡皇后一直兴高采烈,注视着他们的太子与太子妃婚礼上的一举一动。他们两个人十分恩爱的样子,互相劝酒。
  整个皇宫内院,一派喜气洋洋。
  乐曲声中,礼官朗诵歌诗: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
  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良人以灼灼,席上自生光。
  所悲高驾动,环佩出长廊。③这个时候,我那倒霉的大哥河南王高孝瑜,竟然鬼催一样,以为别人看不见他,偷偷与在宫中为女官的尔朱氏开始交谈。
  她上酒时,我大哥微微侧头,与她窃窃私语。大概是旧情难忘吧,他们两个人叨叨许久,尔朱氏边听边笑。
  站在御座后面的和士开眼尖,立刻指示给皇帝看。
  九叔高坐于御座上,把我大哥的一举一动瞧得一清二楚。见此,新恨旧怒,肯定顿涌心头。
  脸色陡变下,他亲自唤我大哥河南王高孝瑜近御座,亲自斟酒,赐金杯酒与饮。那种金杯,是波斯入贡的海量大杯,杯量大得吓人。
  我大哥不敢不喝。尽一杯,九叔复赐一杯。
  最后,我大哥总共喝了三十七大杯。
  纵然我大哥河南王高孝瑜腰带十围,身坯肥大,也禁不住这么灌酒。
  宫宴还没结束,他就摇摇晃晃,挣扎了几次都不能起身,烂醉如泥。
  皇帝的侍卫娄子彦得旨,与几个卫士把我大哥高孝瑜抬上车。然后,他们把他在车中按住,硬往他嘴里灌了整整一壶毒酒。
  车子行至西华门,我大哥腹中毒发。烦躁疼痛之下,他声若牛吼,从车中扑出,跳入玉带河中,毒发呛水身亡。
  想当初,儿童时代,我大哥高孝瑜和我九叔皇帝高湛,均在我爷爷神武帝宫中长大。二人辈分不同,年龄一样,天天一起玩耍,所以,他们原本非常友爱。我们的二叔文宣帝高洋死后,我大哥又与九叔、六叔④一起参与了诛杀汉臣杨愔等人的活动,备受信任。
  九叔继位后,刚开始,他对我大哥礼遇甚隆。一次,九叔在晋阳宫饮好酒,品赞酒味的同时,马上派人骑马飞递几坛美酒给大哥,并写亲笔信:“我在晋阳饮汾清美酒二杯,也劝你在邺城共饮两杯!”可见,当时他们的关系亲密无间。
  我大哥高孝瑜容貌魁伟,精明雄毅。其为人,有名的谦慎宽厚,爱惜士人。他读书敏速,十行俱下,爱好文学。在他的王府内,常常聚集汉人大儒。此外,大哥棋艺精敏,终局不失一道,言德言行,他在宗室之中令名卓著。
  我父亲文襄帝在世的时候,曾在邺城东大起园林池塘。时俗眩之,争相效仿。我大哥高孝瑜本性豪奢,酷似我们的父亲文襄帝。他成年后,在王府大修水堂,制造龙舟,植高幡于龙舟上,多次召集我们宴饮击射为乐。九叔当皇帝后,也曾数次临幸大哥的王府,欢饮高歌。
  也可能是自恃与九叔自幼感情深厚,大哥才敢于直言。由此,他终遭杀身大祸。
  卫士进入大殿禀报大哥的死讯时,宗室全部在场。
  九叔皇帝举杯不辍,眉头稍稍一扬,摆摆手。一个内臣趋上,宣读早已经准备好的诏书:“河南王高孝瑜,追赠太尉、录尚书事,谥康献。”
  众人匍匐听旨,没有一个人敢哭(也可能他们根本就不会悲痛)。
  死一般的寂静中,忽然间,我的三弟、河间王高孝琬贸然站起,放声大哭,号啕冲出宫门。
  九叔皇帝双目炯炯,寒光照人。
  皇太子大喜的日子,我大哥闹酒,三弟又号丧,这样搅扰,想必不会有好下场。
  我心内一揪。一种更加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三弟,命不久矣!
  大哥高孝瑜被毒死的当天晚上,九叔皇帝派人杀掉他的生母宋太妃。宋太妃出身魏朝名家,她的祖父宋弁,曾为魏朝吏部尚书。宋太妃原本是魏朝颍川王元斌的妃子,当时我父亲文襄帝高澄见而悦之,纳之为妻,而后生下我大哥高孝瑜。
  宋太妃临死可能都不明白,平时对自己那么尊敬的小叔子,当今的皇帝,为什么忽然派人闯到宅邸勒死自己。
  皇家相残,不分亲疏。
  我大哥死后不久,相同的命运,很快就降落到我的三弟高孝琬身上。
  三弟高孝琬,是我父亲文襄帝的嫡子,平素非常骄矜自负。
  和士开对我这位三弟非常忌讳,生怕日后对他自己不利,就对我九叔皇帝讲:“河间王天天在家里用箭射草人的胸前,写着皇上您的名字。此外,前阵子突厥犯边,高孝琬将兜鍪扔在地上,面对三军士兵高声叫喊:‘我又不是胆小的老太婆,穿戴这些做什么!’这句话,完全是讥讽皇帝您啊!”
  大臣祖珽也不是省油灯,他也进谗言陷害我三弟:“魏朝的时候,民间就流传有歌谣:‘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头金鸡鸣。’河南、河北,正是河间王的封地啊。金鸡鸣,暗喻高孝琬可能会夺帝位。”
  九叔大起疑窦。
  这时候,我三弟高孝琬从一个西域和尚那里得到了一颗佛牙舍利,天天供在王府内,顶礼膜拜。
  夜间,这颗放置于金龛内的佛牙烁烁发光,金光四射,惊动四周。
  和大人耳目众多,探知此情,即刻报告九叔皇帝。
  惊怒之下,九叔立刻派遣禁卫军包围了我三弟的王府。
  三弟的王府被翻个底朝天,但除了佛牙舍利外,僭越和违禁之物一无所得。最后,皇宫禁卫军只搜得数百根镇库的槊幡。
  经和士开一番添油加醋,九叔认定我三弟是私藏武器,要谋逆造反。于是,他下令严刑审讯三弟的家人。
  诸姬之中,三弟府中有位陈氏妇人久不得宠,就诬称三弟说:“高孝琬天天悬挂陛下画像,夜夜对之而哭,是诅咒陛下早死!”
  其实,我三弟所悬画像,乃我亲笔所画。那是我们的父亲文襄帝高澄的画像。大哥被杀后,三弟心中痛苦,常常悬挂父亲的画像哭诉祈祷。
  震怒之下,九叔皇帝召集宗人,集体审讯我三弟高孝琬。
  禁苑的大树上,我三弟被高高吊起。
  九叔皇帝的武卫赫连辅玄膀大腰圆,他光着上身,正刷刷抡鞭,,死命抽打我的三弟。
  九叔皇帝一身红螺袍,斜倚榻上,斜目观视。
  我三弟高孝琬嘴硬。他不求饶,只是不停地喊:“九叔!九叔!”
  九叔皇帝高湛勃然大怒。他猛地站起身来,冲到被吊起的我三弟高孝琬近前,大声斥责:“谁是你九叔?你是何人,敢唤朕做叔!”
  我三弟高孝琬被鞭打得遍体鳞伤,依旧不减昂然之气,他高声回答:“我,高孝琬,乃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朝孝静皇帝的外甥,如此血胤,难道叫不得陛下您一声叔吗?”
  闻言,九叔皇帝愈怒。他抢过卫士手中的大锤,猛力击打我三弟的两条大腿。手中力道,一下狠过一下。
  大叫数声,我三弟的身体忽然软垂下来。
  不顾我三弟还在抽搐的身体,九叔皇帝下令:“把这个贼子弄去西山,挖坑埋掉!”
  然后,九叔在人群中发现了瑟瑟发抖的我。他慢慢踱步,走近我的身边,冷冷地问:“听说你三弟高孝琬有个儿子叫高正礼,聪颖异常,三岁就能背诵《左氏春秋》?”
  惶然之间,我头叩出血,为三弟的儿子哀乞求生。我知道,天威震怒之下,不仅仅是我的侄子,我本人随时也可能被九叔杀掉。
  只要他示意一下,我头上的脑袋就会落地。
  关键时刻,九叔所宠信的大臣祖珽忽然挺身站出,充当老好人。
  他禀告九叔说:“河间王高孝琬谋逆,证据昭彰。然宗室血胤,陛下可恕其子嗣。况且,内有广宁王高孝珩忠诚体国,外有兰陵王高长恭勇敢御敌,高孝琬虽然不道,其兄弟仍然是国家干将!”
  我屏息伏地,心中暗暗祈祷。
  还好,我为人谦恭,平日不断向皇帝身边的这些红人馈送财物,要紧关头,终于有人出来说话。
  “陛下,兰陵王高长恭等待觐见。”卫士上殿报称。
  ① 公元548年。
  ② 公元554年,南朝梁元帝承圣三年。
  ③ 语出梁朝何逊《看新婚诗》。
  ④ 指孝昭帝高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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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07   六 让我羞愧的美貌
  兰陵王!仅凭这个名号,就确实能让我们大北齐的敌国周国人闻风丧胆。
  可是,我,兰陵王高长恭,内心却有深深的苦恼。
  我的脸,以一般人的目光看,可能太美貌了。齿如编贝,唇似激朱,眼波似水,还有,皮肤异常白皙。如果不是我身高九尺的身躯,只看我的容貌,肯定不少人会错认我为一个美貌的妇人。
  在兄弟之中,我排行第四。我父亲文襄帝高澄,就以貌美白皙著称。我的生母荀翠容,原本是我祖父神武帝高欢的侍女。由于她天生美貌,被祖父当时宠爱的尔朱氏盯上。尔朱氏害怕神武帝对自己的宠爱转移,几次下毒,险些杀掉我的母亲。最后,还是我的祖母娄太后心善,她把我母亲(当时她只有十四岁)接到自己宫中养护。
  祖母听道士讲,我母亲这种目秀神清的女孩能生贵子,就把她赏赐给我父亲文襄帝为妾。
  当时,我的祖父高欢和我的父亲高澄,名义上还都是魏朝的臣子。
  我在祖母身边长到十二岁,就外出到兰陵封地做王。虽然远离京城,我感觉很快乐。
  多年来,我躲过了我二叔文宣帝高洋对宗室的猜忌、杀戮;而后一年多,六叔孝昭帝品性不错,一直重用我为国家守边;现在的皇帝,我的九叔,对我还算不错。毕竟我有不凡的战功。而且,我的母亲出身低微,这反而倒也帮了我的大忙。
  一般来讲,我们高家皇族宗室内部的屠刀,应该不会落到我的头上。
  百余年来,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战争一直没有停止过。
  战争的时代。英雄的时代。
  男人大丈夫,能死于疆场,马革裹尸,是我毕生的志愿和梦想。
  自魏朝孝明帝正光四年起①,北部边防六镇的士兵因为待遇不公开始暴动。而后,关陇、河北和山东等地乱起。魏朝的胡太后,鬼迷心窍,因淫荡不能自持,鸩杀了碍她情事的、年方十九岁的亲儿子孝明帝,最终导致了羯胡头领尔朱荣的崛起。
  汹汹而起的尔朱荣,在武泰元年发动河阴之变②,淹死胡太后和幼主后,杀掉魏朝宗室、重臣三千多人,控制了魏朝国政。
  三年后,被尔朱荣拥立的魏朝孝庄帝,在殿中手刃尔朱荣。尔朱荣的侄子尔朱兆再起兵,杀掉孝庄帝,另立节闵帝元恭为傀儡皇帝。
  趁着魏朝末期的大乱,我祖父神武帝高欢狂龙出世。
  普泰二年③,韩陵之战,我的祖父神武帝高欢大胜尔朱氏,奠定了日后我们大北齐家的家业。当时,他名义上还只是由尔朱氏委任的魏朝晋州刺史。审时度势之后,他联合六镇鲜卑以及河北大族武装,先拥立魏朝安定王元朗为帝,打起兴复魏朝的旗号,步步击败尔朱家族军队,最终铲除了尔朱家族的势力。
  自那以后,我祖父高欢身居晋阳,遥控洛阳的魏朝朝政。他手握大权后,嫌先前拥立的安定王元朗地望不尊,就派人杀掉那位二十岁的王子,另立孝文帝的孙子元脩为帝,即统一的魏朝的最后一任皇帝孝武帝。
  仅仅过了两年,我祖父拥立的孝武帝元脩不甘心自己受控制,率人逃往长安,投奔当时的关西大都督宇文泰。当年十月,我祖父高欢拥立另外一个魏朝宗室元善见为帝,并把都城从洛阳迁都邺城。
  转年正月,宇文泰毒死了投奔他的魏朝孝武帝。挑来拣去,宇文泰在长安拥立魏朝另外一个宗室元宝炬为帝。
  这样一来,魏朝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我祖父控制东魏,宇文泰控制西魏。
  号角长鸣。从此以后,二十多年间,东西两边皆以魏朝正统自居,一直大战不止。
  潼关之战和沙苑之战后,西贼乘胜东进,攻下蒲坂④和金墉,与我们争夺洛阳。武定元年⑤,我祖父高欢与西贼先后在河桥⑥南城、邙山⑦交战。可惜,我祖父的军队先胜后败,不得不放弃洛阳。西贼占据洛阳后,战线太长,无力长期占领,而后不得不撤兵,退以黄河为界设防。
  武定四年,我祖父为报仇,亲率大军大举进攻西贼的军事重镇玉璧⑧。
  玉璧之战,双方相持苦战五十余日。由于西贼守将韦孝宽拼命坚守,我军攻不能下。攻城作战,肉身攻坚墙,我祖父的东魏军队,在城下损失了七万人,不得不被迫退兵。
  回军不久,我祖父高欢就愤懑而卒。而后,我的父亲高澄嗣其王位,整顿吏治,锐意进取,击败叛乱的侯景,进击南朝,大有作为。后来,由于防护不慎,他被家奴刺杀,年仅二十九岁。
  没隔多久,我二叔高洋取代魏朝。孝静帝退位。我二叔称帝,改国号为“齐”。
  喧扰之间,南朝的梁国乘我们东西两魏相互争斗之机,一直想攻取中原。我祖父死后,叛将侯景暗中联系梁武帝,许以所据河南之地投降,请求梁国出兵援救。梁武帝不顾群臣反对,出兵支援侯景,反被我父亲高澄指挥大军击败。
  侯景南逃后,他占据梁国的寿阳以为根据地。转年,侯景反对梁国与我父亲议和,暗中联结梁国内部有篡位野心的宗室临贺王萧正德,趁机反梁,一路杀伐,最终渡江攻取了梁国的都城建康。侯景这个贼子把八十多岁的梁武帝囚禁在台城,活活饿死。再后,梁国的湘中王萧绎遣王僧辩、陈霸先等人征讨侯景,攻破建康。侯景败走途中,被其亲信部属所杀。萧绎在江陵⑨自立为帝,是为梁元帝。
  乘侯景乱梁之机,西贼和我们北齐各自派兵争相南下略地,西贼取益州,我们取淮南等地。
  西贼宇文泰很有开国才能,他的“府兵制”施行后,大大扩充了兵源和战斗力。西贼连战连胜,攻破梁国的江陵,擒杀梁元帝。
  梁国大将陈霸先,在建康拥立萧方智为帝。我们北齐派军想争利,却被陈霸先击败于江南,不得不撤回长江北岸。
  西贼所立的傀儡魏恭帝没在皇位上待多久。天保八年⑩,宇文泰死后,他的儿子宇文觉被宇文泰的侄子宇文护等人拥立为帝,建立周国,取代了西魏。同年十月,梁朝的大将陈霸先代梁称帝,国号为“陈”。这样一来,我们北齐,西有周国为敌,东有陈国为敌。
  周国的权臣宇文护是宇文泰的侄子。他拥立堂弟宇文觉后,发现他不好控制,仅仅六个月,就把他毒死,再立宇文泰的庶长子宇文毓为帝。过了四年,宇文护觉得这个堂弟也不听话,派人下毒,害死了宇文毓。最终,宇文护把宇文泰的第四个儿子、年方十七岁的宇文邕推上帝位,但宇文护本人,牢牢把持着周国的军政大权。
  东西两边,朝代更迭,死人不停。
  滚滚黄河,奔腾流去。滔滔河水,皆是流不尽的英雄血!
  西贼在宇文泰时代,就一直送公主和金银珠宝孝敬,北结蠕蠕。后来,蠕蠕被突厥打败。他们见风使舵,马上联合突厥,又送女人又送财宝,时刻想让对方出兵,一起灭掉我们大齐。
  我九叔高湛继位后不久,突厥的木扦可汗由于收受了周国进献的美女和财宝,就派出十万铁骑,与周国大将杨忠一道,一直打到我们北齐的晋阳城下。
  幸亏我们北齐大将军斛律光、段韶、赵郡王高睿等人指挥有方,大败周国、突厥联军。
  突厥人临撤退,抱怨周人:“你们对我们可汗讲北齐内乱,人心不稳,所以我们才千里远来帮忙攻打。对阵之时,我们发觉,北齐军人的眼中,个个光芒灼灼,似有精铁发光,如此劲军,何能与他们为敌!”
  突厥撤退出塞,七百里间,沿途杀戮一空,人畜无遗。
  虽然此战大胜,我九叔皇帝高湛内心生惧,一直想和周国议和。
  在和士开的建议下,九叔把宇文护先前遗留在晋阳的老母阎氏送回周国。
  宇文护心怀感激,很想与我们北齐立刻议和。可是,贪图我们北齐女人、玉帛的突厥木扦可汗派人到周国,气势汹汹,与周国相约,想再次攻伐我们大齐。
  慑于突厥军威,宇文护只能在国内再征集二十多万军人,于河清三年{11}十月,又重新挑起战争。
  宇文护本人率军至潼关{12}。他派大将尉迟迥率精兵十万为前锋,直指洛阳而来;派大将军权景宣率荆襄之兵前往悬瓠{13};派少师杨檦进攻我们北齐的轵关{14}。
  十一月,宇文护本人率军进驻弘农{15}。这时候,尉迟迥所率周军已经包围了我们大齐的洛阳。同时,周国的雍州牧宇文宪与同州刺史达奚武、泾州总管王雄等人,统领劲旅,屯军邙山{16}。
  周将杨檦自恃以往与我们大齐作战未曾失利,出轵关后轻敌深入。结果,他正中埋伏,被我们大齐太尉娄睿袭破,不得不放兵投降。可是,周将权景宣部围攻悬瓠的时候,我们北齐的豫、永二州刺史是松包,很快举州投降。就这样,二州被周国部队占领。
  十二月,周军乘胜进攻洛阳,发起攻城战。
  洛阳城坚,周军攻打三旬,久攻未克。
  宇文护势在必得。他分兵切断河阳道路,以阻遏我们大齐的援兵。
  时势发展至此,周军诸将轻敌,以为我们齐军必不敢出。由此,他们越来越麻痹,戒备不严,仅派少量侦察人员四处,作例行侦察。
  我接受九叔皇帝的命令,与大将军斛律光一起率领军队前往洛阳救援。
  到达洛阳后,放目四望,敌军营帐遍野,蔽塞天地。
  面对周国如此人多势重的大军,我和斛律光两个人到达洛阳附近后,都不敢贸然轻进,只能逗留观望,寻找时机。
  九叔高湛不放心,他急忙遣派我们大齐的并州都督段韶,让他自晋阳南下,亲督诸军解救洛阳。
  段韶,是我祖母娄太后的外甥,字孝先,小名铁伐。多年以来,从我祖父高欢时代起,他就一直征战疆场,屡立功勋。
  先前的晋阳之战,周军与突厥联军合众逼城,我皇帝九叔已经自邺城日夜兼行赴救。他进入晋阳城后不久,敌军日益增多。
  突厥从北结阵而前,东距汾河,西背风谷,与周军犄角相呼,把晋阳围得铁桶一般。
  事发仓促,我军兵马未整。身为皇帝,我九叔在城上见敌军如此势大,当场吓得大哭,极想放弃晋阳,躲避周国、突厥联军,东遁而去。
  关键时刻,还是赵郡王高睿、我哥哥河间王高孝琬与段韶一起,竭力加以劝阻。
  时值大雪之后,周军以步卒为前锋,从西山结阵,高举黑旗,击鼓而下。
  当敌人接近城池二里开外的时候,晋阳城内诸将,大都建议我们齐军大开城门,举军而出,迎头逆击。
  还是段韶有勇有谋,表示说:“步兵气势,本自有限。今城外积雪深厚,我们出军逆战,不一定有必胜的把握。不如结阵待之,彼劳我逸,破之必矣!”
  果然,开城结阵,双方对垒。
  经过短暂的互相试探后,双方交战。我们大齐军队以逸待劳,呐喊冲杀,尽殪周军前锋军,杀得这些充当前锋的敌人劲旅大败溃亡,无复孑遗。
  当时,我身先士卒,斩杀敌兵敌将几十名。鞍后首级,悬挂累累。
  我清楚记得,当我下马准备斩落一个肚肠被长槊捅出的周军将领的脑袋时,那个人正半躺在地上,吃力地用双手盘导他自己掉落出来的肠子。
  敌将喘着粗气,看着我执刀越走越近。大概我的相貌让他吃了一大惊,他张大眼睛,定定地看了我半天。然后,他用一只沾满他自己肚腹鲜血的手往上推了推头上鱼鳞状的额护,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用鲜卑语说道:“真他妈的倒霉!我怎么死在一个美妇人的刀下!”
  这一言激怒我。我快步上前,用战靴踢乱这个周将刚刚自己缠好的肠子。
  我俯下身去,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用刀慢慢切下他的脑袋。
  临死,他甚至还朝我笑了笑,轻蔑地哼了一声:“瞧你的样子,呵呵,你长得真像一个小娘们啊……”
  本来配合作战的突厥军队,望见周军大败,根本没有胆量加入战场。这些剽悍的胡人,通宵奔遁而去。
  段韶率骑兵一路蹑踪,出塞不及而还。
  九叔皇帝嘉赏段韶大功,庆功宴上,加封他为怀州武德郡公,进位太师。
  见到我当时一身血迹上前报功,九叔皇帝当众笑言:“兰陵王貌美如妇人,竟然能如此英勇,真不愧我高家千里驹!”
  众将哄然大笑。
  听此夸奖,我脸上一热。男人被夸说“貌美”,让人心中怏怏不乐。
  从那时起,每次作战,我都头戴一个狰狞的面具。这是我让匠人仿效傩舞的头面,精心打造的铁制面具。面具上面,除了为露出双睛和嘴巴而凿开的三个洞外,我还让匠人在面具上镶嵌了许多彩色怪石。
  刚刚戴上面具照镜,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怕被敌人或者自己人称作“美妇人”了。
  如今,有了段韶这样的大齐名将来洛阳助战,我和斛律金等人非常振奋。
  段韶来得真快。他督精骑一千从晋阳出发,一路兼行,五天五夜,就已经渡过黄河,与我们这些北齐众将相会。
  会兵之后,段韶未及休息。凌晨时分,他自将帐下二百亲兵,与我等援救洛阳的诸军军将,共登邙阪{17},观察周军形势。
  我们一行人,刚刚行至太和谷{18},恰与北周军队主力中军遭遇。
  段韶即刻传令,派人驰告诸营,追击各路兵马,准备大战。
  他本人丝毫不惧,与我等诸将排兵布阵,严阵以待。
  段韶自为左军,我兰陵王部为中军,斛律光部为右军。
  遥相对阵之时,段韶对周军喝道:“你们周国宇文护的老母,不久前刚刚被我大齐礼送回国。我们如此仁德,你们周人真是忘恩负义。你们不能怀恩报德,也就算了。今日敢来兴兵入略,究竟想干什么?”
  周军遥呼:“上天遣我大周来击灭你们北齐,有何可问!”
  段韶冷笑,大声喊道:“天道赏善罚恶,你们此来,送死无疑!”
  周军率先派遣步兵在前,上山逆战。
  仔细分析战场形势后,段韶下令:“敌人是步军,我们是骑兵。我们且退且引,引诱他们上钩。等他们跑累了,立刻下马迎击!”
  周军黑甲,黑色兜鍪,旗帜也是清一色的黑色,望之森然。这些兵士,以陇地汉人为主。他们先是排成方阵,击鼓步进。走到半山,周军挥舞旗帜,呐喊冲锋。
  我们不慌不忙,先是有秩序地后撤。我们的骑兵慢慢拨转马头,小跑向后,同时,都扭头观望着周军的进攻。
  周国士兵,中级军将,不少人都穿着几十斤重的铠甲,他们挥舞长槊长刀,呼喝而来。开始的时候,他们气势很盛。跑了一会儿,周军步兵开始显露出疲态,脚步见缓。
  所幸的是,我们这次出兵,本来的目的是追随元帅段韶观察形势。所以,我们北齐的骑兵,事先根本没有想到如此仓促与周兵相遇,也就没有立刻交战的准备,多数兵将,都是轻装上阵。如果我们有备应战而来,肯定会穿上那种铁制的重具装,那样的话,仅仅人身上的铠甲,重量就多达一百斤,根本不可能下马与周军战斗。
  平时正式作战的时候,我们齐军和周军,一般都是身穿遮护全身的铁制具装铠甲。而胯下战马,也都装备有护甲。身为大将和王爷,我的那套具装铠甲,全部穿起,重达一百八十斤。那种护甲,在平地正面冲锋的时候,非常管用。可以想象,整个骑兵方阵披挂整齐,如同铜墙铁壁一样,朝着敌人迎面缓缓冲逼而去,势不可挡。但是,在这样的山坡地形,如果穿着那种具装铠甲,跑上几千步,估计就会把马也要累趴下{19}。
  自从晋阳与突厥人交战以来,我已经发觉,那些突厥士兵和将领所穿,与周国和我们北齐的重甲具装都不同。他们大多数人,都只是身上披挂简单的铠甲,而他们所乘的战马,只以很轻薄的皮革甲罩住关键部位。所以,突厥人冲击的速度快得惊人。
  参加过数次征战后,我深知,战争之中,速度和时间是最最关键的决胜因素。冲击力和打击力,其实倒是次要的东西。我们北齐、周国的甲骑具装铠甲,相比突厥的轻骑兵,机动性很差,其实只适于简单的正面突击,根本不适于实施机动的战术,更不宜于穿插、迂回。
  如果要出奇制胜,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山地作战,一定要脱下沉重的具装铠甲。否则,必败无疑。
  可怪的是,周国与突厥关系如此亲密,他们却没有学会装备突厥式样的轻骑兵。
  也巧,我们这一次,歪打正着。段韶将军、斛律光将军以及我,都没有想到会在侦察地形的时候遇到周军主力。所以,我们手下所率的骑兵,恰恰皆是基本没有穿着具装重铠的轻骑兵。
  周国步兵一直沿着山势,步履沉重地往上追赶我们北齐的骑兵,很快,这些人就陷入疲倦之中。
  他们奔跑了一会,就累得几乎挪不动脚步,各自气喘吁吁,干看着我们的背影。
  元帅段韶认为时机已到,立刻挥旗发令:“下马战!”
  短兵始交。已经疲惫至极的周国步兵,忽然看见我们北齐的骑兵掉头反击,根本就抵挡不住。
  甫一接手,周军最多只要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我们轻装上阵的骑兵,各个飞身,从马上跳到地面。刚刚落地,没有经过累人的奔跑,我们的士兵体力十足充沛。他们跳跃躲闪,非常灵活。
  我军士兵中,那些使用丈八长槊的,顺着下落的坡势急趋迎前,一下子就可以轻易刺穿身穿铠甲的周兵。而使用刀剑等短兵器的人,居高临下地奔跑到敌兵面前,腾跃几下,就能够闪躲开周兵笨拙的捅刺,然后,敏捷地挥刀砍击周兵没有甲胄防备的部位,或者更干脆,用剑直刺他们的喉咙。
  互相击砍捅刺没多久,周军步兵就顶不住我们北齐下马骑兵的气势,崩然大溃。
  我的铁面具,特别是在战场上的赫然显现,确实能给予敌人极大的心理威慑。在我斩杀的近百周军中,他们临死的一刻,往往眼中充满恐惧,惶然盯着我脸上的狰狞面具。
  我身高九尺多,头戴如此骇人的大头铁面,确实在战场上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周军惶惶然,一时瓦解。不少周兵为了跑得快些,边跑边脱身上的甲胄。我们应召而至的后备军,趁机立定,组成弩箭方阵,朝奔逃中的周军发箭。
  由于没有甲胄防身,敌兵被钉死在地上又有不少人。
  逃跑之中,周军慌乱中自投溪谷坠死者,也为数多多,溪水为之不流。
  眼看大局既定,我纵上战马,率领五百精骑,一路追杀逃跑的周军,朝洛阳方向奔去。
  踏着周人的尸体,我一直冲到了被重重围困的洛阳金墉城下。
  洛阳被周军围困多日,城上我们北齐的守军也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人,任凭我手下人高叫,就是闭门不纳。
  坚城之下,我只得摘下铁面具,仰面高呼:“我,兰陵王高长恭是也!”
  城上有人识我面相,大喜过望,立刻派弓弩手熟人出城迎护。
  入城后,我与守城军马合军一处,大开城门,乘势而出。在城外的段韶等人,率领三路大军,与我里外夹击,勇追穷寇,把慌乱奔逃的周军杀得尸横遍野,流血满地。
  围城周军很快就土崩瓦解。他们仓皇丢弃营帐,四下没头苍蝇一样逃遁。
  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周军丢弃的军资器械,弥漫山泽。
  如果不是周国宗室、齐王宇文宪以及大将达奚武、王雄等人拼死争杀殿后,周军几乎被我们全歼。
  周将权景宣听说洛阳兵败后,也急忙放弃他所占领的豫州退还。
  周军此次败退后,接连又在汾北等地连遭败绩。我们大北齐的大将军斛律光等人,连连克捷,拓地五百余里,攻取周国数座城池,捕获数千周国牲口。
  周国的权臣宇文护失败回国后,不久即被其堂弟、周国当时的傀儡皇帝宇文邕亲手杀掉。
  此后,周帝宇文邕得以亲政。
  大捷之后,我们北齐武士连臂歌舞。从此,世间就有了《兰陵王入阵曲》。
  战后,我的九叔皇帝亲幸洛阳,赏劳将士。他在河阴置酒高会,封段韶为太宰,封斛律光为太尉,封我为尚书令。
  也就是在庆功宴过后不久,进京面帝,我得知了我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河间王高孝琬和河南王高孝瑜被杀的消息。
  天家情薄,人各有命。
  我和河南王、河间王这两个兄弟,自小相见甚稀。一直以来,他们也因为我是婢女所生,看不起我。我们兄弟之间,相互往来并不多。
  所以,得知他们的死讯,我心中没有太多的悲痛感觉,只是默然而已。
  我的这种反应,其实也使得我逃过一劫。如果我当时反应激烈,如果我愤怒痛哭,或许,一直派人伺探我反应的九叔皇帝,肯定会因疑对我生出杀心。
  大齐社稷,都应该是我九叔为主。他是皇帝,至尊无上。他做一切事情,都肯定有他的道理。
  宗室皇族事务,我不想参与太多。
  “兰陵王别来无恙!”大臣祖珽从殿中迎出,对我笑着说。
  ① 公元523年。
  ② 北魏武泰元年(公元528年)初,垂帘亲政的胡太后和她的儿子孝明帝之间的矛盾激化。为了取得外援,孝明帝密召驻守晋阳(今山西太原)的契胡族秀容部酋长尔朱荣带兵前来,想以他牵制胡太后的势力。胡太后先下手为强,用鸩酒将儿子孝明帝毒死。然后,她拥立三岁的临洮王世子元钊做皇帝,妄想以太皇太后之尊,长久专政自恣。尔朱荣大怒,立刻率军渡过黄河,杀奔洛阳。到达河内(今河南沁阳)时,尔朱荣拥立魏国宗室、长乐王元子攸为帝,这就是孝庄帝。尔朱荣的军队没有经过交战,就杀进洛阳。胡太后见大势已去,慌忙召集后宫嫔妃,命令她们都出家做尼姑,她本人也削发为尼。但尔朱荣没有放过政敌。他派人将胡太后和三岁的小皇帝元钊送到河阴(今河南孟津东),推进黄河溺死。接着,在回到洛阳城之前,尔朱荣为了清除魏朝的旧势力,把洛阳的魏朝官员全部召集于淘渚(今河南孟县),痛骂他们贪污暴虐后,纵兵虐杀,结果,两千多名官员遇害,史称“河阴之变”。
  ③ 公元532年。
  ④ 今山西永济西南。
  ⑤ 公元543年。
  ⑥ 今河南孟县西南黄河上。
  ⑦ 今洛阳北。
  ⑧ 山西稷山西南。
  ⑨ 今湖北荆州。
  ⑩ 公元557年。
  {11} 公元564年。
  {12} 今陕西潼关东北。
  {13} 今河南汝阳。
  {14} 今河南济源西。
  {15} 今河南灵宝西。
  {16} 今河南洛阳北。
  {17} 今洛阳东北。
  {18} 今河南洛阳东。
  {19} 自汉朝以来,中国的王朝都从西北方向大量引进“外国”的高头大马。五代以后,西方骏马的种类逐渐罕见。元、明时代,随着蒙古矮种马的大量使用,西方大马的种系基本绝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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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08   七 “丈夫一生不负身”
  “丈夫一生不负身!”这句话,是我祖珽的座右铭,也是我的人生信条。
  我的父亲祖莹,魏朝护军将军。虽出身军将世家,我自幼酷爱读书,作文行笔,辞藻遒逸,文采飞扬。
  我的文章,在魏朝早为世人所推重,大名鼎鼎。魏朝在全国范围内招纳士人,我对策高第,得为朝廷秘书郎。后来,我任尚书仪曹郎中,掌管魏国的朝廷礼仪。
  我之所以能得到当时的当朝大丞相高欢注意,起因是我受冀州刺史万俟受洛所托,为他捉刀撰写《清德颂》呈递朝廷。这篇文章,典丽华雅,广为传颂。大丞相高欢当时览之欢喜,每每对随员叹美。而后,大丞相的世子,也就是日后追谥为大齐文襄帝的高澄,对我也欣赏有加。他做并州刺史时,就委任我在他手下当官,为开府仓曹参军。
  一次,霸府议事。大丞相高欢在行帐中当面嘱咐我三十六件军国大事。我站立聆听,凭记忆印在脑中。出帐后,我濡墨展纸,把刚才所记一一书写,竟然没有一条漏失。
  这次表现,是我才能的一次大显露。从此,朝中同僚们,全都对我另眼看待。
  而后,大丞相做主,远嫁魏朝的兰陵公主与蠕蠕,组成联盟。京城朝臣大会,集体为兰陵公主送别。大文豪魏收①作《出塞》、《公主远嫁诗》,格调悠远,情思幽怨。当场的官员,只有摇头晃脑的份儿,只有我一个人,能够捷思弄笔,作诗相和。当时诗词,感动众人,广为传咏。
  文采风流,干吏能才,我确实出足了风头。
  我这个人,天性聪明。天下事,对我来讲,就没有什么可成为难的。除了能写一手文章之外、赋得一手好诗词以外,我还善解音律,精通四夷语言。至于阴阳占卦,易经卜筮,我更是无所不通。而医药之术,我也尤其擅长。
  文宣帝高洋、孝昭帝高演在位时期,我已经能够觉察出,当今皇帝即昔日的长广王高湛,英明果决,不同凡响。对于我来说,他这个人,肯定是奇货可居!
  只要心中认定一个人,我肯定会深相结纳。我和他定交的初始,源于一次我到长广王府第,呈现给他一幅以西域所产胡桃油为涂料所作的佛画。
  献画的同时,我低声对长广王高湛说:“殿下有超出常人的富贵骨法。昨晚,我梦见殿下您乘巨龙飞升!”
  长广王心领神会,即时大喜。他低声对我说:“如果老兄的梦境得实,我一定让您得到荣华富贵!”
  我确实佩服我自己的眼力。果然,长广王高湛在孝昭帝崩后,正大光明遵遗命,得为大齐皇帝。
  投桃报李。新皇帝登基后,马上擢拜我为中书侍郎。
  可惜的是,我得意忘形,不知韬晦。新帝继位第九天,我与皇帝、和士开三人,在皇宫后园宴乐。我弹琵琶的时候,竟然让和士开和大人为我和皇帝做胡舞。别说,和大人飞旋的胡舞和我精妙的琵琶,让皇帝看得手舞足蹈,他当时就赏给我和和大人每人锦绮百匹。
  但是,我走后,不知道和士开又给皇帝说了些什么。转天,我就被外放为安德太守。
  幸亏天佑我曹。不久,皇帝回心转意,我又得返归京城。大概我的文采不可或缺,皇帝把我召回朝,委任我为太常少卿、散骑常侍,专管诏诰的起草与发布。
  吃了这次阴亏,我不得不提防和士开这个小人。
  听与我相善的宫中宦者讲,皇帝昨晚食滞,不思饮食。为此,我特意用辽东赤粱做了粥糜,入宫前来进献。
  我本人酷爱美食,曾经悉心研读过晋朝何曾的《食疏》、魏朝崔浩的《食经》以及南朝虞琮的《食珍录》,等等。特别是崔浩的九卷《食经》,博采众长。而且,他所记载的食物皆是北地所产,大为我所擅长。我百般研读,仔细验证,最终能集其大成,制造出独特的祖氏食馔风味。而虞琮所记,多为南朝食物。我最爱做的一道菜,是他首创的“浑羊设”。制法是,用五味禽肉放置于肥鹅肚中蒸熟,然后,再把肥鹅放置于一只全羊内烤熟。此道菜肴,汁流味溢,鲜美异常。
  除此以外,我还拥有虞琮独门的“醒酒鲭酢方”。据说这个秘菜,南朝的齐武帝最为喜欢,他多次向虞琮索要制造秘方,均被拒绝。而我,竟然能从一个南朝俘虏口中得到这个秘方,悉心加以改进。这样一来,我每天就能向喜好饮酒的皇上提供“醒酒鲭酢方”。
  和士开找我索要数次秘方,均被我拒绝。金银财宝可以随便要,秘方当然不能给别人。否则,别人也能轻易使皇帝口腹舒服,还怎么显示出我的与众不同呢?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我还以为我一大早是第一个见皇帝的人,殊不料,和士开已经捷足先登。
  今天,皇帝面色不是很好。他随便穿着件黄罗内衣,赤脚坐于榻上。特别令人感到恐怖的是,他膝头横有一把长柄大刀。
  和士开站立在皇帝身后,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而距离皇帝咫尺之遥,文宣帝高洋的皇后李氏,也惶惑无依地站在那里。
  文宣帝皇后名叫李祖娥,是赵郡世族李希宗之女。美丽出奇,我只能想出这四个字来形容她。
  李祖娥是文宣帝高洋的结发妻子。文宣帝代魏为帝后,贵臣高隆之、高德正等人为了巴结娄太后,屡屡上言说汉族妇人不能做天下国母,建议皇后人选应该从鲜卑贵臣的女儿中择取。文宣帝高洋不从,坚持立李祖娥为皇后。文宣帝晚年,动辄捶挞嫔妃女御,几年内在宫中杀宫女嫔妃无数,唯独这位李皇后备受礼敬,并在天保十年②被加封为“可贺敦皇后”。
  孝昭帝高演继位,杀掉了李皇后的大儿子废帝高殷。此后,李皇后降居昭信宫,时称“昭信皇后”。
  当今皇帝践祚没几天,就借酒劲闯入昭信宫,要强奸李皇后。
  据说,当时李皇后坚拒不从,皇帝威胁:“如果你敢不从,我会杀掉你唯一剩下的儿子太原王高绍德!”
  李皇后恐惧,不得不从。
  皇帝得手后,笑对李皇后说:“嫂嫂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正经人,大哥文襄帝高澄曾经睡过你。你当时还不是默默忍受?我二哥文宣帝称帝后,马上去静安宫奸淫了大哥的正妻元皇后为你‘报仇’。二哥为帝十年,不断淫我妻妾,我现在所为,就是为我被二哥奸淫的胡皇后‘报仇’啊。天道好还,都是业报!”
  作为臣子,我们真不知道当今皇帝为什么对这个嫂子这么有兴趣。宫中漂亮、年轻的女人无数,大多数都是新入选的处女。皇帝置此不顾,三天两头来昭信宫奸污李皇后,最后还把她的肚子搞大。
  每次行淫时,皇帝总是大喊大叫:“我二哥文宣帝干了我的女人,现在,我就要干他的女人!干他的皇后!”
  日久事出。当今皇帝的侄子、文宣帝高洋的儿子、十多岁的太原王高绍德,数次到昭信宫见母亲。
  李皇后怕儿子发现自己怀孕的大肚子,推托自己有病不见。
  这孩子口无遮拦,在宫门外高声叫嚷:“儿子知道母亲为什么不见我。你肚子被九叔搞大了,所以不能见我!”
  当时,李皇后被当今皇帝奸污日久,已经怀胎七个月。听儿子这样在宫门外嚷嚷,使得她惭愧异常。惧愧交加下,她竟然腹痛流产,生出一个死女婴。
  此次,皇帝召他的嫂子李皇后来前,估计是为了报复这件事情。
  刚刚流产后的李皇后非常虚弱,兀自站在那里摇摇晃晃,随时有摔倒的可能。
  特别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大概李皇后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产后处理。她的白绫裙裾,沾满了鲜血,肯定是体虚血漏所致。
  我正思忖的时候,果不其然,文宣帝的二儿子、太原王高绍德被卫士连推带搡,带了进来。
  这个孩子已经吓傻了,入门后即跪倒,浑身颤抖不停。
  皇帝举杯,一顿痛饮,也不顾我与和士开在场,破口大骂李皇后:“怀我的贵种,竟敢不加爱惜!你不让我的女儿活,我就让你的儿子死!”
  说着话,皇帝忽然跃起,冲到太原王高绍德面前,用刀柄猛击这个少年的头部,边打边说:“从前你当皇帝的爸爸打我,几次你都在场,为什么不上前救劝!”
  他越说越怒,击打加快加重。西域刀的刀柄非常沉,打在太原王高绍德的头颅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少年人来不及喊痛,已经被打昏在地上。
  皇帝仍然不住手。刀柄重击下,很快,他就把他自己的侄子的脑浆打了出来。
  一股恐怖的血腥气味,弥漫在殿内。
  鲜血满地,太原王高绍德在地上抽搐了不一会,很快就蹬腿死掉了。
  李皇后蒙面跪地号哭,她也只能号哭,根本不敢,也没有能力上去救护她世上唯一剩下的儿子。
  杀掉高绍德后,见李皇后嚎哭不已,皇帝更加愤怒。他上去揪住李皇后的头发,亲自把她上下的衣服剥个精光。然后,他放下手中刀,操起一柄石制的如意,在她身上猛击个不停。
  李皇后哀号,震天动地。估计她并非是身体疼痛号哭,而是哀痛死在她眼前的儿子高绍德。
  见此惨状,我与和士开屏息伏地,不敢观看。毕竟眼前遭受毒打的,是文宣帝皇后。她,曾经母仪天下啊。现在,眼见她遭受如此淫毒,真让人心感不忍。
  当然,但凡经历过文宣帝高洋时代的人,相较当今皇帝所作所为,确实还不能随意加上个“淫虐”二字。
  皇帝打累了,气疾发作,坐在榻上喘息不停。
  气喘吁吁之余,他命令卫士把已经被打晕的李皇后装在一个大绢囊中,扔入宫内的水渠里。
  还好,渠内水浅,李皇后没有被淹死。她苏醒后,被宫人用犊车载送妙胜寺,剃发为尼。
  喘定后,皇帝恢复了常态。他没事人一样,笑着问我:“给朕带来什么好吃的?”
  我赶忙献上辽东赤粱粥。盖子揭开后,热气暄腾,香气扑鼻。
  皇帝非常高兴。他坐在那里,端着钵,津津有味,把我所带的粥糜全部吃光。
  我发现,他的袖子上溅满了鲜血和脑浆。但这些,一点也不妨碍他的好胃口。
  皇帝用衣袖抹抹嘴,怔忡片刻。然后,他命令卫士抬起他的侄子太原王高绍德的尸体,让我与和士开随从,我们一起走到游豫园的花圃处。
  土坑已经挖好,不大不小。
  皇帝似乎心中怒气又起,他一脚把放在坑边的少年高绍德的尸体踢落坑内。
  用脚乱踢了一阵土,皇帝抢过一把锹,卖力而又认真地亲自以锹填土,埋掉了半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侄子。
  最后,他把锹扔在土中,指着地对卫士们下令:“搬几块巨石压在上面,让他永远不得超生!”
  看得出,皇帝杀这个侄子,主要是憎恨他死去的二哥文宣帝高洋。
  脑筋飞转了几轮,我上前建议:“高祖文宣皇帝,庙号称‘高祖’,非常不妥,可改为威宗景烈皇帝……至于太祖献武皇帝嘛,他是那么英明神武,应该改‘献武’为‘神武’。”
  皇帝马上回答:“就依爱卿所奏!”
  静默喘息了一会,皇帝拍拍手上的土,对一直站在近处的和士开和我说:“食毕不宜久坐,应该多活动,这样有利于气血筋络。”
  和士开唯唯。
  和士开真是个绣花草包。前阵子,胡皇后想以幼子、东平王高俨替代皇太子高纬,朝臣议论纷纷。身为皇帝宠臣的和士开,他竟然对如此大事没有任何表示。
  当时,我为了示好于他,劝他说:“君之宠幸,振古无二,倘若皇帝晏驾,和大人怎样能保全自己呢?”
  一句话,说得和士开矍然而醒,连忙问我:“是啊,我怎么办呢?愿孝征③教我!”
  我给他出主意:“和大人应该去和皇帝讲,他三个兄长文襄帝、文宣帝、孝昭帝的儿子,均不能继位登基,就是因为没有对皇太子的安排早做打算。应该趁皇帝现在活着的时候,争取让太子早践祚大位,定下君臣之义。如果事成,皇上更会信任你,皇太子也会感激您,和大人自然不用担心皇帝死后的事情。您可以先在皇帝身边吹风,让他对此事上心,至于‘大道理’方面,我本人会上奏表,与和大人您里外相呼应,详细论述皇帝禅位于皇太子的合理性。”
  正好,天上彗星出现,“除旧布新”之征顿显。《春秋》有云:“乙酉之岁,除旧革政”,我趁机上奏,劝说皇帝一定要上应天道,在这个乙酉年自己做“太上皇”,传位给皇太子高纬。为了隆重其事,我还上献魏朝献文帝禅位于其子的详细程序。
  最近,皇宫中灾异频现。第一件,是黑夜之中,忽然天上有物坠于殿庭。其物殷红色,如赤漆鼓一般大,边沿上隐约鼓起,似乎小铃铛的形状;第二件,含光殿上,所铺大石忽然翘起,两两相对,诡异骇人;第三件,皇宫后园万寿堂前山洞穴中,半夜曾经出现一个“神”,身体壮大,高达丈二。当时,值宿的卫士和皇帝嫔妃七百多人都亲眼看见。不过,那个“神”的面目看不清楚,依稀可见其两齿绝白,长出于唇,对人龇牙咧嘴,啸呼无声。当夜,皇帝在沉睡中也曾梦见此物,与卫士、嫔妃所讲的样子一模一样。
  经过如此数件怪异之事,我的奏章上达后,皇帝览后大悦。一方面,禅位可以祛除灾异,上应天象;另一方面,皇帝可以大摆“天子之父”的威风,自作“太上皇帝”。
  禅位的仪式,很快得以隆重举行。群臣陪侍下,皇帝隆重其事,把大北齐的帝位禅位于太子高纬。
  事成后,已经成为“太上皇帝”的皇帝高兴之余,拜我为秘书监,加仪同三司,对我特加宠信。
  一时之间,我在风头上,暂时超出了皇帝的红人和士开。
  ① 魏收,字伯起,小字佛助,河北巨鹿人。与河间邢邵文章并著,世称“大邢小魏”。魏收是邢子才的晚辈,然而他们之间互不服气,各各相贬。邢邵贬低魏的文章:“江南任昉,文体本疏。魏收非模似,亦大偷窃。”魏收反驳道:“邢邵常于沈约集中做贼,何意道我偷任昉!”他最初为北魏官,出任定州大中正。至北齐时,官至尚书右仆射、特进。卒,谥号文贞。著有《后魏书》一百三十卷,诗文集七十卷。在他晚年,北齐大事诏命军国文诰皆为他所做,《全北齐文》所辑他的文章只存一卷,诏诰之文也仅存三四篇
  ② 公元559年。
  ③ 祖珽,字孝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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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09   八 如蜜君臣情
  祖珽这个人,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当然,他很会作态,每次当面见到我,他都恭恭敬敬,一口一个“和大人”,一口一个“和侍中”。在皇帝把帝位禅让给皇太子的事情中,如果不是我居中先劝皇帝,他祖珽一个疏远外臣,根本不能参与如此大事。所以说,他能够升官发财,首先要感谢我“和大人”才对。
  谁想到,他过河拆桥,背后想陷害我,这不能不让人气恼非常。
  皇帝禅位成为太上皇以后,祖珽居功自傲,觉得这件事情的成功是他一人之力。痴心妄想顿生,他竟然觊觎宰相的位子。好了,想当宰相,也罢!他竟然拉拢黄门侍郎刘逖,准备先下手,撰写奏章,要上疏弹劾我、尚书令赵彦深以及左仆射元文遥三个贵臣。
  幸亏刘逖胆小,未敢把弹章送入皇帝手中。
  祖珽此人,不过是小有才学的无品文人而已。其人品之劣,人尽知之。早年,他在文襄帝高澄手下当仓曹官的时候,大收贿赂,整日与当时臭名昭著的陈元康、穆子容等人日日歌舞为娱,夜夜宿于娼家。
  声色之外,祖珽还以豪赌著称,曾向娼妓家中搬去稀罕的山东大纹绫和连珠孔雀罗等百余匹,让娼女们掷樗蒲为乐,一日输个精光。
  还有一件大丑事。当时,魏朝参军元景献的老婆司马氏貌美。这个美人的母亲,是魏孝静帝的姑姑博陵长公主。祖珽知道元景献贪财,竟然能以数粒大珠博取对方欢心,然后他竟然敢把元景献的老婆、公主的女儿司马氏唤至家中,与陈元康等人轮流宣淫,依次递寝。这件大丑事,风传一时。
  在仓曹任上,祖珽贪污接连仓粟数十车,都偷出去变卖换钱。他倒不是缺钱,其实弄钱全是为了赌博,往往一朝输尽。神武帝高欢几次想把他问罪,皆惜其才而纵之。
  祖珽本性放纵不羁,贼性不改,典型是一个披着士人外衣的鸡鸣狗盗之徒。有一次,他在胶州刺史司马世云家饮酒,见到人家里珍藏的两面古代铜镜好看值钱,竟然无所顾忌,偷揣在怀里准备带走。宴席散后,司马世云派厨人搜查来客,果然在祖珽怀搜得失物。见者皆以为深耻,他自己却扬扬自得;在秘书丞任上,祖珽从宫中偷出数本珍稀秘书,质押于铺头,换钱樗蒲赌博。此事被文襄帝高澄发现,当时下令杖责他四十大棒;更过分的,祖珽在神武帝高欢①手下担任中外府功曹时,群官宴会中,他故态复萌,趁乱偷盗金叵罗,气得监酒的武将窦泰命令参与酒宴的官员全部脱帽检查。最终,在祖珽发髻里面发现了丢失的金器。神武帝大怒,决鞭二百后,把他颈上加重枷发配于甲坊做苦力。对此责罚,贼人祖珽依旧安之若素,怡然自若。
  也别说,这个贼人,文才确实有一手,他精通华文、鲜卑文及多种夷语。不久,并州定国寺新成,祖珽的好友陈元康向神武帝推荐他去书写碑文。
  笔札送至祖珽处,这个贼子文思如涌,仅仅两天就完成碑文的撰写。文采飞扬,词美意佳。神武帝高欢叹美之余,恕其前罪。如此一来,这个甲坊囚奴,重新成为衣冠士大夫。
  文襄帝高澄{2}遇刺身亡之时,陪同的陈元康也受重伤。将死之际,陈元康请祖珽替他写遗书给家人。在信中,陈元康嘱咐两个弟弟去下属祖喜那里取回自己存放的二十五铤黄金。结果,祖珽直接找到祖喜,私吞了黄金。然后,他私入陈元康室中,盗走老友秘藏的古书数千卷。后来,陈元康两个弟弟得知真相,追究此事。幸亏当时朝廷主事的杨愔当老好人,按下此事不究。
  祖珽,不仅德行卑鄙,还是个当时笑料。其所乘老马,常自夸为骝驹千里马。他与一个年老寡妇王氏奸通,恬不知耻,总不避人,大庭广众下亲热往来,每每称之为“娘子”。这两件事情,留下话柄,有一次,其老友裴让之就曾当众嘲讽他说:“祖生做事,总出人意料,老马十岁,犹号‘骝驹’;一妻耳顺,尚称娘子!”时人闻之,皆哈哈大笑,内心鄙之。
  文宣帝高洋建立北齐当皇帝不久,祖珽贼性不改,盗取宫中的《官略》一部。接着,他收受十多个人的贿赂,答应给人家谋取官职。事发,依据刑法,本来祖珽应该被处以绞刑。但这个贼子就是命大,文宣帝下旨赦免,他逃过一劫。其实,祖珽一而再、再而三地免于刑罚,都是因为他的才名太大,文章太好。否则,以神武帝高欢的严烈、文宣帝高洋的残暴,三个祖珽也早死掉。
  即使三番五次遭到赦免,祖珽贼性始终不移。日后,他在文宣帝高洋宫中担任尚药丞的时候,暗中不停从官库盗取、截留胡桃油,偷回家中后,拿到市坊中贩卖。文宣帝知道后,竟然气得大笑起来,却一直对祖珽的“贼癖”无可奈何。
  此后,只要见面,特别是大庭广众,文宣帝高洋都会高声呼祖珽为“偷油贼”。
  祖珽安然受之,面无丝毫不安之色。
  如此无耻之徒,就连我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深感诧异。
  孝昭帝③继位,祖珽官职当时是著书郎。他赖在家里不上朝,总想获得擢升,整天写密启直接送达宫内。
  孝昭帝对他的人品非常反感,发敕给中书门下二省:只要是祖珽的密启,一概驳回。
  如此一个贼性不改的文人无赖,熬过我大齐四任皇帝,竟然一直没得到处理责罚,今天,他竟敢打我和士开的主意,真是胆大妄为,活得发腻。
  如果祖珽真的心想事成,当了宰相,哪里还有我和士开的地位?
  当然,为了激起太上皇的怒气,我尽可能先装可怜,在太上皇面前哭诉自己的冤屈,声称祖珽准备四下联合大臣陷害我。
  太上皇勃然大怒,即刻让卫士把祖珽逮入宫内。当着我的面,亲自审问他。
  刚刚犯过气疾④,太上皇心情非常不好。他手执大木棒,走到殿中,亲自诘问祖珽:“鼠辈,你为什么敢诋毁和士开和大人?”
  祖珽嘴还挺硬,高声抗言:“臣之得进,升官晋爵,本由和士开,我内心并无诋毁他的意思。今天,陛下既然问我关于他的事情,臣不敢不以实对。和士开、元文遥、赵彦深等人,专弄威权,控制朝廷,他们与吏部尚书尉瑾等人内外交通,共为表里,卖官鬻爵。我大北齐政,政以贿成。这些奸臣,强取豪夺,天下知之。陛下如不警查,臣恐大北齐早晚必定陷入危局!”
  太上皇蹙眉,想了一想,又道:“你诋毁和士开也罢,怎么还敢在背后诽谤我!”
  祖珽:“臣不敢诽谤。不过,陛下强取民女入宫,世人皆知。”
  太上皇辩解:“我是怜惜民间女孩在家中贫困受穷,把她们带入宫内,目的是收留、抚养她们。”
  祖珽声音挺大:“民间穷困,陛下大可以开仓赈济,为什么要买取民女入宫呢?”
  太上皇脸上终于挂不住,勃然大怒。他猛地用刀柄击捣祖珽的臭嘴,打得这个贼人满嘴满脸都是血。
  旁边的卫士们见状,鞭杖乱下,拳脚交击。有一个力大卫士打人心切,把祖珽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把他摔死在当地。
  孰料,祖珽这个贼人急中生智,在空中大呼道:“如果不杀臣,陛下能得容才的美名;杀臣,正好让臣得到死谏的美名。陛下留我一命,不仅能得千古美名,我还可以陛下合药,制作长寿金丹!”
  最后一句话管用,太上皇示意卫士停止殴击,把他放回地面。
  祖珽逃得一命,犹自嘴硬,叨叨说:“陛下有我这样范增一样的贤才而不能用,真是可惜!”
  这句话,重新激起太上皇的无名火,怒斥道:“你自比范增,难道以我为项羽吗!”
  祖珽箕坐于地,满脸是血,依然一脸倔强之色,回嘴道:“项羽岂是常人能及!他失败自刎,只是因为天命不助罢了。项羽为人,起自布衣,率乌合之众,五年而成霸王大业。而陛下您呢,凭借父兄之资,才得为帝王。所以,臣以为,陛下不要看不起项羽!至于为臣我,不仅能比范增,还能超过张良。张良身为太子师傅,还要凭借‘商山四皓’出面,才能在汉高祖面前为国家定下皇太子之位。而为臣我,位非辅弼重臣,只凭一腔忠心,就能劝得陛下禅位,使陛下尊为太上皇,皇太子为帝,永保皇脉。这种功劳,难道是张良之辈可以比拟的吗?”
  太上皇闻言,更加愤恚,他一边冲上去拳打脚踢,一边令卫士以土往祖珽臭嘴里面猛塞。
  见状,我不敢怠慢,冲上前,也抓起砂石,往祖珽的嘴中死命堵塞。
  此时此刻,我真想把这个贼人活活弄死。
  不料,贼子祖珽不屈不挠,他边往外吐土,边高声浪言,没有一点服软的意思。
  当日,可惜的是,太上皇杀心不重。殿内踱步四顾,最后,他只下令对祖珽重鞭击打二百,发配去甲坊为奴囚。
  恐怕皇帝哪天忽然想起祖珽什么好处来,重新启用他。我一不做,二不休,就暗中布置,把祖珽远徙光州安置。
  光州刺史李祖勋不是我这条线上的人,他敬佩祖珽的才名,常常把这个贼子请到府署中宴饮。幸亏光州别驾张奉礼是我的眼线,马上上疏奏称:“祖珽身为流囚,却常常在州与刺史对坐欢饮。”
  为此,怒气未歇的太上皇亲自手写敕书:“把祖珽牢内严禁!”
  张奉礼接敕后,对我的意思心领神会,就对从人说:“太上皇所讲的牢内,肯定是地牢!”
  光州刺史李祖勋不敢辩言。于是,张奉礼让人挖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地窖,把祖珽关入其中,苦加防禁,终日桎梏不离其身,并禁止他的家人、亲戚探视。
  黑暗中,张奉礼以照明为由,派牢役用烧燃的芜菁子,天天烛熏这个贼子的双眼。很快,祖珽的双眼就被熏瞎。
  得知消息后,我深感快慰。祖珽,这个瞎贼,再不能对我产生威胁了吧……
  每次从胡皇后所在乾凤宫出来,我的心都会怦怦乱跳好大一阵子。青天白日,皇宫内殿,在皇上午睡之时,胡皇后把我唤去,非要颠倒云雨,如此大胆,想想真是后怕。
  胡皇后真床上尤物。汉族妇人,鲜有如此欲望旺盛者。我本西域胡人后代,饶是不能抵挡胡皇后的勃勃欲望。从前,我总是不明白吕不韦为什么顶不住秦始皇的母后淫欲而派嫪毐宫伺候,如今终于恍然大悟。
  妇人欲壑,何可易填!
  白日与当国皇后宣淫,忧惧之余,我男根难免乏力。幸亏胡皇后没有恼怒,只是嗔怪我心思不在她那里。
  哪里是心思不在,我确实是胆小。皇帝⑤待我不薄,情同骨肉,我却做出如此灭族大事,骇惧之心,不能自抑。
  胡皇后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她总会劝慰我:“和大人,我知道你心里面怕什么。但做无妨,不要害怕皇帝⑥怪罪。”
  我稽首叩别。
  临出宫门的时候,我看见三个貌美的年轻胡僧,被宦者带入宫内。
  这三个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但均躬身低头,不敢仰视。估计这几个胡僧,是与我关系相善的碧云寺主持昙献所派,顶替我为胡皇后消火之用。
  太上皇午睡醒来,急召我入宫。其实,非有军国大事,他只是找我陪他玩弹棋而已。
  我趋入宫中,太上皇正在内室更衣吃药。于是,我坐在榻上,等候太上皇的到来。
  到了这里,我心里一下子就踏实多了。
  殿内寂静无声。案几之上,放着两个大概是突厥贡品的透明琉璃酒杯⑦。绿色带蓝,半透明,阳光照射在上面,熠熠生辉。好奇之余,我往琉璃杯里面倾入一些葡萄酒。杯子的颜色一下子改变了,变得深紫,如同水晶一样。
  我晃动着杯子,观察着葡萄酒倒入后发生的幻彩变化,感觉确实非常神奇。
  我注意到,琉璃杯上面刻有铭文,估计是进贡后,宫内的工匠所刻:济流沙之绝险,越葱岭之峻危,于是游西极,望大蒙,历钟山,窥烛龙,觐王母,访仙童。取琉璃之攸华,诏旷世之良工。纂玄仪以取象,准三辰以定容。光映日曜,圆盛月盈。纤瑕罔丽,飞尘靡停。灼爚旁烛,表里相形。凝霜不足方其洁,澄水不能喻其清。刚过金石,劲励琼玉。磨之不磷,涅之不浊。⑧每次陪同太上皇下棋或者握槊后,他总会赏赐我一些珍奇之物。今天的赐物,估计就是这两个精妙绝世的琉璃杯吧。
  这些宝物,对于我来讲,就是真正的“诗情画意”,能变成黄金的“诗情画意”。
  当我正在啃咬报德寺出产的含消梨时,太上皇飘然入殿。他神采奕奕,精神焕发,显然午睡得很安逸。
  我立刻避席,向太上皇施礼。
  太上皇哈哈一笑:“和大人,你我何必多礼!”
  他坐下后,击掌两声,高声说:“弹棋!”
  宦者和宫女鱼贯而入,捧着昆山美玉制作的棋盘和象牙、乌木制成的棋子进来,摆放在我和太上皇面前的桌案上。
  坐定后,一个小宦者先高声朗诵魏文帝曹丕的《弹棋赋》:惟弹棋之嘉巧,邈超绝其无俦。苞上智之弘略,允贯微而洞幽。局则荆山妙璞,发藻扬晖,丰腹高隆,庳根四颓,平如砥砺,滑若柔荑。棋则玄木北干,素树西枝,洪纤若一,修短无差,象筹列植,一据双螭。滑石雾散,云布四垂.然后直叩先纵,二八次举,缘边间造,长邪迭取。尔乃详观夫变化之理,屈伸之形,联翩靃绎,展转盘萦。或暇豫安存,或穷困侧倾,或接党连兴,或孤据偏停。于时观者,莫不虚心竦踊,咸侧息而延行。或雷抃以大噱,或战悸而不能语。
  诵毕,另外一个小宦者拱手立正,朗诵南朝梁国简文帝的《弹棋论序》:观夫模穹苍而挺质,写博厚而成形。峙五岳而摽奇,停四海而为量。协日月之数,应律吕之期。总玄黄之武略,校孙吴之应变。语其用心,壮哉之戏也。尔乃观壮士之出师,望兵棋之式道,上升则抟翼穹天,赴下则建瓴高屋,乘危则栈山航海,历险则束马悬车。完五忆霸国之勋,全六想陈平之智,反八均高阳之数,四角思汉后之歌,飞几同晋侯之琴,徘徊异邺中之辇,牵牛觉乘槎之来,织女拟云軿之去。故古人或言之礼乐,或比之仁让,或喻以修身,或齐诸道德,良有旨也。
  我和太上皇凝神听之,很快进入了弹棋的意境之中。
  玉石制作的方形棋盘,磨制得十分光滑,纹理玄妙。棋盘中间凸起部,隐隐有一块太阳纹。棋盘的两端,是两个蛟龙装饰的孔洞。
  我和太上皇摩拳擦掌,各自灵活地移动属于自己的六个棋子,弹射棋子,千方百计想使属于自己的棋子通过棋盘中间的隆起部位直落对方的圆孔中。
  弹棋,看似简单,其实非常复杂。作为游戏的一方,我不仅要眼手并用,中间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与疏忽。弹、拨、捶、撇、捻,招招虚实,步步阴阳。在阻止皇帝棋子入洞的同时,我还要突然袭击他的棋子使之不能动弹。最后,看谁能使自己的六枚棋子全部攻入对方的孔洞,就算胜利。
  射、书、画、围棋、弹棋、樗蒲、投壶、藏钩、四维、象戏,等等巧艺游戏,都是我所擅长。所以,我很快就占据上风。
  太上皇的棋子被我所阻,眼看我最后一枚乌木棋子即将入洞,他忽然顺手用手指点蘸了一些滑石粉,朝我面上弹来。
  我扭头躲闪之时,太上皇飞快地把他的两枚棋子弹入洞中。
  我们二人哈哈大笑。
  太上皇高兴,他推枰而起,呼宫人上酒。
  正当我们君臣欢笑畅饮间,卫士禀告,大将军斛律光来见。
  这很让人纳闷。如果没有什么军国大事,大臣们不敢轻易打搅太上皇帝的雅兴。
  太上皇和我正蹙眉之间,斛律光趋进入殿,跪下叩头行礼,呜咽着说:“陛下,臣父斛律金病卒,特来禀明。”
  言毕,斛律光悲不自胜。
  听此噩耗,太上皇帝与我皆悚然动容。
  斛律金,字阿六敦,乃我大北齐鼎鼎名臣良将。他是朔州敕勒部人,早年为魏朝边地的卫所军主,后随尔朱荣大破葛荣、元颢,颇有战功,被魏朝加封为镇南大将军。尔朱荣被杀后,斛律金站在神武帝高欢一边,大破尔朱兆,并跟随神武帝东征西讨。与西贼韦孝宽作战,玉璧之败,神武帝得重病,令斛律金统领大军,同归晋阳。文襄帝高澄嗣位后,侯景叛乱,斛律金自率大军御敌,征讨有功。
  文宣帝高洋建立北齐后,封斛律金为咸阳郡王。老头子尽职尽责,一直忠心耿耿地为大齐捍边。
  斛律金本性敦厚率直,精于骑射。据说,他行兵布阵的时候喜用匈奴军法,望尘即可以辨识敌军数目,嗅地可鉴别敌人距离远近,敌人闻名丧胆,是我们北齐不可多得的良将。
  文宣帝高洋在位的时候,特别看重斛律金家族。老头子从肆州任上退休归返晋阳的时候,文宣帝亲自驾幸府第,六宫及诸王尽从,置酒作乐,极夜方罢。当夜,文宣帝对斛律金说:“公为大齐佐命元勋,父子忠诚,朕当与公家族结以婚姻!”
  一时之间,斛律家族宠荣莫比。
  而后,文宣帝出征开边,斛律金以古稀之年,仍然披甲执槊,随帝征讨。蠕蠕被突厥打败后,其部落分散,不少人蜂拥到边境地区侵扰大齐。朝廷特命斛律金率精骑二万屯兵白道,据险筑城,四出搜击,多有斩获。因功,斛律金获迁左丞相。
  孝昭皇帝高演践祚,纳斛律金长子斛律光的长女为皇太子妃,嫁与皇太子高百年。当今太上皇登极,对斛律金礼遇弥重,又纳斛律光的次女为太子妃。虽然前阵子斛律光的大女婿高百年被杀,长女不食而死,但斛律家族对大齐的耿耿忠心,丝毫未改。
  斛律金的长子斛律光,现官为大将军,次子斛律羡和长孙斛律武都,皆官居开府仪同三司,各为封疆大吏,开镇一方。至于斛律金其余子孙,皆封侯贵达。这一大家子,在大北齐,可称是风光无限。
  我,和士开,虽然现在号称大齐第一贵臣,但真要和斛律家族比门阀,比功勋,还差得太远太远。
  总斛律一门,共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斛律光的儿子斛律武都、斛律世雄、斛律恒伽都娶公主为妻,所以说,他们家是“一门三公主”。
  听旁人讲,即使尊宠如此,斛律金常对他的长子斛律光叹言:“我虽不读书,也知道自古以来气焰威赫的外戚,比如汉朝梁冀等人,家族无不倾覆。你的女儿如果在宫中得宠,诸贵妒人;你的女儿如果在宫中无宠,天子嫌人。这样一来,里外都不是好事。我们斛律家族其实是以忠心和武功获得富贵,根本用不着往皇帝家里嫁女啊。”
  如此有智有谋有勇有识见的老将军,经历大齐五代帝位,宠遇不替,最后还能善终于家,也算是北齐的一个奇迹。
  斛律金卒年,整整八十岁。
  闻此噩耗,太上皇帝也敛容而起,为之泪下。他马上下达旨令,亲自在西堂举哀,并马上颁布敕书,赠过世的斛律金假黄钺、使持节、都督朔定冀并瀛青齐沧幽肆晋汾十二州诸军事、太尉公、录尚书、朔州刺史,酋长、咸阳王,赠钱百万营葬,谥曰“武”。
  由此,斛律金长子斛律光便承继了咸阳王的王位。
  静默良久,太上皇帝问斛律光:
  “大将军,咸阳王临终,有何遗言吗?”
  斛律光跪地,回禀:“臣父临终,唤我跪于其床前,用针刺我舌出血,诫告为臣,要我日后小心言语,不要自招祸端。”
  太上皇帝闻此语,面露怏怏不快之色:“斛律家族,与国同休。为国为家,大将军你,都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高家后人,再不知晓事理,任谁也不能、不会对你们斛律家做出无情之事!”
  斛律光无言以对,伏地叩首。
  我赶忙把斛律光扶了起来。这位大将军,比太上皇帝大二十多岁,又是皇帝的岳父,功臣世胄,不能不对他表示尊重。
  “东平王到!”
  宦者高声报称。
  声音未落,太上皇帝的爱子、东平王高俨在一大群侍从跟随下,匆匆走入西堂。这胖孩子年方十岁,神情却十分老成。
  我赶忙上前参拜。平时,高俨的哥哥,即当今皇帝高纬,对我都非常礼貌。唯独这位东平王,倚恃太上皇帝对他的爱宠,对谁都不屑一顾。特别是对我,他似乎总是以对待奴仆的态度,不正眼看我。
  每次见面,无论我如何谦恭,东平王高俨这个胖孩子,总是对我居高临下,一脸倨傲之色。我向他行礼,他也从未象征性地走近搀扶一下,哪怕是一次。
  ① 高欢当时任魏朝的大丞相,他是死后被追谥为神武帝。
  {2} 高澄也是死后被追谥,当时是东魏的大丞相和渤海王。
  ③ 指在高洋死后篡其侄子皇位的高演。
  ④ 指哮喘病。
  ⑤⑥ 都指“太上皇”高湛,当时他名义上已经禅位于其子高纬。
  ⑦ 在唐代之前,琉璃就是指今天我们所讲的人工玻璃。而唐代前后所讲的玻璃(有时写成“颇黎”),反而是指天然宝石。
  ⑧ 晋朝潘尼《琉璃碗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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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10   九 大齐君王,舍我其谁!
  入殿看到和士开,我一下子怒从心头起。不过,我的父皇、现在的太上皇帝,很宠信他;王公大臣们,都怕他。我不能太显露出对这个奴才的恶感。总之,不答理他就是了。
  “东平王殿下,微臣向您请安。”和士开趋前,向我殷勤施礼。
  我懒得答理他。作为太上皇的爱子,我不给他好脸,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和士开。在梦中,这个我父皇的宠臣,却和我的母后一起同坐在御榻上。
  梦中,明光殿上,好大的风,好强的光。我哥哥、“皇帝”高纬,他身上穿着一整套帝王衮冕,正指挥宦者在一个青铜的鼎里面煮乳酪。酸臭的味道,充满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乳酪的热气,顺势飘升空中,翻滚向上,慢慢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月亮,高悬在大殿的上空。一股巨大的水流,悄悄从殿中的窗口涌入,没有任何声音。忽然间,大殿垮塌掉,一只长有巨大翅膀的野兽飞了进来。这只野兽,从样子上看,似乎不是龙。它圆圆的脑袋,青白的身子遍布粗黑的长毛。在它脑袋顶上,只有一只眼睛。他巨大丑陋的脑袋摇晃着,往外喷吐乳白色的毒液。我有点害怕,站在那里没有动。我的哥哥,“皇帝”高纬,看见这个怪物,急忙往御座的地方跑。我的母后大惊,站起来,把他抱在怀里。和士开张着大袖扑上前,掩护我哥哥和我的母后,高声阻止、挥斥那个舞动翅膀的巨兽。同时,他指着我,对巨兽大声说:“去吃东平王吧,他的肉好吃!”巨兽掉头摆尾,反转朝我飞来……
  可怪的是,梦中,我的父皇并没有在场。
  我父皇、母后,都宠爱我。特别是我的父皇,尤其宠爱我。可惜,我比哥哥高纬晚生了一年。如果不是次子,我才是当皇帝的材料啊。
  我的“皇帝”哥哥高纬,又瘦又白,弱不禁风。我刚刚学了一个词,孱弱,这个词,正好安在我哥哥身上。
  瞧瞧我,身体健壮,能挥剑抡刀,力大超于常人。前几天,当着我父皇的面,御医为我治疗喉疾。长长的金针刺入我的脖子穴位,吓得我父皇都不敢睁眼看。我坐在那里,任由御医往复刺入,自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也就是在接受治疗的当时,我对父皇说:“我哥哥胆子那么小,干吗让他当皇帝?他怎么能治理国家!”父皇没有立刻接话,他只是笑笑。过了好一会,才说:“这件事情,朕要好好想想。”
  虽然父皇(太上皇)没有答应我来替代我哥哥皇帝的位子,但是,每逢我上朝,京畿步骑,数万相随,那真是威风凛凛,威仪赫赫。旌旗飘扬下,我的气派,可以说是万众瞩目。
  如此威仪,我就差天子卤簿了。
  很奇怪,我的母后虽然爱我,但每当我说哥哥懦弱的时候,她都不吭声。看来,真要取代我哥哥高纬当上大齐的皇帝,对我来说,还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父皇呢,对我太喜爱了。特别是我哥哥高纬做了“皇帝”之后,父皇对我更加好,估计他是心里觉得是有些愧对我吧。
  同为父皇、母后的亲生儿子,我,为什么不能做皇帝呢?
  就在一个多月前,父皇与母后,在华林园东门外大张熟锦流苏大幕,与群臣欢饮。当时,我大摆仪仗,从北宫行至门前。这时候,有中使骤马迎前,口中称敕,催我速往。我威武赫赫的仪仗队,立即高举赤色大棒,拦住中使的骏马。中使大怒,尖嗓高言:“奉敕来催!”看见这个死宦官嚣张的样子,我只是稍稍举了举手,手下的仪卫见状,马上挥舞赤棒,力碎中使坐骑的马鞍。
  马惊人坠,摔得那个宣敕的宦者鼻青脸肿。
  如果换了旁人,借他十个大胆,也不敢拒阻太上皇帝的敕使。
  结果,父皇闻报,仰天大笑。他不仅没有生气,见面时还直夸我有主见、有威仪、有出息。
  那一天,当着满园的贵臣,父皇把臂与我交谈,笑语寒暄,一座皆倾。
  大家都知道,我的器服玩饰,我的仪卫人数,我的宫殿形制,都和我的哥哥高纬一模一样。唯一我与他不同的是,可能我更加英明神武吧。
  平日里,我端坐于含光殿处理军国大事,大臣们屏息敬畏,毕恭毕敬。连我那些叔辈王爷,全都向我下拜。那种感觉,应该就是当皇帝的感觉吧。
  我哥哥高纬虽然是“皇帝”,他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我父皇是太上皇,最重要的军国大事,他说了算;其次,就全归我负责处理。当然,我身边的郎官负责文牍,手下人办事得力,全仰仗我的威名和父皇对我的宠爱。
  哥哥高纬,这个总爱在宫中骑“果下马”①的懦夫,他怎么能当一个国家的皇帝!
  不久前,我的堂兄兰陵王高长恭,从他的封地派人送来礼物献给我。这个堂兄,是我们高家的大英雄。他的容貌特别好看,武艺绝伦,打仗的时候,他喜欢在脸上戴一个巨大丑恶的面具。西贼军队,上上下下,全都害怕他。
  兰陵王给我的这些礼物中,除了二十坛美酒以外,我最喜欢的,是他给我的弹弓和一匹名唤“苍龙”的骏马。
  弹弓制作特别精美,握在手中不大不小,柄上面还有金丝镶嵌的字:散带蹑良驷,挥弹出长林。归翮赴旧栖,乔木转翔禽。落羽寻绝响,屡中转应心。②那匹骏马太高,我只能由卫士抱着才能骑上去。它毛色为骝毛,全身结实紧凑,外貌俊美,胸廓深长。特别是它的腿部,肌肉特别发达,背腰平直,四肢强健,关节极其灵敏结实。
  听我手下一个懂马的随臣讲,时下的战争中,武将和骑兵多穿重甲铁浮屠,这种腰身纤细、细腰长腿的骏马,已经在战场上不多见。确实,我平日在京城禁卫军中见到最多的,是那种粗壮的河曲马。如此漂亮、高贵而又高大的马种,在京城中还是第一次见到。
  刚才,我有事去南宫,见哥哥高纬。这个该死的“皇帝”,让我久等多时,最后竟然推说他不舒服,让一个宦者出来通知我下次再来,他本人没有出来见我。
  愤恨之余,我忽然在其殿内见到有一盘放在冰块上的新鲜李子。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甜美略酸,非常好吃。
  好吃归好吃,我怒气更盛。
  一怒之下,我就把那一盆李子全部砸烂,责问我手下属官:“我皇帝哥哥这里有这样的好东西,我那里为什么没有?”
  属官叩头,被我用马鞭猛击。乱打一阵,我略消怒气。
  憋了一肚子气,我来找父皇。本来想到这里“告状”,却迎头遇到和士开。更倒霉的,恰恰遇到斛律光的父亲斛律金刚死,朝廷正在为死人于西堂举哀,真是晦气。
  斛律光,我“皇帝”哥哥的丈人。每次见到他,我心里总有些怕他。我叔父辈的王爷们,无论是谁,在我面前都战战兢兢。可我见到大将军斛律光,反而有畏怕的感觉。这个人,满脸严肃,对谁都没有笑模样。每次他向我行礼,我都情不自禁地去扶他,中了魔一样。
  举哀礼毕。斛律光告辞,回家忙于操办丧事。
  于是,我陪同父皇到光明殿。
  刚刚坐定,和士开在我父亲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父皇顿时大怒,大声喝道:“把安德王高延宗擒拿来!”
  安德王是我的堂兄,他与先前被杀的河南王高孝瑜、河间王高孝琬,都是我大伯父文襄帝高澄的儿子。安德王在他们兄弟中,排行第五。据说,他的母亲出身不好,是个下贱的歌伎。
  自小,安德王高延宗就养于我二叔文宣帝高洋家里,非常受文宣帝疼爱。他十二岁的时候,也就是说,他比我现在还大的时候,还总被我二叔文宣帝抱着放在肚皮上玩耍,连撒尿都尿在二叔的肚子上。每次撒尿,二叔不仅不怪,都会笑着说:“如此好孩子,只有这一个!”当时,二叔皇帝问他要做什么王,他冲口就说要做“冲天王”。正好汉臣杨愔在旁边,劝我二叔皇帝说:“天下没有‘冲天’这个郡名,希望这孩子能安于德行,就封他为‘安德王’吧。”
  我还听说,我这个安德王哥哥出奇淘气。他十几岁的时候,以宗室王爷的身份,外出做定州刺史。他天天在楼上拉屎,让他的仆从在楼下张嘴接着吃掉。平时,他的另外一大乐事,就是把蒸猪肉与人粪掺和一起,逼迫他府内的从官吃掉。然后,看那些人呕吐为乐。
  我六叔孝昭帝高演在位的时候,曾经派使者去惩罚我这个堂兄,打了他一百棍。我父皇继位后,听人说他在定州无法无天:他没事就自己去州里面的牢房里面提人,拿死囚试刀。父皇大怒,遣人到州,结结实实打了他一百军棍,并杀掉他宠爱的侍从九人。听说,从那以后,安德王稀奇古怪的脾气收敛许多。
  我对大伯父高澄的这几个儿子,即我的这一房堂兄们,都非常有好感。可以说,我在内心中很喜欢他们。送我礼物的兰陵王高长恭自然不必讲,早前被杀的河间王、河南王两个哥哥,他们都曾经陪同我玩耍过。广宁王高孝珩常常教我写字作画,我特别喜欢他画的画,尤其是他画的苍鹰,和真的苍鹰一模一样。而安德王,也和我玩过,他教过我相扑的技法。
  正想着他,安德王被押到。我的这位堂兄,和我有些相似,胖胖壮壮的。如今被禁卫军押入皇宫,他依旧走路昂首挺胸,一点没有害怕的样子。
  父皇震怒。他把手中的杯盏摔碎于地,喝问道:“你的家奴告你,说你大逆不道!你在家里扎制草人,每天晚上都鞭打那个草人,边打边说:‘你为什么杀我两个哥哥!’这件事情,你是否做过?那个草人,是否就是朕啊?”
  安德王默然无语。他不否认,也不承认。
  这种态度,最能激起我父皇的怒气。他跳上前去,从卫士手中抢过一个蟒皮马鞭,死命抽打安德王。
  鞭鞭响亮,估计有二百多鞭,直打得我这个堂兄遍体流血,奄奄一息。
  最后,还是我上前,护住安德王,劝我父皇息怒。
  恰好,赶上我父皇气疾发作,喘不能立,安德王总算捡得一条性命。
  我父皇被医官搀扶,送入后宫诊治。
  濒死的安德王高延宗睁开一只眼睛,向我点头示意表示感谢。
  这时候,他的二哥广宁王高孝珩匆匆忙忙赶到,派左右扶起他的五弟,并跪在我面前,叩首致谢。
  我刚要和他说些安慰的话,和士开重新出现。
  他看见广宁王高孝珩,数落道:“你们兄弟,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看看,安德王刚才差点把太上皇帝气坏!”他转过头,对我谄媚一笑,“如果没有东平王殿下出面,安德王今天肯定要去阎罗殿了。”
  我扭过头去,没有接和士开的话茬。
  像一只被冷落的狗一样,和士开有些垂头丧气。他高高的鼻子,白白的闪着光,鼻尖上冒着汗。很滑稽的样子。
  看着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喘的广宁王高孝珩,和士开忽然说:“太上皇帝山陵的工程,不要拖沓。你负责监工,内部涂饰一定要小心、快速。杨子华一直在画陵墓内的壁画,一定别让他闲着,进度不能拖沓。听人讲,你常常到那里去,和杨子华两个人一起饮酒品茶,延搁时日,墓室内有好几块大的墙壁还是空白。倘若太上皇帝不讳,工程未完成,一定拿你是问!”
  这个奴才,真是大胆。“不讳”这个词,我还懂,就是“死亡”的代称。现在,我父皇只是气疾常常发作,哪里到“不讳”的地步。和士开竟然催促广宁王加速修建我父皇的山陵,真是居心险恶。
  接着,和士开踱到屏息肃立的广宁王身边,阴阴地说:“杨子华,太上皇帝对他的画特别特别喜欢。我跟你交个底,如果太上皇帝万一不讳,是要杨子华殉葬的,他可以在地下永远侍奉太上皇帝!他画得再好,也应该把技艺奉献帝室。这不是我的意思,太上皇帝亲自交代过我!”
  广宁王如遭雷击一样,身子一抖。好久,他才躬身高揖,口中称是。
  和士开这个贼人,让人讨厌到极点。
  ① 指朝鲜半岛进贡给北齐的一种矮种马,本来用作观玩或者在宫内为嫔妃拉辇用。
  ② 晋朝桓玄的《南林弹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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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11   十 梦幻般的欢乐
  天统三年①,小皇帝高纬十二岁,要举行元服礼。大齐朝中,里里外外最忙碌的,肯定非我和士开莫属。
  如果是作为皇太子加元服,礼仪还能简略些。作为皇帝,即使是小皇帝,举行象征成年仪式的元服礼,前前后后的程序,比起皇太子元服礼,要繁杂得多。
  太上皇帝对此非常重视,叮嘱我一定把仪式办得隆重体面。
  为了让太上皇、皇帝父子二人开心,我不能不竭尽心力。
  从正月开始,我在崇正殿内忙了两旬有余,总算把一切安排停当。
  吉日前,我本人亲为使者,浩浩荡荡地大陈仪仗,以玉帛告圆丘方泽,以币告庙,做足了元服礼的预备式。
  二月壬寅朔,皇帝元服礼。钟鼓齐鸣,仪式开始。群官定位排列,每个人都穿上最庄重的礼服。
  万众瞩目下,小皇帝头戴空顶介帻走出。太尉娄睿先行盥洗仪式,抹净双手后,趋前升阶,亲手为小皇帝脱去空顶介帻。侍臣以朱漆案跪呈黑介帻,太尉拿起,为小皇帝戴在头上。奉加礼讫,太尉娄睿趋进,站立于太保、任城王高湝的右边。
  太上皇的同父异母兄弟、任城王高湝手捧祝福书,北面宣读。
  读迄,任城王为小皇帝加冕。作为侍中,我负责为小皇帝脱去绛纱袍,系上玄绂,然后,为他穿上正式的衮服。
  所有这些仪式完成后,任城王率宗室上寿。
  群官三呼万岁,进献礼酒十二钟,米十二囊,牛十二头。
  大礼毕。开始奏献乐舞。
  繁缛的仪式正式结束后,乐舞开始,这些节目,都是太上皇和小皇帝平日非常欣赏的。
  我安排了全部七套部乐:第一部是《国伎》,第二部是《清商伎》,第三部是《高丽伎》,第四部是《天竺伎》,第五部是《安国伎》,第六部是《龟兹伎》,第七部是《文康伎》。
  每部乐舞间歇期间,为了不至于冷场,还杂有疏勒、扶南、康国、百济、突厥、新罗、倭国等四夷伎乐。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使仪式显得更加热闹、好看。
  欣赏部乐过程中,我不厌其烦,为小皇帝高纬一一讲解这些部乐的来历:《国伎》,原来的名字是《西凉》。苻坚末年,秦国②大将吕光、沮渠蒙逊等人率军占据凉州,改编龟兹声乐而制成此曲,当时号为《秦汉伎》。魏朝的太武帝平定河西后,就把俘获的整个歌舞班子带回魏国朝廷,把这部部乐称为《西凉乐》。后来,改称《国伎》。这一部乐中,乐师所使用的曲项琵琶、竖头箜篌等等乐器,都出自西域,非华夏旧器。其中的《杨泽新声》、《神白马》之类歌谣,皆出自胡戎地区,也非汉魏遗曲。所以,《国伎》的乐器声调,非常奇异,曼声动人。
  除此以外,这一部乐中的歌曲《永世乐》,解曲中的《万世丰》舞,曲中的《于阗佛曲》,都是源于西域诸国。奏此部乐,乐器有钟、磬、弹筝、■筝、卧箜篌、竖箜篌、琵琶、五弦、笙、箫、大筚篥、长笛、小筚篥、横笛、腰鼓、齐鼓、担鼓、铜钹、贝等十九种,需要乐工二十七人来演奏。
  《高丽伎》部乐,源于高丽。歌曲有《芝栖》,舞曲有《歌芝栖》。乐器有弹筝、卧箜篌、竖箜篌、琵琶、五弦、笛、笙、箫、小筚篥、桃皮筚篥、腰鼓、齐鼓、担鼓、贝等十四种,共需乐工十八人。
  《天竺伎》部乐,据说是晋末凉州的张重华所创。歌曲有《沙石疆》,舞曲有《天曲》。乐器有凤首箜篌、琵琶、五弦、笛、铜鼓、毛员鼓、都昙鼓、铜钹、贝等九种,演奏时需要乐工十二人。
  《安国伎》,乃魏朝冯太后时代从西域引进。歌曲有《附萨单时》,舞曲有《末奚》,解曲有《居和祗》。乐器有箜篌、琵琶、五弦、笛、箫、筚篥、双筚篥、正鼓、和鼓、铜钹等十种,需要乐工十二人。
  《龟兹伎》,原为秦国大将吕光灭龟兹时所得,后流传四方。魏朝占领中原后,重新得到了《龟兹伎》部乐乐团,流传至今。
  《文康伎》,又称《礼毕乐》。这一部部乐,倒是中华正音,本出自晋朝太尉庾亮③家。庾亮死后,他家中的歌伎追悼他,制作面具,像其容而舞之,并取庾亮的谥号为部乐命名。当时,每奏九部乐,最后都要演奏此曲,所以又称为《礼毕乐》。其行曲有《单交路》,舞曲有《散花》。乐器有笛、笙、箫、篪、铃槃、鞞、腰鼓等七种,三悬为一部。共需要乐工二十二人。
  随着一部又一部部乐的演出,我一旁细细解说。小皇帝高纬听得津津有味。他完全忘记了身上累赘的礼服,托颐沉思,两只眼睛熠熠发光;太上皇饮酒颔首,摇头晃脑,沉浸其中;皇太后胡氏意味深长,朝我发来脉脉含情的、赞许的一瞟。
  演奏完上述正式的部曲,我们北齐的音乐大家曹妙达开始出现在殿庭中。这个白面少须、长相妖冶的家伙,自从太上皇继位以来,大受宠用,创制了不少新曲目。曲调婉转,辞极艳丽。他最有名的短曲,有《万岁乐》、《藏钩乐》、《七夕相逢乐》、《投壶乐》、《舞席同心髻》、《玉女行觞》、《神仙留客》、《掷砖续命》、《斗鸡子》、《斗百草》、《泛龙舟》、《还旧宫》、《长乐花》及《十二时》等曲。
  曹妙达创制的所有曲目,风格皆掩抑摧藏,哀音渺渺。勾魂引魄之际,让人黯然神伤,流连不能自已。乐极生悲之境,油然而生。
  夕阳西下,深紫色的天空那么忧伤,那么迷人。整个皇家庭院内,在艳曲的音声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哀怨气氛。
  空气渐渐地更加冰凉,参加集会的人们越来越身感凉意。当当几声锣声过后,卫士们在各处燃起了庭燎的巨大火堆。冷冷的夜色,很快被暖融融的红色所溶化。欢声笑语,再次响彻皇宫的殿堂和庭院之中。
  如梦幻般,安排在宫墙四周的焰火忽然点燃,整个天空完全充满了神奇的、绚丽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明亮彩色。飞跃于夜空中的烟花砰砰地爆闪着,从一个图案幻化出另外新的图案。而本来还沉浸在暗影中的庭院地面,全部亮如白昼。
  乐声响起,太上皇帝最喜欢的鱼龙百戏开始表演。在摇曳高舞的鱼龙队伍引导下,各种各样的新奇杂耍,俳优、侏儒、山车、巨象、拔井、种瓜、杀马、剥驴等,千奇百怪,炫人眼目,陆续杂沓而来。
  如潮的、鱼贯的队伍中,除了上述杂耍外,还有神鳌负山,幻人吐火,千变万化,旷古莫俦。
  殿庭内,所有的人都站立起来。有些外地入觐的官员和夷蛮土著使者,从来没有见过、想象过这样的东西。他们瞠目结舌,呆立伸脖,甚至忘记了拍巴掌。
  杂耍百戏队伍跳跃欢舞,须臾之间,消失在庭园后面,完全给人如梦似幻的感觉。
  还未等观者喘息过来,忽然殿庭内集水满衢。鼋鼍龟鳌,水人虫鱼,在冬天的夜晚,非常骇异地出现在陆地上。
  那些戏子们的服装上都绑有内部安置蜡烛的微细灯笼,活灵活现,怪模怪样,十分逼真。
  未等人们赞叹出声,一条硕大的鲸鱼凭空出现,从鱼嘴内喷出数丈高的水柱,在天上焰火的映衬下,怪异无比。不少胆小的人,惊呼后退。
  倏忽之间,鲸鱼化成黄龙,长七八丈,耸踊徜徉,昂首摆尾,口吐火舌。
  焰火不停地放。皇宫的庭院比白昼更亮。
  不知什么时候,在庭院中竖起了两根大柱,红绳系于两柱间,相去十丈。两个绝色美女,以让人眼晕的速度攀爬升上柱子顶部,在距离地面十多丈高度的绳子上面对舞盘旋,打着筋斗,互相从对方头顶跃过。而后,她们时而后退,时而向前,相逢切肩而过,腾挪换易,歌舞不辍。
  所有参加舞乐的伎人,都衣锦绣彩。灯光照耀下,他们的服装千奇百怪,五光十色,让人眼花缭乱。
  海内奇伎,无不总萃。金石匏革之声,声闻数十里外。庭燎炬火,光耀天地。百戏之盛,亘古无比。
  在我监制下的全套宴飨鼓吹,制度超越前人。仅仅用于摆放乐器的条案,就横列整整十二长案。案下,不是简单的木柱支撑,而是雕木为形,熊罴虎豹,腾倚承之,以像百兽之舞。
  所有的大件乐器,上面皆用朱漆作画。每案的小鼓加金镯装饰,而羽葆鼓、铙鼓、节鼓,都饰以五彩花纹。长鸣、中鸣、大小横吹,都装饰有五彩小幡。金钲、㭎鼓等乐器,也都加八角紫伞以为饰物。
  那些演奏大鼓、长鸣、大横吹、节鼓及横吹后笛、箫、筚篥、笳、桃皮筚篥等乐器的伎人,各个打扮得漂漂亮亮。每个人,都是统一装束,身穿绯地苣文的袍裤,头上戴金丝合欢绣帽。
  乐工、伎人、百戏等等参加表演的人,加起来,数目高达一万二千人。
  至于此次皇帝元服仪式加焰火、百戏的表演费用,何止巨亿!
  观此胜景,微醺中的太上皇帝二目发光,啧啧生叹。他举杯畅饮,兴奋得头上的白纱帽都晃歪。
  “如此快活,一日可敌千年!”他赞赏地对我说。
  太上皇略微有些气喘。饮酒加上微寒,他有气疾发作的迹象。
  我赶忙过去,给他披上黑貂皮的披风。
  在这灯火辉煌的夜里,品咂人生的欢乐,让人顿起凄凉之感。
  幸福的津液充溢在黑暗中,弥漫在灯光跳跃的空气里,就连新宰杀动物的血腥味,也充满一种诱人、甜腻的味道。所有的芳香,静静喷发着无形的微粒。
  渐渐地,庭燎熄灭。天空像朦胧的蓝宝石一样呈现半透明的颜色。皇宫慢慢安静下来,群臣逐渐散去。北国冬日的雾气笼罩着天空,一股彻骨的寒冷从脚下升起。
  少年皇帝已经被宫人送回南宫安寝。而我、太上皇帝以及太后胡氏,三个人,还都静静地坐在原处,边饮热酒,边聆听北国早晨的天籁之声。
  忽然,邺宫昭阳殿方向闪烁着火光,隐隐约约,先是有青烟升起。慢慢地,红光迸现,有失火的迹象。而后,便是宫人、卫士救火的呼喊声和杂沓的脚步声。
  未及半个时辰,宣光、瑶华等殿也被火焰蔓延,噼噼啪啪的殿梁爆燃的声音,清晰可闻。
  显然,一定是昨夜百戏的戏子们或者是宫人、卫士遗失火种,造成清晨的火灾。
  太上皇帝笑了:“好大一棚焰火,可惜现在黎明,不如夜晚好看!”
  太后胡氏也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太上皇正想重新改建殿宇呢。”
  我连忙附和:“是啊,太上皇心想事成,真是上应天意,下和人心!”
  望着越烧越旺的大火,太上皇帝一下子站立起来,两臂一扬,摆掉身上的貂皮披风,兴致十足地对我和太后胡氏说:“好,正好我要离开这里去晋阳。邺城宫殿,烧得真是时候!”
  ① 公元567年。
  ② 指苻氏建立的前秦。
  ③ 庾亮,字元规,颍川鄢陵(今河南鄢陵)人,东晋政治家﹑文学家。他是晋明帝之妻庾皇后的哥哥。永嘉五年(311),庾亮被时为镇东将军的司马睿(晋元帝)征召任命为西曹掾﹐后转任丞相参军﹐封为都亭侯。晋明帝即位后﹐庾亮曾以中书临领左卫将军﹐曾经参与讨伐王敦叛乱的活动。太宁三年(325)﹐与王导辅立晋成帝。咸和二年(327)苏峻﹑祖约起事﹐庾亮出奔浔阳﹐与温峤推荆州刺史陶侃为盟主﹐击败苏峻﹑祖约。咸和九年﹐庾亮都督江﹑荆等六州诸军事﹐领江﹑荆﹑豫三州刺史﹐进号征西将军。此人志大才疏,很想谋求收复中原﹐未成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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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12   十一 乐极生悲
  旅途,旅途。旅途中的风景,乃我平生最爱。
  作为大北齐的太上皇帝,迄今为止,我的人生非常完满。如果不是气疾时常困扰我,或许我的生命会更美好。
  经过洛阳之战,我大齐军队大胜。西贼,不,周国,开始和我们北齐讲和了。南朝的陈国,也常常派遣使臣来。大家彼此交换礼物,互通消息。北方的突厥,只要不时送他们金银珠宝和女人,那些野蛮人也会见好就收。所以,我大北齐家的现状,非常安全。
  即使是暂时的安全,也是安全。短暂的人生,身为帝王,操心万代之事,太愚蠢了。
  欲望这种东西,越难得以满足的时候,它就越强烈。如果非常容易地得到满足,一定会削弱欲望的快感。比如,我现在临幸女人的快感,还不如排尿的快感强烈。饮酒后憋尿,撒掉,多么惬意。撒尿,比起喷射的那一刻,不仅不逊色,感觉反而更舒适,快感更久长。
  酒,旅行,风景,肆意地放纵,这些,让生命充满了实实在在的不朽意义。
  邺城,晋阳;晋阳,邺城。这条路,我是多么的熟悉啊!自我父亲神武帝高欢时代起,我就无数次往返于这条路上。我的少年时代,是多么快乐啊!那个时候,我真的无忧无虑,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我来操心。我们父子、兄弟之间的情感,又是那么真挚。甚至在当时,我与魏朝的皇帝,即我大哥文襄帝高澄的小舅子,我的二姐夫,那位风神俊美的孝静帝①,关系也非常不错。孝静帝只是我父兄的傀儡,但他身上那种魏朝皇族飘洒风流的气派,举手投足间的皇家典范,任何人无法模拟。可惜,他一直被我父亲和大哥圈于邺城,从来没有走出过皇宫范围,更不用说能踏上过晋阳的路程了。如果我二哥文宣帝高洋做皇帝后不把他毒死,或许,我现在能和那位孝静帝一起打猎、跑马。
  晋阳,待了几个月,我又厌倦了。人生的厌倦情绪,自从做帝王以来,潮水般地多次侵袭我。
  旅途,是抗拒厌倦的最好的方式。
  无论春夏秋冬,旅程中的景色总能打动我的内心。荡漾的水潭,杂草丛生的小径,崇山峻岭,低矮的山丘,即使晃入我眼帘的是一只不知名的小花蝴蝶飞舞,都会让我在纵深的风景中感到迷人的魅力。
  禁卫军的人数很多,我从来不让他们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晃动。前队在三十里以外,后队也在三十里以外。这些粗鲁的军人,千篇一律的杀人头脑,纯粹是用来吓人的鹰犬而已。
  在我身边,除了皇后、和士开以外,只有十几个侍候的宦者和宫女。所以,我保证我能看到的,是一个广袤的、非悉心安排的、无人打搅的世界。
  如果不是最近气疾一再发作,我一直以来喜欢自己骑马行进。当风扑面而来的时候,春天的柔风,冬日的罡风,甚至秋天夹杂冷雨的飒飒阴风,都感觉那么亲切。所有的一切,让我回忆起昔日我的父亲神武帝在世的时候,我在这条路上度过的那些美丽的、充满热切盼望的日子。
  现在,我不得不坐在特制的车轿里面。骑马,会使得我突犯气疾。这种毛病,如今越来越频繁发作。每一轮新的发作,都要比上一轮时间延续得更长。上个月的一次发作,几乎要了我的性命。我的整个喉咙、气管,似乎全部堵住了什么东西,噎得我完全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大臣徐之才为我调制了一剂新药,可能我就会憋死过去。
  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最近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只要是喝酒过多,或者赶上天气的忽然转凉,我就会发病,症状是喘息、气促、胸闷、咳嗽。我的气疾发作,尤属夜间和清晨更甚。
  每次发病前,我的鼻子、眼睑都会感到发痒,然后就是打喷嚏、流涕、流泪,继而就是无尽的干咳。咳嗽过久,我就会呼吸困难,胸闷至极。有时候,我的胸部,似被千斤重石所压。辗转反侧中,即使是深更半夜,我只能被迫端坐,根本不能平卧。我要把头向前俯,两肩耸起,两手撑膝,在宫女的帮助下用力喘气。令人烦躁的是,我保持这种姿势,一直要持续好久,煎熬久之,一拨发作才会自行缓解。
  最近的一次,我的胸疼痛异常,呕吐不止,甚至一度大小便失禁。
  从前,我的病每十天左右发作一次。立夏以来,几乎是每两天就持续发作,不间断的头痛、头昏、发烧,加上不断添加的药剂,往往使得我神志模糊、嗜睡不止。
  昏迷中,我恍然见到天上飘过一朵巨大的白云,从中有五色斑斓之物闪现,冉冉而下。稍稍近前,五色物幻化成一位美色妇人,伫立于离地数丈之遥,亭亭玉立。半梦半醒间,再仔细看,美妇人的眉目相貌愈来愈清晰,最终变为观世音的模样。
  恍恍惚惚中,和士开为我找来神医徐之才来疗疾。
  他为我诊脉后,马上声称:“陛下是幻觉,乃平素色欲过多,大虚所致。”言毕,他立刻开立处方。
  宫人马上把药剂煎来,端至床前。
  仅服一剂,我的幻视就有改观,发病时眼前幻象的美妇人,便觉稍远。再服一剂,美妇人还变为五色斑斓之物。两天内,六剂汤药过后,我气息平定,身轻气爽,似乎从来没有得过病一般。
  徐之才,真是医术高妙之人。他,本来是南朝丹阳人。他的父亲徐雄,在南朝的北齐,曾官至兰陵太守,当时就已经以其精湛的医术名闻江南。徐之才幼而俊发,据说他五岁时候就能背诵《孝经》,有神童之称。甫年十三,他已经被南朝的北齐召为太学生,精习《礼经》、《易经》。南朝,到了梁国时代,宗室豫章王萧综出镇江都的时候,徐之才被召为镇北主簿。
  那位梁国的豫章王萧综嘛,本来是南朝梁国武帝萧衍之子。萧综的母亲吴淑媛,原来是南朝北齐的废帝,也就是“东昏侯”萧宝卷的妃子。萧衍自立为帝后,因吴淑媛貌美有才学,纳为己妃。入宫后七月,即生下萧综。当时宫中,都怀疑萧综非武帝亲生,而是北齐的东昏侯萧宝卷的骨血。萧综长大以后,得知此事,就去盗掘东昏侯的坟墓。他刨出尸骨,用自己的血液滴在尸骨上,滴血认亲。果然,萧综看见他的血液果真能渗入萧宝卷枯骨中。半信半疑间,萧综回府,杀掉一个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用自己的血在被杀儿子的尸骨进行试验,发觉血液仍能渗入骨中。于是,萧综深信不疑,笃信他本人肯定是被萧衍推翻的、北齐废帝东昏侯萧宝卷的血胤。后来,他寻找机会投奔魏朝,改名萧缵。
  当时的魏朝视之为奇货,任萧缵(萧综)为司空,封之为“齐王”。萧缵(萧综)叛逃的时候,其属下奔散四走。作为主簿的徐之才跑到彭泗,为魏军抓获。
  萧缵(萧综)听说后,急忙向魏朝皇帝报告说徐之才有神医之术,堪当大用。
  魏朝孝明帝孝昌二年②,徐之才来到洛阳。由于他精通医术,长于经史,得到王公大臣的礼遇,被封为昌安县侯。
  我父亲神武帝高欢任魏朝大丞相的时候,特意把徐之才召至晋阳,对他的口才和医术留下深深的印象,礼遇颇厚。
  我大哥高澄被刺,二哥高洋掌权。其后不久,二哥很快就想代魏称帝。当时,包括我母亲和众多的勋臣,多数人对此持异议,唯独徐之才上表赞同禅代,并对我二哥说:“千人逐兔之时,如果一人得之,诸人之念咸息。所以,大王一定要早定大业,不要犹豫不决!”同时,他凭依他本人在天文、数算方面的知识,多次呈递图谶,极力劝二哥高洋取代魏朝自立。
  我二哥文宣帝高洋践祚后,为了报答拥举之恩,自然重用徐之才。加之他为人戏谑滑稽,大得我二哥欢心,被封为侍中的高官。
  日后,我六哥孝昭帝继位,徐之才凭借他高超医术,多次治好我母亲娄太后的病,得赐银帛无数。与其说徐之才是凭恃文才和吏才得用,不如说他的高超医术,使他获得高官厚禄。
  我每次发病,均离不开徐之才。尤其是上一次,假如没有他投以奇药,真不知能否熬过那一关。
  入秋之后,我连服他开的药剂,感觉非常不错。从上次发病到如今,已经有两旬,我气疾一次未犯。
  我高兴,和士开也高兴。在和士开建议和竭力劝说下,为了酬功,我下诏,大大奖励徐之才,以左仆射的官衔,实授他兖州刺史。
  临行前,徐之才预先开出数剂药方,以待我日后可能发病之用。所谓未雨绸缪,提前准备好药剂,本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下雪了。
  河流开始结冰。冷风一吹,彻骨生寒。虚无缥缈的天空,飘下那么多纯白色的雪花,风呼啸着吹,北方的大地似乎一下子就黯淡了。
  邺城很快就要到了。被烧毁的宫殿,听说已经完全修葺一新。此时此刻,我是多么希望快些到达邺城啊。
  貂裘和轿中的暖炉,似乎都不能抵挡外面凛冽的寒风。雾霭,烟尘,眩晕,雪花,所有的风景都失去了意义。世界模糊不清,让人思及混沌初开的刹那间。
  我的背部开始隐隐作痛,我的胸部感到巨大的压力。一种不祥的预感,氤氲在我的心头。
  天,越来越黑。我急忙呼唤和士开到我的御帐,让他马上催唤徐之才回来。我现在很后悔,不该外派他到兖州去做官。他所留下的药剂,两剂当做一剂吃,忽然就不管用了。
  官驿急催,不知道是否能够使徐之才尽快赶到我的身边。我身边其余御医,束手无策,只有徐之才开的药方,才能有效治疗我的气疾。
  随行的御医,大概有几十个人,可是,他们均表示说徐之才的药方是秘方,其中的几味药是西域特有,一般人很难得到。即使有,他们也不敢轻易在治疗中使用。
  记得徐之才在我身边的时候,他说我的气疾属于肺虚症。给我治疗的时候,他着重补肺益气,下药以健脾化痰为主。在我印象中,他常常使用参苓、白术这两种药物。由于我肾气虚弱,他治疗的时候一直强调补肾纳气。
  而我身边的御医,大多数认为我的病是“寒哮”所致,病因在于天寒气冷。确实,这些御医所讲的不无道理。我形色怕冷,舌苔白薄,脉弦浮紧,这些都是寒哮的症状。但是,有时候,我喝酒过后,气粗息涌,喉中痰鸣如“吼”。特别是我饮过烈酒之后,往往胸高肋涨,阵发呛咳,所吐出的黏痰,黏浊稠厚。由于排吐不利,我往往烦闷不安,口苦舌僵。这种症状,又特别像“热哮”。
  其实,我太过大意。先前天气热,我的病好转大半,产生麻痹,以为日后再不会复发。
  没想到的是,今年的秋天来临得格外早。寒冷,可能是我旧病复发的源头。
  天色,更黑了。我熟悉的那种窒息的感觉,慢慢袭来。
  看得出,和士开忧心忡忡。我的胡皇后,着急得脸色铁青。她已经派人,前往邺城立刻把我们的儿子、皇帝高纬找来。这种安排,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暗示。难道,我要死了不成?
  四年前,我二十八岁,成为大北齐的太上皇帝。看着我自己的儿子登上了帝位,那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啊!如果,万一,如果万一,我死了,我也不会像二哥文宣帝和六哥孝昭帝死前那样。他们死前,都放不下心。他们死的时候,都不能合眼。因为,他们没能看到他们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的那一天。
  三十二岁,这是一个坎吗?作为太上皇,我现在也只有三十二岁。我大哥文襄帝高澄被杀的时候,二十九岁;我二哥文宣帝高洋死的时候,三十一岁;我六哥孝昭帝高演死的时候,仅仅二十七岁。我们高家爷们,似乎,四十岁,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坎!
  沙漏在滴。我听得见。每一粒沙子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入耳。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了。胸口上面的巨石,越来越重,越来越沉。似乎有一只手,在卡我的脖子。
  我不怕!我杀了好几个侄子。我不怕死去的大哥、六哥报复我。如果他们换成是我,也会这样做。我敕建了那么多的寺庙,供养了那么多的僧人,所有这些,足能赎取一切罪孽吧……
  但是,死亡,来得如此出其不意,出乎我的意料。我还没完全享受尽帝王精彩的人生。如此盛宴,我才刚刚喝了几口酒而已。这种留恋,常人无法想象。即使我沉重的、多病的肉身,也竭力想飞跃生命的轮回。
  事情真的越变越坏。我虽然闭着眼,我能听到和士开的哭声。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的哭声更大了。
  “别辜负我啊!”我拼尽最后的力气说。我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当我的喉咙被无形的手死死卡住,有那么一刻,非常痛苦。我最后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我的胡皇后那张焦虑的脸。她并没有慌张,只显得焦虑而已。
  用来做解除③用的傩舞,乐声嘈杂,徒增烦恼。一个巫祝喃喃而念,我听得清清楚楚:“谨奉黄金万两,用祀上天,消除地下死籍,急急如律令!”
  “陛下,再等一下,我们的儿子来了。”胡皇后说。
  一张脸立刻靠近了我。是我的儿子,大北齐皇帝高纬的脸。他的脸上,虽然已经长出了类似胡须的绒毛,依旧显得那么稚气。他太柔弱了。我忽然感到有些后悔。我太想见我的二儿子高俨了。东平王高俨,年纪虽然比高纬小一岁,但他的威严气质,多么类似我威武赫赫的二哥文宣帝高洋啊……如果他做皇帝,我大齐的江山可能更会久长……但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痛苦,漫长的窒息的痛苦。周围的一切完全模糊了。
  血液都涌到我的眼睛里面,浓痰,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东西,堵塞着我的喉咙。我完全不能呼吸。
  可能是几个时辰,也可能仅仅是一瞬间。我感到豁然开朗。周围的一切都焕然一新。大概是没药④强烈的气味,让我最后产生了一丝感觉吧。
  我慢慢地升起,俯视着一切。自上而下,我看见,我自己阖眼躺在巨大的床上,礼官在给我换上白色的丧服。
  和士开哭得几乎昏死过去。我的胡皇后,我的儿子高纬,都愣愣地伫立着,似乎他们的脸上没有多少痛苦的神情。
  侍者很快把我儿子高纬扶走,床前只剩下和士开和我的胡皇后。
  “都怪我不好,嫉妒徐之才,怕他受宠于太上皇,是我建议把他升官外放。如果他在这里的话,有他的奇药,太上皇不会这么快离去啊……”和士开哽咽不止。他的那种俊美的、已经不年轻的脸,被痛苦的泪水浸泡得有些变形。
  胡皇后向上望着,似乎在空中和我对视。良久,她说:“没有什么,一切该来的,都会来。一切该去的,都会去……毕竟,现在我们大北齐有皇帝。你,我,皇帝,我们三个人一心,还怕什么!”
  胡皇后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脸上焕发的一种奇怪的光彩。她脸上没有任何戚容,反而代之以一种掩饰不住的欢快。
  我已经死了。所以,我对这一切,忽然感到完全不重要了。当我灵魂出窍的关头,我的意识中,只有对人生无尽的悲悯。
  ① 元善见被杀后被谥为“孝静帝”。
  ② 公元526年。
  ③ 古代的“解除”是避除祸殃的方术。所谓解除,就是去凶。“解除”之术,起源于古代的傩。“解除”的主持者,一般是巫祝。
  ④ 产于非洲和阿拉伯的一种树脂药物,古代埃及人用来涂抹尸体防止腐烂的香料。暗红色,南北朝和唐代用来作镇痛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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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13   十二 刺痛我生命的夜晚
  太上皇①死了。我的夫君死了。我应该感觉非常悲痛才对。
  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此时此刻,我心中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作为未亡人,大北齐的皇太后,我心情平静如此,自己也没有意料到。
  我的夫君,挣扎了许久。死去的瞬间,他的脸色憋得发紫。如今,他的双颊塌陷下去,脸色变成了一种灰白色,轮廓清晰,表情平静,似乎闪现出一种非常罕见的柔情的样子。
  如果在烛光下盯久了看,他好像在熟睡一样。他的脸,和十八年前我嫁给他的那个时候,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多了胡须而已。当年,他十四岁,我十二岁。我们年纪虽轻,伉俪情深。
  他的一生,应该很疲惫吧。死亡,对于他来讲,可能是一种甜蜜的解脱。
  我当年为长广王王妃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大北齐的皇后,更想不到,我还会成为皇太后。当然,作为安定临泾的大族,我们胡家,在魏朝的时候就是显贵。我的父亲胡延之,做过魏朝的中书令。我的外祖父卢道约,也是魏朝大臣,出身范阳世家大族。
  出嫁的那天晚上,复杂的礼仪过后,我们双双拜见皇帝。虽然匍匐低头,我依旧能感到夫君的哥哥、当时的皇帝高洋那灼热的目光。他那种有热度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好一阵子。
  高家的男人,大多数都是肤色白皙、相貌英俊。几代鲜卑、汉人血脉相混,使得他们家族的男人都是这种风神俊秀的样子。奇怪的是,唯独夫君的这个二哥皇帝高洋,长相完全不同。他有一张黑胖的脸,高鼓的鼻梁,有些凹陷的三角眼,腮边的粗肉耷拉下来。还有,他那粗拙高大的身材,样子真像个乡下做田间苦力的羯胡。难道真的是那句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结婚的时候,我十二岁,却已然熟谙风情。由于所嫁之人让我欣喜,我们鱼水情浓,互相愉悦。新婚燕尔,万般缠绵。夫君多才情、言语有趣味,年貌相当,况且,他又是与皇帝同母同父的亲王。
  作为女人,夫君人第如此,夫复何求!
  我记得非常清楚,婚后仅一旬,宫中就有宦者上门,传懿旨,说夫君二哥文宣帝的皇后李氏要我入宫相见。
  当时,是一个非常晴朗的早晨,非常晴朗。
  敕使来的时候,我正和身为长广王的夫君饮酒下棋。当时的情景,宛如昨日。我记得,夫君闻听宣敕的宦者让我入宫之言,顿时面如死灰。他低头静默良久,不发一言。
  我很诧异。皇后召我入宫,妯娌相见,人之常情。虽为天家,情理应该和常人一样。况且,早听说二哥皇帝的皇后李氏为人温婉,深受皇帝信重。如果能和她结交成姐妹,一定对我们夫妇大有好处。
  皇帝以狂躁知名,我那位身为长广王的夫君,即使是皇帝的亲弟弟,也常常不免当众遭受捶辱。倘若有皇后在宫内为援,日后夫君再有得罪之时,我也好入宫到皇后处为他求情。
  我能入宫见皇后,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啊。对此,夫君如此奇怪的反应,出乎意料。
  “长广王,请速速安排王妃入见!”
  前来传旨的宦者有些不耐烦,催促说。宣敕的宦者年纪不大,阴白脸面,尖细的嗓音,非常刺耳。
  我的夫君浑身一抖,忙抬起头来。令我当时大为不解的是,他的脸色更加惨白,眼睛里面竟然有泪花在闪烁。
  嘴唇哆嗦着,他低声对我说了一句:“有劳爱妃你了!”
  然后,他向我深施一揖。
  我仅仅是入宫见皇后罢了。夫君如此举动,倒好似生离死别一般。
  由于有敕使在旁,我也不好多问。
  心怀忐忑,我上了宫内派来的车子。
  我和夫君纯粹的结发情感,在我登上宫车一刹那,转瞬即逝。在车窗中,我看到了夫君的背影,黯然消隐于王府大门的阴影之中。
  我那时的年纪,只是少女罢了。与夫君新婚后度过的、没有瑕疵快乐生活,仅仅十天。这十天,是我人生中最纯粹、最纯洁的十天。以后的日子,多如树叶,无数面庞和事件,偶然、必然地发生过,都被北风吹走,消失,黯淡。平静而清晰的温情日子,永远不复返了。
  长广王府距离皇宫并不很远。人,特别是怀有复杂的心情的时候,感觉会很奇怪。会发现,有的时候,时间既短又长。
  进入皇宫禁苑后,宫车并没有在李皇后应该居住的坤宁宫停留。奇怪的是,它一直朝静德宫驶去。
  作为长广王妃,我婚前要熟悉皇族礼仪和宫廷常识。我知道,静德宫应该是我夫君的大哥、被刺杀身亡的文襄帝高澄的皇后元氏所居。文襄帝高澄死的时候,身份依然是魏朝的大丞相。文宣帝高洋,我夫君的二哥,代魏建立北齐后,追赠大哥高澄为帝。而大哥高澄的正妻元氏,容美德贤,乃魏朝孝静帝的亲姐姐。听说,当年文襄帝高澄做渤海王世子的时候,作为世子妃,她为高家这一辈生下第一个男孩,即日后的河间王高孝琬。那时,我的公公神武帝高欢还在世。世子生嫡孙,举朝皆贺。魏朝的孝静帝亲临其家,赠锦彩及布帛万匹。当时的大臣和魏朝宗室,纷纷有赠。仅仅一天之内,奇珍异宝,遍满十屋,盛况空前。
  在我和夫君结婚的婚礼上,我见过这位文襄皇后一面。她不仅美貌非常,而且举手投足间那种皇族的气质,尤其让人心生敬意。那种纯粹鲜卑皇族女人的白皙,是一种光芒四射的、让人屏息的美丽。她的表情沉静,但顾盼流眸之间,艳光四射。即使是皇后礼服那么累赘繁冗,依然掩盖不住她美丽的身段和腰身的曲线。无论是侧面还是正面,她都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作为一个少女,乍看到这位文襄皇后的面容,我都惊讶得有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进入静德宫外堂,车子停下。很快,有宫内女官过来,打开箱笼,给我换上薄薄的睡衣。几个女官的动作很迅速,手脚麻利,她们脱去我身上的王妃礼服,仅仅给我穿上单层的睡衣,里面连作为亵衣的抱腹都被脱去。
  这,太出人意料了。见皇后,无论是文宣帝的皇后李氏,还是文襄帝的皇后元氏,都用不着赤裸裸穿单层睡衣去见啊。我从来不知道宫内会存在这种礼仪。而且,这种薄如蝉翼的衣料,几乎完全透明。从前,我只是听说过有这种质地的衣料,但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穿过。我在闺房中做姑娘的时候,也没听说过哪位女性亲戚穿过这种质地的衣服。南朝的梁国,出产这种特殊的衣料。
  在两个年纪幼小的宫女扶掖下,我被半推着往内殿走。
  殿门敞开着,浓浓的酒气飘散在空气中。同时,有许多男人的叫喊声,夹杂着女人的啜泣、哀号以及呻吟的声音。
  进入殿内,情景让我顿时窒息。我内心的惊骇,即使在十八年后的今天,睡梦之中,让我有时候仍然战栗不已。
  在静德宫的大殿里面,我看到了我人生中永远难以忘怀的、骇人的景象:整个大殿,有男男女女近百人,全部赤裸。大多数人在交媾。
  我呆立在当地,觉得自己马上要昏死过去。在最恐怖的梦中,我也不会想象到这样的情景。
  文宣帝高洋远远看了我一眼,没有马上过来。
  他踱到一个一直长发掩面跪伏在地上不动的女人身边,用马鞭狠狠地抽打她,呼喝她抬头。天啊!那个人竟然是皇帝的嫂子,文襄帝高澄的皇后元氏!
  鞭子落下,脆声响亮,她痛得差点跳起来。颤抖一阵过后,她依旧跪在当地,也不敢哭出声来。
  那样美若天仙的高贵皇后,竟然像一个下贱的婢女匍匐在殿中的地上,浑身赤裸。她绝白的身体,完全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中。
  我不由自主地揪紧了身上的睡衣。我喘不过气,几乎立时昏过去。
  皇帝四周寻找着什么。他揪住一个女人的头发,把她拖到元氏身边,命令那个女人骑上去,命令她骑到元氏的背上去!
  待那个女人转头的时候,我认出来,她是魏朝孝静帝的女儿,安德公主。从外表看,她当时似乎也只有二十岁不到。先前在我的婚礼上,她也出现过。
  两个完全裸体的女人,一个是大北齐文襄帝的皇后,一个是魏朝的安德公主③。这两个人的辈分是姑侄,她们被迫,在大庭广众下互相骑压,饱受天大的羞辱。
  安德公主无声地哭泣着,很不情愿地骑在了她的姑姑文襄皇后元氏身上。天可怜见,她把两脚支撑在地上,以来减轻自己的重量。
  文宣帝高洋哈哈大笑着,狠狠抽打着他的嫂子文襄皇后,迫使她像狗一样匍匐移动。两个身材高大的胡人士兵得命,以畜生一样的交媾跪姿跟从,轮流把他们硕大的阳物捅进艰难在地上爬动的文襄皇后的身体中。他们肆行奸淫的同时,用力拍打着她雪白的臀部,苦辱这位尊贵的女人——魏朝公主、魏朝孝静帝的亲姐姐、北齐的文襄帝皇后。
  在皇帝安排下,又有一个士兵用葛条做的绳子勒住文襄皇后的脖子,牵狗一样牵引着她。士兵拖着她,时而向前,时而向后,不停折磨她。
  哭泣不已的安德公主被皇帝从文襄皇后背上揪了下来,扔在地上。很快就有三个禁卫军士兵上来,在原地粗暴地开始对这位金枝玉叶进行轮奸。
  整个大殿,就是一个男女交媾的阎罗殿。哭嚎声、喘息声以及兴奋的叫声响彻殿宇。
  这对姑侄的哭泣和哀号,使得醉醺醺的皇帝更加兴奋。他冲上前去,推开正在猛力奸污文襄皇后的大个子胡人,自己开始在他嫂子的身上抽插,嗷嗷狂叫:“我大哥从前奸污过我的妻子,现在该我报还了!”
  跪伏在地上的文襄皇后头深深垂下,她的蝉鬓散乱,全失形状。而她当日用乌膏点染的“嘿唇”妆饰,被泪水完全弄乱,蹭到脸颊上面,如同泥浆迸溅般。
  我完全被吓傻了,瘫坐在地上。
  冰冷的殿石,激得我陡然清醒。我赶忙跪在当地,屏息匍匐,不敢再看殿中的场景。
  过了一会,我最害怕的时刻来临了。两个胡人士兵冲到我面前,撕扯掉我身上的睡衣,把我按到地上,准备奸污我。
  我尖锐地哭嚎,声音完全不似我本人所能发出的。
  这个时候,文宣帝手提一把长长的大刀,大踏步近前。两个胡人士兵未及站起,已经身上着刀。一个人被从肩膀斜劈成两半,另外一个人的脑袋被砍下,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很远,鲜血从颈腔中狂喷出来。
  宦者和卫士们迅速上前拖走尸体,地面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清洗干净。
  噩梦,噩梦。我吓呆了。第一次,平生第一次看到鲜血和杀人。
  “何等鼠辈!这是我九弟的王妃,没有我的令旨,谁敢动她!”文宣帝呼喝道。
  他山一样站在我的面前,自高而下看着我。
  “抬头!”他命令道。
  战战兢兢中,我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文宣帝胯下那丑陋昂然的阳物。然后,是他那双长满粗毛的遍布鳞片的大腿。
  我多次作呕,随即被更迅速的捅塞止住。昏乱中,我任人摆布。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放倒在冰凉的石板地上。皇帝肥壮的身体山一般扑上来,开始粗暴地奸淫我。
  我不敢反抗,不敢叫出声,也从来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姿势。他是大北齐的皇帝啊!
  剧痛袭来,我几乎昏过去。不久,我又被颠翻过去,菊花蕾眼的疼痛,实在超出我的忍受力。
  我昏厥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身在长广王府。
  我的夫君长广王坐在我身边,忧虑地看着我。
  仅仅半天的时间,我仿佛从地狱中转了一圈回来。再见,差点成为永别。
  夫君紧紧抓住我的手,用力握着。
  我扭转过头去。我的心如死灰。我头脑中想到的,只是如何去死,如何了结自己被污辱的身体。
  夫君哽咽着,说:“爱妃,我知道你想什么。你知道吗,我的一个堂姐参加宫宴后,受不了那种事情,回家自杀。我的二哥,皇帝,听说后暴怒,马上下旨杀了她的丈夫和三个儿子……为了我,为了我们,你要忍受啊……”
  我年轻的夫君,说着话,滴下数滴热泪。
  我的心一紧,内心的痛苦随着泪水全部喷涌而出。
  本来美好的生活,美好的王妃的生活,仅仅一天之间,就变成了生存的挣扎。宫殿,锦衣玉食,侍从如云,所有这一切,都是实在的假象,它们可能瞬间全部灰飞烟灭。
  我先前所有膨胀的幸福感,全部消失了,代之以无尽的对未来的恐惧。我深知,刚刚经历过的噩梦般的恐怖,仅仅是个开始。我所承受的,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痛苦,还有我夫君的痛苦。
  我才十二岁,忽然间,我觉得自己完全在一天之内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妇人。我曾经飘忽不定的、感觉不敏的身体,忽然变得实实在在起来。我下半身的疼痛,异常尖锐,异常清晰。但是,让人奇怪的是,一种陌生的悸动,从我的肚腹深处苏醒了。它似乎是一种隐隐的焦虑,又像一种完全陌生的躁动,从我的身体最深的地方萌动。我被蹂躏的身体,忽然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索求。
  “好吧,你别担心,只要习惯,就好了……”我忽然说出话来,安慰着我的夫君。从我自己口中说出的话,我自己听着都全然陌生。
  我,一个北方封闭的大族坞堡内长大的汉人女孩,忽然沉浸在对无数阳物的渴望欲念中。这种变化,即使是在今天,我自己依然感到震惊。
  我的夫君长广王,相比他的兄长皇帝来,身体要差很多。他床笫之间的能力,与他的兄长也有天壤之别。甚至,同为兄弟,他的阳物也比他的哥哥小很多。
  自从我入宫后,爱屋及乌,文宣帝对我的夫君非常满意,时常会赏赐他大笔珍宝和他临幸过的美女。但是,所有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夫君再不必为他自己的性命担忧。
  文宣帝杀起兄弟来毫不手软,上党王高涣、永安王高浚一起被虐杀,连皇帝同父同母的六弟常山王高演,因遭猜忌,都多次差点被杀掉。所以,我的夫君,作为皇帝同父同母的九弟,因为有我,他的王妃,能在皇帝宫中得宠,所以,他脖颈上的头颅,一直安稳无危……
  我的夫君日后能成为北齐的皇帝,我的功劳太大了。他深深知道,他能熬过他二哥文宣帝高洋的时代,最大的功臣就是我。所以,在我们的大儿子高纬出生的第二年,我们之间就有个秘密的约定——只要夫君日后能为皇帝,他会容许我做一切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的事情。这种许诺,是为了酬答我在他二哥文宣帝时代对家庭的保护和我付出的血汗辛苦。我的夫君,说话算话,日后完全兑现。
  大北齐的太上皇,我的夫君,现在安静地躺在巨大的棺椁之中,我没有悲痛的感觉,而是忽然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我,身为皇太后,自己的亲儿子是皇帝,当然可以为所欲为。所有从前的付出,我要得到加倍的补偿。
  死亡,原来还可以点燃欲望。
  我的肚腹发热,我的下身潮湿。
  我走近棺椁,揽住正在棺前哭泣的和士开,示意他和我行欢。
  太上皇的威严,或者是死者的威严,影响了和士开的交媾功能。他的男根疲软而无力。
  我蹲下身去,以那种从前让文宣帝高洋欲仙欲死的吸吮,把和士开带入放松的、忘我的欢快。
  于是,棺椁旁边的交媾,也成为通向极乐永恒的严肃仪式……
  我夫君的二哥、文宣帝高洋黑胖的身躯和癫狂纵欲的样子,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① 指刚刚死去的高湛。
  ② 高洋死后被谥为文宣帝。胡后回忆,所以可以称他为文宣帝,因为高洋已经死亡并得到谥号。
  ③ 从辈分上讲,安德公主还是高洋的外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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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14   十三 朕,英雄天子!
  “齐王神祇协德,舟梁一世,体文昭武,追变穷微。自举迹藩■,颂歌总集,入统机衡,风猷弘远。及大承世业,扶国昌家,相德日跻,霸风愈邈,威灵斯畅,则荒远奔驰,声略所播,而邻敌顺款。齐王以富有之资,运英特之气,顾眄之间,无思不服。图谍潜蕴,千祀彰明,嘉祯幽秘,一朝纷委,以表代德之期,用启兴邦之迹,苍苍在上,照临不远。朕以虚昧,犹未逡巡,静言愧之,坐而待旦。且时来运往,妫舜不暇以当阳,世革命改,伯禹不容于北面。况于寡薄,而可踟蹰。是以仰协穹昊,俯从百姓,敬以帝位式授予齐王。天禄永终,大命格矣。于戏!其祗承历数,允执其中,对扬天休,斯年千万,岂不盛欤!”
  魏朝的太尉、彭城王元韶,我的大姐夫,一脸认真宣读魏朝最后一个皇帝的禅位册文。
  魏朝下诏的这个皇帝,不是别人,正是我大哥高澄的内弟。日后他被弄死,得谥为“孝静帝”。
  本来,依据宫廷礼制,我应该当众跪听。不过,现在,既然“礼制”可由我而设,自然我就不必拘泥于“礼制”。
  我踞坐饮酒,静观魏朝的彭城王元韶装模作样地站在那里宣读由我手下起草的册文。这个家伙,白白的脸蛋,窈窕的腰身,红红的嘴唇,倒像个娘们。
  从这一刻起,魏朝的武定八年,就变成我大齐的天保元年①。
  一年前,我大哥高澄遇刺身亡。是啊,我对外正式公布的兄长死因是“遇刺”身亡。
  大哥“遇刺”身亡后,我把他几乎所有的官爵都继承下来:使持节、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大行台。两个月以后,我被魏朝皇帝进封“齐王”,食冀州之渤海、长乐、安德、武邑以及瀛州之河间五郡,邑十万户。我的父亲高欢在魏朝曾被封为“渤海王”,因为他自称祖籍是渤海。渤海乃昔日齐地,所以,我就选择了“齐”王称号。再过两个月,我进位相国,总百揆,封邑增加五郡,达二十万户。最主要的,是得加“九锡”殊礼。
  当时,所有的明眼人都能看出,距离皇帝的宝座,我只差半步了。这一年,我才二十一岁。
  我特别喜欢大臣魏收替魏帝所撰的诏书中“赐”我“九锡”的内容。其实,“九锡”②,除了做仪仗队的三百武士可用以外,那些怪模怪样的礼器服履,被人们赋予了那么多特殊的意义,想来真是可笑。
  虽然滑稽,作为接受者,我听着十分受用:“人谋鬼谋,两仪协契,锡命之行,义申公道。以齐王践律蹈礼,轨物苍生,圆首安志,率心归道,是以锡齐王大路、戎路各一,玄牡二驷。齐王深重民天,唯本是务,衣食之用,荣辱所由,是用锡齐王衮冕之服,赤舄副焉。齐王深广惠和,易调风化,神祇且格,功德可象,是用锡齐王轩悬之乐,六佾之舞。齐王风声振赫,九域咸绥,远人率俾,奔走委赆,是用锡齐王朱户以居。齐王求贤选众,草莱以尽,陈力就列,罔非其人,是用锡齐王纳陛以登。齐王英图猛概,抑扬千品,毅然之节,肃是非违,是用锡齐王武贲之士三百人。齐王兴亡所系,制极幽显,纠行天讨,罪人咸得,是用锡齐王■钺各一。齐王鹰扬豹变,实扶下土,狼顾鸱张,罔不弹射,是用锡齐王彤弓一、彤矢百、卢弓十、卢矢千。齐王孝悌之至,通于神明,率民兴行,感达区宇,是用锡齐王秬鬯一卣,珪瓒副焉。往钦哉。其祗顺往册,保弼皇家,用终尔休德,对扬我太祖之显命!”
  南郊继位后,我成为大北齐的皇帝。
  我自己当了皇帝,当然不会忘记奠定基业的父兄。即日下诏,追尊皇考献武王高欢为献武皇帝,追尊皇兄文襄王高澄为文襄皇帝。至于我的母亲娄氏,自然从王太后升为皇太后。
  即使我高姓家族和我父兄功臣中先前那么多人反对我代魏称帝,我还是下诏,对他们封王封公,几乎每个人都得以加官晋爵。
  高姓宗室方面,高岳为清河王,高隆之为平原王,高归彦为平秦王,高思宗为上洛王。
  功臣方面,我诏封鲜卑人厍狄干为章武王,敕勒人斛律金为咸阳王,贺拔仁为安定王,韩轨为安德王,可朱浑道元为扶风王,彭乐为陈留王,潘相乐为河东王……这些人,都是帮助我父亲浴血冲杀打江山的人。
  血亲近戚当然不能忘记,我下诏大封诸弟为王。高浚为永安王,高淹为平阳王,高浟为彭城王,高演为常山王,高涣为上党王,高■为襄城王,高湛为长广王,高湝为任城王,高湜为高阳王,高济为博陵王,高凝为新平王,高润为冯翊王,高洽为汉阳王。其中,六弟高演、九弟高湛,乃我一奶同胞兄弟。
  如果不是我当皇帝,这些乳臭小子,焉得封王!
  兄弟之中,只有我长相最丑。从小时候起,我的母亲就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亲人中,唯独我父亲高欢喜欢我。记得十岁那年,有一次,父亲给我们兄弟每人面前放一堆乱丝,要我们一一理顺,大概想考察我们处理事情的能力。其他兄弟都手忙脚乱埋头在那里导理,唯独我抽刀剁斩乱丝,高叫:“乱者须斩!”大家都惊诧我的鲁莽,我父亲却叹息说:“此儿识见,在我之上。”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深刻铭感父亲对我的信重。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不再那么自卑。
  我大哥高澄从小到大一直欺负我,戏侮我。父亲死后,他当上了魏朝的大丞相,曾经当着满堂的大臣,指着我嗤笑说:“这样的人也能大富大贵,估计那些靠相法吃饭的术士都要丢饭碗了!”不仅如此,当时我的三弟高浚也趁机取笑我。他看见我低头之时鼻涕下垂的样子很开心,大声招呼从人说:“来人哪,给我二哥揩鼻涕!”一时间的哄堂大笑,更让我暗中怒火满腹。
  不过,我这个人善于伪装。装傻,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的全部少年时代,大鼻涕一直晃荡在我的鼻子下面,成为我装傻充愣的幌子。父兄在世的时候,虽然我身上已经有魏朝的尚书令、中书监、京畿大都督等官爵,但我知道,那都是靠我父兄的威名换取的虚衔。
  我一直在等机会,只要让我抓到机会,我绝对不会放过。邪火燃胸,我的报复心很强,任何得罪过我的人,我一定要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至今,我还记得我的大哥高澄死掉的那个夜晚,恐惧和兴奋同时充满我的内心……
  我追逐权利,又厌恶权利。流血的台阶,上去就不能再下来。看着我大哥血糊糊的尸体,我当时只感觉到深刻的悲哀。同胞兄弟的血亲感情,在刹那间曾照亮我阴暗的灵魂。特别是我的母亲娄氏,当她满脸狐疑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差点情不自禁挥刀把她砍翻在当地。当时,我记得非常清楚,她梳着高高的盘发,发色棕红,上面缀着一些钗饰,耀眼地闪烁着,刺痛我的眼睛。在她发际底端,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白发。她淡黑色的眉毛下面,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很像猫头鹰。她已经出现斑点的面部皮肤上面,因为发怒和惊疑,泛起了阵阵的红晕。特别是她唇上的细髭,男人般,这是她近来才有的特征。我的大块头母亲,娄氏,当时的齐王王太妃,就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了好久,好久。
  我站在我大哥的尸体旁边,我母亲坐在榻上,两个活人,一个死人,就那样对峙着。
  我的记忆碎裂了。我的童年泡沫,消失在母亲的严厉目光之中。记得我两三岁的一个除夕,当时我的父亲正刚刚归顺尔朱荣,一直没有回家,音讯全无,家人都以为他死在战场上。我母亲不得不向她娘家亲戚借钱过节,唉声叹气之时,我忽然说话:“能活!”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说话。从来厌恶我的母亲,忽然把我搂在怀中。日后,她多次提起此事,仿佛我只是因为这两个字才获得她的暂时青睐和宠爱。
  我大哥死后,在晋阳,金紫光禄大夫徐之才、我王府中的记室参军高德政等人,献上图谶,认为太岁在午,当有革命,劝我“应天顺人”。我把他们的话转给母亲听,不料,她当时就反对说:“你父如龙,你兄如虎,却都认为皇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事人。你看看你自己,你能与父兄相比吗?”
  羞恼有余,我对徐之才大发脾气。老徐说:“正因为殿下您不如父兄,正要早升尊位,否则就会被人算计!”
  可巧,我效仿魏朝王公,办大事前铸造自己的金像占卜。果然,一铸而成,促成我下定决心行大事。
  不过,我父兄从前的助手们,如肆州刺史斛律金、太保高隆之等人,纷纷表示不可。外有武人,内有文臣,都不赞同我现在改家为国,真让人心急如焚。而且,我父亲的另外一个老友司马子如,甚至半路逆迎我于辽阳,苦劝我不要急于代魏称帝。他这一来,真的让我顿失信心,掉转马头返回晋阳。
  但是,事已至此,退路无多。徐之才、宋景业,还有另一个名叫李密的术士,皆卜筮有成,劝我五月受禅为帝。当然,我手下也有人提出疑问,认为阴阳家之书有记载:“五月不可入官,违犯者,终于其位!”高德政马上驳斥:“齐王为天子,不可能再求别的什么官职,不终于这个帝位,还要什么别的更高的位子?”
  正是高德政这句话,让我心中大喜,最终带领大部兵士直扑邺城,最终夺取帝位。
  我父兄的心腹、魏朝侍中杨愔得到通知后,马上召太常卿商议制作新帝仪注之事,并暗中嘱托担任秘书监的魏收为孝静帝草拟给我的加九锡文和禅让诏书。
  我到达邺城后,高隆之仍然倚老卖老,假装不晓我要化家为国之事,责问我为什么派遣役夫在邺城南郊做元丘③。
  对此,我终于不耐烦,当众叱责他:“我派人做事,自有用处!你是否现在活得不耐烦,要自取灭族之祸!”
  一句话,吓得高隆之道歉而退。这个老贼,还算我父亲手下老臣,他一度与司马子如、高岳、孙腾共称“四贵”,气焰嚣张。他本来姓徐,自小丧亲,由姑夫高氏养大,所以改姓高。我父亲任魏朝大丞相的时候,以高隆之为心腹,认他为本家族弟。现在,时局微妙如此,他竟然如此不识变通,妄图保留魏朝皇脉,真是该杀之人。
  还好,人世间,势力相随。到了我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身为魏朝尚书令的高隆之,主动率百僚劝进,满朝大臣中,再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于是,我即皇帝位于南郊,升坛服衮,柴燎告天。
  望着跪伏的群臣和祭天的大火,我心中充满自豪。此次,我不得不称“朕”了。
  当皇帝之后,朕马上向各地派遣使节,观察风俗,问民疾苦,严勒长吏,厉以廉平。所有的一切,目的都在于向天下宣示,新朝要兴利除害,安静地方。文治先修,朕下令在鲁郡重修孔子庙宇,封其子孙为崇圣侯,加邑一百户,对孔子大加褒崇。而后,朕下诏,分遣使人致祭于五岳四海,尧祠舜庙。凡是先贤旧尊,只要是祀典上有记载的,一个不漏,全都派人加以祭祀。
  锦上添花的是,朕即位刚刚过了一个月,六月己卯,高丽国就遣使前来邺城朝贡,开了一个万国来朝的好头。
  至于逊位的魏帝,朕当时封他为“中山王”,食邑万户。对这位“姐夫”(我姐姐太原公主是他的正妻;他的姐姐元氏又是我大哥高澄的正妻),朕确实优待多多:“上书不称臣,答不称诏,载天子旌旗,行魏正朔,乘五时副车;封“中山王”诸子为县公,邑一千户;奉绢万匹,钱千万,粟二万石,奴婢二百人,水碾一具,田百顷,园林一所。”
  待到国内大局一切稳定后,朕对这位前魏皇帝、现在的“中山王”,真的开始大不放心起来。
  ① 公元550年② 九锡,“锡”同“赐”。是古代帝王赐予诸侯大臣的最高礼遇。属嘉礼。九锡,指衣服、朱户、纳陛、舆马、乐则、牙贲之士、■钺、弓矢、秬鬯等九种器物及待遇,一般是授予那些对国家有大功的权臣。每加九锡,帝王必颁九锡文,叙述和肯定受礼者的事迹与勋劳。中国的历朝禅代都同九锡制联系在一起。为了效仿上古时期的尧舜禹禅让故事,使改朝换代能符合当时的法理观念。权臣在夺取帝位之前,必先晋爵建国,封公或者封王,赐九锡,然后登上九五之位。曹操加九锡,封公建国,曹丕因之而终于完成汉魏禅代,从此,九锡成了权臣易代鼎革的工具。从这个意义上说,九锡是汉魏晋之际权臣夺取政权的一种制度。魏晋南北朝时期,对皇权构成最大威胁的是宰相、大将军。一旦一个帝国出现昏君庸主,失去对兵权的控制,抑或天下动乱,名教式微,宰相或大将军就极有可能成为权臣,他们的加九锡、夺神器,就成为顺理成章之事。
  ③ 旧皇帝禅位新皇帝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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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15   十四 假如明天来临
  大地,经过太阳的暴晒,渴了。暴雨倾盆,短暂。很快,空气中充满了青草的味道。
  朕的鲜卑祖先,崛起于草原大漠,对这种雨后青草的奇异清新味道,可能非常亲切。而朕,居于深宫多年,鼻嗅反而对此不适应,呛得朕连连咳嗽,呼吸感到有些困难。
  做皇帝,太寂寞了。在高家人手中当皇帝,总有度日如年之感。尤其是大丞相、渤海王高欢死后的几年,他的两个儿子纷纷登台,使得朕的帝王生涯,一天不如一天,窘迫异常。
  日光照在昭阳殿的血红色柱子上,恍然成为朕生命的反光。朕挥挥手,抚摸着如此光洁、平滑的柱面,心中忽然充满了悲伤。十七年的帝位生涯,如梦如幻,如电光泡影,瞬间即逝去。氤氲在殿宇间的香气,在朕的鼻息中都变成闪亮的无色粉尘。
  朕,魏朝的皇帝,元善见,乃大魏国宗室清河王元亶的世子。想当年,渤海王高欢与当时的孝武帝不睦,孝武帝西奔入关,投奔宇文泰。从那时起,大魏分裂为东西两部。渤海王高欢从宗室中挑来挑去,选中我以祀大魏明帝之后,拥我在洛阳城为帝,改元“天平”①。当时,我才十一岁。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开始称“朕”了。
  洛阳城的皇宫多么辉煌壮丽啊,那是我大魏孝文帝倾力修建的都城。可是,没过几天,渤海王高欢就下令迁都,几乎所有的宫室全部拆毁,无数大木顺流而下,漂向新都邺城。我当时不是很懂事,坐在皇帝的大车中,随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北向邺城,到达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后来我逐渐长大,才明白了当时的情势:孝武帝西奔后,渤海王高欢以晋阳为老巢,他觉得洛阳西边无险可守,易受威胁;北边隔河,不容易控制燕赵地区;而南边又接近梁境,与晋阳形势不能相接。所以,他最终决定迁都邺城。当时,高欢是以我的名义下诏迁都,行事非常匆忙。诏下三日,车驾便发,洛阳城内四十万户近两百多万人狼狈就道。事毕,渤海王高欢自还晋阳总领朝政。军国政务,皆归入在晋阳的渤海王高欢的大丞相相府。
  据我左右讲,当时洛阳城内有童谣传唱:“可怜青雀子,飞去邺城里。羽翮垂欲成,化作鹦鹉子。”百姓中有好事者对此解析说,“青雀子”,就是讲朕乃清河王之子;“鹦鹉”,就是讲渤海王高欢。②而后,渤海王高欢和西边的宇文泰一直打仗,总是以我的名义下达各种诏令。我端拱城内深宫,像极了庙宇中的木偶。
  兴和元年③五月,渤海王高欢把他的次女嫁给我做皇后。高皇后很漂亮,她比我大一岁。内心之中,我对她非常敬畏。其实,我是害怕她的父兄。我自己同父兄弟有三个,皇兄宜阳王元景,皇弟清河王元威、颍川王元谦。但是,我几乎和他们完全见不到面。说穿了,我们元氏皇族的所有人,都不过是高家锦衣玉食的囚徒而已。
  武定四年④八月癸巳,渤海王高欢又要西去与宇文泰作战,并且亲自到邺城来召集队伍。君臣见面之时,殿中将军曹魏祖当着朕的面劝阻渤海王说:“大丞相不宜出兵。从阴阳上讲,今年八月西方王气正旺盛,如果兴兵,正是以死气逆生气,对客军不利。如果坚持出兵,必伤大将军!”
  渤海王高欢不从。
  说来也怪,自东、西两边构兵以来,邺都皇城下,总是有黄黑两色蚂蚁打架。由于我们东魏军穿黄衣,西边的宇文泰魏军穿黑衣,占卜者就把黄色蚂蚁当成我们东魏之兵,黑色蚂蚁当做西魏之兵。特别精准的是,黄黑两种颜色的蚂蚁,每次总是能在双方交战前分出胜负。占卜者仔细观察,发现蚂蚁大战事后,东、西双方的战争结果,完全与真实的蚂蚁交战结果一模一样。这一次,大丞相渤海王高欢出兵前,黄黑色两部蚂蚁大战,黄蚁尽被咬死。为此,占卜之人告称出军不祥。该劝的都劝了,改说的都说了,也没人能阻止高欢的出兵。
  果然,西魏大将韦孝宽坚守玉璧,屯军五旬,壁垒森严,使得我们东魏士兵战死了七万人,依然不能攻克小小的玉璧城,前进不得半步。
  忧急之下,渤海王高欢得疾,不得已于十一月庚子兵败班师。
  武定五年⑤春正月己亥朔,朕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出现日食。丙午,刚刚经历玉璧大战失败的渤海王高欢薨逝,时年五十二岁。
  我东魏大丞相薨逝,确实天大的事情。朕本人为他举哀于东堂,身服缌■以表达哀思。同时,朕下诏,依据汉大将军霍光的仪典,赠死去的高欢假黄钺、使持节、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齐王玺绂,并在丧葬礼上给予他辒辌车、黄屋、左纛、前后羽葆、鼓吹、轻车、介士等等殊荣,兼备九锡殊礼,谥其为“献武王”。
  八月甲申,大丞相高欢被葬于邺西北漳水之西,朕亲自临送于紫陌。
  望着无尽的白衣队伍,朕潸然泪下。无论如何,在我年仅十一岁的时候,正是这位渤海王把我拥上帝座啊。
  时人总爱以曹操比拟渤海王高欢。但是,从朕本人的角度,觉得渤海王高欢一直待我还算不错。十三年间,在朕面前,他从来没有让人无法忍受的骄横跋扈之举,当着朝臣,他对我毕恭毕敬,臣礼未失。
  从天平元年到武定五年这十来年,渤海王高欢一直在晋阳遥控朝政。每次他到邺城,我们君臣会面,他都竭尽臣礼,未曾有丝毫失礼。有可能,他追悔自己先前逼跑孝武帝之举,所以才对朕如此谦卑。唯一令朕稍感不快的事情,就是他每次到晋阳来觐见我的时候,在朝中和亲信大臣说话,均用鲜卑语,似乎是故意不让朕听懂他们谈论的内容。我大魏帝室族本来就是鲜卑,可是自从孝文帝华化以来,宗室贵族中,能懂鲜卑语言的人已经不多。渤海王高欢六镇军将出身,从前一直在边陲,成日与鲜卑镇将和鲜卑士兵打交道。所以,他这个汉人,反而能讲一口流利的鲜卑语。多年以来,他正是仗恃鲜卑、敕勒以及那些鲜卑化的汉族军将为他效力。
  父是英豪,儿郎虎豹。高欢崩逝时,其长子高澄秘不发丧,率人急奔晋阳以固军权。不久,高欢手下、时为魏朝司徒高官的侯景据河南地造反。高澄随机应变,派兵遣将,讨伐侯景。一切安排就绪后,高澄于夏四月才回邺城“朝见”我,真正公开为其父渤海王高欢发丧,告谕文武,讲述其父的遗志。我的这位舅子(也是我妹夫),年纪仅比我长三岁。
  渤海王死后,本来是朕重振大魏帝室的最佳机会。可惜,高澄文才武略如此,看来朕只能继续当幌子皇帝。不得已,七月戊戌,朕只得下诏以高澄为使持节、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渤海王。也就是说,子承父志,高澄完全承继了其父高欢的一切职位。
  诏令下达后,高澄还做样子,假装固辞丞相之位。朕当然不能借机就势,反而要发诏安慰他:“丞相您乃朝野攸凭重臣,社稷安危所系,不得令遂本怀。”
  转年年初,高氏家族的大都督高岳等人在涡阳大破侯景,俘斩五万余人,其余叛兵叛将溺死于涡水,水为之不流。侯景穷蹙,亡走淮南,投奔南朝的梁国。侯景是羯人,一直是渤海王高欢手下爱将,文韬武略非常。这样一位宿将,最终竟然败于其子侄辈的高澄之手。至此,高澄的威权日盛,完全凌驾于一切朝臣之上。
  这位新渤海王高澄,论亲论伦,与我关系非浅。他的二姐,是我的皇后。我的亲妹冯翊长公主,是他的正妻。
  高澄嗣位渤海王后,一改其父高欢对我的仪礼敬重,根本不拿我当皇帝对待,失礼放肆。如同其父高欢时代一样,他本人拥重兵坐镇晋阳,派其手下、大将军中兵参军崔季舒入邺城,授其为黄门侍郎。这个崔季舒,唯一的任务就是监察朕的动静。事无巨细,崔季舒每天派人把朕在宫内的举动报告给高澄。据有人讲,高澄在与崔季舒的书信中,每次称呼我,总是以“痴人”名之。
  武定六年⑥秋,高澄来邺城入见。为了表示相互间的亲热无猜,朕和他一起在邺城东郊行猎。
  二人并辔之时,朕拍马挥鞭,驰逐如飞,很想给他显示一下朕的马上功夫。岂料,当时被高澄所派监视朕行动的羯族领将、禁卫都督、匈奴人乌那罗受工伐随后赶上,抓住朕的缰绳喊道:“皇帝不要跑得比大将军快!您比大将军马快,会使大将军发怒!”
  朕回首一望,高澄正立马注目于我,悠然而笑。
  羞恼交加,我只得援辔慢行。
  猎后回宫,朕与高澄宴饮。酒才两巡,他竟然手举大觞,直抵朕的下巴,强灌朕酒喝:“臣高澄劝陛下满饮此酒!”
  如此无礼,让朕愤然大怒:“自古无不亡之国,朕受辱如此,不活也罢!”
  不料想,高澄忽然起立,高声怒骂:“朕,朕,狗脚朕!”
  更离奇的是,他竟然派站在一旁侍立的崔季舒猛击朕三大拳,然后奋衣而出。
  朕为帝十余载,从未受过如此凌辱。惶惑、惊惧下,朕百感交集,自咏谢灵运诗泄愤:“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志义动君子。”
  当时,朕身边的侍讲、汉儒荀济侦知我的心意,就和宗室元谨等人在宫中密谋,在皇宫后苑以堆立假山为名,暗中挖地道以向北城,准备趁机把我救出邺城,然后外出,汇合忠于我大魏的兵将,夺回属于我元氏皇族的权力。此举如果成功,我可能很像十多年前的孝武帝逃离高欢那样再逃出去,脱离高氏家族的掌握。
  不料,地道挖至千秋门的时候,密谋者急于求成,地下响动声音太大,惊动了看守士兵。
  高澄闻报后,即刻勒兵入宫,立而怒问我:“陛下为什么要造反啊?臣父子功存社稷,做过什么对不起陛下的吗?”
  叱责过后,他就下令,要杀尽朕的左右从人和妃嫔。
  悲愤之余,朕也豁出去,振衣而起,怒斥他说:“渤海王,您怎能说朕造反,大概是你要造反吧!世上只有臣反君,哪里有君反臣之说!自古至今,要造反的皇帝,朕大概是第一个吧!朕本人尚不惜身,何况妃嫔!”
  高澄登时无语。
  此后,他倒是未杀朕的嫔妃,但下令把荀济、元谨等参与密谋之人尽数烹杀于市,完全清除了朕在朝中的亲信。
  自此,他对朕的看管日严,派人把我关在含章堂内,类同囚犯。
  朕,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高澄手黑。他对群臣的控制力,比起其父,只强不弱。他不仅烹杀了元谨等人,还杀掉了朝中的中军大将军温子昇(当时,温子昇还任高澄大将军府的谘议参军)。
  温子昇⑦,乃晋朝大名士温峤的后裔。我大魏孝明帝初年,在全国范围内选拔儒士补充御史之职,温子昇在八千名应考人中名列榜首,一举成名,时年仅二十二岁。我们北朝文人,只有他一个人享誉南朝,时人称赞他的才能可类比南朝的谢灵运和沈约两位大家。南朝梁国老皇帝萧衍看过他的诗文,曾赞叹说:“温子昇,可谓曹植、陆机复生于北土。”
  朕最早知道温子昇,是有一次偶然读韩陵山定国寺的碑文。碑文文采清丽,气势磅礴,使朕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位大才子。⑧而后,朕对温子昇的诗歌非常着迷。最欣赏的,尤其是他的《春日临池诗》:光风动春树,丹霞起暮阴。
  嵯峨映连璧,飘■下散金。
  徙自临濠渚,空复抚鸣琴。
  读其诗,舌颊生香。刚柔华实之间,一意贯穿,新颖动人。此外,他的《凉州乐歌》,莽莽苍苍,北国山川,凉州风物,如在眼前,让人遐思无限:远游武都郡,遥望姑臧城。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路出玉门关,城接龙城阪。但事弦歌乐,谁道山川远。
  如此优秀的大魏朝诗人,不过在高欢死后,他和我有偶然的诗词唱和。仅仅如此,就为高澄所疑,一直派人对他深加监视。元谨等人救朕出宫事件败露后,高澄怀疑温子昇也参与其中,无凭无据,就把他关入晋阳监狱。据说,温子昇被饿六日,最后自吞衣中棉絮,悲惨而死。
  幽辱之中,总是令人气闷的坏消息。还好,否极泰来,终于有好消息传来。武定七年⑨八月,高澄在晋阳被人暗杀。此人死时,年仅二十九岁。
  闻知此讯,朕长出一口大气。大魏王朝,看来终于迎来了重振的契机。高氏父子,两年内相继身死,朕终于有机会要大显身手了。魏朝帝室,中兴有日!
  事发前,邺城有童谣曰:“百尺高竿摧折,水底燃灯灯灭。”看来,高澄之死,正应谣谶。
  从十七岁开始,朕每天都不忘锻炼体魄,常常在宫内双臂各夹一对石狮子,来回逾墙奔走,陶冶气力。闲暇之余,朕还喜爱射箭发弩,且射无不中,时人号为“神射”。日后想来,朕多年以来的举止,太过于直露,失于不知韬光养晦。以至于当时群臣,暗中多以为我有孝文帝风采。内心忠于我大魏朝的臣子心中高兴,但朕所有这些举动,均深为高氏及其心腹臣僚所忌。
  岂料,高澄刚死,平地一声雷,其弟高洋忽然出现。此人平素被人们讥笑为“大憨痴”,根本不显山露水。当时,他年仅二十一岁,却能在其兄高澄死后摇身变脸,成为我大魏朝最危险的敌人。
  在邺城,高家的心腹遍布朝内:太尉、太保高隆之、开府司马子如、侍中杨愔;其余勋贵,尽被高洋召于晋阳。
  京城士民惶惑间,高洋忽然率领八千精骑现身于邺城,冲入昭阳殿来“觐见”朕。
  高洋言为觐见,实则示威。他手下二百多铁甲士兵,皆随他登上殿阶,扣刀攮袂,如临大敌。臣子面君,入朝的时候如此“礼数”,千古罕有。
  未等朕发话,高洋自己也不行礼,令礼官传言说:“臣有家事要办,马上回晋阳,特来辞行。”言毕,他径自离开,扬长而去。
  望着此人背影,朕心里一个劲发凉,不得不对嫔妃哀叹:“此人举止行为,勃勃凶悍,比其兄高澄更甚,我日后肯定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仅仅过了九个月,已经被加封为齐王的高洋就迫不及待地逼宫,派司徒潘相乐直入昭阳殿,直截了当对朕说:“五行递运,有始有终。齐王高洋,圣德钦明,万姓归仰。臣等昧死闻奏,愿陛下效仿尧帝禅舜之举。”
  未及朕细思,高氏心腹杨愔手快,已经把逊位表递给我。
  事已至此,不得已,朕只得签字用玺。
  大魏王朝,在朕的手中,终于寿终正寝。
  怆然良久,朕忽然问这些大臣们:“诸位将置朕于何所?怎样离开宫殿?”
  杨愔回答:“我们已经在邺城北城司马子如府邸为陛下准备了馆宇,法驾如常,鼓吹仪卫离开。”
  走下御座,步就东廊。我脑海中想起南朝范晔所著《后汉书赞》中对汉献帝的论定,口咏道:“献生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⑩亡国之痛,无甚于此!
  怔忡未几,所司奏请我立刻离宫。
  怅然之际,我问周围人等:“古人忆念遗簪敝屣,我想与六宫嫔妃道别,可乎?”
  余人无言,倒是高氏心腹、太尉高隆之卖给我一个人情。他深施一礼,说:“今日之天下,依旧是陛下之天下!”
  获得准许后,宫内嫔妃齐集,最后一次向我拜舞行礼。在场之人,莫不欷歔掩涕。
  生死诀别之际,我一个平日宠爱的嫔妃李氏,向我口诵陈思王曹植之诗:“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11}闻此语,我心如刀割,泪下如雨。一时间,哭声遍殿宇。
  当日,值班的禁卫小官赵德是高氏走狗。他牵来一辆牛犊拉的敝旧破车,在东上阁等候,准备以此载我离开皇宫。
  泪眼迷离,我登上牛车。
  未及站稳,赵德一跃蹿上,在我身后紧紧抓住我的两臂。
  怒从心起,恶向胆生。我回肘捣之,怒喝道:“朕畏天顺人,授帝位于相国,你何种奴才,敢如此逼人!”
  赵德低声说:“你现在已经不是皇帝,我们高王才是皇帝!”他坚持不下,死死抓住我的手臂。
  最后,还是高隆之叱喝他,让他从车上下来,步行从之。
  车出云龙门,大魏朝的王公百僚早已经等在那里,衣冠拜辞。
  望着这些多年来我大魏朝名义上的臣子,我不禁百感交集,苦笑说:“今日之事,不减常道乡公、汉献帝!”{12}群臣悲怆,连高隆之也为之泣下。我之遭遇,还不如西魏宇文泰掌控下的元姓皇室宗人。最起码,他们还能保住皇帝的位子。
  重兵护视下,我被带到司马子如的邺城南宅。从大魏皇帝变成了大北齐的“中山王”,我开始了真真正正锦衣囚徒的生涯。
  我的皇后高氏,自然随我而降,变成了中山王妃。不过,大北齐新立,她的皇帝弟弟还给了她一个新的位号:太原公主。我这个大魏朝前皇帝,现在的中山王,又变成了大齐的太原公主驸马。
  从变成中山王的那一刻起,我时常思忖这样一个问题:假如明天来临?
  是啊,我的生命,不知道能否有明天?今天,是一种纯粹的煎熬;明天,是无休无止的恐惧深渊!
  我这位大北齐的帝王级别的囚徒,并不能安稳地待在邺城南城的宅邸里面。大齐皇帝高洋每次出外临幸,都要带上我,对我的车驾严兵看管。
  不过,我从来没有再有幸能见到大魏朝从前的臣子、现在的皇帝高洋。倒是有几次,我隔着车帘看到过我的本家宗室、彭城王元韶。这位高家的女婿,须眉皆剃,一身妇人打扮,看上去愁眉苦脸。后来听人说,大齐皇帝高洋非常轻视这位向他自己宣布帝王禅让的魏朝宗室皇亲,认为他雌懦如妇人,就剃其须眉,成日让他杂于嫔妃之中,常常在酒醉后对他进行鸡奸。
  还好,新朝皇帝的姐姐、我的正妻太原公主对我十分有夫妻情分。她一直不离我左右。每次从人进食,她皆先为代尝,精心护视,怕我遭遇毒害。
  内心深处,我知道,那一天,早晚会来。
  逊位之期,是我大魏朝最后的武定八年,也是新朝大齐的天保元年{13}。可庆幸的是,我竟然能活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除夕夜,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奇怪得很,让我丧失了时间的概念和已经退化的食欲。
  皇后高氏为我生了三个孩子。都是男孩,他们最大的十岁,中间的老二七岁,最小的三岁。从前我做皇帝的时候,几个孩子均养于别宫,由专人抚育。逊位之后,我们一家五口,才有机会难得这么齐整相聚,能在一起过个年,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皇后,我从前的皇后,现在的中山王妃,高氏,我的妻子。显然,她的心情不是很差。毕竟,现在的大北齐,是她的母家人做皇帝。在指使宫人做年夜饭的空暇间,她和三个孩子坐在床榻上,对着一个床屏,给他们讲述上面所画的故事。
  床屏上所画,是杨子华临摹晋人顾恺之的《女史箴图》。见他们母子四人一起欢笑言语,我心中感到稍许的欣慰。当今大齐皇帝高洋再狠毒,应该不会对他的亲外甥下手吧。
  在这样冬天的夜晚,一种虚假的舒适、安全、慵懒的夏季感觉温暖了我的身心。我看着我的妻儿在那里笑语盈盈,忽然觉得生命如此美好。如果这样的生活能继续下去,不当皇帝,也没有什么不好!
  忽然之间,堂外传来脚步声。我吓了一跳。仔细看时,发现来人是大臣杨愔,这才心中稍稍平静了一些。这个胖胖的、看似非常厚道的汉人大臣,身后仅带了两个从人。
  他向我和高氏躬身施礼,禀报说娄太后请高氏去参加除夕家宴。
  高氏狐疑了片刻。如果是她的弟弟、大齐皇帝高洋来请,她肯定不会离开我。如今,除夕之夜,母亲娄太后请她回娘家饮酒,无法找借口推辞。
  她让三个儿子换衣,准备带他们一起去。
  “公主殿下,太后只让我传您本人去,没有令旨说让您带王子们一起赴宴。”杨愔不差礼数,鞠躬禀言。
  我一言不发,坐在堂上的阴影中。
  高氏迟疑半晌,终觉不能推辞。她行至我的身边,握住我的手,悄声对我说:“母亲请我,我不能不去。你好好和孩子们在这里待着,哪里都不要去。外人送吃的东西,千万不要吃!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我去去就回!”
  三个孩子根本不知情。他们揽住母亲的衣服撒娇,让她带回西域酪酥给他们吃。
  在孩子们的娇声娇气的纠缠下,高氏显然变得更加安心起来。她匆匆而去,临别嘱咐孩子们要听话,说她自己很快就带好吃的东西回来。
  高氏的身影刚刚消失不久,几乎是才出门,我就听见堂下踢踏靴声忽起。幽灵一般,从前我离开皇宫时对我无礼蹿上牛车的禁卫当值小官赵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从他的服色看,似乎已经升官。在他身后,跟从两个士兵模样的人,皆身材高大。在两个士兵的背后,还有一个壮汉。这个人,我认识,是从前我皇宫中的禁卫将军,刘桃枝。
  这四个人,并不多说话。两个士兵直接冲上来,把我按伏在榻上。
  我的三个儿子吓呆了,未及哭闹,均被赵德轰赶入堂侧小屋中。
  赵德随后进入屋中。
  几声哀嚎过后,小屋中没有了任何音响。
  赵德出来的时候,手中扬晃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他狞笑着,对我说:“陛下,我把你的三个儿子都送上路了。真可惜,王子龙孙啊。小鸡一样,一刀一个!”
  我奋力一挣,两个士兵被我甩在一边。
  赵德拍掌,庭院中忽然又冲出了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禁卫将军刘桃枝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观看。显然,他是这次斩草除根行动中的直接指挥者。
  深知一切都不可避免,我站起身,反而平静下来。
  我对赵德说:“来,杀我吧!”
  赵德丑陋的脸上浮现出非常诡秘的笑容。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绿色的瓷瓶,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双手呈上:“陛下是帝王,从前是,在阴间应该也是。帝王自有死法,怎能割头去首。奉大齐皇帝诏旨,请陛下满饮此酒!”
  接过鸩酒,我发觉自己的手有些哆嗦。举眼望去,堂侧的小屋,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淌啊淌,殷红的鲜血,顺着堂上的石头扩散开来。那是我三个儿子的血,也是赐我死的大齐皇帝高洋亲外甥的血。
  我长叹一口气,仰头喝下了满瓶的毒酒。
  “陛下可惜,连今年都没有过去……”
  在我临死的耳中,听到最后的一句话,是禁卫将军刘桃枝的音声……
  ① 公元534年。
  ② 高欢死后被谥为“献武王”,“鹉”“武”谐音。
  ③ 公元539年。
  ④ 公元546年。
  ⑤ 公元547年。
  ⑥ 公元548年。
  ⑦ 温子昇,字鹏举(495—547),济阴冤句人,北魏著名文学家,他的诗文,与当时北魏的文学家邢勋齐名,时称温、邢,并且与魏收并称为“北地三才,有《文笔》35卷及《永安记》3卷传于世。明人辑有《温侍读集》。
  ⑧ 韩陵山位于安阳城东北17里,三国时是邺城通黎阳的大道。山下战场,高欢在此曾经大败尔朱兆。北魏孝武帝永熙元年(532)闰三月,尔朱天光自长安、尔朱兆自并州、尔朱度律自洛阳、尔朱仲远自东郡同会于邺,号称20万之众,挟洹水列阵,与高欢对决。高欢令封隆之守邺城,他自己率仅仅三万人在韩陵大摆圆阵。当时情势,高欢的军队人数大大少于对方。双方交战之时,高欢手下猛将高敖曹以千骑自山之东北栗园出,横击尔朱兆军,终于使尔朱军大败。尔朱兆逃走,回奔晋阳。他大掠并州,逃回老家秀容。高欢追击,度赤洪岭再破尔朱兆军,尔朱度律、尔朱天光被擒,解赴洛阳斩首。尔朱兆自杀。韩陵之战,高欢以少胜多,霸业终成。韩陵战后,高欢在韩陵山上建定国寺,由温子昇撰《韩陵山碑》。南朝陈国的尚书徐陵曾经奉使过韩陵,读其碑文,大加叹赏,下马录之南归。归国后,有人问北朝人物如何?徐陵答:“唯韩陵一片石耳。”所以,日后“韩陵片石”,成为安阳八大景之一。此碑不仅有文学和书法艺术价值,还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
  ⑨ 公元549年
  ⑩ “献”指被逼禅让的汉献帝,“不辰”,是指他生不逢时;“身播国屯”,指他身既播迁,国又屯难。“虞宾”指尧帝的儿子丹朱。尧帝死前把天下禅让给了女婿姚重华,姚重华就是舜帝,国号“有虞”。魏晋南朝的文献中,每以“虞宾”指禅位之君及其后裔。由此也可见南朝范晔所撰《后汉书》在北朝受欢迎的程度。
  {11} 这首诗是曹植在黄初四年(223)所作,题目是《赠白马王彪》。当时,诗人同白马王曹彪、任城王曹彰一起进京朝见已经当上皇帝的哥哥魏文帝曹丕。不久,任城王曹彰在京城被毒死。曹植和曹彪在返藩的路上,一直受到监国使者的限制,不许同住同宿,被迫分道而行。在极度的悲愤中,曹植写了这首诗送给曹彪。全诗共分七章。最后四句是:“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黄发,指长寿老人。语出《诗经》“黄发台背”。即指老人头发由白转黄。
  {12} 常道乡公是指曹魏的末帝曹奂。北魏孝庄帝在诛杀权臣尔朱荣前,即对左右心腹说:“死犹须为,况不必死!吾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高贵乡公,指被司马氏谋杀的曹魏皇帝曹髦也,他死后被贬为“高贵乡公”。此后,另外一个曹魏宗室、常道乡公曹奂被司马氏拥立为傀儡皇帝。后来,司马炎代魏称帝,曹奂被废为陈留王,得以善终。
  {13} 公元5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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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16   十五 从龙朔风扫柔然
  即使在魏朝做了十七年皇位的皇帝,元善见,他死的时候,样子也非常丑陋。
  这位平时身高九尺、风神俊秀的美男子,喝下鸩酒后,立刻喘着粗气,捂住迅速膨胀的肚子,摔在地上抽搐。
  由于疼痛剧烈,他的双腿已痉挛至腹部下,大口呕吐着,指甲难受得要抠进地里面。很快,他就在头撞地面四五次后,死了。
  死人,特别是横死之人,样子没有好看的。
  我们大齐皇帝,早已经给元善见准备了一个谥号:孝静帝。
  魏朝的孝静帝,这么一个美男子,如此肮脏难看的死法,真有些可惜。
  作为高家父子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七八年来,我刘桃枝,一直是邺城皇宫的禁卫军将,可以说是这位魏朝皇帝的老熟人。很多个节日中,我接受了他不少赏赐的礼物。
  按照常人的标准,孝静帝确实是个温和、善良的好皇帝。
  正因为他是个好人,错生在这个乱世,他肯定得死。
  孝静帝对我再好,我也不能真心效忠于他。我,刘桃枝,和我哥哥刘桃棒一样,都算是神武帝高欢的手下旧人。我的哥哥刘桃棒,从前是神武帝爱将高敖曹的手下。
  高敖曹①,真正大英雄。他年轻时起,就以胆力过人著称,可惜后来在与西贼的争战中被杀。这位爷,龙眉豹颈,姿体雄异,在魏朝末期天下大乱,与其兄高乾招聚剑客,四处劫掠。我的兄长刘桃棒,原本就是四处游食的侠客。他乱世瞅准机会,投奔高敖曹,很快就因英勇善战,成为高敖曹的心腹羽翼。除了我哥哥以外,当时高敖曹手下的游侠部曲,特别有名的,还有东方老、呼延族、刘贵珍、刘长狄、韩愿等人。
  由于神武帝高欢的祖籍也是渤海蓨地,高敖曹死后,我们刘家兄弟深受高氏照顾。我哥哥刘桃棒比我大十八岁,他先于高敖曹战死。
  我从十四岁起,就效力于高氏。虽然从苍头仆从起家,高氏父子,从未亏待过我。
  这年头,乱世,一定要跟定主子。否则,稍有差池,脑袋就会搬家。
  毒死了孝静帝,眼见咧嘴大笑、蹦蹦跳跳的赵德刚刚走近,未等他向我表功,我就把他一刀砍翻。
  望着在地上微微抖动的赵德尸体,我拔出腰间小刀,麻利地把他的脑袋切下,装进事先准备好的、由赵德自己带来的木匣中。
  这个奴才的脑袋,是皇帝命令取下用来敷衍娄太后和太原公主(孝静帝皇后)的。杀了人家的女婿和丈夫,自然得要一个顶祸的人。
  赵德,他不过是个低等奴才罢了。他又不是高家旧人,如此热心弑前朝帝王,不死才怪。
  孝静帝被鸩杀后,我们大齐皇帝在邺城西边的漳水北岸还给他修了座陵墓。
  没过多久,一次打猎,皇帝路过孝静帝陵墓。望着威赫的帝陵,皇帝忽然发怒,马鞭一扬,就开始指挥手下兵士开始掘墓。
  说来也怪,坚实的陵墓轰然垮塌,有六十多人被滚落的墓石和砖瓦压死。
  看着尘土四起的坟陵和狼藉死伤的掘陵兵士,醉醺醺的皇帝更怒。他不顾仍然在坍塌的石块和砖瓦,上前亲自用大刀劈开孝静帝棺椁,砍下已经埋了近一年的孝静帝尸首的首级。然后,他令人把孝静帝尸体斩成数段后,焚烧成灰,弃于漳水。
  皇帝的心理,据我揣测,可能是心中深恨从前魏朝孝静帝在位时候的排场吧。想从前,老将军高欢在世,对孝静帝这个魏朝的幌子皇帝,一直竭尽礼貌。每次入宫,他都带其数子入觐。那个时候,现在的大齐皇帝高洋,多次在朝堂上毕恭毕敬地向魏朝的孝静帝下跪拜舞,战战兢兢。
  十多年来,当今皇帝从少年到成人,他向皇宫中的孝静帝跪叩无数次。这种阴毒的怨恨,终于一朝发泄。
  不过,皇帝展现的这种手腕和手段,让我们这些高家旧人都感到十分放心。皇帝的兄长高澄被刺身死后,我们特别担心的,就是高家没有人能挑起重担。多年以来,高澄的这位弟弟高洋,从来就没有被任何人看好过,甚至不少人认为他有些呆傻。如果高家无人掌握霸府势力,魏朝皇族元姓势力抬头,高家肯定会失势,那样一来,接下去倒霉的,肯定是我们这些父兄两辈追随高氏的人。
  谁料想,高澄被刺遇害,事出仓促,内外震骇,而身在晋阳的当今皇帝一反常态,表现出色。他神色不变,指挥若定,上下内外,莫不惊异。
  而后,他能力排众议,迫使魏朝皇帝禅位,显示出非常的魄力。
  皇帝如此有力,绝对能做大事。跟定他,我们也会保定高家坐稳皇位。高家人坐江山,我们这些父兄辈就开始从龙的人,也一定会荣华富贵。
  不过,当今皇帝,坐上了帝位,在群臣内心深处,对他还是很有怀疑。因为,他太年轻,才二十一岁。最重要的,是他本人没有任何功业可言。皇帝的父亲,神武帝高欢,自然不必讲。他在尔朱氏手下立功,而后趁机族灭尔朱氏,立孝武帝,拥孝静帝,有大功于魏朝;皇帝的哥哥,文襄帝高澄,当然也不赖。他力控霸府,接替父位后安排得当,用人用兵,都非常有一套。特别是他大败侯景后,稳握国柄。
  与父兄相比,当今皇帝,只有做出让人信服的霸业,才能真正坐稳天下。
  恰巧,柔然衰微,诸部离散,其中有数个群落不知厉害,敢来犯我大齐边陲。这,正好被皇帝抓住机会,拿柔然余部,这些失巢的群狼来立威。
  柔然,这个国家,其实最早与魏朝同源,原来他们也属于拓跋部鲜卑中的一个部落。“柔然”这个词语的鲜卑语原意,据朝臣中的文士讲,原本是“贤明”、“聪明”的意思。北魏太武帝拓跋焘讨厌柔然部落,认为他们恶心如虫,就改其名为“蠕蠕”。所以,自那时候起,我们北人一直以来都称柔然为“蠕蠕”。柔然人知道“蠕蠕”不是一个好称呼,他们自称“茹茹”。
  十六国时代,柔然在阴山以北等地区游荡,趁机兴风作浪,不断扩大地盘。逐渐地,他们成为魏朝北部最大的威胁。当时,魏朝和慕容燕国②和秦国③争霸中原,柔然借机在大漠以北拓展势力,先后击败当地的敕勒族首领倍侯利④等,占领了安根河流域⑤,接着击败匈奴部落头领拔也稽,拥有了从前匈奴王庭地区,尽占大漠以北,一跃而成为魏朝北方最大的敌人。当时的柔然可汗,自称“丘豆伐可汗”⑥,统领六十余姓部落,声威大震。
  魏朝把首都从盛乐迁到平城⑦后,柔然得寸进尺,继续北进。双方大打出手。一百八十多年间,柔然入侵魏朝多达二十七次,而魏朝主动向柔然发动进攻也有二十次。
  柔然这个北方蛮族,最盛时,当属他们大檀可汗当政的时代⑧。多年以来,柔然给予魏朝很大的打击,一直消耗魏朝的国力。
  魏朝的太武帝拓跋焘为了防御柔然的进犯,听从汉人谋士崔浩的建议,下定决心,主动率领大军进攻柔然。最终,他一直追击柔然主力达至兔园水⑨、张掖水⑩,北渡燕然山{11}。魏军在东西五千余里、南北三千余里的范围内,尽力追剿柔然。此次战争,魏军杀柔然士兵几十万,降三十多万。最远时,太武帝马不停蹄追袭大檀可汗,一直追到弱洛水{12},可称是大获全胜。
  后来,魏国灭掉冯氏燕国后{13},在邻近柔然的边境上设立六镇,即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抚冥镇、柔玄镇、怀荒镇。
  柔然在大漠地区后退后,不甘心失败,又与魏国在西域展开争杀,长年不止。
  后来,高车国{14}兴起,对柔然打击很大。高车与魏朝联合,击杀柔然可汗伏图于蒲类海{15}。不久,伏图的儿子丑奴可汗报仇,击杀高车王弥娥突,尽复旧土。没过几年,刚愎自用的丑奴被其母亲和大臣们所杀,其弟阿那瓌被立为可汗。仅仅十多天,阿那瓌的族兄示发拥众发难,杀掉阿那瓌的母亲和两个弟弟,迫使阿那瓌北投魏国。阿那瓌逃走后,示发又被阿那瓌的族侄婆罗门杀掉。
  当时,魏国是孝明帝当朝,他很优待穷困来投的这位柔然王子,封他为朔方郡公、蠕蠕王,待以亲王之礼,安置在洛阳的燕然馆。
  听我手下的书办讲,魏朝给予阿那瓌的羽仪、禄从、衣冕等等,都十分显赫。当时洛阳民间有歌词专门唱他:“闻有匈奴主,杂骑起尘埃。列观长平坂,驱马渭桥来。”每次出现洛阳,阿那瓌从人众多,排场赫赫。
  阿那瓌在洛阳待了没有多久,思乡日切,就向孝明帝请求回老家。当时的魏朝大臣,许多都反对让这个狼子野心的柔然王子回去,怕他可能趁机复国,再对魏国产生威胁。
  阿那瓌非常狡猾,他看准时机,用百斤黄金贿赂当时的权臣元叉,终于得到魏国孝明帝的批准。最后,阿那瓌携带魏朝赐予的各种武器、铁器、丝绸、衣物以及牛马羊驼和无数粮食,浩浩荡荡返乡。
  恰巧,柔然当时的头领婆罗门本人被高车击败,自顾不暇。这样,阿那瓌正好就能顺利无阻地返回边境地区,重登可汗宝座。
  魏朝当时还有很强的军事能力,为了均衡北方的各族势力,就把阿那瓌安置于怀朔镇北边,把婆罗门安置于西海郡,保存柔然部落,把它们一分为二,同时,也想凭借柔然以防止日渐强大的高车国。
  不料,没过多久,阿那瓌和婆罗门相继叛逃。他们日后裹胁大批人众,日常入塞抢劫,给魏朝又造成极大的骚扰。
  魏朝正要准备对他们动武,恰逢六镇军士起事。由于匈奴人破六韩拔陵等人连连造反,魏朝根本顾不上对付柔然,反而请阿那瓌帮助来镇压造反的六镇。
  阿那瓌乘乱取利,他从武川出兵,西扫沃野等镇,势力迅速增强。很快,他就自称“敕连头兵可汗”,大有重振柔然雄风的意思。
  六镇叛乱,朝内动荡。淫荡的胡太后毒死她年仅十九岁的亲儿子孝明帝,尔朱荣趁乱入朝,淹死胡太后和三岁的少帝后,在河阴尽杀数千朝臣。而后,魏朝乱起,几个皇帝被不同的人推上帝座……
  我们神武帝高欢推举孝武帝,很快君臣反目,孝武帝逃到长安的宇文泰处{16},魏朝分为东西两个部分。而后,我们所在的东魏和宇文泰所在西魏,都争相拉拢阿那瓌。西魏的文帝元宝炬把宗室公主嫁与阿那瓌的兄弟塔寒,他本人还迎娶阿那瓌的大女儿为皇后。为此,西魏文帝还特意废掉从前的结发皇后、吐谷浑的公主乙弗氏。为了更加换取柔然欢心,西魏文帝狠心杀掉乙弗氏,以讨好阿那瓌的大女儿。同时,西魏每年都赠送无数金银财宝和物资给柔然。
  当时,我们东魏的大丞相高欢也竭力与柔然结好。我们不断向柔然送重礼,并把我们在东魏的宗室乐安公主嫁与阿那瓌为妃。为隆重其事,在加封乐安公主为兰陵长公主徽号后,大丞相高欢亲自送亲至楼烦{17}。
  阿那瓌很得意,在把他的太子庵罗辰的女儿嫁给我们大丞相第九子高湛之后,非要把他自己的大女儿嫁与大丞相高欢本人。当时的大丞相正妻娄氏,乃深明大义的妇人,自己主动降为侧室,让大丞相为了国家利益,迎娶柔然阿那瓌可汗的女儿为正妻。柔然的这位蠕蠕公主,性情严毅。她在我们东魏待了那么久,从来没有笑过。每次大丞相见她,都自称“下官”,如对严宾。
  那个时候,柔然主阿那瓌简直就是我们东魏和西魏的太上皇。我们两边都要巴结他,日日驮送金银物资与柔然。
  还好,我们大齐立国后不久,从前为柔然当锻奴的突厥部落在土门可汗带领下突然兴起。
  突厥的土门可汗兼并了敕勒部之后,自恃其强,派出使臣向柔然主阿那瓌求亲。阿那瓌大怒,叱责来使说:“你们突厥部落,世为我柔然锻奴,怎么敢提出娶我们尊贵的柔然公主!”
  突厥土门可汗闻之大怒,立杀柔然使臣,双方正式翻脸。
  在怀荒镇,突厥的土门可汗勇武绝伦,临阵大败阿那瓌,最终逼得这位柔然雄主自杀。
  军败如山倒,柔然阿那瓌可汗的太子庵罗辰不得不逃往我们大齐边境。
  突厥兵盛,得寸进尺,以追杀柔然为名,直接攻入我们国境,把柔然各部打得大败。然后,他们在当地大肆抢掠,掠杀不少兵民。
  消息上报,我们大齐皇帝这才亲自出马,迎击突厥。同时,面对四处奔逃的柔然各部,皇帝也下令加以安置。
  北伐过程中,皇帝北巡冀、定、幽、安,顺便讨伐那些不服我们大齐的契丹、山胡{18}诸部。身为皇帝之尊,他亲逾山岭,身先士卒,指麾奋击,每次都大获全胜。
  出兵几次,我们大齐军队共掳获俘虏十万余口、杂畜数十万头。
  行军途中,皇帝露头袒膊,昼夜不息。千余里骑行,这位从前从来没有亲自打过仗的皇帝,一路上食肉饮水,壮气弥厉,深为我们这些军将兵士钦服。
  柔然来奔后,我们皇帝自作主张,废掉其部众新立的可汗库提,立阿那瓌的太子庵罗辰为主,把他安置于马邑川一带。皇帝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把这些人居于我们大齐军队的控制之下。
  然后,皇帝亲自率大军,追击突厥于朔州。
  多次交手后,把柔然击垮的突厥人,竟然不敌我们北齐大军,主动向我们大齐服软请降。
  强敌匍匐,军心大振!
  突厥可汗,非常敬畏我们皇帝,对我们大齐使者尊称我们的皇帝为“英雄天子”。而后,他不停遣使,贡献相继。
  天保五年春正月,春寒未尽,皇帝再次亲自讨伐山胡,大军穿越离石道{19}。此次行军,皇帝派遣太师、咸阳王斛律金从显州道{20},常山王演从晋州道{21},掎角夹攻,合围大破山胡部落,斩首数万,掳获杂畜十余万,遂平石楼{22}。
  石楼之地,路径绝险,胡人一直负隅顽抗。自魏朝以来,政府军队就从来没有能攻克过此地。
  石楼既破,其他周围的山胡部落,全都震恐屈服于大齐号令之下。
  由于石楼地险,进攻中,我们北齐的兵士死伤众多,达数万人。为此,皇帝震怒,他下旨,石楼地区的山胡部落,被俘的十二岁以上男子,一律斩首。女子和十二岁以下的男子,全部当做战利品,赏赐给军人做奴隶。
  此次战役中,我们大齐皇帝亲临前线指挥。在进攻一个石堡的时候,皇帝督战。他发现,有一鲜卑都督负伤,其手下什长、汉人路晖礼临阵脱逃,没有跑上前去背负救援。待这个姓路的什长撤退回阵后,皇帝立马发令,命禁卫“百保鲜卑军”把他逮住。
  被绑在树上后,路晖礼这个倒霉的懦夫,被开膛剖腹。皇帝命令禁卫军士兵生刳其五脏,最后,让兵士九人把他活活吃掉。其中一个士兵,乃先前弑孝静帝的赵德之兄赵行。这个人干活很是卖力,他不仅大口吃掉路晖礼的肚肠,为了讨皇帝欢喜,连倒霉的路什长肠内的大便,都被他嚼食得一干二净。
  看着赵行满嘴滴答鲜黄的样子,真让人恶心。
  皇帝很欣赏他的忠勇,立刻下令升他为百人长,进入“百保鲜卑军”禁卫部队。
  同年三月,柔然可汗庵罗辰不甘心居于马邑{23}受监视,率众五万多叛逃。
  皇帝勃然大怒,自率大军征讨。半路上,我们大齐军队追击柔然部落,一顿狂杀,大破敌众,庵罗辰父子一路狂逃。
  进入初夏四月,柔然重新聚集部落,大肆寇犯肆州{24}。皇帝当时正在晋阳,闻讯即刻率兵讨之。他一路前驱,很快进抵恒州黄瓜堆{25}一带。
  当时,我们都以为柔然主力已经撤退,所以大军没有及时赶上,皇帝手下只有一千多禁卫骑兵跟从,准备在当地宿营。
  忽然间,四周胡笳乱鸣,忽然出现柔然游骑数万人,四面围逼,把我们皇帝一行团团包围。
  形势如此危急之下,我们的皇帝神色自若,镇静如常。那天夜里,我值宿,亲耳听他躺在帐中安睡,一夜鼾息如雷。
  天明起身,皇帝神情平静。纵马高岗后,根据当时柔然部落分布情况,他指挥将领,出兵奋勇直击,打得柔然军数万人登时溃败。
  在如此众寡不敌的情况下,我军仍然顺利突围而出。
  待我们与主力会合后,趁柔然军撤退之际,皇帝挥兵猛进,沿路追击这些丧家之犬,杀得柔然人伏尸二十余里,狼狈窜逃。
  此次战役,我们大齐军生擒柔然可汗庵罗辰的妻儿及部落游民三万余人。
  庵罗辰单马奔逃,皇帝亲自纵马追赶。我率领手下五十人,紧紧跟随在皇帝马后,不敢有半点闪失。
  庵罗辰这个柔然人,虽然号称是与魏朝同源的鲜卑种,他的样子却完全不像元姓皇族。元姓皇族统治中原多年,与汉人混血时间很久,长相与我们基本类同。庵罗辰的相貌就不一样,大概他们这些柔然人长期居于漠北,与杂胡等人交处,他的肤色非常白,和西域杂胡的长相很类似,脸上的轮廓又似羯人,高鼻深目,怪模怪样。
  一路上,庵罗辰身边近百名随从纷纷被射死,沿路栽于马下。我们这些皇帝的禁卫军,用不着下马割取首级报功,所以追击速度更快。
  山路崎岖,庵罗辰拼命打马狂奔,我们皇帝很有耐心,打兔子一样,紧追慢赶,一直影子一样跟着这倒霉的柔然可汗。
  转至一处悬崖绝壁,小路狭窄。绝望的庵罗辰,把他所骑乘的白马杀死在当地,堵在路径上。然后,他自己独自一人拼命往山上爬。一边逃命,他一边回首往后望。
  其实,现在,他就是我们齐军的箭靶。
  皇帝望着他的狼狈样子,笑了。“让他跑吧,不要射箭。呵呵,你们要知道,这个虏奴,是我九弟的丈人啊。”
  有皇帝这句话,庵罗辰才有命逃走。此后,这位可汗消息全无,很可能在途中被其部落兵士或者羯胡部落的人杀掉。十多年以前,当时柔然的阿那瓌可汗正是最风光的时候,时为可汗太子的庵罗辰曾嫁女给当今皇帝的九弟高湛。不过,那个漂亮的蠕蠕公主命短,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早死。
  回兵途中,路过大战的战场。战场上的柔然军人死尸真多,不少尸体都只穿袍子,连护甲都没有穿,可能都是些被庵罗辰匆忙召集的、没有什么作战经验的部民。
  对于死人,我没有任何好奇心恐惧感。不过,死人的样子很值得仔细观看。如果看久了,会看出许多门道。
  柔然人的长相和中原汉人、鲜卑人大不一样。我马蹄下的一具尸体,大概有四十多岁,脸被劈掉了一角,黄色的头发被鲜红泛白的脑浆浸着,大嘴微张,似乎还想喊出什么。在他身边不远处,有个大概十七八岁的青年人,白白的脸上,两道浓眉紧缩,上唇刚刚长出纤细的髭须。这个柔然小伙子脸上没有任何伤痕。他的胸部,被一支长槊捅穿,正在心口处。如果顺着他的脸倒下的方向看,还可以发现,他一只胳膊伸向那个黄色头发的柔然中年男人。
  我跳下马,发现,仔细看了看。这两个人,长得太相似了,很可能是父子。再走几步,我又看见另外一个士兵的尸体,仰面躺着,距离中年男人一丈开外,手中还拿着一把长刀。刀尖插入泥土之中有大半截,显然,他是在骑马跃进中被乱箭射中,忽然栽倒于地上死亡的。这个人,年纪比那个小伙子稍稍大一些,连鬓胡须,脖子上缠着一个红色的丝绸织锦。他的表情非常疑惑,眼睛半睁,似乎在询问无语的苍天。
  打仗真的很残酷,那么多没有天灵盖的脑袋,那么多被箭射穿的年轻健壮的尸体。特别是看到战场上一起战死的兄弟和父子,我心中常常生出一种很可惜的感觉。他们,让我想起我那在战场上被杀的哥哥刘桃棒。当时,他也是与我的一个堂兄一起被杀。
  话说回来,这些柔然人也真该死,谁让他们冒犯我们大齐皇帝呢。
  转年,皇帝又亲自率领五千精骑,在怀朔和沃野等镇大破柔然余众,俘获牲口两万多,牛羊数十万头,满载而归。
  从那时候起,东部柔然完全败落。至于西部柔然,皆被土门可汗的儿子木杆可汗全部消灭掉。剩下的两千多西部柔然贵族,最后狼狈地逃到西贼那里。宇文氏害怕得罪突厥,把他们全部捆起来押送给住在长安的突厥使者。宰鸡一样,两千多柔然贵族,全部被突厥使者手下的十几个士兵宰杀。而漠北的柔然残余,不久也全被我大齐大将军斛律金截杀得一干二净。
  风光近二百年的柔然国,烟消云散。
  我们大齐皇帝的声名,至此也达到顶峰。
  我,刘桃枝,誓死做皇帝的鹰犬。做狗,最大的保证就是忠诚。只要高家皇帝一声令下,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会立刻照办。日后,死在我手中的王公名臣,太多太多。往往,他们上午还和我笑语寒暄,下午就给我亲手勒死或者砍掉脑袋。
  不能怪我狠心,皇上让我做,我一定要做得漂亮干净。
  “刘都督辛苦了。”皇帝信任的汉人大臣杨愔走近,亲切地与我打招呼。
  见到他,我赶忙施礼。
  活着的人,只要比我官大的,我都对他们毕恭毕敬。况且,杨愔现在还娶了皇帝的姐姐、魏朝被鸩杀的孝静帝的皇后呢。
  ① 高敖曹(491—538),即高昂,字敖曹,以字闻名于世,渤海蓨县(今河北景县东)人,是南北朝时期的东魏名将。其父高翼,字次同。高家一族均为北魏名臣。高敖曹在家行三,长兄高乾,字乾邕。次兄高慎,字仲密。四弟高季式,字子通。高家四兄弟,名重当时。高欢与尔朱氏韩陵决战,正是高敖曹关键时刻整军而出,奠定胜局。如无高敖曹,高欢此战必败无疑。
  当时的东魏,鲜卑人皆轻视汉人,唯独惮服高敖曹。高欢在申令三军时,都讲鲜卑语,但若是高敖曹在,则必说汉语。东西魏争战,高敖曹每次都奋勇争锋。东魏元象元年(538)七月,高欢率领东魏士兵进攻西魏。高敖曹与侯景等领兵围攻金墉(今河南洛阳东北故城),丞相高欢率军殿后。西魏的金墉守将独孤信闭城固守。西魏文帝元宝炬得知金墉告急,即与丞相宇文泰率军东下,增援金墉,八月,宇文泰等抵达谷城(今河南新安)。东魏大将莫多娄贷文在孝水(今新安境内)战败被杀。宇文泰率军进抵瀍水(由洛阳西北经城南至城东入洛水)东岸,迫使侯景等趁夜解除对金墉的包围而退走。初四日(即公元538年9月13日),宇文泰大破东魏军,迫使东魏军全线北遁。宇文泰集中精兵猛攻高敖曹。由于轻敌,高敖曹全军覆没,最终单骑而逃,投河阳南城。守将北豫州刺史高永乐(高欢侄子)与高敖曹不合,闭门不纳。高敖曹仰呼求绳,仍不得。不久,追兵至,高敖曹只得藏在桥下,追兵见高敖曹的随从手持金带,便追问高敖曹藏于何处。随从指桥示之。高敖曹知其不免,昂然说:“来!与汝开国公。”(意即你杀了我,可得高官)追兵遂斩其首去,时年四十八岁。高欢闻高敖曹战死,如丧肝胆,杖高永乐二百,追赠高敖曹太师、大司马、太尉公、录尚书事、冀州刺史,谥号忠武。
  ② 指后燕。
  ③ 指姚氏后秦。
  ④ 倍侯利是斛律金的先祖。
  ⑤ 即今天的鄂尔浑河流域。
  ⑥ 即“皇帝”、“官家”的意思。
  ⑦ 今天的大同。
  ⑧ 大檀可汗在位时间是公元414至429年。
  ⑨ 今蒙古吐沁河。
  ⑩ 今甘肃弱水。
  {11} 今蒙古杭爱山。
  {12} 今蒙古土拉河。
  {13} 指北燕。
  {14} 高车部指敕勒一部的副伏罗部所建立的国家。
  {15} 指公元506年发生之事,当时的高车国王是弥娥突。蒲类海在今天的新疆巴里坤湖。
  {16} 高欢拥立魏朝孝武帝后,忙于在外征讨尔朱氏军事家族势力。孝武帝身旁的近臣斛斯椿等人担心高欢权力过重,常在皇上面前进行挑拨,而高欢本人也是对魏朝三心二意。永熙三年(534)五月,孝武帝征调河南诸州郡部队,大阅兵于洛阳,对外宣传说是准备南下讨伐梁国,实为讨伐高欢。高欢早已察觉孝武帝阅兵的真实目的,就以“清君侧”为旗号进攻洛阳。经过交手,孝武帝深知不是高欢的对手,引兵向西,投奔了关中的宇文泰。高欢从离开晋阳起,一连上了40道奏折,孝武帝都没作回答。不得已,高欢就重新拥立魏朝清河王的长子元善见为新皇帝,这就是孝静帝,时年11岁。从此,北魏一分为二,宇文泰控制下的孝武帝元修为西魏,都长安;高欢新拥立的孝静帝元善见为东魏,都洛阳,形成了对峙局面。日后,双方为了争正统,争地盘,不断发生战争。后来,宇文氏、高氏分别篡西魏、东魏,建立了北周、北齐,但双方仍战争不断。最终,北周打败北齐,统一了北方,才结束了北方长期战争状态。
  {17} 即今天的山西宁武。
  {18} 指匈奴别支部落。
  {19} 今山西离石县。
  {20} 今山西孝义县。
  {21} 今山西临汾。
  {22} 今山西石楼县。
  {23} 今山西朔县。
  {24} 今山西忻州市。
  {25} 今山西省山阴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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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17   十六 披荆斩棘
  我杨愔这一生,遭逢多艰。否则,凭借我们杨家弘农华阴大族的门第,如果赶上盛世,随便就能做个三公一类的高官。我父亲杨津,做过魏朝的司空侍中。我六岁学史书,十一岁开始学习《诗经》、《易经》。少年时代,除了学习正统的儒家经史书籍以外,对《左氏春秋》,尤其喜好钻研。永安初年,我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在魏朝做通直散骑侍郎。后来,尔朱荣乱政,我几乎被杀。幸亏我情急智生,关键时刻投奔高敖曹兄弟,得免于难。我们弘农杨氏宗族数百人,在魏朝末年的乱世中,为尔朱家族所忌,死亡殆尽,最后,我本人和二弟一妹幸存。
  得知当时的大丞相高欢在信都,我赶忙前去投靠。相谈之下,大丞相对我大加叹赏,立授我行台郎中之职。而后,我跟随大丞相四处征战,从来都是身先士卒,让周围同僚刮目相看。
  特别韩陵一战,我深知尔朱氏与高氏对决在此一举,虽然是大丞相手下文士,每次我都临阵先登,身冒矢石,不惧危险。因此,我得到同僚的一致赞誉:“杨愔本为儒生,战场上却如此勇武,所谓仁者必勇,定非虚论!”
  士为知己者死!乱世遇明主,我暗中发誓要忠于高氏。无论高氏父子对我怎么样,我都要尽忠于他们。
  当今皇帝,二十一岁就受禅继位,把魏朝变成了北齐。其中,我们这些高氏家族的旧人,出力非浅。皇帝本人也真能干,几年来征伐四方,真是一代大有作为之君。
  为了酬谢我多年勤力,皇帝把他的亲姐姐、被鸩杀的魏朝孝静帝的皇后赐我为妻。当然了,人世间总是有灼人的大秘密。皇帝待我如此好,我们之间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我们君臣之间的这个秘密,即使我死,也不会和任何人讲!
  其实,我年至中年,官高势盛,又成为高家皇族的女婿,看似皇恩浩荡,其实,这是一件真正的苦事啊!从前的孝静帝皇后,现在的太原公主,恨我入骨。正是我,在除夕的晚上骗她出去见娄太后。她前脚出门,孝静帝和她的三个儿子就均被杀。如今,她成为我的妻子,完全是皇帝自己硬性做主。成亲几年来,我们连见面的机会都罕有。
  高家女子性情暴烈,真怕哪天不留神,太原公主就会在与我会面时给我一刀。
  可笑复可悲的是,作为帝婿,我不得不要身穿表示身份的紫罗袍,金缕大带,像极了戏子。每次上朝,我的几个老友都对我大加讥笑。
  除此以外,别的事情都还顺利。北齐境内清晏,只是皇帝的脾气越来越大,诛杀日众。对他的举动,我非常能够理解。匹夫尚有发威之时,况帝王乎!
  我的手中,现在有一封奏疏,附件是前魏的阳城王元旭手下奴仆告发其主与大臣高隆之私下交通的密信。为此,皇帝已经派人去高隆之家里带他入宫。
  这个人,看来活不过今天了。
  高隆之,不仅仅是魏朝,也是我们现在北齐的重臣。我们大齐的神武帝当魏朝大丞相的时候,对他深加信任。因为高隆之姓高,大丞相高欢就把他认为高姓本家。其实,高隆之本来姓徐氏,祖籍是高平金乡。他自幼丧父,为姓高的姑夫所养,所以就改姓高。最早,他在前魏的汝南王元悦手下当户曹从事起家。由于有识人之能,他很早就加入神武帝高欢幕府,曾追随神武帝攻下邺城,也参加过消灭尔朱氏的韩陵之战。胜后叙功,他被当时的神武帝委任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得入高氏族属,成为神武帝的“族弟”。
  神武帝营造邺城,高隆之被委任为营构大将军,负责新都的一切营建制造,深受信任。他对邺城规模的扩展贡献尤大,特别是他派人增筑南城,使得邺城往南扩展达二十五里之远。为了防止漳水泛滥,他还派人大修长堤,并且凿渠引漳水周流城郭,造治水碾。对邺城的拓展,高隆之可谓竭尽心力。
  高隆之这个人,确实有干吏之才。眼见魏朝孝昌以后各地刺史太守手下多私兵的情况,高隆之上表,请求神武帝高欢以魏朝皇帝的名义解散各地刺史太守的私人武装,大大减少了地方官吏恃兵造反的可能性,又为国家节省了不少花费。后来,他还上疏奏请检括冒名窃官,在三个月内就在国内查获五万多滥食俸禄之人。为此,他得罪了不少人。
  神武帝崩后,高隆之被文襄帝高澄进位司徒公。后来,他又得拜太子太师、兼尚书左仆射、吏部尚书,迁太保。
  身居高位后,高隆之一反常态,他自己开始卖官鬻爵,成日于宅邸之内收受贿赂。我本人的屋舍和他相邻,天天能看到几十个西域商胡去他家里“拜访”。由于贪赃,高隆之受到当时的大丞相、文襄帝高澄的多次谴责。自恃是高家老人,辈分又高,他没有丝毫悔改。
  当今皇帝建立大北齐,高隆之本无功劳。鉴于他是神武帝的族弟,在朝中官职又高,地位显赫,他在新朝开国之初,被晋爵为王。
  想当初,当今皇帝想要魏朝的孝静帝给自己禅位,不少大臣都反对。作为高家旧人功臣的高隆之,反应尤其剧烈。另外,当今皇帝年少的时候,高隆之一直以长者自居。皇帝当时在高家子弟中排列第二,似呆似痴,所以,高隆之一直注力于皇帝的哥哥高澄,从来没有把当时的皇帝看在眼里,多年来讥笑冒犯,多有得罪。
  秋后算账,帝王不免。不过,这位高隆之也是死催。他在新帝登基后,自恃有录尚书事的威权,对新帝的心腹右仆射崔暹和黄门郎崔季舒大加贬抑,曾经劝皇帝杀掉他们。这些举动,引起二人强烈不满。特别是崔季舒,总是在新帝前讲:“高隆之常常在被贬斥的官员面前买好,把贬罚的因由推给陛下!”皇帝数次因之大怒。
  不过,皇帝在建立北齐的初年,忙于四处征讨,一直对高隆之隐忍不发。
  高隆之不知谦抑,依旧我行我素。前日,他与前魏的阳城王,也就是现在的阳城公元旭①宴饮。酒酣之时,抚摸着对方送给自己的大笔珍宝,他竟然对那个王爷讲:“实话告诉王爷您,我本人世受大魏恩惠,这一辈子,我绝对不会辜负王爷您!”
  这句酒话,最终要了他的老命。
  高隆之身长八尺,美须髯,虽然已经是花甲之年,由于保养有道,看上去依旧形神硬朗。入殿之后,他发现平时作为他属下的我、崔季舒以及崔暹都端坐于皇帝左右,老头子的脸上开始显现惶恐之色。
  魏朝的皇帝孝静帝在位的时候,依据魏朝旧典,在朝上排场盛大。他和南朝的皇帝一样,每次冕服上朝,薰香剃面,而且会在脸上敷粉,正襟端坐,冠冕堂皇。朝殿之上,总是摆满各种礼器,器玩布列,以显帝室尊贵。现在,我们大齐皇帝不喜好那一套。他每次上朝议事,只是身穿便装而已。有时候,他自己站着说话,我们这些臣下反而坐着。
  一朝天子一朝臣,行事各异,我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高隆之上殿后,他只能站着,战战兢兢立于殿角。
  皇帝与我们几个心腹朝臣,正在议事,他没有立刻答理高隆之。今天第一件要处理的事情,是佛道二教问题。皇帝信佛,对天下佛道二教并存的情况,深感麻烦。于是,他就想出一个方法,让佛道双方各出四个辩士,在朝上公开辩论。佛道,谁在辩论中得胜,谁就可以被尊为国教。失败的一方,无论是人员还是财产,自然要归于另外的得胜一方。
  其实辩论之前,胜负已判。不仅仅皇帝,前魏和北齐的大臣当中,信奉佛教的人众多,而皇帝的母亲娄太后,也笃信佛教。所以,双方辩论,道教的辩士底气不足,又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仅几个回合,就被佛教辩士批驳得语无伦次。
  喝着酒,听着辩论。没多久,不耐烦的皇帝就下令,把参加辩论的那四个道士推出斩首。
  然后,他高声宣布:“道教荒谬无据,费财耗力,国内道士,七天内全部剃发为沙门,违令者,斩!”
  诏令一下,肯定令行禁止。可以想见,三天之内,我们北齐境内再无道士。
  处理了道教,在座的朝臣们,包括皇帝自己,都把目光转向殿角间站立的高隆之。
  老头子强自支撑。他赶忙向皇帝施礼,低声问:“陛下,唤老臣前来,何事相嘱?道教荒诞,老臣早已经察觉……”
  “你和元旭喝酒,说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辜负他。元旭是魏朝的王爷,你不辜负他,肯定要辜负朕吧?”皇帝开门见山,冷冷地问。
  高隆之面如死灰。“老臣不敢……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下殿,怒气冲冲,走到高隆之面前站定,对着他的胸腹猛击数拳。长久积怨,终于全泻而出。
  两个卫士赶忙上前,架住高老头子,不让他倒下,以便皇帝更好下手。
  拳头很重,高隆之被打得口吐鲜血。躬身哀嚎之际,他没忍住,一口鲜血,直喷在皇帝的面上。
  皇帝更怒,唤身边卫士:“打!”
  一名身高一丈开外的胡人卫士得命,趋身上前行罚。他一拳狠过一拳,不停猛击高隆之。
  别说是他这样的老头子,就是年轻壮汉,也禁不住这样猛重的大拳。
  胡人卫士总共击打了百余下,咚咚作响,朝堂内清晰可闻。
  最后,高隆之奄奄一息,瘫倒在地。
  皇帝挥袖,一声“散朝”,转身回内宫。
  毕竟高隆之的“录尚书事”职位并没有被撤销,依理,他还是我们这些朝臣的上级。
  皇帝回宫后,大臣们纷纷上前,表示慰问。
  老头子已经不行了,过了好久,他睁开眼睛,向我们索水喝。
  对他恨之入骨的崔季舒蹲在他身边,装出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说:“高大人,你不能喝水啊。你脏腑受重伤,如果马上喝水,立刻会死啊!”
  右仆射崔暹在一旁站着,乜斜着高隆之,幸灾乐祸地说:“死,就死吧!皇帝不会对你显诛,你瞧,对你的追赠都拟好了,赠你冀定瀛沧幽五州诸军事、大将军、太尉、太保、冀州刺史、阳夏王……还是好好上路,不要拖延,省得拖累家人受族诛!”说着话,崔暹从袖中拿出一纸敕令。
  高隆之大口大口地饮了一瓢水,剧烈地喘息一阵,阴冷地望了崔暹一眼,喃喃自语道:“死了好,死了好啊……”
  言毕,他头一歪,真的死了。
  高隆之死了,事情未完。三天之后,皇帝追愤。在漳水边上,打猎小憩之余,他命令禁卫军把邺城内的高隆之儿孙二十人,全部带到岸边。
  本来,高隆之已经下葬。至此,他的尸体重新被刨出来,砍截成数段,堆放在漳水岸边。
  已经变成堆堆血块的尸体,由于衣服抛落当地,高隆之的大儿子高德枢认出那是刚刚下葬的父亲尸体。他跪于岸边泥泞之中,叩首不停,为其父亲请罪。
  皇帝良久不言,骑在马上大口饮酒,冷眼俯观。
  “陛下息怒,臣等惶恐,希望陛下开恩!”
  “你父亲黄泉之下,殊为寂寞。尔等儿孙,还是前去孝敬他吧!”
  皇帝扔掉手中的酒杯,以马鞭叩击马鞍。
  卫士们得令,举刀齐落,高隆之二十个儿孙,全部被斩首,尸体被抛入漳水。然后,高隆之的尸块,也被丢弃在漳水之中。
  皇帝一声呼啸,飞马扬长而去。
  望着漳水之中翻滚的尸块,我陡然发现,人的生命真是脆弱至极。前几天,高隆之还是当朝一品大员,宰相级别的高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他,还有他全家的男性子嗣,全部都成为无头尸体,随波沉落。
  唉,人啊,真像朝生暮死的蜉蝣,活的时候,就好好活着吧。该发疯的发疯,该狂欢的狂欢,以免大限来临,空悔无及。
  太阳升起来了,发烫的地面和植物上,氤氲着热气。河边那当做临时刑场的浅一些的水洼,里面积聚着血红的泥浆。隐约可见,不少飞蝇开始在上面盘旋。大概不久的时候,肯定会有无数蛆虫聚集在这里,痛饮着高氏男嗣的血浆。而他们那二十具无头的尸体,在漳水中沉浮过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形状的污秽东西。
  也可能,活着也是一种负累,那些无头的肉块,得到大休息,快活地在河水里面起伏翻滚……
  魏朝末期,乱世纷纭。如今,大北齐建立,难免需要一个血腥的阶段。想到这里,一切都让我感到释然。
  有时候,我还真是一个哲理思考的人。我常常骑着马,一面休息,一面观察着天下万物的悲苦、快乐。
  看到屠杀和鲜血后,我有时候常常让心情变得豁然开朗起来——生命如此无常,更应该珍惜一切快乐!
  群臣们面面相觑,都各自上马,离开了漳水岸边的杀戮场。
  “皇帝最近喝酒太多了。高大人,您有空去劝说一下皇帝。”
  与我说话的,是皇帝的堂叔,清河王高岳。他身下骑着高头骏马,马全身雪白,中间却有一道天生的紫红色毛贯穿脊背,乃西域珍贵的“一道红”良骥。
  未及我答话,另外一个宗室、平秦王高归彦策马近前。这位高归彦是皇帝的族叔,辈分和高岳相同,岁数却相差好多。高归彦的父亲早死,他九岁起,就被神武帝下令被寄养在高岳家中,和高岳的几个儿子一起长大。
  皇帝登基后,起初很亲近自家高姓宗室,后来猜忌渐生。但他对于高归彦这样的疏宗,根本不加猜忌,任用其为领军。所以,现在来讲,在皇帝面前,高归彦比高岳更受皇帝宠任。
  看见高归彦近前,我没有回答高岳的话。
  清河王高岳可能不知道,平秦王高归彦虽然自幼由他抚养,心中却对这个族兄怀有大不满。曾经有好几次,我听见他在皇帝面前说清河王高岳的坏话。
  人心隔肚皮,咫尺不相知。
  清河王高岳,胆敢背后臧否皇帝,估计他没有多长时间可活。
  没错,他是功臣,而且是身经百战的大功臣。
  高岳姿貌岿然,相貌堂堂。神武帝高欢信都起兵时,高岳时年二十不到,就前往相从,共图大事。韩陵之战,神武帝率军与尔朱氏的四胡军队血战,神武帝本人将中军,高敖曹将左军,高岳将右军。接战不久,神武帝所领中军败绩,敌人乘势而逼,情势危急。正是这位清河王高岳,他举旗大呼,横冲贼阵,使得神武帝有机会趁乱缓过神来,与高敖曹等人表里奋击,最终取得韩陵大战胜利。此战后,高岳因功得封卫将军、右光禄大夫。太昌初年②,除车骑将军、左光禄大夫,领左右卫,封清河郡公,食邑两千户。当时,他不过二十出头。神武帝率军去并州平灭尔朱兆,独留高岳镇守京师,事后升他为骠骑大将。不久,他升任京畿大都督。当年,神武帝高欢自己常驻晋阳,只留下高岳与侍中孙腾二人在京师辅政,以为策应。
  神武帝死后,文襄帝高澄入总朝政,高岳被委以使持节、都督、冀州刺史,在外为高家援翼。侯景叛乱,文襄帝派高岳总领大军南讨。师出成功,高岳在涡阳大破侯景,逼得那个智勇双全的跛贼单骑逃窜。而后,长社之战,高岳又大败南朝梁国劲兵,生擒梁国大将王思政。
  文襄帝被人刺杀后,当今皇帝出抚晋阳,仍然留高岳以本官兼尚书左仆射,镇守邺城。
  魏朝被北齐取代后,以宗室之尊,高岳被晋封为清河郡王。天保五年③,加太保。
  而后,梁国的萧绎为周军所逼,遣使告急,高岳被委任为西南道大行台,统司徒潘相乐等大将数人去救江陵。天保六年④正月,高岳南破郢州,陷城获地,大功不少。
  所以说,这位高姓宗室王爷,非常人可比。他功绩卓著,威名弥重,播于宇内。但是,此人本性喜欢华侈,尤悦酒色。其家中歌姬舞女数百人,日日陈鼎击钟。其他高氏诸王,没有一个能赶上他那么奢侈。
  不过,身为高氏王爷,好色好酒好财,都不是什么大忌。要命的是,这位王爷总以为辈分尊贵,自恃有大功于朝,非常喜欢不合时宜地瞎说话。
  更要命的是,自小由他抚养大的平秦王高归彦,在皇帝前总爱惦记他,说他的坏话。
  如此,高岳的性命,就肯定不会太久长。
  ① 北齐取代魏朝后,魏朝的王公,依次降爵一等。所以,魏朝的王爷,都被降为公爵。
  ② 公元即北魏孝武帝在位的泰昌元年,公元532年。
  ③ 公元554年。
  ④ 公元55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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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18   十七 佳人难再得
  我九岁,父亲高徽就去世了。可怜,他长年在西域谋生,仅仅糊口而已。好不容易家族中出来大丞相高欢这样的人物,他才能有机会得以担任魏朝的河东太守。
  上任没有一年,他就死掉。他这一生,真是苦命。不过,幸亏我有一个比我大几十岁的族兄高欢,幸亏我姓高。族人之中,能出神武帝高欢这样一个大贵人,所以,我少年时代的黑暗之外,还有许多富贵荣华的灿烂的温暖。
  我,大北齐的平秦王高归彦,身世只能以“坎坷”二字形容。
  在记忆中,我的童年,总是呆呆地看着太阳下沉。孤独之余,我喜欢那芬芳的日光在茂盛的灌木中慢慢消失的景色。无数个黄昏中,我坐在高岳宅邸后花园中的阴影中,只能看着空气中的小虫飞动。高岳那几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儿子们,没有一个人和我玩耍。论辈分,我是他们的叔辈。而高岳的老婆,一个脸色阴郁的鲜卑婆娘,常常派一个仆人监视我的举动。那个长着大鼻子的敕勒奴,总是坐在距离我不远处的地方,双腿交叉,侧身而坐,晃着身体,斜眼看着我。
  高岳,对我确有养育之恩。可是,这种恩德,太浅了。他不过是遵照神武帝、当时的大丞相高欢的命令,收养我而已。
  童年,毁灭性的春季。父亲的死亡,加上我奇怪的相貌,注定了我少年时代的偏执的性格。在对往事的追溯中,我发现,我这个人的报复心,非常非常强烈。其实这也是一种天赋,如果善于报复,生命就充满了希望和盼望。别人的命运,有可能因为无常的命运,反过来成为自己巨大魔法的控制物。
  当今皇帝高洋,是我的子侄辈。他的年纪,和我相仿佛。他建立北齐后,封我为平秦王。虽然是二字郡王,我很满足。毕竟,现在我和清河王高岳,我实际的养父,已经可以分庭抗礼。
  皇帝高洋,和我有天然的情分。他,总喜欢和我一起打猎、饮酒。暗怀阴暗的想法,我觉得,大概他和我的样子一样丑,所以,看见我这个在高氏家族中稀有的丑人,他内心会感到亲切、舒服。
  我现在仍然住在城南,和清河王高岳比邻而居。我的宅邸,就是从他的后花园中分出一块来扩建的。他的那几个儿子没有想到,有一天,童年时代他们一直不爱答理的丑陋伙伴,现在自己能开府称王。而他们,只能与他们的父亲清河王居住于一个王府之中。
  怨恨,应该不能轻易表露。当着外人,我总是对清河王高岳毕恭毕敬,以养育恩人待之。否则,别人会认为我忘恩负义。
  我的王府,开了一个很大的后门,直通高岳的宅邸。每次得到什么稀罕之物,我都会送一部分给高岳。这位清河王,性格大大咧咧,一直以我的养育恩公自居,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馈赠。他可能从来没有意识到,在我急需疼爱的少年时代,他对我是那样的轻视和疏忽。我心中的怨恨,到现在也没有褪色。
  最近,我去清河王高岳的宅邸更勤。他府中新来的琵琶妓女薛氏,让我深深着迷。
  穿过花园的矮墙,暗夜温柔,我就会看到薛氏居所窗棂上的烛光。那种佳人弹琵琶的美丽图案,使得我的感觉一下子变得鲜艳起来,黑夜,仿佛都被她的亮光照亮。
  门,总是吱呀一声开启,她颤抖的身体就会扑到我怀里。我们一起痉挛的身体,在幽昧的夜光照耀下纠缠在一起。事后,我们会一起躺着,看着头上的群星,说着喃喃不尽的情话。当然,每次我都不会忘记,要带首饰或者很稀罕的金宝给她。出身娼家,爱财是她的天性。金银财宝,如果能这么容易换取美人的欢心,有什么理由舍不得呢?
  我相信,薛氏心内肯定也很喜欢我。当星星闪耀在我们的头顶,我抚摸着她轻软薄纱裙下光滑的皮肤,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身子如在天国。猛然睁开眼睛,我看见,星光闪耀下她的脸,异常美丽,仿佛她的脸本身有一种让人着迷的光焰。
  会弹琵琶的、娼家出身的女孩真是不同凡响。她的哀怨,她裸露的双腿,她温柔的嘴唇,她身上独特的芳香,是我王府中的女人身上完全没有的。对于她,我总像受了一种神秘催眠般的吸引,不能自拔。
  每次欢会后,她常常把头埋在我怀中,幽幽地靠近我,吸吮我的嘴唇。我的心,就这样,被她吸走了。她身上那种西域脂粉的奇异的芳香,更让我久久沉迷其间。那是一种甘甜的、清淡的香味,类似麝香。这种香味,与她唇上的膏脂香味混合在一起,会一直冲到我的脑子里面,每次都让我欲仙欲死。此外,连她的呻吟声,都那样不同凡响,那种高昂起伏的音声,像彩色的音符一样,不断起伏,越来越升高……最后,星光、烛光、吱呀的小心开门的声响、亲吻勾起的情焰,还有那秋夜草中的露水,包括最后喷射的甜蜜的痛楚,一切的一切,在我心头萦绕不去,让我深深沉迷。
  与这个有着柔软四肢和滚烫舌头的薛氏相比,我王府中的女人,那些呆板的、驯顺的、木头一样的女人,简直让我出奇地厌恶。她们只是我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女性,只是早晨或者酒醉后缓解我性欲冲动的工具。谐调和畅快,我只能在薛氏身上得到。特别是花园中的偷情,天上的星星都比往常要璀璨万倍。
  进入薛氏的身体后,我的体内,会感觉到一种快乐的分裂。她赤裸的玉体,成为我脑海中的终极念想所在。我特别喜爱她悠然端坐的神态,她那白皙无瑕的、柔软的身体,在她星眸闪烁的时分,尤其让人沉醉。
  多么美妙的时光,清河王高岳的后花园,那株株古树的影辉,成为遮挡我们偷情的隐蔽。每当薛氏在有星星的夜里把她那双玉足叉开伸展,我的心,就完全在月光中融化。
  我看着月亮制造出的叶影,在她娇媚的肢体上摇曳晃动,她幽深的眼波,漂浮在她无比可爱的脸颊上,一切的一切,使得我觉得人间就是甜蜜的天堂。
  这样的天堂,我能随便让别人占据吗?
  清河王高岳,一直以为有恩于我,最近他见到皇帝对我非常恩宠,更是自鸣得意。他总是在我面前感慨,我九岁时到他家里,他对我是多么多么的照顾。善要人知,定非真善!如果真对我好,干吗不把薛氏让给我。我,皇帝红人,主动提出让薛氏到我王府中去教我家中的歌伎学琵琶。如此直截了当的要求,高岳竟然不领情,说要给我物色别的“更好的”歌伎。
  高岳,这么不知人情世故的老东西,活着,肯定是一种障碍。
  把柄,人人都有,只要用心,就能抓到。高岳在南城的宅邸,又开始往外扩建。造宅扩屋,没什么大不了。关键在于,他的王府内部留出一条长长的过道,形制很像皇宫内的“永巷”。为此,我曾经密奏皇帝,说高岳建屋有僭拟帝宫之嫌疑。
  当时,皇帝没有说话。我观察到,他腮边的咬肌不停滚动,显然是内中大怒。
  皇帝并不是偏听偏信。他很快派人去高岳的王府察看。回来得报:高岳的王府中,确实有一条过道,长度和皇宫的“永巷”差不多。区别嘛,只是过道的两端墙壁上面没有城阙罢了。
  皇帝知此后,大赞我的忠实无欺,开始疏远提防清河王高岳。作为宗室,如果被皇帝怀疑,就离死亡不是很远了。但是,疏远归疏远,还不至于要他的命。
  我耐心等待着,我知道,高岳这样粗疏的人,早晚会有大把柄被我抓住。
  果然,一天在宫中侍宴,我发现皇帝身边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当时,我的呼吸几乎停止了。这个人,正是薛氏的亲妹妹啊。在体形方面,她和她的姐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她的胸部比其姐稍丰满些。这种天生尤物,谁都会过目不忘。她眼波似水,肌肤柔软,发如乌云。特别是她的眼睛,和她姐姐一样,充满夜的美丽,夜的神秘。我甚至觉得,她们姐妹的灵魂都具有勾人心魄的火焰的颜色,会点燃男人心中最深处的欲望,会让人灵魂里升起金色的火花,会跳入男人张大的瞳孔,令人不能视而不见。这种美,让人感到颤抖。她们那脖颈娇柔的弯曲,那种没有做作的优雅,那种令人心醉神迷的娇态,美丽绝伦,会使无数人产生亲吻的欲念。
  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能生出这样一对姐妹花呢?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美丽,朝我扭头望了一眼。我真的很大胆,竟敢偷窥皇帝的女人。这个女人,薛氏的妹妹,既不是妃嫔,也不是歌伎,肯定是皇帝微服私访的时候在坊间找到的。难道,她是高岳贡献给皇帝的?这个念头只是转了一刹那,就被我心中暗暗否定了。有一次,在高岳的家宴上,我见过薛氏的妹妹。她当时也斜抱琵琶,为她姐姐伴奏。我听薛氏说起过,高岳曾经乘酒醉,奸污过她妹妹一次。我记得,当时怀抱着琵琶的那个小姑娘,显得非常羞涩忸怩,不像现在的她,如此成熟老到。薛氏妹妹的美丽,和她姐姐近似,难得是具有一种幽暗的光彩。这姐妹两个,好像总能把内心里的悲伤,故意郁积成热情的外表。穿上贵妃的礼服,这个歌伎薛氏的同胞妹妹,真像那么回事。似乎连她的额头,都透出皇家的阴森尊贵,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
  忽然,一种阴暗的快乐,涌上我的心头。高岳,由于这个薛氏妹妹,由于她的存在,她在皇宫中的出现,你肯定要死!
  我趋身上前,在皇帝耳边轻声说:“陛下,这个女人,姓薛吧。她的姐姐,是清河王高岳的家伎。”
  皇帝举到嘴边的酒杯,忽然停顿了。
  “真的吗?朕的新贵妃,确实姓薛。……你没有弄错吧?”
  “微臣不敢妄语!”一股邪恶的冲动使我血脉贲张,“这位薛贵妃,陛下,她曾经被高岳睡过!”
  皇帝闻言,瞠目大叫:“畜生!”说着话,他把手中酒杯砸向我的脑袋。
  我不敢躲避,伏地屏息,心胆惊战。看来,此事我做错了。我没有想到皇帝会对我动怒。
  醉醺醺的皇帝振衣而起,四处狂躁地走动。薛贵妃吓得脸色发白,跪伏在当地,不敢仰视。
  “你先退下!”皇帝对薛贵妃喝道。
  然后,他走近我,说:“平秦王,你起来,朕不是对你作怒……你说,你讲,朕的薛贵妃,真的被清河王奸污过吗?”
  “臣万死不敢欺昧陛下!”
  良久,皇帝忽然笑了。“看来,朕今晚有事做了。来人,传清河王带其家伎薛氏入见!”
  听皇帝这样喊,我的心咚咚跳个不停。我只想把清河王高岳裹进来。如今,皇帝把薛氏也唤入宫中,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没过多久,清河王高岳一脸茫然地带着薛氏入宫。跟随他入宫的薛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先前她从来没有见过皇宫的大场面。入殿之后,她根本不知道害怕,左顾右盼。
  我坐在暗影中,心怀忐忑,唯恐薛氏看见我的存在。
  皇帝根本不理会清河王高岳。他径直走到薛氏面前,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然,皇帝迎面一掌,把她打倒在地,用脚乱踢。
  忽然的变故,薛氏吓傻了,她胡乱在地上乱滚,低声哭号。
  高岳连忙跪下,问:“陛下,此女乃我府中乐伎,不知她犯有何罪,惹陛下发雷霆之怒?”
  皇帝手脚勤快,亲自动手,把薛氏头朝下吊在一个铁环上。他边系绳索,边回答高岳说:“据说她把她亲妹妹引入你府中?知道吗,她妹妹,朕刚刚封之为贵妃……朕还以为她是好人家女儿呢。”
  高岳闻言大悟,一脸惶恐,不知如何回话,呆呆跪在当地。
  卫士递过一些刀锯。皇帝熟练地动手翻看,从中选取一把合手的短锯。他并不多言,剥去薛氏衣衫,认真地动手杀人。
  事出仓促,我惊呆了。皇帝近来醉酒为常,杀人已经成为乐事。但是,凭我一句话,他根本不细问,就把薛氏逮入宫中,马上动锯,大出我的意料。我的本意,原来是想让清河王高岳得罪,最后能把薛氏弄到手。谁料想,薛氏先遭不测。
  惨号阵阵,薛氏那如花的娇躯,现在满是鲜血,把她那俏丽的脸污染得一塌糊涂。
  锯到胸腹处,皇帝住手。他从殿中卫士手中抢过一把长柄大刀,高高举起,从锯口处狠劲劈下。
  如花美女,顿成两半。
  自己心爱的美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变得血肉模糊!惶骇之余,我几乎尿水失禁。
  皇帝全身都是血。他似乎非常欢快,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卫士递上酒杯,他狂饮数口,异常兴奋。
  他踱到清河王高岳面前,忽然变脸,责问道:“清河王,你为何奸污民女!你知罪吗?”
  清河王自恃宗室老人,眼见自己的爱伎当场被杀,也有些气息勃勃。“薛氏是臣家奏乐女伎,臣收纳她,不算奸污。”
  “朕不是指这个死人,我是指她的妹妹,朕的薛贵妃!”
  高岳理屈,犹自辩驳:“臣不知陛下日后会纳她为妃,不能算是强奸民女。”
  皇帝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冷眼看了高岳好一阵子。然后,他转身,走到我面前。“平秦王,帮朕赐清河王酒,让他压压惊……”
  马上有宦者趋上,递给我一个深绿色玉杯装盛的酒。我知道,那是鸩酒。
  这个时候,我强迫自己暂时忘掉不远处成为尸块的薛氏。我定了一下心神,向皇帝施礼,表示遵命。
  清河王平时总是满面红光。现在,他的脸,变成了一张白纸。这位王爷,在战场上刀枪箭雨不惧。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高岳还是心怯了。
  “平秦王,能否向皇帝求情,容我回家同家人告别……”高岳哀乞说。
  我怒气满胸。如果这个老匹夫早把薛氏送给我,哪里有今天的事情。
  “清河王,还是把酒喝了吧,天命难违!你如果磨磨蹭蹭,惹起皇帝震怒,可能全家都会被杀啊。况且,你都四十四了,我们高家男人,活到这个年纪的不多,你就知足吧!”
  一个宦者从内宫中走出,手中拿着一张敕令,高声念道:“皇帝有诏,清河王之丧,大鸿胪监护丧事,赠使持节、都督冀定沧瀛赵幽济七州诸军、太宰、太傅、定州刺史,假黄钺,给辒辌车,赏赐其家绢两千段,谥曰‘昭武’。”
  我把鸩酒递给高岳。“王爷,事已至此,你还犹豫什么呢!”
  高岳叹息一声,望了地上的薛氏尸体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只能双手接过杯子,满饮鸩酒……
  清河王高岳的尸体刚刚被拖走,我们这些在宫内的陪臣,就接到皇帝传令:群臣集合,马上到东山宴饮。
  心怀忐忑,我坐车与众臣到达东山。
  皇帝夜宴,虽然是常事,但时近午夜,群臣多感乏意。大家不敢打哈欠,强自振作,打起精神,依据宫廷礼仪,准备随时起立敬酒。
  酒才一巡,已经大醉的皇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拍拍手,卫士们抬上一个长长的木案。上面堆满鲜花,蒙着一块红色的丝绸。
  众臣翘首,以为有什么烤全驼、烤全马类似的新菜式。
  红绸揭起,薛贵妃赫然平躺在上面。让人惊骇的是,薛贵妃全身裸体,雪白的身子,耀人眼目。
  皇帝用手一提,薛贵妃的脑袋早已拎在他的手中。原来,女人早已经被枭首,擦干洗净。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活人躺在上面。其实,只是美人的尸体摆在案上而已。
  众人大惊。满座大臣,鸦雀无声。
  皇帝瞠目,咬牙切齿。他拿起案上摆放的一套厨房刀具,大刀切斩数块后,接着慢条斯理,开始肢解薛贵妃的尸体。
  案子上有许多棉花。薛贵妃被杀有时,所以,没有多少血溢出。
  刀割錾剔,皇帝把薛贵妃的大腿骨完整弄下来。他仔仔细细剔去肉筋,擦干洗净,钻取几个小洞后,他在骨头上绑上丝弦,做成一个琵琶。
  群臣悄然无声,凛凛在座。
  我的全身都凉了。薛氏姐妹,就因为我一句话,短短几个时辰内,全遭横死。
  皇帝怀抱美人髀琵琶,低首阖目,弹拨数声。良久,他忽然泪如雨下,叹息道:“佳人难再得!”
  座下,皇家乐师们,皆怆然涕出。
  有人弹弦,幽幽咽咽,乐队齐吟汉朝李延年的歌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人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佳人难再得!”
  御座上,忽然之间,皇帝欷歔不自胜,掩面呜呜大哭。
  号啕过后,他命人收取薛贵妃尸体,以皇后之礼下葬。
  皇帝起立,群臣随着起立。
  皇帝大哭,步行,披发白服,跟随着薛贵妃被肢解的尸体,走向墓地。
  群臣默然,悄然跟随。
  我悲从中来,不能自抑。泪水,从我胸腔中,从我的灵魂中,倾泻而出。
  泪水迷茫中,我听见大臣杨愔在我身边说话:“皇帝最近饮酒太多,让人忧心忡忡啊。平秦王,作为帝室之亲,希望你能找机会劝劝皇帝。”
  “我哪里敢劝皇帝……”我嗫嚅着,“大北齐中,只有娄太后一个人能劝皇帝吧。”
  “是啊,也只有娄太后了。”杨愔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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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19   十八 华年流水尽血腥
  我的儿,躺在皇宫中醉醺醺鼾声大睡的儿,这个自小顽劣不羁的儿啊。我总不能抹去那深压在我心头的回忆。怀朔镇的那一夜,怀着刀绞似的心中剧痛和入魔般的身体极乐,那一夜,我的儿,你就是在那一夜,被粪奴石野猪种到了我的身体里面。
  现在,我,娄氏,大北齐的皇太后。我老了。从前,我年轻过。
  想起石野猪,我的心突然跳得非常厉害。我的记忆闸门打开,重现了那个被时间模糊了的、恶心的而又陌生的大脸。即使是北地军镇的鲜卑女人,我绝对不想在我的夫君高欢出征的时候与别人有男女之欢。只是,军镇中掏粪的粪奴石野猪,在那几个我渴念夫君的月圆的晚上,忽然让我发现到他当啷在腰间的巨阳。作为丈夫长年外出征战的一个妇人,情欲勃发,超出我自己的想象。
  仅仅三次偷欢,我就怀上你了,我的儿,我的高洋。你的样子太像那个粪奴了。尤其你这种标志一样羯族的巨大肉脸、高鼻巨目,都太特别了。每次看到你这张两颊带凸膨胀的脸,我一直怕别人会想到你不是你父亲高欢的儿子。特别是我们怀朔镇上的老人,你的这张脸,如果在成年的时候被他们见到,肯定会让他们回忆起那个掏粪的粪奴石野猪。
  作为一个有主见的妇人,情欲释放过后,我还是能了结大事。所以,一个月过去,我从情欲中清醒过来,看见石野猪拎着粪筐出现在夜间空地的时候,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望着他那张头歪嘴斜的带着得意笑容的脸,心中一下子就有了杀机。于是,我和他来到军镇边山盛粪肥的池子边,最后一次让他巨大的阳物钻入我的体内。然后,趁他流涎喘息的间隙,我拿起巨大的铁尖粪叉死命击打他的脑袋……我的记忆中,永远忘记不了石野猪那张痛得扭歪了的脸,他濒死的眼睛,火焰般闪着绝望的黑光。他在粪池中最后挣扎的片刻,还嗷嗷大叫着,挑衅般地,从下往上死命瞪了我一眼。然后,他那两片贪婪的、厚厚的嘴唇没到粪水里面,咕咚了几声。最后映入我眼帘的,是他黝黑的脖子上挂着的一个狼牙饰物。
  这个羯奴,自小父母双亡,时而痴呆,时而癲狂。如果他乱讲话,我怎么在当地军镇做人。所以,把他除掉,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娄氏昭君,一个鲜卑妇人,也是一个性情刚烈、非常有主见的妇人。即使我做过这一件错事,我绝对对得起他们高家。想当初,我的夫君高欢,只是一个怀朔镇上城头值勤的普通汉兵。我一个姑娘家,回绝多家军镇鲜卑队主人家的聘礼,自己拿出私房钱给他花。不为别的,我就爱高欢小伙子确实一表人才,爱的就是他白白的皮肤高挑的个头。父母拗我不过,只能把我嫁给当时家里穷得一文不名的兵卒高欢。如果他不娶我,就不会有聘礼。没有聘礼,他就没有钱买马。正因为他有了一匹马,才能有机会当上军镇的驿卒。从那时候起,他终于能借往返洛阳的机会,开阔眼界,结交朋友。
  如果讲我娄氏是高家的大恩人,一点都不过分。
  苦熬几十年,我终于熬成渤海王妃①。魏朝从前军镇的鲜卑女人,能在晋阳白马寺原址所盖的壮丽王宫居住,我已经心满意足。我的夫君高欢,性欲旺盛,极其好色。男人嘛,这种嗜好不是坏事,只要他不忘糟糠之妻,我任他遍采群花。还好,夫君对我一直礼重有加。渤海王府中,我居正府,其中的九间殿阁、雕楼七间、二十四廊宇,皆属于我。其余的柏林堂、凤仪院、偃月堂、清凝阁、楼鸾院,皆我夫君的侧妃所居。宫娥六百、侧室数十,皆在我掌领之下。
  这些年来,我为夫君生男女各三。三双儿女,除了二儿高洋是我心中一块隐病外,每个孩子都让我牵肠挂肚。贵为王妃,身居雄宅,想起怀朔军镇往事,有时候俨如旧梦。
  我与夫君高欢关系融洽,唯一差点破绝的一次,还是因为大儿高澄。此子酷似其父,好色如狂。年甫十四,即勾引其父妾郑大车。那个小妖精,原本是魏朝广平王的王妃。在邺城,我夫君听闻其美貌之名,纳之入宫,一时间宠冠后庭,还生下一子②。其间,我夫君外出与稽胡作战,郑大车这个小妖精勾引我大儿高澄,整日在我眼皮底下通奸。我自己心知肚明,数次警告高澄,但他色胆包天,放肆如狂。
  夫君高欢得胜回府,宫娥穆容娥告发其事,并有二婢作证。夫君大怒,痛杖大儿高澄一百军棍,押入府中监牢看管,准备废掉他世子的名分。当时,夫君不仅宠爱郑大车,尔朱氏也得宠,并刚刚生下一个男孩③。这个尔朱氏,乃魏朝大权臣尔朱荣之女,原来当过魏朝孝庄帝的皇后。他父亲被孝庄帝杀掉后,尔朱氏起兵,其叔父尔朱兆又杀掉孝庄帝。我的夫君清除掉尔朱氏家族后,迷恋这个尔朱氏的美貌,竟然敢把魏朝的这位前皇后纳为侧妃
  我夫君高欢本来就是尔朱家族的旧将,尔朱氏又曾为皇后,所以他在那时起意,想废掉我大儿高澄的世子名分,转立尔朱氏所生的男孩为渤海王世子。
  郑大车这个淫妇,确实有让男人为之着迷的奇媚面容。吸引我夫我儿的,肯定还有她那生命力旺盛的阴部。她那种嬉笑自若的神态,大概最让男人着迷吧。每次在后宫宴会上,只有她打扮得像个小女孩,常常在斟酒的时候露出大半条光滑的粉臂,有意无意地在我儿高澄面前晃动她的大腿。看着她撅起嘴,故意在双颊弄出浅浅的酒窝,装模作样,我总是忍住怒气,疼爱女儿一样,对她报以慈爱的笑容。毕竟,我是渤海王正妃,不能有一点失态。内心中,我恨死她,诅咒她的长发会褪色变秃,诅咒她唇上细软的汗毛变成尖刺一样的胡须,诅咒她会忽然得病暴死。但是,即使我儿高澄被杖责,郑大车受宠如常。
  如果没有司马子如,我母子肯定就完了。我大儿高澄的世子名分如果被废,我的王妃身份肯定也要失去。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运。
  司马子如得知我儿高澄密报求救,佯装一切不知。作为夫君多年生死患难之交,他从邺城来晋阳,与夫君饮酒欢会。
  畅饮数巡过后,司马子如提出要拜见我。我夫君高欢屏除旁人,告诉我大儿高澄奸通郑大车的事情,表示说,他要废掉我们母子。
  司马子如俯首,良久不言。最后,他一席话,打动了夫君:“这样的事情,也能如此惹大王您生气吗?我儿子司马消难,也曾性起动念,奸污我的侍妾。儿辈长成,情欲发动,不是什么大恶。如此闺门秘事,也不宜为外人所知。渤海王,您的娄王妃,可是大王您结发之妻啊!如果当初没有她以母家资财接济大王,大王您哪里有今天!不知道大王您是否记得,您在怀朔当驿卒时,多次被鲜卑镇将无事寻衅凌辱杖打,常常背无完肤。每次受责,都是娄王妃昼夜看护,疗疮涂药。而后,六镇大乱,您从葛荣军中逃走,携王妃同奔并州。一路之上,马粪做柴,挤奶为饭,娄王妃成日为您修靴补衣,不离不弃。如此恩义,何可相忘!况如今,大王与王妃夫妇齐贵,女配至尊④,男承大业,外面又有王妃的弟弟娄昭⑤军中效力。娄氏一门,为国屏藩,根脉深厚,何宜摇动?大王,侍妾侧妃,一女子耳,正如草芥,大王何必因此动怒。何况,宫娥侍婢之言,怎可轻信!”
  夫君高欢闻此语,也忆念旧情。他叹息良久,便让司马子如重新审理宫娥的告发案子。
  果然,司马子如一见我儿高澄,即大声斥责:“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轻易屈打成招!”
  一句话点醒我儿高澄,他马上翻供。接着,司马子如迫使两个作证的婢女翻供,逼使宫娥穆容娥自杀。
  没多久,他向我夫君呈上案卷,表明我儿高澄完全是被宫娥诬陷。
  事后,我与大儿高澄,同往堂上,拜见夫君。我一步一叩头,我儿高澄边跪拜边膝行。母子同拜,感谢夫君的不废之恩。
  夫君高欢,见状感念,下堂与我们母子抱拥而泣。至此,夫妻父子,欢好如初。
  置酒欢饮之时,夫君亲自为司马子如劝酒,谢言:“保全我父子者,正是司马子如啊!”当下,夫君就赏赐司马子如黄金三十斤。而后,我本人暗中赏赐他金宝无数。
  躲过这一劫,我的人生,也走过了大半。
  日后,我更是以贤惠之态让国人敬佩。当时,为了瓦解西贼与柔蠕蠕的联盟,夫君不得不迎娶蠕蠕可汗阿那瓌的大女儿为妻。蠕蠕强盛,当然不会让他们的公主屈为侧妃。为此,我自己亲自对夫君说:“为国家大计,我愿意屈身为侧室,可让蠕蠕公主为正妃。妾身知道,蠕蠕地大兵强,一直是我们的强敌。如果它靠向西边,则西贼强;如果靠向我们,则我们东魏强。所以,蠕蠕情之向背,关系国家安危。为求家国安定,妾身何惜屈身。”
  夫君听我如此说,又惭又愧,此后对我礼敬弥重。
  不久,夫君高欢携其侧妃尔朱氏前往木井北迎接蠕蠕公主。迎亲欢会,两国大事,所以声势浩大,宾客众多。蠕蠕聘礼丰厚,陪送珍珠十斛,良马千匹,骆驼两千,坚车八百乘。此外,还有绝色美貌舞女五十名,以为陪嫁。
  宴席间,蠕蠕公主蛮夷性发,自引角弓,仰射飞鸟,力道劲准,飞鸟应弦而落。一旁的尔朱氏乘兴而动,她乃秀容川尔朱将家女,见状,也拉引长弓,斜射猛禽,一发而中。听人讲,当时我夫君兴高采烈,当众喝彩:“我有此二妇,巾帼英雄,都能上马击贼,保国安家!”
  新人虽笑,旧人不哭。我一直默默忍受着寂寞。
  为了怕蠕蠕公主嫉妒,我将近两年没有与夫君高欢见面。可叹,这位蠕蠕公主命不好,没能为夫君生下一儿半女。待我夫君薨逝后,倒是我大儿高澄蒸之{6},她这才产下一女,不久,即得产后风亡故。由此一来,这位蠕蠕公主最后倒变成我的儿媳。
  蠕蠕公主,性情严毅,终世不肯华言。想当初她初嫁之时,夫君得重病待在府内调养,她便认为自己受到怠慢,愤恚大哭。听得蠕蠕公主使性子,夫君强撑病躯,扶病前往,才让她破涕为笑。不过,夫君薨逝后,我儿高澄蒸之,她倒没有什么强烈反抗,真大出我意料之外。稍后,听朝中老臣讲,蠕蠕等蛮族风俗,父死,儿子收取其诸母,乃是平常之事。知此,我恍然大悟。
  有一瞬间,在听闻蠕蠕公主死亡的时刻,我鼻孔中似乎又闻到了她身上发出的那种奇特的醉人香气,那是一种我们中原所无的淡淡的西域香,是一种类似轻飘下来的春天落花一般撩人的香气。在这种香气氤氲之间,蠕蠕公主白皙的瓜子脸忽然清晰地展现在我的面前,然后,又忽然变得暗淡、模糊起来,最终飘散开去。
  恍然间,我似乎看见,蠕蠕公主的灵魂,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蓝蝴蝶,在北国的雪原上振翅翩翩。曾经对我颇具威胁的异族女人,随着我夫君的薨逝,随着蠕蠕国家的衰落,她也变成了过去的烟尘。所有关于她的一些不连贯的、零碎的记忆,最终都黯淡了。不过,蠕蠕公主身上那种蛮夷儿女勃勃的高傲气质,让我长久无法忘怀。
  高家子嗣,几乎个个都是色欲狂。我的儿子,包括日后化家为国的二儿子高洋,这个羯族粪奴的血脉,也是好色如狂。日后,我夫君高欢薨逝,大儿高澄继承渤海王王位,马上把郑大车纳入宫中,重温旧梦。不仅如此,他还曾经逼奸功臣高敖曹的弟弟高季式之妻李氏,差点酿成大祸。雄才大略如其父,荒淫好色也如其父。对于大儿高澄,我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要知道,高敖曹、高季式的妹妹高冯娘,也是我夫君的侧室,她最早是魏朝的任城王妃,后来改嫁尔朱世隆。消灭尔朱家族后,我夫君把她也纳入室中,生下一个女孩{7}。我儿高澄逼奸的李氏,依礼还算是他的舅母。日后,他被人刺杀,肯定也与好色难脱干系。
  我心中一直最怀疑的,就是大儿高澄被刺,乃我二儿高洋所为。不为别的,单单高澄曾经数次让高洋的正妻李氏入宫陪“嫂子”,就足以让他们兄弟之间大动杀机。高家爷们这种掩人耳目的事情,我不心知肚明吗?知子莫如母。他们兄弟之间做如此事,难免成仇。
  不过,二儿高洋,我这块心病,在大儿高澄死后,出人意料的能干。数旬之内,他大定朝廷,着实让我惊讶不已。待他说要篡魏立国,我还是大吃一惊。当时,我还他说:“汝父如龙,汝兄如虎,还自屈为人臣。汝有何能,敢自立为帝?”二儿高洋丝毫不为我所动,与手下密谋,终于化家为国,建立大齐。
  我能从王太妃变成皇太后,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二儿高洋,他并非高家血脉。粪奴石野猪,那个被我溺死在粪池里面的羯奴,竟然有福气冥冥之间能成为“太上皇”。
  人世间的事情,真是难以预料啊!
  我的儿,大齐皇帝高洋,比我的夫君和大儿高澄更能干。蠕蠕、突厥,北方强大的蛮族,竟然都被他打得俯首称臣。无论是前魏,西魏,还是我夫君在世时的东魏,都没有哪个帝王取得如此辉煌的功业。仅仅六七年间,我的儿,比前朝几百年的功业还盛大。不过,别忘了,南边有南朝,西边有取代西魏的周国,强邻虎视,怎能掉以轻心!
  我的儿,嗜酒如狂,太可怕了。他的勇敢,他在同蠕蠕、突厥作战时候疯狂的冒险和取得的巨大功业,看上去都要被嗜酒所毁掉。酒,令他大失常态,误入万劫不复的歧途。
  闲来无事,他征工匠三十多万人,在邺城大修三台宫殿。三台大殿,最早乃从前三国时代曹操父子所营,台基广大。后来,羯族的石氏又在此地大兴土木。三台重修后,巍然壮观。直立构木,高达二十七丈。大殿之间的距离,相距二百多尺。营修之时,工匠危怯,他们做活的时候都在身上系绳自防。而我天天酒醉的皇帝儿子,每每登上殿梁,疾走如飞,没有丝毫怖畏。一次,我亲眼看到他在殿脊最高处,随着地面上都督刘桃枝的胡鼓鼓点,扬手踢腿,跳胡族舞蹈。当时,几乎把我吓死。没等我派人唤他,皇帝已经一溜飞跑,直接出溜到另外的殿脊之上。回宫途中,他在道上遇见邺城内一名鲜卑妇人,问人家:“天子何如?”那个鲜卑妇人知道我儿就是皇帝本人,回答说:“癫癫痴痴,成何天子!”如此直言妇人,话音未落,就被我儿一刀劈杀。真可怜见!
  听我宫内的从人讲,我儿酒醉之后,肆行狂暴。他常常披发狂舞,尽日通宵不停;有时候他身穿胡服,斜披锦彩,由崔季舒或者刘桃枝背负着,在闹市中游荡;有时候,他浑身赤裸,把自己脸上涂满白粉,搽朱施黛,骑在没有鞍子的橐驼或者白象身上,在街道狂奔。无论盛夏、隆冬,我儿只要饮酒过后,往往脱衣拍马飞驰,从高坂之上急奔,直接跳入漳水中。
  至于勋戚之第,我儿更是朝夕临幸。遇见人家有漂亮女人,无论是大臣妻女还是婢女下人,我儿都会马上奸污,人皆苦之。到了后来,高氏皇族的妇女,不问亲疏辈分,我儿均肆意奸淫,还常常让他周围的卫士对宗室妇女进行轮奸多方苦辱。
  忍受如此凌辱,大家到我这里来诉苦,我这个做太后的,确实大感为难。
  我儿高洋皇帝本人的正妻李氏,她的姐姐嫁给了前魏的乐安王元昂。为了霸占妻姐,我儿竟然把元昂召至宫中后当箭靶,以鸣镝射之百余,箭如集猬凝,流血遍地而死。元昂丧礼之上,我儿竟然以皇帝的身份前去“吊唁”。众目睽睽下,他把他的妻姐推倒在棺木上,当众奸污。然后,我儿把他倒霉的妻姐纳入后宫,封为昭仪。癫狂过后,他又去李皇后家去见丈母崔氏。刚刚见面,我儿忽然大骂:“朕酒醉,连太后都不认识,如此老婢,敢做帝王丈母!”劈头盖脸,对着崔氏用马鞭乱击一百多下。
  既然我儿能把他姐夫魏朝的孝静帝和他三个儿子都弄死,他日后杀掉魏朝的乐安王而娶其妻,其实也没有让我多么惊讶。
  男人心不狠,绝对不能成就大事。不过,我儿已取天下,如此行事癫狂,让我心中忧虑不已。
  我夫君的侧妃尔朱氏,在我夫君薨逝后已经入寺为尼。因其有子,她还被封为彭城王太妃。她是前魏孝庄帝的皇后,又是我儿的庶母,但我儿依旧想强奸她。尔朱氏这个妇人刚烈,挣扎不从,竟被皇帝我儿手刃杀之,开膛破腹,惨不忍言。
  说起尔朱家族的男子,他们个个长相俊美,十足的“人样子”,也个个人面兽心。我的夫君高欢击灭尔朱兆后,纳昔日魏孝庄帝皇后的大尔朱氏为侧妃。爱屋及乌,当时他待尔朱家族残存子弟甚厚。那个尔朱文畅,乃尔朱荣第四子。由于其姊得宠,尔朱文畅得拜肆州刺史。此人既然广富于财,终日四致宾客,穷极豪侈。相待如此,尔朱文畅依然想谋逆,企图趁一年正月十五日之夜打竹簇之戏的时候刺杀我的夫君。事发,我的夫君念大尔朱之情,只杀尔朱文畅一房。
  而尔朱文畅的弟弟尔朱文略,依旧做他的梁郡王。这位尔朱小爷,聪明俊爽,多所通习。我儿高澄主持国政的时候,曾经让一个乐官在马上弹胡琵琶,演奏十余曲,然后,试让尔朱文略默写曲谱。不假思索,他立刻下笔,竟然能默记其中八首。当时,我儿高澄开玩笑说:“聪明人多不老寿,梁郡王你要小心啊!”尔朱文略聪明特达,拱手回答说:“我命之长短,皆在明公您一句话!”如此答言,竟使得我儿高澄为之泪下。想我夫君临死时,念尔朱氏之宠,遗令赐予铁券,恕尔朱文略十死。得恃于此,他日益骄横,多所凌忽。
  我儿高洋建立北齐后,宗室平秦王高归彦家中有日行七百里的骏马,为尔朱文略看中,便携家中一个绝色美姬上门相赌。一掷,尔朱文略得胜,驱马而去。转天,平秦王高归彦想讨回骏马。不料,尔朱文略闭门不见,他亲自举刀,杀掉骏马和美姬。然后,他把马头和美姬头放在两个大银盘上,送归平秦王高归彦。
  平秦王诉之于我儿、皇帝高洋,激使我儿大怒,下令把尔朱文略关押于京畿大狱。在狱中,尔朱文略自弹琵琶,吹横笛,歌唱谣咏,倦极之后,卧唱挽歌,若无其事。
  被关押数月后,他忽然夺取监狱看守手中的弓矢,射杀数人,大喊道:“不干出这样的事情,皇上就不会理我!”
  有司奏之,我儿皇帝大怒,亲自率人去监狱,手执硬弓,把尔朱文略当靶子,射成刺猬。然后下旨,尽诛残余的尔朱氏族人。
  从此,尔朱家族,无遗类矣!
  我儿醉狂,一天甚似一天。他在皇宫内院放置大锅、长锯、捣碓、刀锉等等东西,陈列于庭,每次酒醉,必以杀人为戏乐。杀人后,他还往往把被杀者的尸体肢解剁碎,投入火中焚烧,然后,再把骨灰抛入水中,观之嬉笑。
  为了防止我儿胡乱杀人太甚,大臣杨愔,乃从邺城监狱中拣选死囚犯人,预先关在宫内特制的笼子里面,名之为“供御囚”。每逢我儿酒醉欲杀,杨愔就从笼子里面提出这些死刑犯让他杀。如果这些死囚熬过三月不被杀,就会被赦免放归。
  杨愔,我们高家女婿,做我儿手下大臣,殊为不易。他身为宰相,常常在内宫中跪地向我儿递送厕筹,穷遭苦辱。我儿酒醉,总会以马鞭抽打他,每见他流血浃袍。最危险的一次,我儿醉后,用小刀想剖开杨愔的肚子,幸亏崔季舒手快,掣刀去之。还有一次,我儿又把杨愔放在一个巨大的棺材里面,准备活埋。还好,他酒醉后,忘记下达填土的命令,杨愔躲过一劫。
  北齐大事,均委政杨愔。幸亏有杨愔在,总摄机务,发旨修敕,所以我大北齐虽然皇帝醉狂,政治却算清明。
  即使如此,我儿还是杀了不少大臣。最过分的,他常持槊走马,让左丞相斛律金站立在校场正中间,三次举槊欲刺其胸。难得老英雄挺立不动,也不讨饶。我儿狂中有细,最终没对这位老臣下手。酒醒后,他赐斛律金锦帛千段。斛律金不仅是我大北齐的功臣宿将,还与我们高家是亲家。他的两个女儿,分别与我的六儿和九儿的儿子定下娃娃亲。
  斛律金好运,别人就没有这么好运气。汉人大臣、典御丞李集,是个性格执拗的人。面对我儿如此凶暴的皇帝,他当面直谏,把我儿说成是桀、纣之君。我儿当时清醒,虽然发怒,没有立刻对李集加以杀害。
  他命令卫士把李集绑起来,投入漳水,浸灌许久,复令引出,再问:“我和桀、纣相比,到底如何?”李集回答:“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四次,李集根本不改口。最后,惹得我儿仰天大笑:“天下有如此痴人,方知龙逄、比干未是俊物!”马上命令释放他。结果,李集换了一身干衣服,重新入宫,刚要有所谏劝,恰逢我儿大醉发怒,让卫士在当地把他腰斩。
  如此下去,国将不国。老身作为国母皇太后,不能不对我儿加以劝告。
  入得皇宫,我看见我儿正昏昏睡着。
  大北齐的皇帝,我的儿,光着膀子,一件胡服塞垫在他的腰下,正在呼呼酣睡。他左肘撑着地,斜躺在宫殿冰凉的石头地面上。他睡得真香啊,不知道在他邪恶的梦中,是否还能回忆起他遥远的童年时代我们母子温情的某个场景。长久以来,几个儿女中,我对他最薄。只要看到他,我就想起自己的罪孽,我就回忆起那个粪奴石野猪。
  宫内,乐工们演奏的轻柔的乐声,随风飘荡。我看着睡在地上的我儿,恍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怀朔军镇的粪坑边上。那个时候,天上的星星都被粪奴的打夯一样的节奏弄得乱散了,似乎它们更高了,黑暗也更浓重了。怀朔军镇的寒夜,地上所升起的寒雾,吞没了粪奴石野猪亢奋的、扭曲的大肉脸。变啊变,变成我这儿高洋。当今的大齐皇帝,与他的生父一个姿势,斜躺在天子皇宫的石板地上。
  我的儿,他的眼睛鼓努着,半闭半睁,粗肥的脸蛋真的难看,比起我大儿高澄、六儿高演和七儿高湛,他太丑陋,太像他的生父粪奴石野猪。对于这个孩子,我内心中难以做到问心无愧。我当时那么激烈地反对他做皇帝,就是因为,他不是高家的骨血啊。
  我的儿,你睡梦中,是否还会梦见怀朔镇上你小的时候路过无数次的粪坑呢?那是你的生父葬身之地啊!这个天大的秘密,有谁能知道呢。是的,我一定会把这个秘密带入坟墓中去。看着你酒醉的昏昏欲睡,我有些心痛了。你这么不舒服地躺在这里,我怕你梦到怀朔军镇那渺无边际草原上冻结的粪坑,我怕你再问我你的长相为什么这样稀奇古怪。当你十二岁的时候,胸脯间生出羯族人惯有的毛茸茸胸毛,我忽然一巴掌没有缘由地打在你脸上,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空旷的皇宫,安静得吓人。我的儿,你在梦中被什么惊醒了,你抬起脑袋,咂吧着嘴,看着我,叫了一声:“妈妈!”
  其实,我的儿,你并没有张口叫我,是我的幻觉而已。
  他眼光迷离地看着我,转过身去,拿起一个波斯酒瓶,开始往嘴里狂灌。
  怒从心起,我举起手中拄杖,对着他的屁股敲击,恨恨地讲:“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我儿,我的皇帝儿子高洋,可能他当皇帝以来第一次挨打。他喉咙中发出一种野兽般的号叫,忽悠一下,双手撑地而起,从靴中拔出一把刀子。
  “难道你要杀你老母不成?”见他拔刀,我怒气中发。
  “再打我,就把老母你送给胡人,让他们糟蹋!”喷着酒气,我的儿对我说。
  如此悖逆之言,竟然由我儿亲口说出。一口气憋住,我顿坐于榻上。
  大概知道自己说错话,过了片刻,皇帝起立作揖,连声说:“儿臣有罪,母后饶恕儿臣妄言!”
  我直视面前的皇帝,一言不发。我的儿子,你多么有出息啊,竟然能说出把我送给胡人去糟蹋这样的话。
  见我不言不笑,我的皇帝儿子似乎有些惶恐。他在我面前盘旋跳舞,口唱鲜卑歌谣,想逗我发笑。
  我依旧坐立不动。
  皇帝摇摇晃晃,快步走过来,未等我反应,他已经双手高举,把我连同坐榻一起,高高举了起来。
  “母后笑,母后笑……”
  老身年近六旬,哪里经得起如此事。顿时,我感到头晕目眩,周遭抓捉未及,便从高处头朝下掉落坠地。
  陪侍皇帝的宗室平秦王高归彦见状惊惶,他赶忙过来把我扶坐好,唤御医诊治。然后,他用面巾沾冷水,把醉倒于地的我的皇帝儿子弄醒。
  我儿睁眼,醉眼迷离。久之,他发现我脸上满是擦伤,忽然醒悟,大哭出声。
  他跪行至我的面前,伏地请罪,叩头不止。
  浑身骨痛,恼怒未消,我依旧不言。
  “来人,往庭院的燎火中加柴,朕要烧死自己,以解母后之恨!”
  听我儿如此说,知道他说话向来当真。惭悔如此,我不得不忍住全身的疼痛,亲自下榻扶挽。
  “儿啊,你刚才大醉,不省人事,我不怪你!”
  话音未毕,我一个趔趄,几乎重新摔倒。
  皇帝悲泣不止。虽然醉狂,我这个妈他还是认识。他自己拎起一勺冷水,往自己头上浇泼。然后,他从卫士手中取过一个大杖,交给平秦王高归彦,说:“来,打我脊杖三百,如果每杖不见血,我必杀了你!”
  高归彦伏地叩首:“为臣不敢杖至尊。”
  我的皇帝儿子闻言,提刀欲剁。
  见此状,我赶忙上前抱扶住我的儿子,大齐皇帝,一个劲哄他。
  我儿满脸是泪,自己高扬大掌,狂扇自己的嘴巴。
  最终,还是我让手下女官象征性地用杖击打了我儿屁股五十下,以此来安慰他。
  我的皇帝儿子做出洗心革面的样子,重新整理衣冠,跪地向我行礼道歉,表示他今后一定戒酒。
  如果他真能戒酒,我这个当妈的,别说摔一下,就是摔十次,也值得。
  叹息之间,我另外两个儿子,六儿常山王高演、九儿长广王高湛,匆忙而至。
  看着这两个神采奕奕的儿子,我心稍稍感到了安慰。
  ① 高欢在魏朝的封爵是渤海王。
  ② 即日后北齐的冯翊王高润。
  ③ 即日后北齐的彭城王高浟。
  ④ 即指嫁给魏朝孝静帝的高欢长女。
  ⑤ 娄昭,子菩萨,乃娄氏亲弟,很早跟随高欢起兵,官为当时魏朝的大司马、司徒。
  {6} 古人用词很讲究,奸污长辈叫“蒸”,奸污晚辈叫“报”。
  {7} 即日后北齐的浮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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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20   十九 醉龙狂杀
  我的身体,在兄弟中,应该不算是非常健壮的。由于我在同母兄弟中排最小,自幼,我就非常受母亲娄太后宠爱。大哥高澄被刺杀后,二哥高洋做皇帝。同母兄弟中,只有六哥高演与我特别亲近。
  从广平公变成了长广王,我高湛在大北齐的地位,自然很特别。
  我的二哥皇帝,随着他功业的开拓,酒喝得越来越多,日益凶淫暴虐。即使我是他的亲兄弟,也时刻提心吊胆。天家寡情,杀人的屠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到我的脖子上。
  做王孙或者做乞丐,这种人生的命运,根本无法选择。能从魏朝六镇的普通士兵变成皇族贵胄,确实是我父亲高欢的功劳。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他的尊贵的、不凡的高贵容貌,记得他做魏朝大丞相的时候那种人生巅峰状态下的耀眼光芒。对于家乡怀朔的记忆,我几乎没有。依稀,我记得那些帐篷和古怪的窗棂,那种士兵群落的土灰色色调,以及苍蝇在马粪上面的嗡嗡的声响——怀朔是多么没有诗意的地方啊。那里草原上到处散布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青草和防止柔然人来袭的石砌碉堡。不过,在某个清晨时分,在我家土楼上,我曾经记得有一只大鹰停落在那里,它有着白色的羽毛和红色的鸟喙,似乎在它身上还有某些绿色的水藻沾着。顺着它望去,我看到了草原上那些溪流的闪光。我幼年的岁月,就在那溪中汩汩作响,有些时候,化为金色的五彩的阳光。
  小的时候,我就发现,那些草原上的鹰,它们的幼雏,成长的方式非常特别。一对鹰,会下几个蛋。开始的时候,几个幼鹰都会孵出。而最先出世的小鹰,会把它的兄弟姐妹挨个挤出巢穴摔死。或者,它在巢中,就会依次把幼者咄啄而死。看来,为了自己更好地生存,谋杀自己的兄弟姐妹,不仅仅是人类的本能,禽兽也是如此。
  为了转移二哥皇帝的注意力,我只能尽我所能,让他“关注”别的什么人。我们兄弟中,同父异母的,三哥永安王高浚和七哥上党王高涣,文武全才,最能先让我的二哥皇帝大动杀心。
  我的七哥,上党王高涣,天姿雄杰,倜傥不群。他年仅七八岁时,与我们众兄弟一起玩打仗,总是争着做大将军。我记得,我的父亲高欢当年非常喜欢他,每每抚着他的脑袋夸奖说:“这个儿子最像我,有出息!”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是力能扛鼎,勇力超人,天天弯弓习射,骑马飞奔。读书方面,虽然非常敷衍,他也是知晓大义,聪明善解。如果我父亲活着能做皇帝,说不定会把我的这位七哥当做太子。
  我二哥建立北齐后,七哥被封为上党王,在朝中还兼任尚书左仆射。此后,他与我的六哥常山王高演等人一起率领大军攻打过周国。天保六年{1},他率众攻击南朝梁国的残余军队,斩杀梁国大将裴之横等,在军中威名甚盛。战胜回国后,天保八年②,他又获升迁,录尚书事。我这个七哥,人才出众,可称文武兼备。恰恰如此,不能不受到我二哥皇帝的猜忌。毕竟,七哥高涣不像我,他和我们是异母兄弟。
  早在我父亲高欢执政的年代,就曾经有术士预言说:“高姓亡于黑衣!”③所以,我父亲领军出征或者在晋阳的时候,一直竭力避免与穿黑衣的僧侣见面。我二哥高洋建立北齐后,对这个谶言一直耿耿于怀。
  在晋阳宫,有一次,闲来无事,他忽然在饮酒的时候,问我和六哥高演:“高姓亡于黑衣!什么东西最黑呢?”
  我六哥高演没说话,我及时答言:“漆,漆最黑!”
  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仔细思虑,只是接口答言而已。
  皇帝二哥沉吟半晌,说:“漆,七,漆七同音,看来要把老七先弄起来!”
  听他这么一说,旁人均不敢辩言。
  “来人,唤上党王入京!”皇帝二哥下令,派匈奴人血统的都督破六韩伯升率领一个小队即刻去邺城,让他把我的七哥高涣带到晋阳。
  七哥高涣本来乖乖跟从破六韩伯升等人往晋阳赶路,大概途中听到了什么风声,他越想越不对,走到紫陌桥的时候,七哥凭借自己高强的武艺,他忽然跃马抽刀,杀掉了破六韩伯升,夺路而逃。
  快马加鞭,七哥一路南奔,准备浮河南渡。看他逃行的方向,大概是想逃往南朝的陈国。可惜,路途太远,他跑到济州,就被当地兵士抓获,送回邺城。
  我皇帝二哥大怒,立刻把他关入邺城近郊的地牢里面。
  七哥,上党王高涣,在地牢里面不会寂寞。没有几天,我的皇帝二哥下诏,把我的三哥、永安王高浚,也弄进了地牢。
  三哥永安王高浚,自小就以聪明见称。我父亲死后,大哥高澄当政,对二哥时常耻笑,但特别欣赏三哥,常常拉他坐在一起,共同处理朝政。
  二哥当时韬光养晦,他每次见大哥,都当啷着两条大鼻涕。当着霸府上下数十位高官,我三哥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斥责左右从人:“还不快给我二哥把鼻子擦干净!”当时,众人每以之为笑乐。
  二哥当时装傻,故作懵然不知,其实心中恨死了三哥。
  待到我二哥建立大北齐即位当了皇帝,封宗室诸王,但把三哥外放到青州。三哥确实有治世之才,在州管理清明,吏民喜悦。如果他安心在州,不问朝事,估计可能保全身家。人,太聪明,太明白,总不是什么好事。
  三哥在青州,听说二哥日益沉湎酒色,就对左右亲信讲:“我二哥小的时候,脑子好像很不好使,傻傻呆呆的。他当皇帝之后,很有长进,又能建功立业,颇为可称。现在,大敌未灭,他因酒败德,朝臣中无人敢谏,真让人忧虑。我想亲自去邺城当面劝谏他,不知他能否听我的话。”这些话,自然为人所告,传到我二哥耳朵里面,由此他对三哥恨之更甚。
  不久,三哥入朝觐见,我二哥对他爱答不理。二哥东山游幸之时,跟随了大量贵戚朝臣。在东山行宫,三哥亲眼看到我们这位大齐皇帝醉酒后浑身赤裸地奸污高氏宗族妇女。特别让三哥感到耸人听闻的是,二哥皇帝自己行淫之后,又命令卫士当着群臣的面轮奸我们高家宗族那些女人。这种淫暴景象,远远超乎一直在外州当官的三哥的想象力。他痛心疾首,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劝谏二哥皇帝:“陛下这种行为,哪里是天下君王能做的啊!”
  当时,二哥昏昏沉沉,迷于美酒之乡,没有理会,也没即时发作。
  三哥死催,他把杨愔叫到一边,竭力痛斥他没有尽到大臣的责任。我二哥做皇帝期间,最忌讳大臣与亲王之间私下交通。杨愔怕得罪,待我二哥皇帝酒醒,便一五一十地把三哥对他说的话报告给我二哥。
  二哥听罢,大下杀心,大叫:“小人多事,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怒极之下,他罢酒归宫。
  三哥高浚回到青州后,还不放心,自己马上亲笔写了一封书信,苦口婆心劝说我二哥要当个好皇帝。
  二哥见信冷笑,几年间,可能他还没有见过三哥这样如此不识好歹、胆大敢谏的人。于是,他马上下诏命令三哥回邺城。
  这时候,在青州的三哥心中疑惧,深深后悔自己莽撞,但已经来不及。他的手下劝他不要自投罗网,让他称病不入朝。
  二哥皇帝不会忍耐,更不会等待,立刻派军队大张旗鼓来正式逮捕三哥。
  这样一来,我的三哥永安王高浚,也被抓来邺城,正好陪七哥上党王高涣在城郊地牢中做伴。
  昔日锦衣玉食的两个王爷,我的两个异母哥哥,一下子都变成了阶下囚。
  肮脏的地牢之中,二人吃喝拉撒都在其中,后悔莫及。
  说句实话,我的二哥皇帝,酗酒成狂,行事太过残忍。对外,北筑长城,南攻陈国,士兵死者数十万,民怨沸腾。对内,他大修三台,赏赐无节,基本把皇帝府藏花光用净。
  最让朝中大臣和我们这些亲属胆寒的,是他那种醉前醉后的虐杀嗜好。有司审讯囚犯,我二哥常常亲自当堂。除了亲手宰割犯人外,二哥还喜欢把铁犁和车轮架子烧红,烫烙犯人,听他们的惨号为乐。所以,在皇宫内廷和尚书省,最常闻到的味道,就是烧糊的人肉味。
  醉狂杀戮之下,人人自危。我父亲时代的老臣、大司农穆子容上朝,根本没有说什么话,二哥皇帝忽然发怒:“从前你在我父亲手下当官,我找你要一匹马骑,你当时竟敢不答应,现在我就送你上西天!”于是,二哥命令穆大叔脱衣趴在庭院中,当做箭靶,自己弯弓而射。酒醉手抖,多发不中。二哥怒狂,冲上前去,亲手用一根粗大的拴马橛捅入老头子的肛门,活活把人捅死(穆大叔,多么憨厚温和的人,我小的时候,他常常抱着我骑马);仆射崔暹,也是我父亲时代的旧臣。他病死后,我二哥以皇帝之尊到他家吊唁。崔暹的老婆迎拜,一身孝服悲哭。二哥问:“你想念崔仆射吗?”女人再拜哭言:“结发情深,心中追念!”二哥狂笑,高声喊叫:“既然如此感情深厚,我成全你,你自己去地府和崔仆射团聚吧!”未等妇人明白过来,二哥手起刀落,砍掉妇人的脑袋,随手抛掷于高墙之外(崔仆射,我高家旧人。我少年时代,在父亲书房见到最多的,就是这位崔大人);在三台太光殿上,都督穆嵩奉命献酒。我二哥忽然暴怒,没有任何理由,绑上穆嵩,垫上草荐,自己用大锯横锯,把这位倒霉的穆都督锯成数段(穆嵩乃我大哥高澄心腹随从,二哥恨和尚憎及袈裟,杀心由此而起);一夜,二哥忽然闯至我五哥彭城王高浟的王府,把他的生母小尔朱氏唤出,怒斥道:“当初你在我父亲身边得宠,常常说我们母子坏话。现在,是该我报仇的时候了!”小尔朱氏未及辩解,脑袋已经落地(小尔朱氏风华绝代,让人见之屏息,受我父亲宠爱。如今美人迟暮,风采依然。盛装而出,不料我二哥忽然一刀)。
  费尽无数人力物力,邺城三台终于完工。我的二哥皇帝下令,改铜雀台为金凤台,金虎台为圣应台,冰井台为崇光台。
  游三台第一天,二哥高兴。当时他还没喝醉,开玩笑,手拿着一支长槊刺向都督尉子辉。对方慑于我二哥的淫威,根本不敢躲避,眼看着那尖锐的槊尖刺入自己的胸前,应声毙命。
  二哥呵呵笑,对左右讲:“明知我刺他,他为什么不躲!”
  众人唯唯。
  死了一个人,丝毫不会改变二哥的好心情和喝酒的好兴致。他手捧大杯,大口饮酒。
  作为同胞兄弟,我六哥常山王高演忠心可嘉,总是忧愤形于颜色。此次,三台游乐,看见二哥皇帝又杀人为乐,忧心之余,他泣下沾襟。
  二哥半醉半醒中发觉,知道我六哥真心为他好,就说:“只要有兄弟你在,二哥我就不用担心天下的事情,自得其乐啊!”
  我六哥高演也不答言,涕泣拜伏,长跪不起。
  见此状,二哥大悲,把手中杯子摔扔在地上,高声说:“六弟,我知道你的心思。此次以后,敢有人向我进酒的,定杀不饶!”言毕,他抽出随身佩刀,把周围平时喜爱的金银玉制造的精美酒器,全部砍毁,以示戒酒的决心。
  但是,几个时辰未过,二哥酒瘾发作,沉湎如初。
  为了劝说二哥戒酒,我六哥不断上疏或者当面进谏。二哥皇帝开始以同胞之亲,颇能忍耐。日久以往,我的这个皇帝哥哥荒暴之性开始发作,好几次当众杖罚我六哥。一次,六哥面谏,二哥饮酒已经九分醉,大怒,命令卫士把六哥的胳膊抓住,他自己以佩刀刀刃搭在六哥的脖子上,责问:“你这小子,没事总败我兴致,说,是谁叫你这样做的?”六哥悲泣,回答说:“天下人皆噤口不敢言,我是陛下亲弟弟,才敢劝您啊!”
  我二哥抡起大杖,亲自击打六哥数十下。如果当时二哥不是因为醉酒而手中无力,六哥肯定会被当场打死。
  经过那次打击,六哥心起怯意,不敢再当众直谏二哥。
  依我想象力所及,我认为,我二哥皇帝完全陷入一种迷狂的状态。他的世界,已经不是真实的世界。他多年积攒的隐秘的、狂躁的、压抑的杀人梦想,终于在帝王的宝座上实现了。
  我们所有帝胄贵种的内心中,是否都存在这样的迷狂呢?大千世界,包罗万象。有些事情,超乎我们的想象力。每个人,都在暗中渴望一种自己从未经历过的生活,都想完整无损地实现自己心中最黑暗的欲念。纯净无瑕的生活,“正常”的生活,其实可能反而没有任何真实的乐趣,没有让人悠然神往的魅力。
  当然,在恐惧中,我发现,生活有时候如此甘美,每一天,都是那么值得珍惜。脆弱的人,脆弱的生命,恰如风中的芦苇。
  在我二哥皇帝身边战战兢兢的日子,或多或少,我变成了一个多少有点神经质的人。我的恐惧无休无止,阴暗的快乐,有时候也无休无止。
  观察到帝王的为所欲为,我心中其实大为所动。君临天下的感觉,确实太美妙了。所有我们黑暗人心能够点燃的欲望,都能得到充分的燃烧。所以,在恐怖和畏惧之中,身为皇帝的弟弟,我有时候真的感到庆幸。只要能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活得好好的,那种欣慰和幸福的快感,是从前所无法比拟的。
  刀锋上的生活,那样独一无二。等到这样的日子消失了,知道它们不再回来,我甚至会产生怅然若失的感觉。向死而生的第二天,早晨呼吸到的空气,是无法形容的特殊的空气。像一个大醉初醒的人一样,我能够在瞬间领略到什么是灵魂出窍。危险的生命,在这崭新的早晨,又打开了一道美妙的小门。今天,又将神秘地开始。于是,占据我们整个心灵的那些狂暴,会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汹涌升腾,使得生活充满了企盼的巨大魅力。
  在寒霜凝地的北方早晨,生命中的阳光、花香、色彩,变得那么具有价值,那样让人流连忘返。
  怀有某种阴暗的幸灾乐祸的心理,在我狂躁的二哥皇帝在位的每一天晚上,我都会思考:除了我以外,明天,下个倒霉蛋会是谁?
  很快就有答案。下一个,就是大臣高德政。
  高德政,是个风神秀整的美男子。他和我们高家籍贯一样,同为渤海蓨地人。在魏朝的时候,长久以来,他一直在我二哥手下做参军,是二哥的心腹谋主。我大哥被刺杀后,二哥做魏朝的大丞相,由于他年纪轻,功业微,群情不服。正是高德政出主意,力劝我二哥化家为国,取代魏国自立。当时,不仅我母亲不同意,我父亲从前的手下大臣和亲戚,都不同意我二哥如此匆忙行禅代之事。为此,我二哥高洋非常犹豫,回遑不决。关键时刻,高德政日日进献天文图谶,最终使得我二哥下定决心。
  我二哥当时的手下长史杜弼疑惑,密劝道:“西贼宇文氏,国家劲敌,大王您如果接受魏禅为帝,恐怕宇文氏会以此为借口,自称义兵,挟元氏天子东向攻击我们。如此,我们道义有亏,于作战不利,大王将何以待之?”
  高德政大不以为然:“宇文氏,一直与大王高家争天下。仔细观察,他们未尝不想推开元氏天子自立为帝。正如市中逐兔,一人得之,众心皆定。大王如果现在先受魏禅,宇文氏自应息心。如果他们宇文氏有什么动静的话,不过就是效仿大王您,在长安把元氏天子弄下御座,推立宇文氏子弟当皇上。大丈夫做事,当知机先觉,不能后来效仿别人做事!”
  高德政一席话,说得杜弼哑口无言,说得我二哥满心欢喜。
  而后,又是高德政,力劝我二哥一定要在五月继位,以“应天顺人”。同时,他还预先布置,诱使魏朝宗室咸阳王元坦等数十个王爷在邺城北宫集合,把他们全部软禁在东斋,并密令魏收事先撰写禅让诏册、九锡建台及劝进文表。
  我二哥自晋阳向邺城进发,所乘白马半路忽然倒毙。如此变故,吓得我二哥意中惶恐,大费踌躇。到了平城都,他就不肯再前行。高德政苦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最终,二哥率大军入邺城,剑拔弩张,显示决心。
  众大臣见事势已决,再无人敢于异言,大北齐终于得以顺利建立。
  为答谢高德政之功劳,二哥受禅之日,立刻封高德政为侍中、蓝田公。天保七年,高德政已经官任尚书右仆射,兼侍中,与杨愔同为宰相。
  所以,高德政这个人,可称为我们大北齐的功臣之首。
  眼见我二哥皇帝酗酒日甚,高德政自恃高家老人,数次当面强谏,逐渐惹起二哥的不快。为此,二哥常对杨愔讲:“高德政总在我面前叨叨,盛气凌人!”
  知道皇帝二哥真的动怒,高德政大惧,赶忙称病,不再上朝。
  一日,二哥想起高德政的旧好,对杨愔说:“高德政有病,朕深忧之!”
  由于与自己同位,加上拥戴之时高德政占第一功,杨愔内心暗忌之,立刻表示说:“高德政是装病。陛下如果不信,可以试探他一下。您下诏外放他为冀州刺史,他肯定闻诏即起,立刻病就会好!”
  果然,诏旨一下,高德政马上到皇宫内拜辞我二哥皇帝。
  赶上高德政倒霉。当时,我二哥恰恰半醉,这种状态,正是他杀心正炽的时刻。
  看见高德政袍服整齐、精神抖擞地上朝拜辞,二哥大怒。他大喝:“你不是得重病了吗?来,来,我替你针灸一下,给你放放血吧!”
  未等高德政反应过来,二哥光脚下殿,手中拿着一把割肉的小刀,朝着高德政浑身乱捅乱刺。
  高德政嗷嗷乱叫,满地打滚,血流遍地。
  气喘吁吁之余,我二哥皇帝下令,让刘桃枝把高德政拖下堂去,砍下他的双脚。
  刘桃枝有些犹豫。确实,别的人,说砍就砍。可这位高相爷乃朝廷宿臣,位尊望隆。万一转天皇帝酒醒,弄不好自己会掉脑袋。
  我二哥皇帝在殿上望见刘桃枝不动手,斥责道:“你不砍,我先下来把你这个奴才的脑袋砍下来!”说着话,二哥手执大刀,奔下殿来。
  刘桃枝心慌,即刻下刀,砍去高德政三个脚趾。
  望着抱脚狂号的高德政,二哥依旧大怒不解,下令把他囚禁在门下省的议事厅内。
  直到半夜,二哥才让人把浑身是血的高德政送回家去。
  转天一大早,二哥酒醒,有些后悔,就率领卫士前往高德政家,想去亲自问候探病,顺便向这个老臣道个歉。
  谁料到,我二哥一行刚刚走到高家府门,正赶上高德政的老婆往外转移珍宝。
  满满四大柜奇珍异宝,耀人眼目。这个短视妇人,以为高德政得罪皇帝,非常害怕抄家,就想先行一步,准备把这些值钱的东西先寄存在亲戚家。
  孰料,正好被我二哥皇帝撞个正着。
  二哥驻马,派人检看,勃然大怒:“我皇宫内府,都没有这么好的东西!鼠辈何胆,敢藏此物!”
  他直入高德政宅内,把刚刚包扎完伤口将息的倒霉蛋拖出房间,审问珍宝的来历。
  高德政不敢隐瞒,报称,大多数珍宝,皆是魏朝宗室那些先前的元姓王爷所送。
  二哥冷笑:“你不是一直劝我诛杀尽绝魏朝元姓宗室吗?怎么,你自己倒在家里收受他们的珍宝贿赂!拖下去,杀!”
  令下刀落。高德政脑袋刚刚落地,正在地上打转,他老婆和儿子高伯坚惶然入内,匍匐叩头,跪请饶命。
  他们的出现,反而提醒了我二哥。他立刻提刀在手,走上前,咔嚓两下,二人的人头落地……
  我们兄弟中,二哥最喜欢带着四处游玩的,除了我以外,还有十一弟高阳王高湜。他这个人滑稽逗乐,深为二哥所喜。二哥有时候杖打诸王,总是让十一弟下手。
  高德政被杀的时候,我和十一弟均在场。虽然这些年见惯了二哥杀人,但看到如此功臣被诛,十一弟高湜和我均色变心慌,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二哥边喝酒,边在庭院内脚踢高德政和他老婆、儿子的脑袋玩。忽然,他走到面无人色的魏朝宗室、同时又是我们姐夫的前魏彭城王元韶面前,说:“高德政该杀!你们元氏皇族宗室暗地送财送物与他,不是想造反吧?高德政建议我诛除你们元氏皇族,应该不是不对吧?”
  元韶俯首不言。他这个人,非常懦弱,每被二哥讥为妇人。自我们高氏取代魏国后,二哥出行,身边总喜欢带着这个美男子姐夫,剃其须鬓,饰其粉黛,时时鸡奸他。
  想当初,拓跋元氏,是多么雄豪的马上豪族啊,如今竟然没落如斯,让人感慨。
  见元韶不回答,二哥意味深长地追问:“彭城王,你给我讲讲,王莽篡夺西汉,无道被灭,东汉的光武帝,为什么能中兴汉朝呢?”
  嗫嚅半晌,低头看着二哥沾满鲜血的靴子,元韶低声回禀:“光武帝之所以中兴汉朝,正因为刘氏皇族没有被杀尽……”
  ① 公元556年。
  ② 公元558年。
  ③ 北齐高氏被周国灭亡。而周国士兵的军服是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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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21   二十 金枝玉叶总凋零
  松树上,喜鹊站在顶端,喳喳欢快地叫唤。在我的耳中,却是感觉那么凄厉。
  王府花园的美丽景色,让我更加留恋人生。
  我,元韶,大魏帝国真正的凤子龙孙。我祖父、父亲,均是彭城王封爵。祖父元勰,乃魏朝的当时贤王,为奸臣高肇所害;父亲元劭,死于尔朱荣发起的河阴之变。我的三叔,正是手杀权臣尔朱荣的魏朝孝庄皇帝。他的下场,也是横死,被尔朱兆缢死于佛寺之中。
  河阴之变发生,我父亲和二叔均被尔朱荣士兵杀掉。在此之前,我父亲可能预感到尔朱氏会生变,就把少年的我送至与他关系密切的荥阳太守郑仲明处。命兮运兮,当时魏朝国内四处乱起,河阴之变发生后,郑太守本人也被乱兵所杀。喊杀声中,我与郑太守的侄子郑僧副一起骑马逃出。半路,屋漏遭雨,又遇贼人劫掠。幸亏郑僧副下马扬刀,拼死护卫,我才免于被劫杀。惊惶之余,我隐藏在一程姓老妇人家中十多天。
  不久,传来消息,尔朱荣自铸金像不成,仍然拥我三叔为皇帝。这样一来,我终于被官府之人召回于洛阳,承袭彭城王的封爵。
  至今我还记得,那些亡命的严寒的日子,还有我在河边拼命奔跑的狼狈。自小到大生长于王宫之中,忽然身陷困境,我和郑僧副只能在河中寻找吃食。波涛滚滚的黄河,翻着浓稠的黄色浪涛。在黑石崖下黄土滩上,我们两个人吃力地钓取遍身黏液的鲤鱼,然后架火烘烤,吞咽下肚。没有任何调料的鱼肉,那样香甜可口。筋疲力尽的时候,躺在光秃的黑土地上的杂草垛上睡去,鼻子里面满是散干草的腐烂、香甜的气息。
  我人生之中,那次落难,是我第一次看到宫廷以外的事物和风景,看到黄河水面上那些汹涌的浪涛,感受到白杨树的叶子的振响。还有,黎明时分的地平线,在残月照耀下,所呈现的那些暗色温柔的阴影,是那么神秘迷人。每一天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河滩上那一片片荡漾着微波的水洼以及被虫子蛀蚀过的残木,我都能非常深刻地感受到人生的虚幻和无常。
  逃亡的经历,惊醒了我,大魏朝的凤子龙孙。我就像一条睡梦中的鱼儿,在黄浊的河水和波涛中漫无目的地漂泊。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多么害怕河水或者远处的群山会咆哮起马蹄的追击声音,特别是树上叼着人肠子啄食的乌鸦,让人心惊肉跳。
  虽然只有十多天的凄惶,当时我的内心深处,蓄积了无限的惊恐和悲愁。
  日后,我三叔孝庄帝亲手诛杀尔朱荣。不料,尔朱氏家族人多势众,反扑成功,三叔本人反而被尔朱兆缢死于晋阳三级佛寺。再后,原本是尔朱氏家臣的渤海王、大丞相高欢执政,击灭尔朱氏,拥立广平王元怀的第三子元脩为帝①。
  隔了一年多,这一对君臣也反目成仇,孝武帝元脩西奔宇文泰,魏朝分裂为东西两部。
  于元脩为祸,于我为福。大丞相高欢把原本嫁给元脩的大女儿,嫁给了我。所以,我的妻子高氏,原本是孝武帝元脩的皇后。
  魏朝被北齐取代后,我的同宗、魏朝最后一个皇帝孝静帝很快就被毒死。当今皇帝,大齐帝国皇帝高洋,看在他大姐的面子上,没有对我下手。他封我为彭城公,继续让我活着。
  我们元氏的大魏朝灭亡了,而我这个宗室王爷能活着,就是一切不幸中的万幸。
  在禅位仪式上,正是我,代表魏朝宗室,把象征皇帝权力的玺绶交给我的小舅子、大齐皇帝高洋。此举,引起当时的元姓宗室不少人暗中对我多有不满。特别是美阳王元晖业,对我特别怨恨。
  元晖业这个人,乃我大魏王朝景穆帝玄孙。他年轻的时候,多与山中群盗交通,好侠使气。成年以后,忽然发奋读书,性格大变,慷慨有志节,常以报国忠君自诩。孝静帝时期,以元氏宗室之贵,元晖业历位司空、太尉,加特进,领中书监,录尚书事。渤海王高欢死后,高澄掌权,知道元晖业好读书,曾经问他:“太尉近来,所读何书?”元晖业答言:“只读伊尹、霍光这些辅佐帝王的忠臣传记,从来不看篡人国家的曹操、司马懿的史传!”勃勃抗然之意,溢于言表。还好,当时的渤海王高澄没有即时杀掉他,任其优游。
  高澄任大丞相的时期,名义上还是大魏朝,对元魏宗室人员也是相对安全的时期。那段时间内,元晖业完成了四十卷的《辨宗录》,内容都是有关魏朝藩王家世的源流和传承。后来,魏收撰写《魏书》,不少内容都摘抄自元晖业的《辨宗录》。
  眼看高氏势力的不断壮大,魏朝时运渐谢,元晖业本人越来越绝望。他知道来日无多,天天在王府大嚼海饮。据说,他一天能吃三只羊羔,三天能吃一头牛犊。整日纵酒狂乐,过一天算一天。酒醉之余,他还曾经题诗于壁:“昔居王道泰,济济富群英。今逢世路阻,狐兔郁纵横。”
  由此,元晖业大为高氏所忌。
  北齐建立后,皇帝高洋没有立刻杀他,只把他的王爵削去,降封为美阳县公。
  天保二年,大齐皇帝驾临晋阳,百官接驾。
  人群济济中,元晖业在宫城大墙下见到我,当众叱骂:“你这个小人,连老太婆都不如。你身为大魏宗室,却把大魏朝的皇帝玺绶亲自交付给别人。如果我是你,即使把玉玺砸碎,也不会给篡国贼!我知道,我说这些话,必然被杀。可悲的是你,你又能活多久呢?你命在朝夕,终日惶恐,不如死去!”
  我俯首无言。如同我们元氏皇族大多数子弟一样,元晖业是一个英健刚毅的男子,他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一头粗硬的黑发,有一种抑郁但格外引人注目的潇洒风神。如此翩翩美男子,马上就要成为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想到此,让人心中真的为他难受。
  元晖业的这番话刚刚讲完,立刻就有人报告给皇帝。大怒之下,皇帝下旨,斩杀元晖业。当时,另外一个宗室临淮王元孝友正好去宫中朝见皇帝。这个人真是运气坏到头,皇帝迁怒,派卫士把元孝友也绑上,与元晖业一起杀头。
  元孝友临刑,惊惶失措;元晖业神色自若,对元孝友说:“你我同源一脉,都是大魏宗室,早晚难免横死。与其晚死,不如早死!”
  皇帝闻言更怒,派人凿开河冰,把元晖业的尸体砍成数段,抛入河中。然后,下旨诛杀他全家,王府财产全部查抄。
  元晖业被杀后,我凭借高氏女婿的身份,又活了八年。这八年,战战兢兢。
  最起码,我还活着。
  人世间,有什么比活着更要紧的事情呢?
  林泉山野,我之最爱。我把每一天,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来活。每天晚上临睡前,我都要欣赏乐曲。听着时而纤细、时而充实、时而高昂的袅袅琴弦声,我的心化为高峻的群山和激荡的流水,化为绚丽多彩的春天万物,化为浑然一体秋天旷野,化为我祖先驰骋过的平展坦荡、一直为太阳抚慰的万里草原。我的心绪,随音声荡漾,这样的乐趣,终于超出了生命的轮回恐惧。
  我努力沉浸在回忆中,努力把自己消融在乐声带给我人生无常的幻想里。在无数个夜晚弥漫着奇花香气的潮湿的空气中,我的心扉在某个瞬间完全向天地敞开。于是,作为肉身的我,记忆中无限的甘美,似乎都变成了这种能立刻唤起我奇妙快感的音乐流。这种别人难以理解的哀伤、轻柔的节奏和音符,把我领向一种崇高的、神圣的幸福。
  婉转低昂间,彩色的音符却会猛然变换方向,它们更加细碎,更加凄然,更加温柔,把我带向一种佛陀的明空之境。
  能生活在这无形的、柔暖的音乐氤氲中,是多么幸福的一种事情啊!每当美人扬指播弹,万壑松声,急流清波,仿佛在一瞬间,我美好童年的一切景色全都奔来眼底。
  还有美色,肉体的沉迷。高氏,有着女人无限的温柔。每一次清晨,当我发现自己仍然活着,我就会兴奋于疯狂的边缘。这是一种虚幻的,不实在的感觉。于是,高氏那灼热的玉腿,会被我无法言表的情欲所架空。高压下隐蔽的欲望,无限地膨胀,最后化为肉体温暖的、猛烈的摩挲。在欲望的释放中,我心中的焦虑时而闪耀,充沛的生命,扩张的美好的生命兽性,那样美丽地燃烧。我摸索着,我喘息着,我激动着。我们大魏王朝末代帝王曾经享受过的高氏的肉体,火辣辣地,毫无羞怯,在我身下滚动。
  这是两个帝王家族神秘的交媾,是新旧王朝的颠覆……我被压抑的欲望,最后都宣泄在她的身上。我把所有沉重的焦虑,碾过她洁白的肉身。于是,一种痛苦的快乐在我体内勃发,慢慢地,它们会突变为恐惧的焦灼的刺痛。
  窗外,总是耀眼的阳光在花园的杨树叶子上面跳跃。而我,凝望身下雪白的高氏,看着她的微细汗毛在金灿灿的阳光中抖动着,看着她的嘴唇悠悠地颤动,想着我们在地狱边缘的无边享乐,听着我们身体深处那种情欲沉迷的脆响,在气喘吁吁中,我的情欲变得贪得无厌,燃烧着。
  皇帝,大北齐的皇帝高洋,我的小舅子,每次出游,都把我带在身边。侮辱我,嘲笑我们被灭亡的元氏皇族,成为他生活中的一种乐趣。
  近十年间,特别是近四五年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位皇帝有真正清醒的时刻。酒,各种各样的美酒,基本成为他的食物。但是,他沉浸在酒中,并非是昏醉和迷狂。奇怪而骇人的是,他醉酒的时候,似乎比不喝酒的时候更加清醒。
  皇帝车驾,在艳阳高照的下午,忽然出动,直抵邺城郊外地牢。囚禁在地牢中的犯人,是皇帝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永安王高浚和上党王高涣。
  看着这两个人,在地牢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我心中产生出一种阴暗的快慰:毕竟,我这个前朝王爷,还能骑马站在外面,好好地活着。
  看到皇帝来临,地牢中他的两个弟弟,紧紧抓住栏木,无限惶恐、无限伤悲地仰头往外凝视。他们的眼神,像极了要被淹死的动物。
  皇帝下马,众卫士和我们这些从人,站在皇帝身边,都环立在地牢的上方。
  皇帝喝了一口酒,沉默一会,开始唱歌谣:“可怜咸阳王,奈何做事误。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踏霜与露。洛水湛湛弥岸长,行人哪得渡!”
  众人随声和之,哀声感人。
  这首歌谣,描述的是我们魏朝宣武帝时代咸阳王元禧的故事。他在景明年间②谋反未成,想渡洛水逃亡。结果,他在岸边被擒,被宣武帝赐死。其王府宫人作此歌,传唱江南。当时,北人在江南者,闻此哀歌,莫不洒泪。
  一唱三叹毕。地牢周围寂静无声。
  皇帝静立半晌,对地牢内他两个已经因冻饿不成人形的弟弟说:“尔等歌之,为朕和之。”
  永安王高浚和上党王高涣惶怖悲伤,在地牢中颤声咏唱歌谣,声音颤抖,不时吞泣。
  皇帝怆然神伤,泣下沾襟。“尔等还记得我们少年时,在晋阳宫中与父亲射宴之乐吗?……念同胞之情,朕,饶尔等性命……”
  卫士闻此言,上前抽斧,准备砸开地牢的铁锁,放两个高氏王爷出来。
  “慢!”这个时候,皇帝的同父同母亲弟、长广王高湛忽然走到地牢,说:“陛下,如此猛兽,安可出穴!如果纵之,日后定为国家心腹之患!”
  听此言,皇帝醉眼圆睁,霍然抽刀。
  地牢中的永安王高浚愤怒大呼:“步落稽③,悠悠苍天在上,我们兄弟骨肉,你奈何狠心害我们!”呼喊声中,永安王泪下如雨。
  见兄弟相残如此,皇帝的从人中也有不少感伤悲泣。
  上党王高涣使劲摇动地牢的木杆,大叫呼冤。
  正是高涣的大叫和奋力之举,激起皇帝杀心。他从卫士手中夺过一把长槊,使劲往地牢中奋跃向上的高涣身上捅去。同时,他命令都督刘桃枝率禁卫军兵士举槊,捅杀二王。
  高浚、高涣虽然被困于地牢有时,皆勇状之躯,不失气力。他们号哭喊叫之余,跳跃闪躲,拉折好几根槊杆,试图躲过杀戮。
  禁卫军长槊如林,纷纷捅下。没多久,二王皆被槊尖钉在地牢的地面上。
  看见高涣、高浚还在地上哀叫爬动,皇帝自投火把入内。卫士跟随,抛入柴草,把痛苦挣扎辗转的两个高氏王爷,活活烧死。
  临行,皇帝命令往地牢中填以土石。
  “如此处置,猛兽不可能再有出笼之日。”一改刚才的怆然表情,皇帝笑着对他的九弟长广王高湛讲。
  皇帝骑在马上,摇摇摆摆。大概看见我面无人色,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彭城王,你说得对,汉朝光武帝之所以能使汉朝中兴,就是没有杀尽刘氏皇族。你提醒得好,为了避免你们元姓皇族死灰复燃,朕即刻就把此事了结!”
  于是,他问随官:“元氏皇族,还有多少家留存在邺城和晋阳?”
  随官捧上书册,说:“还有元世哲、元景武等三十四家,共男性七百二十一人。”
  皇帝仰头大笑,指着我问:“不包括我们这位高家的女婿吧?”
  随官禀报:“元韶乃帝家贵婿,没有计算在内。不过,太史观天象,上奏说,今年一定要除旧布新,否则,对帝星不利。”
  皇帝沉吟。一捻须髯,他下令:“传朕旨意,尽诛元氏皇族!彭城王嘛,你可作为监刑官!”
  万般无奈,为了保命,我只得跟随皇帝派出的禁卫军,在漳水之滨,监斩我们大魏朝的元氏宗亲。
  整整七百二十一人,一个不少,不论老少,全部被捆绑,押到河边斩首。
  金枝玉叶,顿为待宰羔羊。大刀砍落,人头坠地。而后,皇帝下令,他们的尸体,全都被抛入河中。
  滚滚漳河河水,一时间全成为赤红色。
  最后被杀的,是数十个元姓宗室的小孩子,他们看见父兄被惨杀,哭闹不已。与我一起监刑的皇帝亲弟、长广王高湛喝多了酒,一直欢呼雀跃。
  这个长相俊秀的高氏王爷,为了寻开心,他命令行刑士兵一队二百人排成方队,齐举长槊,组成槊阵。然后,他派另外的几十个兵士,一个人拎着一个小孩,使劲把这些孩子抛向槊尖如林的空中。
  一阵哭叫过后,顿时沉寂。
  槊尖累累,鲜血淋漓。元氏皇族的孩童们,皆成亡魂。
  噩梦至此,还不算完。
  “皇帝在金凤台张宴,你我同去,那里多有乐事。”长广王高湛对我说。
  在他马前,我忽然发现还有一个人被捆双手,满脸惶怖。
  我仔细看,原来是刚刚被杀的元世哲的堂弟元黄头。他是一个美貌高挑的元氏宗姓王爷,大概有十八九岁,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大概,他希望我这个高氏女婿救他一命。
  我狠狠心,对长广王高湛说:“皇帝说诛尽元氏皇族,这个人,也杀了吧。”
  长广王笑笑,摇头,说:“皇帝说要留一个元氏宗室,饮酒的时候需要他耍乐。”
  一路忐忑,我随着长广王高湛和禁卫军来到了金碧辉煌的金凤台。
  金凤台,台榭壮丽,高逾数百尺。舞台环列,山亭高峙。嘉花名木,遍植其间,宛如天上胜境。
  大殿下,跪着大概五六十个“供御囚”,都是平时宰相杨愔供皇帝取乐杀着玩的犯人。这些人都换了新的锦衣,如果不是反接被绑跪在那里,看他们的服色,或许会以为他们是富家子弟。
  很奇怪,这些“供御囚”每人身边,都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纸鸱④。这些纸鸱真是太大了,横纵有九尺多。
  皇帝站着,不停往嘴里灌酒。
  长广王高湛上前复命:“元氏皇族,都被结果。依照陛下命令,留下一个身体魁梧的,叫元黄头。”
  “皇弟劳苦了。看朕放纸鸱给你看!”
  皇帝一挥手,卫士们依次架起“供御囚”,逼迫他们排着队,走到金凤台的最高处。然后,卫士们两个人一组,配合着把犯人绑在纸鸱上,捆定后,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推落下去。
  高台上,风很大。饶是如此,纸鸱依旧不能受重力,犯人们惊叫着,随着纸鸱的放飞,皆摔落在台下,或近或远,血肉模糊,纷纷毙命。
  半个时辰的工夫,五十六个犯人,一个不剩,均摔死在金凤台周围。
  狂风大起。
  最后,皇帝命令把元黄头绑在纸鸱上,说:“如果你命好,摔不死,朕就饶你一命!”
  姿容甚美的元黄头面无人色。他的脚下,已经有一摊尿水。
  一阵狂风,绑着人的纸鸱被推落台下。这一次,纸鸱竟然没有即时栽落,带着元黄头,忽忽悠悠,一直飞到紫陌,才缓缓而落。
  “朕不食言,毕御史,元黄头交给你,给我好好押在监牢里面。”皇帝对站在不远处的御史大夫、著名的酷吏毕义云说。
  然后,皇帝转向我,目光灼灼地说:“彭城王,元氏皇族,血脉最浓的,就剩下你了。朕不杀你,交由毕御史看管。”
  战战兢兢中,我等待了十年。终于,富贵荣华的生活,就要结束了。
  除高氏二王的地牢旁边,还有十数个地牢。我和侥幸未死的宗室元黄头,就被囚禁在其中的某一个地牢中。
  人肉烧焦的味道,待我们被关入的时候,还在那地方的空气中弥漫不散……
  已经五天了,我没吃过任何东西。深入肺腑的饥寒,最终化成了难以抵抗的困倦。没有炉火,没有羊肉,没有暖汤,只有呼啸的北风和地牢上方摇晃的一盏风灯。
  在睡梦中,时光似乎还好过一些。但是,这段时光的中,与平素截然不同。有时候特别快,有时候特别慢。我在类似昏迷的睡梦中似乎越陷越深,最后,连记忆都模糊了。
  我多么渴望那些平常生活的嘈杂声,渴望我能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变成不是元氏皇族的另外任何一种人。在我灵魂穿越了肉体搅动的黑色风暴之后,希望我能在深睡中涅槃。
  五天五夜,我开始还记得时间。后来,一切都模糊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睡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害怕白天的光从地牢上方照射进来。清醒中,尤其不堪的,是饥寒的困扰。肉身是那么顽强,生命如此坚强和敏锐。只有在睡梦中,人生的欢愉才能迎风怒放。金枝玉叶的生活,恍惚之间,似乎有万里之遥,那是我全然陌生的另一种人的另一种生活。
  现在,冻僵的双手和干瘪的肚子提醒我,我只是一个即将死去的行尸走肉。
  这个时候,如果能给我一口饭食,我愿意把我王府中所有的宝物献出。想当初,孝庄帝的皇后高氏下嫁给我为王妃后,魏室奇宝,多被高氏带入我的王府内。先前几日,长广王高湛还向我索要号称“西域鬼作”的双层玉盒。我为什么不马上就给他呢?说不定,当时把东西送给他,他会在皇帝面前为我求情,免我一死。
  如果能在酣睡的夜晚无声地死去,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我甚至羡慕起那些在漳水边被杀的同宗皇族们。他们死得多么爽快啊,一刀下去,身首分离,根本没有长久的折磨人的冻饿折磨。
  现在,在我,或者是元黄头的无力的呼唤呻吟中,桩桩往事,那些诱人的食物和美好的居所,在被北方冻僵的黑色记忆里面,重新泛起颜色。
  我想起王府花园中的那些梨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想起这些。满眼雪白的梨花,多么像这虚无缥缈的生命,白驹过隙,一纵即逝。痛苦如此长久,让人无法忍受……
  突然,阳光倾泻,我听到一阵马蹄阵阵、锣鼓喧天、莫名其妙的声响。
  鼓起最后一丝气息,我抬眼上望,热泪盈眶。
  北方冬阳,那么耀眼,闪闪生辉的天空中,终于显现了一张人的脸。不,许多人的脸。他们正在往下窥视。
  “陛下,我饿!”我不知羞耻地哭了,哀求说。
  吱呀声音过后,地牢的木栏被砍折了。
  孔武有力的大齐皇帝飞身跃下,忽然站在我的面前。
  皇帝高洋,他的容貌虽模糊不清,像神佛一样。阳光洒满他的全身。他就是佛陀,就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君王。
  皇帝手举一个火把,他把歪斜在我身边已经差不多没气的元黄头的手臂举起,放在火焰上燎烤着。
  很快,阵阵肉香传出来。
  “你饿吧,可以吃这个。”皇帝把元黄头的手臂,烧烤焦香的手臂递到我的嘴边。
  香味确实太诱人了。我张大嘴,死命咬了一口。
  我吞咽之间,一块致命的烤肉塞到了我的喉咙中。
  我窒息了。
  “拓跋氏⑤的后代,真是没有出息!”这是我最后听见大齐皇帝高洋说的话语。
  ① 即魏朝的孝武帝。
  ② 魏朝宣武帝元恪的年号,从公元500年到公元504年。
  ③ 高湛的鲜卑小名。
  ④ 纸鸱,即风筝。魏晋时期,中国已经有风筝。
  ⑤ 元氏最初姓拓跋,孝文帝的时候改为元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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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22   二十一 沉重的肉身
  “大哥,你出来吧。不是别人,是我,你的弟弟高洋啊,我不杀你!”我一边掀起床榻,一边哄骗着说。
  大哥高澄的脸露了出来。他的一条腿已经被我先前用长槊刺穿,膝盖以下几乎断掉。
  高澄,我的大哥,东魏的大丞相、渤海王,继承了我父亲几乎一切封号的魏朝的第一号人物,此时,他的脸色如此苍白,表情如此惊骇,几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大哥,这不是我们小时候捉迷藏的游戏啊,你躲,又能躲到哪里呢?”说着话,我用尽全力,把手中长槊捅进大哥高澄的胸腔。
  他试图用手来抵挡,两只手掌皆被刺穿,被我牢牢地钉在了墙上。
  血,大量的鲜血,立刻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他应该头一歪,死了,应该死了。
  受到如此重创,他应该死。但是,他没有。忽然,他自己抽出陷入自己胸腔中的槊尖,站起身,神采奕奕,浑身似乎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让人骇异的是,他变得十分高大,越来越高大!他俯视着我,鄙视着我,微笑说:“你想取代我?你这个痴呆的物事,怎能担当魏国的大任!”说着话,他抢过我手中的长槊,朝着我的眼睛扎过来……
  同样的噩梦,我做了近乎十年。
  大哥,一直欺压我的大哥。作为家中一直被忽略的次子,我忍受了你二十年。你嘲笑我,讥讽我,当众贬斥我,奸污我的妻子,抢去别人送给我的礼物。终于,在你即将推翻魏国的影子皇帝想自己做皇帝的时候,我把你送到了地府。
  你好色,最终也死于好色。为了宠爱魏朝宗室婢女出身的琅玡公主,为了便于私下出入,你住在了北城偏僻的东柏堂。如果你住在晋阳的大丞相府邸,我又怎么会有机会杀你。当然,你的手下陈元康、崔季舒也提前被我收买,但事前他们以为我只是把你软禁,不会杀掉你。大丈夫做事,能做一半吗?恰恰在杀你的前一天,崔季舒差点透露消息。晚间的宴会散后,他在北宫门外,当着朝中诸位大臣的面,忽然泪下如雨,朗诵鲍明远的诗:“将军既下世,部曲亦罕存。”声甚凄凉,反复再三。酒,让他几乎口吐真言,差点坏了我的大事。陈元康运气也差,我部下趁乱杀人,他混乱中被砍倒,跌在一旁闭气。
  大哥,真没想到杀你这么容易,像杀一只兔子那么容易。我手下只有区区十五个人,就能把你,这个统率魏朝千军万马的大丞相杀掉,真超出我事先的想象。而且,能如此安静地把你解决掉,也出乎我的意料。
  待我杀你后喘息之时,你的厨子兰京捧羹汤走了进来。这位厨子,是南朝的梁国大将兰钦的儿子,先前在交战中被俘虏。他父亲曾经多次提出要以巨金赎取他,均被大哥你拒绝。
  兰京的菜,做得很好吃吗?
  看到躺在地上你的尸体,看到恶狠狠的我,兰京惊呆了。
  陆陆续续,又有六个厨房的苍头捧着菜食进入房间。无一例外,他们都惊呆在当地。
  我的卫士迅速把这七个人绑起来。
  灵机一动,我坐在那里,命令卫士们割掉这七个人的舌头。未等他们哀求叫嚷,七块血淋淋的肉块已经掉在了地上。
  好了,终于抓住杀害我大哥的“凶手”了。我立刻宣布大哥被人刺杀的消息,召集晋阳霸府诸将、大臣前来东柏堂。
  我当着众人的面,高喊为大哥报仇。为了做戏逼真,我把已经被割掉舌头的兰京细刀脔斩,边割边哭。血泪横流,感动旁人。
  几乎任何人,除了我们的母亲娄太后以外,没人怀疑过你的死因。
  大哥,你死后,我对得起你。我建立北齐后,追尊你为“文襄皇帝”,庙号世宗,你的坟墓也变成了陵墓,号曰“峻成陵”。你该安息了,你也该满足了。死后能当皇帝,你还不满足吗?如果当时你推翻魏朝来做皇帝,不一定比我干得好。
  在梦中,你折磨了我十年。我的容颜,一天一天变化。但是你,在梦中,你永远是二十九岁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唯一变化的,是你的脸,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凶恶,你扑过来的力量,越来越大。
  十年了,快十年了。我心中充满了新的恐惧。当年我取代魏帝,改元“天保”,就有术士讲过:“‘天保’之字,拆字后,为‘一大人只十’,喻示皇帝只有十年运。”对了,邺城当时还有童谣:“马子入石室,三千六百日。”我正是午年生人,所以“马子”是指我啊。现在的三台宫,是羯族天王石虎旧居,所谓的“石室”,难道是指三台宫殿吗?三千六百日,正是十年啊。还有,继位之初我登临泰山的时候,曾经问过一个老道士我能当几年天子。他回答:“三十。”这些天,我恍然大悟,十年十月十日,不也是三十吗?这个期限,就快到了。如果我能熬过这个大限,可能会活更久吧。
  生命,可能就是一种突然消散的时间概念。我感觉到那种灵魂从我肉身上静静地剥离。死亡的脚步声,尖厉、清脆,连绵不绝,总是在梦中萦绕在我的耳畔。它一点也不遥远。我能时刻听到死亡的脚步。想起这十年间,一桩桩一件件,我所做过的骇人听闻的事情,在黑暗的宫殿的夜晚,我确实感到过惊恐不安。那些死去的、被残害的灵魂,在风中叮咚作响,化为尖锐的呼号,使得我不得不深入反省我的一切作为。又能怎样呢?这就是我全部时光的存在意义,我的全部往昔,没有一刻消停过。杀戮、鲜血、消耗,那些鲜活的肉身蕴涵着过去美好的时刻。看到别人的肉体上面那么多的痛苦,我自己黑色的欢乐和欲念,更加渴望去消灭他们。
  从少年时代起,我心中充满了怨恨。所有的人都不喜欢我。我在兄弟中的样子最丑陋,没有人愿意和我在一起。特别是我们高家的妇女,无论是嫁进来的媳妇还是高氏宗族妇女,很多人,看着我,都带有一种特别的眼光。我深深感觉到,她们在我身后总是指指点点,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存在我的身上。所以,当我成为君王之后,我让这些女人得到应有的惩罚。看到她们在军人身下屈辱地得到轮奸,我童年时代黑暗的怨恨,都如同青烟一样,化为了乌有。我从前所有的仇恨,也在她们的哭泣声中完全得到了消解。
  童年的回忆,是那么残酷。那种对温暖的渴望,真是一种能够毁灭的力量。童年,多么黯然无光的回忆啊。在我十岁左右,我自己一个人,常常想,一旦我死去,我的灵魂就会退出这具肉体。肉体多么沉重啊,它需要那么多的欲念来供养。
  还好,在忍耐中,在等待中,在窥伺中,我过来了。我长大了。我把本来不是我的东西,全部掌握在我的手中。那是多么巨大的冒险啊。人,到了绝顶危险的时候,反而能化险为夷。生命,我的生命是这么突如其来的甜美,忽然之间,我就站在了世人头晕目眩的顶峰。我俯视着众生,感到他们的困乏和恐惧,感到他们对我的战栗和颤抖。我大哥高澄最后的惨叫声,那么遥远,却又那么清晰,响彻在我的耳朵里面。多少个夜晚,在天旋地转的梦里,我玩味着那种绝望的惨叫。当我堕入地狱之中的时候,是否我也会发出类似的惨叫声呢。
  我才过三十岁,可能喝酒太多,已经感到生命的衰弱。现在,每一次,我站起身来,想要站住的时候,我的膝盖颤颤巍巍,两腿不停地哆嗦,像个老迈的、多病的人。我的手,也颤抖得十分厉害,每次拿起酒杯,都哆嗦不停。不过,每当我喝到一定分量的时候,我全身的颤抖反而会停止。
  我的时代要结束了吗?我睡梦中那些阴暗的迷宫要走到尽头了吗?我五颜六色的欢乐就要了结了吗?与生俱来的缺陷或疾病要把我带向不可知的地方吗?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可惜,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我的儿子,大北齐的太子高殷,自幼温良开朗,礼士好学,性格温和。这个孩子,太不似我了,长相也白皙文静,像极了他母家人。他的举止音声,完全就是个文质彬彬的汉人儒生。这样的孩子,如果我死后,他又怎么能够掌控我大齐军队中那些鲜卑、敕勒军将。我还有不少兄弟活着,他们难道对皇位不觊觎吗?
  前几天,在金凤台上,我当众试验过太子的勇气。正如我父亲在我们小的时候让我们杀狗一样,我让他当众杀死囚。我亲手递给他一把西域快刀,让他斩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囚的首级。
  这种活计,如果是我,或者是我任何一个兄弟,都是很简单的事情。抽刀往下,人头就会落地。唯一担心的,就是别让死囚颈腔里面喷出的血溅到自己身上。
  我的儿子,大齐的未来国君,太子爷高殷,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干不好。他站在死囚旁,脸上恻然不忍,连嘴唇都吓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在我怒声呵斥下,他闭眼砍下。可是,连砍四次,死囚的脑袋也没有砍落。
  看见那个死囚呜呜鬼号,朕心大怒,走上前去,死命用马鞭抽打我的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估计惊骇过度,他竟然气悸语呓,跌倒在地,从此精神昏扰,连续十多天发烧昏迷。
  当晚酣宴间,我当着满朝文武,又一次讲:“太子本性懦弱,大北齐社稷,不能轻易安排。我死后,会把帝位传给我六弟常山王高演。”
  醉眼观瞧,我的六弟惶恐无比,马上倒身下拜,口称“不敢”!
  大臣杨愔急忙附在我耳边劝说:“太子,乃国之根本,不可动摇。陛下三爵之后,多次讲您要传位给常山王,不仅会令臣下猜疑,常山王也会心中不安。如果陛下果真有此意,就当众决断。如果没有真心把帝位传给常山王,以后就不要在当众发此言以为儿戏。长久以往,会造成国家不安。”
  逆我者,总逃脱不了一个死字。不过,杨愔是我高家心腹臣子。即使我半醉半昏,仍然知道他所说完全是为我大齐社稷着想。
  循环往复的噩梦中,除了总是见到我大哥以外,最近,我还梦到了几个猕猴。事出蹊跷,猕猴暗喻着什么呢……啊,我想起来了,猴、侯同音,肯定是侯景了。这个跛贼,我的父亲当时那么信任他,让他握兵十万,专制河南。谁料到,我父亲刚死,他就起兵造反。还好,我大哥高澄用兵如神,把他打得逃往南朝的梁国。昏庸的梁武帝收留了侯景,最终亡掉国家。
  侯景造反后不久,我大哥高澄就把他留在邺城的五个儿子都抓了起来。他的大儿子,被当众剥去面皮,活活疼死。他的四个小儿子,全部被阉割,如今都还关在晋阳的监狱中。那个贼侯景,后来真一度风光。他恩将仇报,率兵杀入梁国的国都,把梁武帝饿死在台城,最后他自己当了“皇帝”。结果,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兵败后,被他人用长槊捅死在船底。梁人报功,把他的一双手剁下,腌在粗盐里面,曾经送到我们这里做“礼物”。侯景,本人已经死掉,他不可能威胁到我。他的四个儿子,如果没有做这个猕猴的梦,我几乎都忘掉他们了。好吧,按照我的惯有方式,把他们处理掉吧。
  四口大锅,巨大的油锅,架设在庭院中。哦,有十多年没有见到侯景的几个儿子了。他们都长大了。即使被生生阉割,即使被关押在污浊的监狱中,人,总是要长大。这四个小伙子,惨白的面孔,茫然的表情,没有胡子的脸,真像幽灵一样。十多年前,当他们还是少年的时候,当他们的父亲和我父亲称兄道弟的时候,他们看上去都多么可爱啊!在晋阳的渤海王府,每到节日,他们的母亲都会带着他们到那里与我父母欢会。那个被我大哥剥去面皮死去的老大,和那个长着一双招风耳的老二,都还和我一起玩过射箭呢。侯家老大,还曾经送给我一个黄金包嵌的弩机。
  好了,该结束了。这几个行尸走肉,活着也是煎熬。既然梦中示警,猕猴出现,我还是把他们了结了吧。
  那么多热油,在巨大的铁锅中发出炽热的烟气,好香啊!侯景的四个刚刚成年的儿子,被铁索绑着,悬吊在四口大铁锅上方。木制吊架的轱辘搅动,他们被慢慢放落到油锅里面去。
  我的卫士们的手艺都不错,他们从我这里学了很多东西。为了取悦我,他们折磨人的手段,似乎越来越精细。
  凄惨的号叫声,非常刺激。我的酒瘾,被喊叫声勾起。人肉在热油中煎烹的香味,几乎和猪肉一个味道。但是,任何一种浓香的食物气味,再也勾不起我的食欲。
  待到侯景四个儿子下半身都被煎熟了,他们还都活着,还都能眨眼,还都能咧嘴做出痛苦的表情。只是,他们的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醉乡路稳,我一直沉迷其间,享受着这人生无比的欢愉。乐极生悲,我终于感受到肉身的沉重。总是有痰堵在我胸口,我的肚腹已经被某种无名的烈焰烧灼了好久。
  扭头,看着床前一脸戚容的我的结发妻子李皇后,一种深深的悲哀涌上我的心头。
  她灿烂的青春年华,已然消逝。但是,她仍然那么温婉。她不仅是担心我的身体,肯定还担心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太子高殷。昏昏沉沉中,我努力睁开眼睛,仔细打量起她的面部轮廓,忽然发现她具有一种我从前没有发现的美丽风韵。她温婉、贤良的性格,在她的容貌上涂上一种光彩。似乎,这种美丽的容颜,让她在静坐中又焕发出一次我所渴望的青春。尤其是她迷人的嘴巴,那样鲜红,那样饱满,映衬得她的皮肤是那样光滑、细腻。当泪水滴落在我手臂的时候,我的心,忽然一下子变得无比柔软。可是,我再也没有力气表达我的爱恋和柔情。我会吓到她。好久,好久,我和李皇后都没有床笫之欢了。那种温柔的肉体欢愉,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我当了皇帝,自从酒灌满了我的整个身体,我总是处于一种癫狂的亢奋之中。在这种状态下,我从来不碰我的皇后。至今,我很后悔。我奸污了她的姐姐,杀了她的姐夫,打了她的母亲,伤透了她的心。
  十月,甲午日。往年,这个时候,在晋阳宫的这间德阳堂,我都会召集好多人一起尽情地饮酒纵乐。如今,我却喘不过气来,浑身冰冷,无力地躺在床榻上。
  我觉察到,时间,对我来说,可能现在只以时辰来计了。宫中的气氛,即使我不睁开眼睛,也能感觉得清晰。人,在弥留之际,如同在大醉的时候一样,有许多的时刻,非常非常清醒。我生命历程真的就要戛然而止了吗?人生这么短促,像弩箭发射的瞬间。我的这十年帝王生活,是否会被后人无限地歪曲。我的本来面目,我的狂暴,我的放纵,我的一切的一切,史家会怎么记载呢?别的世界,天上的世界,地下的世界,我还能为所欲为吗?在漆黑的坟墓中,我的灵魂会飞升吗?我的肉身会不朽吗?
  忽然,我能够说出话来。我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了我的李皇后。趁着我自己的回光返照,我大声对她说:“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但怜我儿正道①尚幼,别人会篡夺他的皇位啊!”
  一转头,我看到了位居群臣之首的我的六弟常山王高演。他的脸上,满是泪水。我努力朝他笑了笑,说出连我也陌生的话:“夺则任汝,我的儿子,你留他一条命吧!毕竟,他是你的亲侄子!”
  常山王跪地叩头,恸哭不已。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恐惧还是真的悲痛而哭。想从前,天保初年,我刚当皇帝的时候,派大臣邢邵为儿子起个正式的名字。思考数日,他呈上书奏:“高殷,字正道。”当时,看到这个名字,一股不祥的预感就已经涌上我的心头。我对邢邵说:“商殷帝家,兄终弟及;‘正’字,一止也。从你呈上的名字看,我死后,我儿不得守皇位。”邢邵闻言大惧,奏请再改名字。“天意如此,想违背也难!”我没有同意,依旧让太子用高殷的名字。有些事情,冥冥之中,都是上天注定。
  现在,我无力也无法辨别别人的真伪,我也失去控制一切的能力。但是,我也知道,在大限到来之前,在我还能说话之前,只要我用手指点一下,我六弟常山王高演的脑袋就会被砍掉。那样,我就不会再担心我儿子的皇位问题……不一定,杀了六弟,同父同母的兄弟还有九弟长广王高湛。即使杀了高湛,还有那么多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和几十个高姓宗室,我总不能把他们都杀掉……
  我的腹部,肿起老大。那里面,是气,还是水,我不知道。我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重量压在我心肺上面,还有我的肝,疼得让我发狂。疾病和死亡,似乎像打开了一扇通向深不可测地洞的门,有一种我看不到的东西,正气势汹汹地朝我扑来。对于这种东西,我,大齐的至高无上的皇帝,也难以招架。我只能忍受。疼痛太折磨人了,深入骨髓的疼痛,我的腹痛,我的肝痛,让我不由自主地战栗。如果没有酒,如果没有西域的麻药,一年多以前我就不能忍受了。现在,酒和药都不管事,我不知道怎么能忍受这种疼,这种钻心裂肺的疼。
  从一次我不知道的突然昏迷那一刻起,我意识到,那个我不能避免的时刻,必然来临。人要死的时候,才忽然发现生命的可贵。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过去,和各种梦混淆在一起。在感觉到自己要死的时候,即使作为皇帝,我仍然感受到了脆弱。这个世界,一直在我的掌握之中。大限到来,我却被别的东西所掌握。
  我的疼痛却变得无法忍受。似乎在我的胸腔中燃起一团烈焰,烧灼得我要爆裂开来。现在,我多么希望烈酒能如常一样安抚我的身体啊。我希望,那些神奇的伴随我十年的饮料,继续能够让我的感觉变迟钝。那样的话,我的疼痛也会迟钝。
  不知道为什么,在早晨,我的感觉尤其灵敏。大量的酒混着药物灌入喉咙后,我依旧心神不定,那种剧烈的疼痛无法驱赶。
  就这样,额头上大汗淋漓,身下不停地排泄屎尿秽物,不停地呻吟叫喊,我,大齐的帝王,只能听天由命了。
  最疼痛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死,都是一种美好的解脱。死亡,和睡眠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睡眠过后我还会醒来。死去,就是一种永远的睡眠。我强烈地希望,在永久的睡眠的过程中,再也不会和我大哥相遇。否则,他被我刺死的惨状,又会永久折磨我的死亡。
  清醒的时候,我甚至还照了一下镜子。我三十一岁的脸,让我本人都感觉到吃惊。那么多皱纹在脸上,而且,浮肿,让我自己都辨认不到我自己。我黑紫色的嘴唇和几乎看不见的双眼,尤其丑陋。岁月要毁灭我,我的生命即将消失。好吧,也好,这样的一张怪异的脸,我希望,黄泉路上,我的大哥和那些被我弄死的亡灵,都不会认出我。在地下,我是否还能拥有人世这样帝王的威权呢?……
  最后睁开眼睛,我看到了尚书令、开封王杨愔,领军大将军、平秦王高归彦,侍中燕子献,他们皆跪在我的病榻前,等待我的遗诏。
  我太累了,手中的玉雕虎符,也掉落在地上。当我闭眼的时候,我听到了群臣的号哭声。不过,我的灵魂离开我的身体飞升的时候,我发现,群臣没有一个真正有眼泪的。四下看看,只有杨愔一个人在真哭,涕泗呜咽,哀伤不已。
  好了,我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
  最后,我看见,我的六弟常山王高演,跪在地上的人中,他第一个站起身来。
  ① 高殷,字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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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23   二十二 罪孽与沉沦
  人死如虎,虎死如猫。俗谚这样说,我觉得,没有一点道理。
  我的二哥,大齐的皇帝高洋,他活着的时候,多么让人畏惧啊。现在,他死了,他躺在床榻上,死了!
  大北齐说一不二的皇帝,僵成了一段木杆一样的身体,在白白的麻布罩单下面,哪里还有任何让人惧怕的气势呢。
  他活着的时候,我,他的六弟常山王高演,还有“我们”,所有的人,无论是谁,都是他的猎物。待他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我们,大北齐的国戚、朝臣,终于都能安心吸一口气了。
  二哥,大北齐的“始皇帝”,崩逝了。他昔日粗壮的身躯,蜷曲地斜躺在床榻上,丧失了帝王的威严,完全像一只死去的动物。
  我眼看着他,喘息着,呻吟着,咳着,抽搐着,抖动着。终于死了。他的眼睛半阖半闭。左眼下方,露出了一角白眼珠,没有任何光泽,呆板地望着他身后的世界。
  二哥,你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作为与他同父同母的六弟,我,常山王高演,十年以来,几次都险些被我这位淫暴的二哥皇帝杀掉。特别有一次,他亲手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刀刃已经割破了我的皮肤。这么多年,如果我不是最后学会韬光养晦,可能现在早已经不在人世。
  二哥的脸,肿胀得完全变形,只能从眉毛的形状依稀辨认得出这是大北齐的皇帝。他的皮肤发黑褐色,身上的肌肤完全松弛,散发出难闻的臭气。这具躯体,已经被烈酒完全毁坏。十年的酗酒,不仅伤害了他的脑子,也让他的样子变得面目全非。
  人,死前死后,差异真是巨大。这具尸身,就是平素让我恐惧到发抖的二哥皇帝吗?死亡虽然使他变得丑陋,但浮肿却让他的脸看上去显得憨厚、老实,甚至是痴呆。
  从前目空一切、鹰视虎步的帝王,变成了灵床上的一具摆设。脱胎换骨的蜕变!
  按照常规,我们北齐境内大赦,我的侄子高殷继位,改元乾明。尊皇太后娄氏为太皇太后,皇后李氏为皇太后。至于我们的二哥高洋,被谥为显祖文宣帝。
  十一月乙卯,新帝下诏,大封功臣,以我为太傅,以右丞相、咸阳王斛律金为左丞相,以司徒、长广王高湛为太尉,以司空段韶为司徒,以平阳王高淹为司空,以河间王高孝琬为司州牧,以侍中燕子献为右仆射……这些新任命看上去体尊宗室勋臣,其实,都是表面做给人看的。
  二哥皇帝死后,最先倒霉的是我十一弟高阳王高湜。二哥文宣帝活着的时候,非常喜欢他逗乐的口才和玩耍方面的异想天开,常常置于左右,让他亲自杖打诸王高氏亲王。在诸臣眼中,高阳王高湜是个“万人恨”。我的母后娄太后憎之已极,一直想对他下手。二哥文宣帝丧礼上,他以司徒身份导引梓宫,竟然敢当众吹笛,拍击胡鼓,大声嚷嚷:“皇帝哥哥,你还记得从前我们在一起的大乐事吗?”见他在丧仪中如此无礼,我的母亲娄太后立刻派人把他绑起,当庭大杖百余,把他活活打死。
  本来,在晋阳丧礼期间,我母亲娄太后就与我和九弟长广王高湛密议,想立我为皇帝。但二哥文宣帝临终顾托的杨愔等汉人大臣势力十分强大,他们在很短时间内,就拥立二哥的太子高殷登上宝座。新帝登基后,杨愔又发布敕令,让我和九弟长广王高湛搬出皇宫内院,归于王府私邸。
  大臣之中,除了杨愔以外,领军大将军可朱浑天和、侍中燕子献、侍中宋钦道等人,都对我和我的九弟长广王广加猜忌。特别是手中有兵的可朱浑天和,是我干妹妹东平公主的女婿。他常常对人公开讲:“如果不诛二王,少帝无自安之理。”而我的另外一个妹夫燕子献(尚淮阳公主),也一直想把我的母亲娄太后迁于北宫,把朝政归于我二哥的皇后李氏掌握。
  如果不是总管禁卫军的宗室、平秦王高归彦关键时刻倾向我和九弟,我兄弟两个,凶多吉少。
  少帝高殷即将回驾邺城,当时大臣,不少人都认为我身为常山王、皇帝亲叔,应该留在晋阳居守。杨愔不放心,怕我在晋阳生变,就改让我的九弟长广王高湛留守。岂料,最后关头,他们再次改变主意,敕令我和九弟一起,起驾回邺城。
  外朝闻之,莫不骇愕。萧墙之内,祸不远矣。
  由于杨愔从平秦王高归彦手下抽出五千精兵,分划给别人指挥,导致高归彦心中陡生怨恨,最终倒向我们一边。大内禁军,原本都归平秦王高归彦掌管。杨愔偏心,暗中剥夺平秦王高归彦的禁军权力,改由与他一党的领军大将军可朱浑天和统管禁卫军。
  怨毒在胸,平秦王高归彦倒向我与九弟长广王这一边。
  当然,事关大局,我和九弟以及朝内归心的鲜卑、敕勒将领并不敢贸然行事。我们不动手,杨愔等人却一直没有闲下来,他们在少帝宫中密议,准备把我和九弟长广王高湛外放为大州刺史,然后逐渐削除我们兄弟的兵权。
  可巧,新帝的母亲、“皇太后”李氏与宫人李昌仪关系亲密。二人闲谈的时候,她把杨愔的奏启拿给李昌仪看。李昌仪乃我母后娄太后宫中女官,她回去后,立刻把这件重大的事情汇报。这个李昌仪,原来是我们北齐功臣高慎的老婆。当时我大哥高澄要奸污她,高慎知道后,惭怒而叛,遂据武牢关投降西魏。李氏当时未及逃出,其儿子皆被处斩,她本人被没入宫中为宫婢。我母亲娄太后念旧情,加以照顾,把她引为自己的宫中女官。这个女人还算有心,关键时刻把李太后和杨愔之间的密议全部禀告给我母后。其实,不仅仅李昌仪来报信,杨愔的妻子,我的二姐太原公主,一直深恨杨愔十年前与我二哥等人合谋杀掉她的丈夫孝静帝和他们的三个儿子,暗中常常把杨府动静禀报给母亲。
  人算不如天算,这样一来,杨愔等人想干什么,我们总会预先得知。
  听到这个消息,我和九弟终下决心,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
  于是,我和九弟长广王高湛假装接受官职,发请柬给群臣,佯装会宴,准备在酒席上动手一搏。
  我们成功的关键还在于,九弟高湛虽然被外放,他名下京畿大都督的官职还没有正式解除。宫内的禁卫军不在我们手中掌握,城内的京畿军就成为我们唯一取胜的筹码。
  由于朝中鲜卑、敕勒等族的军事勋臣支持我们兄弟,让我们更加安心行事。勋臣军将参与,事情等于就成功了一半。我们大北齐家,非是南朝文臣掌国。如果手中没有兵将听从指挥,干大事就不可能成功。
  尚书省宴会前,燕子献似乎预感到风声不妙,他劝说杨愔等人不要参加宴席。
  杨愔自恃宗亲大臣,扬扬慨然道:“我等至诚体国,毫无私心。常山王高演拜职宴客,哪里有不去之理!”
  如此粗疏大意之人,死也应该。
  事发前,我的九弟长广王高湛,已经在当天早上派精壮家臣数十人埋伏在尚书省后房。天罗地网,只待杨愔等人上套。
  不仅如此,我九弟高湛提前还与将参加宴会的勋贵贺拔仁、斛律金等数人相约:“待我行酒至杨愔等人的时候,我会劝他们饮双杯酒。按照宫廷礼仪,他们一定起身辞谢。我会先高声说‘执酒’,然后,再说‘执酒’,待我大声说第三声‘何不执酒’的时候,你们就以此为号,上前把这些人统统抓住!”
  一切顺利。
  事起仓促,正在举杯的杨愔、可朱浑天和、宋钦道三个人,各被十多个突然冲出的壮汉按住。拳杖乱殴之下,几个人顿时头面血流。其中,只有燕子献力大,头又少发,狼狈挣脱,仓皇跑出了尚书省。他未及跑出门,就被大将军斛律光飞身追上,拳打脚踢,擒之入内。
  燕子献怒对对杨愔叹言:“大丈夫行事迟缓,不听我言,遂至于此!”
  杨愔一只眼睛已经被打瞎,犹自不屈大言:“诸王反逆,想杀我们这些忠良吗?尊天子,削诸侯,赤心奉国,何罪之有!”
  本来,我还想留这几个人的命。我九弟长广王高湛坚执不可,于是就把他们皆送往尚药局砍头。
  解决了这几个人,我、长广王高湛、平秦王高归彦以及贺拔仁、斛律金等人突入皇宫。
  平秦王高归彦久为领军,素为军士所服。见他在前面手执长刀开路,我和九弟长广王高湛跟随其后,禁卫军多持杖,不敢加以阻拦。
  我本人进入昭阳殿,同时,九弟高湛和平秦王高归彦在朱华门外等待消息,以为接应。
  事发之时,我的侄子少帝高殷与他的汉人母亲李太后正在我母亲娄太后处。闻信,三人并出。
  我母亲坐殿上,李太后和少帝一旁侍立。
  事已至此,危险依旧没有过去。当时,皇宫内庭中及两庑卫士,共有二千多人,皆披甲待诏,刀剑齐全。特别是我二哥文宣帝活着时候的贴身武卫娥永乐,武力绝伦。他一直扣刀仰视,眼睛盯着少帝。如果少帝一声令下,片刻之间,怀有一身武功的娥永乐就会飞身过来砍掉我的脑袋。不仅他,还有武卫都督刘桃枝等人,皆紧握刀柄。这些獒犬,倘若少帝一声令下,肯定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
  少帝懦弱,仓促不知所言,呆立无语。
  危急关头,我的母亲娄太后一拍桌案,叱令娥永乐收刀退后。
  娥永乐不退。
  她奋身立起,厉声高言:“奴辈不退,我让你当即头落!”
  少帝依旧低头无语。
  无奈,娥永乐纳刀回鞘,饮泣而退。
  见状,我赶忙趋前跪下,以砖叩头,血流满面,进言道:“臣与陛下,骨肉至亲。杨愔等人欲独擅朝权,自做威福,自王公以下,皆重足屏气,不敢违犯;他们几个人阴谋勾结,共相唇齿,以成乱阶。若不早图,必为宗社之害。臣与高湛以国事为重,勋臣贺拔仁、斛律金珍惜献武皇帝之洪业,共同执杀杨愔。臣专杀之罪,该当万死。”
  毕竟杨愔是自己的二女婿,我母亲娄太后闻之怆然。她问:“杨郎何在?”
  贺拔仁曰:“一眼已经被打出,再活不得。”
  太后叹息。
  忽然间,我母亲勃然变色,怒声责问少帝:“这些汉臣怀逆,欲杀我二子,然后就会杀我。你当皇帝,为什么放纵他们干这事!”
  悲怒之余,她又指着我的二嫂李氏骂道:“你一个汉家妇人,身为太后,暗中指使你儿子,难道想残害我母子三人吗?”
  李太后忙下拜,道歉不已。这个汉家女人,没有任何心机。
  我母亲娄太后,女中豪杰。为了暂时安抚众人,她当众宣言:“常山王高演并无异志,只是被逼急了,求活而已。”
  闻此言,我在殿下叩头不止。事已至此,大局已定。
  我母亲、太皇太后娄氏扭头对少帝说:“你为什么不说话,快去,安慰一下你六叔常山王!”
  我这位根本不会说鲜卑语的侄子嗫嚅半晌,挤出几句话:“大事均由太皇太后和叔父处理,但留我命,我自下殿去。”
  我闻言而起。
  在我命令下,平秦王高归彦把两千多禁卫军士兵引入华林园,斛律金等人派出京畿的直属军队入守皇宫内城。
  大事已定。
  一切安排妥当后,平秦王高归彦和我九弟长广王高湛下令,在华林园斩杀娥永乐手下的数百禁卫军。
  斩草除根。我们以少帝的名义下诏,诛除杨愔、燕子献等人的家族,孩幼尽死。
  干大事,绝对不能手软。
  一切就绪后,依旧以少帝名义发布诏令,我被委任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我的九弟长广王高湛为太傅、京畿大都督;平秦王高归彦为司徒。
  军政大权,皆归我兄弟之手。
  不久,我手下谋士王晞进劝:“朝廷先前疏远亲戚,殿下您仓促起事,非人臣所为。犹如芒刺在背,日久上下相疑,朝廷之事不可能这样持续下去!事已至此,无路可退。殿下您即使真心谦退,不恋皇位神器,恐怕是违背上天意志,对社稷不利!”
  确实,我的面前,已经没有退路。于是,我入宫面见我的母亲娄太后。当时,我父亲的老臣赵道德正在座。他对我要当皇帝的请求大不以为然地说:“常山王殿下,您不效周公辅成王,而欲骨肉相夺,不怕后世之人骂你篡夺帝位吗?”
  我母亲娄太后似乎也有些迟疑,就顺坡下驴,讲:“赵道德所言有理。”
  离开之后,我和九弟等人商议,觉得必须劝服我们的母亲娄太后。傍晚时分,我们兄弟二人密见母后,流泪表示:“天下人心未定,少帝懦弱,须早定名位。否则,倘若有人居心叵测,兴起动乱,国事大危!”
  最终,我母亲长叹一声,诫嘱我说:“好吧,就让你当皇帝吧,不过,少帝高殷是你侄子,切切保全他的性命!”
  于是,我母后以太皇太后的名义下令,以我为皇帝,废少帝高殷为济南王,出居别宫。
  我在晋阳即位,大赦,改元“皇建”。我母亲太皇太后还称皇太后;原先的二嫂李氏称文宣皇后,出居昭信宫。
  兄终弟及,不能说理不正,言不顺。
  不过,内心之中,我也觉得对九弟长广王高湛有所亏欠。本来,我事前答应他做皇太弟。但父子家天下,即位之后,手下拥推,我就立自己的儿子高百年为皇太子。见九弟面色怏怏,我希望他能理解我的苦衷。为了酬答他,我让他坐镇邺城首都,全权把持大政。同时,我把侄子、废帝高殷也安置在邺城。
  比起我二哥文宣帝,我少居台阁,明习吏事。即位之后,根本不敢荒怠,犹自勤励,革除时弊。我一改文宣帝旧政,孜孜不倦,以求使我大北齐蒸蒸日上。
  当帝王很不容易,勤修如此,外间仍然佩服我的明察而讥讽我凡事亲力亲为的苛细,认为我没有帝王弘略气度。
  无论如何,坐上这个帝位,我不敢有丝毫怠慢。
  今年,晋阳的秋天不是很冷。野鸟和大雁,仍然按照往常一样的习惯南徙。天空中时时传来的凄切惊心的悲鸣,让人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秋日初寒的早晨,高空飘刮的凛冽北风,所有这一切,都预示着冬天的到来。
  我驻马晋阳的高岗,望着青灰色白茫茫的地平线。耀眼的夕照,使得烟雾朦胧的晋阳城染上了红金的颜色。
  我手下的禁卫军骑士们的骏马不断小跑,鞍座咯吱咯吱响着,马蹄铁清脆、刺耳地踏在石板路上,让人心惊。
  通往邺城的大道,往南伸延开去。茂密的棕褐色树林蜿蜒旋转,总是有野兔在草丛中跳闪。这些草丛中的动物,有些身上长着奇异的花纹,皮毛竟然有火红色的。
  仰望新月,闪亮如钩,耀眼华丽地点缀在北国的天空上。
  难得的休闲小憩,我心中却不能平静。治理国家,大事小事,事事烦心。
  我的侄子,废帝济南王高殷,如今人在邺城。据望气者讲,邺中有天子气,且气焰腾天。假如我的侄子被一些大臣重新拥立为帝,东山再起,后事难以预料。
  拿他怎么办,我忐忑不安。
  平秦王高归彦每天都会劝我,让我想法除掉这个被废的侄子。
  思虑再三,我派高归彦率兵去邺城,把高殷带来晋阳。这个侄子已经十七岁了。年纪越长,就越是威胁。
  杀心渐炽。我心不安。
  听从人讲,有僧人名慧可,常在邺城酒肆、屠门晃荡,食肉饮酒,肆无忌惮。有人质问他:“师父出家人,何做如此事?”慧可答言:“我自调心,何关汝事?”
  早听说这个独臂僧人有大道行,于是我让人到邺城,把他带到晋阳,想把他供养在内宫,对他表达我心中的忏悔。
  抱着赎罪的念头,我与他相见。
  魏朝以来,佛法大盛。从道武帝开始,已经开始礼敬沙门。孝静帝的时候,魏朝分裂东西二魏,我父亲神武帝高欢迁都邺城,洛阳诸寺僧尼,也大批随同移邺,佛寺兴旺无比。我二哥文宣帝在位,尝延请高僧法常入内庭讲《涅槃经》,拜其为国师。现在,《十地》、《地持》、《楞伽》、《涅槃》等经论,在我们北齐广为流传。由于我母亲娄太后信佛,在邺都的大寺就有四千所,僧尼近八万人。而我大齐全境的寺院,共有四万余所,僧尼人数达二百多万。
  天保七年①,西域乌苌沙门那连提黎耶舍来到邺都,我二哥文宣帝请他住在天平寺,任翻经三藏,还委任昭玄大统法上等二十余人监译,总共译出《大集月藏经》、《月灯三昧经》、《法胜阿毗昙心论经》等七部。其中,有个居士万天懿很有名,他原是鲜卑人,世居洛阳,师事婆罗门,擅长梵语,曾经自译《尊胜菩萨所问一切诸法入无量门陀罗尼经》。所有这些沙门、居士,我都见过,并给予他们大量施舍。
  但是,与诸沙门相比,慧可更有名。他的师父,据说是洛阳著名的达摩禅师②。
  想到我杀侄之举,见到慧可法师,我表示说:“我有罪恶,请大和尚为我忏罪!”
  慧可袒胸露腹,傲然而坐:“将罪来,与汝忏。”
  我惘然。又问:“人生苦短,为什么如此多烦恼?大师能否为我除去烦恼呢。”
  慧可:“云何不生灭,世如虚空华?云何觉世间?云何说离字?离妄想者谁?云何虚空譬?如实有几种?几波罗密心?何因度诸地?谁至无所受?何等二无我?云何尔焰净?诸智有几种?几戒、众生性?”③① 公元556年。
  ② 即菩提达摩,南天竺人。他游于嵩洛,居住在邺下等地,随地以禅法教人。道育、慧可两沙门对他竭诚侍奉。四五年后,达摩为他们的精诚所感,于是诲二人以“二入”、“四行”之法(二入,即理入、行入;四行,即一报怨行、二随缘行、三无所求行、四称法行),并以四卷《楞伽》授予慧可作为印证。达摩于东魏孝静帝天平年间在洛滨示寂,传说一百五十余岁。
  ③ 《楞伽经》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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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24   二十三 空色色空何所有
  菩提树与娑罗树,无花与有花,都是佛祖曾经抚摸过的树。
  我,慧可,俗姓姬,虎牢人①。年轻的时候,我做过儒生。曾经几时,易学深深吸引我,青灯荧荧,使得我努力钻研。后来,我顿悟出家,精研三藏内典。不惑之年,在嵩洛,我有幸得遇天竺沙门菩提达摩,尊礼他为师。
  跟从达摩师苦学六年,我精究一乘妙旨。
  民间传说,都讲我为了向达摩师学佛法,立雪中数天,且为表求学决心,自己雪中断臂,终于感动达摩。这些,都是俗家弟子以讹传讹。我的那只胳膊,有一次夜间走夜路,中途遇贼,为贼人砍断,并非我自己为了求法而自行断掉。②我师父达摩,传我四卷《楞伽经》。通读过后,我终于悟道。人生根本之处,在于重视念慧,而不在语言表象。
  “忘言忘念,无得正观”,此八字,常在我心。我深信,一切众生,皆具有同一真性。如能舍妄归真,就能达到凡圣等一的境界。
  众生佛陀无别,乃我师达摩正传的心法。师父常常对我解释,无始以来的习气,造成了凡世间人们的沉迷,如果能够彻悟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舍离一切能取、所取的对立,就一定会达到无所分别的解脱境界。
  自皇建二年③到天统五年④,这八九年间,我一直受北齐皇室供养。孝昭帝高演,本来是个不错的皇帝,毕竟业障不除,他竟然杀掉侄子高殷。仅过三旬,他就在打猎中惊兔伤肋。临死,他遗命其九弟高湛继位,并对他说:“你不要效仿我杀侄的行为,善待我儿子。”结果,业报在即,高湛有样学样,继位后不久就把孝昭帝的儿子高百年杀掉。
  帝室血亲相残,北齐尤为常态。
  《无量寿经》有云:“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数之自然,应期而行。殃咎追命,无得从舍。”可见,业报是自作自受,不能由第二者代替,而且循环往复,无法停歇。
  十二因缘⑤,六道轮回⑥,超脱之法,只能通过至善修行达到。佛国世界,因因果果。帝王之家,余殃无常。
  今日僧寺有客来。北齐的赵郡王高睿,小名须拔。他自幼就非常向慕佛法,常入佛寺与我谈法论道。
  高睿这个人,北齐帝室至亲,乃神武帝的亲弟高琛的儿子。高琛色欲盛壮,因奸污其兄神武帝侍妾,被杖打身亡,年仅二十三岁。当时,高睿出生三旬不到。神武帝杀弟之后,特为后悔,就把侄子高睿养于宫中,恩同诸子。高睿生母,乃魏朝的华阳公主。高睿至孝,十岁时丧母,三日水浆不入口,哀感左右。在居丧期间,高睿尽礼拜佛,持佛像长斋,形销骨立。神武帝高欢崩逝的时候,思念伯父养育之恩,高睿哭泣呕血。文宣帝高洋受禅建国,作为至亲宗室,高睿被进封爵为赵郡王。
  这位王爷,身长七尺,容仪甚伟。文宣帝天保二年,他外出为定州刺史,加抚军将军、六州大都督。年仅十七岁的他,在州期间,留心庶事,纠摘奸非,劝课农桑,接礼民俊,所部大治。天保十年,高睿得加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太子太保。
  孝昭帝高演临崩,高睿以宗室之重,预受顾托,奉迎武成帝高湛于邺城,以功拜尚书令,摄大宗正卿。后来,他得拜司空,摄录尚书事。武成帝末年,进拜太尉。
  这位赵王高睿,宗室勋贵,久典朝政,一直清真自守,誉望日隆。所以,当权的奸佞小人,对他非常忌惮。
  怏怏之余,高睿自撰古代忠臣义士名言成书,名为《要言》。今日,他亲自把书送到佛寺,并与我讲谈佛法。
  没有过多寒暄,高睿直入主题,问:“大师,《楞伽经》中所讲的佛凡一体、染迷净悟的‘如来藏’,我思虑再三,总不得要义,可否为我宣讲之?”
  “老衲非常欣慰。有王爷如此礼佛修道,追根寻源,诚为佛门幸事。
  “‘如来藏’的藏,是‘胎藏’的意思。‘如来藏’,就是指如来在胎藏中。作为‘佛性’的别名,‘如来藏’突出了一切众生生来具有清净的如来法身,也就是说,人人皆可成佛。正如《楞伽经》卷一中讲:‘如来藏自性清净……有时说空、无相、无愿、如、实际、法性、法身、涅槃、离自性、不生不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如是等句,说如来藏。’
  “经中卷四又说:‘如来藏是善不善因。’也就是说,自性清净的‘如来藏’,它也是‘善不善因’。‘为无始虚伪恶习所熏,名为识藏,生无明住地,与七识俱。此如来藏虽自性清净,客尘所覆故,犹见不净’。这段话的意思是,‘如来藏’受到‘无始’以来的‘虚伪恶习’熏染,被‘客尘’烦恼所障蔽,从而变成了‘识藏’,与被染污的七识搅在一起。从此,‘如来藏者,受苦乐,与因俱,若生若灭’。也就是说,人在‘苦乐’之中生灭不息。因此,佛法修证,就必须将被熏习污染的‘如来藏’继续,再转变成清净的‘如来藏’。恰如《楞伽经》卷二而言:‘一切自性习气,藏意识见习转变,名为涅槃。’
  “应该注意的是,这个‘如来藏’,并没有定相与实体。人我身心的一切现象,包括整个人生、宇宙世界,都是由五阴等相续流注不断、因缘和合、互为因果而形成的。……最终,所谓‘如来藏’,其实也不是指真有一个实在的‘如来藏’存在,这个词语的提出,只是如来说法时随缘开示的方法之一,原本是为了引导学人舍离不实的我见和妄想,迅速证得无上正等正觉。所以,殿下您对‘如来藏’这个词语,同样也不可执著。”
  我仔细为高睿解释道。
  “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高睿似有所悟,喃喃自语。
  我大加叹赏地说:“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愚人智人,从佛性来讲,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而‘如来藏’,本来就是澄明湛寂,因内外境风的吹荡,人本心寂然清净的本体,往往浪潮起伏,汹涌澎湃,颠狂妄生,便转生一切境界,无有止境。恰似《楞伽经》卷一所说,‘犹如猛风,吹大海水。外境界飘荡心海,识浪不断’。”
  高睿点头不止。
  “大师,《楞伽经》卷一中讲:‘所谓一切法,如幻如梦,光影水月。’弟子我思虑再三,还是不能完全弄懂其间深意。”高睿问。
  “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殿下看到的,是由无明恶习熏染藏识而变现的虚幻现象。万法都如梦幻似的生灭灭生。一切诸法,本来空无自性。如果是圣者,他就能置身其中,不失心境的澄明。一切法,生灭无常,犹如梦幻,而这一切,都是从心意识所变现出来。殿下应该舍弃执著,真正从名相分析的角度去看问题。《楞伽经》所重,乃心灵的体证,是以悟者之心对万物的体验。如果您离开了心灵的体验,就不可能真正体会经文大意。殿下,真正见道的悟者,本身就处在色尘世界之中。那样一来,看待自身和外物,你就会亲证到如梦似幻的存在。”为了进一步引导高睿能深悟佛经,我循循善诱,以庄子学说来加以旁证:“《庄子·齐物论》中曾经讲到过,‘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这就是说,天地万象,从异的方面来看没有一物相同,就同的方面来看没有一物相异。所以,天地、我,都是从同一个本源生起,而万物,恰恰都是本体的显现。天地同根,万物一体。《楞伽经》认为‘性归自己’,所以,天地、万物和我都是因缘所生。它们依照一定法则变化,无所谓永恒。缘起性空,性空缘起。恰恰由于其性本空,具有流转无常的可变性,在不同的境遇下,有着不同的变化,形成宇宙万有生生不息的原因。不论物质还是精神,其性皆空,因此都具有共同的属性。当一个人,清净到了极点,整个身心充满了光明,寂照时涵盖整个虚空,物我两忘,就能达致心灵最彻底的觉悟。能理解了这些东西,才能彻悟经文中所讲:‘浮云火轮,揵闼婆城,无生,幻影水月及梦,内外心现。’”
  高睿眉头紧锁。看来,依照他当下的识见,不能完全理解我所说的道理。
  “大师,如今我心内烦恼,不能深入思考佛陀经意……俗念搅心啊。太上皇崩逝,和士开秘不发丧,不知他有何居心。我质问他,他举出神武帝、文襄帝崩时均不发丧的例子。其实,大行皇帝,早先已经传位给当今皇帝。皇帝年纪虽轻,大齐当朝群臣能得到富贵,皆由皇帝父子之恩,所以,王公勋臣,必无异志。世异事殊,现在岂得与神武帝、文襄帝的霸府时代相比!我劝说多时,和士开才勉强发丧。如今,朝中事情多紊,贵为宗室亲王,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老衲没有接高睿的话题。
  世事纷纭,钩心斗角,我佛慈悲,怜悯众生。这位亲王,心仍为妄念所缠,不能解脱。我默然片刻,开口祷念《楞伽经》:“凡愚妄想,如蚕作茧,以妄想丝自缠缠他,有无有相续相计著。”
  高睿倾耳聆听。一脸茫然。
  痴迷的众生啊,包括这位高睿亲王,他们内心的欲望之茧,把自己牢牢缠缚,恍恍惚惚,就如飘堕在深不见底的生死大海,也似流浪在渺无际涯的旷野,也如汲井辘轳,轮回旋转不休。正因痴迷执著,所以妄念繁生。
  “殿下,你知道渴鹿阳焰的妙喻吗?”我问高睿。
  高睿具有一定的悟性,随口诵道:“譬如群鹿,为渴所逼,见春时焰而作水想,迷乱驰趣,不知非水。如是愚夫,无始虚伪妄想所熏习,三毒烧心,乐色境界。见生住灭,取内外性。……”⑦我本来很想开解他,他本人的状态,恰似经文所说的“愚夫”。
  “和士开非常阴险。太上皇崩逝后,他与我、左仆射元文遥密议,表示说黄门侍郎冯子琮是胡太后的妹夫,认定他日后会帮助胡太后干预朝政,下诏把冯子琮为郑州刺史。过后,我们才知道,如果不是冯子琮早先坚持,和士开早就矫诏把我和掌管禁卫军的领军娄定远外放于都城外。我没有先见之明,反而中和士开奸计,把与我们一线的冯子琮从朝廷中清除出去,自悔堕奸人之计!”高睿兀自喋喋不休。
  静默良久,他的念头又转回佛理,问道:“幻化非真,谁是谁非?虚妄无实,何空何有?”
  我送偈颂十句与他:“备观来意皆如实,真幽之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谓瓦砾,豁然自觉是真珠。无明智慧等无异,当知万法即皆如。愍此二见之徒辈,申辞措笔作斯书。观身与佛不差别,何须更觅彼无余。”
  高睿一脸茫然。
  “殿下,大师门外有人来供香火,是和士开和大人。您是否回避?”高睿的从人来禀。
  看来,佛门之地,难免是非。
  ① 今河南荥阳县。
  ② 唐朝道宣《续高僧传》卷十六《慧可传》,记述慧可“遭贼斫臂,以法御心,不觉痛苦”,所以慧可“雪夜断臂”故事的真实性值得研究。后来,有关禅学的史籍,如净觉《楞伽师资记》、杜朏《传法宝记》、道原《景德传灯录》、契嵩《传法正宗记》等,多承袭法琳所书而否定道宣之说,所以慧可“断臂求法”的故事,以后就被一般禅家所传诵。
  ③ 公元561年。
  {4} 公元569年。
  ⑤ 也叫“十二缘生”,包括无明、行、识、名色、六处、触、受、爱、取、有、生、老死十二部分,也称“十二支”或者“十二有支”。
  ⑥ 包括地狱、饿鬼、畜生、人、天、阿修罗(非天)。
  ⑦ 《楞伽经》卷二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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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25   二十四 欲焰如炽
  人生,就是一个接一个要解决的问题。
  僧家的寺院,弥漫着阿勃参①、阿魏②和鲜花的味道,让人联想到来世、因果、缘起缘灭,等等。在佛寺过一天,让人难以忘怀。那种周遭的景色和与俗世了无牵挂的气氛,会让人的内心发生巨大的变化。我能够深深体会到:这样的一天,过得多么不一样啊。
  在奇异香气的氤氲中,我能从尘世的欲望中挣扎脱离一会,思考一下。无论是谁的一生,都如一条长链,有的人,链子是金子做的,比如我;有的人,可能是铁做的,比如马上要被我送入地狱的赵郡王高睿。恨恨之中,我真想把荆棘编成绳索,套在他的头上,送他到阴曹地府。
  慧可大师,言谈幽深,佛理玄妙。他从不言及任何实际的事务。即便如此,与他一席话,总会让人感到心里轻松许多。
  武成帝高湛临死把臂相托,我怎么能不竭尽全力辅佐幼主高纬呢。何况,胡太后与我情意绵绵,北齐上下,能主持全局者,非我其谁!
  皇帝下旨,尊太上皇后胡氏为皇太后。同时,下诏把东平王高俨改封为“琅玡王”。这个琅玡王,我和小皇帝,都不喜欢他。这小孩子年纪不大,老成过度,且对我态度倨傲,让人心内发寒。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崩逝后,皇帝身边,新老交迭,除我以外,大概还有以下诸人号称握权柄者,与我合称“八贵”:临淮郡王娄定远、录尚书事赵彦深、左仆射元文遥、开府仪同三司唐邕、领军綦连猛、领军高阿那肱、度支尚书胡长粲。
  其中,临淮郡王娄定远是娄太后(太皇太后)的亲侄子,也就是当今皇帝的表叔;度支尚书胡长粲,乃当今胡太后的族兄。
  “八贵”中,赵彦深老谋深算,是个不轻易表态得罪人的老好人;唐邕、领军綦连猛、领军高阿那肱、度支尚书胡长粲几个人,与我算是一路;娄定远、元文遥二人,和赵郡王高睿同道。他们三个人,伙同宗室冯翊王高润、安德王高延宗等人,不停地在皇帝面前讲我坏话,劝说皇帝把我放为外任,远离朝廷。
  蛟龙失水,鱼虾不如。不仅我不干,胡太后也不干。
  特别是赵郡王高睿,自恃宗室近亲,气势逼人。
  太上皇丧事过后没过多久,胡太后在前殿宴请慰劳诸臣。
  未等胡太后举杯行劝,高睿即在大庭广众之下朗言,宣示我的“罪恶”:“和士开,乃先帝弄臣,城狐社鼠一类的小人。他受纳货赂不说,还秽乱宫掖,丑闻广为民众大臣所知。臣等宗室亲戚,义无杜口,所以冒死揭发其罪,希望陛下和太后圣裁,立刻下旨,把和士开赶出朝廷!”
  听高睿如此说,我胸中一股怒气上涌。当着这么多朝臣,不好发作,我只得跪下匍匐,高喊:“太后与陛下为臣做主!”
  胡太后脸色微红,不好即刻作怒。她强忍怒气,举觞劝言高睿:“先帝在时,王爷您为何不说这些事情!难道,王爷你现在是想欺我孤儿寡母吗?且饮酒,勿多言!”
  高睿不知进退,辞色愈厉。
  冯翊王高润、安德王高延宗等人跪伏在高睿身后,肆无忌惮地大声嚷嚷,一定要把我外放出朝廷。
  墙倒众人推。喧嚷之际,太上皇时代的宠臣、胡人安吐根也落井下石:“臣本商胡,忝居诸贵行末,既受先帝厚恩,岂敢惜死!太后听臣一言,不出和士开,朝野不定!”
  胡太后恼怒:“改日再论,王爷们先散!”
  高睿等人不依不饶,或投冠于地,或拂衣而起。
  我在旁跪伏,恨得我握紧双拳,直欲亲手刃杀这几个草包王爷……
  转日,大清早,高睿等人重新在云龙门集结。他们派出元文遥入宫奏谏,连章署名,势必要把我贬黜于外。
  来来回回数次,胡太后坚执不纳。
  胶持之下,最后还是左丞相段韶出面和稀泥。他派胡太后的族兄胡长粲传太后的话:“梓宫在殡,如果即刻贬出和士开,行事太匆,希望几位王爷稍稍稽缓片刻,容我与皇帝仔细考虑。”
  高睿等人见太后如此表示,他们以为早晚会把我和士开驱逐出去,就暂时偃旗息鼓,各回府邸。
  胡长粲入宫复命。
  见族兄替她打发了难缠的诸王,胡太后一声长叹:“兄长辛苦了,如果不是你,谁能保全妹妹我母子一家啊!”即时厚赐胡长粲。
  高睿等人,之所以能暂时不坚持要即刻把我赶走,左丞相段韶的表态,也是最大的原因。段韶,乃娄太后亲姐姐的儿子。其父段荣,神武帝高欢的连襟,军功卓著。段韶本人,勇武绝伦。当年东西魏邙山之战,神武帝高欢为西魏大将贺拔胜所逼,精骑百余来追,如果不是段韶从傍驰马引弓反射毙其前驱,神武帝几乎被西魏生俘。所以,他出来说话,诸王不敢不听。这位段爷,哪里都好,就是贪财。关键时刻,财宝总能派上用场。我派人把十床珍宝送入段郡王③府第,他不能不出来帮我说话。
  暂时跨过这一道坎,我依旧不敢懈怠。如果不是皇帝、太后母子对我信任,可能我脖子上面的脑袋,早为这几个宗室王爷弄掉。
  为了麻痹高睿等人,我向太后和皇帝母子出主意:“先帝于群臣之中,待臣最厚。陛下初登基,大臣皆有觊觎。今若把臣外放,正是剪陛下羽翼。为了稳住高睿等人,可以先和他们这样说:‘元文遥与和士开两个人,俱受先帝任用,岂可一去一留!既然说外放,就把他们二人都外放为大州刺史。不过,等先帝梓宫安置已毕,再外放他们二人不迟。’如此,高睿等人一定会认为臣一定会被真的外放,他们就不会逼得太急。”
  皇帝和太后依照计策,原原本本讲与高睿。
  为郑重其事,朝廷下诏,任命我为兖州刺史,任命元文遥为西兖州刺史。
  不料想,高睿等人一刻不停地算计日期。
  太上皇葬礼刚刚结束,他们立即联名上奏,催逼我上路外任到州。
  胡太后不好强与高睿发生争执,便退一步表示说,皇帝要再留我待百余日,处理完丧事后,一定派我出外。
  高睿坚执不许。
  数日之内,胡太后数以为言,几乎到了哀求的地步。
  为此,我派宫中宦者当中间人,私下到高睿府邸,对他说:“太后意既如此,殿下何必苦苦相逼!”
  高睿不知死,攮袂大言:“吾受先帝委托,岂敢轻易放弃自己的责任!今嗣主幼冲,绝对不能让邪臣在侧!”
  言毕,他竟然跟随宦者重入内宫,苦苦劝说胡太后。
  胡太后为缓和气氛,派人赐酒与高睿喝。
  岂料,他不识抬举,反而变脸正色说:“我今天入宫,是为了国家大事,非为卮酒!”言讫,高睿拂袖遽出。
  心惊肉跳之余,我苦思冥想,决定先瓦解高睿等人与王公朝臣的联盟。
  娄定远好色喜财,先从他这里下手。
  我亲自到娄府拜见娄定远,带去两个西域绝色美女和一具珍珠帘幕,当面奉承娄定远:“诸贵欲杀我和士开,幸亏您出面为我解说。如此,我得保一命不说,还能做大州刺史。临别之际,为表谢意,谨呈上二女子、一珠帘。希望王爷④笑纳!”
  娄定远喜不自胜。他仔细观瞧美女和珠帘,一张嘴笑得不能合拢地说:“和大人,你还想重新入朝当官吗?”
  我长揖施礼:“我和士开在京城,久不自安。今得出为外官,实遂本志,不愿再入朝兴起是非。但乞王爷在京城多加保护,多进美言,让我一直能当大州刺史,心愿足矣!”
  娄定远连连点头,以为我讲得是真心话。
  他欢执我手,亲送至门。
  临别,我假装哀痛,说:“今当远出,一去就是数年,能否给我一个机会,允许我面辞太后与皇帝?”
  娄定远没有多想,即刻许之。
  我心中狂喜。待我入得宫来,就再由不得他们了。
  面见太后与皇帝后,我恸哭失声,以头叩地:“先帝一旦登遐,臣愧不能自死。观高睿等亲王朝贵的意思,欺陛下年幼,肯定是想把陛下当成高殷那样的废帝,废您而立别人。臣出之后,必有大变。如果高睿等人事成,臣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闻此言,皇帝、太后皆泣下,问我:“计将安出?”
  高殷被其叔父孝昭帝高演扼杀的结局,胡太后、皇帝母子清楚得很,他们不能不害怕。
  我站起身,表示说:“臣已得入,复何所虑!现在,只需要数行诏书,就能把这些人处理掉。”
  于是,我亲拟诏书,出娄定远为青州刺史,定赵郡王高睿以不臣之罪。
  诏书拟定后,太后派人前往赵郡王高睿府第,对他说有事相商,诳他入宫。
  估计高睿是至亲王爷,胡太后还是不愿杀他。
  见面后,胡太后仍然劝他回心转意,与我和士开共立朝堂,辅佐皇帝。
  高睿不从,侃侃大言,誓不改意。
  胡太后大怒。
  高睿辞出。他行至永巷,即遭禁卫军逮捕。
  此时,我现身,与禁卫军一起,执送高睿到了华林园的雀离佛院。
  “王爷,事已至此,还有何话可说?”我笑问高睿。
  “我忠心为国,恨自己不能把你这个奸臣清除出宫!社稷事重,我死不悔,恨只恨使得一妇人倾危宗庙。你和士开,何物竖子,敢如此纵横无忌。我死入地下,也不会放过你!”高睿依旧勃勃不屈。
  我示意皇帝的亲卫都督刘桃枝动手。
  刘桃枝甩出一根白绫,套在赵郡王高睿的脖子上,活活把他绞死。
  华林园中,榆树林间刮起一阵劲风,大块的圆块积云,飘浮在树林上面的天空中,预示着暴风的来临。
  我看看地上高睿仍然在抽搐的身体,最后一次环顾一下四周的景色,忽然感到了凭空而过的巨大风险。
  倒伏在地上的高睿,刚才还是活人一个。现在,他的肤色就像风干褪色的牛骨一样,没有任何光泽。顺着他沾满泥土的太阳穴往下看,我还发现,他微阖的眼睛里面,还有几滴没来得及流出来的泪水。
  如果我晚一步,可能,倒在地上口流脏血抽筋的,就是我本人了。
  做事,万万不可落于人后。
  处理了高睿,我马上以皇帝的名义下诏,恢复我的一切职位。现在,我依旧是大北齐的侍中、尚书左仆射。
  至于娄定远,后悔不迭之余,倒是很聪明。他不仅仅把我先前送给他的两个西域美人和珠帘悉数还给我,另外又赠送我十床珍宝。
  权势相随,人世间的事情有时候就是如此简单。
  皇帝坐稳了帝位。而我,太上皇、胡皇后和当今皇帝的红人,自然稳如泰山。
  为了平时睡觉更踏实,我不断委任心腹,升任武卫将军高阿那肱为淮阴王。同时,我又把韩长鸾升为领军将军,总领禁卫军。这两个鲜卑武人,头脑相对简单,易于控制。我看中他们,还在于他们特别仇视汉人文官,可以在关键时刻唆使他们这些人去替我出头。
  幽会。与大齐帝国的胡太后幽会。如今,完全没有了从前的刺激和兴奋。胡太后本人,似乎在太上皇崩逝后,平添了许多青春血气,平添了许多床笫的索求。我的身体,却从深处感到了某种奇怪的冷漠,欲望渐渐消失。曾经荡人心魄的狂念,变成了忍耐般的承受和奉迎。一度光润灵透、甜如果肉的胡皇后,变成了让我吃下发腻的油酥。
  这种能招致灭族大祸的复杂关系,一般人无法理解。幸好,皇帝年轻,非常信任我。他对待我,如同对待父亲一样的依赖。
  小皇帝的柔软和脆弱,也使得我产生一种深深的责任感。我的出类拔萃,能让大北齐按照他一定的轨迹顺利走下去。
  胡太后这种成熟妇人的欲望,疯狂,毫无羞怯,如同一口水井,深得没有尽头。床笫的癲狂,在这么一个妇人,汉人妇人身上如此彰显,我心中暗暗吃惊。她的灼热欲焰,已经烫得我想要躲开去。狂乱的吸吮、起伏的呻吟、无尽的触摸、修长手指上面指甲切入肌肤的刮撕,让我每每有力不从心之感。还有,她嘴唇的摩挲以及咸腥的味道……在这些天内,常常让我在实际的器官接触前就感到萎缩。那种喷射后的冰凉和胡太后不能自抑的兴奋叫声,让我有不能解脱的焦虑。
  太上皇死后,宗室高睿被轻易地干掉,不听话的大臣被接连外放,胡太后很快就找到了她本人君临天下的感觉。作为实际的女皇帝,似乎连她的容貌都发生了巨变。从前羞涩的微笑,完全看不到了。如果她现在对我微笑,我反而觉得非常做作。在一般的男人看来,胡太后的笑颜肯定十分璀璨迷人,一种因为燃烧的欲望而柔软、温湿的表情,总是挂在她的脸上。如果近距离观察她,当她床笫高潮过后,会发现,她空虚、迷茫的神情,几乎和贪婪相类似。所以,往往我不敢看她的脸部,而会亲吻着往下,一直亲吻到她白皙的腹部。在这里,嗅觉和触觉告诉我,这位皇太后,她的欲望如此强烈,莫名的强烈,甚至灼伤了我的身体感官。
  岁月流逝,皇宫的围墙,现在变得不再让我畏惧。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在我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曾经让我震惊得喘不过气来的皇后的高贵乳房和白皙臀部,现在,要让我充满怜悯的心情和无可奈何的抚爱,来延缓女人青春的衰败。
  还好,胡太后对于年轻僧侣的兴趣日增。特别是西域的胡僧,年轻壮硕,他们替我在床笫上当值不少。这样,我就能抽出足够的时间从对胡太后的陪侍中躲避出来,思考别的事情。
  未雨绸缪。我从来都怀有一种忧虑,即使在顺境之中,我也不能忘记危险的存在。帝国的统治者,真正从长期来讲,是现在还年轻的皇帝。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正在成长中。很快,他就会把握一切威权。
  在他成长的岁月中,谁对他影响最大,谁成功活着的可能性就越大。现在,这个面色阴郁、时常面露愠色的少年,很快就会成为一位独立行事的君王。他的母亲胡太后,血缘亲情而已。其实,他最最依赖的,是他的保姆陆令萱。
  这位以前的宫婢,现在风光无限。此人的丈夫,名字叫骆超,在文宣帝高洋初年坐谋叛被诛。依照北齐律令,陆令萱作为犯人家属,被配入掖庭为婢女。其子骆提婆,也被罚没为奴仆。天保七年,当今皇帝降生后,自襁褓时候起,陆令萱就当保姆。由于她巧黠多智,善取媚于人,在胡太后面前非常得宠。太上皇崩逝后,胡太后掌权,宫掖之中,陆令萱独擅威福,被封为郡君。不久,皇帝下诏,又封她为女侍中,号为“太姬”。也就是说,她几乎能与胡太后在宫中比肩。
  对这样的人,奉迎巴结,我自然不能甘于人后。于是,我连忙拜这位比我还年轻的妇人为干妈,以取悦于皇帝。
  要活得好,就要想得多,想得周全。
  陆太姬活泼、强壮,她宽广的喉音,常常响彻在后宫中。随着皇帝对她的尊崇,胡太后都不敢再以宫婢身份看待她,开始与她称姐道妹。
  陆令萱不年轻了。她的胸前,依旧玉峰高耸,走起路来也风风火火。她总喜欢身着深红色的锦衣,上面绣着耀眼的绿叶红花。远处望去,她就像一堆绸堆缎绣的衣囊。
  当我入宫,行礼拜见她的时候,她哈哈笑着,边扶起我,边顺着我的发鬓,往下掐捏着我的脸颊。
  权力,让一个宫婢如此胆大,敢动我,胡太后的禁脔。
  何乐而不为。
  我用力把这位太姬放倒在床榻上。阳光把波动的树影送入殿中,她向我敞开她早已有所准备的身体,一起陷入肉欲的虚空。
  有时候,我想,我和士开为什么能使得这些女人着魔呢?是我美男子的相貌,还是我主持大北齐权力的氛围?可能都是,可能都不是。
  陆太姬的双腿抬得相当高,她一点也不老,只是腰身有些臃肿而已。特别的是,她有着美丽的双膝,还有不错的光滑的肌肤。这样一来,我闭着眼睛,让她在久违的欲望飞翔中飞升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高。
  她呻吟着,眼光迷离。其间,她还不忘用小臂搜索被我胡乱扔在身下的紫红亵衣,慢慢把它放在床榻旁边。可能,在某个癫狂的瞬间,她忘记了她是太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宫婢,需要谨慎对待那件值钱的亵衣。
  不年轻的女人,曾经卑微的女人,太好服侍了。很快,她的眼神变得十分呆滞,她的两手用力向两边摊开,神情迷惑,乌黑的鬓发像鸟翅一样散乱,嘴里发出懵懂的呼声。她呼吸急促,嘴里冷气喷出……
  陆太姬满面春风。她即使闭着眼睛,我都能感受到她的心情轻快。
  她睁开眼睛,从前佯装的威严,变成了温柔、神秘的娇笑。虽然年华老去,陆令萱的眼神仍然会显得单纯、闪亮,善解人意。
  女人,这个廉价的女人,太容易被哄得高兴了。她的呻吟,她的死去活来,都让我沉浸在兴奋中。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我非常轻松。这种感觉,与胡皇后那种用尽心力去奉承的感觉,全然不同。在陆太姬身上,我得到的,是控制感、操纵感和居高临下感。
  “和大人,你好可人……”陆太姬语无伦次,依然沉浸在欲望中。“百济国进贡的榅肭⑤,我儿送我一匣,和大人拿去,你最用得着……”
  她的两条玉腿叉开着,猩猩血⑥染就的罗衣半搭在腹部,毫无羞耻地露出阴部。如此的漫不经心,如此的毫无羞怯,让我体会到奸淫府中丫鬟婢女的那种畅意。
  ① 指一种阿拉伯香膏,也可能出自罗马,绿色,香味极其浓烈,南北朝有时候以此贵重的香料入药。
  ② 可能是西域产的一种药物香料,极其名贵,不仅可作薰香用,还有杀虫的效果。
  ③ 段韶在北齐获封平原郡王。
  ④ 娄定远在北齐获封临淮郡王。
  ⑤ 可能是海豹或者海獭的睾丸晒干而成的药物,以酒和服,据说可以补精强肾。
  ⑥ 指外来的一种绯色染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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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26   二十五 麻雀成凤凰
  从一个宫婢,变成能与太后同座的太姬,我陆令萱能熬到今天,太不容易。
  我的死鬼丈夫骆超,在文宣帝高洋在位的时候,糊里糊涂裹涉到一桩叛乱罪之中,被官府抓去砍头。当时,仅仅二十岁的我,作为犯人家眷,也被罚配掖庭为婢女。我的儿子提婆,年仅四岁。按照大齐刑罚,应该被阉割。蚕室之外,如果不是我拼得身子让那七个阉工受用一遭,我儿提婆,早已成为下面没柄的阉人。虽然他依旧被罚为奴仆,毕竟保全了男人身。
  现在,我熬出头了,我儿提婆自然也成为皇上兄弟一般的显赫人。皇帝,自小由我抚养大,视我如母。我儿提婆进宫仅仅四个月,就被皇上封为开府仪同三司、虎卫大将军。
  眼看着,皇帝渐渐宠爱斛律皇后的侍婢穆舍利,我赶忙认这个姑娘做养女,并让我儿提婆也冒姓穆氏。这样的话,如果穆舍利穆姑娘日后能取代斛律氏当上皇后,我与皇帝的关系,又能亲上一层。而我儿提婆,当然更能以皇帝兄长的身份多一个护身符。
  皇帝很高兴我的一番安排。这不,穆舍利由一个侍婢,很快就成为“弘德夫人”,成为贵嫔。
  闲暇时节,我听皇帝说过,他很想念当初给他讲过书的祖珽。
  祖珽这个人,太上皇在位的时候,起先因为与和士开交恶,被罚流荒州,关入地牢不说,眼睛也被熏瞎。现在的皇帝一句话,他马上被起用为海州刺史。
  这位祖大人,人在都外,对朝廷内的事情了如指掌。知悉我为太姬后,他立刻托人捎带大笔金宝去见我的弟弟陆悉达,转告我说:“大臣赵彦深等人心地阴险,一直想废皇帝而立新主。太姬姐弟,如想保全富贵,何不启用我祖孝征这样的智谋之士!”
  私下里,我与“干儿”和士开密议,商量如何对待祖珽。
  和士开深谋远虑,抛弃旧嫌,认为祖珽胆略过人,应该让他回朝。把祖珽引为自己人来用,推之为日后朝廷内外的谋主,事成我们可以安享;事败,当然让这个瞎子出头挨刀。
  商量停当,和士开与我二人一起去见皇帝,力荐道:“文襄帝、文宣帝、孝昭帝三帝之子,皆不得成功继位。现在,至尊您独得帝位,全赖当初祖珽的功劳。先帝当时正当年,祖珽依据天时谶言,力劝先帝禅位与陛下,使得陛下早登宝殿,无人能觊觎皇位。人有功,不可不报。祖孝征此人,心行虽失于险薄,但奇略出人,缓急可使。而且,他双眼已瞎,必无反心。请陛下下诏,呼取他来京城听用,时时可问其筹策妙算。”
  皇帝言听计从,立刻派人把祖珽召入朝中,授官秘书监,加开府仪同三司。
  祖珽,不负我等期望,投桃报李,很快,在他的运筹下,和士开在身兼中领军的同时,进封尚书令,赐爵淮阳王。
  记得我初来皇宫当宫婢的时候,差点吓死。作为罪犯家属,进入掖庭当差,可以想见,稍不留意,没准就会把脑袋丢掉。待我真正进入了皇宫,才发现,无论是皇上、皇后,还是小皇子,都是人。只要能掌握他们的喜怒哀乐,只要能让他们开心,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压抑了这么久,我身心俱劳。特别是身体方面,女人的好时节,马上就要从我身上溜走了。在皇宫的这十几年,天天见面的男人,除了皇上、皇子以外,都是不阴不阳的宦官。这些人,身上混杂着一股暧昧的尿臭,让人恶心。男女之欢,早已经成为渺茫的遥远的回忆。
  我们女人,宫中的女人,只有胡太后敢于肆无忌惮地暴露和宣泄她的欲望。十多年间,我几乎没有任何欲望。我的下体悸动的开始,是我接到皇帝给我太姬封号的时候。那一幅黄绢裱托的诏书,在一瞬间,使得本来非常遥远的、几乎已经完全消失的欲望,重新在我内心深处发芽。
  这种感觉开始很轻微,慢慢触动着,撩拨着,当和士开和大人拜在我裙下给我当“干儿子”的时候,它就一下子浮升到我的肚腹表层。然后,它又掉转头沉下去。
  在混沌的黑暗中,我的欲望重新漂浮起来,冲垮了懦怯,云涌而出,构成了我新的身体的烦恼。有些扰人,不失甜蜜。
  身体苏醒后的骚乱,似乎过去的苦难一下子烟消云散。异常的喜悦和冲动,让我那么企盼着和士开的来临。多么异样的感觉啊,三分焦急,三分期待,三分饥渴。
  胡皇后的感觉,应该和我相仿佛吧。她年纪比我小几岁,骚入骨髓。作为皇帝亲妈,如此不知掩饰,也丢皇家的脸面。不过,女人的心欲,也能理解。如果我是她,如果我是儿子为帝的皇太后,也可能像她一样,不顾一切,人前人后,与和士开大人成日云雨癲狂。
  毕竟,春光有限,流水无情。
  等待。等待。轻轻推开窗户,月光如水。呆立在床前,我一动不动,似乎又回到了做姑娘的怀春时节。皇宫内院明净的月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美丽。天上圆圆的月亮,如同我圆满的身体,充满了期待和焦灼。
  远处传来脚步声,渐渐地,化成了衣裳的摇摆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起先微弱,然后清晰,多么熟悉的脚步声音,侧耳倾听之际,我的大腿之间一种酥麻的感觉迫不及待地冲涌上来……
  西域血缘男人的床笫功夫,非常独特。与和士开相比,我从前的死鬼男人,根本算不上男人。和大人粗壮的抽插,让我彻底痉挛。在欲仙欲死的抽搐中,我忍住,不喊叫出声,紧紧咬住被子,任凭欲望的狂号在胸腔回荡。
  在皇宫偏殿午后浓郁的阴凉里,汗珠在身上欢跳着,皮肤变得更加光滑……
  和士开多么完美健硕的身体啊,难怪胡太后那么沉迷于他。这个男人的体力和温柔,简直让人惊异。作为一个女人,能在呻吟的深渊中漂浮到昏眩的乐园,刹那极乐过后,睁开眼帘,普通的天光都会刺痛眼睛。
  这种深刻的兴奋,令人大起隔世之感。
  和士开擦着他自己白皙脸面上的汗水,整理衣衫,兀自一笑,说:“让干妈劳累了。”
  “淘气鬼!”我含嗔用扇打了他一下,扑哧笑出声来。
  “祖珽祖瞎子在宫外面等了许久,该让他进来吧。”和士开衣冠整理已毕,说。
  “好啊。”
  我梳理云鬓,做出“太妃”的姿态,等待接见祖珽。
  好几年没有见这位祖大人了,他的相貌改变许多。特别是他的胡须,已经大部分变得斑白。他是后来瞎,双眼依然圆睁,只是眸子混浊,不再能转动。如果事先不知道他的眼睛被熏瞎,根本看不出他是个瞎子。
  “拜见太姬!拜见和大人!”
  祖珽入殿后,朝着我和和士开各深施一礼。他的方向完全正确。有可能,盲人的嗅觉特别灵敏,他才凭着嗅觉分辨出我与和士开各自的方位。
  “听说皇帝的新宠穆夫人生下皇子高恒。恭喜太姬得孙。”
  我心中暗笑。同时,也对这个祖瞎子产生几分不屑。“祖大人真会说话。皇帝生子,不关老身事。”
  “穆夫人,生育皇子的穆夫人,可是太姬您的养女啊。她生下孩子,您高兴,可别忘了有人会不高兴。”祖珽说。
  “祖大人,别阴阳怪气的。哈哈,你有话直说嘛。”和士开凑近祖珽,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说。
  “现在的皇后是斛律氏。他们斛律家,朝廷重臣勋贵,非一般人家可比。穆夫人生了儿子,斛律皇后本人却还没有孩子。太姬,和大人,你们觉得,这样下去,斛律氏家族能高兴吗?”
  祖珽一席话,说得我与和士开面面相觑。确实,这个祖瞎子非同小可。把他从海州招回朝廷,看来是做对了。
  “和大人请继续讲。”我与和士开一起说。
  祖珽面无表情,本来他想笑,但盲人的面目,显衬得他的笑,是皮笑肉不笑。
  “太姬可以与穆夫人商量,把皇子交与斛律皇后亲自抚养。一来,可以表示出对斛律氏的尊重;二来,消除斛律家族的戒心。太姬虽然现在贵盛至极,毕竟没有斛律皇后那样父兄握权掌军的后台。凡事一定要看长远,能进能退,方为妥当。”
  “感谢和大人提醒。”我真心地说。对这个瞎子,更加刮目相看。
  和士开拍掌称是。他走近祖珽,握住他的手,低声问:“祖大人,胡皇后的兄长、陇东王胡长仁恨我至极,竟然派人刺杀我。皇天保佑,我和士开命大,刺客被我手下捉住。对于胡长仁,祖大人,他是皇后亲兄,我怎么办呢?”
  “和大人、太姬,你们好快活啊。”祖珽没有立刻回答和士开的话。他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瞎贼,他怎么知道我与和士开刚刚快活过……哦,瞎子的味觉和嗅觉,确实超出常人。很可能,和士开的手上,还有我身体的味道,被祖瞎子得间闻出。这个盲汉,真是聪明过人。
  祖珽明知故问。“和大人,胡长仁乃胡太后兄长,为何你敢于与他交恶?”
  和士开一抖袍袖,愤然说:“祖大人,你大概有所耳闻。太上皇崩逝,胡长仁得参朝政,辅佐幼主,还是我出的主意。没有我,他一个外戚,怎能加入顾托大臣的行列,又怎能得封为尚书令,晋爵陇东王?谁料想,得势之后,他与左丞邹孝裕和郎中陆仁惠几个人表里勾结,把持朝政。祖大人,你也知道,最近朝廷升官用人,全部把握在他们几个人手中。我看不惯,奏请皇帝下诏,把邹孝裕几个人外放。这一来,大大得罪了胡长仁。当时,邹孝裕那厮,就劝胡长仁装病,妄图待我替胡太后到他宅邸探病时,乘间杀掉我。胡长仁当时没敢做,但仇怨深深结下……为了把他清除出朝,我奏请皇帝下旨,把他外放为齐州刺史。老胡恼怒,派了三个刺客来杀我,均被我拿住,证据确凿。我现在犹豫,不知怎么对太后和皇帝讲。毕竟胡长仁是皇帝亲舅,胡太后亲兄啊。”
  听和士开这么一说,我顿替他心烦。“皇帝日前常常去胡府,看上了胡长仁的女儿。倘若胡氏姑娘进宫受宠,他的父亲必定更加嚣张。姐姐当胡太后,女儿再当皇后,他就更能为所欲为了。”
  祖珽沉吟。“料也无妨。现在动手,还来得及。在胡太后心目中,据在下揣测,和大人,你为最上!趁胡长仁在外州任上没有回京,你我一起参劾他,不怕他不死!如果皇帝、胡太后犹疑,可以引用汉朝汉文帝诛杀薄昭的故事①。”
  汉文帝诛杀薄昭?我不懂。看来和士开明白。
  他忽然站起身。“好,我这就去太后、皇帝处,等我消息。”
  和士开行事果决,此次也不例外。未及祖珽说什么,他已经带着从人,走出殿去。
  胡太后和皇帝都在宫内含凉殿观赏西域歌舞,反正距离不远。
  我知道这位祖大人文才超群,又精通鲜卑语,就趁此闲工夫,与他闲言。
  “祖大人,你知道吧,太宁二年②春天,娄太后得重病。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太后殿内的侍者、宫女,都遵照太后命令,呼她为‘石婆’,到底为什么啊?是鲜卑俗忌如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我问。
  祖珽捋须,想了一会,说,“那时候,徐之才的弟弟徐之范为尚药典御,专门诊治娄太后的病。我与徐之才关系不错,在其家中饮酒,徐之范前去,也说过这件事情。很奇怪,我们都一直很纳闷,不知道娄太后为什么让宫人们称呼她为‘石婆’。娄太后崩前,邺城中有鲜卑、汉语相杂的童谣:‘周里跂求伽,豹祠嫁石婆。斩冢做媒人,唯得紫■靴。’……‘跂求伽’,鲜卑语是‘完了’的意思;‘豹祠嫁石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斩冢做媒人’,如果是娄太后与神武帝合葬,肯定要斩挖坟冢。‘唯得紫■靴’,就是‘到四月’的意思。紫之为字,‘此’下‘系’;‘延’者,熟也,当在四月之中。所以谶言已经表明娄太后当在四月身故。”
  我听后,头昏脑涨。好奇之余,我追问:“‘唯得紫■靴’,那个‘靴’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祖珽:“靴者,革旁化,宁是长久物?也就是说,太后不久就要死了的意思。”
  我想了想,确实,娄太后崩于四月一日。
  祖珽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起徐之才,这个老头子,当年豁达得很啊。头发都花白的人了,他听说魏国的广阳王的妹妹元明茹貌美如花,就向当时的文襄帝高澄开口,想方设法把元明茹娶回家。后来,武成帝高湛在位的时候,和士开大人位重得宠,得悉元明茹美貌,和大人就去徐之才家里,在老头子的卧房中与元明茹白昼通淫。结果,恰恰被徐之才撞见。老头子不仅不恼,反而笑而避之,对着两个人嚷嚷:‘请恕我冒昧,妨碍青年人嬉笑玩耍!’”
  我闻言长笑。
  谈笑间,和士开匆匆赶回。
  “果然不出祖大人所料!太后得知胡长仁派人刺杀我,非常生气,她让我全权处理此事。”和士开扬了扬手中的空白敕令。“来人,填写敕书,到齐州赐死胡长仁!”他对手下人吆喝道。
  这一次,倒轮到祖珽感到奇怪了。“……胡太后这么快就同意杀掉她亲兄?皇帝呢,皇帝同意吗?”
  和士开扬扬得意。“是啊,出乎我的意料。胡太后只关心我是否受伤,根本没多提她的哥哥胡长仁……皇帝嘛,这辈子也没有见过他舅舅几次,根本不放在心上,当时只顾和乐师学弹胡琵琶。”
  祖珽的瞎眼翕张着,看上去更加茫然。“妇人之心,难以测料啊……”
  女人的心事,我自然懂。如果没有与和士开春风几度,我可能不懂胡太后为何这么容易听凭别人杀掉她的亲哥哥。现在,沉浸在鱼水之欢的我,完全能理解胡太后的心情。我们女人,就是这样容易迷惑。亲情再浓,有时候也会被情欲遮蔽。
  不过,我倒想起我年少时洛阳家乡的哥哥。特别是我当了太姬以后,夜晚的梦中,我的目光总能看见他少年时代的身影。在黄河岸边的沼泽地上,远望黄河,它是那么宽,那么黄浊。天空中下起大雨,我的哥哥,为我撑起蓑衣。透过缝隙看到的天空,怒红浓黑,暴雨倾盆。在大河边上,模模糊糊能分辨出,一只渔船在河水中间飘荡不停,摇摇摆摆,马上就要沉没。仔细望,船上直挺挺地站着两个影子模糊的幽灵,他们保持着沉默,让人感觉恐怖。恍惚间,似乎那一双人就是我早死的父母……时间长久得没有尽头,雨中阴影下的一个角落,都笼罩着浓重的黑暗。而那船上的幽灵,也在缓慢地腐烂。只有我哥哥身上的体温,才让我感到一丝安慰……我嫁人之后,他消息全无,估计已经死于日后的战乱。如果我的哥哥活着,即使一个男人再让我离不开,可能,我也不会如此轻易让那个男人随意取走我哥哥的性命……
  人,总要长大,总要离开。都已无关紧要了。如果我的哥哥还活着,他可能变得让我也完全不认得。过去的,无可挽回。不过,有我哥哥的童年,我是多么的神气,多么的幸福啊。那样一个船家少年,身披金黄的日光,从尘世的灰尘,浑身闪耀,朝我走来……只要想到童年的往事,我的心中就十分沉重。如果我哥哥现在还活着,即使是现在我太姬的身份,我一切的荣华富贵,与他的生命相比,也如羽毛一样轻。我失意的时候,我的丈夫被砍头的时候,我在宫中初为宫婢的时候,我都没有怎么想到过他。但当我富贵后,当我的儿子提婆当上大将军后,当我的弟弟陆悉达获爵仪同三司的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的哥哥会回来啊。
  我的儿子和我的弟弟,他们好好地活着,却那么粗俗、没出息。而最疼爱我的哥哥,最英俊的哥哥,却早早消失在人世之中。
  人的一生,仿佛有一片无形的、厚密的帷幕,它在最隐秘的时刻从天而降,把人生的幻想和纯粹的快乐扫得荡然无存……
  眼前,和士开与祖珽,这两个曾经的冤家,欢谈畅饮。
  京城掌权的男人们啊,总是这样。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空气变得非常潮湿。
  我呆呆地想,胡太后,难道她一点也不爱她的亲哥哥吗。当她安睡在和士开的怀中,她是否能意识到,那双抚摸她双乳的手,正是刚刚签发了要她哥哥人头的敕令的手啊。
  一声闷雷,滚过天空。
  殿外的禁卫军军官急匆匆跑进来,向和士开禀报:“周人在宜阳进攻我们,大将军斛律光已经抵达前线!”
  ① 汉文帝刘恒的母亲有个弟弟叫薄昭,是汉文帝的亲舅舅。文帝初年,他被封为轵侯。薄昭一向横行霸道,依仗着皇太后和文帝的关系,目无法纪。文帝十年,朝廷派一名使者去见薄昭,言谈不和,惹怒薄昭,他便下令杀了使者。按照汉代法律,杀天子使者,罪在不赦。为了江山社稷,汉文帝决心杀舅。薄昭杀人后,起初毫不在意。结果,文帝派丞相带领一帮大臣来到他家中让他自杀谢罪。薄昭不肯死,文帝大怒,果断下令,让大臣们换上丧服,一起到薄昭家里去哭丧。由此一来,薄昭不能不死。
  ② 公元56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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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27   二十六 陷阵!陷阵!
  早晨,太阳高高地挂在晴蓝的天空中。风很大,空气非常寒冷。铁甲下,士兵们身上的汗急速凝冻,呵出的热气,在胡须上凝结成霜。甲士们身下的战马,大汗淋漓。它们长途跋涉,几乎一天没有吃草料。马不停蹄的急行军,兵将们的脸都沾满了尘土,嘴唇皲裂,皮肤呈黄黑色。但是,如果仔细打量他们,就会发现,无论是鞍垫、马镫,还是笼头上的绳索,军士们都结束得井井有条。
  干冷的冬天,让人唇焦喉燥,寒意从脚底冲到脊背。冬风掠过,地上的干草沙沙作响,阵阵黄尘卷起,更起苍凉之感。
  一层透明的薄雾在地上浮起,逐渐往上,慢慢遮住了太阳。天空变了颜色。东北的天空涌起一团浓重的黑云,面积越来越大,下垂的云脚,垂直拖落,很似龙卷风的形状。
  这种“战云”,总会在打大仗的时候出现。
  几十年的征战,我已经习惯了死亡、杀戮、征服,以及拉锯式的往来冲杀。作为北齐的大将军,任何重要的战场,都少不了我斛律光。
  从我父亲斛律金开始,就为高家效力。当年,神武帝高欢玉璧战败,身患重疾,西人造谣说他已经死亡。为鼓舞士气,他强自起身,宴请诸将。金风飒飒,正是我老父亲斛律金在酒席宴上慷慨悲歌,一曲《敕勒歌》,哀感将士,听得神武帝涕泪横流。
  《敕勒歌》,我小的时候,总听我父亲、祖父哼唱。当时,他们是用敕勒语唱。在玉璧的战场上,我父亲以鲜卑语唱出。现在,汉儿也喜欢哼唱这首歌谣,语句长短不一,少了很多原有的韵味: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多少年过去,我依旧思恋我青年时代成长的敕勒川。
  魏朝末年,我就与父亲一道,在神武帝帐下与西魏打仗。我第一次露脸,时年仅十七岁。百万军中,驻马高岗,我看到有一人座下骑匹高头骏马,非常惹人注目。血气上涌,我拍马荡群,直入敌阵。奔驰之间,我搭弦发箭,立射,马上人坠地,然后,拖牵疾驰,连人带马一起擒回。那个人,原来正是西贼头子宇文泰的心腹参谋、长史莫孝晖……
  这些年来,东西两边魏国,一直争斗不休。后来,我们这边,东魏变成了北齐;宇文氏在西边篡位,西魏变成了周国。
  东西双方,战事从未停歇过,打斗多多。
  天保三年,我跟从文宣帝高洋出塞破柔然、突厥,先驱破敌,多斩首虏,得封晋州刺史;天保七年,我率步骑五千袭破周国大将王敬俊等人,获五百余人,杂畜千余头而还;天保九年,我率众取周国绛川、白马、浍交、翼城等四戍,因功除朔州刺史;天保十年,我率骑一万征讨周国大将曹回公,临阵斩之,吓得柏谷城主薛禹生弃城奔遁,遂攻取周国的文侯镇,立戍置栅而还;孝昭帝皇建元年,我又晋爵巨鹿郡公。也就是在那一年,我的长女得为孝昭帝太子高百年太子妃;武成帝河清二年四月,我统率步骑二万,筑勋掌城于轵关西,筑长城二百里,置十三戍;河清三年正月,周国遣大将达奚成兴等人来寇逼我国平阳,我亲率步骑三万御之,周兵畏惧,仓皇退走。我乘胜逐北,攻入周国国境,获二千余口而还。其年三月,得迁官司徒。四月,我又率骑北讨突厥,获马千余匹;是年冬天,周国遣其柱国大司马尉迟迥、北齐公宇文宪,柱国可叱雄等,众称十万,进寇洛阳。我率骑五万驰往赴击,双方战于邙山,大败周兵。此战之中,我亲手射杀周国大将可叱雄,斩捕首虏三千余级,因功进太尉,又封冠军县公。我的第二女,成为太子高纬的正妃;天统三年,我父亲斛律金去世,我袭爵咸阳王,并袭第一领民酋长,迁太傅;同年十二月,周国派兵包围洛阳,壅绝粮道。转年,即武平元年正月,我率步骑三万讨之。军次定陇后,周将宇文桀、梁士彦、梁景兴等人屯军鹿卢交道,挡住我军去路。我擐甲执锐,身先士卒,杀得周军大溃,阵斩梁景兴,斩首二千余级,获战马千匹……
  这以后,我率军直奔宜阳①,与周国的北齐公宇文宪等人所率大军相对十旬。
  为了有效抵御周军的进攻堵截,我修置筑统关、丰化二城,以通宜阳之路。还军之时,周国的齐王宇文宪率精骑五万,追蹑于后。行至安邺,我率骑兵奇袭周军,宇文宪大溃,我军当场生俘周国大将宇文英、越勤世良、韩延等人,斩首三百余级。
  为击退周人进逼之势,冬天来临的时候,我率步骑五万,在玉璧一带筑华谷、龙门②二城,与周国名将韦孝宽对峙。同时,我派兵进围定阳③。
  周国的齐王宇文宪闻讯,赶忙解宜阳之围,驰救汾北,周国统帅宇文护本人也出屯同州④,与之呼应相援。(2)
  趁周军慌乱之际,我派人在汾北筑十三城,拓地五百多里。
  周将韦孝宽出玉璧,向我军发动攻击,反为我所打败。想当初,神武帝高欢,正是在玉璧被韦孝宽阻败。他当时率领守军,杀伤我们当时的东魏军七万多人,气得神武帝回去后即懊恼身亡。如今,大名鼎鼎的西贼大将韦孝宽,败于我斛律光手下,算是给地下的神武帝出了口恶气。
  周国齐王宇文宪自龙门渡河,攻拔我军新筑五城。由于分兵,我手下兵力不敌,只能退守华谷。
  还好,关键时刻,我们北齐的太宰段韶、兰陵王高长恭率军南下策应。他们二人统军攻克柏谷城⑤,大大减缓了我的压力。
  不久,周国大将宇文宪攻拔宜阳等九城。闻讯,我马上率步骑五万前往营救。
  周国统帅宇文护命参军郭荣等人增援宇文宪,被我们北齐太宰段韶率军击破,并包围了定阳城。段韶急攻不下之际,故意留出缺口。而兰陵王高长恭选精兵千余,埋伏定阳东南涧口,准备截击夜间突围出走的周国守将杨敷。果然,杨敷粮尽,乘夜突围,正落入兰陵王高长恭的伏击圈,被杀得七零八落。
  此后,我军连捷,占领汾州和姚襄城⑥。但是,宜阳等九城,仍在周军掌握中。
  我统率大军,准备与周军在宜阳城下交战,拿下这个战略要地。
  冷风吹来,地面上的枯草,波浪似的翻滚起来,闪耀着黄色的光泽。
  漆黑的乌云。缓缓移动,从城头上掠过。
  宜阳城上一片死寂。身穿黑衣的周军,也同黑云一样。他们静立不动。周人喜欢静默。
  我们大齐军第一批攻击部队冲上去。
  周军严阵以待,箭雨蔽天而下。嗖嗖声过后,许多利箭穿透了铠甲,我们齐军的攻城部队士兵纷纷倒地。不少人被射倒在地上,呻吟着,辗转着。他们嘴里吐出的鲜血和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大片枯草。
  我的坐骑后腿惊立。几只巨大的弩箭射到我周围的骑兵中间,不少马匹被射倒,兵士纷纷滚落于地。
  我拼命勒紧缰绳,口中并没有大声吆喝。
  作为大将军,镇定自若,是对士兵最好的鼓励。
  我们的骑兵飞速奔向城池,闪光的马嘴在风中呼出白色的哈气。嘶鸣之中,上千匹战马,几乎贴着地面,风驰电掣般的直朝宜阳城狂奔。钉过掌的马蹄,把大地踏得轰鸣着,颤抖着。我们的骑兵们边射箭,边奔驰,迅速冲向城墙。
  周人的防守非常严密,我们的士兵几乎冲不到护城河,就被箭弩射杀或者被城上抛飞的石块砸死。侥幸有数百兵士冲到城墙边,由于周人在晚上用水浇灌城墙,冰厚墙滑,他们努力拼死,根本不能爬上去。蚁附登城之际,他们纷纷被周军用巨石砸死,或者用烧熔的铁汁烫死。
  忽然,一支箭射到了我的左胳膊,很快,我就感觉到这只胳膊不听使唤。接着,疼痛尖锐地开始了,血沾满了我的战袍和铠甲。
  我依旧原地稳稳坐在马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的卫队士兵全神贯注地看着攻城的部队,没有人注意到我受伤。
  我身边一个手执长槊的家奴哼了一声,扑通一下,从马上摔到了地下。他挣扎了几下,呼呼地喘着粗气。
  这个敕勒族家奴,跟从我二十多年,躲过无数次死亡。但是,他终于没有躲过这一关。这一次,他肯定活不成了。
  他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儿子跳下马,急速扯下自己的衣服,塞在他肋骨旁的伤口上。布条浸满了血,很快鼓胀起来。
  那是一只弩箭,巨大的三角尖头,把他的伤口撕扯得太大了。鲜血冒着泡,不停往外涌。在寒冷的空气中,流出的血液很快变成了黑色。他的脸,慢慢变成了青灰色。他张大嘴,大口喘气,嘴唇痛苦地哆嗦。他的胸腔急剧起伏,呼吸急促。
  从他黯淡的眼睛里,我已经望见了死亡。
  他最后抽搐了几下,轻轻呻吟了一声,头一歪,死了。
  他的儿子为他堵伤口的手,还冒着热气,血液依然往外涌出。
  他的儿子抬头望了我一眼。
  我没有任何表情,扭过脸去,依旧望着宜阳城方向。男子汉,能死于疆场,是一种荣耀。
  马蹄轰鸣,第一波攻城的骑兵败退下来。奔逃回来的人马,不少马匹上是空的,骑士已经死在了城下。
  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发疯往回跑,冲着我飞奔直撞而来。
  我挺立不动。
  就在大马马上要撞到我的时候,我的一个卫兵从他自己的马鞍上飞身腾空,骑上了那匹发疯的马,顺势骑行了一段距离,终于把它控制住。它呼哧喘着粗气,抖着鬃毛,慢慢安静下来。这是匹年轻的突厥马,头部小小的,鼻大喘疏,眼如悬镜,头如侧砖,胸部的筋肉发达,四条细长有力的腿蹬踏得力,蹄腕骨几乎完美无瑕。特别是马的臀部,粗大的尾巴迎风甩动,非常有气势。
  这么好的一匹马,它的主人,一定是个非常强壮的中级军官。可惜了,周人的箭弩,已经夺去了他的性命。像一片秋天的落叶,他飘落在宜阳城下。
  默默伫立了片刻,我果断下令撤军,决定暂时放弃对宜阳城的进攻。待到春暖花开之后,再做打算不迟。
  冬阳如血。我们北齐两三千士兵的尸体,倒在宜阳城外。血,流出后,很快凝结,变成了黑紫色。不久,那些地上流淌的血被冷风冻结起来,闪烁着奇怪的光芒。
  北风呜呜地吹,空气中充满了悲伤的气味。
  周军并不呐喊,他们静静地站在城头,远远观察我们的动静。
  我军步兵匆忙地跑入阵地,从死亡士兵身上扯下甲胄,胡乱捡起一些兵器,然后归队撤离。
  雾气生于郊野,冬天的垂死太阳更加黯淡无光,倒是双方士兵的铠甲和头盔,闪出刺目的光芒。
  我军步兵首先撤退,他们列队整齐,沿着土路离开。阳光在兵器上面闪耀着,战场上未死的士兵的哀号声和呻吟声,清晰可闻。很快,他们的声音就会逐渐衰弱下去。寒冷和出血很快就会结束他们的生命。
  军队中,新入伍的士兵脸上都是刷白的颜色,恐惧表现在他们微微颤抖的嘴唇和眼睛里。他们越佯装镇静,就越会紧张。
  周军喊着什么。回头望,城墙上,周人开始处置被他们捉到的我们军队的俘虏。
  他们强迫被俘的我军士兵每排十人,跪在城头上。我们的士兵虽然恐惧,但面对城下自己军队的士兵和军将,没有一个求饶,紧紧地闭着嘴,一声不吭。
  周军扬起大刀,逐个砍掉他们的头颅,然后,他们把无头的尸体一个一个推下城墙。
  我心中数了数,大概有一百多士兵被斩首。
  我们的步兵、骑兵在城下列阵,临走的时候,皆仰着头,默默注视着周人的举动。
  周军斩决我军俘虏后,用霹雳车⑦把那一百多血淋淋的人头抛向我军队列。
  人头和石头就是不一样,落在地上,它们并不弹跳。滚了几滚,就不动了。周军的目的,是想恐吓我军。
  凉嗖嗖的冰粒打在我的脸上。下雪了。
  “立刻后撤!”我掉转马头,跟随军队撤离宜阳。
  这座城市,我总会回来的。待我日后攻占它,绝对不会饶恕守城的兵将。对士兵在战场上的死亡,我能保持无动于衷。但这种卑鄙的杀人恐吓,只会激怒我。
  雪花欢快地飞舞着,慢慢给寒凝的大地披上了一层洁白的颜色。我回头望了一眼,士兵的尸体,都似乎变成了黑色的土块,没有任何生气的土块。仅仅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好人。
  雪,越来越大。纷纷飘落。恰似迷离、温柔的薄幕,白色的雾气,笼罩在战场上。被马蹄践踏得稀烂的田野上和逐渐消失在身后的宜阳城,笼罩着一片朦胧的悲凉。
  我控制住自己的怒气,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我一定要做些什么,来鼓舞士气。总不能这样离去。
  士兵们慢慢地行进着,一种膨胀的无声的仇恨,即使在漆黑夜色中,我也能深刻感受到。
  我率领四万多人的大军,放弃宜阳之后,并没有空手回去。在路上,我指挥士兵,顺手攻陷了周国在宜阳周围设置的建安、全阳等四个戍站,并生俘了千余周国士兵。
  相比宜阳,戍站比较容易攻打。攻坚,肯定有所损失,根据手下报告,我们仍然损失了近二百士兵的性命。
  望着一千多个被解除武装的周军戍站士兵,杀人的念头蒸腾起来。我知道杀降不祥,却忽然感到有必要及时打发掉他们。首先,屠杀周兵可以鼓舞士气,消除宜阳城下眼看自己战友被砍头的悲痛;其次,带着这些周人在冬天往回走,不仅要消耗大量粮食,看管他们也浪费行军时间。
  这些周人,除了军服与我们齐军有差别以外,长相其实和我们基本一模一样。特别是许多年纪稍长的下级军官,不少是讲鲜卑语的。几个年纪比我还大的老兵,看得出,他们都是纯粹的鲜卑人。很可能,以前,他们有的人,曾和我父亲一道在六镇为魏朝效过力。
  鸦雀无声。
  我手下的士兵和军将都望着我,等待我发出命令。
  又是一个早晨。太阳即将升起。
  “结果他们,割左耳报功!”我轻声而又清晰地下达命令。
  官兵们欢呼一声。他们直冲上前,开始杀戮手无寸铁的已经被解除武装的周军士兵。特别是那些骑马的老兵们,异常奋勇。他们飞快地从刀鞘里抽出马刀,砍瓜切菜一样在俘虏队伍里面来回驰骋,肆意砍掉周兵的脑袋。
  不少周兵临死前还来不及解开兜鍪,他们纤细的脖子没有遮挡,沉重的头颅掉在地上,颈血狂喷。
  “杀!……杀!全部杀死!”老兵们在声嘶力竭地喊。
  周军士兵中,有数十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还试图反抗。他们迎着明晃晃的刀刃和槊尖,试图抓住砍刺向他们的武器。结果,我们的士兵根本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周军士兵流血的手掌,或是被砍下,或是被捅穿。有的周兵,自己的手掌被钉在自己的胸前,嗷嗷喊叫着。他们再转身想跑之际,脑袋被马刀和长刀从后面无情地削去,在地上乱滚。
  一千多被俘周军的脸上,他们被杀前惊恐的表情和小孩子一样的呼号,令人难忘。
  即使如此,依旧有大概一百多周军跑出杀戮圈,向河边跑去。我军士兵开始架弩搭箭,射兔子一样把他们当做靶子射死。
  最后,有一个身材细长、长着褐红色头发的鲜卑人跑到了河边。
  一阵风一样。他躲过了刀剑的砍杀,躲过了长槊的穿投,躲过了箭弩的射击,成功地跳入河中,拼命往河中央游去。
  他的体力那样充沛,即使身穿厚重的军服,仍能在水中飞快地游动。
  看他即将上岸,我向护兵伸出右手。一把我专用的大弓,拿在我的手中。
  搭上一只箭,我闭上一只眼,瞄了一下,嗖的一声把箭射出。
  不偏不倚,那只箭正中已经爬上岸的周军士兵的后脖子。他立时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我青年时代就享有的“射雕手”的美誉,不是凭空得来的。
  终于,我为士兵们找回了一些自信和安慰……
  虽然宜阳未克,损失数千兵马,但满满三大袋子的耳朵,足以回邺城为军士们报功。
  邺城越来越近了。笔直的大道,穿过稀疏的树林,爬上岗丘起伏地带。邺城,就在眼前了。远远望去,城市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即使在冬天,风从树梢掠过,哗哗响着,流水一样。鹿角似的枝丫,发出铁锈色鱼鳞般光泽。一只黑色的乌鸦喳喳叫着,斜扭着尾巴,胡乱地从我近旁的大树上飞起来。由于风大,它的身子被吹得几乎歪斜,闪着亮锃锃黑森森的羽毛,射入云端。
  看到乌鸦,我心中不快。
  邺城皇宫派出飞骑,携带敕令,告知我即刻在城外解散军士。
  我非常不高兴。皇帝年轻不懂军事,朝内那么多大臣,难道他们都不懂事吗?军士们劳累数月,父失子,兄失弟,战场血拼,多有勋劳,朝廷应该派出大臣携带赏赐物品郊迎大军,以示恩泽。
  自恃劳苦功高,我没有理会敕使,继续率军往邺城进发。同时,我派人密书表奏,希望朝廷派人出来宣劳将士。
  大军行至紫陌,我的一个侄子劝说我不要再往前行。“您率领军队逼临国都,很可能被朝廷猜忌!朝中正人不多,皇帝年轻,说不定有人会因此进谗言!”
  此话有理,我暂时下令军队停止行进。
  驻军未久,就有朝廷使者急匆匆赶到。他来的时候,携带大批金银、绸缎赏物,散与将士,然后让我入朝面君。
  正布置间,吏部尚书冯子琮也亲自出城,迎接我本人入京受赏。
  “斛律大人,祝贺您,陛下准备给您清河郡公的封爵,要拜您为左丞相!”
  冯子琮笑呵呵地说。
  看来,我侄子的担心,明显是多余。
  我换乘上那匹在战场上差点冲奔到我身上的枣红色突厥马,骑着它在周围兜了几圈。它的脊背伸缩有力,四蹄展开,飞一般的奔驰。果然是好马!
  正值融雪天气,邺城的城墙外面出现了不少冰挂。树梢上的冰凌时时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悦耳的声音。
  各种雀鸟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我的心情,也一下子晴朗起来。
  “斛律大人,您这样的人不在朝中,让人心里面空空荡荡的。”冯子琮说。
  我朝他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茬。
  作为掌选的贵官,又是胡太后的妹夫,冯子琮这个人,风头几乎超过现在朝中的佞人和士开。
  ① 今河南宜阳。
  ② 今山西河津西。
  ③ 今山西吉县。
  ④ 今陕西大荔。
  ⑤ 今河南宜阳南。
  ⑥ 今山西吉县西北黄河东岸。
  ⑦ 与抛石机相类的战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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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28   二十七 只差一步就成功
  我,冯子琮,祖籍信都人。
  我的远祖,说起来大名鼎鼎,乃十六国时代的燕国天王冯跋①。在魏朝,我们冯家最有名的,就是抚育孝武帝成人的冯太后。冯太后,是冯弘的孙女。那位冯弘,乃是我远祖冯跋的亲弟弟。他继位后,把我远祖冯跋一百四十一个儿子,也就是他的侄子,统统杀光。所以,我的祖上,乃是燕国天王冯跋身后逃出的唯一一个庶子。
  天潢贵胄,日趋衰微。到我父亲冯灵绍的时候,只能做到东魏度支郎中之类的小官。幸亏,我本人生性聪敏,自幼好学,涉猎书传。孝昭帝高演时代,我得任军府法曹,掌典机密,统摄库部,深受委任。
  武成帝高湛继位后,由于我的妻子是胡皇后的妹妹,凭借这层关系,我很快得任殿中郎,加东宫管记。所以,当今皇帝做太子的时候,我常在他的左右教导他读书。由此,太上皇崩后,新帝继位,我得官给事黄门侍郎。
  太上皇崩逝之时,作为仆射的和士开秘丧三日不发,致使内外汹汹。关键时刻,还是我一言九鼎,劝说和士开发丧。可恨的是,与赵郡王高睿一伙的元文遥不念我维护之功,因我是胡太后妹夫之故,猜忌我,怕我日后帮助胡太后干政,就私下劝说赵郡王与和士开,共同把我排挤出朝。没有办法,我只得出朝为官,就任郑州刺史。
  幸亏皇帝对我非常关照。他不忘东宫旧情,特意下旨,赏赐我一部鼓吹,并加兵五十人做我的卫兵,以示荣宠。
  我在郑州刺史任上不久,和士开等人就设计杀掉了赵郡王高睿。人在外州,我反而避免卷入朝中的党同伐异。如果当时在朝中,说不定会牵涉到哪派当中,稀里糊涂地送命。
  没隔多久,胡太后做主,为武成帝的第三子齐安王高廓娶我的长女为妃,这样,我才能趁女儿结婚的机会,返回邺城。
  蛟龙得水,一朝得意。皇帝、胡太后对我深加信任,把我留在朝中,很快授我为吏部尚书。我的妻子,胡太后的亲妹,这种血浓于水的关系,使得我晋升极快,不久我就又得任尚书右仆射,掌握国内的官选大权。
  这样一来,我几乎与和士开一样,拥有同样的权势。
  武成帝时代,和士开深受信任,居于要职,我不得不卑辞曲躬,事事咨禀。如今,以皇帝姨父之尊,朝廷仆射之望,我再也不必看和士开的脸色行事。
  其实,我疏忽了,大大疏忽了。既恃内戚,兼带选曹,我自以为得意,却疏忽了这样一个事实:和士开乃胡太后心头肉,又被皇帝视为亲人,真想把他搞倒,难于登天。
  我现在所处的这种境地,非常尴尬。人,一旦取得权势,品尝到权力的滋味,那么,身上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似乎一下子得到十倍的增长。
  从回朝之日起,我就心绪不宁,寝食难安,日日饱受煎熬。权力巅峰上面的风光,太诱人了,虽然跌落下去可能是大不幸,但最激动人心的那些诱惑,肯定让人不顾一切地去攀爬。
  无休无止的欲望,总会引领我们往上走。幸,或不幸,反正在生活中一定会发生。如果放弃,从前的一切都会丧失殆尽。
  古代史书中,几乎所有人物的命运,都是成王败寇。这种意念,那样深入我心。身处朝堂之上,肯定要神往更高的权力。我深知,人活一辈子,在航行的清流中,即使处处遇到腐烂的沉积,只要凭借野心和运气,总能看到最后目的地的姹紫嫣红。当然,姹紫嫣红,也可能是自己脑浆加上鲜血的颜色。
  丧失了主上的信任,对臣下而言,最危险不过。好几次了,我把新拟的官员委任名单拿给皇帝,他皱眉头想了想,都退还给我。“爱卿再给和士开和仆射看看吧。”
  这种态度,就是向我强烈表明了皇帝本人对和士开的信任。也就是说,在皇帝心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我严峻地感觉到危险的真实、迫切的存在。危险的后面,在昏暝莫辨的深处,就是死亡!
  这就是朝廷!这就是政治!如果不想办法,我就会陷入到那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无法避免的绝境!
  没有别的办法。皇帝的亲弟弟、琅玡王高俨,是我唯一的胜算和选择!只有借助他的手,才能除掉和士开。
  除掉了和士开,或许,我能顺便把现在的皇帝的宝座转让琅玡王来坐。那样一来,我就是拥立新君的不二功臣。
  琅玡王高俨,这个老成少年,最恨和士开、穆提婆二人的专横奢纵。对此,大家都心知肚明。
  有一次,朝臣大会,和、穆二人邀请王公贵臣到他们新建成的大宅游玩,唯独琅玡王恨恨推辞,冷冷言道:“你们两位何必这么着急修宅建屋!或迟或早,大宅子还不都是别人的!”
  那时候,和士开还以我为心腹,说话不避。他转身低声对穆提婆和我说:“琅琊王眼光奕奕,数步射人。刚才和他交言仅仅一会,我就浑身冒汗。这样的人,让人心惊忐忑不宁。吾辈见天子奏事,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从那时起,和士开、穆提婆与陆令萱日进谗言,最终劝说皇帝下旨,命令琅玡王高俨离开北宫到宫外居住,五日一朝,并禁止他随便与胡太后见面。
  当然,和士开很会使手腕,他假装给琅玡王加“太保”的虚衔,明升暗降,削夺他对北齐军队的军权。
  即便如此,作为皇帝亲弟,琅玡王高俨还剩有一个“京畿大都督”的位号。也就是说,他还握有指挥京城卫军的兵权。
  由于邻近琅玡王宅邸的北城有座大武库,和士开越想就越不放心。他和穆提婆等人商量,想把高俨从京城中外放到地方州郡,趁此机会夺其兵权。
  消息传出,琅玡王高俨虽然是个少年人,也能深刻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此时,朝廷中亲近琅玡王高俨的治书侍御史王子宜、开府仪同三司高舍洛,以及中常侍刘辟强,都对他进行私下劝说:“殿下与皇帝,至亲骨肉,却因为小人离间,久被疏远。现在,您又要被迫到外州任职。堂堂殿下,怎么能出京城而入民间!所有这一切,都是由和士开从中挑拨离间。如此奸臣,不能不除!”
  正是这三个人的大力引荐,琅玡王才找到我,商议对策。
  “和士开罪大恶极,我想杀掉他,希望姨父能帮我!”琅玡王高俨开门见山。
  望着这位身体肥硕、少年老成的王爷,我不假思索,立即答应下来。如果是别的人,十四岁的少年,乳臭未干,我不可能愚蠢到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押宝。但是高俨,琅玡王高俨,他可不是一般的王子。如果武成帝再多活上几年,很可能会把帝位转给他。当今皇帝,性格懦弱,没有主见,只是他凭嫡长子的名位,才得以承继帝业。这位琅玡王,大略良才,从十岁起就开府处理公务,帝位的距离,对他来说,并不遥远。数年以来,他只是缺少运气和机会而已。
  事已至此,琅玡王就成为我除掉和士开的唯一机会。
  即使万一事情不成,有琅玡王在上面顶着,到时候,我死不承认参与其间。凭恃我妻子与胡太后的血缘关系,想必他们拿我也不敢怎么样。
  不是大福,也不一定就是大祸。福兮祸兮,奈何奈何!
  于是,琅玡王高俨先让治书侍御史王子宜出面,上奏表章,列举和士开的罪名,提出指控。如果这样,就能先把他逮捕起来,严加审问。
  王子宜的这份表章,如果没有我在朝中,根本到不了皇帝的书案上。即使到了皇帝的书案,它极可能马上被退回。退回不说,会引起和士开极大的警惕。
  但是,倚仗我在内廷做仆射的便利,我把王子宜的奏章和别的一大堆表章混在一起,一并拿给皇帝看。
  皇帝正在和宫廷乐师学弹胡琵琶,对拿给他过目的奏章非常不耐烦,马上首肯认可。
  如此,使得我能当着皇帝的面,在王子宜的奏章上盖上玉玺认可。
  如此一来,逮捕和士开,就有了最有力的敕令保证。
  “冯仆射,姨父,有了这敕令,就能把和士开拿下吗?”琅玡王高俨还是有些不放心。
  和士开数年把持朝政,倚恃太上皇、胡太后,以及皇帝的恩宠,很让人对他产生忌惮之情。高俨的疑问,也是大多数人的疑问。
  “可以把敕令交给宫中掌管禁卫军的领军大将军库狄伏连,让他出头,率领兵士逮捕和士开。”我说。
  这个库狄伏连,鲜卑将领,依靠他从前跟从神武帝高欢的旧功,得封宜都郡王。其人愚憨,对高家忠心耿耿。显祖皇帝高洋时代,他勤于公事,从早到晚在宫阙值班,深受信任。和众多鲜卑将领一样,库狄伏连鄙吝愚狠,没有任何治民政术。他在郑州刺史任上,专事聚敛,官声极差。加上他本性严酷,不识士流,常常鞭打侮辱其手下任高级参谋的开府参军,甚至派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读书人去和役夫们一起修筑长墙。
  如果能借这个鲜卑愚夫之手除掉人精和士开,真会让人心花怒放。
  犹豫再三,琅玡王高俨终于派人把领军大将军库狄伏连秘密召唤前来,把皇帝的敕令给他看,命令他率领禁卫军去逮捕和士开。
  库狄伏连虽属赳赳武夫,对这份敕令依旧是半信半疑。
  这老浑蛋从琅玡王那里出来后,换上一身戎装,穿戴整齐,小跑着进入内廷,想找皇帝亲自探察虚实。
  人算不如天算,恰恰我在省内,把他迎个正着。
  “冯仆射,我接到琅玡王转交的皇帝敕令,让我带兵逮捕和士开和大人……和大人,是皇帝近臣,这份敕令,是否是真啊?是否托您转达一下,向皇上覆奏一次,查验此份敕令的真假?”库狄伏连结结巴巴,用不熟练的汉语和我说。
  幸亏遇到我,如果这位库狄伏连把敕令得以转交皇帝覆奏,大势去矣!
  “琅玡王给你的敕令,可能有假吗!”我厉声用鲜卑语呵斥库狄伏连。“立刻率兵去逮捕和士开,不得有误!”
  依琅玡王帝弟之亲,加上我仆射之尊,库狄伏连不得不信。
  他赶忙连夜集合京畿军士一千多人,埋伏于神虎门外,叮嘱门卫,禁止和士开转天早朝的时候随便进入皇宫内廷。
  这一宿,我和琅玡王高俨目不交睫,相对坐在北宫的庭院内,根本睡不着。
  外表虽然故作平静,我心中的暴风雨,如同呼啸的海浪一样不能止息。
  晷漏移滴,早晨日渐迫近,恐惧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汹涌升腾。只要和士开的人头落地,我这种莫名的恐惧可能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如今,忧虑之下,一切的一切暂时都失去全部的魅力。七月夜晚温柔的夏梦,根本没有任何绚丽多彩的感觉,甚至,我感到一丝寒霜砭人的凉意。
  人生就是赌博。在这本来金光闪闪、光耀夺目的夏夜,每一刻都变得异常揪心。月光、花香、美酒,都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他们都可能变成我临终的景色。
  稍有风吹草动,我的心就一阵狂跳。我甚至开始后悔动念参与杀掉和士开的行动。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迷路的旅人,忽然渴望起平静生活的甜美和安逸。谋杀的乐趣,与平安的生活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啊。可是,我不杀人,别人就可能杀我啊。
  琅玡王高俨烦躁得一直在庭院来回踱步,这个肥胖的少年,十四岁的王爷,还没有学会掩饰不安和恐惧。
  看着这个野猪一样来回蹿踱的孩子,我更加感到了荒唐——和他一起行事,是否太过牵强!
  一切都太晚了,只得听天由命。
  琅玡王所居的北宫的庭院,郁郁葱葱。满目的绿叶,哗哗地迎风摇曳,似乎隐藏着千百种秘密和不安。天上的星星开始苏醒,黎明的月亮那么冷寂。许多的庭花,在昏暗的光线下舒展怒放,呈现出一种怪诞的、失真的颜色。再过几个时辰,太阳升起的时候,不知道它们是否还会保持这种颜色?……
  已经有鸡鸣的声音。影影绰绰间,皇宫的建筑物的巨大影像越来越清晰。
  我望着宫墙,望着残月,从前的愉快之源,现在变成了恐惧的渊薮!每天早朝的时候,皇宫的树木是一种舒适的荫庇,太阳有力的光与影,曾经让我在马上产生过无数次吟咏作诗的冲动。现在,冉冉升起的太阳,看上去那么耀眼夺目,像一团鬼火一样咄咄逼人地发光。
  第一道阳光从东方斜射过来,北宫中最高的树枝,顿时染上一层金黄色,早晨的湿气闪闪发光,翠绿色的庭园间,皇宫的红色围墙,兀然耸立视野之中。
  阳光越来越强,树巅的叶子摇晃着,发出强光,使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我颓然坐在了卧褥上,轻轻叹口气,暗中希望佛祖能保佑此次行动的成功。
  琅玡王高俨脑袋耷拉在胸前,他坐在一野葡萄藤下面的坐榻上,几乎沉睡过去。少年人熬夜,确实辛苦。阳光照射过来,似乎给他的脑袋上方催开了一大束明黄的大花朵,耀眼,夺目。这个巨大的光环,一下子让我心中兴奋起来:琅玡王多么像佛像中的帝王啊,头上闪闪的光环,不就是他成功得位的预兆吗!……
  “殿下,时辰到了,我们该去神虎门内去等待和士开了!”我说。
  来早不如来巧。我和琅玡王刚刚在神虎门上的台阶坐下,和士开洋洋得意,骑马而来。
  这个得意的胡狗,早朝从来没有迟到过。
  忽然看到库狄伏连身着戎装手握宝剑带着一大堆兵士出现在神虎门前,和士开大吃了一惊。
  “王爷来得正是时候,您有天大的好事啊!”库狄伏连大笑着,上前抓住和士开的双手。
  治书侍御史王子宜也满面笑容,扬起手中的敕令,说:“有敕,请淮阳王和士开到台省受封!”
  和士开满面诧异。“要加封我何爵?皇上为何没有和我说过?”
  库狄伏连率领军士把和士开围在中间,拥逼着他,把他引到神虎门楼上的空地。
  看到琅玡王和我们一群人,和士开登时颜色大变。
  “殿下您应该五日一朝,今天何以至此?”和士开问高俨。
  “你这个西域丑胡,我在此,正是要你项上人头!”
  琅玡王咬牙切齿。他一挥手,从腰中解下他的宝刀,派遣我的一个本家子侄、都督冯永洛去斩和士开。
  库狄伏连手下的两个士兵把和士开双臂反剪,把他踢倒在地。
  和士开面白如纸,他仰起头,想说些什么。
  冯永洛挥刀,未等和士开叫唤,一刀就把他的脑袋砍落下来。
  事发仓促,当场的库狄伏连也惊骇无比。他原先只以为皇帝对和士开起疑,派琅玡王和我们一群人来逮捕他。眼见权势熏天的和大人当即遭到斩首,颈血狂喷,这个鲜卑将领吓得目瞪口呆,愣在一边。
  真切看到和士开的脑袋血淋淋拎在冯永洛的手中,琅玡王,这个少年王爷的脸,还是变了颜色,由深红变成了灰黄。
  死人头,不是那么美妙的东西。
  少年琅玡王的样子有些呆愣,站在当地,噤口无言半晌。
  良久,他喃喃自语道:“恶贼已诛,我们该收手了吧……”
  “事已至此,何可中止!”
  治书侍御史王子宜、开府仪同三司高舍洛、中常侍刘辟强,还有刚刚杀掉和士开的都督冯永洛,异口同声。
  事情开了头,肯定就不能随便完结。即便是完结,也要用许多人的性命来完结,包括当今皇帝的性命。
  “库狄伏连手下那么多京畿军士,又有这么多人里应外合,殿下,您难道还想别的退路吗?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杀入宫去!到时候,我们拥立您做皇帝!”我在琅玡王耳边低声说。“殿下不要忧虑宫中之事,我现在马上返回到皇帝身边,帮殿下侦知宫内消息!”
  琅玡王大呼一口气。他呆愣了片刻,最后只能点头同意。
  库狄伏连见和士开已经被杀,料到事情无可挽回,只得表态,表示要坚决站在琅玡王一边。
  众人下城集合。
  其间,两个高家宗室王爷,广宁王高孝珩、安德王高延宗,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出现在现场。
  他们自西骑马,款款而来。看到这么多人磨磨蹭蹭,他们狐疑地问:“你们为什么不进攻?”
  琅玡王道:“我手下兵士太少。”
  身材肥硕的安德王高延宗骑在马上,顾众叹息道:“从前孝昭帝高演杀杨遵彦{2},手下仅仅有八十人。今殿下您手中有数千劲卒,怎能还说兵少?”
  二王相视片刻,摇摇头,并马连辔而去。
  顾不得理会二王,我本人匆忙只身返回宫内。
  琅玡王高俨率领三千多军士直逼宫城,在千秋门外屯扎,把皇宫包围得严严实实。
  宫内,小皇帝从来没有经过如此凶险的阵势。他吓得脸色发白,浑身抖颤。
  惶急地转悠好大一会,他和胡太后相拥而泣:“此次事危,有缘的话,我得保一命;无缘的话,恐怕与母后永别了!”
  胡太后虽然是妇人,表现倒显得镇静。她瞪大双眼,向宫门望了良久,对几个禁卫卫士下达命令:“立刻出宫,传皇帝诏旨,命令大将军斛律光入宫除乱!”
  然后,她率领近二百名禁卫军卫士,拥着小皇帝,前往千秋门。
  太后、皇帝这边,除了我、穆提婆之外,还有太姬陆令萱。
  相比琅玡王,皇帝这一边真是人单势孤。
  从千秋门的门楼上望下看,琅玡王的数千兵士盔甲鲜明,兵精马壮,喧嚷不已。
  小皇帝心虚,就先派遣护卫都督刘桃枝率领八十个禁卫军下来,招呼琅玡王,想把他骗上门楼。
  杀人不眨眼的都督刘桃枝,看见楼下兵士的长槊上挑着和士开的人头,也立刻色变胆战。
  他走下门楼后,即刻就向琅玡王下拜。“殿下,皇上请您面谈……”
  “把这厮绑了!”琅玡王一声怒喝。
  军士上前,把刘桃枝紧紧捆绑起来。其身后八十名禁兵,一下子掉头,逃回楼上。
  楼上的小皇帝更加惶急,四顾无人,只得派我下去召琅玡王上楼。
  我正巴不得离开危险之地,正好顺便下楼给琅玡王报信。
  我即刻下楼。
  琅玡王看到我朝他眨眼,即刻会意。他仰头大声嚷嚷道:“和士开罪该万死!他密谋要废掉皇帝哥哥,软禁太后为尼。我知道他的阴谋后,事情危急,故而未及请命,擅自矫诏诛之!皇帝哥哥如果怪罪我,要杀我,我不敢逃罪。如果皇帝哥哥想赦免我的罪过,请您派陆太姬下楼迎我,我就马上释杖上楼!”
  琅玡王很聪明,他一席话,无非是想把陆令萱骗下楼来杀掉,以诛除祸根。
  我向琅玡王以目示意,表示赞许。
  千秋门楼上,已经陆续有禁卫军兵士三三两两下来,加入琅玡王的队伍。
  情急之下,皇帝又派领军都督、昌黎郡王韩长鸾下楼,招呼琅玡王上楼面谈。
  韩长鸾甫见琅玡王,马上跪地哀求,痛哭失声:“殿下千万莫忘骨肉之情,请上楼与至尊相见!兄弟误会,见面就可全部消除!”
  平时,琅玡王与韩长鸾关系融洽,见状,他有所动心,想上楼与皇帝与太后相见。
  我心惊肉跳,赶忙以目示意,劝阻琅玡王。
  一直跟在琅玡王身边的中长侍刘辟强牵衣谏劝:“若不斩陆太姬、穆提婆母子,殿下千万不要上楼!”
  兵士踊跃,举杖呐喊。
  这个时候,库狄伏连率领一帮军士,大概是从北城府库中取出了好几架攻城的器械,安放在千秋门外,准备攻城。
  楼上一片忙乱。
  皇帝和胡太后等人从门后下楼,看他们的架势,似乎要往禁中方向逃跑。
  我长舒一口气。只要琅玡王手下的兵士们能把千秋门攻开,大事就告成功。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过了没有多久,未等库狄伏连手下的士兵架设好攻城的器械,千秋门忽然从里面被轰然打开。
  惊诧之际,映入众人眼帘的是,皇帝、胡太后各骑骏马,由内廷禁卫军四百名簇拥,缓缓朝大门方向慢步走来。而步行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大将军斛律光!
  “至尊驾出,还不快避!”
  斛律光身穿常服,声如洪钟。
  忽然看到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斛律光站在皇帝前面,加上皇帝、胡太后仪驾的出现,琅玡王手下士兵惊骇异常,即时奔散不少。
  说来也怪,刚才的数千之众,仅仅一转眼的时间,就散了大半。最后,只剩下稀稀拉拉百人不到。这些人,大半都是琅玡王手下王子宜、库狄伏连等人的家丁和护卫。
  斛律光抚掌大笑,边走边大声对琅玡王说:“殿下杀和士开这么痛快、利索!龙子所为,就是不同凡人!”
  眼见琅玡王手下兵士几乎全部散走,小皇帝也来了精神,他驻马桥上,遥呼道:“仁威阿弟③,来,来,我不责怪你!”
  大势已去,琅玡王傻眼。他进退不是,依旧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未等诸人缓过心神,斛律光大步迎前,一把紧紧抓住琅玡王高俨的手,大声说:“天子弟弟杀个匹夫,能算什么大事!”
  斛律光牵着琅玡王的手,连拉带拽,强引以前,终于把高俨拉到皇帝的马前,求情说:“琅玡王年少,肠肥脑满,举措轻率。等他年纪稍长,肯定不会再犯这样的过错,希望皇帝息怒,能饶恕其罪!”
  刚才还吓得哭哭啼啼的皇帝,如今顿时来了精神。只见他飞身下马,从弟弟琅玡王身上拔出佩刀,对着他梳着鲜卑辫发的脑袋使劲一顿乱敲,把琅玡王打得鲜血淋漓,最终伏在地上呜呜大哭。
  如果不是胡太后扑上去阻止,说不定小皇帝当场就会把他的亲弟琅玡王活活打死。
  库狄伏连、王子宜、刘辟强、高舍洛、冯永洛等人,很快都被禁卫军抓住,拥入皇宫后园审问。
  望见被砍掉的和士开血糊糊的人头,胡太后放声大哭,悲不自禁。
  未等旁人辩解,她马上下令,把被逮捕的库狄伏连等人当场除去衣服,尽数脔割肢解,寸剐处死。
  皇帝也怒不可遏,下令要尽杀琅玡王府内所有文武职吏。
  斛律光见状,连忙解劝:“琅玡王府的官吏都是国家勋贵子弟,如果全部不分青红皂白杀之,恐人心不安。”
  皇帝咬牙半天,下令先把琅玡王府的从人全部逮捕,慢慢审问。
  看到库狄伏连等人在我面前遭脔割而死,恐惧之余,我依旧怀有一分侥幸。
  这些同谋死得快,他们未来得及把我供出来。说不定,我能逃过此劫。
  泪眼未干,冯太后责问琅玡王:“你怎么敢如此胆大,敢杀掉和大人!你怎么敢兴兵犯上!说!到底是谁背后指使你这样做的?”
  我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脑满肠肥的琅玡王高俨,完全变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胆小如鼠的孩子,他一边抹眼泪,一边举起胖手,指着我说:“是姨父……不,是冯子琮怂恿我这样做……”
  胡太后勃然大怒。她双眼冒火,望着我,脸色铁青。
  事到如今,死不可避。想到这里,我反而平静下来。
  我向冯太后深施一礼,哀乞道:“是否能容许我回家,与妻子一别?”
  “和士开和大人今天早朝,他也想晚上回家与妻子一聚,你们给他机会了吗?”旁边阴阴的声音传来。
  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瞎子祖珽。这个瞎贼,我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和士开还算他的老对头。我除掉和士开,其实是帮了他的大忙。谁料,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剥夺了我生命中最后的一个请求。
  胡太后起身,她怒冲冲走到一个禁卫军面前,抢过他身上的弓,递给一个身材高大的胡人士兵,狠狠地指着我说:“绞死他!慢慢绞死他!让他多受些苦楚,为和大人报仇!”
  这个淫毒的妇人,竟然不念我是她的妹夫,如此急于为她的奸夫报仇。我略一沉吟,想到先前她能为了奸夫杀掉她的亲哥哥,我这个妹夫,又算得了什么!
  胡人士兵面无表情,脚步沓沓而来,逼近了我。
  我低下头,等待着那夺命的弓弦。
  “和大人尽忠报国,你们怎么忍心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瞎子祖珽说。依旧是阴阴的、幸灾乐祸的语气。
  “绞死他!绞死他!”
  胡太后声嘶力竭地喊叫……
  ① 即十六国之一的北燕。北燕乃汉人冯跋所建,建都龙城(今辽宁朝阳)。最盛时,北燕占据今辽宁西南部和河北东北部。北燕共历二主,二十八年。冯跋(?~430),字文起,是长乐信都(今河北冀县)人。其父冯安,慕容永时在西燕做将军。西燕灭亡,冯跋东徙龙城,充任后燕的禁卫军将领。后燕主慕容熙荒淫无道,猜忌大臣。公元407年4月,冯跋等人杀慕容熙,拥立后燕主慕容宝的养子慕容云(即高丽人高云)为主。高云称天王,以冯跋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统掌军国大权。公元409年10月,高云被其宠臣离班等人所杀。冯跋杀离班等,自称燕天王,仍旧以燕为国号,定都龙城,史称北燕。公元430年9月,冯跋病死,其弟冯弘杀掉冯跋一百多个儿子,自立为天王。冯弘在位的时候,遭到北魏连年进攻,日渐衰弱。公元436年4月,北魏大军猛攻龙城。5月,冯弘在自己先前的属国高句丽派出的士兵保护下率龙城百姓东渡辽水,逃奔高句丽,不久被高句丽国王杀掉。
  ② 杨愔,字遵彦。
  ③ 高俨,字仁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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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29   二十八 长 夜 沉 沉
  我,虽说是北齐的皇太后,可我是女人啊。一个女人娇柔的肩膀,怎能承担这么重的东西?一个国家,新鲜的、充满躁动活力的朝廷,在我的夫君武成帝高湛死后,几乎都压在我的肩头。
  我的儿子是皇帝,大北齐新的君王;另外一个儿子,琅玡王高俨,却成为囚徒。这个十四岁的胖孩子,他脸,他的皮肤,太像文宣帝高洋,或许,高俨就是高洋的骨肉!
  我的夫君在世的时候,曾经有一度那么想把这个二儿子立为帝国的继承人。我坚决反对。这是我作为女人的私心。我不想,万分不想,文宣帝高洋的儿子成为日后的国家主人。他粗暴的蹂躏,激醒了我的肉体,也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我不能原谅他。
  帝室残忍,兄弟相斗。我的皇帝儿子,虽然也只有十五岁,却已经俨然成年。他身边聚集了一群人,他们,总是教导他如何去对付自己的兄弟,教会他怎样去掌握绝对的权力。
  对于我的皇帝儿子,我越来越感到难以控制。我很害怕,害怕我儿高俨,会被他皇帝哥哥高纬派人毒死或者以别的方式暗害。自和士开被杀事发后,我就把高俨天天带在身边,让他天天与我一起住在北宫。即使软禁,也要把他软禁在我眼皮子底下。宫中厨人送给高俨的每餐饭,我都会事先尝食。
  如果他的皇帝哥哥下毒,那就先毒死我这个母后好了。
  某种超强的欲望,已经深深流进了我的躯体内部。望着暗淡的树篱,当夜晚降临的时候,我的心,就会回到对和士开身体的欲望里面。
  我在宫廷的走廊慢慢地踱着,夜晚更加漫长。似泣似诉的风,让人无限遐想。那种深刻的愉悦,那种只有和士开才能给我的肉体的亢奋,回忆它们,现在都变成了痛苦、暴躁和敏锐的焦虑。我多么希望渐渐聚拢的风暴来临啊。冷风和冷雨,可能使我的欲望稍稍冷却下去,让我不再孤独面对自己的炽热欲望的灼烤。从前,那样急不可耐的晚间等待,变成了全然的无奈。
  人,就是这样古怪。女人的心,尤其难以把握。甚至我自己,有时候都会被自己内心的火热念头吓一大跳。从前少女时代的羞涩和高雅,变成了现在锐利的欲望和暴躁的饥渴。有什么喜悦能经久不衰呢?拂拭不去的忧虑,困扰着我的内心。没有了肉体的欢愉,似乎我的血肉都在凋谢。我太想念和士开了。他与我交谈时那眼神中透出的淡淡快意,那种隐秘的亲切的抚摸,那种臣子卑下的顺从的亲吻,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柔,以及在我狂热欲望下使他产生的短暂的困惑,都让人怀念不已。
  那些日子,永远消失了!
  多么热烈的激情,它们隐藏在我内心,如同纯洁、猛烈的火焰,把我与和士开的肉体熔合在一起。那种不可抵御的绞缠感觉,我这辈子,只有与他才能感受得到。
  “母后,我能去晋阳住吗?在那里,我能跑马吗?这里太闷了……”我的二儿子琅玡王高俨,偷偷地抹去了即将落下的几滴眼泪,怯生生地问。
  如果这个孩子当了皇帝,看他今天的样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我的夫君死后,我还曾经与和士开商量过,想让高俨日后继承他哥哥的皇位。和士开当时就表示说:“琅玡王聪明、英武,如果为帝,恐怕妨碍我与太后的欢会。”现在看来,琅玡王,我的儿,毕竟也只是个无主见的孩子。昔日他父皇在世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卓尔不群,都是受宠之下的威风炫耀罢了。如今,他孩子一样情感的袒露,让我左右为难。
  “你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待着,不要想别的……仁威,现在你哥哥是至尊皇帝!你在我身边,我能保你无事。出了邺城,我可管不了你!”我竭力做出一副冷冷的表情。
  听了我的话,我的琅玡王儿子打了个寒噤。
  他其实应该已经是成人了,虽然他只有十四岁,虽然他能依靠手下一些人把和士开骗出宫殿杀掉。这个孩子,也应该为他的行为负责。从前他对我的依恋,他可爱的娇憨,都成为过眼云烟。
  母子情,可以用泪水滋养。但是,这个孩子带给我心灵的哀歌,又是多么大的苦痛!
  帝国,偌大的帝国,孤儿寡母,正是靠和士开,才能支撑着。和士开,正是他,让我这个失夫的妇人心内那棵细弱根蘖深深嵌入温情的土壤中,由此有能力抵抗人生坚硬的卵石。这样的大树,竟然被我儿子仇恨的手所斩断,让我这个寡妇脆弱的心,遭受突如其来的寒霜的侵逼。
  多么不懂事的孩子啊!
  琅玡王,我的儿子,高俨,他童稚的嘴唇,还有他哥哥,皇帝,他们都曾吮吸我浓浓的奶汁成长。他们孩提时代的笑脸,怎么会变成了凶神恶煞般的杀戮面孔了呢?这两个孩子带给我的苦楚,我又能向谁诉说?
  我,做母亲的,不能对任何人公开我失去和士开的感受。这种心灵摧残的强度,别人无法理解。我的两个儿子,特别是高俨,他是带着罪孽出生的,他是文宣帝高洋的骨血!他出生的时候,腿部先出来,几乎要了我的性命!这么一个孩子,日后又能干出如此让人深感意外的事情。
  所有这些,真是前世的孽缘吗?
  天家帝室,手足之情,夫妻之情,父子之情,一切的温情,都可能会在某个瞬间化为乌有。每一种爱,都会受到蹂躏。每一个笑容,都会变成叹息。那么多受压抑的感情,最终都会转化为深深的仇恨。恨,经过凝聚郁积,一旦迸发,力量惊人。
  作为次子,我倒是希望琅玡王高俨能有次子该有的懦怯性格。这种懦怯,能使人的野心退化,即使变成奴性,也比变成杀心要好!
  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饱受生活的折磨,我不希望他们有毅力,不希望他们有男人大丈夫英雄般的韧性。亢奋的、争斗的精神状态,是高氏家族的野心传承。这种传承,使得他们在童年就丧失了天真烂漫。那种得意洋洋的自豪和高傲,其实都是不祥的预兆。
  强梁者,不得其死!
  我多么希望我的两个儿子回到孩童时代,看着他们安静地待在王宫的花园里玩弄石子,捉昆虫,钓鱼,抓青蛙……那个时候,我做母亲的欣喜,是多么强烈啊。在碧蓝的苍穹下,我的这个二儿子琅玡王,曾经也一个人孤独过,那是他的哥哥被选为太子后去了东宫,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当时,他是多么想念他的哥哥啊。有一个晚上,我看见,他静静地蜷曲在一棵梨树下,脸上挂满忧郁,凝望着天边的月亮。他忘记了嬉戏,忘记了吃饭,只是呆呆地想念着他去东宫的哥哥。当夜幕降临,四周沉寂,这个胖孩子,依旧在园地呆呆发愣。那样一个可爱的孩童,经过怎样的变迁,就变成了一个敢于杀掉朝廷重臣的魔鬼了呢?
  是权力!男人的世界,成人的世界,权力,是对人性最大的销蚀。
  我很感到忧伤。我的孩子,我的两个儿子,他们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咿呀学语,再不会摇动曾经孱弱的小身子在我面前撒娇,再不会忧郁地把他们美妙的心声,在秋天的夜色里向天上的星星倾吐。那种童真的、无法言传的酣美,完全消失殆尽。
  在夜晚,孤独的夜晚,特别是夜色沉沉的夜晚,我往往会为自己贪得无厌、燃烧的欲望感到羞愧。
  当黑色骇人夜幕低垂,远处的灯火若隐若现,窗外的风呼啸而过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文宣帝高洋那巨大的阳物,就会渴念和士开那温柔而又体贴的抚摸。在这个时候,我丹田内的一股热流,聚集融汇,似乎是某种热气一样的东西,尖锐地往上涌动,驱散了一切理智,甚至,让我感到口舌发干,坐立不宁。
  蔚蓝色的灯烛台,也冷却不了我的欲念。我的下身湿润得厉害,肚腹变成了火炉。我能感觉到,欲望一丝一丝,微微闪烁,最后变成炽热的强光。在手指海市蜃楼般的变幻中,欲望仿佛稍稍释放,有些飘浮在空中,而最深处、最神秘的虚空,必须有东西来填补。
  情欲的红色峭壁,没有浓烈的浊白和频繁的抽插,它总会悬挂在那里,最后会让我的红颜凋敝。我多么喜欢那种粗旷啊,即使是文宣帝高洋般的粗暴也可以,尖指甲嵌入透明的肌肤,吸吮我芳香的血液,同时,又给我以饱胀的舒服感觉……思及此,我的小腹更加暴躁膨胀,我都能闻到我下体发出的类似麝香气味的潮湿体味……当我的手触到自己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灼热的肚腹,冰凉的臀部,所有的身体姿态,都在迎接蹂躏的到来。
  暂时忘掉失去和士开的悲痛吧。先让我的二儿子琅玡王高俨到距离我较远的房间内歇息。夜深了,他该睡了。
  这数日的混乱,我几乎都忘记了深宫内那两个十七岁的蕃僧。想起这两个僧人,我不能不又记起和士开的好处。这些能对我身体有滋养作用的阳补,都是他的精心安排。
  我毕竟是太后啊。我的欲望,应该得到立刻的满足。我迫不及待地往楼上走,脚步那样匆忙,甚至提灯的宫女也被我甩在身后。
  来自西域的年轻僧人名叫乌纳,另外那个敦煌来的,其实是汉人,名字叫冯宝。我多么喜欢临幸这两个年轻人啊。特别是在内宫的寂寞的夜晚,他们两个人轮番侍候我,只有我这样的皇太后有这样的机会。当乌纳猛力奉迎我的时候,看着他一头披着阳光的褐色卷发垂到脸前,大汗淋漓;我身体的汁液,也那么痛快淋漓地宣泄出来。还有这位乖巧的冯宝,会鲜卑语,会用汉语作诗,还会做法事。我特别喜欢他湿漉漉闪烁的嫩毛,还有他那种杨树花一样的气味,芬芳、清新,让人闭上眼美滋滋地尽情享受……
  两个年轻的男人,跪在我身下,这种喜悦的感觉,把我失去和士开的悲伤冲得一无所有。
  一阵美妙的、强有力的虚弱感突然袭上我的胸间,我低下身子,抚弄着他们的鬓发。
  乌纳轻轻亲吻我的嘴唇,我的脸颊麻麻的。透过燃烧的香雾,他赤裸的双臂不断摩挲着我。朦朦胧胧中,他的手放在了我的大腿间,老到地抚摸着我。
  我燃烧起来。在他指尖的摸索下,我感觉到自己的每个毛孔都轻轻地温柔张开。从他那股火辣辣的搏动,我感受到他冬天火炉般的炽热情焰。当我的身躯变得柔软下沉的时候,我圆圆的屁股,被冯宝的手轻轻托住,从我膝盖起,他柔软的舌头一寸一寸碾过。这种时刻,总有一股神秘的感觉涌入我的肚腹。
  年轻的僧人们,他们把快乐注入我身体的最深处。它们酝酿着,蔓延着,燃烧着。我的体内,某种类似初孕的甜美,不断地伸延,最后变成了赤热的刺痛一般的快感,那样安全,那样可靠,那样自信!
  这种感觉,我只能从男人身上体会到,不可能在其他地方找到。我起伏的骚动,最终会被一种深层炽热的甜蜜感所完全替代。
  如此巨大的快乐,能使西方极乐世界也松懈下来……
  我能想象到自己的样子,我脸颊肯定被快乐烧红了,我的头发美丽地蓬乱。当兴奋处于疯狂的边缘,平素一切遮掩的欲望,都在上气不接下气耸动中释放出来。乌纳魔幻般的摩挲,冯宝舌尖的舔食,让人产生幻象的感觉。而当粗壮的男人覆盖我的时候,难以言表的欲望,忽然膨胀、放大,甚至那种超强的愉悦,让我心中陡然间会生出一丝惧怕的感觉——佛祖,能允许我一个凡间的女人享受这样的乐趣吗?……哦,当然,我是皇后,是皇太后,谁也不敢来搅乱我!我的兽性与美丽,是上苍对人世的恩赐!
  那种近乎混乱的全神贯注,消除了我近日所有的焦虑。我的双腿稍稍蜷曲起来,让两个活力充沛的年轻僧人变换姿势。
  我轻轻拍着他们,像个温柔的母亲那样。我懒洋洋地倚在床榻的角落里,享受着快乐的余韵。
  四鼓了,夜漏将尽,我能感觉到东边的天空出现的微微白色。好像下雨了,雨点开始不停地敲打着窗棂。有风开始吹,殿后的树丛发出低吟的怒号声。
  我站起身,曲起腰身,伏在窗口,任凭乌纳紧紧压住我浑圆的臀部,听任冯宝舔舐我的前胸,我等待着,等待着他们最后的狂喜的癫狂的颤动……
  恍惚中,我看见了什么!
  自窗栏往下望,我看到了刘桃枝!
  我忽然想起,昨天晚膳的时候,我的皇帝儿子曾经跟我说,今天早晨,他要带着他的弟弟琅玡王一起去外出打猎。我当时拒绝了啊。
  现在,刘桃枝的出现,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刘桃枝,我的皇帝儿子的护卫都督,他为什么如此大清早就出现在宫中呢?
  “母后!”我隐约听到我的儿子琅玡王的低呼。
  我看不见他。我不顾裸身,跑到栏杆旁边,举起一个灯笼,仔细看,依然看不到我的儿子。
  忽然,我发现刘桃枝背上背负着一个东西。
  他背上的东西,肯定是个活物,挣扎着,晃动着,呜咽着。
  我凄惨地大叫一声,把灯笼使劲扔下去。在刹那间,我看到了刘桃枝背上的人!
  那是我的儿子,琅玡王高俨,他被袍袖塞堵着嘴,脖子上勒着袍带,双腿不停踢踏,鼻血满面……
  我的儿子,十四岁的儿子,终于要被他的哥哥下令杀掉了!
  看见这样的惨景,我的心怦怦乱跳,脑子热涨,耳朵里呜呜作响,似乎在昏黑中什么东西逼近我!
  我感到窒息,我要崩溃了,我发疯似的大叫,光着身子冲向楼梯,朝殿外的回廊飞奔。
  在奔跑中,我头脑中甚至忽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我没有刚才欲仙欲死的快乐,我可能会有足够的时间挽救我二儿子高俨的性命!
  地狱的微光,已经严惩了欲望。
  在奔跑中,我忍住哭泣。我知道,号啕大哭不能挽回时间和生命,佛陀的悲悯也救不了我的儿子。
  缕缕天光映射在我的脸上,我本来灼热的脸忽然冰凉。我的浑身抖动,我脑子里满是恐怖的幽灵。如果我能像光一样快,或许我能从刘桃枝手中把我的儿子救出来!
  没有初升的太阳,没有微笑的天空,只是四鼓时分的昏暗天光。
  没有利刃,没有斧头,却有我二儿子流血的脸!
  所有的一切,多么令人痛苦!多么让人无可奈何。
  太晚了。我再一次承受失去的剧痛!
  琅玡王,我的儿啊,虽然你杀掉了我难以割舍的和士开,但是看见你流着乌血的脸,我的心还是感到了无法抑制的深刻刺痛。你毕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
  忧伤和胸膛中的浑沌泪水已经使我窒息。
  刘桃枝的高大身影,消失在北宫的院门外。
  我终于忍耐不住,号啕大哭。我发了狂的奔跑,也追不回我儿子的生命。
  我的泪如雨下,绝望、痛苦,即使无尽的祈祷也不能避免这种灾祸吗?
  虚弱,一种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巨大虚弱感弥漫了我整个身体,从内心扩向四肢,攫住了我。
  我绝望地躺在地面上,就那样躺着。
  北齐的皇太后,曾经的皇后,我赤身裸体地躺在北宫走廊的路上,留着热泪,伤悼着我的儿子……
  中午时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大臣祖珽坐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
  这个瞎子,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用痛苦的声音对我说:“太后,龙子相残啊……琅玡王已经到西方极乐世界了……我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请太后原谅……”
  “琅玡王还有四个儿子,他们都是连周岁都不到的孩子,他们呢……”我问。
  祖珽的脸,没了表情。“他们,应该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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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30   二十九 狡兔未死狗先烹
  天家骨肉相残,结局,虽在判断之中,依旧让人感到震撼、恐惧。
  十四岁的琅玡王高俨,被比他大一岁的皇帝哥哥派都督刘桃枝弄死后,他身后留下的几个连周岁都不到的孩子,均被扔入坟中活埋。
  斩草除根。宫廷,就是这样血腥。换了谁,都会这样做,都会这样教诲年轻的皇帝这样做。
  我,祖珽,祖孝征,虽然现在是个瞎子,内心,比任何人都眼亮。
  当我安慰胡太后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这个婆娘一定在看着我,她的眼睛里面,肯定冷意森森。显然,她不相信我的话语。
  胡太后算是个女中人物。她忖度得不错。她的二儿子琅玡王之死,也有我添加的一把力。皇帝从前的保姆、现在的太姬陆令萱,非常害怕琅玡王高俨日后会卷土重来,不停劝说皇帝杀掉他的这位弟弟:“人们都称琅邪王聪明雄勇,当今无敌。观其相表,绝非人臣。自专杀和士开以来,其被幽于北宫,与太后同住。这位小王爷,陛下亲弟,一直有篡位之念,现在,他常怀恐惧,说不定又会生出什么大祸害,应该提早下手,把他除掉!”
  杀他的亲弟弟,小皇帝一时拿不定主意。在太姬陆令萱鼓动下,我被唤入宫中问计。
  “周公诛管叔①,季友鸩庆父②。古人做事磊落,大义灭亲。琅玡王不除,陛下国家不安!”
  有我这一席话,琅玡王才最终丧命。
  作为交换和酬劳,陆令萱从中周旋,把我的政敌赵彦深外放为兖州刺史。然后,朝中侍中的位子,就由我牢牢占据。
  妇人,尤其是这个宫廷仆妇出身的妇人陆令萱,太容易取悦。
  皇帝年纪小,每次陛见,我都把陆令萱赞誉为魏朝保太后③那样的人物,一向都夸赞说:“陆太姬虽是妇人,实为天下雄杰。自女娲以来,就没有出现过像她这样的巾帼英雄!”
  如此褒赞,皇帝高兴,陆令萱高兴,穆提婆高兴,大家都高兴。
  陆令萱逢人便赞誉我是“国师”、“国宝”。没多久,仆射的大冠帽,又戴在我的头上。
  琅玡王诛杀和士开一案,事后算账,最倒霉的要属那个领军大将军库狄伏连。
  这个鲜卑武夫,多年专事聚敛,本性极其吝啬。他一大家子人,算上仆童婢女,有上千人之多。每天每人的食钱,只有十五钱。盛夏之日,全家吃饭,只给仓粮二升,不给盐菜,以至于库狄伏连的家人,个个常有饥色。更可笑的是,一日冬至,库狄伏连的亲戚朋友前来祝贺,他的老婆手中无粮招待,只能供应豆饼当饭食。即使如此,库狄伏连见状起疑,忙追问做豆饼的豆子从何而来。他老婆只得承认,豆子是从府中马料的豆食中拆出。听闻此语,库狄伏连大怒,把典马、掌厨的仆人与他老婆一起都捆上,当庭以大杖杖罚。他一边打,一边叱骂他们浪费财务。至于北齐诸天子积年所赐之物,库狄伏连一概不舍得使用,全都藏在别库,专门派一个心腹侍婢掌锁钥。每天,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入库检阅、巡视家中那些堆积如山的财宝。和士开被杀一案,他稀里糊涂被牵进去,其本人当时就被胡太后下令剐杀。按照律法,死后抄家,库狄伏连所有家产,全部充公。
  财迷一世,这个鲜卑武夫全部没有享受到。所抄之物,除了大批财宝以外,许多都让人发噱:堂堂北齐领军将军的家宅,竟然有麻鞋一屋,敝衣数库,烧饼三屋……这个鲜卑奴才,真是帝国的笑话!
  我,祖珽,大齐尚书右仆射,衣冠士人出身。可叹的是,每日朝堂之上,总与鲜卑、敕勒等夷蛮僚佐同群。交道归交道,我内心深深不齿。
  不过,皇帝身边的陆令萱、穆提婆、刘桃枝等宵小好对付,最难打交道的,是斛律光那样的敕勒勋臣。
  斛律光这个人,着实让我心内担忧。特别是有一次,我乘马在宫内行走,我眼盲,不知他在朝堂中,竟然被他当场破口大骂:“瞎眼的小人,敢如此大胆!”正是这句话,让我立动杀心。
  任凭你斛律光再号称北齐“长城”,威胁到我祖珽,不得不让我千方百计除掉你!
  此外,特别令人气愤的是,斛律光总是当堂对诸将大言:“赵彦深当仆射的时候,但凡边境消息,兵马处分,都与吾辈参论商讨。盲人祖珽控掌朝事以来,全不与吾辈磋商。瞎子何能,恐败国家大事!”
  别人好弄,这个斛律光,官至大将军,咸阳郡王,左丞相。斛律家二世王封,女儿做皇后,子弟皆封侯做将。这个大家族,还娶了三位公主在家。
  在北齐,斛律家族可谓勋臣第一。他的弟弟斛律羡,在外专掌重权,任大都督、幽州刺史、行台尚书令。其人善治兵,士马精强,连突厥人都对他心怀畏惧,不敢犯边,谓之为“南可汗”;斛律光的长子斛律武都,为开府仪同三司,梁、兖二州刺史。
  如此勾控连环、势力强大的勋臣家族,想扳倒他们,确实很难。
  不过,得罪我好说,得罪了陆令萱和穆提婆,斛律光就活到头了。我祖珽,说不好听的,只能说是“权倾朝野”而已。而陆定萱、穆提婆母子,乃皇帝最信任的人。他们两个,才能真正要斛律光的命。
  本来呢,穆提婆起先也想巴结斛律光,要娶他的一个庶生女为妻。斛律光不允也罢,竟然当众大言:“何物狗种,敢娶我女!”此外,皇帝一次与穆提婆相扑玩耍后高兴,把晋阳附近的数百顷良田赏赐给穆提婆。诏旨已下,却被斛律光驳回:“此田,神武帝以来常种禾料,饲马数千匹,充当备战防敌之用。今赐穆提婆,大损军务。”
  上述两件事情,使得穆提婆等人对斛律光怨入骨髓。
  还有一个能使斛律光得败的原因,就是他的女儿、皇帝的皇后斛律氏,根本在皇帝身边就不得宠。由此一来,虽然斛律光为皇帝岳父,但他想以女儿床边风影响皇帝的喜恶爱憎,就几乎没有机会。
  杀人的机会,永远不缺。
  北周名将韦孝宽,和斛律光争斗多年,屡处下风。情急智生,他便使用反间计。
  韦孝宽编造歌谣,派人在邺城传唱:“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举。”
  百升,为一斛,暗指斛律;明月,乃斛律光的字。照长安,暗喻斛律光有篡位野心;高山者,指高氏皇族。槲木,也是暗喻斛律家族。不久,邺中小儿多会唱此歌谣,纷纷歌之于路。
  得知此歌谣,大喜之下,我祖珽又加上两句:“盲老公背受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
  然后,我找到同朝为臣的妻兄郑道盖,让他以此歌谣为主要内容,上表奏于皇帝。我的这个妻兄,实乃龌龊小人。和士开当政的时候,他屡屡门前拍马。一次,和士开伤寒中风,遍体酸痛,久病在床。郑道盖探病,发现医生为和士开开具“黄龙汤”药剂。此药,乃人粪、鼠粪、马粪、狗粪以及黄蛇粪混合而成,一般人难以下咽。发现和士开面有难色,为了巴结,郑道盖躬身而言:“王爷您朝廷重臣,身内寒气甚重,一定要喝下此药治病。不要为难,药不会太难喝,待我为王爷您试药!”言毕,他举勺一饮而尽。感动之下,和士开为之强服强饮,竟然一剂而愈。事后,郑道盖的谄媚,都传为笑谈。
  和士开死后,郑道盖久经蹭蹬。这种小人,我心中虽然看他不起,但利用他首先发难搞掉斛律光,肯定是步妙棋。
  果不其然,为了升官,郑道盖爽快地应承。他半天即写好奏本,直递内廷。
  皇帝得奏本,非常恐惧,即刻召集我到内廷,询问此事。
  当时,太姬陆令萱和她的儿子穆提婆都在场,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这个歌谣,邺城到处有儿童传唱,天意示警,陛下应该警惕!”
  “前几句,陆太姬已经解释给我听。最后两句,‘盲老公背受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帝生气又好奇。
  我连忙深施一礼,解释道:“盲老公,谓臣也,我与国同忧,甘受斧钺;饶舌老母,是指陆太姬啊。斛律家族,累世大将,枝蔓遍布。斛律光本人声震关西,斛律丰乐威行突厥。这么一个大家族,女为皇后,男尚公主,谣言自动生成,天意甚可畏也!”
  皇帝毕竟年轻,如此大事,不敢贸然仓促行事。
  想了半天,他扭头问站在他身边的鲜卑将领、昌黎郡王韩长鸾。“昌黎王,如何处置斛律光?”
  “斛律光没有反叛的迹象,暂时还是不要动手吧。”思忖半晌,韩长鸾说。
  同为鲜卑、敕勒军将出身,这些奴才心中肯定是惺惺相惜。
  事情暂时搁置。
  一夜无眠。
  转天,我单独见皇帝。我祖珽做事,必定要成功。
  扳倒斛律光,如此大事,如果半途而废,最后掉脑袋的,肯定是我祖氏家族。
  皇帝正在和穆提婆一起握槊,见我,他若有所思,说:“昨日听闻您所言,我大疑斛律光。本来,我想即刻派人抓住他来审问,但韩长鸾那样表态,不好下手啊。”
  “如果陛下无意杀斛律光,如果邺城没有流传这样的歌谣,斛律光应该也不会怎么样。但是,现在这么多人知道了此事,万一泄露,斛律光一族人多势众,多掌兵权。倘若他们先下手,陛下反受其害!”未等我进劝,穆提婆抢言道。
  皇帝不停点头,但依旧沉吟,没有马上下诏的意思。
  正在这个时候,我事先安排斛律光的一个手下、丞相府佐封士让,进宫递上密奏:“斛律光先前西讨后还兵邺城,皇帝已经下敕散兵,但他引兵直逼帝城,将行不轨,事不果而止。此外,斛律光家藏弩甲,奴童数千,常常遣使与在外带兵的斛律丰乐、斛律武都阴谋往来。陛下若不早图,恐事不可测!”
  封士让的密奏,成为斛律光的催命符。
  皇帝勃然大怒。“邺城的歌谣,说明人心大灵,天降预兆啊。我先前一直怀疑斛律光欲反,原来是真的!”
  我与穆提婆都连忙点头赞同。
  “我想把斛律光召至内宫处死,但怕他不来。怎么办?”
  皇帝毕竟未经大事,本性又怯懦,他问我。
  我不假思索。“陛下,您派遣使臣,赐他骏马一匹,对他说:‘明日将游东山,王爷可乘此同行。’如此,斛律光接受赐马后,肯定马上入宫谢恩。只要他一进宫,就把他除掉!”
  未及一个时辰,斛律光果然入见。
  凉风堂中,只有我和刘桃枝以及数位武士在等待。
  斛律光入,我迎面而坐,感受到他急匆匆的脚步。
  我能感觉到,看到我,斛律光忽然止住脚步。他肯定很疑惑。如此晚的时间,依理,我祖珽不应该在皇宫内殿的凉风堂这里。
  扑通一声巨响,我笑了。那肯定是刘桃枝自后扑上,以大棒击打斛律光的脑袋发出的声音。
  没有斛律光立即倒地的声音。
  隔了一会,他沙哑的嗓音响起:“刘桃枝,你在宫内,总是干这样的事情……我终生不负国家!杀我,天大的冤枉!”
  “咸阳王,皇帝怀疑你谋反,你还能不死!”刘桃枝冷静的声音。
  一阵挣扎,斛律光被刘桃枝与三力士用弓弦绕颈,活活绞死。
  待挣扎、喘息声消失,我立刻唤人来,口授诏书,称斛律光谋反,并以皇帝的名义,立刻下旨,杀其子开府仪同三司斛律世雄以及仪同三司斛律恒伽。
  至于斛律家族,只有两个字:族诛。
  带兵的斛律武都和斛律羡,均被皇帝的使臣到州斩首。
  斛律羡久镇幽州。中领军贺拔伏恩受旨,乘驿传带兵去逮捕斛律羡。令发后,我不放心,再以皇帝名义下旨,命令洛州行台仆射独孤永业与大将军鲜于桃枝发定州骑卒一千人续进作为后援。
  贺拔伏恩等人行至幽州城,守门兵士感觉不对,回去禀报斛律羡:“都城来的使者和从人,都身穿内甲,马皆有汗,来势汹汹,不像是好事,希望您下令,关闭城门。”
  斛律羡听天由命:“皇帝敕使,岂可疑拒!”他坦然出见。贺拔伏恩宣读诏旨,立刻逮捕斛律羡。
  这个斛律羡,常以盛满为惧,对自己家族的极盛,极感不安,此前数次上表请求解除军职,都被朝廷退回。
  临刑之时,他长叹:“富贵如此,女为皇后,公主满家,常使三百兵,何得不败!”
  仅幽州斛律羡一家,他本人,以及他五个儿子,斛律伏护、斛律世达、斛律世迁、斛律世辨、斛律世酋,皆被五花大绑。父子六人,当众斩首,同时毙命。
  说句实话,杀掉斛律光,我祖珽心中,不是十分好受。作为朝廷重臣,我肯定会被人毁贬为自毁国家栋梁。据实而言,斛律光的人品,无可挑剔。他贵极人臣,本性节俭,不好声色,罕接宾客。多年以来,作为北齐的大将军,他一直杜绝馈饷,不贪权势。特别是行兵打仗,斛律光效仿其父斛律金之法,营舍未定,终不入幕。无数次对外破敌,他常常竟日不坐,不脱介胄。战场冲杀,他每次都身先士卒。平素带兵,士卒有罪,斛律光也不像其他鲜卑、敕勒大将那样嗜杀,只是以大杖挝背责打,未尝妄杀。由于仁德加威望,士兵皆争为之死。
  是啊,斛律光,是我们北齐的一个传奇。自结发从军,他未尝败北,深为邻敌周人、南人所惮。
  特别令人气恼的是,周主宇文邕听说斛律光的死讯,兴高采烈,为之大赦天下。如此消息,更是从反面证明我是为敌除害。
  我祖珽,是个有良知的人。可是,我深知,良知,有时候就是妇人之仁,会最后害了自己的家族性命。
  谁让他斛律光胆敢蔑视我呢。
  周国的威胁,很长久。天时人事,久未可料;斛律光于我,是即时的威胁。我不除掉他,难在朝廷立稳。
  男人大丈夫,先下手为强。身后荣辱,谁曾顾念!
  斛律家族被灭,皇后斛律氏当然也不能幸免。不久,她即被废为庶人,削发居冷宫为尼。
  皇后的位置,一下子空了出来。
  琅玡王高俨被杀后,皇帝与胡太后母子失欢。为了挽回威势,胡太后把她先前被杀的哥哥胡长仁的女儿接入宫中。皇帝见而悦之,纳为昭仪。斛律皇后被废以后,陆令萱想拥立她的干女儿穆夫人为皇后;胡太后这边,想立她的侄女胡昭仪为皇后。但是,这时候的胡太后,已经力不能遂。于是,她卑辞厚礼,低三下四,去乞求陆令萱,不惜以皇太后至尊,与先前的宫婢陆令萱结为姊妹。
  审时度势,发现胡昭仪在皇帝面前宠幸方隆,陆令萱不得已,暂时打消了立其干女儿穆夫人为皇后的念头。她想做个人情,就与我祖珽一起,向皇帝陈说,表示拥立胡太后的侄女胡氏为皇后。
  但是,陆令萱想到自己的干女儿穆昭仪生了儿子,却不能为皇后,她本人特别躁恼。为此,她常常对皇帝说,“穆昭仪自己的儿子为皇太子,她本人却不是皇后,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可是,当时胡皇后有宠于皇帝,不可离间。
  陆令萱不得不求助于我祖珽。
  如此小事,大为好办。我送给陆令萱一些暗药,告知她怎样行厌蛊之术。
  陆太姬人在内宫,凡事易办。旬朔之间,暗药就被下到胡皇后的饭食中。没过多久,药性发作。胡皇后精神恍惚,言笑无恒,常常显现疯癫的迹象,甚至当众披头散发地大笑大哭。
  由此,皇帝逐渐对胡皇后畏而恶之。
  陆令萱见事情成功,忙不迭扩大胜果。一天,她忽以皇后御衣给穆昭仪穿上,别造宝帐,遍置枕席器玩,把她干女儿穆氏盛装打扮得美如天仙,让她端坐帐中。
  然后,陆令萱找到小皇帝,对他说:“有一圣女出,请陛下观赏!”
  皇帝一见,目眩神迷,赞不绝口。
  陆令萱趁机进言:“如此天上人,不做皇后,难道还让别人做!”
  皇帝大喜,立刻封穆氏为右皇后,以原来的胡氏为左皇后。
  干女儿穆昭仪做了右皇后,陆令萱依然不放心。一日,她忽然在胡太后前作色说:“姐姐,您的亲侄女,怎么背后那样说你!”
  胡太后惊问其故。
  陆令萱装腔作势:“不敢对姐姐讲,怕你伤心!”
  胡太后心里没有着落,紧紧追问。
  “你的那个侄女,胡皇后,我亲耳听她对皇帝说:‘太后行多非法,私通宫外男人,不遵妇道。’”
  触及如此大忌讳,胡太后勃然大怒。她不分青红皂白,把已经因为药剂被蛊惑得精神恍惚的侄女叫到面前,亲自下手狂扇耳光。也不听侄女解释,胡太后立刻派人剃光胡皇后的头发,送还于娘家。
  转天,胡太后下懿旨,废她的侄女胡皇后为庶人。其实,胡太后在宫中已经没有什么威权,唯独可以有权处理这样的家事。
  这样,陆令萱的干女儿穆氏,直接从右皇后变为单独一尊的皇后。
  穆皇后的生母名叫穆轻霄,原本是穆氏妾婢,因为其主家犯罪,她被罚没入宫,脸上一直有黥字印痕。穆皇后既以陆令萱为母,穆提婆就成为其外家,陆令萱的“太姬”称号,便变为实实在在的皇太后位号。穆皇后的生母穆轻霄听说女儿做了皇后,赶忙想方设法去掉脸上的黥字,登门欲求见女儿一面,皆被陆太姬所拒。反复数次,竟不得见。穆皇后本人,也拒绝认亲。这个女人也知道,如果没有干娘陆太姬,皇后的服御,根本穿不到她的身上。
  此后,陆令萱深谢我对他们母子的相助之情,对我言听计从。
  摆平了这些宫婢宵小,我祖珽终于获得空前成功。朝廷大权,杀生与夺,唯意所欲。
  当然,分享权力,对谁来讲,都是很难的事情。侍中高元海,本来与我并列执政。高元海的老婆,乃陆令萱外甥女。起先,高元海与我亲密无间。时间一久,猜疑频生。
  人,就是这样,恰似冬天挤在一起取暖的刺猬,不能相处融洽。
  随着我权势的上升,高元海内怀妒忌。一次,皇帝答应我另外给我加官为领军将军。知道我要握军权,高元海向皇帝密言:“祖孝征乃汉人,两目又盲,岂可为领军!”这个狗才落井下石,继而诬称我祖珽私下与广宁王高孝珩交结。皇帝发怒,中止了我领军将军的任命。
  思前想后,我决定反击。
  我入宫面见皇帝,高言自辩:“臣与高元海素有嫌猜,皇帝怀疑我,肯定是因为高元海背后说臣坏话!”
  皇帝面薄,长久以来一直对我深加委信。听我这么一说,他立刻和盘托出高元海背后讲我的坏话。
  争辩之后,我获得皇帝的重新信任。
  得饶人处不饶人。我反戈一击,把高元海与司农卿尹子华等人在朝中结为朋党的事情添油加醋,激起皇帝对这些人的愤怒。
  不仅如此,我入宫密见陆太姬,把高元海先前和我关系好的时候向我泄漏的一些陆太姬对他本人说的私房话,全部讲出。
  听毕,陆令萱脸色顿沉。为了显摆她在内宫的威权,她立刻以皇帝名义下旨,外放高元海为郑州刺史。至于他朝中的朋党尹子华等人,也尽数被黜落贬官。
  自从以后,我祖珽专主机衡,总知全国兵马政事。至于我的内外亲戚,皆得显位。
  丈夫一生不负身!
  皇帝、陆太姬,更是对我言听计从。每次我入宫,皇帝常令他身边的红人服侍我出入,每每直至永巷。凡有军国大事,皇帝皆与我同坐御榻,论决政事。
  委任之重,群臣莫比。在北齐,我终于臻达人生的巅峰。
  先前,自和士开用事以来,他横行霸道,卖官鬻爵,使得我大北齐政体隳紊。待到我祖珽执政,为了彰显我的治理才能,我非常注意收举才望,大兴治政。举贤纳才,兴利除弊,这种事情我当然要做。一时间,内外称美,政绩满堂。
  士大夫为人如此,为官如此,广收清誉如此,不枉为人一场!
  我是个瞎子罢了。宅邸再大,我也看不到;珍宝再多,似乎也不会再让我动心。即使现在让我住在卑微的陋室,其实感觉和住在华屋大厦,全然没有什么分别。
  从早到晚,我只能凭感觉,去感受那明亮的太阳和温暖的月光。我总是喜欢在窗边站着,在窗口处向漆黑的远方眺望。
  黑洞洞的世界,因为权力和远大前程,变得异常光明。
  当然,我也会感到阵阵莫名其妙的、突如其来的伤感。在曾经的黑暗地牢中,我一生,死也忘不了我生活从光明转向彻底黑暗的第一个夜晚。当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东西,我的心,感到从来没有过的绝望和孤寂。我最后见到的景象,是牢狱中那奇怪蜡烛的一缕轻烟。我记得,它徐徐升起,在昏暗的半空飘浮,然后,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好了,我终于可以安睡在自己的床上了。多少年来,我第一次能像我青年时代醉酒后那样陷入酣睡的甜眠。
  在梦中,我骑着马,从一个高岗奔向另一个高岗。在我的前方,所有黑暗的浓雾,早已经全然散去。我面前所展现的,是平坦的金光大道,是光亮无比的大千世界!
  “韩长鸾、韩王爷求见。”仆人入报,搅醒我的清梦。
  这个鲜卑奴才,赳赳武夫,从前仗恃是皇帝红人,从来未曾纳金献物。如今见风使舵,也来入府拜见。势利权谋,人所不免啊。
  韩长鸾,皇帝幸臣,由于一直得宠,其弟韩万岁,其子韩宝行、韩宝信,都官拜开府仪同三司。韩万岁如此鲁莽无知的武夫,还兼侍中之职。韩宝行、韩宝信皆尚公主。群臣早朝,皇帝有时候晚起,都先让韩长鸾替他接受奏章。赶上皇帝游玩不视朝,内省有急奏事,也皆要靠韩长鸾代为奏闻。所以,新帝继位以来,军国要密,这个武夫无不经手。
  韩长鸾自称鲜卑,他的祖上实际是六镇流贼出身。由于惯游鲜卑高门,他特别讨厌汉儒,对朝中文官,非打即骂,动辄呵斥辱骂。以至于朝士咨事,皆唯唯诺诺,对他莫敢仰视。平日,韩长鸾常常挂在嘴边的几句话就是:“汉狗大不可耐,唯须杀之”,“恨不得剉汉狗饲马”以及“我手中大刀,只可刈汉贼头,不可刈草”。皇宫内廷中,此人常带刀走马,未尝安行。如此武夫蠢材,平日里就知道嗔目张拳,大有啖人之势。
  武夫鲜卑奴,眼见我越来越受皇帝宠任,他也不得不给我送金银来巴结……
  ① 周武王灭掉商朝后,分商王畿为三部分,设三监治理。这三监,是指纣王的儿子武庚以及周武王的弟弟管叔和蔡叔。周武王病逝后,其弟周公摄政,三监作乱。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周公东征,诛杀武庚,又杀掉弟弟管叔,流放另外一个弟弟蔡叔,平定了三监之乱。
  ② 鲁庄公姬同有三个弟弟:庆父、叔牙、季友。其中,庆父最为专横,并拉拢叔牙为党,一直蓄谋争夺君位,并与他的嫂子鲁庄公姬同的夫人哀姜私通。鲁庄公病死,其庶子姬斑继位。庆父不甘心,与哀姜密谋,派人暗杀了姬斑。然后,庆父立哀姜妹妹叔姜的儿子姬开为君,是为鲁闵公。此后,庆父愈加肆无忌惮。鲁闵公二年,庆父欲自立,就又派人杀死鲁闵公。此前,庆父的弟弟季友趁乱带着鲁庄公的另一个儿子姬申逃到邾国。他发出文告声讨庆父,要求国人杀庆父,立姬申。国人响应,庆父大惧,逃到莒国,他的嫂子哀姜逃到邾国。姬申得立为君后,季友迫使莒国交回了庆父,将其鸩死。而哀姜呢,乃北齐公室之女,齐桓公觉得很丢脸,把她召回北齐杀掉。
  ③ 北魏太武帝生母早死,他为帝后,就尊奶妈窦氏为“保太后”;而后,北魏文成帝也尊奶妈常氏为“保太后”,次年又尊为“皇太后”。魏朝一直实行“子贵母死”的制度,以防止皇帝死后皇太子的母亲纵容外戚夺权情况的发生。所以,魏朝的王子,一旦被立为皇太子,他的生母就会被杀掉,所以这些王子多由保姆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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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31   三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韩凤,字长鸾,鲜卑贵种。
  平生行事,我最憎恶汉儿。这些人高冠大袖,高谈座论,实无一丝有益于国,真该统统杀却。
  特别让人难忍的,就是瞎子祖珽。得势以来,他增损政务,淘汰官员,不时改换官号服章,上下震动,让人着实难以忍耐。
  更不可忍的是,祖瞎子掌选以来,他还身兼领军,开始清除京城军队中我所安插的心腹将领。还好,我没有即时发作。据我观察,当时的形势,祖瞎子深受皇帝信任,内廷又有陆令萱、穆提婆母子为援。他的地位,一时不能摇动。
  不过,最近,我感觉到,情势大变。祖珽得意忘形,急于树立清名,竟然连陆太姬母子的面子也不给。他与御史中丞丽伯律等人定议,弹劾与穆提婆有姻亲关系的宫中主书王子冲收取贿赂,以此,他想攀引陆太姬母子入案。仔细思虑,这个瞎子很有对陆太姬母子一网打尽的意思。
  祖珽不断派遣汉人儒士入宫,为皇帝授课。儒士讲学谈经,对皇帝身边不停怂恿他玩乐的宦者,自然构成巨大威胁。这些阉人,惹恼他们,当然也不会有好下场。
  陆令萱、穆提婆母子,现在,摇身一变,成为祖珽的对头。好,我就等着看祖瞎子的败落。
  汉儿辈诋毁我韩长鸾为佞臣、武夫,让我胸中充满怨气。我,出自鲜卑高门。当然,我祖父韩贤,乃怀朔镇流民出身,但他很早就挺身从龙,跟随神武帝高欢打天下。
  我祖父韩贤,字普贤,本来是朔州广宁人,年轻时即以壮健勇武著称。葛荣起兵,他以流民身份被裹胁。尔朱荣破葛荣后,我祖父降附,深为尔朱荣信任,与神武帝高欢当时同被擢为帐内都督。日后,尔朱荣被魏朝孝庄帝杀死,魏国内乱再起。尔朱家族与神武帝翻脸,我祖父远送诚款,坚定站在神武帝高欢一边。魏朝孝武帝太昌初年①,我祖父韩贤累迁中军将军、光禄大夫,出任建州刺史。后来,神武帝高欢与他所拥立的魏朝孝武帝分裂,我祖父韩贤自然倾向神武帝,帮助他击溃了孝武帝的军队。孝武帝西投关中宇文泰,我祖父率军渡河追击,被神武帝任命为行荆州事,主持对洛阳以南可能来犯的宇文泰关中军队的防御。魏朝孝静帝天平初年②,神武帝带着当时他新立的魏朝小皇帝孝静帝迁都于邺,我祖父被委任为洛州刺史。能被委以驻守洛阳、西御宇文泰的重任,可见我祖父韩贤在神武帝高欢心中的分量。天平四年③,贼人韩木兰等率土民作逆,我祖父率军击破之。大战过后,他亲自按检,打扫战场,欲收甲杖。其中,有一贼窘迫,藏于死尸之间。见我祖父将至,他忽起斫砍,砍断我祖父大腿,致使他失血过多身亡。
  我祖父韩贤死时,我父亲韩裔,时年才二十四岁。深念我父亲是“九州勋人”④之后,神武帝高欢非常照顾我父亲,并把我姑姑带入家中为养女。日后,她得封阳翟公主。所以,自幼年开始,作为勋贵子弟,我韩长鸾见多识广,与高家皇族关系亲密。
  不过,文宣帝高洋崩后,孝昭帝高演诛杀杨愔,清除朝中汉人党徒,还杀掉了与杨愔一党的当时任侍中的燕子献。而这个燕子献,正是我的姑夫,他娶了我的姑姑阳翟公主。幸亏孝昭帝为人宽厚,没有大肆株连诛杀,而我们韩家,也并未被牵涉到杨愔的案件当中。
  其实,即使不是孝昭帝继位,高家别的兄弟继位,也不会忽视我韩家与高家的关系。我姑姑是神武帝高欢养女,我父亲韩裔一直得到神武帝、文襄帝、文宣帝父子照顾,而我的母亲鲜于氏,乃怀朔旧将鲜于世荣的后人,又是勋臣段荣的亲戚。段荣之妻,乃娄太后的亲姐。这么多亲属相连的背景,无论是在从前的东魏和现在的北齐,我们韩家都不可能失势。
  汉儿们,在背后一直讥讽我是皇上的“恩幸”。他们实不知我韩家深厚的根底。怀朔勋臣们之间的婚姻联系,根深蒂固,超出那些人的想象。
  不过,汉儿当朝,国家礼节渐变,我们韩家有时候也不得不顺从形势。所以,自我父亲韩裔开始,就把郡望改为“昌黎宾徒”,而不再称朔州广宁为老家。其实,我祖父乃六镇流民,在魏朝末年颠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老家是哪里。魏朝边地,都以鲜卑为贵,当时我们韩家自然以鲜卑人自居。随着时岁的变化,特别是文襄帝高澄任魏朝大丞相期间,为了符合人望,他指示我们六镇勋臣纷纷改变家族谱系。所以,无论是鲜卑化的汉人,还是汉化的鲜卑人,勋贵们都找儒生汉儿,修改家谱,攀附华夏名声大的郡望。既然神武帝自称他们是渤海高氏谱系,勋臣段荣自称出自武威段氏,鲜于世荣把家族郡望改为出自渔阳,我们韩家当然不甘人后,就把曾经大出人才的昌黎作为郡望。
  说句实话,大北齐的“九州勋臣”,大多是当时的怀朔等镇戍卒,要不就是鲜卑、敕勒,要不就是失家流徙的汉儿,哪里是高门大户!不过,家世谱系,世人所尊,作为大齐的勋贵高门,我们韩家也不能免俗。我家门谱系“昌黎韩氏”的招牌,确实说出去也能让汉儿辈钦羡。
  有时候,仔细想想,我等如今的鲜卑贵种,其实和汉人高门,完全不搭边。
  至于我韩长鸾,凭真本领吃饭,自少聪察,有膂力,善骑射,曾经跟随文宣帝高洋东征西讨,得迁“乌贺真”、“大贤真”⑤都督。当今皇帝在东宫当皇太子的时候,武成帝高湛简选都督三十人作为侍卫官,我就在其中。当天见面,皇太子置其余二十九人不顾,径直走到我面前,对我说:“都督,你喜欢我吧,你和我一起玩吧。”君臣缘分,一见如故。自然,我高大孔武的身躯和过腹的美髯,可能是当时吸引年少皇太子最可能的原因。日后,皇太子登基为帝,我一路顺畅,得封高密郡王。
  穆提婆这厮,本仆役养,倚恃其母陆太姬,得封高官,与我并肩同列。不过,他人还厚道,只知道收受财宝,不会打害我的主意。比起祖瞎子来,他让我倍感亲切。
  祖珽不知死,日益在朝堂上跋扈。殊不知,皇帝身边的宦者,把他恨死,天天在皇帝耳边说他的坏话。
  一日,当着我、穆提婆和陆太姬的面,皇帝忍不住,询问外间对祖瞎子的看法。
  我和穆提婆,默然以对。皇帝看出端倪,就再三追问太姬陆令萱。
  陆令萱也悯默不对。
  三问过后,陆令萱下床叩首答言:“老婢应死!老婢开始是从和士开和大人处听闻祖孝征多才博学,就以为他是个好人,所以冒死向皇上推荐。日久见人心。最近观察他所作所为,此人真是个大奸臣!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婢有眼无珠,把坏人推荐入朝,老婢该死!”
  皇帝年轻,耳根极软。他点点头。“我近来听身边众侍从人等讲,祖珽任人唯亲,党同伐异,在朝中安插他自己的亲戚和亲信,排挤大臣……我本来还不是很相信。如果太姬不言,几乎让这个瞎贼得逞!昌黎王、城阳王,你们二人,为何不及时告诉我祖孝征的跋扈之情呢?”
  “臣等观祖珽近来深受陛下委信,不敢插言……”
  我与穆提婆赶忙解释。
  “好了,昌黎王,马上派人逮捕祖珽,你就负责审讯他!”
  终于,祖珽祖瞎子,落入我韩长鸾之手。
  可笑的是,当我率领禁卫军去祖珽家抓人,这个瞎贼还以为我是去给他送礼,迟迟不出,大摆当朝宰相的派头。
  最后,还是我本人直入其卧房,把他拎小鸡一样拎出,摔在庭院。
  祖瞎子从前受过大苦,如今忽然又从高位跌下,根本不用动刑,全部招供,承认了他自己以皇帝名义下敕令给自己赏赐金银宅邸的许多事情。
  不过,贪财受贿,都算不上什么死罪大罪。案卷报呈皇帝后,迟迟没有批复。
  当初,武成帝之世,祖珽力挺当今皇帝以皇太子身份早登帝位。估计皇帝一直念此旧情,最终只是下诏,解除祖珽侍中、仆射二职,把他外放为北徐州刺史。
  诏旨下达后,祖珽祖瞎子哭哭啼啼,跪在朝门之外,要求面见皇帝辞行。
  皇帝年纪轻,心又软,当然不能让祖瞎子见到他。
  我立刻下令,派人把祖瞎子推出柏阁。
  祖珽坐地耍赖,不肯离开,大哭大闹。在我韩长鸾面前闹这些,这些活计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懒得自己动手,我派出几个禁卫军卫士,连推带搡,把祖珽牵曳而出。然后,我下令派人一路随行,押着他到北徐州赴任。
  清除了这个瞎眼汉贼出朝,朝廷重权,又都落于我们自己人之手。
  权力,从无到有,就这么眨眼间的事情。
  如今,皇帝宠臣高阿那肱得任录尚书事,总知外兵及内省机密;我,韩长鸾,领军大将军、昌黎王;而城阳王穆提婆,官封侍中。我们三个人,共处衡轴,人称“三贵”。
  北齐军政大权,尽归我等掌握。
  高阿那肱这个人,其实也算勋贵子弟。他的父亲高市贵,很早就跟随神武帝高欢征战,以军功封常山郡公,终位晋州刺史,死后被追赠太尉公。高阿那肱,从他的名字“阿那肱”就可以看出,完全是在胡地长大的汉人。他小时候以胡音“阿那肱”为小名,长大后即以为名。年轻的时候,他跟随其父参战,担当管理军需的库直,以军功得封直城县男。文宣帝高洋建立北齐后,他官拜库直都督。天保四年,他跟随文宣帝大破契丹及柔然,以矫捷善战见知。武成帝时代,他升任武卫将军。
  高阿那肱工于骑射,很会察言观色。每次宫廷宴会,他的骑射绝技,都能让在场文武刮目相看。当然,这些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与和士开关系极其密切。和士开乃武成帝最喜欢的大臣,有他日日在武成帝面前说高阿那肱的好话,他不想升官也难。很快,高阿那肱就得加开府,除侍中、骠骑大将军、领军,别封昌国县侯。由于当今皇帝当皇太子的时候,高阿那肱多在东宫教习剑术和骑术。有了这层关系,武平元年,新帝登基,马上封他为淮阴郡王。现在,他又得任并省尚书令、领军大将军、并州刺史。
  所以,在朝中,能影响皇上的,除了我、穆提婆,就属高阿那肱了。
  高阿那肱不涉文史,和我一样,尤其憎恨汉儿文官。能找到这么多相同点,我们两个自然大相亲善。
  一次,我与高阿那肱饮酒,庆祝他加官晋爵。微醉之后,我笑对他说:“不知淮阴王你是否记得,文宣帝天保年间,有一次,皇帝从晋阳回邺城的路上,遇见一个预言非常灵验的疯和尚阿秃师。他跟随仪驾,一直叫着文宣帝的名字大喊:‘高洋,阿那瓌最后一定破亡你的国家!’所以,文宣帝就认定要破亡北齐的是当时在塞北强盛一时的柔然可汗阿那瓌,从那以后,他几乎连年亲自率领大军征讨,屡破柔然……但是,后来,阿那瓌被突厥所杀,柔然也灭亡了,却没有应了疯和尚那句‘阿那瓌破亡北齐’的预言。呵呵,我觉得,你高阿那肱的名字,肱字与瓌字同音,你正是‘阿那瓌(肱)’啊。北齐之亡,不是应在你身上吧?”言毕,我放声大笑。
  高阿那肱脸色陡变,赶忙捂住我的嘴。虽然他脸上已经有酒意,神色却十分紧张。“嘘,昌黎王,不要瞎说,这可是掉脑袋的玩笑。斛律光大将军,不正是死在西贼韦孝宽和祖瞎子等人编造出来的谶言上吗……不过,疯和尚阿秃师喊话的时候,我就骑马跟随在文宣帝身边不远的地方,当时吓出我一身冷汗来……日子过去这么久,我几乎都忘了,你昌黎王还记得啊……千万别在皇帝面前提起此事……”
  见高阿那肱如此紧张,我心中暗喜。没想到一个玩笑,让我抓住了能要他性命的一个大把柄。不过,同为勋贵世家,我不会轻易对他怎么样。联合对付朝中的汉儿,他是我的有力的左膀右臂。
  无聊之余,除了陪同皇帝玩乐以外,我开始折腾禁卫军,没事就看他们操演,累得这些人筋疲力尽。每天,我就骑马站在皇宫御苑中,没完没了地操练禁卫军骑兵。和士兵们在一起真快乐,看着他们从马上跳上跳下,清洗马匹,拴马洗刷,饲喂马匹,我内心感到惬意无比。
  那些汉狗腐儒,见面我就杀心顿起。看着我白腿的枣红马有滋有味地咬嚼干草,看着它用粉红色的眼睛看我,比看那些汉人文官毕恭毕敬向我奏报都要高兴。
  马蹄声清脆地哒哒响起来。我手下的禁卫军骑兵,在我带领下,跑上大道,向着邺城外的紫陌跑去。
  巨大的森林后面,霞光万丈,光辉灿烂。如此一个晴朗的早晨,沾满露水的树叶和青草,在霞光中闪烁。我胯下的骏马打着响鼻,欢快地飞跑。
  士兵们的呼唤声和欢愉的马蹄声响成一片。我回头看了一眼,记忆上留下了那么多愉快的片断:飞驰的骏马,昂奋地迎风而奔,几个红色头发的胡人士兵,从我身边掠过,他们紫色的头巾,在早晨的轻雾中上下飘荡。士兵们的脸上,闪着模糊的、兴奋的光芒。一匹又一匹,骏马的轮廓,接连消逝在朦胧的晨曦中。
  我透过被风吹得流出泪水的双眼,高兴地欣赏着连续从我身边跑过的骑兵们。
  “昌黎王,你骑马的姿势真威武啊!”
  皇帝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他也骑着一匹马,笑呵呵地望着我。
  我刚想翻身下马行礼,皇帝用手势阻止了我,并让到他身边去。
  皇帝真的长大了。他的唇上,已经开始长出细细的茸毛。十六岁的少年,确实言谈举止都具有皇家血脉的神韵。他的额头饱满丰润,肤色白皙,像极了他的父亲武成帝。而他时常紧闭的嘴唇,鲜嫩红润,与他的母亲胡太后一模一样,映衬着秀美的瓜子脸,神采奕奕,如同水中开放的鲜花。他的鼻子高挺,和他秀美的嘴唇相映,给人一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印象。特别是他那种鲜卑、汉人混血后的皮肤,真如同白茶花一样,两腮泛红的时候,恰似画中人。当然,他的体态,还处于未长成的少年类型,稍感纤细。从举手投足之间,可以认定,再过两年,他就会成为一个成熟十足的美男子帝王。
  高家皇族的男人,大多相貌英俊,气派不同凡响。自神武帝流传下来的完美的形体,让人见而忘俗。
  特别是小皇帝高纬的眼睛,会说话一样,总是闪烁着顽皮的、有时候又是十分冷静的光芒。那种鲜卑血液的燃烧,似乎展示给我们看这家高傲皇族高人一头的燃烧的生命精力。
  只是,看着少年皇帝丝绸一样柔软光滑的皮肤,我心中有些感慨:如果与他的二伯父文宣帝高洋身上那种雄赳赳的英雄武夫气概相比,简直相差天地!
  “昌黎王,你教我射箭吧。我学剑术都腻烦了,喜欢射箭,尤其是在马上骑射,太好玩了。”皇帝说。
  毕竟是少年人,皇帝还不习惯自称“朕”,特别当他在宫中和我、穆提婆以及高阿那肱一起的时候,总是自称“我”。有时候,旁边没有人的时候,他还在我们面前自称“儿”,完全是孩子在长辈前的娇憨。
  皇帝,爱玩的皇帝。
  ① 公元532年。
  ② 公元534年。
  ③ 公元537年。
  ④ 指六镇军士出身的勋臣。
  ⑤ 乌贺真、大贤真不见于其他史书,大概是鲜卑语,可能是“帐内领民”、“帐内都督”之类的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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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32   三十一 帝王真滋味
  哀号声逐渐停歇,殿中充满了烧焦的气味。衣服烧焦后,掺杂鲜血等烤糊的味道,非常不好闻。
  乌纳、冯宝,这两个美貌和尚,如今浑身血肉模糊,瘫在地上。
  下午的时候,我去北宫探望母后,看到这两个人,以为他们是随侍的女尼。尼姑,竟然能长成这么漂亮,出人意料。当她(他)们向我飘飘下拜的时候,我就为她(他)们的美丽面庞所深深吸引。
  我的弟弟琅玡王死后,母亲胡太后终日不乐。为了安慰母后悲痛的心,我刚刚下诏,追赠琅玡王高俨为楚帝。
  这个死胖子,黄泉之下,也让他过过皇帝的瘾吧。
  良心和内疚,有的时候,都是一件可怕的事。隐约记得,我七岁入东宫做太子以前,我的弟弟琅玡王高俨,曾经是我最佳的玩伴。后来,久不相往,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直到他杀了和士开和大人之后被逮捕……
  我派刘桃枝杀他,其实也不是我的本意。作为皇帝,我不得不为整个国家着想。
  陆太姬苦心劝我大义灭亲,当时在朝的大臣祖珽也劝我,最终,我才下定决心诛杀他。
  杀掉自己的亲弟弟,毕竟是个折磨人的秘密的负担。有时候,我甚至能感受到沉沉的良心的谴责。半夜,有时候醒来,我总会想起我和弟弟高俨儿时的一些事情,记得我们哥俩花园的玩耍,记得我们同骑一匹白马的喜悦。
  在夜里,特别是琅玡王弟弟刚刚被处死的几个月,有时候,我一闭上眼,就会有阴森森的感觉,想睡,又不敢睡。我一直忍着,直到宫殿外面黑丝绒般的天幕上泛出一丝灰光……
  我甚至梦到过我弟弟高俨小时候养的一只兔子,雪白的兔子,四只脚是黑色的,眯眯地伏在地上,在梦中,它忽然被倒悬起来,脖子上吊着一根绳索,摇晃着朝我眨眼……
  听到我下旨把弟弟追封为楚帝,母后似乎宽慰许多。她哭泣了好一会。
  母后的北宫,我好久没有来了。我发现,她在殿中的四壁,派人重新镶装了紫红色的细木护板,砌成几大幅佛国的图案。她在殿窗上,还悬挂了绣着红边的深紫色窗帘。看得出来,她的心情肯定有所好转。特别是精漆花盆金光耀眼,盆花茂盛。
  弟弟琅玡王死后,她一度非常暴躁,赌气不与我见面。即使现在,她也掩饰不住对我冷淡的态度。
  我的母后,我的父皇一直把她视为珍宝。自从她年纪轻轻嫁给当时是长广王的父皇,可以说是福星高照,步步顺利,最后能做到一国母后,过着神仙般的生活。我觉得,她从小到大,都无忧无虑,应该是享乐惯了的人。她非常喜欢金碧辉煌的宫殿,非常在意气派十足的车马扈从,特别喜欢宫中行乐的排场。确实,在我大北齐中,她如同帝王一样,处处有人曲意奉承。只是,自和士开被杀后,琅玡王高俨惹出了大祸,她不能像从前一样开心了。
  我偷偷仔细观瞧,似乎母后的脸,有些憔悴,和士开与琅玡王弟弟的相继死亡,在她脸上留下一种久经苦难的痕迹。她的眼神,也不如从前光亮。或许因为暗夜流泪过多,失去了昔日的光辉。
  没讲几句话,她和我告辞,离开宫殿,说是要去邺城郊外的碧云寺斋戒祈福。
  趁她离开的机会,我命令宦者,让他们以我的穆皇后的名义,召那两个美貌的女尼入宫。其实,我正是想自己仔细观赏一下这两个缁衣光头的美人。
  谁料想,迫不及待间,当我把其中面色白嫩的冯宝推倒,扯开衣襟,却惊奇发觉,他竟然是个男人。
  大惊之下,我下令绑起二人。经过仔仔细细的检查,我发现,那个乌纳也是个男人。
  特别是乌纳,这个西域胡种,阳物巨大,看得我目瞪口呆。
  一直听人窃议母后不遵妇道,我本人也早有怀疑。如今,这两个秃驴当场败露,证实了传言的可靠性。
  “阉了你们这两个狗奴!”我身边最宠信的卫士、胡人将领何洪珍闻诏而至,他用脚猛踢倒在地上的两个和尚,厉声呵斥。
  这句话提醒了我。
  当然,我并没有启用太医院的人来为这两个秃驴做阉割。
  何洪珍找来邺城内阉猪的屠户,不施麻药,准备活活生阉乌纳和冯宝。
  屠户是个粗鲁的黑胖汉子,他完全用阉猪的手法对乌纳和冯宝进行阉割。脏乌乌的刀剪和粗麻布,就是他做活计的工具。
  猪屠割掉二人的阳物后,近旁观看的何洪珍顺手操起放在火中的铁钳,一下子烫在两个和尚流血的私处。
  惨号声,不止一次地响彻在皇宫内。
  这一着,算是给他们做最后的去毒和止血。
  焦糊的味道,充满腥臊。
  我唤来太医院的太医,给乌纳和冯宝敷贴上麻药。
  然后,我继续审问这两个秃贼。
  为了避免丑闻外传,我让何洪珍唤来穆提婆,尽驱卫士出门,殿中只剩我们三个人来对二僧进行审讯。
  没怎么再用大刑,乌纳和冯宝不仅招认他们自己一直在宫中私侍太后,还供出了太后与碧云寺住持昙献的私通实情。
  哦,难怪我的母后那么喜欢去郊外的碧云寺,难怪她在宫内设立道场,原来她一直掩人耳目,名为施舍饭僧,实去与秃驴昙献奸通。
  何洪珍用脚踏在冯宝胸口,追问道:“昙献是你们二人从前的寺主,他从宫中拿走过东西吗?”
  未等冯宝招供,乌纳在旁边马上回答:“碧云寺中,宫内宝物无数,都是太后让人送去的……寺中和尚均知道这事,平时开玩笑,都暗中称昙献为‘太上皇’……”
  闻此言,我怒不可遏,抓起一个玉柄提壶,砸在了乌纳的秃头上。
  “马上派人,把昙献抓入宫中审问!”
  超出我预料,大和尚昙献,并不是个美貌的少年僧人。他看上去可能已经有四五十岁,圆圆的大脑袋,剃得精光,只有后脑勺残留半圈头发的印记,是个真正的秃驴。这个和尚,长有牛轴一样粗的脖子,似乎就根本没有脖子一样。他大而肉的脸上,中间一根红红的大鼻子。特别是他的脸型,上尖下宽,不成比例。可笑的是,他前额凸起,几道长短不一的抬头纹,显得悲愁苦恼,样子十分滑稽。他的颧骨很高,眼珠发暗,眼神闪烁不定,一看就是一个不安而多疑的坏人。他的嘴唇,肉很厚,耷拉着,尤显粗暴贪淫。再仔细看他的双手,被太阳晒成棕黑色,青筋暴突,倒像是个做惯农活的乡下人。
  这样的一个丑陋秃驴,出乎意料,让我十分诧异——我的母后,怎么喜欢这样的人!
  “你,这个秃驴,怎么勾引太后的!说!”穆提婆用马鞭死命抽在昙献的秃头上,顿时,就有血从和尚的脑袋瓜上流出来。
  看到自己两个徒弟血肉模糊的样子,昙献初被押送入殿的惊惶逐渐消隐,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这个秃驴,似乎早就预料到有事情败落的一天。
  “能否给我些酒肉吃?……我饿了,吃些东西,一定全招!”昙献出人意料地提出要求。
  我的火气一下子上来,几乎按捺不住,特别想奔过去当场杀掉这个淫荡的秃驴。
  想了想,我压抑住了怒火,派人送酒食与他。
  饿死鬼一样,昙献把大块的牛肉放进嘴里。他不停仰头,把酒猛灌进自己的喉咙管,大喝特喝。从前,我常常喜欢观看宫内所养的狗群吃东西。现在,我发现,昙献的吃相,几乎和那些狗一模一样,只是狗不喝酒罢了。
  他左一口右一口,拼命咬着牛肉,把食物一大把一大把地塞进嘴里,速度飞快。
  大概知道他自己的结局,临死前最后痛快一次而已。
  终于,他停止了啃嚼,开始招供:“我在邺城碧云寺二十年,结交权贵无数,广有蓄积。文宣帝、孝昭帝、武成帝都喜欢施舍财物给碧云寺……我该死,外奉佛宗,内实贪淫。我喜欢房中之术,御女能彻夜不倦……不知太后何以知之,去年秋天,她去碧云寺礼佛,就与贫僧合成欢好……”
  何洪珍不消停,兜头给了这个秃驴又是一皮鞭。“说,如何勾引太后的?”
  穆提婆饶有兴趣地凑近前,蹲在昙献身边。
  “……太后去寺庙上香后,佯称倦怠,说自己要在碧云寺择一清静深密处歇息,命我带路……我早听说太后的声名,就直接把太后带到僧房最深处的密室。太后坐定,问我:‘听说和尚这里有祈福的神咒,是否给我密诵一回啊?’贫僧会意,就跪禀道:‘此咒极其神通,不能传于六耳,他人不能在旁与闻。’太后闻状,即刻挥退所有宫女出户,唯独留我一人于室内……”
  “然后呢?”穆提婆喝问。
  “我见太后笑语亲切,知道事成,就跪在太后面前说:‘臣无秘咒,只是有些身上功力,能供太后片时之欢!’……太后降座,手挽我起身……”
  “住嘴!”我在座上,听得面红耳赤。
  何洪珍抽出腰刀,在秃驴昙献面前比画着,追问:“从那次开始,日后你与太后都是在碧云寺内相会吗?”
  “不是,太后在宫内的御花园设立护国道场,常常派人以请我讲经为名邀我入宫,有时候她也亲自外出到碧云寺内……大概一旬一次吧……贫僧其实本不敢对太后起意,和士开和大人在世的时候,与我关系亲密,他曾经从我寺中唤走二徒弟入宫侍奉太后,故而我知道太后的嗜好……”昙献手指躺在不远处的乌纳、冯宝说。
  我的母后是那么一位标致的女人,她为什么喜欢如此一个丑陋淫邪的和尚呢?她喜欢和士开和大人,我能理解。和大人皮肤洁白,脸颊光滑,他双鬓的金色鬈发和俊朗的外表,尤其让人望着欢喜。还有,他那一双发出淡蓝色的眼眸,更加显衬得他性情温和亲切。自我小时候起,我就喜欢和士开和大人,他的脾气平和,总爱哄逗我,给我带入宫内无数新奇的西域玩具,在心中,我一直把他当做父辈来尊敬。
  这个秃驴,竟然也把和士开大人牵涉进来。幸亏他死了,否则,面对和士开,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这是一个漫天降霜的夜晚,特别潮湿。宫殿的地上,布了一层湿气。
  这样的夜晚,喝酒,杀人,倒不失为一个好消遣。
  自从弟弟琅玡王高俨被我下令杀掉后,我的心,越来越硬了。
  “寸剐了他吧,陛下。”何洪珍建议。这个肥胖的胡人军将,平时动作和表情那么滑稽,但杀起人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我点点头。一切都水落石出,该惩罚这个私下奸通我母后的贼秃了。
  穆提婆拍手,让宫中的侍从端酒上来。长夜之饮,更加有事情可干了。
  瞪着一双大牛眼,昙献被禁卫军卫士们绑在殿庭中的一个木案上,哀哀求饶。
  在我二伯父文宣帝时代,禁卫军中的人就有不少精通剐人杀人之术。所以,一切专门的剐割削剔器械,很快就摆齐。
  昙献一双圆眼死死地盯着天空,开始一声不吭,似乎,他在等待着佛祖下降来搭救他。
  为了防止秃驴受刑的号叫败我酒兴,我让人用东西堵住他的嘴……
  足足忙了两个时辰,禁卫军的一个专门行剐刑的士兵才在昙献的身上做完活计。
  “报告陛下,已经行刑完毕,秃贼和尚全身都被剐遍,还剩一口气……”
  何洪珍快步走下殿去,到了庭中,仔细观察。然后,他拔刀从已经差不多咽气的昙献身上割下一件东西,哈哈笑着拎上殿来,边走边说:“难怪太后畅意,这个秃驴的行货就是大啊……”
  说着话,他把割下的昙献阳物扔在地上。
  看见那黑黑的、血淋淋的东西,我感觉胃中作呕,酒往上翻。
  “太后回宫后,立刻派人,包围她所住的北宫,禁止她随意出入。往来人等,一概严禁!”我怒气更盛,对负责宫中门禁的侍卫官说。
  “陛下,那两个小和尚,赏与我吧。我把他们两个带到禁卫军营,让士兵们拿他们快活消遣一下,再送他们去西天。”何洪珍说。
  我这才想起被绑缚在殿柱上的两个美貌和尚乌纳和冯宝,两个人几乎被我忘掉了,个个垂头于胸,奄奄一息……
  帝王!幽禁我的母后之后,我更感觉到我作为帝王的尊贵和无上的权威。其实,自我做皇帝之后,有时,我甚至对自己的权势感到恐怖。北齐疆域这么大,治下的人那么多,而我,就是这国家的唯一主宰。我甚至不愿意预测我们北齐的将来到底会怎么样。事情太复杂了,超出了我的想象力和承受力。
  那么多野心家,那么多叛臣,连斛律光都不能相信,连我自己的弟弟琅玡王都不能依靠。除了我身边所熟悉的陆太姬、穆提婆、韩昌黎、高阿那肱等人以外,对任何人,我都不能、也不会信任。
  我只认识周围的这些人,只知道他们对我的忠心。我不熟悉的人,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我的母后,曾经慈爱过。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感觉过她对我纯洁和温柔的抚慰。那是我儿童时代的事情了。现在,如果她向我索求额外的欢乐,如果她仗恃太后的身份偷偷与男人奸通,那,就是罪过!
  殿门外,火燎投射出道道跳闪的光线,闪烁之中,夜晚就变成了一个新的、奇异的国度。漆黑,让光和火复活。一切的一切,由于美酒的浸润,都活跃起来。
  湿湿的雾霭,在火光下发出淡黄的亮光,形成无数微弱的闪烁的光波,把宫内鳞次栉比的屋顶,映衬得如同波浪翻舞的海洋。
  我独自一人走入庭园,踏着和尚洒下的未干的血迹,仔细观察着寂寞宫廷里夜晚的颜色。白天,在炎热的太阳光下,景色有时候显得干燥而刺目。当夜晚的迷暗来临,地面、天空,以及殿堂,都反射出变幻无常的色彩。这些瞬息即逝的诗意印象,还有湿润雾霭的哀愁,忽然让我想起少年时代那些汉儒师父教授给我的诗歌。当时,我只是死记硬背它们。现在,随着月光的突然照耀,伴着黑夜的静寂和火燎的魔幻,那些诗歌的奇妙意境,犹如飘起的轻烟一样朝我扑来。
  畅饮着美酒,我深深感受着这个神奇的、乐趣无穷的、唯我独尊的世界!
  当皇帝差不多三年,我要自称“朕”了。相比从前我父皇在世时候的没有着落的心情,我现在太快乐了。而我弟弟琅玡王的消失,其实给我增添了一种真正实在的安全感。
  当今大北齐家,没有别人能够对我的皇位存在威胁!
  在每个夜晚的梦中,再无可怕的、混乱的莫名喧嚣。邺城,就是整个大北齐的缩影。我在这里,作为帝王,我深知,快乐,只有快乐,才能超越一切。而快乐,是那么容易战胜哀愁。
  作为一个皇帝,还有什么琐屑事情能烦扰我呢?
  音乐声大奏。能让我高兴的人都快到齐了。康阿驮、穆叔兒、曹僧奴等人,平时陪我走马射箭;何朱弱、史丑多、沈过儿、王长通,年纪和我差不多,能歌善舞,都被我加官“开府仪同三司”①。特别是王长通,比我还小两岁,因为他胡琵琶弹得精妙,我赏给他通州刺史的官做,赐金无数。可乐的是,他担任宫廷乐师的父亲,看到委任状和赐金,竟然大乐成悲,一下子就栽倒在地,死了。
  不久,连大胡子老头安吐根,也挺着大肚子入宫了。这个老安头,年纪可做我祖父辈。他本来是安息胡人,从其曾祖起,就入魏朝为官,一家子一直在酒泉居守。魏朝末年,安吐根常常出使柔然,往来塞北不断。东魏孝静帝天平初年,我祖父神武帝高欢在朝廷当大丞相,把握朝政。安吐根从柔然回京后,尽告柔然虚实于我祖父神武帝,使得东魏边境军队准备充分,粉碎了柔然的多次入侵。胡人如此忠诚,使得我祖父神武帝大悦,当时就对他厚加赏赉。其后,东魏与柔然和亲,结成婚媾,都是以安吐根为使者。我父皇武成帝时代,因为旧功,他得封率义侯。我登基后,喜欢这个长着一把金色大胡子和红鼻子的老头给我讲西域故事,封他为永昌王。
  瞎子祖珽在朝的时候,不停劝我疏远这些人,常讥称我喜欢的这些人为“西域丑胡”、“龟兹杂伎”、“刑残阉宦”、“苍头卢儿”,等等。当时看着祖瞎子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心中就很不痛快。
  和这些人在一起,我真的十分快乐和开心。而且,他们对我是那么的忠心,从来不会让我感到失望。
  不久,昌黎王韩长鸾也到了。这位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的爷们,带着他的弟弟韩万岁和两个儿子韩宝行、韩宝信,大踏步走进宫内后殿。
  和他们在一起,玩乐的同时,我又能和他们商议正事,处理军国大事。
  “陛下,刚才接报,南安王高思好叛乱!”韩长鸾未坐定,即向我报告。
  “……昌黎王喝酒,不必惊惶。斛律光如此英雄,都乖乖被朕诛杀,何惧南安王!”我举觞劝酒。
  “南安王高思好占据朔州,陛下不可不防!希望陛下能下旨,让一宗室亲王统领兵马,马上去平息叛乱。依臣所见,兰陵王高长恭,最为合适!”
  ① 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一种高级官位,也是隋唐到元朝文职散官的最高官阶。三司即三公,司空、司马、司徒。东汉以后,三公名额少,不能满足需求,因而促生了与之相比拟的荣誉虚衔。汉殇帝延平元年(106),车骑将军邓骘得授“仪同三司”,是这种官称的肇始。当时,这个官称比拟三公,均仅限于班位与礼仪,不具有开府辟僚属的权力。西晋时,开府与仪同三司连称,逐渐通用,发展为官号。到了东晋南朝,开府仪同三司成为虚号,渐不为人所重。北魏的时候,“开府”与“仪同三司”分别为两个官号。前者单指开府辟官,不必同于诸公;后者单指礼仪同于诸公,不得开府辟官。只有兼任二者,其官职才略同于东晋南朝。北齐设“开府仪同三司”和“仪同三司”,以酬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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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33   三十二 不许名将见白头
  揽镜自照,无节制的酒色劳损,我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现在,我,兰陵王高长恭,脸上胡须旺盛,再不会在战场上被敌人误认为是“美人”了。如果与西贼①交手,大概我再也用不着往脸上罩个铁面具吓唬他们。
  邙山大捷后,我声名远播。与我们北齐元帅段韶一起,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外征战,统领大军,讨栢谷,下定阳。前后因战功,我获加封巨鹿、长乐、乐平、高阳等郡公。
  当今皇帝继位后,以宗室之亲尊,我得加太尉衔。
  远离京城是非之地,我稍感心安。经历文宣帝、孝昭帝、武成帝,我能不死,一靠宗室之亲,二靠在外统兵打仗,三靠自己悠游事外。
  身为文襄帝高澄的儿子,活到如今,我自叹不易。
  遥观邺城,大事频出。先是皇帝亲弟琅玡王杀和士开,后是琅玡王被杀,继而大将军斛律光被族诛。群臣钩心斗角,各种势力殊死角逐,俨若战场。虽然置身事外,作为宗亲,我仍然忧心忡忡。
  不久前,朝廷内斗加剧,重臣崔季舒、封孝琰等人相继被杀。事情起因,源于朝中的国子祭酒张雕。张雕,原本为皇帝在东宫时候的侍读,非常受皇帝敬重。他与皇帝身边得宠的胡人何洪珍相结,声气互通,来往甚密,很快就遭到穆提婆、韩长鸾的记恨。何洪珍推荐张雕为侍中后,又加其“开府仪同三司”,奏度支事。张雕儒士入朝,大为皇帝所委信,常呼为“博士”而不名。而张雕汉儿,自以为出于微贱,致位大臣,此后就一直想立效以报恩。儒生大率如此,掌权之后,为报皇恩,他论议抑扬,无所回避,事事从国家大政考虑,数次切谏,暂停宫掖不急之费,禁约皇帝左右骄纵之臣。所有这一切,最终招致宫内权贵对他恨之入骨。
  同时,张雕与朝中的汉臣尚书左丞封孝琰、侍中崔季舒的关系日趋密切。崔季舒乃文宣帝时代重臣,封孝琰乃我大齐重臣、河北高门豪族封隆之的侄子,二人皆是祖珽旧友。这三个人,成为皇帝身边红人韩长鸾等人的眼中疔、肉中刺。
  恰值南朝陈国入寇,寿阳告急。皇帝本人,却要去晋阳游幸。为此,崔季舒与张雕商议:“寿阳被围,大军出拒,信使往还,皇帝应该在邺城坐镇。如果皇帝去晋阳,消息传出,难免会给人以朝廷惊恐北避的印象。我们若不启谏,恐怕人情骇动,对国家不利。”
  这两个汉官,自以为忠心耿耿,联合驾文官,联名进谏。但当时贵臣,如赵彦深、唐邕、段孝言等人,都认为崔季舒、张雕是祖珽一党,坚决反对。
  众人相争之时,韩长鸾暗中向皇帝禀奏:“诸汉官联名总署,表面上看是谏阻皇帝游幸并州,其实是想趁乱造反,对这些人,应该全部加以诛戮!否则,汉儿势大,不知道日后会生出什么变端。”
  皇帝轻信,连夜召朝廷内在章奏上署名者的汉官于含章殿,不分青红皂白,立刻下旨,处决了崔季舒、张雕、封孝琰以及散骑常侍刘逖、黄门侍郎裴泽等人。然后,朝廷下旨重罚,把这些被杀汉官的家属,皆徙北部边境为军奴。直系亲属,妇女配奚胡为女奴,幼男下蚕室阉割,家产全部抄没。
  至于与张雕关系不错的皇帝红人何洪珍,见势不妙,根本没有出来加以援手,眼睁睁看着这张雕等人被当庭处决。其实,他的这种薄情寡义,也出于如下情由:封孝琰曾经当着何洪珍的面,对祖珽说:“君是衣冠士人,理应在朝廷执掌大权,不似走狗幸臣辈,全仗恃技艺、谄媚取宠。”何洪珍闻言,以为是嘲讽他,深以为恨。所以,当他看张雕与封孝琰等人搞在一起,顿改前意,故而朝廷拘审,他不为张雕发一言以救。
  处理了这些汉官后,皇帝率领众宠臣,前往晋阳游幸。
  这个节骨眼上,南安王高思好造反。而我,接到皇帝诏旨,要我率领军队前去平定叛乱。
  高思好,乃上洛王高思宗的弟弟。高思宗这个人,是我祖父神武帝高欢的堂侄,他本性宽和,颇有武干。我二叔文宣帝高洋建立北齐后,他被封为上洛郡王,历位司空、太傅,薨于官。其子高元海,乃我九叔武成帝身边红人,后来遭疏远,被外放为官。由于他的后妻是陆太姬陆令萱的外甥女,新帝继位后,得在朝中任职,与祖珽共执朝政。二人起初关系密切,高元海多以陆太姬密语告珽。后来,二人闹翻,祖珽就把他先前所语陆太姬的密言告诉给陆太姬。陆令萱大怒,把高元海贬为郑州刺史。
  至于高思宗的弟弟、造反的南安王高思好,名虽宗室,其实,他根本与我们高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高思好本姓浩,原是高思宗家人,因其武力绝伦,高思宗养以为弟。对我号称氏兄弟,高思宗其实一直遇之甚薄,只把高思好当成家中僮仆而已。我的父亲文襄帝高澄担任魏国大丞相的时候,特别欣赏高思好的勇猛,委以骑射统领重任。我二叔文宣帝继位立国后,喜欢勇武之士,也看重高思好能征善战,授其为左卫大将军。高思好原名高思孝,天保五年,他随我二叔文宣帝高洋击讨柔然,杀敌无数。文宣帝悦其骁勇,对他说:“你上阵击贼,如鹘入鸦群,宜思好事,就叫高思好吧。”
  一路下来,经历我们高家数帝,高思好累迁尚书令、朔州道行台、朔州刺史、开府、南安王。由于他本人尚武,善于抚御,甚得边朔人心。
  至于高思好造反的情由,十分简单:皇帝身边宠臣、胡人血统的斫骨光弁奉使至朔州,高思好奉迎招待甚谨。斫骨光弁仗恃朝廷使臣的身份,待之倨傲,勒索钱财,打骂众将,并且当众调戏高思好的妻子。
  衔恨在心之余,高思好逆志顿萌,遂举兵造反。
  起兵之时,他手下行台郎王行思书写檄文,遍递各州以及朝中官员:“主上少长深宫,未辨人之情伪,昵近凶狡,疏远忠良。遂使刀锯刑余,贵溢轩阶,商胡丑类,擅权帷幄,剥削生灵,劫掠朝市。暗于听受,专行忍害。幽母深宫,无复人子之礼;皇弟残戮,顿绝孔怀之义。仍纵子立夺马于东门,光弁擎鹰于西市,驳龙得仪同之号,逍遥受郡君之名,犬马班位,荣冠轩冕。人不堪役,思长乱阶。赵郡王(高)睿实曰宗英,社稷惟寄,左丞相斛律明月,世为元辅,威著邻国,无罪无辜,奄见诛殄。孤既忝预皇枝,实蒙殊奖,今便拥率义兵,指除君侧之害。幸悉此怀,无致疑惑。”
  见此檄文,词语蔑上无礼,内容却事事是实。
  高思好率军行至阳曲,自号大丞相,置百官,直接向晋阳进发。
  当时,只有武卫大将赵海在晋阳掌兵,仓促不暇禀奏,乃矫诏发兵抵拒。而晋阳城内的军士,不少人曾在高思好手下打过仗,纷纷扬言:“南安王来,我辈唯须高呼万岁奉迎!”
  从邺城准备出发往晋阳的皇帝闻变,急忙派出唐邕、莫多娄敬显、刘桃枝、中领军厍狄士文等人奔驰晋阳救援,又忙遣使人到定阳,下诏派我做统帅。至于皇帝本人,他正准备从邺城出发,勒兵续进。
  身为宗室,危难关头,我不得不出头。
  立马高岗之上,我看见,在下面干枯的草地上,有大批穿着我们北齐军队服色的骑兵在奔跑。
  那些人,紧挤在一起,队形很乱,从北而来,横过大路,沿着盆地的土坡,懒散地往晋阳方向集结。这些人,大概就是高思好的叛军了。
  恰值早春时节,阳光如此灿烂,四周却是大片原封未动的、经历了一个冬天都未融化的积雪。我能想象,在积雪下面,大地正在悄悄地解冻。春天的太阳也没有闲着,它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积雪,潮气荡漾在周围的空气中,使得早上雾气弥漫遍布。
  不远处的河上,薄冰咯吱咯吱响着,大块的冰,轰隆轰隆地塌陷下去。草原上的融水开始四处横溢,马蹄踏过,融雪四溅,散发出丰肥的土壤和腐烂的野草气味。
  看着下面高思好部队大汗淋漓的战马和懒洋洋的兵士,我心里知道,他们输定了。
  这些人,战斗力本来不弱。但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皇帝的军队,能这么快就到达晋阳附近。
  朔风劲吹,早春的雪野,蓝光反射。我居高临下,眯眼望着下面的叛军,胸中胜算无疑。
  令下后,我手下军队的士兵们排好队形,骑着马,呐喊着,快步冲下山岗。
  我身先士卒,骑马跑在最前面。
  山岗上皇帝一方归我指挥的步兵,大概还留有一千多人。他们架起弩机,开始朝平地上的高思好叛军发射弩箭。
  箭雨蔽天。叛军纷纷落马。他们中箭着弩的姿势很怪,有的嗷然一声毙命,有的似乎打呵欠一样,懒洋洋地往一边歪去,忽然两手一扬,从马上栽跌下来。
  那些摔在地上没有马上咽气的人呜咽着,由于受伤的疼痛难忍,不少叛兵倒地呜呜狂叫。
  皇帝的军队,跟随着我,从高岗上一直往下冲杀。我们结成雁形的队形,纵马飞跑起来。
  我的一个护兵,在马上高举起一只长槊,上面迎风飘扬着我的帅字旗:兰陵王高!
  晋阳附近沟壑纵横。坡直的崖陡,摔死了我手下几十个骑兵。虽然如此,我手下的骑兵没有放松速度,不断往前冲杀。
  士兵们高扬着手中的长槊和大刀,沿路劈砍着叛军。人头纷纷落地,根本来不及取首级。
  我命令士兵抓紧追杀叛军,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我纵马跑下第一道沟谷,跳跃过乱蓬蓬的灌木,感觉到身上的甲服被汗水浸透。
  不顾干渴,我舔了舔干硬的嘴唇,鞭打身下坐骑,晃动着的长长的槊尖,左右冲杀捅刺,亲手杀掉了大概二十几个叛兵。
  忽然,我听到雹子似的马蹄声在我背后不远处响起,登时深切地预感到一种陌生的死亡的恐惧。
  我猛然拨转马头,看到一个叛军骑兵正从我的左翼斜插过来。他以惊人的速度,向我猛冲过来。同时,他弯弓搭箭,准备朝我发射。
  我赶忙低头伏在鞍子上,嗖的一声,我身后一名卫兵应声落马,连吭都未吭一声,栽在地上,死了。
  褐色的烟尘飘荡,射箭的叛军大概就近认出了我。他死命拍马,很快地掉头,想快速跑远。
  我扬鞭猛追。
  毕竟我的马好,很快就追上了他。
  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我瞄准目标,猛地甩手,把长槊向那个叛军的后背掷了过去。
  槊尖穿透了叛军的两当甲,着着实实刺进他的体内。
  那个叛军疯狂地喊叫了一声,摇摇晃晃,没有即时栽落。
  我从刀鞘里拔出刀,飞快地纵马跑到他的身边,朝他的肋部又捅了一刀。
  叛军士兵的甲胄可能非常好,那一刀没能把他捅穿,他竟然能在马镫上立起身来,忽然兜转过马头。
  那匹高大白马的胸部,几乎侧撞在我的马头,差点儿把我撞翻。
  面对面之时,我清晰地看到了叛军那张恐怖可怕的黑脸。
  我挥舞着刀,又劈砍了他一次。他龀着牙,面如死灰,在马鞍转了一下,依旧没有落马。
  此时,另外一个叛军骑兵,估计是我追杀叛军的手下或者兄弟,忽然从我右边凌空冲杀过来。我感觉到利剑的寒光于眼前闪烁。
  我赶忙举起手中刀来挡架。砍击之中,铿然有声,火星突溅。
  这是一张不年轻的、激动的、惊恐的脸。这个叛军,满头大汗,兜鍪下的脸上,长满雀斑。他下垂的颚骨颤抖着,用剑朝我胡刺乱捅。
  这个时候,被我追杀砍击的叛军终于在马上不支,摔落于地。
  趁着马上的叛兵一分神,我的刀已经在他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他昏头昏脑地惊呼一声,似乎被掉落在地上死去的叛军吓坏了,好像又是被我的一刀刺痛。他在马上轻轻摇晃了一下,掉转马头,准备逃跑。
  转身的时候,他把后脑勺留给了我。我追击。
  我都能清晰看见他脖子上所围缠的湿漉漉颈巾的颜色。战场上的疯狂情绪,使得人杀心顿起。
  我举起了刀,稍稍从马鞍子上把身子往外探了探,趁叛兵回头看的时候,朝他斜劈了一刀。
  一块血肉溅起。叛兵低声叫喊了一声,脊背朝上,伏在马鞍子上面,紧紧抱住马头,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他的马速度极快,我紧紧追住他。不料,半途间,他失去了控制,马头掉转,飞快地又往回跑。
  失去控制的马匹,带着它受伤的主人,朝我狂奔而来。
  那个受伤的叛兵抬起头,无奈地望着我高举着屠刀的手。他本来已经面无人色的脸更加扭曲,嘴唇变成灰白,不停地颤抖着。似乎,他想向我求饶。
  叛兵头顶上先前已经被我削下了一块皮,那块血皮,耷拉在他的一条眼眉上,血流半面,样子十分怪异。
  双马交汇的时候,我们的目光相遇。他的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十分恐怖地望着我。
  我感觉到他好面熟。
  二马相错,我高挥刀,从上而下斜劈下去。这一刀,把他的脑袋连同一块肩膀,都劈了下来。
  无头的死尸摔在地上,声音闷闷的。叛兵座下的战马长嘶,疯狂地跑走了。
  我忽然想起来,那个刚刚被我劈死的叛军,是我从前的部下。他是一个马军司曹,曾经在邙山战役中跟随我与西贼死战,立过军功。当时,他曾亲手从我手中接过百匹的赏帛。
  皇帝的兵马和叛军在平地上开始混战。战马嘶鸣,刀剑咔咔,风驰电掣,喊杀阵阵。
  双方士兵杀红了眼,疯一样乱刺乱砍。高头大马,横冲直闯,它们背上的主人,好多都已经栽倒在地上死去。运气不好的,躺在地上号叫,被马蹄多次践踏,更加凄惨地死去。
  一匹口吐白沫的黑马,拖着一个士兵的尸体从我身旁跑过去。那个士兵的死尸,有一只脚还挂在马镫里。叛军和皇帝的士兵都穿着黄色的、一模一样的军服,也不知道他是哪边的。
  黑马拖着这个浑身血肉模糊赤裸的尸体在草地上不停奔跑,尸体的脑袋上下翻滚。
  我抹了抹脸上的血,高声喊了几嗓子,感觉正常,没有受伤。我军服上斑斑的血渍,殷红多处,都是叛军士兵的血……
  战斗多时。直到士兵们打扫战场的时候,我才扔掉缰绳,从马鞍上跳了下来。
  我站在地上,身体晃了几晃,差点栽倒在地上。战斗了将近半天,累得人虚脱。
  战场,一片寂静。如同没有人的原始荒原,仿佛连植物都全部死去。
  太阳如血,正在西方往下沉落。旋风袭来,死亡的士兵尸体,显衬得平地是阴森可怕。
  在光秃秃的树林后面,有士兵在焚烧死尸,烟雾腾腾,一片朦胧。
  早春傍晚的严寒来临,我的盔甲上结了一层薄冰。寒风吹过,冻冰的树枝,叮当乱响,如同生锈的马铠相撞击的声音。
  冷酷、死亡的夜晚,让人心慌意乱。
  我骑在马上,心中慨叹,不知有多少人,在这场激战中死亡,永别了人生。
  高思好见军败,大势已去,只得与其手下王行思一起投水而死。
  其麾下两千人,最后被挤压在一块空地上,我派刘桃枝包围了他们,且杀且招,那些人没有一个投降,最后全部战死……
  得胜露布②自晋阳送往皇帝处。我听说,皇帝接到胜利消息,高兴至极,左右齐呼万岁。
  很快,皇帝带领群臣到达了晋阳。他要在汾河上,举行赏功的仪式。
  早春时节,空气尚有寒意,天色却十分明朗。下午的阳光和煦地照在人身上,让人暖洋洋的,十分惬意。
  我坐在船上,看着手下的兵士双桨击水,又稳又快地行驶于河上,朝着皇帝龙舟的方向驶去。
  汾河上,帝国军队成群的船只皆傍岸而行。好几只大船在浅水的地方动弹不得,或者在布满淤泥的岸边搁浅。
  我在疲乏之外,也有些兴致勃勃,毕竟,一场大战结束,终于可以休息了。我喝着美酒,观赏着汾河周边的美丽景色。划啊,划啊,划啊,我们一直划到太阳西沉,才接近皇帝的龙舟。
  一轮红日,在河岸低低的水平线上往下落,紫色的晚霞,让人流连忘返。
  夕阳美景,很快消失,时光进入苍凉的暮色之中。孤寂而单调的夜晚,即将来临了。
  乐声嘈杂。荒寂的河上,顿时有了生气。黑夜的帷幕,很快就被四处燃起的火焰以及灯光所照亮。
  皇帝兴高采烈。在龙舟之上,他亲自走下御榻,揽着我的手,笑着说:“兰陵王,我们有几年不见面了。你大名鼎鼎,乃我大齐常胜将军啊。我做皇太子的时候,就知道,我们北齐,我们高家皇族,唯有你这个王爷,貌柔心壮,音容兼美。听说,你出兵为将帅,每每躬勤细事,深得将士敬爱。战场之上,虽得一瓜数果,必与将士共享,故而得其死力。如此好王爷,真是我大齐社稷之福啊!”
  十六岁的皇帝,我的堂弟,个子长高了许多。我,大概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他了。从前的小孩子,现在变成了小伙子。帝王的服御和帝王的威仪,让他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他的言谈举止,那么优雅不俗。看见他,我就想起了我的九叔武成帝。这爷俩的相貌,出奇的相似,都是那么俊美清雅。九叔待我甚好,为酬邙山之捷的功劳,当时他还命人为我买美妾二十人,作为赏赐与我。不过,我退却了其中的十九人,只受其一。
  “兰陵王,你身为王爷,在战场上坐镇指挥就可以了,为什么每次都亲自骑马,冲锋陷阵,入敌阵太深,如果有危险,后果不堪设想啊。”皇帝亲自执酒,递与我饮。
  我跪地接酒,表忠心地说:“家事国事,于公于私,臣都应该这样做。身为皇室宗亲,臣冲锋陷阵,家事亲切,完全是臣的本分啊。”
  皇帝微笑,点头表示赞许。
  站在皇帝身后的韩长鸾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我的堂弟、当今皇帝,面色陡变。
  他阴沉着脸,一挥袍袖,回到御榻上坐下。
  心怀忐忑,我赶忙满饮了那杯御酒。
  早听说韩长鸾一直受皇帝宠信,炙手可热。其实,高思好反叛前五旬,已经有朔州兵士跑到邺城告发他要谋反的事情。正是由于韩长鸾的女儿嫁给高思好的儿子为妻,两家人是儿女亲家,韩长鸾就把告反的人抓入京城大牢,说他诬告贵臣。没经审讯,韩长鸾就让人在牢内把告反的人斩首杀害。高思好造反事成后,告反人的弟弟去京城喊冤,要求朝廷昭雪其兄。结果,此人又被韩长鸾抓去杀头。
  这个宵小,平时从来不讲汉语,自称鲜卑高门,和谁都以鲜卑语讲话。其实,他的祖辈不过是六镇流民汉儿。但是,由于他一直受宠于帝,妄自尊大,别人也奈何他不了。
  让我感到恐惧的是,刚才他在皇帝耳边一席话,是否对我有大不利呢?
  小人,陷害起人来,总是不遗余力。以琅玡王之亲,斛律光之勇,尚不能保全性命家族。我区区兰陵王,只是皇帝诸多的堂兄之一。如果得罪了皇帝,或者哪句话让皇帝生心,我必死无疑。
  韩长鸾开始忙。他在水殿上指挥着众人,把已经暴尸数日的高思好的尸体屠剥成块状,投入火中,全部焚烧成灰。
  腐肉经火烤灼,气味十分难闻。
  接着,在烹杀被俘的高思好手下十几个将领后,皇帝亲自下旨,派人把高思好的妻子高悬于船上的木柱上,让宫中的太监以及禁卫军士兵以她为靶子,练习射箭解气。
  被裸剥后倒吊在高杆上的妇人如同一只脱毛的肥羊,嗷嗷惨叫。
  众人弯弓搭箭,不一会,就把妇人射成个刺猬。
  妇人兀自不死,在杆顶翻来覆去,一个劲辗转哀嚎。
  皇帝身边的内侍受命,把布帛沾油往妇人身上投。而后,点起火,扔在她的身上,把她活活烧死。
  船上的文臣,大多不忍孰视。
  至于平素陪同皇帝玩耍的武夫和宦者,各个鼓掌掀唇,大笑大叫。
  皇帝本人也挽一张小弓,连发数矢,想射向高杆上悬吊的妇人。但是,技艺不精,没有一箭射中。
  恼怒之下,皇帝责怪手下宦者与宫内随臣,认为他们择弓失误。仅仅一瞬间,十六个人,马上被推到船头斩首。
  无头的尸体,接二连三被推下船去,扑通扑通,让人心寒。
  我这个皇帝堂弟年纪虽少,本性却极其酷似他的父亲、我的九叔武成帝高湛和二叔文宣帝高洋。
  与会诸臣,见状心惊胆战。
  杀人之后,大摆宴席。
  最终,在龟兹乐声中,结束了受俘与杀叛逆的仪式。
  众将星散,我本人也回到驻地定阳③。
  一改常态,为了不惹起皇帝的猜忌,我回定阳之后,贪污纳贿,终日喝酒吃肉,不理政事。这样做的原因,不过是想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以求自保。
  我手下参军尉相愿,一眼识破我的心计。他对我说:“王爷您如今性情大变,贪残自秽,肯定是怕以英武之名,遭到朝廷猜忌,才出此下策。其实,如果朝廷真的要杀王爷您,您现在所作所为,倒会成为朝廷杀您的口实。如此,求福不成,反会速祸!”
  闻此言,我泪如雨下,膝跪而前,求尉参军出主意让我能躲避被杀的命运。
  尉相愿:“大王您邙山大捷,威震寰宇。如今,又擒贼告捷,威声太重。如果想避祸,您应该对外声称患重病,不理政事,或许能逃得劫难!”
  长叹过后,我只能上表朝廷,表示自己得患重病,不能领军和参与管理州事。
  此后,为了能得一良死,即使真的患病,我也不唤医者来王府看病。有疾不疗,迁延岁月,我其实最终目的只有一个:保全首领,善终于家。
  五月,蓝色的五月。终于,我把整个世界,局限在我周遭的王府花园内。
  地上爬的和空中飞的动物,让我感到十分亲切。蜜蜂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杏花朵朵盛开,荆棘花爬满了院墙。一种颜色奇怪的琥珀色蝴蝶,飞舞在头顶上,它们闪闪发亮的翅膀,似乎有千万种光点在翩跹。还有,成群结队的翡翠绿蚱蜢,上下左右地在我周围蹦跳,蕨草叶片下面,隐藏着许多我叫不上名称的昆虫。那么多的草花蛇,不是毒蛇,是身披草灰色外皮的草蛇。看着它们在长满蕨草的洼地中游进游出,我似乎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最让人喜悦的是,花园中,不知道哪里迁来的一群兔子,从它们的窝中跑了出来。大概有七八个小兔子,肥肥胖胖的,颜色各异,蹲在小丘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我能看到,强烈的太阳光,透过小兔子薄薄的耳朵,红彤彤地透明。它们的惬意,成为了我的惬意。
  如此一个温暖的下午,我独自出来散步。我兰陵王府的四周,围墙高耸,外人看不到内部的景色。每日里,我沉迷在苗圃中,欣赏着鲜花的怒放和雀鸟的鸣叫。这样的日子真好啊。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能多么幸运啊。
  隐隐约约中,我预感到,这样的好日子,肯定不会长久……
  夏天的雾霭扬起,天色变得灰暗。我站在花园中,感觉到浓雾渗进了我的躯体,使得我发出阵阵的抖颤。
  “殿下,有邺城的使者到来!”我王府的兵士禀报。
  我空咳着,强烈地空咳。我呼吸困难,喉头紧缩。我仰望上天,发现一道奇怪的光芒,直接照射到我的内心深处。这种感觉,异乎寻常。
  刹那之间,我知道,一切都是命运!
  来人是文臣徐之范。记得我在晋阳和邺城,都曾经与他一起饮过酒。我府内一座玉山酒具,还是他赠送的。当年邙山大捷,我是那么引人注目。在皇帝开摆的酒宴中,多少个文人儒生,作诗吟赋,歌颂我的威名和勇武。
  我微微一笑。
  徐之范愣了一下,眼神避免和我的眼神相遇。
  这个汉人儒士的脸,充满睿智。他瘦削的脸庞和深陷的眼睛,像极了我小的时候父亲文襄帝为我们请来授书的老学究的神态。
  “奉皇帝旨意,送殿下上路!”徐之范低低地说,声音异常清晰。他一字一字地说出。
  他递给我一壶酒。酒壶的颜色是很刺目的绿色,里面装盛的,是毒死人用的鸩酒。
  我跪地接旨。
  我的王妃郑氏一直担惊受怕。见皇帝使臣来王府,顿时失声痛哭。
  她一旁跪地,对徐之范说:“兰陵王忠谨事上,有大功于社稷……他有什么罪,皇上为什么要杀他?”
  “兰陵王功劳太大,正因为这样,皇帝才对他不放心。”对我的王妃郑氏一番哭泣责问,徐之范丝毫不为所动。
  我孤零零地跪在当地,内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无助的孤独感。
  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我感到了压抑。温暖的五月夜晚,我却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刺骨的严寒。
  “殿下,你为什么不回邺城?你去邺城,求见皇帝陛下,诉说你自己无罪啊!”郑氏哭劝我。
  往昔的生活,已经流逝。现在,是即将死亡的来临。
  “皇帝至尊,哪能说见就见!”徐之范冷冷的声音,“兰陵王殿下,还是满饮此酒吧。有诏,你死后,追赠太尉。殿下聪明人,总不能拖延迟疑,耽误皇家律法!倘若皇帝发怒,一家遭殃,老弱妇孺不免啊。”
  我深深点点头。“徐先生言之有理!”
  “稍等片刻。昨天,我刚刚把别人从我这里借债的债券找出来,有好大一堆,待我烧之。”我向徐之范请求。
  徐之范面露诧异之色。思索片刻,他点头答应。
  人间地下,天壤之隔。现在,活着的我,肉身实在,模糊,离奇。
  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
  烧毕债券,我向一直恸哭的王妃郑氏深施一礼以示辞别。然后,举起那杯鸩酒,对徐之范说:“此酒不能劝客,希望徐大人原谅!”
  言毕,我一口饮尽!
  鸩酒入口,咽喉呛痛,其实和一般的烈酒没有什么两样。
  毒性发作前,我长叹一声:“韩长鸾小人,陷害于我。地下做厉鬼,当杀之报仇!”
  ① 指周国。从前,东魏人口中的西贼,指西魏。北周取代西魏后,取代东魏的北齐,私下依然称呼对方为西贼。这是因为双方多年不断的战争使然。
  ② “露布”大约在秦代便开始问世。所谓露布,原指不加检封而公开发布的官方文书。“露布”一般有四种作用:一、汉代皇帝制书用玺封,但赦令赎令均露布下州郡;二、汉代臣民上书君主,相别于封缄奏书而言,不缄封的都称为露布;三、汉末也把军中檄文称为露布;四、北魏至唐代,大将在外用兵获胜,向皇帝奏捷的文书,也称为露布。兰陵王高长恭的露布,就是此种。
  ③ 今陕西省宜川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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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34   三十三 人生如寄且行乐
  盛夏时节,在我韩长鸾的昌黎王府,没有丝毫的暑气。
  西戎匠人,穷极技巧,他们在我王府的殿堂上和周遭遍置管节,引水潜流。机制巧密,让人叹为观止。
  到我府第赏观的贵臣们,听到我壮丽大宅顶间泉鸣声声,又能见四檐飞珠,悬波如瀑,水雾弥漫,激气而成凉风。如此天上人间,让这些人顿生艳羡。
  后花园内,苗圃长出了一片新绿。我的昌黎王王府深阔,特别是后园,连山带湖,有一个树木葱茏、绿荫盖地的大山谷在其间。旋涡回转的明净溪流,蜿蜒曲折在山谷间,溪底满是黑色和红色的石子。冬天的时候,在铁灰色的天空下,冰霜封冻,雾气缭绕,溪流下面的石子,很难看见。在夏天,我花园的溪谷中,来人都能感受到莫大的愉快。
  蔚蓝的天空,和煦的阳光,茁壮的草木,如此王府,几乎能比拟皇家御府。
  我尽情享受着。无拘无束的人生,永远不会到达尽头才好。
  不过,一个人要想长久享受这种自由与乐趣,就应该能保证在皇帝身边得宠。
  皇帝,那样一个喜欢新奇的少年人,讨好他太容易了。在让他高兴、快乐的同时,我不得不往复不断地无事生非。我一定要不停歇地鼓捣出些事情,同时替朝廷、替皇帝诛除任何潜在的、危险的敌人。这样,才能让小皇帝感觉到我的不可替代和不可缺少。
  猎犬,不能打盹。我要时刻保持不同寻常的警惕,防止任何人有取代我的可能性。
  身处殿宇掩映的山林之中,坐在溪流之畔时,舒适地大口痛饮美酒,这样舒适地活着,不枉为人一世。
  穆提婆,是我王府的常客。我们终日以鲜卑语交谈,欢饮畅谈,确实痛快。
  我们正在花园中玩握槊游戏,忽然有军卒仓促来报:“报昌黎王、城阳王!我们北齐的寿阳①失陷!陈国军队,占领了淮南大部分地区!”
  我与穆提婆握槊不辍。大将风度,此时正是显摆的时机。
  我摆摆手,对穆提婆说:“寿阳本就取自南朝,既是彼物,任其取去!”
  南朝的陈国皇帝②多事。先前,他以陈国名将吴明彻为都督,派他与都官尚书裴忌领兵十万,主动对我大齐发动攻击。吴儿有谋,进击有方。吴明彻本人率军攻秦州③,另一个都督黄法氍攻历阳④。四月间,黄法氍部将复广达于大岘⑤击破我大齐军。而攻打秦州的吴明彻方面,其部将程文季率敢死队,拔掉州前水障木栅,猛攻我们北齐的守军。本来,我大齐军已经派出一部援救历阳,却反为黄法氍所败。眼看情况紧急,朝廷派尉破胡、长孙洪略援救秦州。不料,吴明彻派其手下猛将萧摩诃出击,阵斩我大齐军中神射手西域胡人及大力胡人十余人,尉破胡吓破胆,掉马逃走。我军大败退的时候,长孙洪略被陈军杀死。
  从前南朝梁国的大臣王琳投附我们北齐后,被朝廷封为巴陵王。他为梁国报仇心切⑥,受诏赶赴寿阳赴战。五月,陈将黄法氍攻陷我北齐的历阳,尽杀守城士兵后,直逼合肥。在合肥的我军守将怯懦,望旗请降。不久,秦州亦向陈国军队投降。六月,黄法氍攻克合州。吴明彻所部陈军,马不停蹄,又攻克了仁州。
  巴陵王王琳与我北齐扬州刺史王贵显,为了抵御陈国军队的紧逼,坚守寿阳外城。不料,趁王琳立足未稳之际,吴明彻实施夜袭。王琳军大溃,我们北齐原先守寿阳的军队,只得退守相国城及金城。
  吴明彻自率大军进攻寿阳。这个吴儿大将有智有勇,他在肥水筑坝,引水灌城。城中苦于潮湿,我军士兵多数腹泻,手脚浮肿,死者十之六七。
  朝廷得知事急,派行台右仆射皮景和等率军数十万援救寿阳。皮景和是个大草包,距离寿阳三十里即扎营,他就逗留不敢逼近。
  吴明彻乘机猛攻,一鼓作气攻克寿阳。
  大败之时,王琳、王贵显,还有扶风王可朱浑孝裕,皆被陈国军队生擒,押送于建康。王琳倒霉,他在半路即被吴明彻下令斩首。
  皮景和仓皇退走,狼狈北还。我军驼马辎重,尽为陈军所得。
  此战,陈军先后攻克我北齐数十城。淮南之地,大多被陈国夺回。我们大北齐,与南朝争战,多年来赢多败少。此次失地如此多,可谓脸面无光。
  胜败,兵家常事。只是,扶风王可朱浑孝裕陷落于南朝,令人可惜。
  可朱浑孝裕,乃纯正鲜卑贵种。他与我的关系,一直非常密切。
  可朱浑孝裕家族,在燕国时代⑦,曾经出过两位皇后,是燕国慕容氏的重要姻亲家族。魏朝灭燕后,可朱浑家族一直世代为官,富贵不替。
  可朱浑孝裕的父亲可朱浑道元,宽仁有武略。葛荣叛乱时代,他举家加入,曾被葛荣封为梁王。后来,侦知葛荣不能成功,可朱浑道元就投奔尔朱荣,得任渭州刺史。
  神武帝高欢起兵,可朱浑道元率众来赴。见这位鲜卑大族的头目率领那么多人马来附,神武帝高欢引见执手,立时赐他锦帛千匹及奴婢田宅无数,拜为车骑大将军。
  文宣帝高洋建立北齐后,可朱浑道元得封扶风王。他曾经多次随帝讨伐山胡、柔然,累有战功,得迁太师。薨后,朝廷赠假黄钺、太宰、录尚书。
  可朱浑道元病死后,朝廷非常照顾他的家庭,可朱浑兄弟皆为贵官。可惜的是,他的弟弟可朱浑天和在文宣帝高洋崩后站错行列,成为汉人杨愔的死党。孝昭帝高演与武成帝高湛兄弟联手,诛杀杨愔、可朱浑天和等人。自那时起,可朱浑家族一直走下坡路。
  本来,朝廷当时还要诛杀可朱浑五宗,幸亏有孝昭帝文臣王唏劝谏,最终才只杀可朱浑天和一家,其余人幸免。
  后来,由于可朱浑孝裕有一个美貌妹妹得入武成帝后宫为妃,可朱浑家族才稍稍恢复元气。武成帝末期,可朱浑孝裕承继了他父亲扶风王的封号。
  也该可朱浑家族倒霉,安稳没有几年,可朱浑孝裕被派去淮南与南朝陈国打仗。此次兵败被俘,应该是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没有几天的工夫,就有消息传来,可朱浑孝裕与王贵显两个人都丢掉性命,他们在扬州被陈国人斩杀。二人死后,枭首示众,人头挂在了朱雀航。
  可朱浑孝裕,身材魁梧,雄姿壮气,果毅绝人。这么一个纯种鲜卑,稀里糊涂死在吴儿手中,真让人泄气。此后,我昌黎王府的座上客,又少了一位能谈得来的贵客。
  朝廷汉儿礼官呈上《大齐故尚书右仆射司空公可朱浑扶风王墓志铭》,让我审阅。
  汉字我不大识,随便扫一眼,大概都是溢美之词:“……爰处禁戎,兼督骁武,英杰之气,足冠时雄。俄尔江湖不静,伧楚放命。爰命虎臣,扬旌讨扑。王披坚执锐,亲率旗鼓,萁张翼舒,左婴右拂,思欲顾盼而平陇蜀,欬唾而荡荆扬。时不利兮,奄同遂古。……自天生德,爰挺英贤。风声郁起,珪绶蝉联。高门厚地,踵武光先。荆吴背诞,殁彼遐边。皇情悼惜,赠铉加焉。■行原野,旐扬荒田。长松照月,高垅凝烟。从今一往,动历千年。”
  手下的书办,用鲜卑语给我解释半天,我才知道,墓志铭对可朱浑孝裕生平大加溢美,却对他在陈国的当众被杀含糊其辞。
  汉人喜好斟词酌句,这些给死人脸上增光的事情,让他们做最合适。其实,可朱浑孝裕的尸身,根本没有运回来。邺城二十里以外野马岗的王陵,不过是他衣冠冢而已。
  即使是空坟,朝廷也要大张旗鼓发丧。铺陈过后,还要镌刻这种巴结死人的墓志铭往棺材里面放置。
  我和穆提婆饮酒玩耍间,宫内宦者来,说是皇帝有急事要召见我们两个人。
  我们对视一笑。没别的,肯定是寿阳及淮南失守,那些汉官们大惊小怪,致使年轻的皇帝担心。国事掌握在我辈手中,皇帝何必操心!
  夏天的皇宫,上下都湿漉漉的。从殿宇到御花园,到处都是钻石般的水珠。西戎的消暑装置,由我派人安装到宫内。阳光下,百鸟鸣啭,一片花的海洋。
  皇家花园更加幽深,危石环绕,青苔覆盖,到处是冲天的刺柏。树林深处,甚至在夜里会传出大雕的鸣声。
  晚霞火红。透过叶丛,残阳照在穹窿尽头的一片空地上,明晦相间。依稀间,我看到年轻的皇帝正在与一群宫内的宦者饮酒戏射。
  见到我和穆提婆,皇帝马上放下手中的酒杯,脸色有些凝重。他对我们说:“昌黎王,城阳王,寿阳坚城,竟然被陈国攻破,我们北齐不仅损兵折将,还尽失淮南土地,朕甚忧之!”
  未等我回言,穆提婆哈哈一笑。“即使我们大北齐尽失黄河以南,犹可作一龟兹国。何况人生如寄,唯当行乐快活,这些才是陛下考虑之事。皇帝至尊,应安享太平,外事大小,有臣等效力,陛下何用愁为!”
  我在一旁使劲点头。至于何洪珍等人以及那些平时陪同皇帝歌舞的嬖臣们,也纷纷赞和。
  皇帝脸色明朗了许多,想了想。显然,穆提婆之语,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未几,他眉开眼笑。“爱卿皆是忠臣!有爱卿等为国宣力,朕复何忧!”
  皇帝举杯酣饮,带头鼓舞。
  花园泥地上,铺满了花锦织就的地衣。歌伎舞踏,地衣卷翻,酒樽倾覆,一片狼藉。而那些用来压镇地衣的狮子香兽,好几个都倒在地上,里面烧燃的香粒掉落在地上,燃起了几处火光。奇异的香气,充满了整个花园。与平常人家的铜制鎏金香兽不同,皇宫内的香兽由整块檀木雕成,内层遍沾沉香。其中空膛,填满其他香料。如此奢靡之费,只可一用,下次就要换新的。
  香雾缭绕间,宫人悄悄地到处在扬洒蔷薇水,使得花园到处香气扑鼻。
  皇家气派,无与伦比。
  玩到半夜,众人皆酒酣耳热。皇帝欢喜,忽然命人连夜把他的弟弟、南阳王高绰从监狱中带来。
  南阳王高绰,字仁通,乃武成帝长子。他五月五日辰时生,而当今皇帝,午时才出生。所以,高绰在武成帝的儿子中,才是真正的长子。但高绰的母亲李夫人不是正嫡,武成帝当时就自己做主,把高绰在儿子中排为第二。李夫人,乃魏朝最后一个皇帝孝静帝的妃子。当初孝静帝被废,后宫送别,众人恸哭,没有人敢出来与孝静帝说话告别,唯独李夫人赋诗赠帝,至今流传。魏朝末帝孝静帝被我们北齐文宣帝高洋杀死后,李夫人就被当时还是长广王的武成帝高湛收纳。
  高绰这个王子,初名高融,字君明。河清三年,本来被封汉阳王,后改封为南阳王。
  高绰十几岁的时候,武成皇帝和作为皇太子的当今皇帝有时候往邺城,就会让他率人留守晋阳。由于酷爱波斯狗⑧,高绰曾经在晋阳宫内豢养了几百条大狗。他的从官尉破胡怕狗多出事,对他劝谏。为此,当时还是小孩子的高绰动怒,亲自挥刀,自入狗群,斫杀数十条狗。血肉溅身,狼藉在地。见此情状,尉破胡惊走,不敢复言谏劝。
  当今皇帝继位后,因兄弟至亲,高绰被加官司徒、冀州刺史。这个孩子,执拗、残忍的本性一直不改。在外州任上,他喜欢把人打残废后脱光衣服,迫使蹲踞做野兽状,然后纵放恶犬,把人活活咬死。贬官做定州刺史后,高绰依然不收敛,他派人汲井水,堆石山,大兴土木,在府中挖后池,自己站在楼上,整天以金弹弓弹射行人取乐。
  平日无聊,高绰还喜欢微服私行。游猎无度,恣情强暴。从官有所谏劝,高绰便声称:“我最崇拜我二伯父文宣帝!”
  不久前,高绰打猎途中,看见一个民妇怀抱小孩站在路边躲避,恶念顿生。他跳下马,从民妇怀中夺下小孩子,信手扔入波斯狗群中。那些他随身用以打猎用的恶狗,常食人肉,登时一哄而上,把小孩咬死,吞噬一尽。
  民妇哀哭,高绰大怒,纵狗扑食民妇。刚刚吃完小孩,群狗不饿,没有立刻上去扑咬。高绰竟然亲自动手,用束草蘸地上剩余的被吞吃小孩子身上的血,涂在民妇身上。然后,发狂一样,他大声吆喝群狗咬食。最终,民妇也被恶犬活活咬死吃掉。
  州民上告,郡府上闻。皇帝下令,把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高绰逮捕入京。
  当然,皇帝的至亲哥哥,其实杀几个人不算什么。高绰之所以被逮捕,还有别的原因。原来,高绰的母亲南阳王李太妃,她有个姐姐,嫁给了南安王高思好为妃。高思好谋反失败后被杀,高绰的姨母被皇帝吊在船上烧死。消息传出,高绰的母亲李太妃发疯自杀。
  有这么一层关系,皇帝才对他这个哥哥放心不下。
  高绰五花大绑被带入花园。皇帝身边的几个乐师笑语闹喧,歌伎们歌舞不辍。只有我这样从前禁卫军将出身的人,大有屏息之感。
  昔日我从侍文宣帝、武成帝,都亲眼看见他们当众残杀弟兄子侄。
  今天晚上,当今皇帝,恐怕也要做类似的事情。
  高家爷们,总爱把这种骨肉相残的事情,当成赏心乐事来做,且从来没有倦时。
  看到南阳王高绰本人,几乎都会让人有吓一跳的感觉——这个小王爷,相貌太漂亮了。他个头高挑,面孔白皙,比当今皇帝的个子还要稍稍高一些。特别是他鲜红的嘴唇,最让人无法忘怀,比女人还要红艳。这么一个绝色小伙子,很难让人和那个纵狗吃人的坏脾气王子联系起来。
  高氏皇族中,能和南阳王高绰相貌一比的,也只有年轻时候的兰陵王高长恭了。哦,对了,那个兰陵王,已经被皇帝下旨赐死了,他的死,有我的“功劳”。宗室人中,英武如兰陵王,得军心如兰陵王,这样的人活着,对皇帝实在是潜在的大威胁。
  “南阳王,你在定州,除了赶人喂狗以外,何事最乐?”
  出人意料,皇帝一点没有杀人的意思。他挥手让人把南阳王高绰身上的绳索解开。
  微醺之中,皇帝笑呵呵地问。
  说着话,皇帝还走过去,伸手摸摸高绰的后颈,又摸摸他的头发。最后,皇帝还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两个人虽然是兄弟,但天家骨肉,基本从小没有时间在一起玩耍过。
  高绰轻轻叹口气,开颜而笑。见此情状,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
  夜晚庆宴,天朗气清。花园内坐满了人,歌伎们咯咯直笑,武士和乐师们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在唱歌。无论是皇帝还是宦者,不管身份,都混杂在一起,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酒香洋溢中,兴高采烈的气氛,使得南阳王高绰的神情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我喜欢让人弄来一大堆毒蝎子,放在木桶中,然后,把猕猴投入木桶……站在桶旁观看,毒蝎子咬猕猴,猴子辗转号叫,非常有趣!”高绰脸上稚气未脱。他原本因为被监押数日而生的那种病恹恹表情,顿时消散。
  皇帝拍手叫好。他立刻下令,派人连夜去索求蝎子一斗,以供御用。
  大半夜的,哪里找人去弄那么多蝎子。不过,宦者们还是有办法,没用两个时辰,不知他们是动用市坊间少年还是野外农夫,竟然弄来几袋鲜活的、张牙舞爪的活蝎子。
  从数量上看,那些蝎子足有三四斗那么多。
  倒入大木盆后,包括皇帝和南阳王高绰在内,众人围观,看着那些蝎子爬上爬下,啧啧称叹。
  忽然,都督何洪珍揪住一个张着大嘴紧紧依靠在木桶边上的顶缸杂耍的艺人,恶狠狠地说:“你怎么敢离皇帝这么近?来人,把他剥光,扔进桶里!”说着话,他扭脸朝皇帝笑着眨了眨眼睛。
  皇帝微笑点头。一时找不到猕猴,正好拿这个活人来试观。何洪珍真是善解人意,难怪皇帝那么喜欢他。
  不容分辩,那个身材肥大的杂耍艺人,根本没有任何挣扎,就被禁卫军士兵剥光衣服,绑起双脚和手指,扔入木桶之中。
  杀头或者剐刑,也比被扔到蝎子堆里面好一些。毕竟,那些刑罚是从前能够认识的。
  蝎子们愤怒地爬上大汉肥大的躯体,甩尾猛蜇。
  那个倒霉的杂耍艺人号叫不已,宛转挣扎,呜呜喊痛。
  他越挣扎,蝎子叮蜇他就越厉害。无数的毒液,蜇入他的体内。
  皇帝真是孩子气十足。显然,这个蝎子蜇人的游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力。他表现出来的狂喜,简直无法形容。
  新奇之下,他在草地上又跳又叫。
  周围的人一起欢呼。
  这样一来,寿阳失陷的坏消息,完全被皇帝忘掉了。
  真是个欢乐的日子!
  随着皇帝的眉开眼笑,他的脸似乎变得更像一个小孩子。这种从心底漾出的快乐笑容,感染了我们,也感染了皇宫花园中的所有人。无论是禁卫军军将还是歌舞艺人,眼睛里面无不露出喜悦的光芒。
  歌伎们有人胆小,用衣袖遮住了眼睛,不敢观瞧。
  皇帝高兴,皆大欢喜。
  皇帝拍着他哥哥南阳王高绰的肩膀,埋怨道:“如此乐事,何不早早驰驿奏闻!”
  南阳王高绰喜笑颜开。他心情激动,两颊通红。他意识到,今天,他自己不但保住了性命,还博得了当皇帝的弟弟的赞许。
  “南阳王,你也不要回定州了。来人,给我拟旨,拜南阳王为大将军,立刻在京城为他建造大将军府邸!对了,阿哥,你先搬来与我同住宫中,陪我多多玩耍!”皇帝说着话,亲手把宦者新拿来的一升蝎子抛撒在木桶内那个杂耍艺人的身上。
  看到皇帝这么轻率地把他的哥哥南阳王封为大将军,我心内一惊。
  有了这个衔头,高绰就有指挥禁军和京畿军的权力啊。他是宗室亲王,假如他慢慢懂得在军内培植自己的势力,那样一来,对我,对皇帝,都会构成巨大的威胁。
  皇帝,毕竟还太年轻,太孩子气。大将军的官职,哪里能随便封给别人!
  巨烛照耀下,我看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欢欣鼓舞中,连穆提婆、何洪珍等人也手舞足蹈地挤在木桶前观赏蝎子蜇人的把戏。
  这些人,真是无脑,只知道奉迎皇帝,根本没有对将来有任何的预见性。
  看着皇帝、南阳王同欢共乐的嬉戏,以及宫内那些面孔涂满粉彩的歌伎,我,不得不再次暗下杀心!
  “昌黎王,别躲在远处,来看啊!”皇帝朝我扬手,招呼着我过去。
  ① 今安徽寿县。
  ② 指陈宣帝陈顼,乃陈国后主陈书宝之父。
  ③ 今江苏六合。
  ④ 今安徽和县。
  ⑤ 今安徽含山东北。
  ⑥ 王琳是南朝梁国忠臣。陈霸先篡梁建立陈国,王琳自然要为前朝报仇。
  ⑦ 指前燕景昭帝慕容儁与前燕末帝慕容暐的皇后可朱浑氏。
  ⑧ 这种狗身材高大,身上有斑点,非常凶猛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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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35   三十四 小 怜
  我的父亲武成帝高湛在世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告诫我说:“只有心硬,才能当得皇帝!为人做事,一定要先下手为强,不要居于人后!”
  当时,我懵懵懂懂,年纪小,没能深刻理解他的话语。如今,我自己做皇帝这几年,渐渐地,我学会了让自己拥有一颗冷酷的心。即使是我一奶同胞的兄弟琅玡王高俨,我也能毫不迟疑地下旨杀掉他。即使是我的生母胡太后,我也能下诏把她幽禁在北宫。
  皇帝,就是一个人君临天下。至高的威权,不容挑战。
  当然,我有的时候,会去北宫探望一下我的母后。即使面对她挑起的眉毛和阴沉的面色,我也会去从礼仪上尽一下孝道。我母后的脸,那往昔在父皇前卖弄风情的温柔,以及在和士开面前故作天真的微笑,都消失不见了。她的面孔,我再感受不到一丝亲切和慈爱。有时候,看着她用牙齿咬住自己晶光闪烁的下唇,呆坐在殿中沉思,我能深刻感受到她悲苦容颜掩饰下的种种欲念。不过,她永葆青春的药方——男人,现在太不容易得到了。即使她有皇太后的显赫地位,我也不容许她像从前那样轻而易举地满足自己的欲望。
  作为儿子,作为北齐的皇帝,我一定要阻止她,阻止她跌入情欲沉迷的深渊。
  我们母子之间,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的改变,仿佛过去的事都未发生过。其实,一道巨大的鸿沟,已经出现在我们中间。在北宫,我从来不敢吃她给我准备的饭食。她有时候被我接到皇德殿,也不敢饮我为她准备的酒和饮品。
  我们互相失望极了。我们母子从前的世界,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
  “陛下,南阳王谋反之事,确凿无疑!”韩长鸾把案卷递给我。
  本来,我和高绰这个庶出哥哥,天天一起狎昵,同出同入,玩得正欢。让人气恼的是,偏偏却冒出他手下亲信密告他准备谋反的事情。
  我非常为难。
  “南阳王如果是杀人枉法,都可以原谅。陛下,他是准备谋反啊!您看,证据确凿,他手下招供,他们准备趁您去晋阳的路上,在途中对您实施刺杀。然后,南阳王会拥太后垂帘,并以太后名义把他自己抬到皇帝的宝位上。这种大逆之举,实不可赦!”韩长鸾苦口婆心。
  “……朕确实不应该给南阳王高绰加大将军衔位。要不,把他贬放外任,就做齐州刺史吧。”高绰不是我父亲的嫡出儿子,对我的皇位威胁不大。从内心讲,我确实不忍杀他。
  韩长鸾再谏:“陛下,南阳王高绰触犯国法,欲行大逆,不能饶恕!如果给他机会,他很可能做出琅玡王杀和士开那样的事情。高绰如此宗室近亲,倘若有奸人起意,忽然起兵支持他,对社稷,对江山,对陛下,殊为不利啊!”
  看着韩长鸾忠心耿耿的面色,想想从前琅玡王高俨差点要了我的命。我顿生决绝之念。
  南阳王,我的哥哥,只能去死了。
  人一旦死亡,就无法复生。即使有千万条理由,下旨杀掉自己这些天来朝夕相处的哥哥,总会让人感到不安。如果日后,我得知杀错了他,再想挽回,万万不能。
  殿外,狂风暴雨,使得宫内的一切变得更加黑暗。阵阵狂风,噼啪的雨点声,搅得人心烦。我仿佛听到在宫殿外面,有我死去的弟弟琅玡王高俨低低的说话声和敲门声。我心头顿时堆满恐惧。
  杀南阳王高绰,我怕再做噩梦。在黑漆漆的夜里,我怕想象和追忆涌向心头。人遭横死后,会有邪恶的灵魂存在。听说,性格暴烈的人,能化成恶鬼来骚扰活人。
  在深深的暗夜沟渠中,我多么害怕我的哥哥高绰和弟弟琅玡王高俨一起来找我算账啊。如果他们两个人一起在梦中和我扭打战斗,我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现实就是现实。既然知道了南阳王要谋反的消息,我心内极其不安宁。他的可怕的影子,渐渐扩大开来。
  与其等他向我下手,不如我先动手。
  毕竟是我的哥哥,最近我们兄弟又玩得这么好,我不忍对他实行公开的、大张旗鼓的显戮。
  好吧。我还是装做没事一样,把皇兄南阳王高绰唤来宫内。
  得诏,他兴高采烈而来,以为又有什么新奇的好事情等待着他。
  他有些失望。没有什么新鲜的戏法,也没有巨量的金银赏赐。
  听说我要观看他与胡人何洪珍的儿子何猥萨相扑,他显得有些不情愿。
  不情愿归不情愿,南阳王高绰,我的皇兄,还是脱光上身,穿上相扑用的硬布服,拉开架势跳跃着,准备与何猥萨手搏。
  何猥萨是个身高近乎十尺的胖大粗壮的胡人,他的胳膊,比一般人的大腿都粗。他此前受我之命,要他在相扑的时候,趁机扼死南阳王高绰。
  这种死法,毕竟能给予我这位皇兄一些尊严。
  在宫中戏打中被扼死,总比狼藉都市刑场要强好多。
  南阳王与何猥萨刚刚交手的时候,我就扭过头去,望向树林的深处。
  树林茂密葱茏。地上,长满暗红色的苔藓,几条游蛇,倏忽爬行。蛇头高高翘起,咝咝的响声,不知是从它们哪个地方发出来的。我的头顶上方,有一条灰色的云带,漫不经心地飘浮着,好像南阳王不高兴的时候额头的皱纹。在树木郁郁苍苍的荫蔽下,几株小草,在我鼻下散发着清香。亮晶晶的带条纹的叶子,多像南阳王皇兄平时穿在身上的半臂①的颜色。花园的树木,情态娇媚,无数回旋的和长有刺芒的细枝嫩叶摇晃在我眼前,那么多蕨草的叶子光鲜地向四周散开,与紫红色铃兰细嫩的花茎映衬,骄傲地昂扬着它们角锥形的穗头。
  我低下身去,捡起地上飘散的一个修长的羽状叶子,仔细观察着它上面阳光沐浴痕迹。看着树上那些弯弯曲曲的枝花边叶遮掩下即将绽开果实。
  一阵风吹过,我不知名字的火红的花瓣纷落如雨,在我面前忽然飘起千万颗晶莹的粉粒。这些细小的粉粒反射着阳光,飘舞在空中,形成一片绚丽的彩云……
  一阵折腾声过后,忽然传来一声类似树枝折断般的声音。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我转回头,发现周围的禁卫军士兵,都默默地站立着,望向何猥萨和南阳王高绰相扑的地方。
  何猥萨,这个大个子胡人,一脸忧伤地坐着。他满眼忧郁,似乎有些大梦初醒的样子。显然,他和我一样,内心深处实在不忍杀掉这些天来日日一起玩耍的南阳王。
  我的皇兄,静静地躺在草丛里。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穿着紫色绸裤的两条腿。地上不远处,还有一只被他甩脱的靴子。
  “……暂时把南阳王瘗于宫内的兴圣佛寺,对了,找人去告诉昌黎王韩长鸾,让他不要对外公布南阳王高绰谋反的消息……可以以我的名义下诏,说他在皇宫园中骑马的时候,失足落水溺死……”我说。
  皇兄南阳王高绰的死,让我感到心情很有些沉重。玩耍的心情,全然消失。
  好久没有去穆皇后那里了。如今,我迫切喜欢得到她身上那种熟悉的香气的安慰。我很想立刻就能见到她。在她,我的皇后美人身边,俯身躺下。我多么喜欢仔细舔吻她微微抬起的秀气的肩胛骨啊,看着她展示般炫耀的胸前两朵粉红色的花蕾,又那么地让人愉悦。我的第一任皇后斛律氏,非常刻板的女子,家族烜赫,我一直不能真心去喜欢她。还应该感谢陆太姬和穆提婆,他们把穆氏提高了身份,最终能成为我大北齐的皇后。不过,人的感觉真的非常奇怪,穆皇后生完孩子以后,我对她的兴趣,远远不如当初。身为皇后,她本人从前那种万种的风情,似乎也慢慢变成了矜持。人的身份,真的能改变人的行为吗?
  不过,在众多的女人中,穆氏身上那种风韵,让我久久不能忘怀。当欲望腾涌上来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嘴唇都有些干涩。想到她的身体,禁不住心旌摇曳。我真想马上看到她,轻挠她的臂弯,揭起她裙外的罩袍,陶醉在她的长头发发出的那股醉人的清香里面。
  我父亲武成帝在世的时候,曾经花费亿万计,让人替我母后织造珍珠裙裤,以示殊宠。可惜的是,那么珍稀的好东西,在那次昭阳殿大火中被烧毁了。
  作为大北齐的皇帝,我也曾派人为自己皇后织造同样精美珍奇的裙裤,夸耀四方。不过,上好的珍珠,我北齐境内并不出产。几个月前,我曾经派出一队常常四处做生意的西域商胡,携带锦彩三万匹作为采办费用,到周国去购买制作裙裤所用的珍珠。让人气恼的是,周人竟然不肯把珍珠卖给我们。这些西贼,真的可恶。
  帝王无所不能。我又让人携十万匹锦彩,到陈国和西域各处搜集购买珍珠,集全了制作裙裤所需的大小完全相同的数斛珍珠,终于织就了世间罕有的、无与伦比的美丽珍珠裙裤。
  很可惜,穆皇后现在身体明显比从前发胖。我处心积虑为她制造的珍珠裙裤,她竟然会穿不上身。她昔日那么美丽勾人的细腰,已经添上了不少赘肉。这,可能也是她不愿意让我像从前那样把她脱光临幸的原因吧。
  羞羞答答的矜持,这是斛律皇后让我生厌的源头。现在,如果穆皇后也效仿那种所谓的高贵矜持,她很可能步斛律氏的后尘。我希望,这一次见面,她能使出手段让我高兴些。
  我,大齐皇帝,就是不喜欢木头一样乏味的女人。
  排场。盛大的皇后排场。
  看到穆皇后摆皇后的排场迎接我,立刻,一种深深的不快,涌到了我的心头。特别是看到她梳着高高的三股飞髻,更让我感到泄气。这种高髻,使我联想到我母后,甚至是我祖母梳的那种老式的发髻。与魏朝的灵蛇髻、百花髻、芙蓉归云髻、涵烟髻相比,这种三股飞髻太高太高,让女人的身形显衬得不伦不类。其实,即使当下民间流行的盘桓髻,都比这种高髻要好看。她应该向南朝的女人学习一下,南朝流行的飞天髻、凌云髻、随云髻,都很好看,也没有这么离奇的、拙笨的高度。这种笨拙的高髻,真应了那两句:“钗朵多而讶重,髻高鬟而畏风。”②特别是“蔽髻”③的气味,油腻腻的,类似煎炸菜油的味道。
  穆皇后向我施礼。她的眼睛似乎失去了从前的秀媚和神采,茫然,灰蒙蒙,甚至睫毛都显得比从前短了许多。
  记得我初次结识穆皇后的时候,当时她还是我斛律皇后的婢女。那一个早晨,她为我洗头发。在温暖的冬天的浴室,受斛律皇后的委派,穆氏为我洗头发。我躺在褥垫上,边仰头望着倒映出一棵松树的蓝天,边看着穆氏粉嫩的脸蛋。那个时候,她的头发多么简单啊,只是梳着一般宫女所梳的双鬟。我记得,当时,我猛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揽在怀里,就在浴池的小屋中,临幸了她。……特别是我把嘴唇压在她急跳的眼帘上的时候,她那种颤抖和温柔,让人销魂难忘。当时,深怕斛律皇后怪罪,她在我完事后慌慌张张地跑出浴室,像个惊恐的小鸟。那个时候,每当我闭上眼睛,穆氏那种女孩子的清纯和爽朗就出现在我面前。当时她表现出来的可爱,呆板的斛律皇后无法比拟。
  现在,那个可爱的穆氏小姑娘不见了。代替她的,是这个装腔作势的穆皇后。即使有陆太姬和穆提婆做她的后盾,她也不能恃宠而摆出骄矜的皇后派头。穆皇后,其实可能太不够聪慧。女人不聪慧,就没有魅力,就不善解人意。特别是当了皇后以后,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从前,她是多么能以她肆意卖弄的风情吸引我啊。现在,皇后的服御,让她变成了一个贞妇一样的无趣的女人。
  感觉的单调,着实让人懈怠、厌倦。上次我入宫想临幸她,她竟然借口皇子在宫,让我失望而归。从前的眉目传情,变成了现在的沉默不语。
  做了皇后,穆氏似乎就戴上了一副难以窥透的面具,一本正经,脸色冷峻,就连她说话的声调也十分平静。面对她,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起自己的支配能力。
  自持力太强的、矜持的女人,让我想起我的母亲皇太后。想想斛律皇后在的时候,穆氏只是个宫婢,当时,我喜欢她喜欢得要死,如醉如痴。可是,一旦我心中梦幻的场景落下幕布,美好记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激情消失,渴望消失,失望越来越大。
  不过,再怎么说,她生出了我现在为止的唯一的儿子高恒。就凭这个,穆氏确实有做我大北齐皇后的资格。
  在我皱眉观瞧殿阶上的皇后仪驾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这样漂亮的一个女孩!在仪驾成百的宫女中,她一下子就映入我的眼帘!
  她的唇,鲜红如山楂被雨水淋湿的红皮;她的脸,鲜嫩得如同夏天黎明初现的朝霞;她的眼睛,黑眼珠那么的大,与我平素所见的北国美人完全不同。还有她玲珑的身段……想入非非的念头,千万种,瞬间在我的脑子里面左突右闪。
  我马上预感到,这个小姑娘,能给予我不可名状的快乐!
  穆皇后近在咫尺,我的心思却已经飞到天外。
  某种幸福感,在我心中萌芽。而不远处这个女孩羞涩的笑脸,就是让我的幸福顿呈艳丽色彩的花朵。即使我有距离地打量着她,似乎我也能嗅到她身上的芬香,感受到她内心鲜艳的色彩。
  青春和美貌,这种黏合的魅力,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这种美丽,我不知道为什么,让人顿起怜惜,甚至是怜悯。
  我还能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这种艳遇的魅力呢!
  我距她越来越近!
  是啊,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温柔如梦的孩子气。不像别的宫女,她没有低头屏息,而是抬头勇敢地看着我,看着我这个大北齐的至尊皇帝。
  在她脸上,没有一丝忸怩作态。她的眼睛,纯洁得如同花园盛开的雏菊。她就是超越我梦幻想象的天赐的礼物,很有可能,她的出现,能让我在生命的黑暗中,重新找到轻妙的美好的通天的阶梯。
  穆皇后还在我身边说话,实际上我什么也没有听进去。我早已经听不进去了。
  艳遇!艳遇!充满魅力的艳遇!我,北齐的皇帝,竟然在皇宫内遇见自己从前没有看到过、想到过的美丽姑娘!命中注定,我要在这个女孩面前,给她展开一个新世界!她,在我身边,我们一起,肯定会让这个国家从上到下,弥漫着由我们两个人的欢愉而产生出的希望、恐惧、胜利、欢欣。
  我多么想现在就把她拥于怀中,顺着她奇妙的胫骨,从头到尾,轻轻抚摸她赤裸的双腿啊。或者,我能把自己的嘴唇,贴在她的花叉芙蓉髻上,感觉一下她头发的温热。再或,若无其事之间,让我能顺着这个少女洁腻的后背,把手缓缓移上去,仔仔细细感受到她迷人的肌肤……
  我陷入飘忽不定的遐想中。灵魂的狂热。抒情诗一般的灼热秘密。我的心灵,似乎受到一种不可知力量的忽然袭击。如果我是一位普通的年轻人,哪怕是一位王子,面对皇后身边的美丽宫女,或许只能产生绝望的期冀。那样的话,自卑就会控制住向往的情绪。不过,我是皇帝,羞怯和慌乱,其实我都不应该产生。
  无论如何,我还是有一些从来没有感觉过的不安。
  我深刻感受到那种即将到来的幸福的价值,我能觉察到那种过分陶醉的快乐。
  作为君临万物的帝王,没有秘密的热爱!
  “陛下,这位是小怜……宫女冯小怜。”穆皇后的声音。
  “是吗……什么时候进宫的?新来的吧?多大啦?”我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名字叫冯小怜的宫女。
  这个女孩,她的行动举止,她的美丽容貌,她骄傲的神气,她眼睛的顾盼,是那样充满魅力,让人越看越爱。
  在我心中,她的俊美容貌,能使黑夜都变成白昼。
  某些东西,我从前没有体验过的东西,在我心中觉醒了。
  我都十八岁了。在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夭折的爱情。因为,我是帝王!
  “回禀陛下,冯小怜,十五岁了……她一年前已经在我宫中。她父亲是文宣帝时代我们大齐军队从南朝俘获过来的乐师匠户。她原本不会讲鲜卑语,只会汉语。现在,进宫后,才刚刚学讲鲜卑语……”穆皇后驯顺地回答。
  在我心灵的目光下,冯小怜,这个十五岁的眼睛会说话的女孩子,已经主宰我的生活。
  我似乎看到了未来,在她身上,我看到了我的、我们的光华四射的灿烂未来。那么栩栩如生!
  我顺手从穆皇后手腕上,轻轻摘下一只镶嵌了光玉髓④的赤金手镯,然后,我深呼一口气,仰头望了望深蓝色的浩瀚天空,轻轻地把手镯戴在了冯小怜的手腕上。
  恍然间,我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似乎看到了她的额头上点缀着那么多星星。她的脸,也在瞬间透现在雾气蒸腾之中。不过,她乌黑狂野的双目,很快就和我的眼睛相遇了。我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的头发飘洒潇然,如同风暴飞舞的乌云。在她洁白的脖颈,似乎有一抹宛若月色的淡淡反光。她就像幻觉一样,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面。
  我为什么从前没有发现她呢?
  哦,是了。女孩的青春,太像那变幻莫测的白炽火焰,云雾一般,会忽然耀闪在世人的目光里面。只有怒放的花朵和青春,才会展现如此夺目的光辉。
  冯小怜,忙跪下向我行礼致谢。一种神圣的香气,类似麝香和龙脑混合的气味,飘入我鼻孔。幽幽清香,让人无比沉醉。
  这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幸福形象。十足的美人,这么年轻。作为帝王,我不乏幼稚而多情的心灵,我经受不住如此大千世界的诱惑。即使筋疲力尽,我也要沉迷在这种崭新的迷惑中。
  啊,小怜!
  ① 类似坎肩的衣服。
  ② 引自北周诗人虞信《春赋》。
  ③ 魏晋南北朝时代的假发称为“蔽髻”。
  ④ 色彩鲜艳的一种外来玛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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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36   三十五 美妙人生那一天
  我曾经听我父亲说,南朝的皇帝,他们上朝的时候,都喜欢高冕大袖,脸上还像女人一样扑着白粉。他们端坐在朝堂上,正襟危坐,会见朝臣。
  而我们北齐的皇帝,十八岁的漂亮年轻人,面色那么白皙,根本就不需要搽白粉在脸上。他的高贵气派,太让人心醉啊。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皇帝的时候,我没有像别的宫女那样感到害怕,而是心旌摇荡。
  入宫做婢女前,我的父亲说我稚气未脱,嘱咐我,在宫内安心侍奉穆皇后,不要耍孩子气。我的母亲也千叮咛,万嘱咐,告诫我不要不知深浅惹皇后生气。如果皇后生气,她一句话,我们一家人或许都会被杀掉。
  结果,我肯定还是惹穆皇后生气了。几天前,漂亮的小伙子皇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手摘下穆皇后手腕上的金镯子给我戴在手上。这样的场面,穆皇后能不生气吗?
  穆皇后,是个绝色的美人。特别是当她昂起高贵的前额,朝我们这些宫女指手画脚的时候,她的样子更好看。故事中的谪仙子,就是指她这样的人物吧。不过,穆皇后的头上,由衬垫勾画出三个大圆圈一样高高的发髻,除了使她的脑袋显得威严外,更显得她头重脚轻,确实不好看。不过,仔细打量她,可以发现,她小巧美丽的头颅,连着一个美妙的、细长、雪白的脖子,姿态极其华美。那种姿态,我们宫女都暗中努力效仿她,却怎么也模仿不像。不过,自从皇帝遇见我之后,她脸上多出了一些微妙的审慎表情。特别是当她坐在那里暗暗观察我的时候,总是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讽刺。无论如何,她并没有叱责喝骂我。
  宫女中年纪比较大一些的人告诉我说,我要熬出头了。因为,穆皇后本人,就是从前斛律皇后的宫婢。而我,非常有可能,在不久的以后,取代穆皇后的位置。对于这样的话,我有点吓坏了。我不想当皇后,真的不想。特别是我看到穆皇后自己坐在镜子前生闷气的时候那张忽然满布皱纹的脸,我都能感觉到她饱含悲痛的心情是那么的无奈。如果我当了皇后,日后也会遭到这样的报应啊。据说,女人,宫中的女人,总是这样的命运。受宠的时候,与君王朝夕欢娱,备受宫女和宦者的恭维。色衰爱弛的时候,只能待在大大的空屋子里面,自己面对可怕的空虚。更坏的是,失宠的女人,还可能被与世隔绝,比如那个整个家族都被杀掉的斛律皇后。在幽谷深处的荒庙中,陪伴着她的,什么都没有。
  但是,皇帝,年轻的皇帝,的的确确太让人心动了。我初次看到他,看到不修边幅的他,显得那么潇洒。他身上所穿的,是我所见到的最漂亮的猎装;他手上握持的,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长刀和最漂亮的刀鞘;他所乘骑的马,也是我见过的最高大最漂亮的突厥种骏马。他的脸,是我所见过的最细腻而清秀的面孔。
  皇帝,富丽堂皇,漂亮得无法挑剔。特别是他看人的时候,那笑眯眯的白净的脸,人世间哪个女人不喜欢、不沉迷呢!
  百无聊赖中,我守着熏笼。皇后宫内,有好多用细竹篾条编制的熏笼。它们很大,一连串在殿檐下摆了十多个。竹熏笼罩放在大木盆的上面,盆里面盛满冒着热气的水。底下,有炭炉煨烤,水里面的香饼消融,香气氤氲,把衣服熏濡得香气扑鼻。
  长时间的守候熏烘,我自己的身上和头发上,都满是香气。
  “小怜,你就要当夫人了。……你,不会忘记我吧?”穆皇后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她强作欢颜,对我说。
  在她身后,躬身站立着一个皇帝身边的宦者。宦者手中,捧着一份诏旨类的卷轴。
  虽然穆皇后神情镇定,我依然能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与不悦。她挺了一下腰板,非常威严地把臂膀动了一动,向我伸出手来,苍白的嘴唇上,似乎挂着微笑。任何时候,她都没有忘记皇后的尊贵。
  她又对我说:“小怜,这一年多来,我待你不薄,希望你在皇帝身边,能好好侍候他……”
  幸福,有时候来得太快,快到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智慧,我急忙跪在地上,叩首行礼。我仰头望着穆皇后,对她真心实意地说:“皇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您身边的婢女。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一切!”
  穆皇后眼眶里面忽然涌满了泪水。她赶忙俯身扶起我,良久,她动情地说:“好妹妹,祝福你……希望你多得帝宠,为皇帝生下儿子……”
  从她的泪水中,我能发现女人虚弱的灵魂和无助的凄惶。我们不能从任何人身上汲取力量,只能靠自己的生命,靠自己的运气,靠青春的美貌去生活。最大的恐惧感,就是来源于怕被遗弃。在皇宫中,被遗弃,被冷落,就意味着等待死亡。短暂的欢乐,往往换来下半世的凄凉……
  作为一个女人,有时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啊!即使拥有如花的美貌,我们又能享受它多久呢?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通过我们两个人无法抑制的、真诚的泪水,我觉得,穆皇后与我,我们互相已经达成了原谅。我深知,穆皇后的养母是陆太姬,她名义上的兄长,是城阳王穆提婆。这对母子,是皇帝最信赖的人,我不能,也不敢得罪他们。
  “冯夫人,皇帝在祖庙进行祭奠礼仪,请移步到祖庙,等待皇帝召幸。”宦者低着头,引领我坐上马车,朝皇宫僻静的祖庙方向驶去。
  大北齐家,在神武帝高欢的时候迁都邺城,当时,他还是以魏朝臣子自居,没有创设新的国家典乐。文宣皇帝高洋建立北齐后,依旧未改魏国旧章。自从当今皇帝的父皇武成帝高湛开始,才开始制定四郊、宗庙、三朝的典乐。群臣入出,宫廷乐师演奏《肆夏》。牲入出,荐毛血,演奏《昭夏》。迎送天神及皇帝初献、敬礼五方上帝,演奏《高明》之乐,为《覆寿》之舞。皇帝入坛门及升坛饮福酒,就燎位,还便殿,演奏《皇夏》。而祭拜皇室祖先的礼仪,也是非常繁琐。祭奠高祖神武皇帝神室,奏《武德》之乐,为《昭烈》之舞;祭奠文襄皇帝神室,奏《文德》之乐,为《宣政》之舞;祭奠显祖文宣皇帝神室,奏《文正》之乐,为《光大》之舞;祭奠肃宗孝昭皇帝神室,奏《文明》之乐,为《休德》之舞……皇帝在祖庙入出的仪式,与四郊之礼相同。
  我到达祖庙的时候,皇帝正好主持对北齐以前几个皇帝的祭奠礼仪。
  我只能等待。身份不同了,我饶有兴趣地望着皇帝参加仪式。
  皇帝身穿礼服,在高祖神武皇帝神室祭拜的时候,乐师演奏《武德乐》、《昭烈舞》辞:天造草昧,时难纠纷。敦拯斯溺,靡救其焚。大人利见,纬武经文。顾指惟极,吐吸风云。开天辟地,峻岳夷海。冥工掩迹,上德不宰。神心有应,龙化无待。义征九服,仁兵告凯。上平下成,靡或不宁。匪王伊帝,偶极崇灵。享亲则孝,洁祀惟诚。礼备乐序,肃赞神明。
  皇帝移步,献文襄皇帝神室,演奏《文德乐》、《宣政舞》辞:圣武丕基,睿文显统。眇哉神启,郁矣天纵。道则人弘,德云迈种。昭冥咸叙,崇深毕综。自中徂外,经朝庇野。政反沦风,威还缺雅。旁作穆穆,格于上下。维享维宗,来鉴来假。
  皇帝又开始行走,献祭显祖文宣皇帝的神室,乐师们演奏《文正乐》、《光大舞》辞:玄历已谢,苍灵告期。图玺有属,揖让惟时。龙升兽变,弘我帝基。对扬穹昊,实启雍熙。钦若皇猷,永怀王度。欣赏斯穆,威刑允措。轨物俱宣,宪章咸布。俗无邪指,下归正路。茫茫九域,振以乾纲。混通华裔,配括天壤。作礼视德,列乐传响。荐祀惟虔,衣冠载仰。
  估计看见我已经在场,皇帝省略了祭拜他六叔孝昭帝高演和父皇武成帝高湛的仪式,很快就走还于东壁,举爵大口开饮福酒。
  这个时候,宫廷乐师演唱《皇夏乐》辞:孝心翼翼,率礼兢兢。时洗时荐,或降或升。在堂在户,载湛载凝。多品斯奠,备物攸膺。兰芬敬挹,玉俎恭承。受祭之祜,如彼冈陵。
  到此,还不算结束,应该接下来是送神的仪式,乐师演唱《高明乐》辞:仰榱桷,慕衣冠。礼云罄,祀将阑。神之驾,纷奕奕。乘白云,无不适。穷昭域,极幽途。归帝祉,眷皇都。
  然后,皇帝入殿变服换衣服。两厢乐师演唱《皇夏乐》辞:我应天历,四海为家。协同内外,混一戎华。鹤盖龙马,风乘云车。夏章夷服,其会如麻。九宾有仪,八音有节。肃肃于位,饮和在列。四序氤氲,三光昭晣。君哉大矣,轩唐比辙。
  最后,陪同皇帝祭拜的文舞百官献辞高唱:皇天有命,归我大齐。受兹华玉,爰锡玄珪。奄家环海,实子蒸黎。图开宝匣,检封芝泥。无思不顺,自东徂西。教南暨朔,罔敢或携。比日之明,如天之大。神化斯洽,率土无外。眇眇舟车,华戎毕会。祠我春秋,服我冠带。仪协震象,乐均天籁。蹈武在庭,其容蔼蔼。……
  总算结束了。冗长的、繁琐的仪式,结束了。
  我的父亲就曾经是宫廷乐师,所有这些歌辞,我自小就会吟唱。
  殿门开了。又关上。皇帝来到了我的身边。
  恍恍惚惚中,我自己脱下了衣服。最后,皇帝帮我解开了小袖袄和贴身的“抱腹”①。
  祖庙旁边的小殿,本来是供皇帝祭拜的时候临时休息用的,与宫内其他大殿相比,显得非常狭窄。地榻上,宦者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些织锦,堆在上面当床褥。我,刚刚被皇帝封为夫人,如此表现,是否有点放肆和轻浮呢?皇帝会喜欢吗?不过,为了能使他愉快,我什么都愿意冒险。
  皇帝笑了。他朝我伸出手来,我也向他伸出手去。
  我们相依在地榻上面的织锦堆中。很快,我感到我被抛掷到刺痛的颠簸中,既有烦恼的波涛,也有喜悦的巨浪。翻滚着。
  昏恍中,我似乎一直浮在汹涌澎湃的水面,上上下下,最终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甜蜜和希望的清风……
  一切都让人兴奋异常。刺痛,那种钻心的刺痛,被莫名的希望和兴奋,完全冲淡,几乎可以不计。不过,女孩子成为女人的变化,还是让我感到某种隐隐的悲哀,少女时代那些风和日丽的日子,完全过去了,永不再来。
  凤钗频敲瓷枕。终于,声音停歇。我悄悄喘了口气,暗中想:皇帝,为什么要在祖庙这样的古怪地方临幸我呢?
  皇帝,头高高躺在织锦上面,心满意足。这样的地方,可能对他来说,能产生新的、更大的乐趣吧。不过,真是好蹊跷啊。带着疑问,我在黑暗思索着这个问题,但渐渐的,我就不再想了。
  我怕自己先起身会碍手碍脚,就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处,不敢动弹。
  过了好久,皇帝都不说话。我感觉到焦急不安,心怦怦乱跳。一会,我听到皇帝发出含糊的喃喃声。
  殿内黑得可怕,我悄悄睡在他身边,静听着。原来,皇帝睡着了。像个孩子一样,他睡在了我的身边。
  我该怎么样表现自己呢,风骚还是端庄?多情还是冷淡?忽冷还是忽热?女人让男人高兴的东西,我还很多都不懂得。入宫前,我的母亲告诉过我,任何事情都要掌握分寸,要能从皇后一句话的声调或一瞥的眼神里,知道她在想什么。满足她,讨好她,才能在宫内混出头来。现在,我,却离开了皇后的宫殿,与皇帝睡在了一起。我的母亲,可能永远都想象不到这样的一天。忽然,我感到了自己的永不餍足的心。我渴望新奇之感,渴望放纵,渴望轰动的宠爱!
  “举烛!”
  皇帝醒了,大声说。裙子的窸窣声马上传来。殿外有宫女快步趋入,在极短的时间内,她们点燃了好多大蜡烛。
  我不好意思地闭上了眼睛。女孩子,应该故作姿态,保持体统。但是,我的幸福,我的喜悦,根本无法藏匿。我要向这个国家的所有人,炫耀我的幸福。我,大齐皇帝的女人!
  烛光下,皇帝舒展着眼睑、目光低垂,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的脸。他表现出无限的深情,用手指抚爱着我。
  我的心,似乎有两个部分,一边是烈火,另一边是寒冰。
  无限美好的未来,或者穆皇后一样孤寂的黑暗,摆在了我面前。
  我慌忙穿上衣服,四处寻找镜子,准备描画大概已经消散的黛眉。好在我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箱笼就在手边,画眉用的石黛就在里面。
  皇帝看我画眉,嘻嘻地笑起来。“你用什么东西来画眉啊?”
  “南都②石黛。”我轻声说。
  他拍拍手,马上过来几个宫女。这些人拿着皇后平时使用的那种大的化妆漆盒,跪在地上,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摆放在我面前。
  “不要用那种石黛画眉。这是波斯国出产的螺子黛,名字叫‘蛾绿’,非常贵重,一粒十金。”皇帝亲自用手捻起一颗,递给我。“这种螺子黛前几日刚刚由宫外入贡,皇后处尚无。”
  手捧这种深青发蓝的螺子黛,我心中满怀甜蜜与感激。
  未几,宫女鱼贯而入,呈上崭新的金缕衣。在宫中一年多,我先前只看见穆皇后有三件这样的衣服。朝廷一般的嫔妃,最多只能穿金泥衣③。金缕衣的织造非常复杂。特别是用黄金做“金线”的步骤,看得人眼花缭乱。我曾到宫内的匠作处观看过,匠人们要先把黄金打制成非常薄的金箔,然后把金箔裱到羊皮上面,制成“皮金”。然后,在“皮金”上下刀,割成细长的金线。而后,再用很细的丝线,做成芯,芯上粘胶,再用金线循环往复地缠绕在丝线上。粘牢后,晾干,才能制成“捻金线”。使用这种“捻金线”,非常小心地刺绣,多人多日,才能绣成金缕衣的衣料。最让人羡慕的,穆皇后有一件绿色的薄罗金缕裙。夏天的时候,穿在身上,金缕长裙拖曳荡动,让人感觉她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梦幻般,我冯小怜,竟然一下子就拥有了皇后才能拥有的东西。如此简单,如此快速。
  “小怜,你脸上有花钿啊。”皇帝摸了摸我的脸颊,笑着说。
  “啊?”我赶忙摸自己的脸。今天,我没有往脸上贴花钿啊。忽然,我羞红了脸,可能是瓷枕上刻画的阴阳线花纹,睡久了印在我的脸上,看上去像花钿一般。我忙低头,看到瓷枕上的花纹不是横隔线,而是折枝梅花,我暗自舒了一口气。这样的花纹,印在脸上,应该也好看。
  “这是牛髓制的口脂,我帮你搽吧。”皇帝从宫女搬来的漆盒中捡起一个碧玉雕琢的小匣,他从中拿出一个朱红色的棒状物,帮我抹在嘴唇上。我从前用的口脂都是蜡做的,没有味道。这种口脂,奇香扑鼻。
  “牛髓口脂,用苏合香、上色沉香、雀头香、苜蔌香、麝香、甘松香、茅香、丁香、白檀香,还有甲香混制,能使爱卿香唇沉醉!”皇帝说。
  在我的诧异中,鱼贯的宫女们往殿内搬进香炉,不停往里面投放香煤。整个殿内,很快,香气郁勃氤氲。
  这样的时刻,让人绝对觉得是在做梦。
  空气沉静。
  皇帝命令宫人打开殿门。秋天的风,吹了进来,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外面,落日低垂,天色渐暗。放眼望去,殿陛排列着成百上千身穿黄衣的禁卫军卫士。他们站立挺拔,纹丝不动,如同雕像一样。还有急匆匆走来走去的宦者和宫女,低头俯身,影子一样掠过。今天以前,我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我却能受殊宠,紧挨着皇帝温暖的身子。
  这样的人生,太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我跪直身子,想站起来,为皇帝倒一杯酒。下身一阵刺痛,使得我复又坐回原处。
  皇帝搂着我,倚靠在坐榻后面的屏风上面,没有说什么,望着殿外的风景。
  殿外数千人,兵士、宦者、宫女,却极度的幽静。微风吹来,树木发出婆娑之声,许多叶子落地的声音,一片金黄铺在地面上,在夕阳的照射下,黄金一样闪光。距离殿门最近处,有一只红绿羽毛相间的头上长着红色冠羽的小鸟,在枝头上跳来跳去,低头啄弄着树枝上没有被冷风吹掉落的枯叶,唧唧喳喳。
  鸟的叫声,更衬显出皇宫的寂静无声。这种深沉的安宁,只有帝王之家才能够拥有。
  能在万籁俱寂中,伴随至高无上、美貌温柔的至尊,我的心都流淌满幸福的眼泪。我真想好好大哭一场啊!
  静静地,我能听到最遥远处的飒飒风声,在我记忆的画廊里,温暖的幸福感觉,直飞西边的天际。
  我们就这样相依着,看那太阳慢慢落入树丛,直到宫廷的山间树后一片火红。
  现在,朝不虑夕、苦苦挣扎的宫女生涯已经过去了。我绝对不会再回到那些下人侍女居住的阴暗的房子。我要陪伴皇帝,好好享受这美妙的人生。是啊,陛下是太阳,我就要当月亮。看吧,月亮从山后升起,庄严地大步迈向天空。不久,她就会将那些翘首仰望的山峦远远地抛在下面,直上深远莫测的天顶。所有那些闪烁着的繁星,都将匍匐在月亮的下面。
  有马的声音传来。一匹马。它先是一直被祖庙周边弯曲的小路遮挡着,渐渐靠近。马的鼻息发出的粗重的声音,盖过了细微的潺潺水声和沙沙的风声,遥远而清晰。马蹄刺耳的嗒嗒声,逐渐掩盖了柔和的树林波涛起伏似的声响,越来越近。
  院墙处的树篱下一阵骚动,一匹高头大马驰入视野之内。在马背上,坐着一位高大的骑手。高大的马匹,与骑手巨大的身躯非常相称。他的动作潇洒而有力,在祖庙的进口处飞身下马。
  门口当值的侍卫躬身向来人施礼,替他牵住马,说着什么。
  “陛下,来人是谁啊?”我问。
  “斛律孝卿,义宁王。”
  “斛律孝卿,是斛律皇后的亲戚吗?……不是斛律光大将军谋反,斛律家族都被杀光了吗?”话刚刚出口,我就后悔了。作为嫔妃,特别是根本没有摸清皇帝脾气的新夫人,多嘴朝廷之事,肯定不妥。
  皇帝显然要满足我的好奇,他仔细解释说:“斛律光的斛律家族出身朔州敕勒部,斛律孝卿的祖上是太安人④,两个家族虽然同属敕勒种族,他们却不是同一个族源。”
  “唤义宁王斛律孝卿入见。”皇帝向殿外喊话。
  ① 即女人内衣。
  ② 是指广东始兴。那里出产的画眉石当时很有名。南都是始兴的古名。
  ③ 用凸版在布料上印制金银花纹后做成的衣服。
  ④ 今内蒙古固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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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37   三十六 国事累卵
  我,斛律孝卿,籍贯太安①。
  总要向别人声明的是,我们这一支斛律家族,与斛律金、斛律光的斛律家族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从远祖起,我们这一支斛律氏,世为敕勒部落酋长。我祖父斛律谨,做过魏朝的龙骧将军、武川镇将。我父亲斛律羌举,年少骁勇,胆力绝人。魏朝孝庄帝永安年间,他从尔朱兆入洛阳,常获战功,深为尔朱兆所爱遇,恒从征伐。后来,神武帝高欢与尔朱氏翻脸,兴兵击亡尔朱家族。我父亲斛律羌举审时度势,归诚高王。由于我父亲忠于所事,深受神武帝高欢赞赏。
  天平年间,时为魏朝大丞相的神武帝高欢授我父亲为大都督,令他率步骑三千余众西袭夏州,一战克之。后来,神武帝与长安的宇文泰各拥一帝,魏朝裂为东西两部,两个人争夺天下。东西魏第一次大战,大军渡河之时,我父亲就建议神武帝径直率军攻取咸阳,如此,可以拔夺宇文泰的根据地,使对方无所归依,西魏军会因之丧失军心和战斗力。结果,众将反对,神武帝不从,他坚持率军与宇文泰战于渭曲,东魏大军终遭败绩。
  忠言虽不获纳,我父亲在神武帝眼中的确分量日增。
  兴和初年,神武帝以我父亲斛律羌举为中军大都督,寻转东夏州刺史。后来,神武帝想招怀远夷,令我父亲率军西征,远至阿至罗,宣扬威德,前后招降了不少西域部族,甚受神武帝知赏。
  可惜的是,我父亲斛律羌举盛壮之年,遇疾而卒,时年仅三十六岁。
  神武帝闻之,深深悼惜,追赠我父亲为并恒二州军事、恒州刺史。
  在我父亲的荫庇下,我本人自少得历显职。当今皇帝登位后,我得任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并被封为义宁王,知内省事,掌典外兵、骑兵。
  斛律光被他的皇帝女婿诛杀后,消息刚刚传出,我们那些在西边②的亲戚闻之斛律光家族被族灭,不知情由,以为是我们这一支斛律家族横遭不幸。
  其实,我们这一宗斛律家族,根本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同为敕勒种姓,同姓斛律,此斛律,却非彼斛律。
  大北齐家,当今皇帝继位几年,形势岌岌可危。自武成帝开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初,我父亲当机立断,跟随高王打天下,出生入死,何其艰难!看如今,国事如此,汤沸火燎,让人心焦。
  皇帝少年时代做皇太子的时候,以及他的父皇武成帝在世当太上皇的时候,还非常喜欢读书。不料想,武成帝崩后,皇帝自己掌握天下,他周围完全被一帮小人所占,皇帝再也不喜欢与士大夫、汉官见面。如果不是他东宫时的旧人或宠私昵狎之人,在他面前连话也说不上。
  据我仔细观察,皇帝年轻人,本性偏懦,几乎到了不堪人视的地步。由于自幼长于深宫,他根本不喜欢见自己不熟悉的人,大臣们也不敢在他面前有所陈奏。三公、尚书令一级的官员奏事,都事先得旨,不能仰视皇帝,以至于他们匆匆入殿后,只能略陈大旨,未几即惊走而出。
  上下不通,由来已久。
  武成帝高湛时代,奢泰无度。当今皇帝,更甚于其父皇。整个后宫的花费,一年多过一年,连普通宫人都宝衣玉食,人数多达万余。嫔妃众多,一裙之费,价值万匹锦帛。宫人竞为新巧,朝衣夕弊,浪费无度。
  皇帝年纪正轻,极其喜欢新奇的东西,盛修宫苑,穷极壮丽。但是,他性情浮动,喜好不常。宫殿苑宇,成后又毁掉,反复修造,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国内百工土木,日夜不停。夜则燃灯赶造,天寒就派人在工地堆烧无数大锅煮开水和泥,从来不消停。而且,帝室几代都信佛教,皇帝也如此。他下令开凿晋阳西山,凿山为巨大的佛像,每夜仅仅燃烧灯油一项,就需要万盆上好的灯油。光色炫目,把周遭照耀成白昼一样,连晋阳城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自恃有佛保佑,国内每有灾异寇盗,这位新皇从来不自贬损,只是宫内下诏,在晋阳、邺城以及国内万余寺庙内设斋饭僧,烧香祈祷,以此作为修德祈福的唯一途径。
  自从皇帝宠幸美人冯小怜之后,理国之心更一丝全无。平时,皇帝最大的乐事,就是与冯小怜切磋胡琵琶的技艺,自弹琵琶,演奏《无愁》之曲。每次乐奏,周围百余近侍、乐师皆欢舞、演唱,嬉笑饮酒,接天连夜,没有尽极。时间久了,连民间百姓都知道皇帝宫内的大乐,谓之为“无愁天子”。
  特别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皇帝在华林园设立贫儿村,他本人常常身穿破衣烂衫,打扮成乞丐,手拿破碗,在村内行乞为乐。堂堂大齐皇帝,低三下四,与冯小怜手挽手,对着一群宦者、宫内阿爷阿娘地叫,乞食叩首,真真骇人听闻。
  更过分的是,皇帝还派工匠按照周国的城池样式,在晋阳郊外仿制一模一样高墙峻城,命令禁卫军士兵上千人穿上周国军队的黑色军服,装扮成敌人,手执真刀真枪,发箭射弩进攻。而皇帝本人,则率领人数相等的部队,在城墙上拒战。城上城下的兵士,互相放箭投枪,不少人在这种荒唐的战争游戏中被杀死或者掉下城墙摔死。最危险的一次,有一只巨弩,正中皇帝衣袖,稍稍再近一寸,就会射中皇帝的胸膛。
  如果皇帝只是喜欢玩耍,于国于民并非大害。可悲的是,他极其宠信陆令萱、穆提婆、高阿那肱、韩长鸾以及胡人何洪珍等人。这些人,不仅仅陪同皇帝玩乐,他们还参与朝中机权,干涉朝政,各引亲党,超居显位。这样一来,大北齐家,官由财进,狱以贿成。佞臣满朝,竞为奸谄,蠹政害民。
  皇帝天下豪奢,大方至极,终日赏赐无度,就连神武帝高欢从前手下的苍头刘桃枝等人,皆开府封王。而其他宦官、胡儿、歌舞人、见鬼人、官奴宫婢,只要能讨皇帝一乐之欢心,就立得富贵。庶姓封王者,共以百数,有“开府”官称的千余人,“仪同”一职无数,“领军”这样本来重掌军权的官职,也多达二十人。而掌管宫内事务由宦者担任的“侍中”、“中常侍”,多达数十人,乃至于连狗、马、鹰之类的动物,公的有“仪同”之号,母的有“郡君”之称。特别是皇帝喜欢的一只斗鸡,赐号“开府”,朝廷部门要按月给这只斗鸡按照“开府”一职应得的帛米支付俸禄。
  成千上万的佞臣弄臣,朝夕娱侍皇帝左右,一戏之赏,动逾巨万。所以,三四年下来,晋阳、邺城二京的府藏,基本空竭,徒然四壁。于是,皇帝左右出主意,再有赏赐,就赏赐二三郡或六七县,让受赐人去当地做官,让他们到当地去卖官取值。自此以后,我们北齐的郡守县令,大部分都是从前在京城陪同皇帝玩乐过的富商大贾,这些人竞为贪纵,赋繁役重,民不聊生。
  国事如此,不能不让人忧心忡忡。
  特别是西边的周国,虎视眈眈。周国皇帝宇文邕,深沉干练,实为大齐劲敌。
  讲起我们北齐的强邻周国,来历不比寻常。
  魏朝的孝武帝当时为我们做大丞相的神武帝高欢所逼,逃至长安宇文泰处后,魏国就分裂为东、西两魏。宇文泰所掌握的魏,一般称西魏。我们这边,称东魏。
  魏朝的孝武帝至长安后不久,即与权臣宇文泰发生龃龉,很快被毒酒毒死,时年二十五。
  宇文泰毒死孝武帝后,立孝文帝的孙子元宝炬为皇帝,是为西魏文帝。文帝在位十七年,安死于宫,时年四十五。元宝炬虽身为皇帝,其实他完全是个幌子,大权尽在宇文泰之手。正因为他听话,所以宇文泰一直让他在帝座上待着。
  文帝死后,宇文泰立文帝太子元钦为帝,是为西魏废帝。元钦只当了三年皇帝,就被宇文泰废掉,转立文帝第四子元郭为帝,是为西魏恭帝。这位恭帝,也只当了三年摆设。
  宇文泰病死后,其堂侄宇文护拥立宇文泰第三子宇文觉篡夺西魏帝位,改魏为周,建立周国。西魏恭帝“禅位”后不久,就被宇文氏杀掉。
  三十余年中,西魏的皇帝虽姓元,其实,真正的皇帝是宇文泰为首的宇文氏家族。
  宇文泰诚乃一代人杰,为人强悍。他在世的时候,西魏国土日广。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宇文泰建立“府兵制”,仿鲜卑旧制,将所统兵马分为八部,各设“柱国大将军”,称为“八柱国”。西魏的府兵,都是职业军人,他们专门编为军籍,只作军事用途,不从事屯垦生产。当今的周国皇帝宇文邕,再次对府兵制加以修正,西魏走向“兵农合一”,战斗力、生产力进一步增强。反观我们北齐,士气、战斗力,每况愈下。
  宇文护踢开魏朝元姓皇族后,拥立宇文泰第三子宇文觉为帝。不过,这对堂兄弟的君臣关系,非常不睦。宇文觉虽然只有十五六岁年纪,本性刚果,想干掉他飞扬跋扈的堂兄宇文护。不料,宇文护先下手为强,及时废掉宇文觉,很快就派人把这位不听话的孩子毒死。其后,他拥立宇文泰长子宇文毓为帝,是为周明帝。人,干坏事一干起来就收不住手,不久,宇文护嫌这位“宽明仁厚”的堂弟太“聪明”,他派人在宇文毓的食物中下毒,又把这位做皇帝的堂弟也送上西天。
  挑来挑去,宇文护就把宇文泰的第四子宇文邕推上帝位。
  宇文邕这个人,继位的时候,年甫十七,却神武过人,沉毅有智,莫测高深。即位之初,他的帝位极为不稳,国内大权,全为其堂兄宇文护所掌握。对此,宇文邕只有忍耐,面对二兄被毒杀之仇,也装做毫无所谓的样子,在表面上对宇文护不做任何提防,处处依从宇文护的意思去做。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如此能懂韬光养晦,显然不同凡响。
  苦苦等待十三年,羽翼已丰的宇文邕终于找到机会。一日,他诱召宇文护入朝,在朝堂之上,亲手给了这位权臣当头一锤,把他击于当地,砸得他脑浆迸裂,然后下诏族诛了他全家,真正掌握了周国的帝权。
  为了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宇文邕不惜采取毁佛措施,武平五年,即周国建德三年③五月十五日,宇文邕在周国下诏,禁断佛、道二教,严命沙门、道士还俗,融佛焚经,驱僧破塔。
  从此事可以见出,宇文邕这个周国君王,雄才大略,目的性极强,只要自己所想,他可以不顾一切地去达到。
  魏朝分裂之时,我们神武帝控制的东魏与宇文泰控制的西魏,日后变成文宣帝高洋建立的北齐和宇文氏建立的周国。
  对峙日久,两国大体以弘农④为界。我们大齐占有弘农以东,周国占有弘农以西。从根本的实力上讲,我们大齐一直占有素称富庶的东部地区,国内人口也多出北周一倍以上。在武成帝高湛之前,我们这一方一直处于优势地位。自武成帝以来,我们北齐军队的战斗力逐渐下降,国力日衰。周国方面,却蒸蒸日上,特别是宇文邕自掌大权之后,国势日强。
  宇文邕憋足劲要消灭我们北齐。在战略上,他北连突厥,南和陈朝,想形成对我们大齐的夹攻之势。为了更好诱使突厥入钩,他与突厥和亲,自娶突厥可汗之女为皇后。而在对陈国的关系方面,他一改前政,不再攻打南朝,反而怂恿陈朝攻击我们的淮南地区,一方面消耗陈朝和我们北齐,另一方面利用陈朝来牵制我们。
  这样,使得我们大齐基本上处于被人三面夹击的尴尬地步。
  突厥,一直是个绝对不能忽视的、强悍的劲敌。我大齐立国,只有文宣帝高洋立国不久能御驾亲征,在四处击灭柔然的同时,打得当时的突厥人远遁称臣。而后,由于我们北齐和周国长期互相为敌,双方怕另添新敌,谁也不敢得罪突厥。
  北周与突厥和亲后,相比我们北齐,他们双方之间的关系更近。突厥佗钵可汗如今在位,周国每年都要给突厥送去缯絮锦彩十万段,习以为常。我们大北齐,对于狼性突厥,自然也要送物送金银买取支持。所以,佗钵可汗总是狂妄骄傲地对各国使臣说:“在我大突厥南方,我有两儿,常常孝敬我金银财宝,何患没钱!”
  他口中的“两儿”,就是指我们北齐和西边的周国。
  为了笼络突厥,还是我,斛律孝卿,给皇帝出主意,以佛教为纽带,联系我们大齐与突厥汗国的关系。魏朝时期,佛教在漠北地区即已经有所传播,当时的柔然丑奴可汗就曾经派遣沙门洪宣向魏朝皇帝奉献珠像。那时候,突厥是被柔然汗国统治的锻奴部落,已经有一些部众信奉佛教。后来,我们北齐有一个名叫惠琳的和尚,在边境地区云游时被掠入突厥,得见可汗佗钵,就对他说:“北齐之所以富强,正是因为他们笃信佛法啊。”惠琳趁机向佗钵讲述佛法大意以及因缘果报之事。出人意料,性情暴悍的佗钵可汗闻而信之,立刻派人修建庙宇专门供惠琳居住,并派遣使节来我们北齐,求取《净名经》、《涅槃经》、《华严经》等经。
  我们斛律家族,世代敕勒,语音族源与突厥相近,所以,一直是我负责接待来使。我的属下刘世清,周慎谨密,能通四夷语,在我推荐下,受命于皇帝,为突厥佗钵可汗把华言的《涅槃经》翻译成突厥文字。
  当今皇帝很想能借助佛经来驯服、软化突厥这一强敌,非常重视此事,下敕大名鼎鼎的汉儒、中书侍郎李德林为译成的《涅槃经》作序。
  为隆重其事,我们北齐派遣僧人宝暹、道邃等人携带经卷文书等物,出使突厥,为佗钵可汗讲解“离欲寂灭”,想让这个残暴的可汗放弃贪、嗔、痴三毒,皈依净业空法。
  前数日,僧使团派人归国,讲述他们在突厥得到佗钵可汗的隆重接待。宣讲经文过后,佗钵可汗躬自斋戒,绕塔拜祭,声称说:“恨不生于内地,能敬礼佛道。”
  对于这个消息,皇帝大喜过望,马上派人携带无数珍宝再入突厥,目的无非是阻止突厥人对我们边境地带的杀掠。
  不过,我本人来讲,对僧使团带回的消息将信将疑。突厥人食肉饮酪,杀鹿宰羊,不可能遵从佛教“食肉者断大慈种”的戒律。深居草原,这些人一直以来敬鬼神,信巫术。奉佛礼佛,在突厥之地恐怕不能长久。
  无论如何,我们北齐暂时与突厥通好,对方使团来访,带来了吒拔马⑤、金叵罗⑥、突厥白⑦、突厥酒⑧,以及鸣镝、宽蹬、三叶镞等物品。如此新奇之物,使得皇帝每日赏玩,赞不绝口。
  觐见皇帝的时候,我发现,宫内热闹无比。皇帝与那个汉人昭仪冯小怜,距离很近,坐在两个胡床上,在殿庭观看斗鸡。皇帝的头上,戴着一顶鲜卑帽⑨,帽裙被风吹得飘飘荡荡。
  总算能有机会看到那只被授予“开府”官职的大型斗鸡。这只斗鸡,名为“乌云盖雪”,体呈半梭形,身躯长健,羽毛紧凑。细细看,斗鸡与常鸡截然不同,鹰嘴鹞眼,鹅颈鹤腿。大如鹅般的斗鸡,脑袋却非常小,鸡脸狭长,眼大而深,耳叶短小。而斗鸡的全身羽毛,纯青碧绿,在阳光下光泽如青黑锦缎。最特别的,是它金黄色的嘴壳与两只巨大的趾爪,威风赫赫。
  如此巨大的斗鸡,被皇帝抱在怀中。左右宦者不停递上白酒,皇帝用白绢蘸着酒,不停地擦抹斗鸡的身体,为它按摩通络,以使斗鸡的身体保持润畅。
  斗鸡比演正式开始前,有宦者高声朗诵诗歌助兴:游目极妙伎,清听厌宫商。主人寂无为,众宾进乐方。长筵坐戏客,斗鸡观闲房。群雄正翕赫,双翘自飞扬。挥羽邀清风,悍目发朱光。嘴落轻毛散,严距往往伤。长鸣入青云,扇翼独翱翔。愿蒙狸膏助,常得擅此场。⑩金鸡,确有“五德”,因其头冠、足距、斗勇、时呼、唱晓。引申开来,恰恰符合“文、武、勇、仁、信”。可是,我觉得,我们大齐皇室的斗鸡,除了玩耍,没有任何别的意义。
  风势越来越大,皇帝没有立刻下令斗鸡开始。
  忽然,他瞧见了我,派人唤我近前问话。
  “义宁王,斛律爱卿,有何事见朕?”皇帝用汉语问我。从前,皇室一直在朝堂或者后宫用鲜卑语。冯小怜受宠后,皇帝改用汉语,其周围群臣近侍,也投其所好,纷纷改说汉语。
  “突厥使臣欲回行,再提新要求,向我们大齐每年索要五万匹绢帛。”我赶忙施礼而答。
  “答应他们就是了。”皇帝漫不经心,“对了,西贼{11}那边,每年给他们多少东西啊?”
  “锦彩十万匹。”
  “既然如此,我们也给突厥每年十万匹嘛,不能让西贼把我们比下去!”皇帝慨然道。
  从来只听说过一国之君与别国交往中为己方争权益,岂料皇帝自己倒大吐绢帛给别人。本来,突厥使者开口就要七万匹,是我苦苦力争,最终讲成五万匹。
  “陛下,突厥胡人,狼子野心,我们不能主动示弱,更不能随便赏赐他们更多的锦帛,否则,他们的胃口会越来越大啊!”我苦劝。
  “……好了,就依爱卿所奏。……突厥人,还是喂饱他们,免得他们与西贼一起合击我们北齐。至于财物,多少随便,爱卿去办就是。对了,你对突厥使者说,下次来国,多带些突厥酒过来,酸酸甜甜,冯昭仪很爱饮用。”皇帝紧紧抱住怀里的斗鸡。
  接着,他忽然问:“义宁王,听说你会根据风角占卜吉凶,你为朕说说,今天这么大风,怎么回事呢?”
  我低头想了想,觉得这是一个劝谏皇帝的好时机。于是,我扶了扶左肩的紫荷{12},回答道:“列宿不守,众神乱行,八风横起,怒气电飞。山崩石裂,树木摧颓,扬尘万里。仰不见天,鸟兽藏蹿。兆民骇惊,灵风可惧!”
  皇帝聚精会神地听。
  “爱卿与朕言之,何以解之?”
  “臣闻,近有歌谣:‘大风蓬勃扬尘埃,八井三刀卒起来。四海鼎沸大山颓,惟有德人据三台。’谣谶表明,天下将有大事发生。希望陛下能修德克己,畏天顺人!”
  皇帝沉吟。“朕与母后,多日不相见。孝道之情,庶几可表!”言语间,他望向北宫。
  在那里,软禁着皇帝的生母胡太后。
  ① 今山西寿阳县西。
  ② 指周国。
  ③ 公元574年。
  ④ 今河南灵宝北。
  ⑤ 汗血马。
  ⑥ 金银制的大型酒具。
  ⑦ 治疗刀伤的药物。
  ⑧ 马奶酒。
  ⑨ 又称“突骑帽”、“长帽”、“大头垂裙帽”,南北朝时代,在魏朝前期、东西魏时期以及北齐、周国流行。
  ⑩ 曹植《斗鸡诗》。
  {11} 指周国。
  {12} 也称“契囊”,魏晋南朝的时候,大臣们上朝都在朝服左肩部缀紫荷以为装饰,源起于汉代。北齐时,只有仆射、侍中等高官才能服紫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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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38   三十七 独楼幽梦凄
  夜,已经深了。北宫隔壁,我的儿子,大齐皇帝所在的仙都苑附近,灯火通明。
  音乐声,歌唱声,经久不息。多么热闹的夜晚啊!
  我枯坐在殿内的楼梯上,倾听着。胡琵琶的声音那么独特、悦耳,欢舞交融。让人想起我夫君在世的时候我们分享的欢乐。
  久久地,怀中渴望,我听着,谛听着。突然,我发现自己的耳朵被回忆的聚精会神所混淆,我竭力想从混沌交融的音调中,分辨出我的儿子皇帝高纬的嗓音。
  由于距离太远,我无法捕捉儿子的声音。在被风声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的音调中,歌词的碎屑倾泻在黑黑的夜里。
  忽然,我的胸中充满了恶意,无端发泄之余,我只能诅咒这个国家!诅咒我不孝的儿子!我的两个儿子,一死一不孝,引发了我永无休止的痛苦。
  听宫人说,穆皇后已经失宠,我的儿子皇帝正在享受一个汉女冯小怜的美貌。
  年轻的女人,其实用不着使用美貌作为武器。她们天真纯洁的容颜,就在无意识中让男人堕入梦幻般的深谷。只是,等到她年长色衰的时候,才会徒劳地幻想往日重来,才会希望每一支射出的箭都击中目标。一切都是命运啊!
  仙都苑,还是文宣帝高洋时代所修造。苑中,凿地为池,堆土成山,规模宏大,号称“五岳”、“四渎”。在我的记忆中,那里遍布殿宇,轻云楼、鸳鸯楼、鹦鹉楼、凌云城、御宿堂、紫薇殿、游龙观,那么多的殿观楼宇,皆流苏帐帷,满壁悬挂玉石、方镜,锦褥作地衣,香囊遍堂梁,奢华壮丽。
  那么美丽神奇的地方,如今,我这个皇太后,再无机会当那里的主人。别说去享受,我连出北宫大门的机会都罕有。
  生出这样的一个儿子,皇帝儿子,真让人悔恨。
  每一个清晨,太阳呼啸着升起。我的梦想,却越来越褪色,越来越荒凉。
  夫君、和士开、我的二儿子琅玡王,他们都好像没有真实地存在过,都烟消云散。即使给我变出人世间最绚丽多彩的春天,即使邺城郊外的草地上遍开鲜花,我的心也回复不到春天的季节。
  悲伤、悔恨、屈辱、自责……似乎要把我吞噬掉。
  “母后,您一向安好?”
  不是梦境,我的宝贝儿子皇帝,终于来看望我了。
  其实,做母后的,做母亲的,大可不必对自己的儿子慷慨卖笑,也不必装腔作势。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眠床上,看着我的儿子,好久说不出话来。
  我的儿子,皇帝,他已经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他个子更高,身材更挺拔,脸上生出了黑黑的髭须。不过,我觉得,他的脸上有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看不出到底是阴险还是忧伤——他的这种表情,不时从他多疑的目光中流露出来,未等别人窥视,它再次被浮起的笑容掩盖起来。我的儿子,对我的这种神态,使我内心感到畏惧和退缩。
  他的一双眼睛,似乎和深渊一样,即使佯装出来的温和表情,都不能把我的心温暖过来。
  我注意到,在我的儿子皇帝身后,跟着穆皇后和另外一个年轻的女人。这个女人,其实还是个女孩子,身材非常纤细。这个乌黑头发的汉女,有着奇白整齐的牙齿,高挺的胸部,倾斜的肩膀,美丽的颈项,而她乌黑的眸子,显示出她南朝人的血统。这,大概就是皇帝的新宠冯小怜吧。
  与冯小怜相比,穆皇后的五官更为鲜明,不过,她的皮肤不如前者白皙,眼神缺乏活力,面部少有表情,很像壁龛里的佛像。虽然也年轻,她的心,肯定和我一样,长满了皱纹。这么一个有着高傲五官的皇后,却没有一丝盛气凌人的气派,也没有皇后应该有的傲慢,更无装腔作势——总之,那种真正的皇家气派,穆皇后身上一丝全无。
  宫婢的女儿,真是缺少像我这样的豪族女人内在的强大啊!
  穆皇后和冯小怜依次向我施礼。
  我朝她们笑了笑。这种笑里,半含着嘲弄。
  我的皇帝儿子,从来不喜欢模样端庄的大家闺秀,他只喜欢多才多艺、充满活力的女人。和他父皇一样,我的儿子皇帝,他的外表,看上去似乎焕发着天生的精力;他的眼睛,看上去似乎拥有真正的力量。其实,这种鲜卑种群的英俊迷人、气度不凡、风流倜傥,都是骗人的。
  我的儿子皇帝,本性懦弱,他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材料。他的血液里,流淌着他父皇武成帝的因子,缺少真正迷人的魅力,缺少勇气,缺少对别人的推心置腹,缺少能赢取臣下尊敬的人格。不过,他和他的父皇一样,有着一颗睚眦必报的心。
  我的女侍为皇帝端上酪浆。他看了看,满脸狐疑,没有去接。他怕酪浆中有毒。也别说,前朝魏国的母后,倒是常常对她们的儿子下毒。
  他挥挥手,宦者们忙前忙后,在殿中摆开炊具。煮开水以后,那些人忙不迭地往里面掰放茗饼,然后投入葱、姜煎煮。
  忙了一阵,皇帝拿起他自己人携带来的饮器,开始饮茗。
  穆皇后和冯小怜,站在他的身后。
  “母后,这是南朝来的贡品,香茗。请您试一试。”
  我轻蔑地回绝了。手把豆蔻,口嚼槟榔,畅饮茶茗,正是吴儿作态,我堂堂大齐皇太后,怎么能饮用这种东西。
  说华言,喝茶饮,我的皇帝儿子,显然对汉女冯小怜陷溺不浅。
  我儿怕被我毒死,我难道不怕被他毒死吗?
  穆皇后和冯小怜垂着眼帘,可能被我皇太后的威仪震慑住。她们的脸上,有惊愕、迷惑、恐惧。
  随着我们母子的冷淡谈话的发展,一种可以觉察到的沉闷情绪悄悄弥漫开来。
  我傲气十足、无精打采的皇帝儿子,最终也一言不发。整个大殿内,整个北宫内,寂静无声。
  黄昏。从北宫的高台上望出去,草木葱茏,种种景色无不具备——草原、河流、洞窟、巉岩、沼泽。越过高耸的乔木,就是仙都苑的槐树路。想起从前与我的夫君武成帝走在清香四溢的槐花下,我记忆的眼眶就湿润了。
  是啊,回忆越走越近,我看到了树顶轻盈娇柔的白色花朵,优雅,轻佻,如同千百群振翅攒动的白色蜜蜂。万千细节,无尽情愫,转瞬即逝。
  布满云彩的天空,依然阴沉。垂死的斜阳,万道微光,映照在微风吹拂的树叶上,把这条条光照吹散,殿内遍布了灿烂金色,所有的器具轮廓,显得那样纤细入微。
  如此柔软平滑的空气,如此幸福沉静的殿宇,却没有满足幸福的内心。那些栖息在阳光湖面上的宽阔而茂盛的枝叶最幸福,它们一动不动,仿佛是死去的宁静和幸福的象征。
  短暂易逝的幸福,如同宫墙上的爬墙草!看上去充满生机,仿佛一道光线就可以催生它出世绽放,其实寒露一夜就凋零殆尽。
  阳光在空中胡乱涂抹,斑斓苍翠,看上去那么厚实,又那么单调。
  “母后,我在晋阳派人新建的十二院宫落成了。皆以麝香涂壁,锦幔珠帘,饰以金玉,精彩极了。殿宇的窗牖、栏杆,都是用沉香木、檀木制作,雕镂图画,恢弘壮丽。而且,十二院宫带丘荒,周旋百里,到处是深林绝涧,遍放珍禽异兽……母后,您与我一起去晋阳吧。”我的皇帝儿子说这话的时候,神采奕奕,眼睛放光,似乎又变成了一个孩子。
  我没有吱声。
  最后的一道纯金色阳光,把北宫最高的树枝涂抹成金黄色。一层闪闪发光的湿气,形成了翠绿色的气圈。这种景色,这种美好的氛围,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囚徒的身份。
  “晋阳宫,好大的宫殿群啊,孩子,你把我带到那里,准备把我软禁在什么地方啊?十二院,我不喜欢,新的宫殿,味道太大,我住不习惯。”我用冷淡的语气对皇帝儿子说。
  在皇帝身后,穆皇后木偶一样,呆坐不动。冯小怜冯昭仪,不停地扭动脖子,非常不耐烦。显然,被软禁中的太后,对于她这样一个皇帝的新宠来说,没有什么威慑力。
  我的皇帝儿子面露愠色。过了一会,他挥挥手,宦者捧上一个锦匣。
  “母后,陈国商人新进贡物,请您使用。我知道,北宫狭窄,您终日寂寞,此物能聊慰心怀。”
  我稍稍扭头,准备让身边的宫女把锦匣拿下去。我根本没有心情去观看赏玩这个下令把我软禁起来的皇帝儿子送来的礼物。
  “慢!请皇太后过目。”皇帝阻止了宫女。
  宦者当着我的面,打开了锦匣,揭开了上面的罩布。
  赫然间,里面露出一个双头淫具。
  一股怒气直达心头。不过,怨毒使我按抑住怒火。我平静地说:“哦,此物确实可以代替男人,以消漫漫深宫长夜……”
  我仔细打量着坐在面前的儿子。他确实长大了,阴险、淫暴,清秀的外表下面暗藏着高氏家族遮掩不住的粗俗和鄙亵。
  我的皇帝儿子观察着我的表情,轮到他变得十分惘惑。
  他身后的冯小怜脸色绯红,穆皇后依旧低头俯首,没有任何表情。
  僵持尴尬间,皇帝的亲卫都督刘桃枝大踏步走入殿中。这个苍头①王爷,侍奉过文襄帝、文宣帝、孝昭帝,以及我的夫君武成帝,现在,仍然在我儿子身边当差。多年以来,他委实不易。
  不过,我儿琅玡王高俨,也是死于他手,被他活活拖在背后扼杀。
  鹰犬噬人,全在主人,我内心倒不是特别恨他。
  他向我施礼,然后站立于皇帝身后的不远处。从他的神色上看,显然有要紧的事情。
  记得我夫君武成帝在世的时候,曾向我讲过一事:文襄帝高澄做魏朝大丞相的时候,晋阳有一个盲人术士,原本是吴地南人。他双目虽盲,妙于以声相人。文襄帝听说后,非常感兴趣,把他召入王府。然后,他遍召当时左右以及他的二弟高洋以及九弟、我的夫君高湛,让他们在盲人前说话,以占卜运命。盲人闻刘桃枝之声后,说:“此人受人驱使,然当大富贵,王侯将相,多死其手,譬如鹰犬,为人所使!”接着,盲人听大臣赵道德之声而算命,说:“也是人臣之位,富贵显赫,但官位不及前一个人。”时为太原公的高洋发声,以及我的夫君发声,盲人闻之色动,立刻说:“这二位,当为人间至尊之主!”岂料,文襄帝本人说话后,盲人没有任何反应。随行官员和站在盲人近前的我夫君,赶忙用脚轻轻踢他,盲人才谬言道:“这位也是九五至尊的命相。”当时,文襄帝高澄根本没有在意,他笑着对人说:“我手下奴才苍头,都能大富极贵;我两个弟弟,都能当人主。如此推算,我之命数,贵不可言!”后来,盲人之预测果然不差。文襄帝高澄只是因为他弟弟高洋当皇帝后才被追谥为皇帝,他二弟高洋、九弟(我的夫君)高湛皆为皇帝,而高澄本人活着的时候,并没福气当帝王。
  刘桃枝虽有王封,入殿依旧一身武将装束。他身上的鱼鳞两裆铠甲,烁烁发光,沉重无比,走起路来叮叮当当,让人感觉非常荒谬可笑。特别是他腿上的皮绔,包得紧紧的,让人看着都替他出汗。跟随刘桃枝的两个从行武官,各自穿着一副乍眼的明光铠甲,胸前胸后两个巨大的圆形金属护片,比镜子还要亮。
  这三个人,都佩带着真剑{2},确实是鹰犬之材。
  “你有何事奏报?”看出刘桃枝心事重重,我问。
  “回禀太后,敬禀陛下,河阴守将尉相愿派人来报,周师入寇!”
  “尉相愿?听着这么耳熟呢。”我的皇帝儿子似乎对尉相愿这个名字的兴趣,远远超过周国入侵的消息。
  “尉相愿乃被赐死的兰陵王高长恭从前的参军。现在任河阴主将。”
  闻刘桃枝此言,我才知道,大北齐威震敌国的宗室近亲、美男子兰陵王,也已经被我的皇帝儿子弄死。
  “兰陵王高长恭何罪,你为什么赐死他?”我追问皇帝儿子。
  皇帝甩袖而起,并不理会我的问话,怒冲冲对刘桃枝说:“把尉相愿的奏报拿给朕看!”
  ① 仆隶。
  ② 依照宫廷制度,在皇帝身边或者皇宫内,武官都只能佩带装饰用的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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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39   三十八 江山倾斜风雨
  我,尉相愿,大齐功臣、海昌王尉摽之子。两代为国,忠心耿耿。
  出仕以来,我在兰陵王高长恭手下效力多年,得任其帐下参军。可惜的是,当今皇帝听从佞臣之言,毒酒一坛,把兰陵王鸩杀。
  如此自毁长城,让人痛心疾首。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毒酒入口后,兰陵王摔倒在地上,挣扎中,眼中流出血泪……
  当时,我在场,与朝廷来的使臣徐之范,一起站在兰陵王高长恭的尸体前。王府的歌伎乐师,齐齐泪下,演奏起《兰陵王破阵曲》。在我耳中,本来豪壮的乐声,显得那么哀伤!深沉的音色,在颤抖琴弦与箜篌的播弹中倾泻……我凝视着定阳黄昏的阴云,忍不住热泪盈眶——如此英俊潇洒、能征善战的大齐王爷,如同一只被自己人射落的苍鹰,再也没有机会在战场上翱翔……
  我为大北齐感到恐怖,感到悲哀。
  兰陵王乖乖接受皇帝的鸩酒,受赐而死。所以,他的部下和家属没有受到牵连。身为兰陵王参军,我被朝廷派往河阴①做守将。
  来早不如来巧。我刚刚抵达河阴不到六个月,周人就发动了攻击。
  七月,周国皇帝宇文邕出动十八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我们北齐。此次周国进攻的主要目标,是我们北齐的洛阳大城②。
  身穿黑色衣甲的周军,密密麻麻,沿黄河两岸,水陆数道,一时并进。
  而我本人据守的河阴城,正当周帝宇文邕本人所统六万大军直接的进攻。
  周人为此次军事行动,准备充分。在宇文邕攻击我河阴的同时,周国大将杨坚、薛迥率舟师三万,自渭水入黄河,顺流而下;周国的齐王宇文宪,率兵三万直取黎阳③。上述三支大军,组成了周国的主攻部队。此外,为了牵制我们北齐的军力,周国大将李穆率兵三万镇守于河阳④,大将侯莫陈芮率兵两万镇守太行道⑤;周国大将于冀率兵两万,逡巡于陈、汝⑥一带。
  不同往常,周人此次来势汹汹,攻势强大。他们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以往简单的略地掠民。
  兰陵王高长恭被毒死,大将军斛律光被族诛,太尉段韶病死,所以,我们北齐再不能像河清三年⑦那样兵精将能了。
  现在,武平六年⑧,我们不仅国势衰减,且缺少良将统帅。
  八月,周国各路大军,一时间杀入我们北齐国境。
  周国皇帝宇文邕本人,统率六万精兵,开始对河阴攻城。
  无数周军,除了登城用的云梯密密麻麻地被拖在地上准备接近城墙时候使用外,他们利用濠桥、折叠桥等攻具,反反复复地跨越壕沟,多少次,蚁附登城。
  周军将领们站在距离城墙稍远处竖立的巢车和望楼车上,挥舞旗帜,指挥士兵攻城。
  周国步行攻城的汉人军人,大多数身上没有什么特殊的护甲,只有少数军官身穿明光铠。所以,只要他们跑近,就纷纷被我们城上守军的檑木砸死,或者被床弩射穿。侥幸攻到城墙下面的人,也被猛火油柜和飞炬烧成火人。哀号四窜的周军,马上被我们城上的齐军当靶子射死。
  即便如此,周军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以及舍生忘死的拼命冲锋,最终用冲城车把河阴外城撞出一个大窟窿。我们齐军拼命用塞门刀车、木女头等防御器具填堵,无济于事。
  外城,马上要陷落了。
  我站在城楼上,有些茫然地往下观看。城上、城下,遍布尸体。有些是我们北齐军队身穿黄衣的士兵,有些是穿黑衣的周军。他们混乱地躺在地上,横七竖八,有的挨着肩,姿势各异,鲜血满地,都变成了黑色。
  由于死人太多,城下潮湿的土地被血水浸泡,然后人踩马踏,变成了浓稠的红泥浆。
  到处是铠甲、兵器、箭矢、兜銮,器械攻具遍地。
  周国军士的后备队在战场上抢拖尸体,堆成几大堆尸体,小山一样。
  在我眼前的墙垛上,也有一具周军士兵的尸体,由于撂放了大半天,发出阵阵刺鼻的尸臭。我扫了他一眼,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浓密的黑胡子沾满血迹,嘴微微张开,似乎向苍天发出最后的呐喊。他的左手握住一只曲柄长刀,死死地抓住刀柄,临死也没有松开武器。看他苍白的、轮廓清晰的脸孔,这个人应该是鲜卑或者敕勒,他那两道漆黑浓粗的眉毛,紧紧交锁,似乎心中装满了无尽的心事。
  紧隔着这具尸体,另外一个墙垛上,堆着四五个周军的尸体,是被我们守城的士兵用来当土袋用。最上面的一个人,脑袋被劈去了大半,但他完好的半边脸趴在下面一具尸体上,像是亲吻着下面尸体的脸颊。最底下的一具尸体,身体壮大横肥,作为承重。他的脸朝外,侧转过来,似乎要躲避上面尸体的重量,想看看活人的世界。他一只手耷拉下来,横在那里,眼睛微阖,死不瞑目的样子,无神地仰望着北国的天空。他的腿上,还插着一支短戟。
  无论长戟还是短戟,随着近年来重甲骑兵的使用,战斗各方在盔甲的制作方面日益精良,戟的钩斫杀伤效力基本丧失,军队中已经很少有人使用戟。所以,看到这支戟,我感到很奇怪,不知它属于周军还是我们齐军哪个士兵,它的主人很可能把这支作为武器收藏品的短戟带到了战场上。短戟的主人,可能今天早些时候已经战死。
  我还看见一个被砍去上半身的下半身,切口整整齐齐,只留下露出两条黄绔的、健壮的腿。仔细看他的军靴,应该是我们北齐的士兵。他是被威力巨大的砍马刀整齐地砍杀,上半身可能已经掉落到墙下去了。
  在我脚下,还有一摊紫红色的稀汤,其中泡着一个没有天灵盖的人头,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年的脸。他应该是我们北齐士兵,可能被暂时攻上城墙的周军杀掉,杀人者想割取首级报功未成,自己也被杀在城墙上后,弃掉落在地上的。
  在血浆、泥土的混稠中,这张少年的脸,嘴角上翘,似乎在欢笑。
  放眼望去,城下的周军黑压压的,不停地往上攻杀。阵阵微风吹过,他们的黑衣如同一片巨大的乌云翅膀,凭空压来。
  熠熠发光的铠甲和槊尖,呼啸着,前进着,逼上河阴的外城。
  不得已,我率领守军退入河阴子城⑨。
  周军各部,势如破竹。周国的齐王宇文宪军攻克武济⑩,进围洛口{11},并攻下洛口东西二城,烧毁浮桥。另外,周国大将李穆、于翼等人也进展顺利,先后攻克我们北齐三十余城。
  别无他法,我们齐军只能死守城池,被动防御。
  由于河阴子城坚厚,周国皇帝宇文邕猛攻不下,他就指挥军队,掉头猛攻河阳三城{12}。
  周军顺利攻克河阳南城后,进围河阳中■城。
  猛攻二旬,由于我们北齐援军陆续来到,城坚壕深,中■城终未被周军攻克。
  最后,宇文邕亲率将士,对他们此次战略行动的目标洛阳城展开强攻。
  由于防御有方,我被朝廷委派为洛阳城负责防御的主将。
  人上十万,彻地连天。周军一波一波,在洛阳城下发动了多次进攻。
  周军的临战队形保持严密,一万多辆战车,分列两翼,车上高扬抵挡箭矢的幔布,驾御者皆手执长槊,步兵躬身,手执短兵,夹在车兵间整齐有序地行进。身穿两裆铠甲的骑兵,列队在车队两边和部队的最后端,保持高度警戒。陆进的同时,周军安排得当,一直保持着水路的畅通。他们在黄河水道关隘处设置多层防御,以保证大军及其辎重能顺利沿水路行进。
  观察着这支由步、骑、水、车四个兵种密集合成的作战集团,看他们有条不紊地携带所有的武器装备、抗骑兵和攻城、筑垒等等器材,不停地展开进攻,就不得不心中暗暗佩服周人的组织和指挥能力。
  周帝宇文邕,确实是一代英武帝王。
  最早,我们东边士兵的战斗力大大高于西边的周国。神武帝高欢之所以成就霸业,起事之初,在军事上依靠的都是鲜卑或鲜卑化了的敕勒等族种以及鲜卑化的汉人。后来,魏孝武帝西奔到长安,随他入关的洛阳“六坊”鲜卑军士,人数不过万人,其余十多万“六坊”鲜卑兵,最后大都归依了神武帝。
  魏朝分裂为东西两部后,当时我们东魏军队主力,都是鲜卑军人,总数达二十万以上。神武帝以鲜卑人打仗,以汉人务农纳粮。当时军中,也有汉人兵,但与鲜卑兵分开,单立一军,由汉人豪族首领统率。其中最有名的,是高敖曹率领的汉人军。文宣帝高洋建立北齐后,挑选鲜卑兵中勇力绝众者,组成作战能力绝强的精兵,号称“百保鲜卑”。同时,他拣选汉人当中勇力绝伦者,谓之为“勇士”,派他们坚守边境地区。日后,我大北齐正式以大量汉人服兵役,但仍采取神武帝高欢时的做法,以汉人兵单为一军,不与鲜卑军人杂处。
  想当初,神武帝高欢在东魏任大丞相时,于丞相府内设内、外二曹主管兵事,内曹是骑兵曹,掌中兵鲜卑兵事;外曹是步兵曹,掌外兵汉人兵事。北齐代魏后,相府诸司,皆并于尚书省,唯内、外二曹一度不废,改称外兵省、骑兵省,仍掌管兵事。内、外二曹的设立,标志着我们大北齐鲜明的夷汉分兵制。武成帝高湛时代,尚书省中的五兵尚书所辖尚书郎,还分为掌中兵鲜卑兵事及外军汉人兵两部分。
  新帝继位后,佞臣当道。掌管兵权的各级军官,多是朝中宠臣的亲戚故旧以及行贿得官的商贾,军中鲜卑军人和汉族军人摩擦加剧,战斗力急剧降低。
  与神武帝高欢为敌的宇文泰的西魏,当时他的手下将士,大多是关陇各族群贼出身,后来,加上随魏朝孝武帝入关的“六坊”鲜卑兵万余人,主力军总共也才七八万人左右。随着东西两魏之间的不断战争,由于居住在关陇地区的鲜卑人很少,西魏军作战士兵的补充日渐困难。为此,宇文泰不得不征召汉人为兵,来扩充军力。
  为了协调治下的胡汉关系,宇文泰让当地的汉人豪族大姓统领这些汉兵,提高士兵的身份,加强军队战斗力。他杂糅周官六军制和鲜卑早期的部落兵制,创建所谓的“府兵制”。大齐天保元年{13},宇文泰仿拓跋部早期的八部之制,设立八柱国大将军,正式建立府兵制。天保五年{14},宇文泰又仿拓跋部早期“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的旧制,以其手下诸将功高者,为三十六国之后;次要战功者,为九十九姓后。而府兵中统兵官,不论鲜卑、匈奴、汉人还是其他族,一律赐以鲜卑部落的旧姓,其所统将士,亦从主帅改姓。
  府兵制下,共设八柱国大将军。宇文泰自任其一,又兼任“都督中外诸军”,实际上,他自己就成为府兵的最高统帅,而另外一个“柱国大将军”、魏朝宗室元欣,仅挂一虚名。所以,西魏的实际领兵官,刨除宇文泰和元欣以外,实际上是六个“柱国大将军”。他们各领一军,是为六军。六柱国下,各设两大将军,共十二大将军;每大将军,各设两开府,共二十四开府;每开府下,各设两仪同,共四十八仪同。
  府兵的兵力配备,每仪同领兵千人,开府领兵两千,大将军领兵四千,柱国大将军领兵八千,总兵力大概是五万人。
  早期,西魏府兵,包括鲜卑兵、关陇军户,以及关陇豪右所领乡兵,没有一般民户。府兵另附军籍,不被编入民籍,也不负担赋税。他们平时半月训练,半月宿卫,战时出征。宇文邕继位为帝执掌实权后,他将府兵征召对象扩大至上等民户。后来,为了与我们北齐作战和灭掉南朝,他把府兵的征召又扩大至一般民户。百姓们由于当府兵可以免除赋税,参军之人益众。西魏境内汉人,大概有一半在军队之中。所以,如今陆续赶来与我们北齐作战的军队,仅宇文邕手下的府兵就有近二十万人。除府兵之外,周国还有另成系统的宫廷宿卫军、镇戍兵、州郡兵等诸军。
  宇文氏在西魏国内、军队中实行鲜卑化,只是形式上的鲜卑化,为兵将们改姓改名而已。不像我们北齐,鲜卑人高高在上,汉人广受欺凌。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我们北齐军队有坚城可守,如果是与周军野战,必败无疑!
  洛阳,四战之地,自从神武帝高欢时代开始,防守严密。特别是城墙四周,除了正常的防御器械以外,城头遍布“万钧神弩”,一次可同时发射七支铁羽箭的车弩,以及用数头牛才能绞轴张弦的床弩。所有这些弩机,射程都多达七八百步,能够有效地把周军压制在城墙稍远处,射杀无数周军。
  很多次,弩机发射后,看着一只弩箭有时候能同时射穿跑步行进中几个身穿甲胄的周军,在城墙上,我们的守军总是发出兴奋的呼喊声。
  胶着到九月,周军依旧没能在洛阳城下取得进展。而我们大齐皇帝的援军,已经从晋阳出发,距离洛阳越来越近。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我瘦了二十斤。昼夜不停,我巡视着,在城墙四周的每一个角落巡视着,不敢有丝毫怠慢和懈怠。
  特别在城西,往下看,可以看到这些天来倒在城墙附近周人没有来得及拖走的尸体。我仔细看了看,发现,仅仅在西城的下面,尸体堆中就有周军的一个军主、五六个幢长。周军的基本编制是军、幢、队、什、伍,军主手下掌管千名士兵,幢长手下百名到几百名不等。
  一个被长槊钉死城墙凸台上的周军幢长,再往上爬两丈,他就能越登上城头。那是一个不戴兜鍪的汉人幢长,他双手紧紧握住扎入身体的槊把,全身的姿态还保持着临死时的紧张状态。他那惨白、湿漉漉的脸上,已经长满了霉斑,看上去好像长了许许多多奇怪的白色胡须。
  “嗖”的一声,我刚刚抬头,一支从周军游兵马弓射出的黑羽箭正好射进了我肚子。我胸部向后一弯,起先没有什么感觉,很快,肚腹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随即,嘴里涌上一股热辣辣的咸味,血的咸味。
  本来,我身上的两裆铠甲能够挡住这样的六石的马弓射出的箭矢,但是,这支箭从稍斜的一个角度射入,正好从甲片中钻了进去。
  站了片刻,我的眼前发黑,我知道自己要倒下去了……再睁眼,我看到悬挂在城墙中间的那个周人幢长张开眼睛望着我微笑,他发霉的脸上露出诡异的奇特的笑意……天地旋转着,我头上的兜銮沉重得要命,迫使我头朝下要往城下栽去。
  几只手从身后把我抓住,我没能掉下城去……我勉强地挣扎着睁开眼,看见卫兵们仓皇奔来的兵靴……
  夜,星星耀眼。我苏醒过来,四下摸了摸,发现自己躺在了城内的府衙内。我渴极了,腹部的痛楚一波一波,使得我不断地呻吟,如同一块烧红的煤炭,一直在往我的肚子上面烙,疼得我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深切感受到这种疼痛,我心情反而轻松,我知道,我死不了。
  流血过多,恶心想吐,疼痛难挨。我的睫毛下,涌出冰冷的泪花,如同秋天的霜露。
  静静地躺在黑夜中,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与兰陵王高长恭一起的时光。而且,这种思念,让人感到一种比我的伤口还疼痛的刀绞似的心的剧痛。我的记忆,描绘出了兰陵王那张被时间模糊了的、亲切的而又陌生的脸。
  多么英俊的王爷,多么勇敢的王爷,他没能死在战场上,却像一只狗一样被毒死在王宫里!
  我的心,突然跳得异常厉害。记忆,生硬地把兰陵王骑着高头骏马、手持长槊的形象推移出来。他是那么年轻,那么英武,那么与众不同,如同梦幻中的战神一样,迎着朔方的罡风,他两只火焰般的黑眼睛,炯炯地注视着前方,红艳的嘴唇发出前进的呐喊,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手挥黄帜,指挥士兵发动攻击……我全身哆嗦起来。有一瞬间,我仿佛觉得,兰陵王站在了我的身边,他蔑视地看着我全身蜷缩地躺着,痛斥我是个败阵的胆小鬼。随即,他的脸变得暗淡,模糊,飘散开去。
  我努力睁开眼睛,使劲把手掌撑在床榻上,用力一跳,光脚站在了粗糙的地上。我要回到城上,再回到前线!
  “北齐是无法挽救的……”黑暗中,兰陵王的声音响起。一种不可抗拒的恐怖,随即袭上我的心头。
  我知道,这很可能是我的幻觉。我咬紧牙关,手脚并用,不顾腹部烧灼的疼痛,憋足了劲儿,摇摇晃晃,使劲地走出了府衙。
  黎明时分,当我重新站在了洛阳城墙上的时候,再往下望,从前密密麻麻扎营的周军,一个全无。剩下的,是遍弃残破军械和帐篷的茫茫空地。
  原来,眼见师老城下,我们北齐援军日近,周帝宇文邕又患病,于是他下令周军尽弃所下诸城,撤军西还。
  临行,宇文邕给我这位洛阳主帅留书一封。在洋洋洒洒赞誉了我守城有方之后,他笔头一转,指斥我们北齐:“朝政昏乱,政由群小,百姓嗷然,朝不谋夕。”他表示,明年秋熟,他一定率军再来!
  在我怔仲之中,晋阳来的诏使上城,宣布皇帝诏书:“尉相愿忠心耿耿,坚守洛阳,晋封领军大将军,速至晋阳陪驾!”
  诏使不是别人,正是从前到定阳携带鸩酒毒杀兰陵王的徐之范。
  “尉大将军,别来无恙!”徐之范没事人一样,对我笑语寒暄。
  “徐大人,周军此次暂时退兵,但他们的战斗能力确实远远超出我们北齐军队。洛阳四战之地,应该立刻增兵防守,同时,还要修补洛阳大城、河阴大城、河阳三城,不能有半点疏忽啊!”
  徐之范丝毫不理会我的焦灼。“尉大将军,仰仗上天洪福,依靠陛下威名,我军大得全胜,周贼已退,何必焦急。再说,你瞎操心,又有何用!皇帝找你伴驾随行,多大的恩旨啊!”
  皇帝,年轻的皇帝。
  ① 河阴,今黄河孟津东。
  ② 今河南洛阳东。
  ③ 今河南浚县。
  ④ 今河南孟县。
  ⑤ 在河阳北。
  ⑥ 今河南淮阳汝水间地区。
  ⑦ 公元564年。
  ⑧ 公元575年。
  ⑨ 即内城。
  ⑩ 今河南孟津。
  {11} 洛水入黄河之口,今河南巩县东北。
  {12} 当时,北齐在河桥南、北及黄河河中洲上各筑一城,称河阳三城,为洛阳外围戍守要地。河桥在今河南孟县西南、孟津东北黄河上。
  {13} 即公元550年,西魏大统十六年。
  {14} 即公元554年,西魏恭帝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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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40   三十九 欢乐一日敌千年
  腊日①到了。这是大祭先祖和百神的日子。我小的时候,最喜欢到祖母娄太后那里去过腊日。我们大北齐的才子魏收,曾作《腊节》诗曰:“凝寒迫清祀,有酒宴嘉平。宿心何所道,藉此慰中情。”
  寒凝大地的隆冬时节,观看宫内的宦者、宫女四处在桌上摆肉上酒点燃蜡烛,祭祀百神,那种气味和气氛,让我的童年充满了迷醉的欢乐。
  祭庙的间歇,我的爱妃小怜善解人意,与我交弹胡琵琶之余,她唤乐师入宫,玉腕悠转,当着我的面,把宫廷的鼓吹《二十曲》,尽数改易古名,以叙我大北齐的赫赫功德。
  第一,改汉朝《朱鹭》为《水德谢》,比喻魏朝凋谢、大齐勃兴;第二,改汉朝《思悲翁》为《出山东》,歌颂神武帝战广阿,创大业,破尔朱兆的战绩;第三,改汉朝《艾如张》为《战韩陵》,歌颂神武帝击灭四胡,定京洛,远近宾服;第四,改汉朝《上之回》为《殄关陇》,歌颂神武帝遣侯莫陈悦诛杀贺拔岳,定关、陇,平河外,漠北款附,秦中附服;第五,改汉朝《拥离》为《灭山胡》,歌颂神武帝屠灭刘蠡升,以及当时高车、蠕蠕遣使向化的功绩;第六,改《战城南》为《立武定》,歌颂神武帝拥立孝静帝、迁都邺城的事迹;第七,改汉朝《巫山高》为《战邙山》,歌颂神武帝在邙山大败西魏十万众的功劳;第八,改汉朝《上陵》为《擒萧明》,歌颂南朝梁国入寇,文襄帝派遣清河王高岳一战大胜;第九,改汉朝《将进酒》为《破侯景》,讲述文襄帝派遣清河王高岳摧殄侯景、克复河南的武功;第十,改汉朝《君马黄》为《定汝颍》,歌颂文襄帝派大将生擒西魏大将军王思政于长葛的事迹;第十一,改汉朝《芳树》为《克淮南》。歌颂文襄帝派遣清河王高岳克寿春、合肥、钟离、淮阴,尽取江北之地;第十二,改汉朝《有所思》为《嗣丕基》,歌颂文宣帝统缵大业、建立北齐;第十三,改汉朝《稚子班》为《圣道洽》,讲述文宣帝克隆堂构,宣扬弘文;第十四,改《圣人出》为《受魏禅》,歌颂文宣帝应天顺人、建立北齐的事迹;第十五,改《上邪》为《平瀚海》,歌颂文宣帝命将出征,平殄北荒,击灭蠕蠕残部;第十六,改汉朝《临高台》为《服江南》,歌颂文宣帝武功赫赫,梁主萧绎向我大齐称臣;第十七,改《远如期》为《刑罚中》,讲述孝昭帝举直措枉,狱讼无怨的事迹;第十八,改汉朝《石留行》为《远夷至》,歌颂我父皇武成帝化沾海外的文治武功;第十九,改《务成》为《嘉瑞臻》,颂扬我父皇时代河清龙见,符瑞总至;第二十,改汉朝《玄云》为《成礼乐》,歌颂我父皇功成化洽的功劳。
  最后,小怜还勇作主张,摒弃汉朝的《黄雀》、《钓竿》二曲,因其音声低回,繁冗粗疏,故而略而不用。
  如此改易古乐,朕心大慰。当然,自我大伯父文襄帝高澄时代起,我们高家皇族,都喜欢观赏西域杂乐,其中,包括有西凉鼙舞、清乐舞、龟兹舞等。而吹笛、弹琵琶、五弦及歌舞之伎,在皇宫中更是须臾不能缺少。特别是我父皇武成帝时代,他本人对此专心致志,宫内乐师传习尤盛。
  我本人最喜欢胡戎音乐,耽爱无倦。不知是什么原因,身为帝王,我特爱听哀怨悠扬之曲。每每宴集,乐往哀来,曲终乐阕。在场之人,莫不殒涕。
  宫廷乐师中,曹妙达、安未弱、安马驹等人,争献新曲,这三个人,皆因妙解朕意,得获赏赐无数,封王开府。平时,他们身穿簪缨之服,坐弹优伶妙曲,别有一番风味。
  小怜入宫后,与我一起,常常对弹琵琶,互相切磋度曲。昼短夜长,悦玩无倦。人间大乐,一日可敌千年。
  自从有了小怜,我的生命,似乎就像被某种东西燃烧一样,越来越明亮!
  平静的夜。激情的夜。即使在半梦半醒间,我生命的触角,也会感觉到那种前所未有的欢欣。小怜,睡觉是如此之轻,似乎连她呼吸的声音我都几乎听不到。夜里,我总是忽然睁开眼睛,仔细在昏暗中看着她,怕她凭空消失……并非只是肉体这样的贪婪,她身上,有一种我无法言表的魅力,让我神魂颠倒,不能自已。黑暗中,我能感觉,小怜裸露的背部,那股温暖的气息,如同香熏一样,涌上我的脸颊。那股幽香,别的女人身上,根本无法寻觅。多么想进入她富盈流动的美梦中啊!当我的手指,轻抚着小怜蜷曲的修长的腿,余温在手,欲望火烧火燎。闭眼思虑人间世,如果没有小怜,这就是一个奇异的、惨淡的、光线斑驳的牢笼。她的出现,真是上天赐予我的一个无法解释的魔法,让我温柔无限,无法自拔。
  我要向她展现一切生命的神奇,让她享受一切生命的快乐!
  即使她在睡梦中,那种漫不经心的慵懒,也让我怦然心动。女孩芬芳的气味,她头发的气味,她晶莹的胴体的气味,她爱液的气味,仿佛天上佛国奇境,传来一阵微风,把我的灵魂都吹皱了。有了小怜,我才更真实地感觉到自我,让我才能从叠错的迷雾中,从虚浮的玩乐中,找到生存的意义。
  在小怜的微笑中,我发掘出我内心中自己从来没有过的、但确实存在的温柔雾霭,它们漂移着,缓缓漂移着,最终汇入面前这个朦胧、美艳的肉体之中。
  每次夜晚的黑暗中,我能够放弃白昼时候那种帝王的威仪,以长久的阖目,仔细品味着自己身体滞留不去的、兴奋的战栗。每一个遥远夜晚,肉身的狂热,都全部化作柔情的内心燃烧。每一次喷射后的惬意,都让我能陷入一种彻底的迷醉。
  在昏暗的夜色中,由于不能看清小怜的面容,反而能让我体味更多的晶莹之美。混乱的感觉,有的时候,被月光所照亮。当她娇喘细细,我才重获知觉,欣喜地转向下一个新的期待中。
  子夜,晋阳宫中没有任何嘈杂的声响。只有风铃,殿檐的风铃,穿过寒冷的夜色,飘过梦幻般的回声。
  当黎明的淡紫灰色充溢了房间的时候,另一个美好的今天,就开始来临。
  清晨,小怜,我的小怜,她优美地侧转身,喃喃地说了几句梦话。她的眼睛睁开,笑了。她轻轻搂住我的臂膀,温热的头发拂到我的脸颊上,丝丝发痒。她的眼睛明亮,脸颊通红,就连嘴唇也闪烁光泽。一夜的休眠,似乎让她焕然一新。她轻声笑着,甩开脸上的头发,扎入我的怀中,将嘴凑到我的耳边,用汉语向我诉说着情话。
  相比鼻音多多的兀然的鲜卑语,汉语,尤其是小怜这种略带吴地腔调的汉言,音质那么纯净,那么典雅!华语,真是多么美丽的语言啊!
  这个说汉语的吴地女孩子,在每个清晨的一瞬间,用她欢快的笑声,开启了我崭新的一天。她的魅力,完美的青春体态,略显娇弱,更加让人心醉神迷。在枕边,她依恋的眼神,头发发出的那种光滑丝质的光芒,西域滴酥一样粉白的、精美的面容,嫣红的嘴唇、扑闪的黑色睫毛,以及她小腹上面两颗细小的血红色美痣,都镌刻在我的记忆中。
  模模糊糊,我记得,童年时代做过的一个梦——大概七岁的时候,我梦见,宫殿中所有的人都安息了,静得可怕,我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裳,在宫内四处兜转,寻找我母亲的房门。忽然,我发现有烛光在闪耀,地上有一个格子大小的窗子,菱形套着圆形,被青藤或者别的爬藤类植物所遮掩,留下微小的空隙。我弯下腰,撩开浓密的遮掩窗户的爬藤枝条,偷偷望去,发现一个燃烧着的神奇房屋。在那里面,一切都是粉红色的。粗糙的背景中,坐着一个一尘不染的小女孩,正在聚精会神,借着烛光,侧面对着我,忧郁地弹着一个胡琵琶……那个小女孩,我梦过许多次。她的脸,随着我的长大,却越来越模糊。就在某一瞬间,我忽然想起来,梦中的女孩,她是多么酷似小怜啊!
  记忆的闸门,忽然一经被打开,我自己都感到一种战栗的惊奇。原来,她已经生活在我的回忆里,她是一道曾经照耀过我童年寂寞生活的、自然的、灿烂的阳光。
  隐隐约约中,我也似乎感到某种危险的魔力。
  黎明,玫瑰色的宁静荡漫着。我们静静地躺着,享受着令人眩晕的惬意。
  我轻轻抚弄她的头发,扭过头去,与小怜轻轻地亲吻。她的唇颤动着,探寻着,甜腻的气息荡漾在我的鼻孔中。我抚摸着她白皙的脖子,沉浸在亲吻中……我仿佛能灵魂出窍,自上而下,看到我和小怜欢爱的这一幕——寝殿内安静得出奇,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成为我们两个人的背景。燃烧着香炭的房间,暖意洋洋,很像是一幅美好的画。人生都如此静谧,我几乎能听到炭渣从熏炉中轻轻掉落的声音,还有,殿角沙漏的微弱滴答声,也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忽然,我向帐幔外面窥视了一下。我小的时候,每次早晨醒来,都习惯性地胆战心惊地缩头缩脑地看一看,我的保姆、太姬陆令萱给我讲了那么多鬼怪故事,使得我总是害怕有魔鬼潜伏在床榻的外面,我害怕会蹿出一个浑身青毛的怪物用它颤抖的手掌抓住我后缩的脖子……我笑了,时光飞逝,我都长大了,那种童年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失。而小怜带给我的抚慰,一个吻,一次温柔的隔着被子的握手,轻轻玩笑般的拧一下胳膊,或者调皮地拉拉我的耳朵,所有这种温柔,让我的生命进入到一种全新的境界。
  蜀锦流苏斗帐,四角的纯金龙头,即使昏暗中,也烁烁发出幽光。龙头衔叼的五色流苏,低垂飘逸,让人神闲气定。我仰望帐顶,巨大的金莲花中,挂悬着金箔织成的纨囊,其囊可受三升物,全部盛满奇彩异香。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早晨,这样香气氤氲中,小怜,更加像睡梦中才得见的仙子。
  有时候,躺着,无聊发呆,我也会想到我母后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她依旧那样严厉和无情。她那略带嘲讽的眼睛,微微扬起的眉毛,专横独断的往下垂耷的嘴角,那张脸,曾有多少次在梦中俯视我,朝我射来恫吓的、仇视的、冷冰冰的目光!与之相反的,当她看着我弟弟琅玡王的时候,却是那种温暖、慈爱的目光……只要想起我母后,想起她的脸,许多不快甚至悲伤的记忆,就统统复活了!
  不过,虽然我曾暗中发誓要报复我的母后。但是,在每个阴暗的黄昏或者酒醒的早晨,我还是朦朦胧胧地有一种希望,希望她能像我很小的时候那样,和气地握一握我搁在被头外面的手。如果这样的情形出现,我肯定也会紧握住她的手,我肯定也会像儿时一样,欢快的眼泪会涌上来……只是想想而已,我现在很怕被她毒死。其实,她现在毒死我,也没有用,我的弟弟琅玡王死了,她再无亲生儿子继承皇位……一种发自内心的反感,我对母后的反感,不能轻易消除。
  当晋阳早晨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当小怜像一朵鲜花盛开在我面前的时候,所有的不快,都像雾气一样,全部消失了。这个时候,我明明白白地知道,我是大地主人,我是人间的帝王,我可以为所欲为,我可以让欢乐永远延续下去!
  殿前,银质的百五十枝灯,如同火树,蜡泪凝结,看上去好似火红的花朵。透过云母幌帘,秋天的晨光更加透明。
  宫人们忙忙碌碌,开始在殿外搬运各种绝色的锦绨,我能叫上名字的,有大明光锦、蒲桃文锦、大茱萸锦、凤凰朱雀锦、韬文锦,以及蜀绨、紫绨,以及青绨明光锦、绯绨登高文锦,等等,堆在排架上,在阳光下耀眼闪光。所有这些东西,都是白日里我和小怜观赏乐舞或者杂耍后,用作赏赐的物品。
  宫女鱼贯而出,她们列成长长的两队,分打着“五明金箔莫难扇”。这种宫扇,据说是十六国时代赵国②的石虎所制。匠人们薄打纯金如蝉翼,两面涂饰以彩漆,描画奇鸟异兽和仙人于上,在五明方中隔出三、五寸大小的格子,以云母贴之,细镂精镌,明彻通灵,所以,它们称为“五明金箔莫难扇”。
  在这样的仪仗中,我与小怜坐乘肩舆,来到大明殿。
  御食游盘③四重,紫金打造,金银参带,共二百四十盏,雕饰精美。参带刻镂之间,茱萸画微细如破发,近观方能得见。
  我喜爱的一个绿睛黄发的胡儿,跪在不远处,横竹在手,呜咽而吹。三个石国男童,跳起飞旋的健舞。
  笛音缥缈,长带飘摇,开始了梦幻般的一天。
  小怜头上的步摇④晃动着。随着她的进食,热气把她粉嫩的脸熏蒸得更加神采焕发。天蓝色的琉璃耳珰,显衬得她脖颈更加白皙。她手上戴着天竺迦毗黎国进贡的金刚指环,指如葱根,修长洁白,让人联想到她的玉足与玉趾。酥胸之上,一个双螭鸡心玉佩白腻可人,但相比小怜的滑腻肌肤,就连这美玉的温润,也逊色不少。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那么贪婪地望着挂在我父皇墙上的大齐地图。神思恍惚中,我梦游了整个国家。旅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吸引人了。但是,我当皇太子的时候,当儿皇帝的时候,我的弟弟、琅玡王高俨,他出门却比我要多得多。父皇往返晋阳,一般都留我在邺城留守,而是带着他四处旅行游玩。我总觉得,旅行能让人产生敏感的灵性,喷发一种放松的活力。即使原野上恐怖的闪电暴雨,也能让人振奋莫名。如果只是待在宫殿中,生活,就会像无色的风一样,淡然飘去了。一切,都会索然无味。
  我的小怜,和我的想法一模一样,她喜欢远行,喜欢陌生地方的新奇与风景。
  对于一个帝王来讲,巡游,当然不是什么过度的欲望。好奇,是我与生俱来的奇癖。当我骑马行走在山间、草原、平原,以及蜿蜒的河边的时候,我心中就会有一种发狂的复杂的巨大期望。在我的脑海中,每一条想象的道路,它们都会分出无限的岔路;然后,再分岔;岔路再分岔,以至于没有穷尽。
  如果让我无聊地待在某个地方的宫殿,那真是如同梦魇一般。我整个冰冷的童年岁月,就是因为一直待着,待着。枯坐着,读书,读书,枯坐。我又不是僧人,怎能忍受那种别人无法理喻的寂寞呢?小怜,那么善解人意,她的想法,似乎一直与我的灵魂相契合,似乎我们很久以前就是老相识,似乎前世我们就是伉俪,似乎我们从前都曾做过相同的梦。
  两个人,有那么多奇异的相似处,确实不同寻常!
  宫阙的高墙长垣上,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一夜之间,小怜好像又青春了许多。只要我的眼光停留在她身上片刻,一种荡人心魄的狂念就会勃然升起。她光润灵透的眼睛和温柔娴雅的姿态,使得她整个人在我面前一直晶莹闪光。当着那么多的宫女、宫廷乐师、禁卫军将士、弄臣、杂耍艺人,我常常会陷入对小怜面对面的思念幻想中。我拉着她的手,听着她咯咯的笑声,却想象着她夜晚的颤抖、身体因为愉悦而发出的轻微痉挛。她张开的唇角,火烫的耳垂,被我无形中的干渴的嘴唇亲吻着。阳光下,群星在我们头顶闪着清幽的光辉。而小怜那张孩子气的美丽的脸,是那样充满生命力,总是清晰异常,闪烁着莫名的光焰……在我的白日梦中,她总是把她美妙的头颅向我轻柔地投转过来,哀怨地微阖双眼,战栗的嘴,呼出甜美的薄荷般的气息,用她搽着唇膏的嘴唇摩挲我的脸颊,幽幽地靠近我,从我胸中吸走我的灵魂,我的生命,我的渴望,我的梦想。
  “陛下,广宁王高孝珩求见。”宦者来报,一下子打断了我幽幽欢快的思绪。
  广宁王高孝珩,是我大伯父文襄帝高澄的第二子。这个堂兄,风神俊爽,多才多艺。在我们大北齐,他历位司州牧、尚书令、司空、司徒、录尚书。我做皇帝后,委任我的这位堂兄为大将军、大司马。究其然也,宗室名王,领衔而已。果真让他带兵,猜忌顿起,反而是害他。他的四弟兰陵王高长恭勇武绝伦,说话大不谨慎,已经被我毒酒赐死。我之所以给这位广宁王堂兄以大将军、大司马的名号,其实正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指挥过战事,而且,他看上去弱不禁风,近年来又病肺,根本没有能力造反。
  广宁王高孝珩爱赏人物,学涉经史,文章写得极好,广有技艺。他擅画苍鹰,为我北齐第一,见者皆叹以为真。此外,他在我父皇武成帝在位的时候所画《朝士图》,一时妙绝。
  广宁王向我施礼后,开门见山,说:“启禀陛下,周军虽然撤退,大战劳民伤财,各州郡捉襟见肘,加上各地天灾人祸,如果不开源节流,军国资用不足。周军如果再来,不知道我们如何凑集军费去抵御!”
  我本以为,广宁王入宫,是与我谈论吹笛技艺和丹青画法。见他表情如此严肃,顿觉清兴被搅,我颇感不悦。不过,近为宗室,他直言如此,应该是出于忠心。
  “……好吧,以朕名义拟旨,对国内关市、舟车、山泽、盐铁、店肆等等,开始重新征税,轻重有差,不要马虎……对了,可以在国内开酒禁,允许民间酿酒。或许,这样一来,酒税可以抽取多些……”想起前日韩长鸾、穆提婆与我饮酒时候的建议,此时正当其用。
  广宁王面露难色。他犹豫片刻,想要再说什么,话到嘴边,没有讲出。
  这位堂兄还算是很聪明,他的大哥、河南王高孝瑜和他的三弟、河间王高孝琬,当年也是因为多嘴多事,贸然出语不逊,皆被我父皇杀掉。
  “陛下,司徒赵彦深薨逝,不知皇上是否已经命礼官给他赐谥?”
  赵彦深此人,乃我高家旧人,自我二伯父文宣帝高洋时代,他就得任要职。我继位后的武平二年,得拜司空。不久,瞎子祖珽在我面前讲他坏话,赵彦深就被我下诏出为西兖州刺史。武平四年,祖珽失势,他复被朝廷征还,从司空公迁转司徒公。不久,由于丁母忧,这老头子回家守丧。
  对于这个官场老滑头,我基本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不过,也没有什么恶感。
  “七十老翁,暴疾而薨……至于谥号,容礼官详议。”我敷衍着广宁王。
  “我们北齐宰相,自文宣帝至今,善始令终者,唯赵彦深一人而已……”广宁王似乎还有话说。
  我打住了他的话头:“昨日与昌黎王韩长鸾商议,近日朕出游各宫,晋阳十二院宫落成,急需宫人充入其中。拟旨,在国内括杂户女,年二十以下、十四以上未嫁者,名单悉集于省,隐匿者,家长处死刑!”
  广宁王高孝珩闻言,若有所思。他没有再进言,默默点头,拜舞而退。
  ① 腊日在十二月,但不一定是八号,各个王朝根据他们的五行来确定具体日期。
  ② 指后赵。
  ③ 类似现在饭店内能转动的大小桌面。
  ④ 佩戴在高大的发髻上的头饰,会随着女人的走动而摇颤,故称为“步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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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41   四十 惊涛舟已漏
  除夕。凛冽的寒风,透明的、让人睁不开眼的灿烂阳光,鼓声阵阵、脚步声声的大傩舞,每块重达五十七斤的皇宫厚砖地面……晋阳的早晨,充满了旺盛的生气勃勃的假象。
  除夕大傩,始于魏朝高宗和平三年①的军傩。当时,魏朝借岁除大傩之礼,耀兵示武,日后成为制度,一直流传下来。魏朝的傩舞盛况空前,他们在都城皇宫摆步兵大阵于南,陈列骑兵大阵于北,各击钟鼓,以为节度。步兵各队,分别穿青赤黄黑,共为四队。盾槊矛戟,各队执兵不同,排列有序,周回转易,作进攻势态。阵法方面,有飞龙腾蛇之变,函箱鱼鳞,四门之阵,变化多端,共十余种阵法。那些参加演习傩舞的士兵,都经过专门训练,喝呼呐喊,跽起前却,莫不应节。演阵结束后,南北二军皆鸣鼓角,作吼声。作为观众的皇帝、王公大臣们,也都在一旁大声叫喊示威。最后,南北二军,各令骑将六人去来挑战,马军、步军,更相进退,做相互进击状。当时规定,军傩演习,南军败,北军捷,以此结果,魏朝来表达他们征服南土、扩展疆域的意愿。
  如此盛大的军傩,到我们北齐的时候,演变成岁终演武祭祀仪式中戴面具的群体傩舞,兼备祭祀、实战、训练、娱乐之功能。但从规模上讲,我们北齐的岁末大傩要小得多,演示者也从军人变为乐师子弟。
  按照我们北齐规制,季冬晦日,选乐人子弟十岁以上、十二以下为“侲子”,共二百四十人,集体表演傩舞。其中,一百二十人头戴赤帻,身穿皂褠衣,手执长鼗;另外一百二十人,身着赤布裤褶,高执鞞角。为首指挥的傩舞领队,头上高戴着黄金四目面具,熊皮蒙首,玄衣朱裳,执戈扬盾,边跳边唱;还有一百二十艺人,身穿彩色兽衣,模仿传说中的穷奇、祖明之类的瑞兽,共十二种,毛茸角立,蹦跳雀跃。
  所有这些傩人,依照鼓吹乐声的节奏,总归中黄门负责引导,军中仆射骑马指挥,在皇宫内舞跳呐喊,以逐恶鬼。
  这一天,戊夜三唱,城内诸里门开,傩者从四面八方聚集,被服器仗,排列队伍,严阵以待;戊夜四唱,开诸城门,二卫皆严。上水一刻,皇帝常服,即御座临观。王公大臣和执事官,第一品以下、从六品以上,都要陪列预观。
  一切准备就绪后,舞傩者鼓噪,入殿西门,在皇宫禁内四处游走舞蹈。而后,他们分成两队,分出二上阁,在庭院内作十二兽儛戏,喧呼周遍,前后鼓噪。
  最后,他们出殿南门,分为六道,出于郭外,四处旋舞。
  相比魏朝原先的军傩,我们北齐的傩舞,更像是演戏。
  让我心中暗悲的是,傩舞中,还有人戴大假面,演舞《兰陵王破阵曲》。此情此景,让我陡然追忆起我被毒死的四弟、兰陵王高长恭。
  我紧闭眼睛,把泪水吞入肚里。阳光,在我紧闭的眼皮上就化成了粉红。
  晋阳的岁末,变得毫无生气,没有任何蓬勃的生机。瞬间,在光怪陆离色彩的后面,我感觉,光线一点点蓄积起来,甚至堆积起来。这色彩,越来越深,天空逐渐变成一片深色的肉红。玫瑰色的天空,真让人惋惜。
  在王公席上,与皇帝距离很近,我真切地看见了冯小怜。这个吴女,那么年轻美丽,超出常人的想象。她的仪态,自始至终,显得异常放肆,又特别优美。我知道,在大北齐,连皇后都没有这样的做派。
  天生尤物,祸我国家!
  她把胳膊支在桌上,琉璃酒觞举到前臂之上,表情中有一丝倦慵的懒散,看似无精打采,实际上是一种让我们北齐年轻皇帝心醉的纯洁傲慢。我发现,她的目光,时时在傩舞的队伍中瞬息闪过,转向她身边的皇帝。从她目光中,可以感到谦恭的、真诚的、谄媚的温柔。
  可以看得出,这个女子,对于皇帝来讲,不仅仅是感官享乐那么简单。举手投足间,我在她身上发现出一种魅力的威望,那是一种可以让男人迷醉不能自拔的诱惑!
  看着她鲜艳犹如玫瑰的脸,看着她双颊上盛开的笑容,看着她言笑间如白色睡莲花蕊的嫩舌,我可以想见,她的魅力,并非源于意志力,而是源于致命的能迷惑男人灵魂的娇媚。她不是那种自命不凡的、美貌的女子,她的魅力,正在于她的不自知……
  记得我九叔武成帝末年,他曾梦见有一只巨大的刺猬,连天接地,冲撞而来,最终攻破邺城。梦醒后,他四处祷解,广求巫师,最终想出一个办法——在北齐境内大肆索求刺猬油膏,想以此杀尽刺猬,破除噩梦。不过,我王府中有解梦的道士,曾经悄悄对我讲,当今皇帝,名字叫高纬。刺猬,猬者,纬也!二音相谐,乃我大北齐灭亡之兆!
  自从冯小怜受宠后,我们北齐的宫内宫外兴起一种“腾鸟”发型,妇人女子,皆剪剔青丝,以着假髻,发型危斜,状如飞鸟,髻心正西,高翘危耸。有识者断言,这种发型,喻示元首剪落、穷迫西奔。
  此外,邺城、晋阳二城,儿童游戏,喜欢以两手持绳,拂地而却上跳,边跳,边口唱“高末”。至于原因,人皆不知。“高末”、“高末”,莫非暗喻我们大齐高氏运祚之末?
  国家乱亡,皆有预兆。当今皇帝继位以来,灾异屡兴,人心危恐。
  大齐皇帝,我的这位堂弟,本性怪异,特爱非时之物,常常取求火急。诏旨一下,佞臣、群小,趁机巧取豪夺,损公肥私,中饱私囊。加之赋敛日重,徭役日繁。人力既殚,币藏空竭。
  皇帝的另外一个爱好,就是增益宫苑。晋阳十二院宫刚刚修建完成,他又下令在邺城建造规模宏大的“偃武修文台”,营制之广,甚于三台。冯小怜受宠以来,皇帝更是专门为她一个人,在皇宫内建造镜殿、宝殿、瑇瑁殿等殿宇,丹青雕刻,妙极当时。损财耗力,以至于达以万亿。
  皇帝,纯粹是鲜卑子弟类型的俊脸:白皙的皮肤,栗色的头发,眼睛秀美,风度翩翩。他幼年在宫中接受的儒家教育,让他养成了坐有坐相,站有站姿。高雅,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习惯。由于他的父皇武成帝死后,皇帝无人管束,他特别喜爱骑马射箭。运动多后,他的肩头变得很宽,胸部很发达,手臂肌肉暴突,非常有力。仔细观察他的脸部,还是能从中找寻到他父皇武成帝身上那种性格冷酷的标记。平时,对待我们这些宗室兄弟,他表面上保持温和亲热的态度,一直给人印象他是嘻嘻哈哈的快活,笑脸殷殷。其实,这位年轻的皇帝,我的堂弟,只是外表随和而已。他杀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他的弟弟琅玡王高俨、哥哥南阳王高绰,还有,我的四弟、他的堂兄兰陵王高长恭,都被他先后下令杀掉。
  作为帝王,他俊秀的脸上,总会闪烁出深沉而坚决的目光。那是杀人的目光,嗜血的目光,真的叫人内心震恐。当然,他头脑冷静的程度,到底有多深,我们宗室王公,都不敢妄下判断。
  皇帝的极端权力,使人的性格变得失去本来的面目,也使得旁人没有足够的胆量和机会对他产生真正的判断。
  曾经有短暂的时间内,皇帝迷恋丹青绘画。大概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吧,我总是被召入宫,教他笔墨、勾勒、设色的技巧。我发现,他其实非常不擅长与陌生人交往,一般人,也鲜有契机能深入探究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平时,他表达什么事情的时候,音调平缓,似乎不含情感。安静状态下,我甚至能发现,他隐含的忧郁多过愉快。从本质上讲,他不能从精神的层次领会那种描画丹青的平静乐趣。有时候,他对技巧性的东西无能为力,非常焦躁。没有多久,皇帝就沉浸在骑马、射箭、游玩当中,完全放弃了学习绘画的兴趣……
  满怀怅然和忧虑,带着皇帝赐予王公大臣的椒酒、桃汤、五辛盘、却鬼丸②等等东西,我回到自己的广宁王府。
  午后时分,人倦意乏。我展开卷轴,书写南朝徐君倩的《共内人夜坐守岁》诗:“欢多情未极,赏至莫停杯。酒中喜桃子,粽里觅杨梅。帘开风日帐,烛尽炭成灰。勿疑鬓钗重,为待晓光催。”
  写毕,心情稍感愉快,又书庾肩吾的《岁尽应令诗》:“岁序已云殚,春日不自安。聊开柏叶酒,试奠五辛盘。金薄图神燕,朱泥却鬼丸。梅花应可折,倩为雪中看。”
  这两个梁国文人,诗文都是我平素所喜。
  除夕落寞,只能饮酒书诗,以遣愁怀。
  醺醺然间,门人来报,通直散骑常侍卢宗道来访。
  卢宗道的父亲卢文伟,字休族,范阳涿郡人,世为北州冠族。魏朝孝庄帝被尔朱兆杀害后,卢文伟与河北的高乾兄弟共同起兵反对尔朱氏。神武帝率兵至信都,卢文伟遣子卢怀道奉启陈诚,获封为安东将军、安州刺史。所以,卢氏家族,算是我们大齐的勋臣之一。最早,我和卢宗道的侄子,即他哥哥卢恭道的儿子卢询祖关系亲密。卢询祖袭祖爵“大夏男”。此人翩翩美男子,富于术学,文章华靡,在文宣帝时代,他常常当庭书写表文,文不加点,辞理可观。当时,他为赵郡王妃郑氏制挽歌词,其中有一篇非常动人:“君王盛海内,伉俪尽寰中。女仪掩郑国,嫔容映赵宫。春艳桃花水,秋度桂枝风。遂使丛台夜,明月满床空。”一时间,洛阳纸贵,流传甚广,达于南朝。可惜,天妒英才,卢询祖年纪轻轻,忽染重病,撒手西归。
  这位卢宗道,本性粗率,自称任侠尚义。我参加他侄子葬礼的时候,得机与他倾谈,才得与他相识定交。当然,卢宗道在我们大北齐,也是非常有名的人物,他不仅出身名族,勋臣袭爵,而且在朝中历尚书郎、通直散骑常侍。此人精通古音义,曾著《魏志音》一卷。音义体,起于汉魏之际,以注《汉书》开始。魏晋以来,文人墨客都特别重视《汉书》音义。音义体,有释音为主,也有人兼及释义,还有人以发义为主,一般都是音义兼释。魏晋时期,嵇康就写过《春秋左氏传音》,稍后,诸葛亮也曾著《汉书音》一卷。到了南朝,梁国的包恺著有《汉书音》十二卷。而我们北朝大齐,就属卢宗道《魏志音》一卷最为有名。
  不过,近来,我与这位卢宗道的关系日渐疏远。他与朝中韩长鸾、穆提婆等人交游过密,赠送金宝,大行贿赂,并得授行南营州刺史一个实职。自以为得任州官,他大集乡人,杀牛聚会。其间,有一旧门生酒醉,言辞之间,微有疏失,竟然被他当场派人扔入水中淹死,时论大哗。
  此次来府,卢宗道号称前来拜别辞行,我也不好找借口把他拒之门外。
  “广宁王殿下,数日不见,你清减许多啊。”卢宗道打着哈哈,向我行礼。
  我赶忙还礼。
  卢宗道有一种讨人喜欢的华丽面孔,他的眼睛,似乎总能穿心透肺般地看穿别人。寒暄之间,他打量了一下我,可能从我对他的过分客气,发现了我对他隐隐的疏远。
  我这个人,作为宗室,虽然个性平庸,但还是很难强行改变自己内心中固有的准则,不愿意强迫自己去和不喜欢的人周旋。
  堂下,卢宗道带着的几十个从人,携带着食盒、乐器一类的东西,看这架势,他显然是要与我置酒高会。无奈何,我只得派人,唤来几个门生、王府清客以及岁末前来祝贺节庆的尉相愿等人,齐集堂上,与卢宗道应酬。毕竟,他要远去外地当州官。而尉相愿,乃我王府旧友,他因为守卫洛阳有功,刚刚被朝廷委任为护军大将军。
  饮酒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平静。卢宗道侃侃而谈,他以讲演的风格和语调,谈笑风生,纵横捭阖。
  这种北州豪杰出身的人,总能焕发一种发自肺腑的超强热情,加之他清晰的语调,生动的语言,一座皆为其倾倒。他本人有一种力量,能使听客的内心为之震颤,言谈久之,有时候,即使内心极有主见的人,也会被他所蛊惑和感化。
  他的侃侃而谈,自始至终都洋溢着一种奇怪的痛苦感、高尚感。他不断严厉地抨击时文,臧否人物。其实,他的滔滔雄辩,都是充满混浊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失望之渣。正是他内心躁动着的无法满足的求官欲望,使得他愤世嫉俗。
  可叹的是,这样弄嘴舞文的人,就算是我大北齐的精英了。
  知道我精通投壶之戏,卢宗道非要与我比试。春秋时期,投壶内都加入豆子,防止投入壶中的箭跃出。汉武帝的时候,投壶之戏得以改进,柘木箭也改成了更加有弹性的竹箭,游戏者故意让箭投后弹出,技高者可以使箭能每次击中壶以后都能准确跃回手中。这些年来,我们大北齐内玩这种游戏最好的,要属我和我四弟兰陵王高长恭。我们有新发明,每次投壶,都在壶前加一个称为“校具”的小樟木屏障,使得投壶难度更高。
  勉强之间,加之身体不适,我投壶很不准,十有九失。卢宗道反而特别兴奋,一箭竟然能中五十余骁③。投得兴起,他最后竟然闭目投壶,也能中二十多骁。
  我笑笑,表示自甘下风。其实,卢宗道却也无聊,班门弄斧。大北齐,只有我广宁王能投出“莲花骁”,也就是说,我能让投入壶中的箭反弹出来,正挂悬于壶耳之上,形如莲花。
  我坐在堂上,无聊地望着王府中古杉夹道的路径,看着强劲的寒风把秃枝吹得左摇右晃,希望这位州官马上离开我的府邸。
  恍惚间,堂前鹅卵石筑成的马道上,又有一行人前来。大概十余人,为首的是一个妙龄女子。越走越近,才发现她手持箜篌。
  “广宁王殿下,这是我去年从南地买来的一个歌伎,演奏箜篌,已臻妙绝之境!”卢宗道大着嗓门说。
  显然,他兴致正高。
  见宾游满座,大家都兴致勃勃,我只能强装笑脸,颔首示意。
  这个南地歌伎模样十分俊秀,伶俐聪颖。她非常知礼,临坐前,向我和在场的客人行礼致意。
  她所弹奏的,是二十五弦的竖箜篌。清纯、柔和、稳定的乐声,水银泻地般,又似从透明的宇宙中发出的天籁之声,清亮、浮泛、飘忽,有如泠泠的雪山清泉,飘荡在玉石路上。
  由于歌伎的揉弦、滑弦等压颤技法非常独到,琴声韵味奇特。她的拨弄,转换频繁,使得箜篌发出特别丰厚的和声。尤为可叹的是,她能用两只手不同的手指,同时迅捷地拨动不同音高的弦,再用对应手指相互施展揉弦手法,使得箜篌的音域更为宽广,音色更为柔美清澈。
  包括我,在场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乐声之中。像阳光驱散雾气,风暴吹没沙尘,汩汩乐泉,让人心大净!
  乐毕,凝望着歌伎雪白的手,我不禁赞叹道:“多么纤素的一双玉手啊!”
  “殿下,既然您如此喜欢,就把这个箜篌歌伎,作为岁末礼物,送与王爷您了!”卢宗道哈哈大笑着说。
  “使不得!使不得!”我连忙摇手。
  忧心的恶魔,天天困扰我。国事江河日下,谁还有心思在府中赏乐听歌。
  酒意已经有七八分的卢宗道把脸一沉,忽然不乐。他拔出佩刀,三两步走近歌伎,挥刀就把那个价值连城的竖箜篌从中砍为两段。然后,他恶狠狠地说:“王爷如果不赏脸收下这个歌伎,那么,既然您喜欢她的素手,我就把她一双手砍下,送与王爷!”
  这个自称任侠尚义的文士,翻脸后,完全像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歌伎面如死灰,兀自跪在当地战抖。
  “卢使君,您不是燕太子丹,我不是荆轲,何必做如此之举!”我冷冷回话。
  如此小人,倚恃朝中韩长鸾、穆提婆在后撑腰,竟然敢对我这个宗室王爷如此无礼。
  卢宗道身子摇了摇。他嘿嘿一笑。“广宁王,你好忍心,莫非想仿效东晋的大将军王敦④?既然如此,我就把歌伎的手卸给你看!”说着话,他举刀砍落。
  我心惊肉跳!
  当啷一声,白光一闪。座上忽然有人跃起,以刀挡击,弹开了卢宗道的手中刀。
  原来,出手之人,乃席上坐着的领军大将军尉相愿。
  他哈哈大笑。“王爷,卢使君如此盛情,奈何不受!”
  ……我累了,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一样。我的胸部发闷,头上发烧。
  送走了卢宗道这个瘟神,我怏怏地半躺在坐床上,恨气满胸。
  如今的这种生活,说穿了,更多的就是恐惧。如果延搁下去,肯定就是真正的死亡。我们北齐羸弱的躯体,其实不值得我去眷恋。但是,作为宗室,抵抗社稷、国家的死亡,是我长期的、绝望的职责。
  焦虑的恐惧,噬咬着我的心。
  恹恹之余,我有气无力地问那个一直抖成一团的歌伎:“你叫什么名字?籍贯哪里?”
  “……冯妙怜,我是南朝人,我父亲十多年前被掳至北齐……我一直跟随我姨母长大,在建康过活。最近,姨母病死,我为亲戚所卖……”
  电光石火般,我悚然一惊!
  这个冯妙怜,不会和皇帝的宠妃冯小怜有什么干系吧?
  ① 即北魏文成帝和平三年,公元462年。
  ② 都是岁末除夕的宫廷御用以及民间常用的保健饮品和食品。
  ③ 骁,指投壶的时候竹箭每次投入而又自动跃出,玩者手自接到。
  ④ 见《世说新语》汰侈第三十:“石崇每要(邀)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导)丞相与大将军(王敦)尝共诣(石)崇。丞相素不善饮,辄自勉强,至于沉醉。每至大将军(王敦),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王敦)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王导)让之,大将军(王敦)曰:‘(石崇)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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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42   四十一 今天,永不褪色
  “小怜,小怜。”皇帝每次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我能深刻感受到,他对我深深怀有无比的怜爱之情。
  人的一辈子,有短有长。而我,大受君王宠爱的这一年多生活,美妙回忆多得几乎满溢而出。从一个刚开始的时候见到皇帝就快乐、激动得浑身哆嗦的宫女,几经沧桑,到现在成为皇帝须臾不可离开的女人,这种油然而起的美妙,有时候,我闭起眼睛回想,都感到窒息般的不可思议。
  时间虽然不久,皇宫的生活,却已经留给我长久的缅怀和无尽的梦幻般的回忆。如果给我一个和我母亲一样的寿数,我肯定能在日后的几十个春秋,只凭这短暂的幸福,就能心安地过着普通的生活。
  因为,天堂般的极乐,都被我过早地挥霍。
  帝王的爱,那样辉煌,简直就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华丽风暴。我,活泼,轻快,年轻,幸福……豪华、青春和美貌,这是改变我生活的一切吗?快乐,能通过我的五情七窍以及所有的毛孔对外展现吗?与皇帝同坐在华丽的辇车上,即使是个普通的女人,也会光彩照人。
  我的美貌,从镜子里面,我自己都能发现到。我的脸,现在平添了一种高贵和妩媚的气息,那是画者的笔尖无法表达出来的。特别是当我灵巧地摇晃着头上的翠饰,掀扇着我的长裙、丝带,闪耀着我全身五彩缤纷的时候,在皇帝的眼中,我总能看到由衷的柔情喜悦。
  由于皇帝在我身边,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引起震颤。所以,打扮得漂亮,是我唯一的乐趣,也是皇帝的唯一乐趣。我如此年轻,用不着浓妆艳抹。
  我自己美貌所带来的愉快,应该也会让后宫别的女人产生嫉妒。
  即使晋阳的冬天有时候阴霾满天,冷风呼呼,只要我和皇帝在场,皇宫内外,都暖意融融,似乎就是永无尽头的春天。
  西域进贡的一种金黄色的脂粉,我试搽了一次。我觉得,自己的脸孔,经过奇异的覆盖,变得更加柔和,就连眼睛也增添了异常的光彩。
  皇帝,完全醉心于我的柔媚。他多么像个孩子啊,天天赞赏我首饰的繁多和梳妆打扮方面的花样翻新,无时无刻不围着我转。
  快乐,有时候复杂,而又简单。
  四处游乐,不仅是皇帝的天性,也是我的天性。即使在寒冷的冬天,我也喜欢与皇帝一起骑马。
  我们常常并骑入荒郊,进入密林的晦暗,沿着杂草丛生的野径,在荒芜中尽情地驰骋。灰白多节的树干,闪电一样从我们面前闪过。有的时候,马跑得太快,我们搞错了方向,甚至会在短时间内迷了路。
  立在高岗,看着卫士们发狂一样四处狂奔寻找我们,我和皇帝都会纵声大笑。
  当夜色和密林的灰暗,同时笼罩着皇帝与我,环顾左右,四周静无一人。那种时候,我都会感到自己会被一种忽然而又绝望的幸福感哽咽住。我会屏住呼吸,扭头仔细看着他,仔细打量他,巨大的喜说,总是会压住了我的嗓音,使得我在我们独处的时候,反而沉默了。
  皇帝的外形,似乎比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更加健壮。他的腰背笔直,浑脱帽①下的头发,光泽十足。他白皙的面容,即使阳光和罡风,也无法使其粗糙或者变色。还有,他又大又黑的眼睛,眼睫毛长且浓,一种柔和的魅力,圈围着他那一对美丽的眼睛。皇帝的眉毛,画过一样,异常清晰。他白皙光滑的额头,因为纵马驰骋,带来更加活泼的色泽与光彩。他的脸颊呈椭圆形,鲜嫩滑润。嘴唇红彤彤的,外形非常可爱。特别是他那整齐而闪光的牙齿,笑起来的说话,漂亮得让人不胜惊讶。
  只有我,冯小怜,才敢于这样仔细、无忌地打量皇帝。我总觉得,皇帝,任何哀伤,都不可能也不会销蚀他玩乐的冲动和强劲的活力。而我蓬勃的美丽青春,更使得他精力十足。
  有的时候,特别是朝臣递上边境情况的奏章的时候,皇帝的嘴就紧抿着,他的脸也会异乎寻常地严肃起来,很长时间默不作声。不过,当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的时候,他就会抬起眼来,凝视我。笑容,渐渐洋溢在他的脸上。一种搜索探寻、意味深长的目光,就随着那浓浓的笑意,驱散了短暂的忧虑。皇帝,他那晶莹的眸子,确比女人还要漂亮啊。
  皇帝的眼睛里,即使在白天,也闪烁着一种难以克制的激情。酒醉的时候,他的脸会烧得通红。我喜欢躺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胸部起伏着,感觉他那颗温柔的复杂的心。我知道,皇帝对于一切约束都感到厌倦,他不喜欢任何违背他意愿的事情,也不希望那些坏消息扩展起来。他在骑马射箭的玩乐中,感受着他自己和国家的强劲有力,享受着帝王的至尊自由。当他坐在御榻上,与朝臣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显得非常不耐烦,握紧拳头,看得出,他是在竭力控制住他自己的暴躁。
  皇帝喜欢狗,波斯狗。狗,确实让人体会到一种竭诚的渴望。这些喜欢晒太阳的高大雄壮的动物,听见走近的人声,常常会警戒地回过头来。只要见到皇帝,它们就会把毛茸茸的长尾巴甩摇着,尖耳朵耷拉下来,吊梢眼角的,银灰色的,黄色的,数条大狗,凝神看着我们,尖鼻子咝咝着,挨近皇帝,驯顺地趴下身去。
  我特别喜欢一只叫“银雪”的波斯狗,它的毛发,一根根仔细看去,尖上黑色,中间纯白,而贴着皮肤的根上,又是灰的。用手抚摸,它的皮毛上就像下了一层霜。据说,这种狗,莹洁的银色纹路越多,品种就越金贵。
  相比于人,狗,让人更加放心。
  多么希望这个世界,只有我、皇帝和狗。这样,我们就不会有孤独的生活,也不会有未知的危险。我和皇帝的心灵,都是不受人情世故支配的心灵。我们的心,肯定都是最明净的。佛说,现世瞬息即逝,我见,大千世界如缕不绝。听僧尼们说,只要我们,我和皇帝,能一直厮守着宫廷的绿荫,互相倾听着我们心中的秘密的、来自前世的语言,肯定就会摆脱这浊世的枷锁。最终,我们一定会一道超升,永远活在不灭的极乐中。
  在许多晚上,我睁大眼睛,会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声音或者幻象。幸福,我多么害怕它们忽然销声匿迹啊。只有皇帝对我的夜半耳语与低声呢喃,才会让我感到安全,才会让我在恐惧中迷途知返。
  我暗暗祈求,上天开恩。我和皇帝一样,开始虔诚信佛。当然,我祈祷的时候,对自己的真诚也心存疑惑。佛的力量,真的能起作用,真的能发挥威力吗?是啊,我从一个普通的宫女,成为皇帝的身边人。我的灵魂,应该感激地冲出去,冲到佛的脚边,向他表达我真挚的感恩。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渴切地盼着白昼的来临。当阳光升起,一切夜晚的恐惧和郁闷,就会烟消云散。晋阳郊外的大佛,就会成为我和皇帝游赏的乐处。
  郊外山林的空气,凉爽清新。朝我额头吹来的微风,会使我下一个夜晚睡得很熟。说不定,我的灵魂,脱离了它的躯壳,经过佛的洗礼,抚慰了我的灵魂。曾经笼罩在我睡梦之上的深沉阴影,都飘散了。
  与对待胡太后的冷淡相比,皇帝对待陆令萱陆太姬和她的儿子穆提婆,待遇超常。如果看到皇帝与陆太姬两个人的亲切,就会明白那是一种真正的母子感情。
  “皇上,为什么你待陆太姬这样好?”我曾经贸然地问过皇帝。那一次,南朝陈国入贡紫绀米,数量只有百斛,皇帝赏赐给陆太姬一个人,就赏了她八十斛。
  “我从七个月大的时候,陆太姬就像母亲一样照顾我……那时候,我父皇只是个王爷,我母后,作为长广王王妃,她好像常常要去我二伯父文宣帝高洋的宫中去陪伴皇后,我根本没有多少机会看到她。只有陆太姬和她的儿子穆提婆,天天与我在一起……他们才是我最亲的人。我当皇太子后,也是陆太姬照顾我,那个时候,我的弟弟琅玡王高俨特别受我父母的宠爱,他几乎替代我的位子……我最害怕的时候,也是他们母子安慰我。”皇帝的脸色严肃起来,似乎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
  “小怜,你知道吗,我在东宫的时候,还有后来做儿皇帝的时候,我几乎闷得发疯,天天要坐在书房里面,听几个老儒为我授书讲习经书,学习写文章。我不敢出去玩耍,因为那些儒生说,当皇帝就要这样端庄无私,就要以天下苍生为念……他们还暗示我,如果我不用功,皇帝的位子,很可能会被我当太上皇的父亲转给我弟弟琅玡王。”
  “哦,陛下如此厚待陆太姬和城阳王,就是报答他们的恩情吧?”
  “皇太子、儿皇帝,如果你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心情有多糟糕,就能理解我为什么这样依恋陆太姬。我觉得,任何人都会背叛我。但是,陆太姬母子,永远不会!”
  我使劲点点头,表示理解。陆太姬,在我们大齐皇宫,连皇太后、皇后都不敢得罪她。在我当宫女的时候,我也曾经希望她能注意到我。但她从来没有看见我似的。她那比一般女人都要高大的身躯,显得总是那样精力充沛。虽然她的腰身有些臃肿,她的面庞却是那样红润,闪着油光,而且,好像她的脸,变得越来越宽阔。她对皇帝那种真正的慈怜,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
  不过,相比胡太后,陆太姬过于做作。在宫中,她总是一副鄙视轻慢的样子,看到皇帝,却立刻媚态可掬,总是“老婢”、“老婢”地自称,显然没有真正的富贵涵养。这个罪妇出身的保姆,今天能到这个地步,真是天上地下啊!当然,皇帝就是喜欢她,可能在皇帝小的时候,她就练就一套过硬的本领,她知道皇帝爱吃什么,知道皇帝爱穿什么,知道皇帝爱听什么话。他们在一起坐着的时候,往往陆太姬说一句我们旁人听不太明白的含蓄的话,甚至做个我们不理解的手势,都能令皇帝开心至极地哈哈大笑,心花怒放。
  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妇人了,陆太姬还有着一头黝黑的美发,她那两道浓浓的弯眉,和极其高大的发髻,让人感到了她做作的高傲。穆皇后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受气的婢女一样神态。每次我趋前朝她行礼,她的两个嘴角木然不动,乜斜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她的嘴微微下弯,冷淡一撇,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如果别人对我这样,只要我一句话,就会让皇帝要她的脑袋。但是,陆太姬,任谁也不可能让皇帝丧失对她的信任和依赖。
  我常常会发觉,她的讪笑中,有时候能感觉出一种忧凄的情调。显然,陆太姬也有一颗让人无法解释的心。她只是在皇帝面前显露出柔顺和慈爱,对别人却异常暴躁,喜怒无常,真的叫人无法容忍。
  如此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宫中妇人,不能不令我心中感到有些隐忧。许多个傍晚,陆太姬清越的大嗓门总是响彻在宫内。这种声音,于皇帝而言,可能非常悦耳。对于她的儿子穆提婆,她总有回护的办法,无论他在外面干了什么非法贪墨的事情,无论朝官怎么弹奏他,只要陆太姬在皇帝面前稍弄太姬的风情,皇帝就会在饮一杯酒的时间内完全释然。在宫中,陆太姬对任何人,包括皇太后和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她也有意无意间贬低前帝的那些太妃、太姬。与她类似身份的人相见,她更加简慢无礼。每到一处,陆太姬的脑袋都是高高上扬,仿佛不是接受人家问好,而是在享受般地接受人家致敬。她的举止神态,俨然她就是大北齐的皇太后。
  皇帝,已经成年的皇帝,只要看到陆太姬,还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面露撒娇的神情。
  可能,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陆太姬是个唯利是图的、实用的、懒惰的宫廷妇人。皇帝的愉快,特别是他童年的愉快,大部分来自这位太姬。每次对从前旧事的重温,都会使得皇帝加倍报答陆太姬母子。所以,他们往日的辛苦与担惊受怕,一点也不白费。
  “陛下,茯苓、卷柏、甘松、苏和②,这些药补之物,您应该每天都用,不能时吃时忘。”每次临告别,陆太姬唠唠叨叨,都不忘叮嘱皇帝。而后,她就会留下许多种千奇百怪的药物——人参、菌桂、莲根、贝母、麝香、龙石③、甘草、牛黄、犀角、蟒蛇胆、葛粉、香蒲、延胡索④,等等,等等。
  当皇帝和我讲述他忧伤的童年的时候,我的全部官能都在倾听,有时候甚至陷入一种痴呆状态中。我的双手会在膝头痉挛,有时候下巴搁在皇帝的手臂上,因为他的讲述而眼角淌满泪珠。屏息敛气间,我的眼睛紧紧盯住他的手势和他的嘴唇。
  我多么想进入他从前的生活啊,我想抓住他的内心每一细小的起伏,抹平他额角每一细小的皱褶。在我心坎里,皇帝的讲述,都能让我身临其境。就这样,我憎恨他童年的敌人,无论是真实的还是他假想中的。我为他的危险而战栗,为他的痛苦而抛洒热泪。有时候,我几乎精疲力竭靠在他的身上,为他从前受到的委屈而抽泣不止……
  当皇帝讲过那些事情后,他的精神会振作起来,显得热烈和精力充沛。而我的感受、我的流泪,可能使得他的铁石心肠有所温暖。
  我多么希望变成他的眼睛,变成他的心,他的手。我会永不厌倦地伴随他,即使心累一些,我也会乐此不疲。
  他的愉快,就是我的愉快。他的不快,也是我的不快。
  无论是晋阳还是邺城,我都喜欢。相对来讲,我更喜欢晋阳。它的气息,它的时令色彩,它的野趣,都让我感到莫名的亲切。宫中并不是一个人情味十足的地方,对于任何一个不受宠的嫔妃来讲,都过于凝滞闭塞。不过,我的岁月,香甜而透明,只有温馨,没有任何一丝冰霜的凛冽。在漫不经心中,大北齐的一切,都在我面前美妙地展开。
  我非常喜欢我和皇帝两个人的宁静。这种宁静,不是身临其境的人无法体会。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常常会忘记时辰的消逝。空气停滞幽闭,肉体就像纤细娇美的花,在沉寂中吸吮着养料。我知道,我的身体,日益香甜诱人。即使是严寒的晚冬,畅饮美酒,面对熊熊的炭火,我们整个人都散发出芳香,似乎宫内的空气也令人垂涎。而后,湿润而明媚的鲜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在暗处散发着幽香。
  西域香料,总是能出人意料地散发出更细腻、更令人难忘的异香。在每个销魂的夜晚,我都喜欢沉溺在床榻中间的被褥里面,闭眼呼吸着那股甜腻腻的气味。最暗的夜时分,皇帝侧向右边睡,爱把头枕在手上,蜷曲着,像个无辜的孩童……我的爱,在那一刻升腾到我无法自抑。
  晋阳新近落成的十二院宫中,有一面巨大的琉璃屏风。正午稍后时分,我总喜欢和皇帝在屏风前站着。
  我们顶天立地般站着,琉璃的反光,耀眼夺目,似乎变成了我们两个人的华盖。
  阳光透过屏风,从正上方斜射下来,我和皇帝,顿时成为堂皇瑰丽的仙人。
  对面,那些云母贴合的窗牖上,奕奕闪光,好像冬天久经冻结的残留的雪花。这片片“雪花”,当透过琉璃屏风的阳光给它们涂抹上一层红晕后,再反射回来。于是,我的脸颊,和皇帝的脸颊,都会格外的绚丽。
  无法想象,岁月,能把我们这样的一对天上情侣磨蚀得沧桑。
  皇帝和我对视的目光,恰似天上的一道光芒,在人间倏然闪过。我们胸中,燃烧起瑰丽无比的爱的烈火。我相信,这种爱火,在今生都会一直迸射奇幻的荣耀。
  天上的艳阳,就是上天对我们的微笑。在宝石一般湛蓝而柔和的光波中,我们的欢愉,是这样无法遮掩。
  “小怜,朕要为你营造新的邯郸宫。”
  当着一大群宫廷侍者、禁卫军士兵,以及宫女、宦者的面,皇帝对我说。
  说话的时候,他昂着头,表情喜悦而又自豪。他脸上温柔的样子,让每一个今天都成为我难以忘怀的永远。
  最近,我感觉到,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中,也有一种微不足道的、无法捉摸的东西。特别是入夏以来,随着朝廷中汉臣的屡次进谏和加急奏章的增多,我似乎发现皇帝心中有越来越多我无法看见的忧愁。
  这个国家,可能如同人们光滑腹部下面隐藏着无法知晓的病痛一样,也许有某种阴暗的东西在折磨着皇帝。他眼中那种鲜卑皇族特有的深邃,不经意间,会流露出茫然和无助。
  战争、死亡、病痛、穷困、遗弃、威胁、恐惧,距离我们太远,太远。只要有我在,只要皇帝在,我就希望,大北齐家,永远都会是阳光灿烂的白昼。
  当然,隐隐约约,我还是能感到弥漫的绵绵愁思,在整个宫廷内部越来越浓。就连皇帝身边的宠臣,比如穆提婆、韩长鸾、何洪珍等人,也常常会心不在焉。他们甚至会悄悄聚集在一起,背着皇帝,偷偷商议着什么。
  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的欢乐气氛,被一种微妙的东西所侵蚀。
  对于这些出现在我周围的最细微的迹象,我不想去寻根刨底。男人们的世界,国事的操劳,与我一个女人,完全无关。无论别人说我们现在是浮浅的欢悦,是误事的慵懒,是虚假的柔情,我都不在乎。不过,我也担心过,害怕我们现在的快乐,都是炫目而朦胧的幻象。
  即使是幻象,我也要拼命把它们抓住。我人生幸福的谜底,都在幻象般的现在的欢乐中。除此以外,我对任何事情,都应该无动于衷。
  除了皇帝以外,所有人,所有事,都无关痛痒。我只要能沉醉在每一个深沉的夜晚两个人的玫瑰颜色中,体会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欲望,享受那奢华的乐趣,与皇帝依偎着,看群山升起的蓝色烟波,感受着短暂而又漫长的年年岁岁,呼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气,即使日后失去了这种天堂,我也不会后悔。
  生命,我们年轻的生命,就是去体味那种能逃脱时间制约的欢愉。转瞬即逝的美景,让我特别深刻地感觉到,只有人间的欢乐,才是唯一丰富和真实的。我知道,皇帝也知道。
  即使到达疯狂的地步,即使知道明天不再来,为了那种更深刻的欢乐,为了那种能超越时间的欢乐,为了那种超脱尘世的幸福,我们也要努力享受这永不褪色的今天!
  这一天,很早的时候,当皇帝在省内与大臣见面的时候,我自己信步踱到晋阳宫。
  忽然,我看到御座上,有七八只色彩斑斓的长尾雉,悠然地站在那里。它们的羽毛,极端华丽。那么鲜活的美丽雉鸟,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
  几个年长的宦者,站在御座不远处,面色慌乱。他们看到我,更显慌张。不像往常,他们没人过来向我献殷勤行礼,而是躲避什么似的,匆匆离去。⑤真是好奇怪。
  “晋州有急报,永昌王高道豁据州造反,迎接周军入城……”
  穆提婆和韩长鸾大声说着话,急匆匆向台省走去。
  高道豁,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① 一种鲜卑式样的有护颈的帽子。
  ② 后两种药物出自西域。
  ③ 即白色的恐龙化石,据说可以治疗梦魇和驱邪。
  ④ 一种据说可以治疗肾病的药,出产于西亚,由奚国传入。
  ⑤ 古代宫廷中,有野雉出现在宫中,喻示女色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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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43   四十二 誓将黄旗换黑帜
  我,高道豁,永昌王,乃北齐开国功臣高敖曹的儿子。我们高家,是真正渤海蓨地的豪族。而高家皇族,自神武帝高欢起,自称渤海蓨人,纯粹是借用我们这一支冀州名族的名号,自抬门第而已。高家皇族,起身于怀朔镇卒,不过是北地的汉人流民。他们的真实籍贯,众莫能知。
  我父亲高敖曹那一辈,兄弟四人,他排行第三——大伯父高乾,二伯父高慎,还有四叔高季式。
  魏朝末年,契胡族酋长出身的魏朝权臣尔朱荣权力达到巅峰,开始对他当时手下的大将高欢产生猜忌,把他从国都洛阳外调到晋州①当刺史。不久后,尔朱荣被他的女婿、魏朝的孝庄帝杀掉。
  尔朱荣的堂侄尔朱兆统领余众,从晋阳起兵赴洛阳,为他叔父“报仇”。临行前,尔朱兆要高欢与他同行。高欢以汾晋地区的降附山蜀作乱为借口,滞留晋州不动,观察形势。
  尔朱兆攻陷洛阳以后,俘虏了孝庄帝。高欢写信,劝说不要对皇帝下手。尔朱兆不听,将孝庄帝带到晋阳缢死。
  当年十月,河西的费也头部纥豆陵步藩率众南下,在秀容川大破尔朱兆军队,向晋阳进逼。尔朱兆告急于高欢。高欢一面答应救援,一面借口无桥渡河,迟缓不行。
  经过反复再三的犹豫,他才在尔朱兆反复求援后,与之联兵合击,将费也头打败。
  在打败费也头的当天夜里,尔朱兆兴致勃勃地来到高欢的营寨与他通夜宴饮。席间,尔朱兆傻傻地向高欢请教如何治理他辖下的二十多万六镇降户的办法。这些降户,原本是葛荣手下造反的六镇兵民残余。葛荣被杀后,尔朱荣把他们强徙到山西的并州②、肆州③一带。由于经常受尔朱氏契胡军人的奴役欺凌,六镇降户经常起来造反,前后达二十六次之多。尔朱荣、尔朱兆陆续杀掉数万人,但六镇骚乱仍然不断发生。
  高欢闻言,正中下怀。他当时正想另立门户,苦于兵力不足。而六镇降户,正是他所需要的力量。而且,高欢本人,就是六镇士兵出身。由此,他凭借自己同六镇的特殊关系,对尔朱兆说:“二十多万人,怎么能都把他们杀死呢?你应该选个可靠的人,把他们加以严格编制。如果再有人闹事,你就惩罚作为统率的将领。如此下去,闹事的人,自然越来越少。”
  尔朱兆大喜:“好主意!让谁来管他们呢?”高欢还没有说话,同座饮酒的鲜卑将领贺拔允不知情,傻乎乎、醉醺醺就提名高欢去管理六镇兵民。
  高欢佯装大怒,一拳打掉贺拔允的牙齿,要求尔朱兆处死他。
  如此苦肉计,居然骗倒尔朱兆,对高欢的举动,他信以为忠,立刻把统率六镇降户的权力移交给高欢。
  害怕尔朱兆酒醒后反悔,高欢立即出营,向六镇降户宣布尔朱兆对自己的任命,并命令他们即刻到汾水以东的阳曲川集合。
  六镇降户欢呼雀跃,他们自然对同为老乡的高欢有好感,马上听调。
  这样以来,高欢终于有了日后争雄逐鹿的大本钱。
  为彻底摆脱尔朱兆的控制,高欢借口并、肆地区频岁霜旱,缺少粮食,自己要求带领六镇降户到太行山以东的河北就食。
  由于事先买通了尔朱兆的左右,他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批准。高欢经上党④,穿大王山,到达河北的滏口后⑤,就驻扎下来。这个时候,是魏朝建明二年⑥。
  当时,河北大部分地区,都在尔朱氏嫡系部队控制之下,那些人手握重兵,各据重镇,拒绝向高欢提供粮食。
  关键时刻,只有我的大伯父高乾和河北当地豪族封隆之出头,即刻对高欢表示拥护。
  高欢刚到滏口,我大伯父高乾就与封隆之的儿子封子绘赶去迎接。由此,高欢得以进驻信都。
  尔朱家族的尔朱度律废掉长广王元晔,立节闵帝元恭。为寻求高欢的支持,他说服节闵帝,封高欢为渤海王,东道大行台、冀州刺史。这样以来,高欢终于名实双归,在河北、山东稳稳立住脚。
  不久,他就假造书信,对部下的六镇降卒士兵说,尔朱兆要把六镇人分配给契胡族做部曲奴隶,并伪造尔朱兆的兵符,强征六镇人到洛阳一带去打仗。
  妙计横出,他最终激使六镇兵士与尔朱氏决裂,拥戴他自己为主。这样一来,六镇二十多万兵民,完全控制在高欢手中。
  普泰元年⑦,我大伯父高乾与高欢部将李元忠合力平定殷州,斩杀尔朱羽生。由此,高欢才敢于公开反对尔朱氏。然后,他以朝廷被权臣把持、表奏不得上达为由,拥立魏朝宗室、章武王元融的儿子、渤海太守元朗⑧为帝,年号中兴。至于高欢本人,自任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大行台,开始大张旗鼓地与尔朱氏操纵下的洛阳政府相对抗。
  高欢在广阿大破尔朱兆后,连克殷州、相州,把都城迁于邺城。
  尔朱家族大举反扑。尔朱兆、尔朱天光、尔朱仲远等人分别从晋阳、关中、徐兗等地调集大军,气势汹汹地扑向邺城,准备合兵共进,一举消灭高欢。
  普泰二年⑨闰三月,尔朱氏军队二十多万人集结在洹河南岸。他们这一方,军队人数众多,士兵主要以剽悍雄健的契胡族骑兵为主。高欢手下军队,步骑交杂,全军战马连两千匹也不足。而且,高欢四处派兵后,能参加战斗的步卒不满三万人。双方实力悬殊。
  力量对比如此,高欢只能集中兵力,破釜沉舟。
  高欢留下少量军队守护邺城,把主力都调到邺城东南方的韩陵山下,摆成一个圆阵。然后,他命令将士用绳索把许多牛、驴牲畜系好,连接在一起,将去往邺城的归路堵死。
  这样一来,士兵们清楚:背靠大山,没有退路,只有决一死战!
  韩陵大战,如果没有我的父亲高敖曹,高欢必败无疑!
  战斗开始前,我父亲高敖曹自领乡人部曲王桃汤、东方老、呼延族等三千人参战。
  高欢不放心,对我父亲说:“高都督,您手下纯是汉儿,恐不济事。我想派给你鲜卑骑兵千余人,加入你的队伍,你意下如何?”
  我父亲当时加以拒绝:“我高敖曹所将部曲,练习已久,前后战斗,勇武不减鲜卑。如果派鲜卑将士参杂在我队伍里面,情不相合,胜则争功,退则推罪。我希望能自领汉军,不烦更配!”
  战斗开始,杀气凝重。高欢自率领主力部队从中路冲向尔朱军队。他的堂弟高岳指挥右翼部队。尔朱军仗着兵多将众,四面包抄。他们主要的进攻目标,就是高欢。好在有高岳率领五百骑兵死冲其前,另外一名军将斛律敦收散卒蹑随其后,双方厮杀在一起,暂时不分胜负。
  由于尔朱军队的数量超过高欢军队七倍,很快,高欢手下的六镇士兵就不支,阵角大动。
  兵败如山倒之际,我父亲高敖曹风飙电举,率领一千精骑从栗园冲出,横击尔朱兆的中军。
  出乎意料之际,尔朱军队懵头转向,一时不知所措,纷纷掉马溃败,终遭大败。二十多万尔朱大军,竟然被高欢和我父亲高敖曹三万不到的军队击溃!
  韩陵之战,如果没有我父亲高敖曹,高欢本人,命都难保。
  此次战役后,高欢给我父亲高敖曹加官侍中、开府,晋爵为侯,食邑七百户。
  韩陵大战后,尔朱氏各派势力,烟消云散。除了晋阳的尔朱兆尚能苟延残喘外,其余的人不是被杀,就是逃到南朝。
  四月,高欢进入洛阳,废杀尔朱氏拥立的“皇帝”元恭,又因为帝室疏宗的关系,他把元朗也废掉毒死,另立孝文帝的孙子元脩为皇帝,是为魏朝孝武帝。高欢自己,一步登天,成为魏朝的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太师。
  七月,高欢兵发三路,自率十万大军杀向晋阳。尔朱兆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退到老家北秀容。转年正月,尔朱兆兵败自缢而死。
  我伯父、父亲、叔父,均是北州英雄。他们之所以死心塌地跟随高欢,也有深刻缘由。魏朝建义元年⑩六月,趁魏末大乱之际,他们就聚集流民,在河北起事。审时度势,他们先是响应葛荣,受其官爵,屡破魏军。不久,由于我伯父高乾与魏帝有旧交,奉旨归降。当时,我父亲高敖曹被任命为通直散骑侍郎,封武城县伯,邑五百户。执掌朝政的尔朱荣心内疑惧,认为我伯父、父亲乃北方豪族,叛而后降,不能羁绊,便对他们大加猜忌。二人怕被害,主动解官而归。
  不久,尔朱密令刺史元仲宗出面,将我父亲高敖曹诱俘,囚于晋阳。
  永安三年{11}九月,时为太原王的尔朱荣入洛阳,掌握了军政大权。我父亲高敖曹,也随军到洛阳,被关押在驼牛署。很快,孝庄帝元子攸不满自己做尔朱荣的傀儡,将其诱杀。随即,我父亲高敖曹被孝庄帝亲自下旨释放。
  尔朱氏家族闻讯后,四处起兵,围攻洛阳。面对强敌临城,孝庄帝曾经亲至大夏门进行指挥。当时,我父亲高敖曹刚被释放,深感孝庄帝之恩,他披甲横戈,志凌劲敌,与我的堂兄高长命等人,率军杀敌,所向披靡。
  眼见我父亲人如金刚马如龙,孝庄帝大壮之。他当即下令,以我伯父高乾为河北大使,以我父亲高敖曹为直阁将军,赐帛千匹,让他们兄弟一起,回河北招兵买马,作为日后抵御尔朱氏军进攻的支援力量。
  孝庄帝亲送我伯父、父亲到黄河岸边,举酒指着黄河水说:“卿兄弟冀部豪杰,能令士卒致死。京城倘有变,可为朕河上一扬尘!”
  我伯父高乾垂泪受诏;我父亲高敖曹持剑起舞,誓以必死。
  我伯父、父亲离开洛阳后不久,都城陷落,孝庄帝被尔朱兆抓到晋阳加以杀害。不久,尔朱兆派监军孙白鹞前往冀州,借口征收民间马匹,欲待我伯父、父亲送马时,将他们逮捕处死。
  豪杰做事不甘人后。我伯父马上与前河内太守封隆之等商议,秘密派部众袭击信都,将孙白鹞斩杀,随之,他推举封隆之主持州事,共同讨伐尔朱氏。
  闻讯后,尔朱氏大惊,派殷州刺史尔朱羽生率精骑五千袭击信都,忽然出现在城下。当时,我父亲高敖曹不及穿甲,立刻上马执槊,率十余骑迎战。
  人众对比如此悬殊,他竟然以十余骑,大败尔朱羽生五千精骑。经此一战,世人皆知晓我父亲高敖曹马槊绝世,口口相传,把他比做“活项羽”。
  不久,封隆之与我大伯父高乾秘密联络高欢,表示归附,准备一起反对尔朱家族。当时,我父亲高敖曹在外略地,闻知此事,心中极为不满,认为伯父高乾软弱,他亲笔写信,将其讥笑为妇人,并附送布裙相辱。
  高欢很会收买人心。他听说消息后,马上派其长子高澄以子孙之礼与我父亲相见。
  乱世寻明主。这样一来,我父亲才随高澄归于高欢,正式加入他反对尔朱氏的阵容。
  魏朝的孝武帝当成皇帝后,逐渐与拥立他的权臣高欢面和心反。当时,高欢在晋阳遥控朝政,派我伯父高乾在洛阳当眼线,任职司空。结果,孝武帝自己不断加强禁卫军力量,为他的手下人增设都督部曲,大量选拔骁勇,在宫内增派武装卫队。同时,一步一步地,孝武帝还把一部分军国大权转授给高欢的反对派手里。私下,他还秘密与拥兵关陇的大将贺拔岳建立联系,任用贺拔岳的哥哥贺拔胜为大都督,统领荆州等七州的军事。
  夹在孝武帝和高欢中间,我大伯父高乾里外不是人,竟然同时被他们两个人出卖。最终,大伯父被孝武帝所杀,时年三十七。
  我大伯父高乾临死,神色不变,见者莫不叹惜。
  孝武帝元脩杀掉我伯父后,暗中派东徐州刺史潘绍业赚杀我父高敖曹。
  我父亲先发制人,把潘绍业抓俘,在袍领中搜得敕书,遂率十余骑至晋阳,投奔高欢。
  我父亲高敖曹一腔忠勇,耿耿忠心,立刻被高欢一句“天子枉杀高司空”和他满脸的泪水骗到,全然不深究我大伯父高乾被高欢所卖的事情,认定高欢为主。
  永熙三年{12}五月,魏朝的孝武帝下诏调发河南诸州兵,声言要亲自进攻南朝的梁国。同时,他下诏委任人在长安的宇文泰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关西大都督。
  实际上,孝武帝是想自率大兵,突袭晋阳,灭掉高欢。
  高欢识破孝武帝的用心,以清君侧、诛杀斛斯椿为名,调集二十四万大军南下,以其弟、定州刺史高琛镇守晋阳,以我父亲高敖曹领兵为前锋,浩浩荡荡,向洛阳开进。
  孝武帝无法抵抗,丢弃洛阳,亡命长安,投奔到贺拔岳的继任者宇文泰那里。
  七月二十九日,高欢军进入洛阳。
  我父亲高敖曹率五百劲骑追魏帝至陕西,不及而还。
  九月,高欢任命我父亲高敖曹为豫州刺史,讨伐三荆诸州不归附者,数场苦战,皆一举平之。
  高欢占据洛阳后,大肆屠杀孝武帝旧人。但是,孝武帝的西走,使高欢失去了拉来做幌子的“皇帝”。他前后写过四十多封信件,请求孝武帝东还,均遭拒绝。十月,高欢改立年仅十一岁的元善见为帝,是为魏朝孝静帝。
  不久,高欢就以洛阳处以四战之地为名,下令都城北迁邺城。他命令下达后三天,洛阳城民四十万户被驱出家园狼狈就道。
  此后,高欢本人留在洛阳处理后事,事毕还晋阳。军国大权,一概归入相府。魏朝从此被一分为二。
  宇文泰于十月领军攻潼关,斩东魏守将薛瑜。他领军还长安,晋为大丞相。十二月,宇文泰派人毒死逃入长安的孝武帝元脩。次年正月,宇文泰等拥立元宝炬为帝,是为西魏文帝,改年号为大统。
  高欢委任我父亲高敖曹为侍中、司空。我父亲因为我伯父高乾死于此位,不拜,于次年二月转任司徒。
  以后,就是东西魏两边连年不断的争战。
  天平三年{13},十二月,时为大丞相的高欢,督三路军进攻西魏。我父亲高敖曹率军进攻上洛{14},大都督窦泰攻潼关,高欢自己率军进攻蒲阪{15}。
  转年正月,我父亲渡黄河后,大祭河伯,慨言道:“河伯,水中之神;高敖曹,地上之虎。行经君所,故相决醉!”
  当时,山道峻隘,我父亲率军,自商山转斗而进,所向无前,遂攻克上洛,生俘西魏洛州刺史泉企及将帅数十人。
  攻城恶战中,我父亲为流矢所中,身受重伤,他对部下说:“吾以身许国,死无恨矣。所可叹息者,不见我四弟高季式做刺史耳!”
  高欢听说后,立刻下命,以我四叔高季式为济州刺史。创不致命,很快伤愈,我父亲重新披甲上阵。
  正当我父亲整军拟向蓝田进攻的时候,窦泰一军兵败,高欢下令还军。
  不得已,我父亲只好从上洛撤军。撤退途中,他不忍弃众,率军力战,得以全军而还。
  回军后,我父亲得为军司、大都督,统七十六都督,与司空、西道大行台侯景在武牢治兵。
  我父亲高敖曹,是当时汉人中唯一能使鲜卑权贵忌惮的人。他相貌堂堂,龙眉豹须,姿体雄异。自少年时代起,他就桀骜不驯,常常招聚剑客四出劫掠。他的一个老部下,曾经给我看过他年轻时代亲手书写的一首《征行诗》:“龙种千口羊,泉连百壶酒。朝朝围山猎,夜夜迎新妇。”可以想见,他年轻时一定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
  大丞相高欢拥立孝静帝后,他属下以六镇鲜卑将领为主。这些鲜卑人,一直轻蔑汉人,唯独惧怕我父亲高敖曹。高欢本人,在号令手下大将时,常常用鲜卑语发号施令,但只要有我父亲在场,他一定改用华言讲话。
  鲜卑将领中,时任御史中尉的刘贵,特别轻蔑汉人。一次,他与我父亲和几个人一起议事,下面有人家报告,说治河役夫好多人淹死,刘贵故意扬言:“性命只值一文钱的汉人,随他们死!”我父亲闻言大怒,拔刀就砍刘贵。刘贵奔逃还营,我父亲立刻鸣鼓召集属下,勒兵欲攻。最后经别人劝了好久,他才肯罢手。又有一次,我父亲与北豫州刺史郑俨祖玩握槊游戏,刘贵派手下一个军将召郑俨祖前去商议军事。我父亲不让郑俨祖走,派人把刘贵的使者用木枷枷住站在一旁待着。刘贵手下的那个鲜卑偏将平素已经恃势骄横惯了,在旁跳脚高喊:“枷我则易,脱我则难!”我父亲闻言,从随从手中抽出一刀,往此人脖子上信手猛劲一抹,笑言道:“又有何难!”话落,鲜卑偏将的人头也落地。刘贵闻知后,根本不敢过来理论。还有一次,我父亲去大丞相府拜见高欢,门口护卫不让他进去,他兜转马头,弯弓搭箭,回手一箭,射杀了门卒。高欢闻知后,也不怪罪……
  种种可见,我父亲在高欢心目中的位置何其重要!
  天平四年,大丞相高欢再次发军进攻西魏,与宇文泰争夺关中{16}、河南{17}地区。八月,西魏的丞相宇文泰率李弼等十多名将领抵拒,以北雍州刺史于谨为前锋,连克盘豆{18}、恒农{19},活捉我们东魏军八千多人。闰九月,大丞相高欢亲率兵二十万还击西魏军,直攻蒲津{20},进于许原{21}。
  我父亲高敖曹得令,率军三万进攻河南地。当时,关中大饥,宇文泰所部,其实不满万人,战斗力不是很强。
  这些肚子少食的西魏军在恒农驻军五十余日后,听闻高欢将渡过黄河,就引兵入关。我父亲高敖曹连战连捷,遂围恒农。
  十月初,宇文泰率领西魏军在沙苑{22}设伏,大败大丞相高欢。高欢携残兵渡河北逃,亡失士卒八万余人。
  不久,西魏军修整喘定后,向洛阳挺进。
  我父亲高敖曹得知高欢败讯后,不得不从恒农撤围,退保洛阳。接着,西魏大将独孤信进至新安,我父亲只得率军退至黄河以北。
  元象元年{23}七月,高欢兴兵,又攻西魏。我父亲高敖曹与侯景等人,受命领兵围攻金墉城{24},丞相高欢率军殿后。
  西魏金墉守将独孤信闭城固守。侯景下令纵火,把金墉城内外官房民宅烧得仅剩十之二三。当时,宇文泰正带着西魏文帝元宝炬回洛阳祭扫魏朝先帝陵庙,闻讯后,他即刻率军驰援,临阵斩杀高欢手下大将莫多娄贷文。侯景连夜突围,宇文泰追击。侯景摆大阵,北据河桥,南依邙山,与宇文泰大军交战。混战之中,宇文泰战马中流矢惊逸,把宇文泰甩在地上。东魏大军追围上来,左右皆散走。都督李穆下马,用马鞭击打狼狈趴在地上的宇文泰,假装叫骂:“你这个糊涂兵,你们王爷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自己留在这里?”追围的东魏兵翻蹄亮掌赶近前,听李穆的口气,认定宇文泰不是什么贵人大官,都扭头回散去追杀更值钱的目标。李穆扶宇文泰上马,双双逃去。
  国家的运数,总是在瞬间被偶然所改变。
  逃出后,宇文泰看到西魏后军大至,军势复振,就掉头迎击侯景军。侯景措手不及,败北而去。
  随即,宇文泰集中精兵,猛攻我父亲高敖曹。
  我父亲心气高傲,一直看不起宇文泰。他命左右大张写有他官名将名的旌旗和显示贵重的伞盖,跨马临阵,扬槊大呼。
  见此,宇文泰赶忙调动最精锐的军队来围攻。由于众寡悬殊,最终我父亲全军尽没。
  我父亲,如此大英雄,也有气短之时,他单人独骑,跑往河阳南城。
  恰巧,那里的守将是高欢的一个堂叔高永乐,此人素与我父亲有嫌隙。他不仅不开门出兵营救,反而命令城内士卒关闭城门不让我父亲进城。
  龙卧浅滩,我父亲面临绝境。他仰呼城上求绳,没人应答;他又拔刀猛砍城门,想劈出个洞来逃入城中。城门坚厚,砍了许久也砍不开。
  西魏大队追兵赶到。我父亲高敖曹知道性命不保,他转过身去,昂头迎前,奋声对最先的一个高举砍马大刀的敌兵大叫:“来!与汝开国公!”
  听说,斩去我父亲头颅的兵士回到西魏后,获宇文泰赏绢万段,每年按量发给。
  我父亲,堂堂大英雄高敖曹,就这样被高家宵小害死。
  高欢听见我父亲高敖曹死讯,如丧肝胆,但又不舍得杀他的亲戚高永乐,只是当众打了他二百军棍而已。然后,高欢以魏帝名义下诏,追赠我父亲为太师、大司马、太尉、录尚书事、冀州刺史,谥号忠武。
  我父亲死的时候,时年四十八岁,正当盛年。当时,我大哥高突骑嗣爵,未几,大哥病死。高澄掌权的时候,亲自挑选我,把我召至晋阳,让我继承我父亲的爵位。日后,孝昭帝高演在位,追封我父亲为永昌王。由此,我头上就有了王封。
  我二伯父高慎,日后在朝中担任御史中尉,与高家私人、吏部郎中崔暹不和,惹起高欢猜忌,出为北豫州刺史。高欢世子高澄,竟然趁我二伯父不在京城的机会,企图奸污我二伯母李氏。二伯父惊怒,遂据武牢叛入西魏。依理,叛逆大罪,应该诛杀九族。高欢好歹有点良心,加上我四叔高季式得二伯父书信后,惊惧异常,即刻狼狈奔告高欢。因此,高欢只是杀掉我二伯父的三个儿子,没有牵涉到我们高家别的人。而我那被抓入狱的二伯母李氏,最终为高澄所霸占。
  我四叔高季式这个人,年轻时代也以胆气著名。但是,即使我大伯父被高欢出卖,我父亲死于高氏亲族宵小,二伯父被高家逼叛,四叔高季式却对高氏家族一直忠心耿耿。高欢嘉其至诚,待之如旧。武定年间,他得任冀州大中正,为军中都督,跟随清河公高岳破萧明于寒山,又败侯景于涡阳。
  多年以来,我四叔豪率好酒,不拘检节。他不仅与高欢关系好,与高欢的儿子高澄也非常亲密。我二伯父高慎叛逃西魏后,有一段时间,他被解职闲居。黄门郎司马消难,乃左仆射司马子如之子,又是高欢的女婿,势盛当时。我四叔高季式无聊之际,召他入府,与之酣饮。酒鬼酣饮,留宿旦日,重门并闭,关龠不通。过来一天一宿后,司马消难怕耽误上朝,苦苦请辞:“我是黄门郎,天子侍臣,岂有不参朝之理?且已一宿不归,我父亲必定惊惶。如果您再留我狂饮,我得罪也就罢了,恐怕您也要遭受朝廷谴责。”四叔闻言大怒:“君自称黄门郎,又言你恐怕你父亲怪罪,你这是以地位身份来吓唬我吗?我高季式死自有处,实不畏此!”司马消难拜谢请出,终不见许。大酒坛送到后,司马消难再不肯饮。我四叔又怒:“我留你尽兴,你敢不识抬举。你是什么东西,敢不为我痛饮?”即刻命左右,找来一个大车轮子,套在司马消难的脖子上,随后,他自索一轮,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仍命酒引满,苦苦相劝。司马消难不得已,只得佯装欢笑,接着与我四叔大喝。当时,司马消难不见两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莫知所在,京城内外惊异。等司马消难终于得出,以实情上告。时为大丞相的高澄知道此事,也不怪罪我四叔,他还禀报魏朝的孝静帝,以皇帝名义赏赐给司马消难美酒数石,珍馐美味十舆,让他带着朝臣几十人,齐集我四叔高季式府邸宴集。
  高澄为家奴所杀后,其弟高洋篡取魏朝帝位,建立北齐。不久,我四叔就在邺城被毒死,有司对外号称他发疽而卒,时年三十八。
  高澄与高洋兄弟俩,一直关系不睦。我四叔之死,实与此有关。
  就这样,我父辈四人,大伯父、我父亲、我四叔,其实有三个人都死在高氏皇族手中。仅仅一个二伯父活着,还被高澄逼叛到西魏。
  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十六岁。这么多年以来,虽然高氏家族待我不差,我却一直战战兢兢,终日生活在恐惧之中。
  高欢病死,高澄被刺死,高洋篡位当上了北齐的皇帝。而后,高家骨肉相残,高演杀了他的侄子废帝高殷,高湛继位后又杀了高演的儿子高百年。高湛的儿子高纬登基,不久就杀了他的同母弟弟琅玡王高俨……高家爷们,对自己的骨肉也是如此情同禽兽。
  当今皇帝高纬继位后,待我无疑,委任我为晋州道行台尚书仆射、晋州刺史。
  我高道豁心中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为我的父辈报仇雪恨!
  机会,终于来了。
  继武平六年的进攻后,武平七年{25}十月,周帝宇文邕再起大军,以必胜之心,向北齐挺进。
  这次进军,宇文邕不再以洛阳为主攻目标,他采纳大臣们的建议,改以我所在的晋州为攻击目标。
  晋州,乃高欢的“龙兴”之地,北齐重镇。得知周军主攻方向后,我深感周帝英明:晋州一下,扼齐咽喉,北齐朝廷必然会派各路重兵来救。那时,以逸待劳,各个击破,北齐必败无疑。
  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如果我在晋州极力抵御,周军师老城下,周齐两国的胜败结果,也未易可知。
  十月初四日,周国的越王宇文盛、杞国公宇文亮、隋国公杨坚{26}为右三军;谯王宇文俭、大将军窦恭、广化公宇文崇为左三军;周国的齐王宇文宪、陈王宇文纯为前军。周帝居中,他自统全军,东进来伐。
  十月十八日,周军进至晋州的汾曲{27}。周帝分派诸将,各据要地,竭力阻击北齐各地的援军。同时,他下令凉城公辛韶率步骑五千,镇守咽喉险隘蒲津关{28},全力保障后方安全,以求万无一失。然后,他命令内史王谊,督诸军而前,准备进攻我所在的晋州州治平阳。
  站在城头,四下望去,周国大军,无边无际。在我身上,流淌着北州英雄的鲜血,千军万马,我其实丝毫不感畏惧。
  深秋,白云似粼粼微波,把蔚蓝色的天空弄皱,太阳不停地飘移。万里高空,罡风吹舞着云片,把它们波涛汹涌地赶向西方。光秃秃的树梢上,兵气翻卷,树冠此起彼伏,犹如相互追逐的波涛。咆哮肆虐的狂风,把城外的田野刮得尤显空旷。如果不是战争,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登高赏秋的季节啊!
  光秃的土地,飘散出一种说不出的成熟的气息。放眼望去,地上混乱的车辙,如同山间乱舞的溪流一样,潺潺流去。地平线上,在秋阳的烘照下,升起淡蓝色的、让人心醉的阴影。
  护城河的边上,小草,以及长满苔藓的石砖,都泛着黄色。护城河水冒着泡沫,飘过一个不知在哪里被杀掉的周军前哨兵的腐烂的尸体。他的脸,已经变成深蓝色,膨胀得像一个巨大的牛头。
  “永昌王殿下,您为什么大开城门?难道是诱兵之计吗?为什么不与下官等商议!”我手下的晋州行台左丞尉相贵脸色发白,气喘吁吁地小步往城楼上跑,边跑边喊。自他父亲尉摽起,父子两代都为北齐卖命。他的弟弟尉相愿,去年坚守洛阳有功,刚刚被提升为领军大将军,如今在晋阳皇帝身边护驾。
  “无他,我昨日已经向大周皇帝交递降表。”我平静地对尉相贵说。
  尉相贵一脸惶急。“……永昌王,你,你这个卖国贼,国家待你高氏一门,恩大过天!奈何一矢不发,便把坚城交付与人!”
  城下,周军排列整齐,列队执兵,向城内行进。
  我手下卫兵立刻上前,把尉相贵牢牢捆起,推到了城头之上。
  “北齐,待我高氏一家到底如何,尉相贵,你最清楚!”我低声说。
  我探身城外,以鲜卑语大声高呼:“北齐晋州道行台尚书仆射、晋州刺史,永昌王高道豁,今以甲士八千,正式向大周投附!北齐行台左丞尉相贵不降,现斩之以献!”
  我一摆手,卫士刀落,尉相贵的人头,随即掉落城下。
  城下周军惘然。大概周国军队中,汉兵已经有十之七八,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对鲜卑语反而听不懂。
  我又用华言把刚才的话高声重复了一遍。
  四城周军,齐呼万岁。
  不久,一个长相古怪、脑门子上有多条肉棱的周国汉子,身穿甲胄,在几百个兵士簇拥下,神色庄严地走上城头。
  “我,大周隋国公杨坚,代表皇帝陛下,前来接受投降。皇帝有旨,敕封高道豁为大周仪同大将军,永昌王!赐高道豁明光犀牛皮人马铠一具,金银锁子甲一具,狮子皮锦绣绔褶一具,露丝银缠槊二张,黑漆槊十张并幡,赤漆盾六幡并刀,黑漆弓十张并箭。”
  跪受诏旨后,我一挥手,城垛上所有的北齐黄旗,全部被抛下,全部插上周国的黑帜。
  黑帜飘飘。在我的帮助下,大周兵不血刃,已经全取北齐重镇晋州。
  北齐的大门,已经被我高道豁打开。
  我正与周国的隋国公杨坚寒暄,忽然上来周兵数人,推过一个北齐马兵打扮的人。“启禀永昌王、隋国公,此人在城郊被我军伏兵所获,他自称是北齐安德王高延宗的使者,从晋阳出发,前来送信。”
  我点点头,对隋国公杨坚说:“请转告皇帝陛下,北齐有安德王高延宗在晋阳,殊不易攻取。愿陛下留意此人!”
  ① 今山西临汾地区。
  ② 今山西太原地区。
  ③ 今山西忻县地区。
  ④ 今山西长治北。
  ⑤ 今河北磁县西北石鼓山。
  ⑥ 公元531年。建明是尔朱兆所立北魏长广王元晔的年号。只当一年皇帝就随尔朱氏的倒台而下台,转年被高欢拥立的孝武帝赐死。这一年,同时存在的还有尔朱度律拥立的北魏宗室元恭,年号普泰。元恭当了一年皇帝,就被高欢所废,不久即被毒死,谥号“节闵帝”,也称“前废帝”或者广陵王。
  ⑦ 公元531年。
  ⑧ 此人也只当了一年皇帝,就因为他是帝室疏宗,被高欢所废,然后秘密杀害,谥号“安定王”,也称“后废帝”。
  ⑨ 公元532年。
  ⑩ 公元528年。
  {11} 公元530年。
  {12} 公元534年。
  {13} 东魏孝静帝年号。公元536年。
  {14} 今陕西商县。
  {15} 今山西永济西。
  {16} 今河南灵宝及其以西陕西关中盆地及丹江流域。
  {17} 今黄河以南附近地区。
  {18} 今河南灵宝西。
  {19} 今河南灵宝。
  {20} 今陕西大荔朝邑东黄河渡口。
  {21} 今陕西大荔南。
  {22} 今陕西大荔南。
  {23} 公元538年。
  {24} 今河南洛阳东北故城。
  {25} 公元576年。
  {26} 此人即日后的隋文帝。
  {27} 今山西临汾南。
  {28} 今山西永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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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44   四十三 血光照晋阳
  当永昌王高道豁投降周军、晋州失守的消息传来,汗水,即刻从我的额头冒了出来。
  周军获取晋州后,周帝委派遣开府仪同大将军梁士彦为晋州刺史,增益精兵一万入驻。
  周帝宇文邕深沉老到,他自己率全军撤退至玉璧①一带,伺机而动。周国的齐王宇文宪率军六万,屯于涑水②,遥为平阳声援。
  一切安排就绪后,周帝本人返回长安。
  身为大齐宗室,我,安德王高延宗,不能不惊,不能不怕。
  而我们大北齐的皇帝高纬,竟然携宠妃冯小怜,在平阳陷落的紧要关头,率领十万大军,到晋阳附近的祁连池③打猎游玩。
  晋州告急军使,自旦至午,驿马三至。皇帝身边佞臣、右丞相高阿那肱很不高兴:“皇帝正在打猎为乐,边鄙小小交兵,乃是常事,何急奏闻!”
  到了傍晚时分,军使匆忙又到,报告平阳陷落的消息。这个时候,皇帝左右才把文书入奏。
  皇帝得知消息,想率军回晋阳。不料,冯小怜玩得高兴,请更杀一围。
  出人意料的是,皇帝置军国大事于不顾,竟然马上同意美妃所请,让数万军士夜黑举火,与冯小怜在山上玩了一个通宵。
  所以,晋州陷落三天后,我们北齐的皇帝才兴致勃勃地率十万军队,自晋阳南下,准备收复平阳。
  在他的脑子里面,可能把战争想象得和打猎一样容易。
  担任我们北齐先锋军主将的,不是别人,又是那个高阿那肱。他不仅仅为前锋大将,还受命节度诸军。
  别说,我们大齐皇帝自率十万锐兵来攻,声势甚盛。周帝宇文邕听说后,很想先暂时退兵以避锋芒。周国的开府仪同大将军宇文忻劝谏:“以陛下之圣武,乘敌人之荒纵,何患不克!如果北齐内部有变,重新推举一位新皇帝,君臣协力,虽有商汤、周武之势,未易平也。如今,北齐主暗臣愚,士无斗志,他们虽有百万之众,实为陛下练兵之用!”
  周国的汉人大臣王纮也劝:“北齐失纪乱纲,已经接连几帝如此。天降我们大周皇室,晋州落入我们掌握,一战而扼其喉。取乱侮亡,正在今日。如果释之而去,诚为下策。”
  众人劝说下,周帝终于下定决心,他下旨,要求各路周军各安于位,与我们齐军对决。
  我们北齐方面,皇帝率领十万精兵,最后进抵平阳城下。
  旌旗漫卷,刀槊如林。锐气正盛之际,我们北齐大军,死死包围平阳,昼夜攻之。
  主将高阿那肱虽然庸懦,但我们北齐的兵将却很勇猛。平阳城坚厚,我祖父神武帝高欢时代多年经营,称为坚城。在我军久攻之下,楼堞皆尽。
  三天过后,平阳所存城墙,仅仅残垣断壁而已。如果我们齐军再稍加一把劲,马上就可以收复这个战略重镇。
  平阳城下,军士们冒死冲杀,或短兵相接,或交马出入。周军外援不及,守城周国兵士以及先前降附的齐军,皆震惧惶惑。平阳,摇摇欲坠。
  不过,周国守将梁士彦丝毫不惧,慷慨自若,他亲临城上,大声对将士说:“死在今日,吾为尔先!”
  在他的感召下,周军勇烈齐奋,呼声动地,无不一当百。
  趁我们军队稍稍缓攻的机会,平阳城内军民、妇女,昼夜修城,三日而就。平阳百姓,本来为我大齐赤子,多年苦于苛政,如今都死心塌地归随周人。
  大战之中,在皇帝身边的我们高姓宗室王爷,每人身边都“配备”了六个甲士,名为卫士,实际上是佞臣们劝说皇帝派来监视我们动静的耳目。
  最终,我跪地泣陈,皇帝才放我出来,让我带领一队兵马,帮助指挥攻城。
  观察形势后,我派遣精兵,连夜深挖地道,直达平阳城下。攻城尖锥轰然猛撞,大军续进,城陷十余步。守城的周军,纷纷被先登的将士砍翻在地。我们北齐大军,乘势欲入!
  千钧一发之时,忽然,皇帝发敕,下令暂停攻城。原来,他突发奇想,要让冯淑妃亲自观看平阳城被大军攻克的景象。
  不料,冯小怜正在营帐中梳妆打扮,施涂粉黛,磨磨蹭蹭,没有及时赶到近处观看。
  趁此机会,守城的周军得到难得的喘息,他们在城崩处抛扔了几百具尸体和数十根巨木,终于堵塞住缺口,城遂不下。
  大军气馁之余,冯小怜兴趣十足,提出想欣赏晋州城西石上传说中的圣人脚印。
  为了提防周军的弩矢会伤及冯小怜,皇帝命令从制造攻城器械的大木中抽取数千根,为冯小怜专门修造一座长长的、四围都包裹木板的浮桥。而后,他自己执兵披甲,率领数千禁卫军士兵,亲自护送冯小怜过桥观赏。
  行至半道,木桥塌坏。闻讯后,我们齐军不得不从平阳城下抽取数万精兵劲卒,慌忙赶去护驾。
  仓皇之中,皇帝与冯小怜踉踉跄跄,至夜乃还。
  就这样,战机终被耽搁,平阳城未能如期攻克。
  坏消息传来。周帝宇文邕再发长安。他自率劲旅,浩浩荡荡,重新渡过黄河,与周国诸军相合。
  十二月初四,宇文邕抵达平阳。
  周军诸军总集,人数总共有八万人。
  周军逼城置陈,东西二十余里,漫无边际。
  至此,形势大变。
  我们北齐大军刚开始进围平阳的时候,为了防止周军主力退而复来,在平阳城南挖掘了一条深长的堑壕,东起乔山④,西抵汾水。
  所以,周帝率主力援军再来,只能在堑壕南侧列阵。我们大齐军队,严阵以待,列阵于堑壕以北。
  与我们的皇帝的轻佻、轻易不同,周帝宇文邕,常常自乘御马,身边只率数名从人,亲自巡陈。每到一处,他都亲呼主帅姓名,躬自慰勉。周军将士,喜于见知,咸思自奋。大战开始之前,侍臣敦请周帝换乘上佳良马,他推辞说:“朕独乘良马,难道想逃跑吗!”周人闻之,感奋不已。
  宇文邕本人英武,多次欲自率精兵进薄我军,均碍堑而止。自旦时到申时,双方相持不决。两国兵士,隔着巨堑喝骂挑战。
  看到周军如此势盛,我们的皇帝开始生出怯意。他焦躁不安,问一直做军中最高指挥的高阿那肱:“我们是开战呢,还是不战?”
  高阿那肱毕竟是从前跟随我二叔文宣帝高洋作战多次的老将,半出胆怯,半出谨慎,说:“我们北齐兵数虽多,能战者不过十万,病伤及绕城砍柴汲水者,又三分居一。昔日神武帝大军攻玉璧,敌人援军一来即退。今日将士,岂胜神武帝之时!不如勿战,退守高梁桥。”
  不料,花白头发的胖子胡人安吐根却在一旁大言:“如此一撮许贼,看我马上刺取,掷向汾水中!皇帝御驾亲征,如何不战!”
  皇帝犹豫未决。
  他身边那些平时舞刀弄剑、吹拉弹唱的内侍、佞臣们纷纷表示:“周国天子在,我们大齐天子也在。周国天子尚能从长安远来,我们大齐天子怎能挖壕守堑示弱!”
  更要命的是,冯小怜身骑一匹桃红马,也在一旁牵皇帝衣袖,要他主动出战,击败周军。
  皇帝跃跃欲试。他大呼定议:“决此一战!”
  于是,他下令军队填堑南引,与周军对决。
  如此安排,正落周帝算内。他一直找不到机会逾堑对战。如今,我们齐军自己填壕,正好给了周军极好的进攻机会。
  皇帝兴高采烈,似乎忘记了这是真刀真枪的实战,与冯淑妃并骑观战。
  暴土扬尘过后,巨大而长绕的壕堑终于被我军填平。双方兵马才合,在周军重甲骑兵的冲击下,我们齐军东侧步兵军阵摇动,偏军小却。
  见此情景,冯小怜大怖,惶然失声:“军败矣!”
  皇帝愣怔之余,时任录尚书事的城阳王穆提婆高声大呼:“皇帝快跑!皇帝快跑!”
  不由自主,皇帝就和冯小怜一起,不顾一切地纵马狂奔,逃往高梁桥方向。
  我见状大惊,赶忙策马,与手下、开府仪同三司奚长拼命赶上,劝谏说:“陛下,半进半退,战之常体。我军如今兵众全整,未有亏伤。陛下抛弃大军,又能跑到哪里!陛下乃军中之胆,您马足一动,人情骇乱,不可复振。愿陛下速还,安慰军心!”
  正说话间,皇帝的几个禁卫军将领也陆续拍马扬鞭赶来,都劝说道:“我们刚才已经收军,甚为完整。不仅如此,我们北齐的围城兵马,都在原地坚守不动。皇帝应该回去,安慰军心。如果不信,陛下可以先派内侍去观察一下,再动身不迟,万望陛下不要再跑!”
  皇帝将信将疑,返辔掉头,准备回到阵前军中。
  这个时候,穆提婆再次挡在皇帝面前。他慌忙抓住皇帝的臂肘,低声说:“此言难信。如果陛下回返,正好赶上兵溃,哪里还来得及逃出!”
  冯小怜在侧,失声痛哭,梨花带雨。
  见此,皇帝不顾众人劝阻,带着冯小怜,拍马就走。
  皇帝忽然不见,军中丧胆。没过多久,我们齐军一时大溃,仅仅摔死、被自己人践踏而死的,就有一万多人。周军打猎一样追杀,被杀又有万余人。
  战场之上,我们北齐的军资器械,数百里间,委弃山积。
  好在我还能掌控一部分兵马,边打边撤,最终挽回几万人的性命。
  平阳大败,我们北齐元气大伤。而皇帝的昏庸和怯懦,更导致离心离德。军将士卒,顿失为国捐躯之心。
  皇帝逃到洪洞的时候,感觉即刻的危险消失,他就没事人一样,与冯小怜在一起,在营帐中以粉镜自玩,互相欣赏,饮酒笑言。
  不久,我们北齐从战场上溃逃的后军赶到。皇帝身边的禁卫军遥闻马蹄声声,以为是周军追至,齐声呐喊,各自持械上马。
  闻乱,皇帝与冯小怜匆忙出帐,飞身上马,拍马狂逃。
  此前,皇帝突发奇想,认为冯小怜有大功于社稷,要封她为左皇后,已经派遣内侍到晋阳取皇后服御祎翟等物。败逃途中,他们恰好遇到取物之人。
  望见惶然不知所措的来人,皇帝这才按辔不逃。他骑在马上,喝令来人拿出服饰,让冯小怜穿上崭新的皇后装束。
  对着马上搔首弄姿的绝世美人,他叹息欣赏久之,然后才回奔晋阳。
  周国方面,周帝宇文邕因为大战后将士疲倦,本想引兵回还修整。坚守平阳立下大功的周臣梁士彦叩马谏劝:“今齐师遁散,众心皆动。趁着齐军畏惧,我们应该不舍猛攻,其势必胜!”
  周帝闻言,意决。
  周军不少将领以兵疲为由,固请周帝西还修整。
  宇文邕发怒:“纵敌患生。卿等若疑,朕将独往!”
  由此,周军诸将乃不敢再言。
  周国君臣如此,直让我大齐王公大臣汗颜。
  我们的皇帝回奔晋阳后,忧惧不知所之。没办法,只能先做个姿态,他宣布在国内大赦,想以此安抚民心。
  周军马不停蹄,乘胜直杀高壁⑤、介休二地,逼近晋阳。
  事已至此,皇帝不得不召集宗室大臣,询问安国却敌之计。
  “陛下应该在国内下诏,省赋息役,以慰民心;收遗兵,背城死战,以安社稷。”
  大家虽然说的都是套话,却极有道理。
  皇帝无主见。思前想后,在内侍、佞臣的劝说下,他想留下我高延宗和广宁王高孝珩合力守晋阳。而他自己,准备避往北朔州⑥。
  皇帝谕示,如果晋阳被周军攻下,他就逃入突厥避难。
  突厥人狼子野心,群臣皆以为不可,苦苦谏劝。
  皇帝不从。
  结果,当天深夜,平时担任皇帝侍卫任务的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伏恩等宿卫近臣三十余人,西奔周军投降。对于这些人,周帝皆大加奖赏,以招徕更多我们北齐的逃人。
  即便如此,高阿那肱手下,还有精兵一万多,驻守在高壁。其余的我们北齐残军,退保洛女砦。
  周帝宇文邕引军向高壁。令谁都意想不到的是,高阿那肱连战也不战,一矢不发,望风退走。
  周国的齐王宇文宪率军攻打洛女砦,一战拔之。
  皇帝肝胆欲碎,唤我入宫,说他要去北朔州躲避兵锋。
  我跪地泣谏劝阻。皇帝不从。
  不与任何人再商量,皇帝密遣左右,先送一直被幽禁的皇太后胡氏和皇太子高恒于北朔州。
  此时,周帝与周国的齐王宇文宪,已经在介休城下会师。而守城的我们齐国开府仪同三司韩建业,一天不到,乖乖举城投降。
  至此,晋阳又失一座屏障。
  消息传来的当夜,皇帝又想遁逃,诸将不从。
  无奈何,听从巫师之言,皇帝再次下诏大赦,改元隆化。
  如今,他倒是非常信任我们几个宗室王爷,各自赏赐珍宝,下令以我安德王高延宗为相国、并州刺史,总领山西兵马。
  临了,他还对我说:“并州,兄自取之,儿今去矣!”
  我声泪俱下,苦劝说:“为国家社稷,臣万望陛下不要离开晋阳。臣为陛下出死力战,必能破之!”
  穆提婆一旁叱责我:“皇帝计已成,安德王不得阻挡!”
  当夜,身为一国之君,皇帝竟然夜斩晋阳的五龙门而出,欲奔突厥。
  行至半路,从官多散。领军梅胜郎叩马死谏。
  皇帝不得已,只得改变逃跑方向,回返邺城。当时,他左右只有高阿那肱等十余骑相从。
  不久,广宁王高孝珩、襄城王高彦道相继追及,堂堂大齐帝王,身边只有数十个人保护。
  皇帝失魂落魄,回到邺城。
  更令军心惶骇的是,皇帝言听计从的宠臣、城阳王穆提婆,竟然连夜西奔周军,自己一个人先投降了。
  周帝大喜,马上封穆提婆为柱国、宜州刺史。他派人下诏,遍谕我们北齐全境:“凡来投归大周者,即妙尽人谋,深达天命。官荣爵赏,各有加隆!”
  有了穆提婆这个样板,我们北齐将士更加解体,相继投附周军。
  人在邺城的陆令萱陆太姬听说她儿子投降周国,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彷徨久之,吞毒自杀。
  皇帝得知此讯,怒不可遏。他立刻下令,派人把邺城内的穆提婆亲属,杀得一个不剩。亲如兄弟的情分,顿成漫天仇怨。
  面对一堆烂摊子,我一筹莫展。
  我所守卫的晋阳,四面周军密布。
  与我一起留守晋阳的录尚书事唐邕,一直与皇帝宠臣高阿那肱有隙,意甚郁郁。至此,他纠结并州将帅,各披铠甲,忽然齐集于堂,对我高言:“安德王殿下,如果您不自己做天子,诸人实不能为王爷您出力死战!”
  情势如此,容不得我过多考虑。不得已,我在众将拥推下即皇帝位。
  接着,我对国内下诏:“皇帝孱弱,政由宦竖。斩关夜遁,莫知所之。王公卿士,猥见推逼,今祗承宝位。”
  于是大赦,改元德昌。
  我以首先推举我的唐邕为宰相,然后下诏,重用勋贵莫多娄敬显、和阿干子以及右卫大将军段畅、开府仪同三司韩骨胡等人,他们皆为将为帅,以求新的振作。
  国众闻之,不召而至者,前后相属。
  为了鼓励士气,我大发晋阳府藏,连同后宫美女一起,大张旗鼓地赏赐给将士。为了争取民心,我还下令在城内籍没皇帝的佞臣、内侍十余家,把他们的财产全部充公,以作军用。
  虽然做了“皇帝”,我根本不住在宫内。我身披甲胄,天天在城周巡视。每见士卒,我皆执手称名,流涕呜咽。
  感奋之下,士众踊跃效死。晋阳城内,连童儿女子,也乘屋攘袂,投砖抛石,挺身御敌。
  在邺城的皇帝听说我做皇帝,大怒。他对近臣讲:“我宁可使周国得并州,也不想让不仁不义的安德王得之!”
  周军围晋阳,四合如黑云。
  在我安排下,莫多娄敬显、韩骨胡率军于城南防御;和阿干子、段畅拒敌于城东;我本人,自率军士,在城北严防周国的齐王宇文宪所率部队。
  由于肚量洪大,我一直是个身材魁梧的大胖子,前如偃,后如伏,平时人常笑之。如今,身为皇帝,我骑马奋大槊,往来督战,劲捷若飞,所向无前。
  为此,士众皆惊叹不已。
  不料,周军开始攻城没多久,守城大将和阿干子、段畅就率千骑奔降周军。勋贵重臣,平素广受国恩,临危却带头投降。
  城上大噪。守城军将,为之寒心。
  黄昏时分,周帝宇文邕骑马挥军,自己冒阵,猛攻东门。
  现在,周军在人数上,已经大占上风。他们在紧挨城墙的地方,用土垒起数条长长的、宽大的进攻斜坡。无数个攻城槌和移动塔架,忽然出现在城墙上方。
  周军的攻城槌,非常巨大,都是由几根装有铁头的完整大树干制成。特别骇人的是,周军的攻城槌,有的装在轮子上,有的放在巨大的木塔架上,大概有上百个,从上而下,拼命撞击城门和城墙。
  攻城突击的时候,周军士兵组成进攻方阵,每个方阵大概四千人,皆细步蹲行,高举手中盾牌,连成一片,遮蔽于头顶,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骇人的龟甲形的移动防护面。
  最终,几个周军方阵,全部接近到城墙下面。
  由于乘风纵火,烟焰缭天,守城军士寡不敌众,死斗不胜,纷纷退却。周帝宇文邕本人,竟然率领近万人跨城而入。
  他们攻入东门后,尽焚佛寺。
  情急之下,我自己率领数千士兵,与莫多娄敬显互相配合,尽全力夹击入城的这部周军。
  周师大乱。由于天黑,他们互相争门,自相填压,塞路不得回旋。
  我率领兵士,从后斫刺,杀掉周军两千余人。
  混乱中,周帝宇文邕左右略尽,自拔无路。
  我们齐军士兵投槊发箭,几次都差点就杀掉他。最后,在大将贺拔伏恩的保卫下,由我们一个北齐降人引路,周帝宇文邕终于崎岖得出,仅以身免。当时,已经是四更天。
  乱夜昏黑,我只知道周帝的伞盖与宝刀尽为我军所获,当时认定他已经为乱兵所杀。
  我派人四处在尸中找寻长鬣黑衣绣龙者,遍寻不得。
  暂时的大胜之后,众军失去警惕,再也不听号令。
  守军城民,以为城外敌军已经溃逃,皆入坊饮酒,尽醉而卧。
  至此,我再不能整军布防。
  福兮祸兮。
  冬夜绵长。到处是拴马索的哗啦声。被寒霜浸湿的土地,混合着马粪和血腥气味,阵阵扑鼻。坊市内,不少浑身血水的军马打着响鼻,发出沉重的喘气声,四处窜荡。
  嘈杂过后,众人皆醉。
  城内城外,长久的朦胧的寂静,从近到遥远。隐约可闻的失群之马,叫声沙哑。
  昏黑中,似乎有看不见的翅膀在猛烈地震动。寂静朦胧的暗夜……
  东方天际,逐渐升起一片暗紫色的彩霞。而在天中,我们大齐霸府的土地正上方,横亘着那一条令人难忘的闪耀的银河。
  我们的神武帝上天有灵,看到国势如斯,他会哭泣吗?他会保佑吗?
  周帝逃出城后,饥渴已甚,失魂落魄。当时,他就要率军遁离晋阳。周国诸将丧气,也多劝回军。
  倘若周军回撤,日后胜败之事,很难测料。结果,又是周国大臣宇文忻出面,向周帝勃然进谏:“陛下自克晋州,乘胜至此。今齐帝奔波,关东响震。自古行兵,未有若斯之盛。昨日破城,将士轻敌,微有不利,何足为怀!丈夫当死中求生,败中取胜。今破竹之势已成,奈何弃之而去?”
  无独有偶,周国的齐王宇文宪以及首先招降晋州的汉臣王谊都上前苦劝,表示如果周帝临阵从晋阳退兵,在慌忙回撤的途中,周军一定会被我们齐军追杀殆尽。
  最可恶的是,我们北齐刚刚投降周军的大将段畅等人,盛言晋阳城内空虚,把兵力虚实,尽告于周帝。
  于是,周帝宇文邕驻马,鸣角收兵。俄顷,军容复振。清点人数军马,周军只是局部损失,元气根本未伤。
  周帝大喜。清晨未明,他指挥周军还攻我们的晋阳东门,一举克之。
  我北齐守城士兵,大多醉卧市中,竟然没能组成任何一个成百人的建制奋起抵抗周军攻城。
  在浸透了我们鲜血的晋阳土地上,斑驳的天空中,残星悲哀地眨着泪眼。
  烽烟飘忽。腐烂的落叶,随寒风飞舞。充满着人血、马血以及燃烧军械的混杂气息,汇成一股苦味,撒满大地……
  城内,先前拥我为帝的唐邕等人,闻风而动。他们各自率领家丁从人,高举白旗,手捧印信,向周军投降。只有勋臣莫多娄敬显一个人,率数名左右,与周军血战,得以冲出重围,奔返邺城。
  我奋战不屈,跨上一匹战马,边杀边逃。
  大概有几十个周军追兵,呐喊着,尾随我追来。飞也似的,这些人如影随形,跟在我后面。
  狂逃。我不时发出低沉绝望的喊叫声,奋力砍杀近前的周兵。策马狂奔中,迎面冲来三个周军骑兵,他们高扬战刀,直杀而来。一个骑白马的周兵,越来越近。刹那之间,他座下那匹浑身被累得团团汗珠的马已经冲到我的跟前。我看到了一张浓眉的大脸,红扑扑的、闪着兴奋的光芒。看着这个骑士狂奔而来,我在马背上扭身,迅速避开他劈来的刀刃。而后,瞬间那么快,我稍稍在鞍上挺了一下身子,用自己手中的刀尖,朝他的脖子轻轻一挥。回头一看,那个骑兵的脑袋已经耷拉下来,半边脖子被我切掉。身子一斜,他从马鞍上滚栽下来。他穿着黑色军衣的脊背,立刻喷满了浓稠的鲜血……
  追赶的周军见势不妙,纷纷掉转马头跑掉。
  我紧紧抱着马颈,纵马狂奔,风声在我耳边飞啸。由于疲累,马耳朵一个劲地哆嗦,马耳尖上透出了粒粒豆大的汗珠。
  东拐西绕,我最终拍马逃至城北。
  追兵的马蹄声减弱了,时有时无。
  不顾身躯肥大,我还是爬上了北面的城楼。
  如果能在这里藏一天,我就有机会跑出去。
  残剩在树枝上的镂花一样的叶子,哆哆嗦嗦地沙沙作响。一只野鸡在城头飞落。不远处,还有一只黄红相间的小鸟,啄食着一个守城士兵尸体头发里面的跳蚤。它仰着机灵的小脑袋,眯缝着眼睛,非常轻松。
  城门的横梁上,发出阵阵腐烂的气味。我小心翼翼地躲在上面,拨弄着一些燕巢里面不知名花草的枝茎。一支黄色的花梗上,残留着枯萎的花萼。我手中这个沾满粪迹的花萼,已经死去,正在死去,多像我们大北齐的命运啊!
  梁下,枯萎的艾蒿被战火烧焦,满目疮痍。
  我翻转身,侧过头,久久凝视着城楼上方那一片庄严的蔚蓝的天空。我惶惶不安,内心有一种不祥的模糊预感。记得前日我被推为“皇帝”,改年号为“德昌”。当日回宅,我府邸内的术士就沉吟:“德昌,拆字来看,即‘安德王、二日’,得非大王为二日天子乎?”果然,我这皇帝只做了两天。命也乎!
  忽然,我听到了混乱的脚步声,赫然看到梁下被风吹得翻滚飘动的黑色旗幡。
  一个瘦骨嶙峋的面孔出现了。他露出奇怪的笑意,大声叫着,仰头望着我。看他的服色,他是我们北齐的士兵。
  他一脸狂喜之色。我感觉这个人的面孔,非常眼熟。
  “安德王!上面就是安德王高延宗。我一直暗中跟着他!”
  他兴奋地叫嚷着。他的眼睛,闪烁着疯狂的快乐目光,喉咙里面不停滚动着笑声。由于兴奋过度,他的身子几乎摇摇晃晃。
  梁下的周军越来越多。
  我纵身跃下。跳到地上的时候,我自己听到咔嚓一声响。
  我的左脚踝骨摔碎了。
  “安德王,狗才!还记得我吗?你当年在定州做刺史,有一年多的时间,天天迫使我在楼下张嘴,接吃你拉下的大便!你这个死胖子,当年年纪那么小,屎拉得那么多!”
  难怪看这个人面熟,原来他是我少年时代在定州时的仆从士兵。隔了这么多年,这个家伙还是那么瘦弱,只是脸上留起了浓密的胡须。那时候,我年少轻狂,无法无天,确实干了不少坏事。
  “想不到吧,十多年过去,我还记得你!安德王,我一直在步军军中,多少次我都归属你的统领,你记不得我了吧?”说着话,这个从前吃过我屎的士兵扑身近前,高举手中马鞭当头抽向我。登时间,我的一只眼睛就被打得看不见东西,目睛几出。
  “如此狂奴,卖主求荣,还敢击打北齐王爷!”
  一个长髯大汉在旁怒喝。我眯着能视物的那只眼睛,打量他。看他身上披风上的绣龙,我才知道,面前站着的,正是周国皇帝宇文邕。
  宇文邕猛一挥手。
  他身边侍卫抽出刀,一刀就把那个带周人追寻我的士兵砍翻在地。
  吭都未及吭一声,变节兵士本来就瘦削的脑袋,即刻被削去一半。红白脑浆鲜血,喷溅一地。未及领取周国的赏金,他就一命呜呼。
  想不到,庶人布衣的仇恨,也能这么鲜活和长久。
  宇文邕上前,派从人用黄龙齿状的“密佗僧”⑦为我疗伤,并亲执我手,一脸虔信地说:“两国天子,非有怨恶。我此次兴兵,只为一统江山,为百姓安宁而来。安德王,朕发誓,对你终不相害,勿怖勿忧!”
  面对这个和我年纪相当的周帝,我输得心服口服。
  “我死人手,何敢迫至尊!在下何德,敢劳陛下握手慰问!”
  周帝命人摆放两个胡床,与我宾主对坐。
  他仔细打量了我许久,问:“安德王,朕欲取邺城,不知你能否给我出谋划策?”
  “此非亡国之臣所及。”我立刻回绝。
  周帝宇文邕沉吟。
  接着,他说:“北齐神武帝高欢,沐雨栉风,信必赏,过必罚,辛劳多年,以成国家。当今齐主,雕墙峻宇,甘酒嗜音。视人如草芥,从恶如顺流。佞阉处当轴之权,婢媪擅回天之力。卖官鬻爵,乱政淫刑。如此穷极荒淫,朕自可一举而灭!北齐天数既穷,安德王何可不言?”
  知道无法直接回拒,我只能回答道:“如果我十叔任城王高湝率领兵马守卫邺城,陛下大军攻城结果,臣不能知;如果我们北齐皇帝自守,陛下可兵不血刃。”
  周帝颔首。“邺城之中,军将大臣,何人能战?”
  我想了想,说:“佞臣居多,只有尉相愿、斛律孝卿二人,勉强可使……”
  ① 今山西稷山西南。
  ② 今山西涑水河。
  ③ 今山西宁武西南管涔山上。
  ④ 今山西襄汾北。
  ⑤ 今山西灵石东南。
  ⑥ 今朔州市朔城区。
  ⑦ 出于波斯,一种氧化铅,用于治疗创伤,也可以治疗痔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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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45   四十四 颤抖的大地
  太阳蒸烤一样高悬在空中,没有任何热度。冬末的天空,总是澄澈如镜。
  晋阳失陷。安德王高延宗被周人生俘。大北齐,当真是国祚到头了。
  身在邺城,我,斛律孝卿,只能勉为其难,担当起保卫国都的重任。但是,我并非皇帝信任的亲旧,只能默默观察情势,尽力而已。
  国家沦亡在即,我不想再不明不白地死于皇帝身边的佞臣宵小之手。
  含光殿的大殿中,王公群臣,谁也不说话,大家面面相觑。
  一片乌云的影子遮住了殿庭,长久的静默。众人噤口,只传来阵阵令人心烦的鹧鸪啼叫。
  风铃叮当,太阳耀眼地把黑云穿透,重新把让人惊叹的金光泻向大地。云起一天山。漂流的滚风,吹推着这些云朵,它们飘荡、消失。
  直至正午,大臣们依旧一筹莫展,愁眉苦脸。
  硕大的殿庭之外,蜃气漂流着,翻滚着,显得阳光下的世界那样不真实。
  隐隐约约,我似乎能听到,战鼓声声。我能想象,在看不见的地平线上,周人的黑旗,已经越来越近。周军点燃的紫色的烟柱,很可能就在近处的天空中扶摇直上。
  最后,还是皇帝的堂兄、广宁王高孝珩发言:“大敌既深,进逼邺城。事已至此,我们应该随机应变。陛下应该下诏,应该委派任城王高湝领幽州道兵入土门,对外声称向并州进发;派独孤永业领洛州兵赶赴潼关,扬言攻打长安;臣请领京畿兵出滏口,大作声威,鼓行逆战。如此一来,周军听闻南北有兵,自然溃散……此外,大敌当前,请陛下收集宫中珍宝、宫女,赏赐将士,鼓舞士气!”
  未等皇帝答言,韩长鸾在一旁以脚蹑之,以目示意。
  皇帝会意。他对广宁王摇摇头。“哪能尽遣宗室出城抗敌。容朕细思。”
  事已至此,我只能出头:“陛下,大敌当前,为收取人心,您一定要亲力亲为,可召集兵将,举行登坛拜将仪式。大军齐集之时,陛下应该当众发玉音,慷慨流涕,以此感激人心!”
  皇帝低头想了想,说:“这倒不难。朕现在就可以做。既然如此,朕就委任爱卿你为大将军吧。登坛命将的仪式,我父皇武成帝在世的时候曾经演示过,大概过程,朕都记得。斛律爱卿,你先为朕拟辞,朕先背诵一下,省得当着大军的面,我不知道讲些什么。”……
  我们大齐命将出征的仪式,先由太卜官诣太庙,灼烧灵龟,察看吉凶,然后授鼓旗于太庙。皇帝陈法驾,服衮冕,亲自步行至太庙,祭拜祖先诸帝。祭祀完毕,皇帝降就中阶,亲手挽住大将军的手,操钺授之,口中说:“从此,上至天,将军制之!”又操斧授之,讲:“从此下至泉,将军制之!”大将军既受斧钺,跪禀:“国不可从外理,军不可从中制。臣既受命,有鼓旗斧钺之威,愿陛下授威权于臣!”皇帝说:“苟利社稷,将军裁之!”而后,大将军上车,金鼓大作,载斧钺而出。行进过程中,为表隆重其事,皇帝还会推毂度阃,指着大门对外高声宣布:“从此以外,将军制之!”
  皇帝骑马率众抵达太庙后,仪式举行。
  命将出征仪式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有条不紊。
  最后关头,皇帝要对众宣讲,慷慨言辞,鼓舞士气。
  不料想,忽然之间,我先前为他撰写的言辞,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俯首再三,他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左思右想好久,他抬头望向冯小怜。冯淑妃嫣然一笑。这个时候,可能皇帝想起了他们之间的什么秘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左右群小、佞臣,也跟着大笑。
  如此庄严隆重的场面,被皇帝这浑无心肝的一笑,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在场将士,心中莫不解体。
  这时候,有人来报:“皇太后、皇太子到达邺城!”原来,在晋阳时被送往北朔州的胡太后和皇太子高恒,已经被接回邺城。
  皇帝不知从哪个随从手里拿出一叠告身①,对韩长鸾讲:“韩爱卿,你与义宁王斛律爱卿,自可封授官职。自大丞相已下,任爱卿等定夺!”言毕,皇帝带着冯小怜离开太庙,去看望皇太后和皇太子。
  韩长鸾大手笔,他抓起那一把告身,悉数带回家中。而后,太宰、三师、大司马、大将军、三公等官,他全部增员而授,或三或四,不可胜数。只要有人给他送钱送物,官职任选。
  没过两天,军探急报:周国大军已经向邺城火速进发,能征惯战的周国齐王宇文宪为先驱。
  至此,周军主力,距离邺城仅仅不到百里。
  京城大惧。皇帝赶忙召集官员,引文武一品以上入朱华门,赐酒食,给以纸笔,咨询抗御周兵之策。
  群臣异议,有的表示死守,有的劝说逃跑,议论纷纷。
  皇帝莫知所从。
  冯小怜推举的占卦望气者说:“夜观天象,当有革易。”
  于是,在大臣高元海、卢思道、李德林等人怂恿下,皇帝就效仿他父皇武成帝故事,禅位给皇太子。
  皇太子高恒,乃穆皇后所生,于武平元年六月生于邺城。由此,隆化二年春正月乙亥,皇太子即皇帝位,时年八岁,改元为承光元年②。
  大赦。尊皇太后胡氏为太皇太后,尊皇帝为太上皇帝,尊皇后穆氏为太上皇后,尊冯小怜为太妃。
  小皇帝即位后,国事根本没有任何起色。
  被武成帝毒死的清河王高岳的儿子高劢,一腔忠勇,他给皇帝出主意:“今之叛者,多是贵臣。至于普通士卒,犹未离心生叛。希望皇帝能下诏,请追五品以上官员家属,置之于三台宫殿之中。然后,号令城内军将官员,战若不捷,则焚烧三台。如此,那些人顾惜妻子家属,必当死战!近来,我们齐军屡败,周贼深有轻我之心。如果背城一决,理必破之!”
  “太上皇”对这个建议,模棱两可,不做明白表示。
  改元后,广宁王高孝珩被升任为太宰。呼延族、莫多娄敬显、尉相愿等人暗中与他同谋,约定在正月五日发动政变。
  他们原本计划如此行事:广宁王在千秋门斩高阿那肱,尉相愿在宫内以禁兵应之,呼延族与莫多娄敬显自游豫园勒兵而出。事成后,拥举广宁王为帝。事成,国事可能还有可为。
  结果,高阿那肱当天从别宅骑马顺小路入宫,大事不果。
  而后,这事情颇为人知。但大敌在近,宫内宫外,没有人敢对此深加追究。
  恐怕事发被杀,广宁王高孝珩上朝时就自告奋勇,要求“太上皇”派他出拒西军。
  皇帝与左右近臣犹豫。
  广宁王痛心疾首,当着皇帝的面,在廷上对我、高阿那肱、韩长鸾等人声泪俱下地表示:“朝廷不下诏派遣我外出击贼,不就是害怕我高孝珩造反吗?……如果我高孝珩领兵出城,击破宇文邕,我肯定会率兵长驱直杀长安。彼时造反,又与国家何害!以今日之急,为什么还对我如此猜疑!”
  时日迁延,广宁王待在邺城,说不定众人可能拥他生变。我赶忙与高阿那肱、韩长鸾商议,决定委任广宁王高孝珩为沧州刺史,派他率领少量人马外出至州赴任。
  他出城后,很快就赶往信都,与任城王高湝合军,共商匡复大计。
  领军大将军尉相愿守城来迟。他听说广宁王已经被朝廷派出城后,当众拔出身上佩刀,愤怒斫柱,长叹道:“大势去矣,知复何言!”
  心惊胆战之余,“太上皇”派出军将,率领千余骑侦察周师动静。
  这些人刚出滏口,登高阜西望,遥见群乌飞起,就即刻认为是周军旗帜。肝胆俱裂下,他们马上驰逃回邺城。
  这些胆小鬼,一直跑至紫陌桥,连头也不敢回。
  情势如此,力难回天。
  一筹莫展之余,朝中文臣来了精神。黄门侍郎颜之推、中书侍郎薛道衡等人,劝“太上皇”以外出募兵为由,先逃出邺城这个是非之地。他们还说,国事如若不济,可北投突厥,南投陈国。
  冯小怜哀啼连连,她表示,她不喜欢苦寒的北地。
  由此,“太上皇”就决定南奔陈国。
  于是,众人手忙脚乱,先安排太皇太后、太上皇后从邺城出发,赶往济州③。然后,小皇帝高恒也自邺城东行。
  此时,周军陆续有来,前锋已经抵至邺城郊外的紫陌桥。
  “太上皇”带着小怜以及我们几个朝臣,齐齐跪在邺宫内的佛龛前祈祷。
  大佛,释迦牟尼本尊,身穿袈裟,内着僧坻支,庄严肃穆。大背光上,装饰火焰纹,头光圆形,饰有九瓣莲花。左为文殊菩萨,右为普贤菩萨,都是头盘发髻,脸微微侧向本尊。
  我发现,本尊的脸,是模仿“太上皇”本人雕刻的;文殊菩萨,仿穆皇后;普贤菩萨,竟然是冯小怜的脸。让人感到荒谬的是,普贤菩萨的脸,与冯小怜几乎一模一样,在雕像的鬓眉之间,还刻有“斜红”妆饰,月牙形,色泽鲜红,犹如两道细疤。此种妆饰,出于魏文帝曹丕。他宫中女官薛夜来,误撞水晶屏风,脸上痊愈后,留下两道伤痕,结果魏文帝对她更加宠爱。当时的宫女们纷纷效仿她的妆饰,用胭脂在脸上画血痕,当时名为“晓夏妆”。
  莲花,缠枝忍冬,佛国的光辉……
  其实,事到如今,无论是拜佛还是拜自己,都无济于事。
  周军开始在城西门纵火烧门。
  望见火起,“太上皇”大惊失色,他赶忙带着冯小怜,率百余骑东逃。
  我、韩长鸾等人,只得随行。
  一行匆匆,终于渡河逃入济州。
  当天,“太上皇”知道他自己复国无望,就以小皇帝的名义下诏,禅位于任城王高湝,派人送禅文及玺绂于瀛洲④。
  结果,使者没有把玺绂送给人在瀛洲的任城王,反而携之投降了周军。
  任城王高湝得到信息后,赶忙下诏,在自己称帝的同时,尊“太上皇”为无上皇,尊幼主为守国天王。
  我们守卫邺城的军队勉强出战,立刻迎头遭到周军痛击,大败而归。
  未几,周军乘胜,一鼓攻下邺城。城内王公大臣,尽皆迎降。
  城内武将中,只有莫多娄敬显拒战,最终他马蹶被俘。此时,周帝宇文邕用不着再以加官晋爵的招数来召谕降人,他当面责斥莫多娄敬显说:“汝有死罪三:前自晋阳逃往邺城,携妾弃母,不孝也;外为伪朝戮力,内实通启于朕,不忠也;送款之后,犹持两端,不信也。用心如此,不死何待!”叱责之后,即刻下令把莫多娄敬显推出处斩。
  周帝之辞,皆妄加之罪。莫多娄敬显虽属皇帝佞臣,大节不失,始终不肯投降周人。
  听说周帝已经派大将尉迟勤率领三万人来追,“太上皇”不敢在济州停留,就留太皇太后(胡太后)于济州,派高阿那肱留守。
  “太上皇”本人、皇后、冯小怜等人,携幼主逃往青州⑤方向。
  这个时候,他身边,只剩下我、韩长鸾等数十人随从。
  已经是春天了。荒野极目,能看到到处有春水泛滥。河边的全部草地,都几乎被淹没。
  路径蜿蜒,我们只能顺着那些剩下、未被淹没的高地行走。
  骑行在沿岸的高岗上,很远就可以看到有无数河水泛滥形成的小岛。那些新出现的岛上,小柳树、小杨树,茂密丛生。地上,长满了使人难以通行的带刺的荆棘。
  乱蓬蓬的粉红色、深蓝色的野花,沾满了马蹄。肥壮的茂草,欣欣向荣。
  太阳,越来越暖和。可以发现,向阳的低坡上,积雪完全融化,去岁的深秋衰草,已经变成了红色。在土坡上、黏土裸露出来的怪石下,都能发现刚刚萌发出的、浅绿色的尖芽。
  低洼地和沟壑里面的残雪,幽幽泛着蓝光。我们经过的时候,还是能感到阵阵寒气。
  细流潺潺,轻柔地歌唱。最能表现春天的杨树枝,温柔的闪耀着。仔细观察,能看到树枝上面绿色浮茸。
  “太上皇”既至青州,他慌慌张张,马上召集我们察看地图,想立刻逃入南朝的陈国避难。
  可恶的是,高阿那肱早已经暗通周军,与对方相约,要生俘“太上皇”,准备献给周军当见面礼。为此,他一面不断派人来报,骗说周国的追兵还距离很远,一面派人烧断通往陈国的桥路。
  对此,我们全然不知。
  “太上皇”想喘息一下。他连日疾跑,患上腹胀,让我们在青州城内四处寻找药物。
  韩长鸾随从中有个姓徐的南人,他建议说:“皇上之病,乃滞冷所致,无须药物,可以取死人枕头一件,烧煮后,饮取汁水,即可痊愈。”
  为了打消众人的疑虑,他接着解释道:“皇上腹胀,乃尸注所引发。所谓尸注,就是指鬼气在体内,伏而未起,所以令人沉滞。如果得死人枕头,能使魂气飞腾,不再附注于体内,可消尸注。”
  半信半疑间,众人四处寻觅古冢,挖取死人枕头。寻摸大半日,终于在一个破墓中觅得一个古枕。
  从人掩鼻烧煮,正要捞取死人枕头后沥汤。忽然有报,周军已经有前哨兵数百人冲到青州城下。
  闻讯,“太上皇”惊怖失色。窘急之间,他自跳起于地,在鞍后拴系一个大金囊,置穆后和幼主于不顾,拣选一匹好马给冯小怜骑上,命令韩长鸾和我跟从,立刻上马往城外逃。
  事急狼狈,皇帝身边,只有不到十名护卫。
  连夜骑行,跑得气喘吁吁。黎明时分,一行人到达了距离青州不远处的南邓村。
  春寒料峭。战马缺食少水,实在跑不动了。我们只得停下来,准备让马休息一下,然后再跑。
  细雪地变得很硬,我跳下马,硬地震得脚生疼。
  草地的水洼,夜间又凝结了一层浅灰色的薄冰。周围的马蹄印不多,显印在覆满衰草的荒地上,靴子踏过,草地稍稍下陷,发出一种轻微的低沉的响声。土地,焦黑而僵死。半昏半暗的黎明时分,闪耀着不祥的青光。
  疾风匆匆。冷风掠过,彻骨生寒。仔细察看,可以发现,最近的几天,草原上曾经烧燃起过春天的野火,褐色的艾蒿许多都被野火烧焦,至今还隐隐约约散发着焦臭。
  东方,天光渐亮,笼罩上一层透明的紫色的雾气。
  “太上皇”蜷缩着,倚靠着一个土堆,怀里紧紧搂着冯小怜,拥在一起取暖。现在看上去,他们完全就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冯小怜的脸,虽然冻得发紫,但是,只要看到她的那张奇美绝伦的脸,人们就会明白,为什么年轻的皇帝会如此陷溺其中。
  我走过去,把一匹马轻轻按倒,让“太上皇”和冯小怜靠在马腹上面。然后,我脱下身上的皮制披风,为他们两个人盖上。“陛下,你们稍稍歇息一下,时辰还早……”
  虽然天越来越亮,我的内心,却漆黑一片。我知道,一切都毁灭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四周已经是春天的景色。欣欣向荣的嫩草,遥看青青。蔚蓝晴空中,云雀歌唱,一群群地飞舞。四周野地上,到处是野鸟的巢穴。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迅速融化,不远处的溪流流淌,反射、闪耀着蔚蓝的春晖。
  青州的晴空,那么深邃、碧蓝。我发现,天上有一只巨大的老鹰在飞翔盘旋,我甚至能够听见它巨大翅膀的沉重扇动声。一群大雁惊叫着,它们在阳光中闪闪发光,灰色翅膀急速地扇扑,落荒四散。
  朝前望,一个早已经被荒弃的古垒,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而太阳照耀的洼地与深蓝色的远景,把这一切融构成一种让人伤感的岑寂美丽。
  一种奇怪的、深幽的寂静,让人心慌。
  风势加大,沙沙地从衰草上滚过。
  马蹄声,由远而近,杂杂沓沓。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上马,已经有大概数百人忽然冒出低岗。很快,就有数名骑兵冲到我们的面前。
  看到不断冒出的骑士们身上的周军黑衣,我知道,我们已经是俘虏了。
  这些军士乍然看到我们,都愣住了。可能我们人数太少,他们皆揽辔驻马,没有一个人举起弓箭等武器。
  韩长鸾保持着大将的风度,用鲜卑语喝问来将。“来者何人?此乃大齐太上皇帝,不得唐突!”
  跨骑一匹紫骝马的黑脸汉子,闻言立刻跳下马,深施军礼:“在下尉迟纲,参见北齐皇帝陛下!”
  说话间,山冈后的周军骑兵越来越多,大概人数有数千之众。
  几乎所有兵将的目光,都集中在冯小怜身上。
  这些人中间,有一个人,穿着是我们北齐军将打扮,特别的引人注目。仔细看,原来正是为周军带路的高阿那肱。
  “文宣帝时代,有个疯和尚就曾向皇帝喊话,说‘阿那肱必灭你们北齐’。原来,真是应验到这个高阿那肱身上!”韩长鸾低声对我说。
  终于不用再逃跑了。……
  很快,我们一行人就被周军带回邺城。
  周帝宇文邕正在太极殿与从官将士宴饮。
  见“太上皇”被带到,他亲自降阶相迎,以宾礼见之。
  “太上皇”失魂落魄,惶然施礼,没怎么说话。
  周帝似乎有太多要事处理,没有太与我们寒暄。他当时下旨,封“太上皇”为“温国公”,与皇太后、幼主、诸王一起,俱立刻遣送长安安置。
  自从武成帝崩后,“太上皇”还从来没有向人下跪过。
  他怔忡半晌,周国礼官从旁提醒。至此,他才愣愣地跪下,向周帝叩首谢恩。
  对于我们这些随从人等,周帝心情不错,均当庭宣布释放,各自安排官爵。
  我,得封纳言上士;高阿那肱得授大将军,封郡公,隆州刺史;韩长鸾,陇州刺史;最后,在晋州首先投降周军的高道豁也被带入,重新封爵,为黄州刺史,但被削去永昌王的封号。跪听封爵时,高道豁的脸色非常难看。
  “北齐不是没有直言敢谏的忠臣,斛律光、崔季舒等人,朕都会追加赠谥,加礼改葬。他们的子孙存者,随荫叙录为官。他们的家口田宅没入官府者,一并还之。”接着,周帝叹息道:“如果斛律光活着,朕安得攻取邺城!传我诏旨,伪齐的东山、南园、三台,一并毁撤。瓦木诸物,让百姓自取。所得山园之田,各还其主。”
  我等诸人谢恩。
  周帝指着韩长鸾,没好气地说:“早听说你是齐主佞臣,嫉贤妒能,害人无数。不过,朕看你能最后不离不弃,效忠于故主,特饶你不死!”
  “臣为鹰犬,任主所使。昔日我跟从北齐文宣帝,北战突厥,南敌梁国,西挡大周。臣冲锋陷阵,所向无前!非臣等无能,实是天意护佑大周!”韩长鸾并不畏惧,言语之间,气概勃勃。
  “汝所言有理!”周帝捻髯,微微颔首。
  日后不久,出卖“太上皇”的穆提婆、高阿那肱皆被加以谋反之罪处决,唯独韩长鸾没有被杀,依旧担任陇州刺史。
  “太上皇”被生俘后,北齐国祚顿消。
  广宁王高孝珩至沧州后,以五千人会任城王高湝于信都,共谋匡复,二王总共募得四万多人。周帝闻报,立刻派齐王宇文宪、柱国隋国公杨坚率领十万大军前往。同时,让温公高纬⑥写亲笔信招降。
  高湝、高孝珩不从,拒绝投降。
  周国的齐王宇文宪率领大军到达信都。
  北齐的任城王高湝于城南列大阵,准备与周军决一死战。
  不料想,高湝所署领军、昔日死守洛阳的大将尉相愿,佯装率人出兵略阵,甫一出去,他就立刻投降了周军。
  尉相愿,乃北齐两代功臣,先前守卫洛阳有大功。看见他临阵投降,齐军上下,皆骇惧离心。
  任城王高湝大怒,让人把城内尉相愿的一妻四子,皆推上城头斩首。
  转日,两军决战。宇文宪指挥周军,大破已经丧胆的北齐二王部队,俘斩三万多人,生擒任城王高湝及广宁王高孝珩。
  对任城王,宇文宪惺惺相惜,握其手说:“任城王,何苦至此!”
  高湝洒泪:“下官乃神武皇帝之子,兄弟十五人,幸而独存。逢宗社颠覆,今日得死,无愧坟陵!”
  宇文宪闻言壮之,命令军士归其妻子。而且,他还亲自为广宁王高孝珩洗疮敷药,礼遇甚厚。
  高孝珩叹言:“自神武皇帝以外,吾诸叔父兄弟,无一人能活到四十岁,命也!嗣君无独见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日复一日,只能国家日益沦亡。恨不得握兵符,受斧钺,展我心力,振兴大齐!”
  任城王、广宁王被擒后,北齐基本平定。
  不料想,没过多久,北齐重镇北朔州的前长史赵穆等人反正,迎拥文宣帝高洋第三子、时任定州刺史的范阳王高绍义。
  高绍义率军至马邑⑦,号召复国。自肆州⑧以北,共有二百八十余城奋起响应。
  高绍义引兵南出,欲取并州为复兴之地。结果,兵至新兴⑨,周军已经在肆州严阵以待。
  在北齐降将尉相愿招降下,范阳王高绍义的前队二将以所部投降周军。周军势盛,陆续攻拔诸城。无奈之余,高绍义还保北朔州。
  降将尉相愿继续带路,周国东平公宇文神举率军数万,进逼马邑,不给高绍义喘息机会。
  双方交战,高绍义战败,不得不北奔突厥。
  当时,他手下只剩三千人。到达边境后,高绍义对从人讲:“北土殊俗,欲还者任意!”于是,辞去者又大半。
  到达突厥后,佗钵可汗一直非常钦服文宣帝高洋,认为他是英雄天子。而高绍义脚有重踝,长相与文宣帝特别相类,所以甚受佗钵可汗爱重。凡齐人北逃者,佗钵可汗均划归高绍义手下。
  至此,北齐境土,基本全部入于周国。周国总共得州五十,郡一百六十二,县三百八十,户三万二千五百。
  大北齐,灭亡了。
  昔日的大齐皇帝,今日长安的“温公”高纬,他又怎么样呢?
  ① 委任状之类的东西。
  ② 公元577年。
  ③ 今山东茌平西南。
  ④ 今河北河间。
  ⑤ 今山东益都。
  ⑥ 高纬已经被俘,帝号已失,故按照周国的封号称呼他。
  ⑦ 今山西朔县。
  ⑧ 今山西忻县西。
  ⑨ 山西忻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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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46   四十五 玉 碎
  独自一人,我躺在黑暗中。锦衣玉食的囚徒生活,已经持续了几个月。
  似乎有人,脚步轻轻,朝我走来。呼吸中,有一种类似阳光下花蕊浮尘那样的东西。这种味道,给我以人生的可靠感,让我感受到这个世界金子般可贵的静谧。由此,每一天,就变成了新的一天。
  那是我梦中的小怜!
  皇帝,太上皇,无上皇。我高纬这一生,迄今为止,二十二个年头,比别人的十世还要长久,还要丰盈。
  失去自由,真真切切让我产生一种从来未曾感受过的痛苦。这种内心的创伤,时间也不能愈合。我也不必准确地记忆我被俘的时刻,那并不会增加痛苦。在越来越炎热的日子里,我只是思念小怜。
  小怜,她怎么样了呢?
  往事,无从分割。这是一种最深刻的凄凉。在我记忆的眼中,小怜的脸庞,逐渐变化。不是越来越模糊,而是越来越清晰。
  总是在暗夜中,我感觉到她忽然扑入我怀中的温柔。变化着的,只有时间。而我对她的记忆,没有任何销蚀。每个千差万别的日子,只把一个小怜的思念留给了我。
  在撕心裂肺的思念中,我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另外的我,有着新奇、焦渴的企盼,幻想着梦中的春天的阳光。小怜的玉体芬芳,反射到我沉沉的睡眠中,让我在她长久的迟迟未归后,给我以悲伤的快乐。
  越是沉浸于思念,越是痛苦不堪。在缤纷色彩的梦境中,小怜留下的痕迹,黯淡得可怜。我脑海里,似乎每时每刻都出现她的容貌,间隔,引起我一日强过一日的焦虑。
  小怜,她身上所具有的魅力,随着时间和离别,越来越强烈。希望,失望。失望,希望。
  生活的回顾,让人无限伤感。当喜悦停止的时候,生活还在继续。
  黎明的曙光,那么刺目,让人恶心。如果没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信念支撑,我就不能活下去——那就是,我会再见小怜!
  热爱,让人对生命都产生厌倦。悲哀,会使内心的痛苦变得无比尖锐。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总是盼望白昼真的结束。当虚无的一天完结,傍晚的暗影升腾起来的时候,在西沉太阳的背后,有着深远的梦境,在那里,我肯定能会与小怜相见!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早晨起来,我清晰记得——小怜,与我携手,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两边都是草原的长长的路上。那条路的尽头,似乎可以远远瞥见,它是闪烁微光的、跳跃着鲜红色彩的、黑黑的圆形穹庐。多么像突厥人的穹顶啊。我的记忆的眼睛,在那条路上,还见到过纯黄色的太阳。似乎,隐隐约约的鸟儿啁啾,曾经打湿我们无法忘却的柔情。在梦里,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拉住过我,我的身体,潮落潮涌。我多想永远沉浸在那种永恒中啊!
  多少次,为了在梦中寻找冯小怜,我穿越时间的深谷,取道混乱的回忆,在溟濛的雾霭中,追寻着,赶着路,不辞辛苦,躲避浩瀚的幻觉,踏着虚无缥缈的幻境大地,苦苦追赶着小怜遥远的身影……咫尺之间,她却消融在苍穹下无垠的田野中,融化在纯净透明的梦里……
  长路迢迢。从邺城到长安,我们这群俘虏,走了近三个月。
  我木偶一样,只能听任周人摆布。献俘仪式上,周人让我步行在长安到周国太庙的路上。
  我走在最前面,高氏皇族被俘的王公跟在我身后。车舆、旗帜、器物,凡是从我们邺城、晋阳宫中选取的珍宝,都摆在车上陈列。
  周国的重甲武士骑着骏马,排成一堵坚墙,押送着我们。
  周帝本人,备大驾,布六军,奏凯乐,喜气洋洋地在太庙献俘。
  周人观者如堵,伫立路旁,高呼万岁。
  而后,便是长安的宫内大宴。周人,放肆地炫耀着胜利。
  大殿中,人满为患。
  南朝的梁国国主,一个样子白皙、阴柔的男子,妇人一样,躬身致敬,手捧酒觞,嘴里叨叨不停,大声歌颂周帝的功德。这个人,不过是一个城主。梁国被当时的西魏灭掉后,宇文氏扶立了一个梁朝皇室的后人,继承梁朝的祭祀,对外,他也号称梁国“皇帝”,其实,他不过是个江陵城的城主而已。
  酒酣,周帝兴高采烈。他欢快地手把长髯,痛饮数觞后,开始坐在御榻上,自弹琵琶。
  见此,梁国国主立刻起身,作吴地之舞,边舞边大声说:“陛下既亲抚五弦,臣何敢不同百兽!”
  周帝大悦,立时赐赉,把从我大北齐取来的十床珍奇异宝,赐予了这个阿谀奉承的梁国国主。
  梁国国主告退后,周帝命人传旨,让我们这些被俘的北齐皇室都上殿。饮酒,赐官,共赏歌舞。
  我现在的身份,是周国的“温公”。
  周帝头戴高九寸的通天冠,黑介帻,金博山。在他坐榻上方,高施流苏帐。他身后,龙凤朱漆画屏风,女侍打伞盖。
  一溜的金香炉、琉璃钵,陈摆在周帝案前。食案上,共有几十个金碗,熠熠闪光。
  我们一行人坐于殿西,周国皇室坐于殿东。
  对坐之时,忽然,我发现了对面的小怜。我的心,一下子抽紧。
  自从在青州的南邓村被俘后,小怜就与我分开,被周人以驿传快速送往长安。据说,她被周帝赏赐给了宗室、代王宇文达。
  小怜似乎过得不错,她的气色不是很差。她一身周国王妃的打扮,两博鬓,花九树,服褕翟,着鞠衣。特别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她脚上穿的不是她从前常常爱穿的丝履,而是紫皮靴。
  她的脸,依然那样闪耀。整个殿堂,似乎都被她的美貌照亮。
  在她身边近处,坐着一个身材臃肿的黑肥男人,短髯,细眉,一直含笑望着小怜。这个人,可能就是代王宇文达了。
  周帝满饮一杯后,自弹胡琵琶,大声命令,让坐于我不远处的堂兄广宁王高孝珩吹笛。
  高孝珩起立,推辞道:“亡国之音,不足听也。”
  周帝愠怒,一定要高孝珩吹笛。
  不得已,高孝珩举笛。笛才至口,泪下呜咽。
  见此状,周帝可能恻隐之心顿生,乃不强求。
  “梁主南舞,精彩动人。温公,你是否也给朕跳一跳啊?”
  周帝一开口,殿内鸦雀无声。
  开始我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面的周国皇室的人都盯着我看,我才意识到,周帝是对我讲话。
  是啊,我现在是“温公”。周帝为什么封我为“温公”呢?温国的封地,又是在哪里呢?我脑子奇怪地闪过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
  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跪起,高声请求周帝:“陛下,我与小怜久别,能否陛下开恩,把小怜赐还于我。我们两人,得为长安太平小民,平生足矣!如能遂愿,我们来世做牛做马,报答陛下厚恩!”
  周帝愣了一下。似乎我的请求,超出了他的想象能力。
  “……朕视天下如脱屣,区区一妇人,何能惜之!不过,要看代王是否愿意了……使温公伉俪团圆,我想,代王应能成人之美!”
  听周帝如此说,似乎所有的血液重新得以燃烧一样,我整个身体充满了力量。
  作为亡国之君,区区舞蹈,成何侮辱!
  小怜泪眼蒙■,望着我。她抱起胸前的胡琵琶,开始弹奏。
  在我身旁,安德王高延宗涕泪横流,大声哭了出来,似乎是他在替我为亡国的大北齐承受侮辱。
  我步入殿中。屏息过后,我双手合十,过顶,上身挺直。接着,我腿内弯,随着小怜的琵琶声,蹬地起舞。
  我小臂略向内倾斜,挺直上身,忽然,转开马步,以我全身的力量,平抬上肢,弯曲至肋。我左腿稍弯,右腿后蹬,以媚神的全神贯注,面露真挚笑容,以取悦周帝。
  飞速回旋中,我上肢平伸,左右倾斜晃舞。我的两条腿,忽而大幅度叉开,忽而收回。我的脚尖内外换转,不停摇动上身。我的腰部左右扭动着,腿部曲弓,挺胸收腹。与此同时,我的双臂摆动飞快,手掌开合合节,手腕抖动,舞姿婀娜。我的头部、颈部,左摇右摆;我的腰部、臀部,侧转旁旋。
  忽然,我把双手合并于胸前,两眼平视着周帝,上身和大腿,圈勾成角。接着,我把两腿下蹲成环状,大腿外撇。紧接着,我双脚跳起,脚跟互触。我上抬颈部,双手叉腰,然后横举双臂,作弓步,摇头晃腰,我使出全身解数,踏蹬蜷伸,变化曲折。
  我跳跃,我弹跳,我抬腿,我屈膝,我勾,我踢,我有时刚健有力,我有时妩媚动人,姿势变幻,无穷无尽。
  在大汗淋漓的舞蹈中,我的臂、掌、腕、指,我身体所有的部分,都在胡琵琶声中摇荡。
  最后,我右脚跟提起,以脚尖着地,嘴唱鲜卑歌,以惊人的速度,在殿中央欢舞盘旋……
  当我气息不喘,稳稳站在当地的时候,就连周帝本人,都由衷挑起大拇指赞叹。“好舞步!好舞步!”
  此刻,小怜,脸上露出恍惚的、欢乐的笑容。她,肯定沉浸在回忆里。我们美好的时光,也有无数次这样,她弹胡琵琶,我起舞。
  小怜,她像一幅画一样,让人百看不厌。特别是短暂而又长久的分别后,她比起从前更加动人千万倍!
  记忆之流,忽然被周帝的话切断。
  “代王,你是否能割舍啊?把冯小怜还给温公?”
  代王宇文达默然久之。
  然后,他朝周帝行礼,“全凭陛下裁之!”
  周帝注满一觞,仰头饮尽。“冯小怜,我们大周国的代王非常怜宠你……归属温公,还是归属代王,你自己选择!你的胡琵琶,弹得比朕精妙,再给朕弹奏一曲吧。”
  小怜,面色白如绵纸。平素鲜若樱桃的嘴唇,完全不见了血色。
  她迟疑片刻,咬了咬嘴唇。
  一切都凝固住。
  良久,她再次抱起琵琶,边弹,边清晰唱道:“虽蒙今日宠,犹忆旧时怜。欲知心断绝,看取琴上弦!”
  音声刚落,琵琶弦断,崩然一声!
  寂然之间,小怜抛扔掉手中胡琵琶。而后,她忽然从紧挨着她坐的代王宇文达的腰间抽出了腰刀。
  在众人的惊愕中,她把刀尖刺向自己的前胸……
  这是我梦魇中都不能想到的、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幕。
  我扑上去,慌忙把浑身是血的冯小怜抱在怀里。
  她睁开眼睛,没有一声呻吟。她搂着我脖子,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在我耳边嗫嚅道:“陛下,臣妾先走一步。我去了,周人就不会为难你……”
  她说话的时候,嘴里不断地开始流出鲜血,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
  我完全吓坏了。我颤抖的手,沾满了她的血。很快,那些不断外涌的血,把她的上衣全浸湿了,湿透了。
  她的头,无力地耷拉下来,依靠在我的肩膀上面。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闭上眼睛,亲吻着她的嘴唇。冰冷,带有淡淡的血腥咸味。
  她最后看了看我,然后,她望向殿外的天空,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完全黯淡了……
  阳光,在这漫长的初夏,消逝得那样缓慢。残酷的利刃,捅穿了如此娇嫩的心脏。那是怎样的勇气,才能有如此的气力!
  生命的最后一刺,用自己的手!小怜,出乎我意料!
  过去,一幕一幕,浮现在我眼前。她风驰电掣的、与我骑马狂奔的倩影,我们在雨天赤脚狂欢般的飞跑,月光下她眼睛里面纯洁的挑逗,欢爱后两颊上那层奇异的红晕,她观看歌舞时候手舞足蹈的充沛的情感,晋阳凛冽的北风中我们在山上那些甜蜜的晚上,雾霭里她亲手递过的一杯热茶的温热,我第一次亲吻她的时候她那莽撞无知的牙齿,青州帐庐中幽暗的烛光,骑马共坐时候她搂紧我腰部的双手,飞霜冻天的逃亡路上她温柔的泪水……无数的冯小怜!
  我永永远远,再也无法重新置身于那些日子了。记忆,会以残忍的方式朝过去的方向运动着,却改变不了未来!一旦纯洁的情感剔除了肉欲,男人的心,就永远地碎裂了。这,比恐惧更令人心碎!
  我簌簌地颤抖起来。我哭了。
  我再也尝不到她柔嫩的双唇,我的胸腹再也不会滚过她舌头上神秘的火焰,我的怀抱,再无沁人心脾的神秘的温馨。以后,我们一起仰望过的天空,会因为她的飞升,越来越遥远。邺城宫内的树梢上,闪烁过许多星星,天然的清辉,永远不会照耀到长安!
  她死了。这个确确实实的现在,把我痛苦的人生冲撞起来一片又一片的碎片。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看着她脸上残留的一抹微笑,我的脑海中刮起了漫天的风暴。
  在我一生中,我开始了第一次真切的、撕心裂肺的哭泣。
  我从来没有真正操心过,对人,对事,对国家。在冯小怜出现之前,一切的一切,都无关痛痒。我从童年开始,就生活在厌倦中。在已经安排好的命运里,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清晰的,也没有什么东西十分清晰的。只有小怜进入我的生活后,我才明悟到,所有的一切,并非只是真实生活的幻觉。
  小怜的死去,我的生命和生活,就失去了全部的重要性。
  死亡的概念。我怀中的小怜。
  小怜死了,我生命中漆黑的夜幕,终于降下来了。
  现在,只要我抽出插在小怜胸中的短刀,在短短的瞬间,我就能在黄泉路上追赶上小怜。
  我擦了擦泪眼,抬头看了看。近处,代王宇文达茫然的神情;稍远处,周帝宇文邕冷静的、残酷的眼睛。
  死亡是冰冷的。我不能马上下定决心。
  “女色,是能够亡国的!”
  周帝冷冷的声音。
  “皇太子,你一定要引以为戒!”他望着坐在宇文达左面的一个年轻人,严厉地说。
  “谨遵父皇教诲!”
  这个人,看上去,比我年轻几岁。他身着衮冕,青珠九旒,身穿绀色深衣。
  他,就是周国的太子,宇文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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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47   四十六 有家有国皆是梦
  秋色肃穆。白杨树,干枯的叶子,萧萧落下。
  这个季节,真是个适合杀人的时候。身为大周储君,我宇文赟,也要做监斩的活计。
  我暗自思忖,这大概是父皇试探我的定力吧。杀人,又是什么难事!如果父皇以此考验我是否有治国为君之道,太小看我。
  昨夜,父皇召集我、隋国公杨坚(我的丈人)、东宫左宫王宇文孝伯、郯国公王轨以及宫尹郑译等人,商讨最终消灭陈国、统一天下的大事。
  其间,隋国公杨坚建议:“击灭陈国,从大局考虑,皇帝陛下肯定会先总戎北伐,击走突厥。现在,高纬等人,宗族繁盛,遍于京师。如果大军外出,原来的北齐之地借其名而造反,实为心腹大患。依臣愚见,不如诛之!”
  宇文孝伯、王轨二人认为不可。“温国公高纬,亡国伪君,全无雄才大略;而宗室王公,尽被软禁于宅邸,专人严加看管。陛下应该养之于长安,正可昭示我大周仁德信义。如果无罪诛之,恐遭物议。”
  郑译坚决站在隋国公杨坚一边,他力劝我父皇对长安的原北齐皇族斩草除根。
  父皇用眼睛瞅我。我赶忙低下头,没敢吭声。前一阵子,我与宇文孝伯、王轨等人出征吐谷浑,半路上滥杀了一些蛮夷。父皇得知后,勃然大怒,差点废掉我皇太子的位号。他当庭对我大加捶楚,痛加责斥,至今,我脚伤未愈。
  “为天下君王,岂可有妇人之仁!隋国公所言甚是!朕意已决。来人,替朕拟旨,就讲温国公高纬、高氏宗室,与穆提婆、高阿那肱等人密谋反逆,全部予以处决!……对了,为表示我大周仁德,可免除高纬两个弟弟高仁英、高仁雅死刑,流放蜀地。”
  高仁英是个有狂病的废人,高仁雅自小浑身无骨不能站立。父皇留下北齐皇室这两个人,真是好手腕。我暗自思忖。
  亡国孽种,活着,其实就是一种恐惧的延伸。
  刑场,很快就选好了,在长安宫的西苑。坟坑也派人挖好了,选在长安北原地势低洼的洪渎川。
  杀人,不是什么干净的乐事。不过,处决北齐的皇帝和百多个皇族成员,倒很让人感兴趣。
  西苑,野蔷薇一丛又一丛,红艳如火。莫名的、色彩斑斓的浆果点缀在灌木从中,小火舌一样闪耀着红光。不知名树木的辛辣气味,充满了我的鼻孔。浓密有刺的荆棘,丛生遍处。阴影处的枯黄衰草上,有些露珠还没有被太阳蒸发。树木高处的蜘蛛网,挂满了露水,闪烁着晶莹的光。只有鸟叫声,时而划破树林的宁静。
  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由于潮湿,我走了一会,靴子都被打湿了。
  我心里想:“高氏皇族,日子到头了。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他们,马上就要变成无头的尸体。所谓上天保佑的凤子龙孙,也就这么回事……”
  忽然,一只黑灰色的老鹰,突然从灌木丛里飞了出来,把我吓得一哆嗦。
  我竭力使自己完全平静下来。我站在地上,边看士兵们把高氏皇族的人依次带下车捆绑,边望着蓝色烟雾缭绕的远山发呆。
  秋天真的很美,树林被秋阳和秋风镶上一片金黄。那些摇晃的、残留的叶子,回射着秋天太阳的冷光,让人顿起惆怅。
  高氏皇族的男人即将赶赴黄泉,而北齐的宗室妇女和后妃倒能活下来。女人,特别是亡国后无依无靠的女人,永远不能构成威胁。她们,早就被我父皇下令,全部得以释放,自谋生路。成十上百的北齐后妃、太妃,不少沦落街头。她们中间,命运好的能入庵为尼;运数差的,卖烛为业;更有甚者,一些嫔妃沦为娼妓。
  最让人感到惊异的,是高纬的母亲、从前大北齐的皇太后胡氏,她竟然自己主动提出去娼院。结果,她所居的长安坊肆的娼院,生意好得不行。无论是谁,只要能出一匹绢帛,就可以睡北齐的这位胡太后两个时辰。据说,那个半老徐娘,乐在其中,丝毫不感到侮辱。
  在我的命令下,宫内的宦者们,手忙脚乱地给亡国君高纬穿上了从前他在北齐当皇帝时候的服装冠冕。
  亲手杀掉一个真皇帝,不是哪个人一辈子都能有这种稀罕的机会。所以,我要切切实实感受到手刃帝王的快乐。
  高纬,这个比我大四岁的北齐皇帝,是我见到过的最漂亮的男人之一。即使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依旧不失帝王的尊贵气派。
  好了。就这样吧。
  行刑开始!
  对别的那些挨宰的皇族成员,我根本没有什么兴趣。我径直走到这个待宰羔羊般的北齐皇帝面前,用鲜卑语对他说:“我是周国太子,宇文赟。听别人说,你们高家皇族好多人都善于卜测吉凶。你猜猜看,我能活多久?”
  我上下打量着高纬一身华丽的帝王行头,啧啧生叹。
  华丽的簪饰,华丽的衣裳,华丽的容貌,还有,他身边华丽的刽子手,我本人。
  “你和我,死期相同。”高纬略微瞥了我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扭头仔细地看了看我的脸,若有所思,用鲜卑语嘟囔了一句:“没想到,你们匈奴人的鲜卑语也说得这么好啊。”
  一股怒火轰然而上。我飞快拔出腰间的剑,使劲捅进高纬的胸膛。
  我们大周国的宇文氏皇族,自夸出自鲜卑,还声称祖上出于匈奴南单于远支,其实,这些都是冒充。我们匈奴祖辈的语言,都与鲜卑大异。十六国时代,赵国①刘氏、凉国②沮渠氏、大夏赫连氏等,皆为匈奴族。而赵国刘氏灭于拓跋鲜卑兴起之前,沮渠氏、赫连氏,均被拓跋鲜卑所击灭。所以,在魏朝最盛时期,匈奴诸族,包括我们宇文氏,皆沦为鲜卑人的皂隶,世代被鲜卑人驱服兵役。几百年来,我的祖辈冒锋镝,做奴兵,受尽凌辱。所以,在魏国时代、西魏时代,直到我们宇文氏建立周国之后,我们都一直讳言自己的匈奴族属。
  高纬出言不逊,让我杀心顿起!
  当利剑捅进高纬的身体后,我微笑着用鲜卑语问他:“陛下,现在,你在想什么呢?对了,我告诉你,你的生母胡太后,就在长安市坊卖淫。无论贩夫走卒,只要有一匹绢帛,就可以睡她一次!”
  高纬依旧端坐着,突如其来的剑捅,可能并没有给他带来即刻的疼痛。我还很想告诉高纬,让他最终死心——我们大周国只花了五千匹锦缎和三十个北齐宫女的代价,就让突厥的佗钵可汗把北齐的范阳王高绍义交给了我们。如今,他已经在蜀地被处决,北齐再无复国的可能。
  不过,看高纬的样子,他没有时间听我说这些了。
  片刻,他竟然清晰地对我说:“你,可以直刺我心!”
  很快,高纬的眼睛黯淡下来。他望向远方,嗫嚅着什么。最后,他叹息一声,用汉语,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询问我:“小怜,我的小怜呢?……”
  冯小怜,这个让他亡国的女人。这个祸水,值得在临死的瞬间还想念她吗?
  秋阳灿烂。
  蓝色的天空中,有一群黑翅膀的大雁在自由地飞翔。被晒热的土地,枯草发出那种混浊的气息。
  空气变得不是很新鲜了,特别是百多个活人被宰杀后喷涌的鲜血,使得西苑弥漫着甜腥腥的让人作呕的味道。
  但是,当被处决的人都完全安静下来的时候,当临死的呻吟声全消失后,行刑的军士们也沉默了。
  看着西面天空燃起艳红霞光,眺望缓缓飞翔的大雁身上耀眼的、雪白的羽毛,我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我的父皇还健在,我本人现在还不是皇帝……
  我忽然想到高纬临死的预言。他说,我只能活到和他一样大的年纪。仔细想想,让人发冷。而后,我又想到他说话时候的冷漠定定的表情。
  蓦然之间,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① 指前赵。
  ② 指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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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ihencen048   [附录一]北齐高氏皇族男性谱系
  1.

  北齐高祖神武皇帝高欢,字贺六浑,渤海蓨人。他本人死的时候,身份依然是东魏的大丞相、渤海王。其子高洋建立北齐后,他被追谥为“神武帝”。高欢死时,年五十二。
  高欢有十五个儿子,除了长子文襄帝高澄、次子文宣帝高洋、六子孝昭帝高演以及九子武成帝高湛以外,还有永安王高浚,平阳王高淹,彭城王高浟,上党王高涣,襄城王高淯,任城王高湝,高阳王高湜,博陵王高济,华山王高凝,冯翊王高润,汉阳王高洽,共十一王。
  其中,高浚、高涣为他们的二哥文宣帝高洋所杀,高浟为强盗劫杀,高湜为其嫡母娄氏杖杀,高济被他的侄子后主高纬杀死,高洽十三岁病死,高淯、高湝被北周俘虏后杀死,只有高淹、高凝、高润病死善终,均年纪不到三十而死。
  2.
  北齐世宗文襄皇帝高澄,字子惠,神武帝高欢长子,生母娄氏。他生前也未及称帝,在担任东魏大丞相的时候为人刺杀。其二弟高洋建立北齐后,追谥他为“文襄帝”。高澄死时二十九岁。
  高澄有六个儿子,河南王高孝瑜,广宁王高孝珩,河间王高孝琬,兰陵王高孝瓘(高长恭),安德王高延宗,渔阳王高绍信。
  其中,高孝瑜、高孝琬被他们的二叔文宣帝高洋杀死,高长恭被他侄子后主高纬所毒死,高孝珩、高延宗、高绍信被北周俘虏后,均被杀。
  3.
  北齐显祖文宣皇帝高洋,字子进,神武帝高欢第二子,生母娄太后。他大哥高澄被刺身死的时候,他年仅二十岁。很快,高洋就推翻东魏的孝静帝,建立齐国(史称北齐),死后谥为文宣帝。死年三十一。
  文宣帝高洋有五个儿子,废帝高殷,太原王高绍德,范阳王高绍义,西河王高绍仁,陇西王高绍廉。
  其中,废帝高殷被他六叔孝昭帝高演派人掐死,高绍德被他九叔武成帝高湛用刀柄打死,高绍义被北周俘杀。只有高绍仁、高绍廉善终,死时均年轻,三十岁不到。
  4.
  北齐孝昭皇帝高演,字延安,神武帝高欢第六子,生母娄氏。他打猎的时候,遇兔惊马坠地,受伤而死,死年二十七。
  孝昭帝高演有六个儿子,乐陵王高百年,始平王高彦德,城阳王高彦基,定阳王高彦康,汝阳王高彦忠,汝南王高彦理。
  其中,曾经做过皇太子的高百年被其九叔武成帝高湛亲手打死,年仅十四岁。其余诸子,除了汝南王高彦理活到隋朝以外,其余均下落不明,可能被北周俘虏后处决。
  5.
  北齐世祖武成皇帝高湛,字步落稽,神武皇帝高欢第九子,生母娄氏。荒淫病死,年三十二。
  武成帝高湛有十三个儿子,除长子高纬(后主)外,还有琅玡王高俨,南阳王高绰,齐安王高廓,北平王高贞,高平王高仁英,淮南王高仁光,西河王高仁几,乐平王高仁邕,颍川王高仁俭,安乐王高仁雅,丹阳王高仁直,东海王高仁谦。
  其中,高俨、高绰被后主高纬杀死,其余诸子,均在北周灭北齐的战争中被俘虏,除了高仁英有神经病、高仁雅是个傻子得活而被周国遣送蜀地安置以外,其他所有人,均被北周杀掉。
  6.
  北齐后主高纬,字仁纲,武成皇帝长子。生母胡氏。高纬由于荒淫无道,导致北齐被北周灭掉。后主被俘后,被周国封为“温国公”,不久,他就被北周诬以谋反之罪,与其宗族百数十口一起被杀,时年二十二岁。
  后主高纬有五个儿子,穆皇后生幼主高恒,诸姬生东平王高恪,第三子高善德,第四子高买德,第五子高质钱。
  高恪夭折早死。幼主高恒仅当了几天皇帝即被北周俘虏,而后,他与其父高纬以及三个弟弟均被周人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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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01   还是多余的话
  场景一,在深圳,日前应酬,与几位同行吃饭聊天。其中一位爷,留洋了不少年,一句话里半数的词语都是英文,满口derivative、hedge funds什么的。听言此人的籍贯是浏阳,于是我问:“你老家的唐才常很有名啊,你知道这位英雄吧?”豚腮鲇唇的哥们,茫然摇头,“不知道……唐才常,没有听说过,我知道唐笑……那小妹脚功厉害!”说着话,哥们嘴里唰的一声,用手做个飞踹的姿势。
  场景二,在广州,几年前,曾在酒店读报纸,看到有照片,一个自称爱新觉罗后裔的瘦皮男子,梳着一条满清大辫子,穿正宗马褂,四处招摇游走。而媒体争相煞有兴趣地报道和揣测,他是否是真的清朝皇族……胡汉民让投降旗兵去黄花岗“领饷”的旧事,估计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知道!
  场景三,在北京,临近清明,机场候机,从电视大屏幕上看到,几个讲文化的“德高望重”男女知识分子,分坐泰山风景区,各个都是对襟满装,疙瘩襻旗服。男女“学术”大腕们,穿着这些标示“国学”的戏服,女的松皱面皮上尽涂白脂直到脖根,男的半秃头皮邪搭着抹油染黑长发,摆开架式、口吐白沫,大言清明时节的历史、典籍与人文。这些满服教授们插标卖首的媚俗之态,令人叹之、惜之。
  场景四,在香港,大王在餐厅吃东西,手捧一本武昌首义资料,深为彭、刘、杨三位烈士的事迹所感动,老泪横流(也可能因为大王更年期提前,读革命史的时候常常像最近电影中刘德华那双发情狗逼一样的眼窝似的总是湿乎乎)……斜对面不远处一对夫妇,男的似胖头鱼,女的似秋刀鱼,互递眼色后,胖头鱼说:“果个大圈仔,好似买不起猪肉食,嚎佐出来,亘好衰样!”(大概此前我用手机电话,用北方普通话讲,故而他认定我是大陆观光客,听不懂白话)
  场景五,我之好友田颇,春节前接到通知,将要去北京公差一年。想到中午乒乓球缺少一友,很有依依之感。一日喝茶,他问大王:“民国史现在很热,都是讲军阀什么的,中间那截,辛亥革命,一直没有新书。我特别纳闷,为什么袁世凯能‘篡夺’胜利果实呢?黎元洪到底是个厚道人还是刻薄人呢?为什么孙中山周围那么多‘日本友人’,他们为什么同情革命?……”大王闻此,念我与田兄十多年友情,即言:“好吧,为你,大王就写本辛亥革命吧,当是为你饯行!”
  其实,几年前,民国类书籍大热,书商就希望我写与民国有关的历史。他们说,既然大王能如此熟练地驾驭古汉语资料,对于民国的那些白话资料更能驾轻就熟。
  所有建议,均被我拒绝,当时我正热衷于唐宋元明清的钻故纸堆,不想赶那趟民国史热潮。而且,几年下来,大王真能坐冷板凳,从两晋南北朝,一直写道了清朝的太平天国。
  但是,为什么大王现在写辛亥革命?
  在为朋友释疑解惑之余,丑表功地告诉大家,大王还是出于忧虑!
  (或许是杞人忧天)
  天下可以忘吾辈,吾辈不敢忘天下!
  放眼望去,可以发现,充斥我们周遭的,是满清化的奴婢精神,韩棒化的电视鸦片,美化的口腹肠胃,日化的汽车消费以及台化的庸俗势利……扑面而来的一切,让大王对于目前中国的现状、特别是影视剧和阎虫年、三月河那两个老家伙带动的中国满清化现象,感到极大的忧虑。
  最近几年,国人精神、服装、和影视剧的满清化,无处不在,让人触目惊心。唐才常、史坚如、吴樾、秋瑾、徐锡麟以及所有的辛亥烈士,看到近百年后的今天,肯定痛心疾首――本来阴险刻薄的康熙、乾隆诸帝虏君,被二三处心积虑的教授老混蛋、作家们和张国立们演绎成翩翩潇洒、风趣人情、深仁厚泽的千古帝王。那些被烈士们泼洒热血和青春推翻的觉罗后裔们,纷纷系扎起脑袋上的黄带子,摇晃着长袍马褂从坟墓中爬出。
  无数大辫子们,在屏幕、现实中到处扬眉吐气。
  辛亥烈士们,是否会后悔当初的热血泼洒呢?
  大王本人,绝对不是大汉沙文主义者。由于本人生长于京津地区,我对于现实中的满族人,其实还怀有十足好感――周围那不少朋友是满族人(其实这些人只是户籍意义上的满人,如果不是电视剧的推波助澜,他们早已经忘掉原有的民族身份),大王不可能装B一样“皇汉”自居。
  但如今,只要瞧着电视上和街上根本无法躲避的满服(“唐装”)和屏幕上的大辫子,就不能不让人长发叹息:
  革命胜利这多年,恍惚来到清朝前!
  观察最近的时局,更让人忧虑的是,中国现在的精英阶层(特别是那些总把宪政挂在嘴边的“基督徒”们,我很不明白,你MB搞民主宪政,干吗要先在脖子上挂个十字架?),他们总是把群众的爱国行动,标以“愤青”、“爱国贼”,等等,似乎只有他们是非常理智的的冷静者,他们总是“不屑”冲动来展现他们的“大仁大智”。其实,此辈不过是势利的、冷淡的看客阶层,他们的腰包虽然不是很鼓,肚子里的番薯屎虽然还没拉干净,但既得利益的谱儿却摆得很足。这些自认为理智“精英”的鼠辈们,越来越趋向冷漠和反人民。
  当然,大王本人极其反对动辄去砸堵家乐福那样的傻事,义和团主义,是伪民族主义最大的毒瘤。
  其实,我们大不可多么在意那些肮脏、懒惰、好出风头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浑身恶臭的法国佬。如果在法国呆过一阵子,你就会知道他们低贱的民族性。进而,对他们那些装B的举动,肯定会不屑地嗤之以逼,而不会那样耿耿于怀。这些妄自尊大的法国傻B们,即使是科西嘉独立,他们也会不少人拿着小旗从家里上街去欢呼,顺便寻找通奸的机会。除了通奸和读报,法国佬还会干什么?(不是大王说的,是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说的。)当然,他们近来更热衷扎堆支持“独立”的游行。
  现在,看渐行渐近的最大”面子”奥运会,作为中国人,大王特别特别希望办得好,办得特有面子,办得世界人民都乐呵呵。但是,大王也希望国人理性对待这次“体育”的盛会,希望上面保持平常心对待。在大撒无数金钱之余,如果能把缠在树身上的锦帛,分给穷人们一点点,那样的话,社会一定会更和谐。锱铢取之,泥沙用之,小民何辜!
  作为研究历史的民间作家中的一员,我特别害怕的是,在开幕式上,那个一向抖落我们中国穷疙瘩阴暗面以取悦老外获取奖项的陕西土逼张艺谋,会再一次让一大群穿旗袍、露大腿、符合洋人们意淫可虐的姑娘们,窑姐一样出现在世界的面前,可耻地抱着深具弗洛伊德寓意的乐器,张着洋人们喜欢的大红嘴唇子,在大场子里面劈叉撩腿露出意味深长的裤衩一角,在几十亿人面前卖笑。丢脸啊!
  中国人几十年的对外形象,随之这个张厮以及许多丑化中国形象电影的不断获奖,已经在洋人脑海中定格成打炮的大红灯笼、通奸的染坊、高粱地的野媾以及残刻隐忍的帝王――张厮本人,其实就是老井电影中,他手中端着的那个沉沉的、肮脏的尿壶!
  可悲的是,这样的人,在我们国家被称为“大师”。而我们如火如荼的群众自发爱国主义,被信洋教的右派和“理智人士”,诬称为“民族法西斯主义”。
  有一种情况,是一个国家的真正悲剧―――当那些被奉为“精英”的人群,倨傲地向我们指手画脚,时间久了,狼皮羊尾露馅,我们发现,他们不是民族的脊梁,而是民族的阑尾!
  翻身作主了这么多年,在千年盛世的喧嚣声中,我们应该正视许多东西,比如三晋大地的煤窑,东莞的童工,分布在各个城市边缘的“野麦岭”,每一个城市中被脏水污染的河流,拆迁工地上风中摇晃的尸体,千万真正工人阶级下岗妇女的街边大军,日益泛滥的、蚕食我们民族思想阵地的地下教会,很可能透支我们两代人财富的经济繁荣,对我们兄弟姐妹敲骨吸髓式剥削的富士康们,亿万民工兄弟廉价血汗劳动最终变成的输血西方的美元,洋商们在“盛宣怀”们帮助下处心积虑的掠夺性开发与投资,流浪在街头的少年乞丐清秀脸上那哀乞、无助的、畏缩的眼神……――每思及此,大王的心都碎了。
  我们不希望,在所有畸形大城市夜晚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下面,都奔涌着咸泪翻滚的河流。
  在晴朗的北京的八月(这样的晴朗也是用钱换来的啊),我们看着奥运会上用金钱堆出的选手含泪眼望国旗升起的时候,希望大家仔细品位那句歌词: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在新世纪,我们并没有身处伊甸园,而是身在一个全球村概念下的没有硝烟的战场中。
  大王希望,在奥运会期间,坚决维护稳定的同时,政府一定要对外坚持冷静和强硬,不要为了区区奥运会向疆独和藏独妥协。“友邦惊诧”,对于强国外交,本来就不值得一提。奥运会,是面子,不是软肋。树欲静而风不止。要清楚,中国这样的国家,是不能受要挟的。该出手的时候,一定要出手。韬光养晦,不过是弱者的口头禅,没有哪个西方国家敢于轻率地和我们这样有核弹的国家摊牌!(如果加上破釜沉舟的决心,中国人其实谁都不怕)
  至于那些拿美元的阴险右派们声嘶力竭、摇旗呐喊的西方“民主”,我看还是缓行的好。西方人自己都没有真正的民主和人权,凭什么对中国指手画脚!
  让那些动辄“宽恕”的假基督徒们闭嘴!
  中国,我们现在应该最最发扬的,是失却已久的“冉闵人格”。有了这种人格,就没人敢轻视我们。蕞耳小邦的“大人”李光耀,虽然一直亦步亦趋美国人屁股,但他对我们中国人这种“冉闵人格”却极其“警觉”,念念不忘中国人“记仇”――正是大王这种人的存在,才能让中国人一直不会忘记那种久违了的、有仇必报的“冉闵人格”。
  我就知道,大王话音未落,马上会有受洋教洗脑的汉族败类冲上来,骂我歌颂“屠夫”。
  曹你码!大剧院天天有穿长袍的胖子用蒙古长调歌颂“伟大的成吉思汗”,没看你们哪个宵小敢说他是屠夫。
  屠杀七千万人是“伟大”,消灭二十万欺凌杀害汉人的羯奴就是“屠夫”?
  “冉闵人格”,能让我们汉人拾回丧失久远的血性!
  “冉闵人格”,能让觊觎、歧视中国的蛮夷内心颤抖!
  “冉闵人格”,能让一向被疆独、藏独丑类眼中待宰羔羊般的大汉子孙,会忽然爆发:回思西藏那一幕,几个藏独份子死命用刀具、棍棒抽打一个骑摩托车的汉人的时候。如果倒地者有这种蕴藏在汉人血液深处的人格,他很可能不顾流血的头颅,掏出打火机,点燃洒在地上的汽油,抱着与汝偕亡的决心,让藏独丑类仓惶而去……
  中华文明,如果我们摆脱“酱缸文化”的自卑,深入钩沉,我们能够发现,古代哲人思想体系的博大精深和正气昂扬,早已经超越所谓的“民主”、“自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八个字,足够了!
  我想,在这样的时候,在连“驱除鞑虏”四个字都可能要被网站屏蔽的时候,回思近一百年前的辛亥革命,应该有着特殊的意义。
  1943年,汪精卫访问伪满洲国的时候,受到阴险日本人与狡诈的阳痿伪帝溥仪设套的礼仪侮辱。晚夕,汪精卫回到下塌处,思及日间所受屈辱和摆布,不禁失声痛哭——堂堂男子汉,竟向倭人走狗俯首!(谁让你本人也是“合作者”呢)尔父尔祖辈旗人,当年均曾向我拱手相敬,而尔一蕞尔伪国小君,竟然如此倨傲,令人发指!
  怀持如此悲怆情绪,返程途经北平时,汪精卫受邀在中南海居仁堂演说。
  在台上伫立良久,汪精卫一脸凄伤。而后,他沉痛言道:
  “三十多年前,我为满清政府所逮,其间,有人问我中国何时能富强?我答说:三十年。……时至今日,在座诸位,估计还会向我再问同样的问题……我想说的是,三十年!”
  言毕,汪精卫泪下如雨。全场周遭,有不少全副武装留仁丹胡的倭狗握刀严视。此情此景,顿使在场不少有识青年人心内产生共鸣。他们目睹昔日大英雄如此落寞情怀,不少人随之抽泣,悲不自胜。
  我想,汪精卫的游魂,如果通过时空隧道来到现在,可能,这个风仪秀美的美男子,还会悲怆地又一次提出――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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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02   序言: 早产的革命
  言及武昌首义引发的辛亥革命,我们被教科书简单化的当代人的脑子里面,对此立刻涌出太多的疑问:
  在1911的晚秋发生的辛亥革命,真像标签式教科书上所讲的是一次“资产阶级革命”或者“旧民主主义革命”吗?
  领导和参加起义的那些革命者们,清朝的新军军官、士兵、高级官吏、会党、地主、以及形形色色大小武装集团的头子们,都属于资产阶级吗?
  辛亥革命前,革命志士自杀式的暗杀,为什么不能同现在中亚的恐怖主义划上等号?
  青年汪精卫,为什么那时候有足够的勇气,从安逸的南洋返回,以“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大无畏勇气,去刺杀虏王载沣?
  一生戎马倥偬、反藏独的民族英雄赵尔丰,是在何种情况下,变成了成都 “赵屠户”?
  所谓的袁世凯、黎元洪“篡夺”辛亥革命胜利果实,知与不知,在让后人莫明其妙咬牙切齿之余,我们扪心自问:这种结果,是历史的荒唐,是大势所趋,还是孙中山等党人的无奈?
  满清残酷压迫汉人二百六十多年,亡于寡妇孤儿之手,为什么那么多人对于袁世凯的“逼宫”深恶痛绝?我们的国人,从什么时候起,失去了有仇必报的“冉闵人格”呢?
  在爱国和“卖国”之间,孙中山到底跨越了哪条底线?中国同盟会与日本黑龙会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我们的教科书中,为什么一直讳莫如深?
  辛亥革命后,中国民众所得,真的不过是“枉然”失去了一条脑后的辫子而已吗?
  为什么在湖北?为什么是清朝新军?为什么一场谣言所引发的士兵革命,是一个包含着极大偶然性的必然事件?
  …… ……
  太多太多的问题!
  1911年10月10日,湖北武昌新军工程营中的一声枪响,绝非普通的一枪,它是中国民主主义、民族主义革命的发令枪,是埋藏满清260多年统治的夺命枪,也是结束中国长达两千余年封建帝制的宣示性的一枪。
  在并不遥远的、近一个世纪前发生的事情,如今回望过去,却如雾里观花,那样模糊不清,那样扑朔迷离,甚至,那样不可思议。
  10月10日,在那样一个杀机四伏、危险重重、激动人心、令人屏息的夜晚,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呢?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辛亥革命的武昌首义,是一首个人英雄主义的伟大史诗,也是一首民族主义的雄浑交响曲!
  掸去历史的灰尘,我们终于发现,武昌起义,这个宏大、雄壮的历史过程,正是在某些英雄个人的主观意志活动下达成的。
  在伟大的革命中,新军官兵们无惧牺牲和挫折,他们大无畏的革命冲动,使得枯燥、琐碎、危险的日常生活,顿时充满了冒险和激动。即使是一个铁钉,一个威力微小的炸弹,一纸无关紧要的文字,也因革命的宏大叙事,而变得充满了戏剧性和不朽的意义。
  作为那些已经超越时代局限的革命者个人,他们坚韧不屈,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和历史感,百死不挠。
  在个人英雄主义的激励下和民主主义的感召下,那么多坚忍不拔的革命士兵、知识分子,抛头颅,洒热血,以身殉志,以命酬国。
  武昌起义,敲响了满清王朝的丧钟。在中国的腹心地区,革命军打开了一个血淋淋的缺口,形成了对清王朝的突破性一击,进而在全国点燃了革命和独立的燎原烈火,最终迫使清帝退位,结束了中国二千多年的君主专制统治。
  武昌起义,是中国历史上一场伟大的军事、政治试验,它催生了中国人数千年历史上的第一个共和国――中华民国。
  无量金钱无量血,最终换取这个结果,都是值得的。
  这场地方精英们所领导的武装起义和暴动,以其超乎预料的辐射作用,颠覆了满清王朝二百多年残暴的统治。
  从革命性质来看,它确实是一场以民族革命为现实基础的伟大政治革命。
  武昌起义的仁人勇士们,在血与火的考验中,他们所展现出的大无畏的历史主动精神和首创精神,使得他们的名字会永远镌刻在人民的集体记忆中!
  可惜,辛亥革命,又是一场早产的革命,注定要夭折。
  随之而起的,是无数让人焦虑的问题。革命“胜利”后,经由无数层妥协、按照美国模版建立的国家,那么突兀,那么忽然,有悖于我们国家人民的天性、历史的传统、儒教的信仰以及我们所能顺利适应的政治制度。
  所以,在这种基础上所描绘的共和蓝图,最终我们发现,不过是一幅粗糙、稚陋的政治漫画。
  在近现代史中,我们中国,一直是个缺乏运气的国家。
  1853年,日本的德川幕府没能阻止美国海军准将培理的武装舰队进入江户湾。在切实感受到自身虚弱的刺激下,日本人群情激奋,仅仅过了15年,明治维新告成。至此,日本完成了西化运动,而且实现了一种在现代西方世俗精神影响下的科学西化;而中国,自1793年英国人马嘎尔尼率领使团访华,就下跪、不下跪问题,西人与固步自封的乾隆帝纠缠久之,我们的“天朝”大皇帝依旧浸沉于中央王国的自恋中。过了118年,我们这个国家才最终能造成一种破坏性、颠覆性的政治建设的实现。而最终取代满清帝国的,也不是强有力的、高效率的统治政府,而是中国王朝更迭后常见的那种秩序混乱的状态。
  118年和15年,这种距离,发人深省!
  十九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太平天国”洪秀全、十九世纪末期的孙中山以及二十世纪前五十间的蒋介石,其实都在朝着“西化”的方向迈进。饶有意味的是,这三位基督教新教的虔信者(洪秀全是狂信者),最终无不以失败告终。
  可以想见,在中国,从1840年一直以来的西化,不是科学的世俗西化,而是荒唐模仿(洪秀全)或者机械“翻译”基督教语意(孙、蒋)构造中国的西化。以这种基督教的模替手段来抵拒和适应强大西方文明对古老中国的冲击,历史证明,最终都不可能成功。
  从历史的经验看,可以这样说,无论是西方的基督教教义还是什么诱人的俄式“理论”,如果盲目地照搬到中国,这种“西方”模式不合适的外套,不可能适宜罩在中国固有的传统组织结构之上。所以,它的施行者们,最终都会精疲力竭,不是加上“中国特色”的标签来“改造”和“适应”,就是依旧重复那些落后而无效率的老路。
  西化,恰似穿一件崭新的华丽西服,孑然独行在崎岖的窄径。
  西方主义在中国,通过笔者的观察,只能造成破坏或者起到某种激发活力的作用,并不能使得我们这个国家实现真正的稳定和大一统。
  然而,在混浊、汹涌的历史潜流中,我们至今没有找到一个更好的“东方”视角,去观察、探析能让昔日的中央帝国实现真正富强的方向。
  当然,纠缠这些这些“主义”、“理论”,最终依旧会陷入普遍性、特殊性(即历史规律和历史个案)的泥沼。
  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经历了公元前221年到公元1840年长达2061年天命中华帝国的烙印,其实,在我们人民的内心深处,依旧怀有浓厚、统一的帝国意识――一种稳定、成就、在世界能起巨大作用的意识。
  “能争汉上为先着,此复神州第一功!”无论如何,辛亥革命,这一场看似鲁莽、猝然、由一个清军新军班长(正目)联合几十个士兵以150发子弹所发起的起义,轰然弹发了革命的多米诺骨牌,抽去了满清这个摇摇欲坠泥足巨人的脚下一块支板,让帝国跌入了永劫不复的历史深渊。
  怀着许多好奇,许多敬畏,许多怀疑,我们回望1911那激动人心的铁血华年。
  在对历史的凝视中,我们可能从高昂的革命和黯淡的失败中,寻找到给与我们启示的、成功的且少具破坏性的另一条新的道路。
  或许如此,具有非凡凝聚力、耐久力和坚忍决心的中国人民,面对日后姗姗来迟的社会试验的风险,就会有足够的心理承受力和应变能力。
  我真挚希望,从此以后,国民能永远告别革命!
  录《红叶》诗一阙,以代叹息:
  无定河边日已昏,西风刀翦更销魂。
  丹枫不是寻常色,半是啼痕半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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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03   1.暗夜沉沉血作灯――唐才常,新世纪率先倒下的英雄
  1900年8月22日(阴历七月二十八日)。夜。武昌滋阳湖畔。
  如漆的夜色,在岸边,因月光映照的湖水,顿时鲜亮起来。一队荷枪实弹、如临大敌的清军,押解着二十多个浑身上下脚铐手镣的犯人,沉默地走到了湖边。
  士兵和多数犯人,都低着头,悄无声息。
  为首的犯人,方面大耳,目光如电。他嘴角紧抿,透露出无比的坚毅。惟他一人,无桎梏加身。
  这个人,就是满清朝廷要秘密处决的“自立军”首犯唐才常。
  由于昨日才遭逮捕,未及加刑,唐才常衣衫整洁,鬓发肃然。他端昂不紊的作派,卓然不群的姿仪,使得不知就里的人乍看上去,以为他是夜阑时分赏湖景的诗客骚人。
  但是,寒光凛冽的刺刀和近二百名紧张的清军,明白昭示出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杀人行动。
  在新世纪晨光熹微的时刻,唐才常,与他二十多名战友和同志,将要在中华大地上,抛洒尽他们肉身内灼热的鲜血。
  凶残嗜血的满清政府,通过这种秘密处决的方式,却暴露了他们的虚弱——对于犯有“大逆”的党人,他们已经不敢在青天白日之下“明正典刑”了。
  清兵把二十多名“自立军”成员按跪在地上,抡起明晃晃大刀,一一斩下了他们勃勃不屈的头颅。
  最后,只乘下唐才常一人。他萧萧肃肃,慨然临风,面向湖而立。大英雄此刻,似在悲愤,似在沉吟。
  清军带队的队官走近前,立正敬礼。“唐先生,请您上路!”
  鲜血腥甜的血息,弥漫在湖畔潮湿的空气中。
  与大多数清末每个慷慨临刑的义士一样,唐才常口占二绝:
  新亭鬼哭月昏黄,我欲高歌学楚狂。莫谓秋声太萧杀,风吹枷锁满城香。
  徒劳口舌难为我,大好头颅付与谁?慷慨临刑真快事,英雄结局总如斯。
  整队执刑的清兵,脚下踩着同胞冒着热气的滚烫鲜血,均肃然无声,鬼影一般伫立在夜色中。
  “剩好头颅酬死友,无真面目见群魔!”
  唐才常最后长叹一声,吟出了两句诀命诗。
  而后,他指着自己的脖颈,平静而坚定地对清兵队官说:“堂堂男儿,怎可屈膝!你动手吧。”
  队官敬礼,退后一步,举起手中的大刀,向唐才常的后脖颈抡刀砍去……
  自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以来,满清政府负屈负辱,统治每况愈下。西方列强,一手揽大炮,一手持“商品”,视中国如待宰之肉,纷纷前来割切。
  这些外洋强盗,细大不捐,巧取豪夺。
  被打得鼻青脸肿之余,满清高层仍旧以天朝上国自居,发昏当死,自我安慰地一直试图用“羁縻”(送钱送地)的方法对付这些东西“蛮夷”。
  屋漏偏遭连夜雨,太平天国所造成的巨大内乱,最终使得老大帝国的巨船百孔千疮,气息奄奄。
  内忧外患交剧的情势下,倘若清政府陆然一变,上下同心,或许能使这艘老旧的巨轮安全靠岸。
  然而,帝国的运气太坏。牝鸡司晨掌国纲,阴毒老迈的慈禧太后,不仅仅是帝国的政治符号,她还是真正的决策人物。
  如此,满大人们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
  看似如火如荼的“洋务运动”,变器不变道而已。一时的船坚炮利,皆成电光泡影。铁舰与钢炮未及便得洋务派们踌躇满志几天,甲午战争的巨大挫折,使得清廷上下饱满的希望,随着北洋舰队一起沉入冰冷的海水。
  悲懑之余,康有为、梁起超等维新派人士高喊:“全变则强,小变仍亡!”但是政体改革,在十九世纪末的中国,谈何容易!
  手无寸柄的光绪帝,书生气的维新臣,赤手空拳想与老迈而阴奸的慈禧及其羽冀争斗,铤而走险之际,胜负已叛。
  固然谭嗣同临死一呼“我自横刀仰天笑”,热血声中,更多的是英雄末路的无奈与凄惶。
  再后,由于误信洋大人要逼迫自己还政于光绪帝的谣言,慈禧太后肆展一已之私,兴昏庸无智猖狂之计,唆使义和团排洋。
  动机是阴暗的,行动是苍促的,结果是骇人的——八国联军的马蹄和炮火,不仅仅使得这位大脚太后苍惶逃离紫禁城,中国社会的各种危机也以骇人听闻的速度进一步加深,清廷在民间的威信更是扫地无遗。
  随之而来《辛丑条约》的签订,更使得中国四亿国人要为满清政府和慈禧太后的轻率唐突买单——十万万两的巨额赔款,压得四万万中国人民喘不过气来。
  对此期间民心、士心的变化,孙中山曾幸灾乐祸回忆到:“当初次之失败也(指1895年的‘乙末广州起义’)举国舆论,莫不目予辈为乱臣贼子。大逆不道,咒咀谩骂之声,不绝于耳。吾人足迹所到,凡认识者,几视为毒蛇猛兽,而莫敢与吾人交游也。惟庚子失败之后(指1900年‘惠州起义’),则鲜闻一般人之恶声相加。而有识之士,且多为吾人扼腕叹惜,恨其事之不成矣。前后相较,差若天渊。吾人睹此情形,中心快慰,不可言状……”
  国势日蹙之下,有志之士,纷纷思起,革命风潮,至此蔓及各地。
  唐才常自立军起义,就是在义和团排洋失败、八国联军大举入寇的情况下而进行的一次军事冒险,是武昌起义前中国革命的先行者们用腔颅鲜血所进行的伟大实验!
  唐才常(1867-1900),湖南浏阳人,字黻拨(后改“佛尘”)自号“并辟子(并辟二字都加三点水)”。这位爷,生性豪放,自少有英杰气慨。我们可从他那些如花扑眼的笔名、化名中,窥见一斑:无游居士,咄咄和尚,去梦残生,蔚蓝,弗人,等等。甚至,他还有一个看似倭名的化名:田野民治——此名更暴露了他大同共和的思想。
  现在的人,能知道唐才常的,确实不多。我们耳熟能详的,是另外一个人——谭嗣同。这两个人,生死知己,曾一同在大儒欧阳中鹄门下拜帅求学,时称“浏阳二杰”。
  相比有“高干”背景的谭嗣同,唐才常更不简单。光绪十二年(1886年),十九岁的唐才常,连得县、府、道三个等级的考试头名,时人目羡为“小三元及第”,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在长沙岳麓书院就读期间,唐才常用心时政,鄙夷八股经学。光绪十七年至十九年间,青年唐才常入川,担任学署教读等职,主要为开阔自己眼界。光绪二十年,他又到武昌两湖书院任教。这个书院,乃洋务派代表人士之一的张之洞创设。在这里,唐才常教学相长,如饥似渴,阅读了不少翻译过来的西学着作。
  最早给予唐才常精神最大刺激的,就是清廷甲午战争的惨败。对于巨额赔款的《马关条约》,他痛心疾首:“所定条约,款款辱国,哪里是和约,分明是对倭国的降表!奸臣卖国,古今所无!”
  拨刀誓斩奸臣头。切齿之余,他对朝廷的腐败和黑暗日益愤恨。
  确实,通过《马关条约》,日本从中国勒索的战争赔款和“赎辽费”达至2.3亿两白银之巨,相当于当时清政府年收入的三倍,也相当于日本年收入的4.5倍。
  回头再算,自1840年以来,二次鸦片战争,一次中法战争,一次中日战争,还有数百次大大小小的列强侵略战争,香港、台湾等地相继被割。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丧失了181万平方公里的大好河山,相当于三个法国、五个德国、七个英国的面积!
  也正是从彼时起,唐才常完全摒弃了经论无用之学,专心研究西方及日本的政治外交制度,想从中探寻国家富强之路。
  在维新风潮日益涌动的大形势下,刚得“拨贡”虚名的唐才常,一心扑在介绍西方政治思想和改革制度方面。他与谭嗣同、熊希龄等人一起,介入湖南巡抚陈宝箴(大学问家陈寅恪祖父)创办的“湖南时务学堂”。
  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唐才常与谭嗣同共同开办《湘报》,自任“总撰述”,以“君主立宪”、“议会政治”为主张,呐喊鼓吹,力求变法图强。
  彼时的唐才常,依旧属于温和派。他主张“学新法须有次第,不可太骤。”
  在光绪帝《定国是诏》的大政治背景下,唐才常四方奔走。全国之内,维新运动勃勃而兴。兴奋中,他的思想也日渐激进。与改良派不同,他强力推介西方国家的民主制度,主张“公天下”、“公权”。而他心中最倾慕的对象,是美国的华盛顿和日本武力倒幕的西乡隆盛
  八月间,人在北京的谭嗣同为了增强膀臂力量,电召唐才常赴京,想让这位好友参与新政的推广。
  岂料,风之突变,唐才常刚刚行至汉口,消息传来,戊戌变法失败,谭嗣同等人,已经被阴毒老妇人慈禧杀于北京。
  得知生死知已被害,唐才常忽忽如狂,悲愤异常。为此,他作长联吊挽谭嗣:
  与我公别几许时,忽惊电飞来,恨不携二十年刎颈交,同赴泉台,满赢将去楚孤臣,箫声鸣咽;近至尊刚十数日,被群阴构死,忍抛弃四百兆为奴种,长埋地狱,只剩得扶桑英杰,剑气摩空。
  七十二字,一字一泪,一字一恨!
  其中的“扶桑三杰”,指流亡日本的康有为、梁启超、辛太炎。
  洪澜会翻世界海,何用行吟江之滨!
  此后,唐才常遍游香港、南洋、日本等地,到处集结侨胞进行演讲,慷慨陈辞,晓以大义,筹款募饷,意在为谭嗣同报仇。
  在日本,他还拜于变法派头面人物康有为座下,执弟子礼,与康有为、梁启超日夕谋划,商议起兵。
  1899年(光绪二十五年),唐才常在上海活动了了一段时间后,又乘轮船于香港、南洋、日本等地游走,面见孙中山,一起密议举事大义。
  当时,孙中山与革命同志正策划“惠州起义”,自然希望有唐才常这样的人在湘鄂振臂,于长江流域响应。
  在此,只要对辛亥革命历史稍熟的读者就会产生疑惑:康、梁二人为首的“保皇党”,与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一直不和,明争暗斗,唐才常为什么能走钢丝一样,左摇右晃,能在两者之间都能吃得开呢?
  国人在数十年僵硬历史教条灌输下,总是简单划分“好人”、“坏人”,缺乏自我辩识,缺乏分析弹性,尤其缺乏历史的“现场”感。
  唐才常,绝非一个左右逢源的滑头政客,在“改良”与“革命”之间,其实当时他自己也处于摇摆阶段。作为谭嗣同生死战友,他自然为“保皇派”引为同志,因为他反满的同时一直宣称“保皇”。这种思想,正如他本人在《正气令序》中自我剖示的那样:“日月所照,莫不尊亲。君臣之意,如何能废!”在他心目中,还把被慈禧幽囚的光绪帝当成要加以解救的“名君”。与此同时,反满的情怀,也在他心中郁结不去:“国于天地,必有所立。非我种类,其心必异!”而他这种想法,自然恰恰与一直抱着“驱除鞑虏”想法的革命党人一拍即和。
  对于唐才常这种人中之龙的人物,保皇党和革命党人,都刻意拉拢,以为已用。
  而唐才常呢,依违其间,游刃有余,在二者之间各取所长:保皇党有钱,革命党有人。而保皇党的“钱”,也是最早使孙中山的“兴中会”向康梁主动示好的原因。
  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当时在海外名气大得不得了,他们手中握有不少华侨富商捐献的“会费”。孙中山等革命党,专门能搞“革命”鼓动和策划,特别是在日本学习的“士官生”中,不少人是孙中山信徒。如此多的青年才俊,也是唐才常所急切渴取的人才。
  为此,唐才常在康、梁面前慷慨“勤王”,在孙中山面前大言“保种救国”,自然赢得了双方共同的好感。
  相对而言,由于好友谭嗣同在北京的被杀,对唐才常刺激极大,颇思复仇,想必他心中“革命”的念头,要炽于“勤王”的忠心。
  在日本东京期间,唐才常不仅同唐有为、孙中山这些领袖人物打得火热,也与林圭、吴禄贞等人密切往来。前者在湖南哥老会等会党中人脉颇丰,后者湖北人,正在日本士官学校学习。他们各受孙中山等人指示,与唐才常约定在长江流域起事,首要目的地就是武汉。其目的,就是想攻取武汉这个战略要地后,作为军事大基地,进行全国性的起义。
  1899年(光绪十五年)底,唐才常回国之际,前来送别的人都是大腕级人物——梁启超、孙中山,等等。送行者中,其中还有留着落腮胡的宫崎滔天(寅藏)、仁丹胡的平山周等几个日本“同志”。
  返国之后,唐才常依托上海租界这地“飞地”,假借日本人田野橘次的名义,在虹口的“武昌路”(冥冥之中有天意)创立“东文学社”。
  在这里,他打着日语培训班幌子,开始了“正气会”的活动。
  不久,正气会易名为“自立会”。
  与唐才常同时回国的林圭,在湖南长沙设立哥老会“中央本部”,暗中与张之洞联系,很想争取到这位满清中央大员的支持。
  为了在长江流域争取到各种会党等下层组织的支持,唐才常仿效哥老会,创设“富有山堂”,并发行“富有票”。
  甭说,这种方法在下层民众中行之有效。仅两湖地区,就卖出了两万多张“富有票”。显然,这种会党纸币,比日后红军反围剿时期的“纸钱”好用得多。
  有了钱,有了人,唐才常信心日增,就把自立会升级为“自立军”,分为五路,他自任全军总司令。
  “自立军”之所以如此顺利“扩招”,也与唐才常的“统一战线”有关。
  一方面,唐才常有唐梁保皇党撑腰;另一方面,他又打起孙中山的旗号,甚至给这位革命党大头子封了一个“富有堂”的最高段位——极峰。
  这样一来,长江流域各省中的会党、新军军人、衙门中倾向革命的富吏,以及中下层的农民,纷纷加入。
  恰好,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慈禧为了排洋,唆使义和团四处攻杀洋人,搅起天下大乱。
  对于盲目排洋的怪力乱神“义和拳”,唐才常等人自然不屑一顾,但又认为可乱中发难,认定“拳变有可乘之机”。于是,他们加紧活动,准备伺机起事。
  七月间,唐才常在上海张园召开了第一届“中国议会”(国会)。
  此次“国会”,各路英雄荟萃,人数达数百人之多,均是自立会骨干及各地名流。
  在会议上,大家公推容闳为“会长”,严复为副会长,唐才常任总干事。就此,也正式宣布了“自立军”的成立。
  会议决定,除中、前、后,左右五军外,还专设总会亲军和先锋营两军,直接由唐才常指挥。
  会议宗旨,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革命”——保全中国自立之权,创造新“自立国”,不承认满清政府有统治中国之权力,但又请光绪皇帝“复辟”——也就是说,本质上还不脱“保皇”范畴,继续拥戴光绪皇帝。
  风云际会,时机忽临。“国会”召开后不久,八国联军在轰隆隆的炮声中打进北京,慈禧带着光绪帝苍惶西遁,又去“狩猎”了。
  闻知此讯,唐才常等人兴奋莫名:“北京已破,皇上及那拉(氏)诸人,创皇西窜,此时此机,绝大题目,万不可失!”
  而唐才常口中的“绝大题目”,就是以“起名勤王”为名,率众起事,想趁此机会开创东南独立的局面。
  但当时真正能实现“东南独立”的关键人物,历史开了一个大玩笑,不是唐才常,而是洋务派大腕张之洞。
  当时,英国、日本两大国际黑霸势力,也都在拉拢张之洞。维新派的唐、梁诸人,通过日本人,向张之洞殷勤致意,想利用他在东南起事。而英国更是快人一步,为了在长江领域排除其它国家的势力,积极策划张之洞的“东南互保”,甚至想扶植张之洞在长江中游地区建立一个割据的“中华帝国”。
  对于英、日两个帝国主义,唐才常感情上与张之洞一样,对他们一直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早在1898年,唐才常就在《湘报》上撰写《论中国宜与英日联盟》一文,号召联英联日,抵制沙俄。这种思想,其实源于他两湖书院的经历。正是在那里,他阅读了不少英日之翻译过来的书籍。从个人
  “关系”上看,张之洞创办两湖书院,依据旧中国的“潜规则”、“明规则”,唐才常都算张之洞的门生。
  恰恰恃于这些因由,唐才常在1900年8月9日,毅然自上海溯江乘船抵达汉口,落脚于汉口英租界与华界相邻的李慎德堂楼,准备亲自说谕张之洞,使这位“老师”成立东南“自立国”。
  事实证明,唐才常这种想法,乃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自相情愿。
  张之洞此人,与曾国藩、李鸿章没什么两样,宦海浮沉,多年的官场老政客油子,随世摇摆,劲断利弊。
  作为朝廷大员,张之洞早就对唐才常和“自立会”有所警惕,他上报朝廷说:“长江一带,会匪素多,因之造为各种揭帖,纠众谋逆,实堪发指,亟应严禁!”
  他奏折中所称的“会匪”,就是指“自立会”。也就是说,张之洞一直就想对“自立会”下狠手。
  义和团之乱后,八国联军入侵,慈禧西逃,全国政局一片混乱。在这种事态未明的情况下,老谋深算的张之洞如水面上的鸭子,表面上与包括自立军在内的各派各帮虚与委蛇,底下双腿猛划,一刻不停。
  在与各种送信人周旋的同时,他一直派出暗探侦察自立军的分布和动向。
  本来,唐才常与诸人相约,要在1900年8月9日(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十五日)那天起事,而且是在汉阳、汉口、湖南、江西、安徽等地一时并起。
  时间约定好了,人员分布下去,准备基本就绪,但独缺康有为事先保证发到的海外汇款。
  英雄为钱发嗟叹!钱是英雄胆,没钱,唐才常心中无根,只得又派人去各地通知起义延期。但安徽大通的秦力山、吴禄贞二人没有及时得信,按时起义,终因寡不敌众,无人响应,最终被清军镇压下去。
  惶急之下,唐才常拟定于8月23日(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九日)在武昌、汉阳、汉口起义,主要想夺取汉阳兵工厂后,攻占武昌,接下去率军西进,迎取光绪帝归大位,“复行新政,共奋中华”(梁启超语)。
  当时唐才常手中的自立军,虚数有十多万人(数字理论上),而康有为口头上准备汇来的钱,据说新近筹错了30万美金。(可能是鹰洋和龙洋混杂在一起,币种多多)。
  康有为本人是如何思想的呢?
  这位南海“康圣人”,自认为大略雄才,运筹被窝,决胜千里。但他一直是以“桂湘”为重地。也就是说,他机械照搬洪杨“太平天国”进军的老套路,想先煽动广西起兵,然后过广东,入湖南。按照如此思路,在有了丰厚的人团、物力基础之后,可以挺进湖北,按部就班地出奇制胜,最终往北京迎扶光绪归大位。
  为此,康、梁一直暗中“策反”时任两广总督的李鸿章,劝他拥光绪帝复辟,在英国支持下成立“自立国”。
  义和团之乱后,李鸿章北上议和,英国自然不再热心于康梁的建议。
  在这种情况下,康梁两个保皇党巨头更对湖北局势拿捏不准,生怕巨款打了水漂。
  基于这种考虑,唐才常的武昌、汉口、汉阳起义,如果发起,就是偏师变成了主力。
  仔细观察局势后,康梁迟疑不决,故而汇款一直未发。
  其实,从实际情况上看,唐才常太看中金钱的力量。即便康有为汇款及时送到,区区30万,又能为十万乌合之众提供多少天的支撑?
  涉及到“造反”这种灭宗灭族的大事,最主要是点燃起义人士头脑中的“精神原子弹”。后来1911年的武昌起义,无钱无饷,依靠区区150发子弹,仅由几个下层士兵振臂一呼,不也是能推翻腐朽的满清王朝吗?
  造反,不是演唱会。接连不断的临时改期,风险日益加剧,致使造反的消息逐步泄漏。
  清廷的江汉道稽察长徐升派出的暗探,很快就侦知唐才常自立军要在汉口、汉阳、武昌起事的情报,迅速上呈给张之洞。
  多年的政坛经验,使得张之洞这块老姜深深感觉到自己辖下“火药库”潜在的威力。于是,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力图先把处于“星星之火”状态的“自立军”灭了再说。
  当然,在那个时代,老油子张之洞难道不看与唐才常一直关系密切的英国佬脸色吗?
  他一定会看!
  但是,那时的英国人,心底已经有了谱。这些利益至上的洋人,正准备放弃手中唐才常这块筹码。
  究其根由,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英国人明里暗里推动张之洞“独立”的事情,早已经为法国、德国诸列强知悉。他们当然要下决心粉碎英国人对长江领域的独霸意图。法德两国甚至出动军舰,在长江口耀武扬威,警吓英国和张之洞。
  明争暗头中,列强们达成了“保全主义”的默契。而保全主义的精髓,英国人赫德说得最直接,最露骨,最贴切:
  “各国于支那问题,大率不外三策。一曰瓜分其土地,二曰变更其皇统,三曰扶植满洲政府。然变更皇统之策,无人足以当之,骤难施行。今日之计,惟有以瓜分为一定之目的,而其达此目的之妙计,则莫如扶殖满洲政府,使其代我行令,压制其民。民有起而抗者,则不能得义兵排外之名,而可以叛上之名诛之。我因得安坐以收其实利,此即无形瓜分之手段也。”
  也就是说,保全清廷,就能维护形式上中国的“独立”与“统一”。通过满清这个“首席执行官”,董事局的各位洋人大佬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瓜分中国的利益。
  消除了英国人干涉的隐忧,张之洞自然得心应手。于是,老张先行照会英国驻汉口领事,得到签字允许后,他派兵进入英租界。
  对于英国人的出卖,唐才常一丝戒备也没有。自恃是亲英派,他做梦也想不到平时道貌岸然、满口信义的英国人会把他给“卖”了。
  所以,清军的搜捕行动,一点没有“戏肉”的惊险成份。
  设在李慎德堂的自立军总部被一锅端,而正在租界内宝顺里居所中商议大事的唐才常、桂圭等领导人物,尽数落网。
  面对如此要案、大案,张之洞派出作主审官的,却是京汉铁路总办郑孝胥。
  高坐于大堂之上,面对着傲首而立的“逆犯”唐才常,郑孝胥如坐针毡。
  两人是老相识!
  戊戌变法中,郑孝胥也属于维新派,与谭嗣同、唐才常是“同志”关系。而且,数月前在日本,二人还秘密见面,共商劝张之洞在东南“独立”的事情。
  唐才常打破尴尬气氛,佯装不识座上的郑孝胥,厉声喝问:“堂上所坐何人?姓字名谁?”
  堂上胥吏依常例,高喝顿棍,镇唬唐才常。
  郑孝胥摆摆手,示意堂吏噤声,自报家门:“我,郑孝胥,福建人氏,现为京汉铁路总办。”
  唐才常若有所思:“哦,原来你就是郑孝胥。戊戌年在京城,皇上(指光绪帝)亲自接见你,特旨恩赏你为道员,派在总理衙门办事,君恩不浅啊!”
  郑孝胥默然。
  突然,唐才常顿足喝道:“作为‘戊戌变法’同仁,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们不是大逆造反,而是奉旨讨贼!那拉氏妄踞天位,卖国割地,幽辱圣上,罪恶滔天……”
  于是,唐才常慷慨激昂,滔滔不绝,不仅郑孝胥呆坐静听,厅衙里如狼似虎的胥吏们,也犹如中了魔障一样,默然耸然,仔细听着唐才常的宣讲。
  听毕堂下的“犯人”慷慨陈词,郑孝胥的脸,青一阵,紫一阵。
  最后,他只得降阶行礼,当着众人对唐才常说:“从公从私,我都无权审问唐先生,就此别过,我向总督请示,回避这个案件……”
  言毕,郑孝胥匆匆而去。
  皮球踢回给张之洞,使得老奸巨滑的张大人倍感踌躇。
  “动辄杀人,大非佳兆啊。”他故意装出为难状。
  但是,时任湖北巡抚的于荫霖深恨会党,坚持要杀人以儆效尤。
  于萌霖,字次棠,乃清末一代名臣。1878年满清贵族崇厚擅自与沙俄签订丧权辱国的《里瓦几亚条约》,正是他率先挺身而起,与张之洞等人联名弹劾崇厚,使得清廷下旨宣布不承认《里瓦几亚条约》。在湖北任职期间,这位翰林出身的一方大员,更是清廉爱民,严惩贪官。所以,对历史人物下评判,有时难以用“好坏”二字妄下判语。
  为了避免官场纠纷,张之洞私下对主持审讯的郑孝胥说:
  “唐才常一案,无论谁审他,他都难逃一死。最好不要对外广为声张,从速结案!”
  张之洞如此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和隐衷。自立军的首脑唐才常,是他两湖书院的“门生”。而此前在安徽大通领导起义的吴禄贞,又是他亲自鉴署批准前往日本留学的士官生。如果细审深究此案,还不知广牵出多少与自己有瓜葛的人。
  为恐夜长梦多,保全自身,张之洞下令迅速对唐才常、林圭等所捕得的二十多人,加以秘密处决。
  此举,也完全断绝了日后维新派、革命党人对张之洞、李鸿章这些洋务派大佬的幻想。
  “改良”的希望一旦破灭,只剩流血一条路了。
  唐才常之死,昭示着中国“温情脉脉”改良主义的落幕,也宣示了铁血强起新革命的肇始。
  湖湘之地,人杰辈出。自太平天国乱起,曾国藩独擎大旗,胡林翼、彭玉麟、左宗棠等人,佼佼争辉,削平大难,名震中华。继谭嗣同“戊戌变法”失败后,又有唐才常、林圭这样的刚烈义士,舍身为国,临危不惧。
  仅自立军一案,被杀湘籍青年,就有五十多人。
  话说唐才常先前自上海赶赴湖北后,梁启超、蔡松坡也从东京潜回上海。于是,受唐才常之托,蔡松坡前往长沙劝说威字营新军首领黄忠浩(字泽生)起义。
  唐才常的这位湖南同乡黄忠浩很爱才,他大不以为然,高声怒骂道:“梁任公(梁启超)、唐佛尘(唐才常)二人,自己谋逆也就罢了,奈何牺牲大好有用青年!”
  蔡松坡反复劝说,皆无效,只得任由黄忠浩把自己软禁一样 “保护”起来。
  而惦念蔡松坡行踪的梁启超,在上海码头买了船票,冒险想去汉口寻找蔡松坡下落。结果,那艘船因货少提前驶离码头,使梁任公错失了搭上这艘“不归号”轮船的机会。
  由此,梁、蔡二人躲过张之洞武昌杀人的一大劫。
  蔡松坡,听着这么耳熟,他是谁呢?对,他就是蔡锷!
  蔡锷,原名艮寅,出身于湖南宝庆府(今邵阳)一个普通农家。此人神童,十三岁中秀才,十六岁就考入湖南时务学堂。当时,梁启超是中文总教习,谭嗣同是学堂总监,唐才常是主要的授课教员。所以,他和维新运动的诸位首领,亦师亦友,感情深厚。
  得知唐才常死讯,蔡艮寅心如刀割,失声痛哭。泪干之余,他改名为“锷”,其深意乃“砥砺锌锷,重新做起”。
  蔡锷遁回东京后,投笔从戎,进入陆军士官学校,坚定了流血革命的信念。武昌起义后,时在云南的蔡锷发动了昆明“重九起义”,成功后出任云南军政府都督。日后讨袁第一枪,也是由唐才常的这位高足率先打响。
  在日本,追思谭嗣同、唐才常二位先烈,蔡锷作《杂感》十首,现摘取其二:
  其一:前后谭唐殉公义,国民终古哭浏阳。
  湖湘人杰销沉未,敢谕吾华尚足匡。
  其二:贼力何如民气坚,断头台上景怆然。
  可怜黄祖骄愚剧,鹦鹉洲前戮汉贤。
  唐才常的死,不是一般的牺牲,它是二十世纪中国的一个重大事件。
  他一个人的流血,预示着满清的覆亡和汉民族的重新崛起。“其后武昌倡义诸人,多其部下,孙武亦自此出”(章太炎《稽勋意见书》)。
  正是他的大好头颅所掷之处,血迹斑斑,让中国许多有识之士意识到,先前幻想通过清廷实现国家富强的道路,根本行不通。与其受清廷奴役驱使,不如振臂一呼,翻身成为主人。
  “倚剑登高望八荒,无边秋色正苍茫。”
  当唐才常等人的鲜血,在武昌滋阳湖畔的大地上凝固的那一刻,一个崭新中国的曙光,正渐趋明亮……
  (附:唐才常大英雄,让他无论如何想不到的是,身后竟然出现了一个汉奸儿子唐有壬。唐有壬(1893-1935),字寿田,早年毕业于日本庆应大学。曾任湖北省银行行长,在国民党历史上是仅次于汪精卫的第二号汉奸。1932年1月28日,日军发动“1.28事变”进攻上海。唐有壬时任国民政府中央政治会议秘书长,竟然向日本间谍川岛芳子出卖重要情报,结果使日本在摸清国军底牌的情况下结束了1.28战事,尽得大利。1935年3月,趁国民党政府与日本签订《何梅协定》和《秦土协定》之际,他为日本主子鞍前马后地奔走,仪仗自己国民党元老的身份打探情报。12月25日,他在上海寓所被国民党特工人员刺杀,时年42岁。
  地下相逢同父子,人间读史各君臣。黄泉见面,唐才常定不饶过如此孽子,尤其对日后唐氏成为汉奸世家会更发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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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04   2.赤血横流洗乾坤——史坚如、吴樾、徐锡麟的无悔青春
  “非隆隆炸弹,不是以惊其入梦之游魂;非霍霍刀光,不是以刮其沁心之铜臭!”
  这是中国留日学生杨毓麟(1872~1911)的振臂高言。1902年,他在《新湖南》杂志中发表文章,反复呼吁国人,对清朝的反动官吏,应该采取激烈的肉体消灭手段。
  1903年,为了反对俄国入侵中国东三省,在日学生、侨胞爱国热情澎湃。随之,由于“拒俄义勇队”收到日方压制,爱国者们就把组织更名为“军国民教育会”。
  这个团体的中心目的,就在于“养成尚武精神,实行爱国主义”。而手段方面,他们明明白白排列如下三种:
  鼓吹,起义,暗杀。
  清末暗杀之风,有两次高潮。
  第一次,是1903—1904年。由于拒俄运动的兴起,在日留学生的暗杀风潮兴起,《苏报》、《浙江湖》、《女子世界》等刊物雨后春笋,无不鼓吹暗杀。其中最有名的文章,当属《中国白话报》上以“无名道人”为笔名发表的《论刺客的教育》。在这种暗杀主义的鼓动下,易本羲谋刺铁良于南京下关,王汉谋刺铁良于河南彰德,万福华枪击王之春于上海英租界(统称“甲辰三暗杀案”),加上稍后的吴樾炸五大臣,一时间暗杀理论成实际,蔚然风起。
  暗杀的第二次高潮,为1907—1908年。由于同盟会丁未、戊申几次起义的失败,党人冀图以暗杀手段来振奋同志精神,鼓舞革命气志。
  1905年俄国革命的风潮,加上欧美各国革命史上的暗杀事例,刺激、吸引了大批党人把理论诉诸于行动。同盟会的机关报《民报》,在1904年春刊的增刊号,刊载了烈士吴樾的《暗杀》时代。在这本系统介绍暗杀目的、手段、志向的文章里,文笔淋漓,反满鲜明,而作者吴樾本人又亲携炸弹舍身殉义,故而在当时造成非常广泛、强烈的影响。
  在老一批同盟会中,都把暴动和暗杀,列为革命必备的两种方法。
  蔡元培、吴樾、宋教仁,包括孙中山(惠州起义前他亲派史坚如去广州进行暗杀活动),无不如此。就连黄兴这样的革命党首脑级人物,也几次想亲自去施行暗杀,最终皆为手下所阻而已。
  黄兴说:“革命与暗杀二者相辅而行,其收效至丰且速。”
  老同盟会员认为,当时的人民,尚未觉醒。革命党对清政府,心欲去之而力不足,只能用暗杀加暴动,双管齐下。而炸弹、手枪、匕首,种种强力而导致的对满清达官巨吏的暗杀,第一容易成功,第二暗杀者本人可享“光荣名誉”,第三能促成下层民众觉醒,第四可促进社会“进化”。
  更进一步,暗杀过后,清政府必然大行压制杀害手段。如此大的反动力,会愈加引起人民更强烈的反抗。
  终极目的,暗杀为因,革命为果。
  中国二十世纪的暗杀风潮,深受俄国民粹派的影响。革命先行者们,一直试图“西验欧洲,东观日本”。他们研究过后,总结出一条规律:
  革命之先,暗杀可以广播火种。
  所以,陶成章、胡汉民、章太炎、汪精卫、陈天华、秋瑾等人,皆对暗杀手段加以推崇。
  秋瑾二句诗,更激励过无数仁人志士慷慨赴死:
  抟沙有愿兴亡楚,博浪无推击暴秦!
  当时,着名的“暗杀团”,大概有七、八个:军国民教育会所属的暗杀团(黄兴等),上海暗杀团(光复会,蔡元培等),北京暗杀团(吴樾等),同盟会东京总部暗杀团(方君瑛等),支那暗杀团(刘思复等),成记洋货店(李应生等),以及京津同盟会(汪精卫等)以及陈独秀在安徽的“岳王会”,等等。
  在辛亥革命前后的一段时间内,从1900年史坚如谋炸两广总督德寿开始,到1912年彭家珍炸死良弼止,付诸行动的暗杀,共50多起。虽然成功的次数不是很多,但影响十分巨大。
  有一些辛亥革命研究者,简单地把暗杀活动归结为武装起义失败后悲观失望情绪的发泄或是革命“走捷径”的侥幸,实缺公允。
  暗杀,是革命党一向的既定方针,是为了唤醒国人迷梦、清除元凶巨憝的有目的活动。
  历史不能简单化,深入思考,方可探其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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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05   大好头颅何轻掷——为什么辛亥革命时间暗杀多
  暗杀,在清末那个特殊的年代,绝非可和一般人当今所谓的“恐怖主义”划上等号。
  辛亥革命义士的暗杀主义,乃中国古代游侠刺客精神与西方资 阶级革命暗杀活动的结晶,是典型的“中西合璧”的产品。
  自1900年到1910年十年间,革命党人最钦服的,乃俄国的“虚无党”。“虚无党”,就是俄国的民意党(他们自称“国家主义者”,而并非一般人认为的“无政府主义者”)。
  革命党人中的刺客,主刺人很少有为金钱杀人的职业刺客,大多是出身良家的大好热血青年。他们从事暗杀的目的,是为了促成革命,推翻满清统治。
  不过,在当时党人之中,也有不少人把俄国的无政府主义与社会主义相混淆,以为“无政府”主张和党人理想中的乌托邦是一个概念。这并不要紧,手段是“无政府主义”的,并不妨碍目的是“革命”的。
  同盟会等革命党人确实在许多地方与俄国的民粹派声气相通。因为,二者的“英雄史观”相同,即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先行先知的“英雄”,而麻木的人民,则是待警醒的“群氓”。只有依靠英雄的个人,才能唤醒迷醉的群氓。
  也就是说,少数英豪血淋淋的人头,可作广大群众的指路明灯,引导和推动革命。
  俄国的民粹派、民意党人,其实比同盟会走得更偏、更远。他们一直幻想通过干掉沙皇这样一次性的行动获取全胜。所以,暗杀成为他们唯一的手段。当这些人干掉了亚历山大二世之后,就不愿再进行暴力抗争。他们甚至上书亚历山大三世,希望沙皇能进行自上而下的改革。
  相比之下,中国的革命党人,大多数要比俄国民粹派清醒得多。他们只把暗杀当成革命重要的手段之一,一直努力联合各层阶级,策划新军,以此起彼伏的暴动和起义,最终推翻了中国数千年的帝制。
  中国革命党的暗杀,具有鲜明的历史烙印。他们倾慕司马迁笔下的豫让、聂政等人,但又摒弃了“士为知已者死”的私恩。他们明白表示,他们所进行的暗杀,目的是为了“宏大汉之声”,是为了“种族之恩,祖国之恩”,是“为民请命”。
  在承继了古代中国侠客敢于牺牲,不畏强暴,一往无前的精神之外,革命党人发扬光大,力倡勇敢之风,力提矢志不渝之气。其目的,就在于浇铸中华新民族之魂。
  每个携枪携弹去行刺的革命者,对于自己的结局都一清二楚:不是宰割凌迟,就是枭首挖心。
  舍生忘死,玉石俱焚。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慷慨赴死,无外乎这样坚定的理念:
  与其奴隶以生,不如不奴隶而死!(吴樾)
  当然,清末暗杀盛行的原因,除了革命哲学的灌输以外,还有章太炎等人佛学虚无主义哲学的影响。
  章太炎主张用宗教催发人民信心,增进国民道德。为此,他不断宣讲法相宗与华严宗佛学。二宗之学,就是讲在普渡众生之时,头目脑髓,均可施舍予人。
  万法惟心,一切有形之相,无形的法尘,皆为幻见幻想,并非实有。
  有此种信仰铺垫,仁人志士自可勇猛无畏,以达致群志成城的目的。
  章太炎为了鼓动青年为革命而死,为了使行刺的勇士们觉得自己抛洒热血是“普渡众生”,他就一直宣扬大开“自戕成仁”之风。有了此种精神麻醉剂,革命青年更能“轻去就而齐死生”。
  “一缘既绝,万念俱消。”有了精神的原动力,革命者自可蹈死不顾,潇洒赴死。
  暗杀真的有作用吗?当然有!而且巨大。
  “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
  炸弹,匕首,子弹,惊雷贯耳,惊醒沉睡的国人。
  史坚如、万福华、王汉、吴樾,一个又一个烈士以身殉国,激发了中国国内以及海外有志青年杀身成仁的伟大志气,打破了国人对满清王朝虚伪立宪的迷梦。
  不仅陷前朝大小官员于恐怖之中,也使悍酋大吏们谈虎色变,不敢再轻易对党人施以辣手和毒手,甚至出现过这样的怪事――满清宗贵暗自遣人去东京,向同盟会各出万两白银,以“购买”自己脑袋平安在颈的机会。
  数次暗杀活动,最有成效的,当属彭家珍刺杀良弼。这次暗杀,也从最关键处促成了满清的覆亡。
  难怪良弼临死时,他自己都叹言:
  “杀我者,好英雄也,真知我也……我死,清廷亦随之亡矣!”
  毋需讳言,革命党人的暗杀策略,也有其大缺欠的一方面。首先,他们意识中存在着简单化的肤浅,以为中国的积贫积弱,乃几个满清大头目所造成,只要宰掉他们,革命就能迅捷成功。此外,暗杀活动进行的时候,他们深知自己羽毛未丰,不敢“扰累”地方,不敢“惹外国人干涉”。又次,各个暗杀团体,山头林立,各行其事。
  更天真的是,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一直以来,几乎是迷信金钱的力量,“每做一事,开口便道没钱”。所以,出于这种“经济”考虑,使得不少革命党人觉得:暗杀,只需一两条人命和炸弹,如此去做,从经济角度上“便宜省俭”。换句现在的话说,暗杀这种革命手段,可称“成本低廉”。
  暗杀活动最消极的一面,还在于有时会误伤无辜,引起普通民众的反感。以史坚如炸德寿为例,他在地下埋烈性炸弹,德寿本人只被炸下床,毫发无损。而宅前园后的广州平民,反被炸倒的房舍压死压伤多人。如此,则给了清政府以口实,借以煽惑群众,诬蔑革命。
  无论如何,作为那些已经超越时代局限的革命者个人,他们坚韧不屈,百死不挠,以个人英雄主义为激励,声称“人为其难,我为其易”,抛头颅,洒热血,以身殉志,以命酬国,这种大英雄的作为,真真让后人扼腕赞叹。
  所谓暗杀手段的是与非,《民报》第18号上以“寄生”为笔名的一个革命者所言最为恰允:
  “先审其敌,次观其志,而后是非乃略定。”
  以下,笔者描述一下辛亥革命期间影响最烈的三个暗杀行动英雄:史坚如、吴樾、徐锡麟。
  (本来有秋瑾和汪精卫。但汪精卫情况特殊,单列一传;秋瑾非暗杀行动英雄,故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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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06   百烈刚肠如火热 ——吴樾刺五大臣
  吴樾(1878-1905),字梦霞(孟霞),安徽枞阳人。他出身于清贫之家,年少失怙,由兄长抚养成人。
  此人属于神童类那种人,性格早熟,遍览群书,青少年时代就已经遍阅诸子百家,做得一手极好的古诗词,但最恶八股文。
  二十岁出头,在浙江、上海闯荡几年的吴樾,进入保定高等学堂学习。正是在那里,他接触到了最先使他走上革命之路的书籍——《革命军》、《警世钟》、《自由血》、《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纪略》……这些书籍,或讴歌自由,或揭示清朝入关暴行,或导引革命——由此,本来倾向于君主立宪的青年,一变而成为坚定不移的光复志士。
  数年之间,吴樾所识好友,均为中国近现代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陈天华、赵声、蔡元培、张榕、章太炎、秋瑾、陈独秀等人。
  不久,由于人在保定,吴樾加入光复会之后,担任“北方暗杀团”的支部长。
  说起暗杀团来由,还有一段故事可讲。1903年4月29日,由于昏庸腐败的清朝政府暗中与沙俄签订卖国密约,在东京的留日学生五百多人展开大会,组织“拒俄义勇队”,其中包括黄兴、陈天华等人,大家准备去东北抗击俄寇。清政府侦知此事后,认定这些人名为拒俄,实为革命,就与日本政府私下交易,就地弹压学生军。
  被日本政府强行解散后,“拒俄义勇队”改称“军国民教育会”。这一次,学生们组织严密,汲取会党经验。他们自制圆形镍币徽章,一面刻轩辕皇帝头像,一面镌有如下誓语:“帝制五兵,挥斥百族。时维我祖,我膺我服”,明白地显示出恢复中华之志。
  在秘密聘请俄国、日本武师教习格斗、爆炸、刺杀技能的同时,军国民教育会又派出数路人马回到国内,在各地组织革命暗杀团体。
  当时,清政府内外上下,立宪呼声高昂,不少人沉迷于此,幻想清廷能发愤图强。
  吴樾本人十分激进,也十分清醒。他认为,这种名义上的“立宪保国”,实际上仍旧是清廷的花招。即使立宪成功,最后保的,仍旧是满人,而不是兆亿汉人。
  于是,他自排名单,列出了下列数位必定要刺杀的目标:   奴汉族者那拉氏,亡汉族者铁良,保清朝的汉人封疆大吏张之洞、袁世凯、岑春煊……
  1904年—1905年间,义士万福华和王汉在上海、河南行刺清朝巡抚王之春及户部侍郎铁良,均以失败身死为结果。
  当时,正在保定创办《直隶白话报》宣传革命的吴樾愤然而起,高言“手持三尺剑,割尽满人头”,决定舍文就武,去北京亲自刺杀满族青壮派代表人物铁良。他暗杀的目的很明确:
  “逆贼铁良一杀,而载振、良弼辈必起而大行压制之手段,将生不尽灭我汉族不甘心之志!噫!幸乎,不幸乎?吾敢断言:幸事,幸事!”
  吴樾的意思,就是想杀铁良后,清政府越镇压,越杀戮,就更能唤起人民奋起反抗之心。
  这时候,吴樾在保定高等学堂学业已满。他放弃接受显示“出身”的毕业文凭的机会,先前往清朝发迹地辽东等地游历,与张榕等人沿途密议,准备寻机入京师行刺。
  张榕,比吴樾小六岁,当时才二十岁。这位少爷,祖上乃汉军镶黄旗,正宗的汉军旗人之后。他家财巨富,籍又在旗,却在革命思想鼓动下,一生以“皇汉”自居,时刻准备暴动反清。
  来到北京后,吴樾在安徽会馆租房住下,一边等待时机,一边写下他著名的《暗杀时代》。他断言道:
  “……今日为我同志诸君之暗杀时代,他年则为我汉族之革命时代!欲得他年之果,必种今日之因。我同志诸君,勿趋前,勿步后,勿涉猎,勿趔趄。时哉不可失,时乎不再来。手提三尺剑,割尽满人头!此日,正其时也!……欲思排外(洋人),则不得不先排满。欲先排满,则不得不出以革命!革命!革命!我同胞今日之事业,孰有大于此乎!”
  1905年9月24日,清朝的辅国公载振、兵部侍郎徐世昌、户部侍郎载鸿慈、湖南巡抚端方、商部右丞绍英五人,准备出国考察,时称“出洋五大臣”。
  此前一天,吴樾已经得到了五大臣行程的详细情报,就决定在前门火车站用炸弹行刺。   9月23日晚,吴樾、张榕二人在安徽会馆招待老乡明日聚饮。
  席间,吴樾欢歌慷慨,言笑从容潇洒,望之英气如云。其时,他已抱必死之心。
  转天早晨,前门车站,铁路局提前预备的五节专车在前门车站待发。中间一节,乃五大臣所乘专车,前后四节,是供随员乘坐及载运仆役、行李的车厢。
  火车预定十点出发,可八点一过,不少人就络绎而来。清朝官员讲过场,除五大臣以外,前来送行的大小官员,站满了站台,赤乎乎一片红顶子。
  吴樾本来穿着学堂操衣上站台,被衙役拦下。他只得匆匆出站,临时买了一套类似随行仆役的号衣穿上。
  皂靴棉袍,红缨帽。凭借这身服装,吴樾得以混杂在五大臣随员中上了火车。   同行的张榕本想也随之上车,但人群涌动,把他挤到了送行人群的后面……
  杀人心切,吴樾怀揣炸弹,瞪眼伸头,就往五大臣的花车里面闯。他即将入得花车时,被通道内卫兵拦截盘问。
  吴樾解释自己是五大臣手下仆从。他不说话倒好,一说话,露出了很浓的安徽口音。   卫兵大疑。因为,五大臣的仆随,都应该是一口京腔才对。
  警疑之下,卫士们把吴樾拦住,七手八脚,准备扭送他下车。   见此情状,吴樾大叫一声,忽然掏出炸弹砸向当地。
  当时的手工炸弹,多用“银药法”,即用水银装在炸弹里,扔出时威力巨大。但水银和硝酸,特别容易发生反应,非常不保险,该响的时候不响,不该响的时候总响。最次的方法,乃以导火索点燃普通黄炸药,当时那种情景,吴樾事先已经想到,根本没机会点火。
  所以,事前,吴樾采用的是“撞针法”炸弹。即炸弹扔出后,撞针触击,引爆炸药。
  轰然一声巨响,血肉横飞,吴樾本人腹溃肠流,当下牺牲,卫士、衙役被炸死好几个。
  五大臣呢,却因为吴樾提前被卫士拦住,中间隔有一段距离,没有一个人收到致命的炸击,只有绍英受伤较重,流血不少,也非致命伤……车厢内一片狼藉,人肉、鲜血、木屑、各种碎片,满地都是,车厢顶部也被炸开一个大洞。
  五大臣惊惶失措,或躺或趴,个个摸自己脖子上的脑袋……   慈禧听说此事后,又惊又怕又恨,立刻下旨让肃亲王耆善亲自主持侦察工作。
  后怕之余,她严命军队加强她的颐和园的警戒,生怕有人把炸弹从墙外扔入。   细心人可发现,现在的颐和园北宫门围墙,最上三尺是后加的,正是当时吴樾刺杀所导致。
  当时,吴樾本人的身体,已经遭受重创,但头颅完好无损,虽血肉淋漓,依旧怒目圆睁。
  清政府马上把他的人头用药水保存起来,进行拍照。然后,印出数百份相片,发给城内的侦探,让他们遍持照片,四处找人认看。
  事情真是节外生枝。安徽会馆没人认出吴樾,倒是桐城会馆一个小女孩记性好,说这个人是在我们这里住过的“吴公子”。   拔出萝卜带起泥,张榕最后也被搜捕。
  查来找去,差役们在安徽会馆吴樾住房的枕头下,找到了一封信,乃大英雄的绝笔。
  在信中,他详尽说明行刺乃他一人所为。好汉作事好汉当,为此避免了牵连许多安徽老乡入案。
  更可歌可泣的是,吴樾冒昧心壮的未婚妻听闻心上人殉国消息,立时自刎殉夫。   刚汉配烈女,实我中华一大奇观!
  (吴樾的本名是吴越,清廷审“逆犯”,总要篡改犯人姓名,或把张洛行改成“张落刑”,或就像这样在原名前加一偏旁部首,以示鄙蔑。但吴樾就此而大成其名。)
  吴樾死时,年仅27岁。   今日今刻,大一统承平满化之年代,夜读《暗杀时代》,依旧让人血液沸腾:
  “……以复仇为援兵,则愈杀愈仇,愈仇愈杀。仇杀相寻,势不至革命而不已……,予愿死后,化一我为千万我,前者仆而后者继,不杀不休,不尽不止,则予之死为有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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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07   百烈刚肠如火热 ——吴樾刺五大臣
  吴樾(1878-1905),字梦霞(孟霞),安徽枞阳人。他出身于清贫之家,年少失怙,由兄长抚养成人。
  此人属于神童类那种人,性格早熟,遍览群书,青少年时代就已经遍阅诸子百家,做得一手极好的古诗词,但最恶八股文。
  二十岁出头,在浙江、上海闯荡几年的吴樾,进入保定高等学堂学习。正是在那里,他接触到了最先使他走上革命之路的书籍——《革命军》、《警世钟》、《自由血》、《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纪略》……这些书籍,或讴歌自由,或揭示清朝入关暴行,或导引革命——由此,本来倾向于君主立宪的青年,一变而成为坚定不移的光复志士。
  数年之间,吴樾所识好友,均为中国近现代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陈天华、赵声、蔡元培、张榕、章太炎、秋瑾、陈独秀等人。
  不久,由于人在保定,吴樾加入光复会之后,担任“北方暗杀团”的支部长。
  说起暗杀团来由,还有一段故事可讲。1903年4月29日,由于昏庸腐败的清朝政府暗中与沙俄签订卖国密约,在东京的留日学生五百多人展开大会,组织“拒俄义勇队”,其中包括黄兴、陈天华等人,大家准备去东北抗击俄寇。清政府侦知此事后,认定这些人名为拒俄,实为革命,就与日本政府私下交易,就地弹压学生军。
  被日本政府强行解散后,“拒俄义勇队”改称“军国民教育会”。这一次,学生们组织严密,汲取会党经验。他们自制圆形镍币徽章,一面刻轩辕皇帝头像,一面镌有如下誓语:“帝制五兵,挥斥百族。时维我祖,我膺我服”,明白地显示出恢复中华之志。
  在秘密聘请俄国、日本武师教习格斗、爆炸、刺杀技能的同时,军国民教育会又派出数路人马回到国内,在各地组织革命暗杀团体。
  当时,清政府内外上下,立宪呼声高昂,不少人沉迷于此,幻想清廷能发愤图强。
  吴樾本人十分激进,也十分清醒。他认为,这种名义上的“立宪保国”,实际上仍旧是清廷的花招。即使立宪成功,最后保的,仍旧是满人,而不是兆亿汉人。
  于是,他自排名单,列出了下列数位必定要刺杀的目标:   奴汉族者那拉氏,亡汉族者铁良,保清朝的汉人封疆大吏张之洞、袁世凯、岑春煊……
  1904年—1905年间,义士万福华和王汉在上海、河南行刺清朝巡抚王之春及户部侍郎铁良,均以失败身死为结果。
  当时,正在保定创办《直隶白话报》宣传革命的吴樾愤然而起,高言“手持三尺剑,割尽满人头”,决定舍文就武,去北京亲自刺杀满族青壮派代表人物铁良。他暗杀的目的很明确:
  “逆贼铁良一杀,而载振、良弼辈必起而大行压制之手段,将生不尽灭我汉族不甘心之志!噫!幸乎,不幸乎?吾敢断言:幸事,幸事!”
  吴樾的意思,就是想杀铁良后,清政府越镇压,越杀戮,就更能唤起人民奋起反抗之心。
  这时候,吴樾在保定高等学堂学业已满。他放弃接受显示“出身”的毕业文凭的机会,先前往清朝发迹地辽东等地游历,与张榕等人沿途密议,准备寻机入京师行刺。
  张榕,比吴樾小六岁,当时才二十岁。这位少爷,祖上乃汉军镶黄旗,正宗的汉军旗人之后。他家财巨富,籍又在旗,却在革命思想鼓动下,一生以“皇汉”自居,时刻准备暴动反清。
  来到北京后,吴樾在安徽会馆租房住下,一边等待时机,一边写下他著名的《暗杀时代》。他断言道:
  “……今日为我同志诸君之暗杀时代,他年则为我汉族之革命时代!欲得他年之果,必种今日之因。我同志诸君,勿趋前,勿步后,勿涉猎,勿趔趄。时哉不可失,时乎不再来。手提三尺剑,割尽满人头!此日,正其时也!……欲思排外(洋人),则不得不先排满。欲先排满,则不得不出以革命!革命!革命!我同胞今日之事业,孰有大于此乎!”
  1905年9月24日,清朝的辅国公载振、兵部侍郎徐世昌、户部侍郎载鸿慈、湖南巡抚端方、商部右丞绍英五人,准备出国考察,时称“出洋五大臣”。
  此前一天,吴樾已经得到了五大臣行程的详细情报,就决定在前门火车站用炸弹行刺。   9月23日晚,吴樾、张榕二人在安徽会馆招待老乡明日聚饮。
  席间,吴樾欢歌慷慨,言笑从容潇洒,望之英气如云。其时,他已抱必死之心。
  转天早晨,前门车站,铁路局提前预备的五节专车在前门车站待发。中间一节,乃五大臣所乘专车,前后四节,是供随员乘坐及载运仆役、行李的车厢。
  火车预定十点出发,可八点一过,不少人就络绎而来。清朝官员讲过场,除五大臣以外,前来送行的大小官员,站满了站台,赤乎乎一片红顶子。
  吴樾本来穿着学堂操衣上站台,被衙役拦下。他只得匆匆出站,临时买了一套类似随行仆役的号衣穿上。
  皂靴棉袍,红缨帽。凭借这身服装,吴樾得以混杂在五大臣随员中上了火车。   同行的张榕本想也随之上车,但人群涌动,把他挤到了送行人群的后面……
  杀人心切,吴樾怀揣炸弹,瞪眼伸头,就往五大臣的花车里面闯。他即将入得花车时,被通道内卫兵拦截盘问。
  吴樾解释自己是五大臣手下仆从。他不说话倒好,一说话,露出了很浓的安徽口音。   卫兵大疑。因为,五大臣的仆随,都应该是一口京腔才对。
  警疑之下,卫士们把吴樾拦住,七手八脚,准备扭送他下车。   见此情状,吴樾大叫一声,忽然掏出炸弹砸向当地。
  当时的手工炸弹,多用“银药法”,即用水银装在炸弹里,扔出时威力巨大。但水银和硝酸,特别容易发生反应,非常不保险,该响的时候不响,不该响的时候总响。最次的方法,乃以导火索点燃普通黄炸药,当时那种情景,吴樾事先已经想到,根本没机会点火。
  所以,事前,吴樾采用的是“撞针法”炸弹。即炸弹扔出后,撞针触击,引爆炸药。
  轰然一声巨响,血肉横飞,吴樾本人腹溃肠流,当下牺牲,卫士、衙役被炸死好几个。
  五大臣呢,却因为吴樾提前被卫士拦住,中间隔有一段距离,没有一个人收到致命的炸击,只有绍英受伤较重,流血不少,也非致命伤……车厢内一片狼藉,人肉、鲜血、木屑、各种碎片,满地都是,车厢顶部也被炸开一个大洞。
  五大臣惊惶失措,或躺或趴,个个摸自己脖子上的脑袋……   慈禧听说此事后,又惊又怕又恨,立刻下旨让肃亲王耆善亲自主持侦察工作。
  后怕之余,她严命军队加强她的颐和园的警戒,生怕有人把炸弹从墙外扔入。   细心人可发现,现在的颐和园北宫门围墙,最上三尺是后加的,正是当时吴樾刺杀所导致。
  当时,吴樾本人的身体,已经遭受重创,但头颅完好无损,虽血肉淋漓,依旧怒目圆睁。
  清政府马上把他的人头用药水保存起来,进行拍照。然后,印出数百份相片,发给城内的侦探,让他们遍持照片,四处找人认看。
  事情真是节外生枝。安徽会馆没人认出吴樾,倒是桐城会馆一个小女孩记性好,说这个人是在我们这里住过的“吴公子”。   拔出萝卜带起泥,张榕最后也被搜捕。
  查来找去,差役们在安徽会馆吴樾住房的枕头下,找到了一封信,乃大英雄的绝笔。
  在信中,他详尽说明行刺乃他一人所为。好汉作事好汉当,为此避免了牵连许多安徽老乡入案。
  更可歌可泣的是,吴樾冒昧心壮的未婚妻听闻心上人殉国消息,立时自刎殉夫。   刚汉配烈女,实我中华一大奇观!
  (吴樾的本名是吴越,清廷审“逆犯”,总要篡改犯人姓名,或把张洛行改成“张落刑”,或就像这样在原名前加一偏旁部首,以示鄙蔑。但吴樾就此而大成其名。)
  吴樾死时,年仅27岁。   今日今刻,大一统承平满化之年代,夜读《暗杀时代》,依旧让人血液沸腾:
  “……以复仇为援兵,则愈杀愈仇,愈仇愈杀。仇杀相寻,势不至革命而不已……,予愿死后,化一我为千万我,前者仆而后者继,不杀不休,不尽不止,则予之死为有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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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08   誓灭胡奴出玉关——徐锡麟刺恩铭
  给笔者印象最深的徐锡麟照片,有两张。
  第一张,是他身穿巡警学堂制服的戴帽照片,戴深度近视眼镜,文质彬彬,极其儒雅;第二张,是他就义前着囚服、戴镣铐的遗照,目光坚定,含笑怡然。
  正是在拍了这张照片后,他被清朝斩首剜心。等待这位大汉义士心肝的,还有恩铭数位卫士。这些奴才鹰犬,为了给主子复仇,烫热烧酒,竟然以大英雄徐锡麟的心来下酒……
  “功名富贵,非所快意。今日得此,死且不悔!”,临刑前,年仅34岁的徐锡麟对清朝监斩官慨言。
  徐锡麟(1873—1907),字伯荪,别号“光汉子”。浙江绍兴人。
  他出身于中等地主家庭,父祖因多年为人作幕僚,攒下不少家业。出生于这样的家庭,自不必言,青少年时代,他受到了非常系统的儒家教育。
  与一般“文科”脑袋不大一样的是,徐锡麟自少年时代就喜欢天文数算,中秀才后,更自制天文望远镜,仰望星空,探寻奇奥。
  他十五岁那年,与本县门当户对的王氏成婚。而后五年,红袖添香夜读书,徐锡麟循规蹈矩,终于在光绪十九年(1893年)考中了秀才。
  但是,清朝政府腐败无能而造成的国家糜烂,最终使得两耳不知窗外事的徐锡麟再不能“一心只读圣贤书”。特别甲午战争后,《马关条约》的屈辱,戊戌变法的影响,使得这位文质彬彬的绍兴青年热血沸腾,开始对国事天下事极切地关心起来。
  为了效仿当年刘琨、祖逖“闻鸡起舞”的故事,他习武强身,终日在腿上绑沙袋,长跑疾行,强健体魄。
  在清廷推行“新政”的大背景下,徐锡麟受聘为新式学校“绍兴府学堂”的副监督。他一面教育学生深造“理工”科目,一面终日带领学生跋山涉水,锻炼身体和锤炼意志。
  1903年,徐锡麟得到“公费”去日本考察的机会。到了东京后,正赶上留日学生“拒俄运动”如火如荼地展开。目睹留学生慷慨为国的激昂,徐锡麟深受触动。
  他回国之后,恰恰又发生邹容、章太炎因撰写反清文章而遭逮捕的“苏报案”,更使他看清了清朝政府的黑暗与凶残。
  同年秋试,徐锡麟中副榜。当时,他已经对科举仕进完全失去兴趣,便回到家乡东浦创办初级小学。从此,他在东浦和绍兴两地奔走,终日劳碌,意在兴学强国。
  激于当时沙俄瓜分我国东北的义愤,他在操场上竖立一“俄国人”草靶,日日以手枪实弹射击,一来练习射击技术,二来射之以泄恨。
  每日数十次的射击,徐锡麟日后竟能弹无虚发,很有“神枪手”的风采。
  1905年,为开阔视野,徐锡麟去到上海。在那里,他见到了浙江老乡蔡元培、陶成章、章太炎等人,并加入了“光复会”。这也标志着,他终于成为真正的革命党人。
  在蔡元培等人的开示下,徐锡麟年底返回绍兴,四下联络散布在民间各个行业内的会党人士,相约排满抗清。
  两个多月里,他行走数县,不辞劳苦,黑道白道全介入,结识了不少会党首领,比如张恭、王金发(此人日后为秋瑾报仇,杀了好几个叛徒和告密者)等人。
  在与会党“龙头”们的交往中,徐锡麟觉察出这些“黑道”团体在蕴有极大革命力量的同时,也缺乏凝聚力,组织涣散,各自为政。特别不足的是,他们的政治意识极其淡漠。所以,开办学堂对他们进行系统性训练,尤为必要。
  这一年,徐锡麟还结识了秋瑾,并介绍她加入了光复会。
  徐锡麟四方奔走,在东浦堂而皇之兴办“大通师范学堂”,遍开国文、英文、日本、历史、理化、体育、兵式体操等课程,每期六个月,结业文凭由绍兴官府发放。文凭的背面,记有暗号,作为日后起义的凭据。这样一来,大通师范学堂就成为各地会党在当地的落脚点和训练所,也成为光复会在浙江的指挥中心。与现在私人办学敛财误人子弟相反,徐锡麟当年赔本办学,一心只为革命。
  在红红火火办学的当口,陶成章与徐锡麟想得更远。他们见同志中家境殷实的人不少,就商定鼓励富裕者出钱捐官,向清政府的陆军中进行渗透。
  清朝末年,买官跑官是公开的,加上徐锡麟的表叔俞廉三又是湖南巡抚那样的封疆大吏,几封亲笔书信一写,徐锡麟等人很快就拥有了“道台”、“知府”等官衔。
  为了学习真正的陆战知识,徐锡麟在1906年去日本,准备进入日本陆军学校深造。
  阔人亲朋多,当时,在横滨码头上,站满了前来迎接的绍兴老乡。其中,有一个平头小个子年轻人,站在人群后面,丝毫不起眼。徐锡麟没记住他,他却记住了徐锡麟。这个人,就是后来的“鲁迅”。
  当日在日本负责留学生事务的王克敏,乃清朝老吏,嗅觉灵敏。他觉察到徐锡麟、陶成章等人不是善茬,千方百计阻挠他们入学。
  忙了几个月后,未达成入学目的,徐锡麟只得悻悻回国。当时,徐锡麟怀揣表叔俞廉三的推荐信,在北京呆了一阵子,想进入清廷军事要害部门“练兵处”。
  奔走数日,“练兵处”未去成,在表叔俞廉三的帮助下,安徽巡抚恩铭来信,要徐锡麟去他手下当差。
  恩铭,字新甫,满洲镶白旗人,举人出身。1895年俞廉三任山西布政使的时候,他正当太原知府,二人相处得不错。当时,恩铭深得老俞栽培。为表知遇之恩,恩铭主动投帖,拜在老俞手下当“门生”。1901年,时署山西按察使的恩铭遇到天大好机会,外逃返京的“老佛爷”慈禧由西安过山西,恩铭伺候周到,接驾有功,从此仕途一帆风顺,先后当过两淮盐运使、江苏按察使的肥差。1906年,他得补安徽巡抚。
  作为一方大员,恩铭自然感念教师俞廉三当年的栽培。所以,他忙发信,让徐锡麟投奔自己。
  临行前,在老家绍兴,徐锡麟与秋瑾会面,共商大事。他希望秋瑾在浙江急切寻觅革命人才,训练队伍,待时机成熟,浙皖同时起义,然后直取南京,占领长江领域的重镇坚城。同时,他也向秋瑾表示了自己此次安徽之行流血革命的决心。
  秋瑾虽属女流,却不让须眉。她听完徐的计划,目眦尽裂,与徐锡麟相约,要为民族为国家流干最后一滴血。
  1906年9月,徐锡麟抵达安庆(当时的安徽省会)去见恩铭。
  见面之后,恩铭态度很热情,办事却不是十分积极。呆了三个月,只给了徐锡麟安徽陆军小学堂“总办”一职。这个学堂,其中只有一百多个学生。
  恩铭官场老油条,但此举并非辜负恩师俞廉三厚意,乃意在一步一步栽培徐锡麟,让他先从“基层”做起。
  强忍住内心的失望、郁懑,徐锡麟韬光养晦,踏踏实实地办事,工作尽职尽责。不久,俞廉三又给恩铭写信,催他重用表侄。
  恩铭不敢怠慢,加上徐锡麟口碑甚好,勤勤恳恳,就立刻升任他为巡警当堂会办。当时的一把手督办,是满人毓朗兼任。此人正职是安徽按察使,所以巡警学堂的实权,实际上全由徐锡麟掌握。
  在巡警学堂内,有青年学生三百多人。为此,徐锡麟严格督课。他常常集合训话,向这些年轻弟子灌输民族振兴的思想,教育他们发奋图强。
  当然,革命道理,不好明说。因为学堂教务人员中人多眼杂,其中的收支委员(即财务处长)顾松是个满人,对徐锡麟十分警觉,不时前往恩铭处告状。
  恩铭也烦,对徐锡麟又不好说重话,只得把“恩师”的这位表侄唤入内堂,半吓唬半敲打地说:“有人说你是革命党,你一定好自为之,别惹出乱子!”
  徐锡麟处乱不惊,也不多争辩,忙作揖回禀:“望大帅明鉴!”   恩铭摆摆手,示意他回去。他根本不相信顾松的话,但又不能完全没有表示。
  为了联合军队中的反清力量,徐锡麟利用自己的官场身份,与不少新军中的中级军官打得火热。酒来茶往中,他逐渐和那些军人们摊牌劝导,结交了数位“把兄弟”。几个人歃血为盟,相约起义,推翻清朝。
  打仗一定要考察有利地形,他和军官们相约,在六月中旬(1907年),一起借郊游宴会为名,同去集贤关、码湖等地审验战争地形,准备起义后迅速夺取制高点和重要的军镇。
  步步为营之际,上海的光复会却出了岔子。一个叫叶仰高的革命党人,被捕后捱不住苦刑,在南京供出了党人名单(叶仰高这个人,日后会在辛亥革命南京战役中出现)。
  他交待说,在安徽,有个名叫“光汉子”的人,已经打入政府内部。 两江总督端方立刻派人把名单交给安徽巡抚恩铭,让他即刻抓人。
  由于徐锡麟本人还有一个“巡警会办”的头衔(公安局副局长),恩铭就把他找来,让他即刻布置警力,四处下乡入镇,按名单上的人名抓人。
  看到名单上“光汉子”三个字,徐锡麟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别号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他稳住心神,作尽心尽力状,立刻返回巡警学堂布置。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夜长梦多,徐锡麟只得加快起义的步伐。他立刻派人去上海速购起义所需的弹药,准备见机起事。
  秋瑾方面,从绍兴带信来,表示他们要在7月6日举行起义。
  由于7月8日是巡警学堂甲班毕业典礼,恩铭等人必出席参加,徐锡麟就决定在当天起事,在现场杀死到来参加毕业礼的满汉大员,与浙江起义相呼应。
  岂料,恩铭看了时间表后,说7月8日是他把兄弟、高级幕僚张次山老母八十寿诞,他本人要去道贺。为此,他要求徐锡麟把毕业典礼提前,改为7月6日。
  徐锡麟只得把起义日期提前。更让他意料不到的是,秋瑾返绍兴后,因当地情况有变,浙江起义推迟到7月19日。对此,徐锡麟更不知情。
  安庆方面,他身边真正知根知底的革命同志,只有马宗汉和陈伯平两个人。这二位,几个月前刚刚由上海来安庆。听说马上要仓促起义,二人也慌,劝说徐锡麟缓发。
  “箭在弦上,何可不发!你们放心,只要恩铭被打死,我就宣布自为抚台,带领学生军马上攻占军械所、电报局、制造局等要害地方,然后策反新军,直杀南京!……你们二人最要紧的事,就是刺死恩铭后,学生逃散的时候,一定要把住大门,不让他们出去。稳住军心后,发给他们枪械,让他们听从指挥。”
  听上去,这个计划很详密。恩铭一死,其他官吏无兵符调不得兵,又无军械反抗。电报局占领后,又可掐断对外联系,似乎外界对起义事件不能马上知晓。
  但是,起义一旦爆发,猝发事件极多,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应急预备之策。简单布置过后,徐锡麟草拟起义公告,印了数十张,准备在起事后四下散发。
  然后,他找出五枝手枪,自留两枝,其余三支交给马宗汉和陈伯平。忙乎完这些,已经是7月6日的凌晨。
  仅仅睡了三个小时,徐锡麟起身,装束停当,前往巡警学堂准备“毕业典礼”。
  早晨八点钟,学生集合完毕。徐锡麟一身戎装,对下面开始训话,大致意思是宣传救国道理,并表示今天要采取“特别方法”,行动起来。
  当然,“革命”的意思,他不能明说,仅大讲特讲“爱国”,其中又不断地说采用“特别方法”。堂中学生,皆听不明白他的言语真意。
  不久,安徽巡抚恩铭乘坐八抬大轿来到。在众人簇拥下,他迈着四方官步,一脸笑容,步入这个黄泉道场。
  按照清朝官场不成文的惯例,恩铭来到后,应该带一帮大小官员到花厅小憩,饮茶聊天。寒暄一会儿后,再办正事。
  他刚落座,巡警学堂一直暗中伺察徐锡麟的满人顾松,悄悄俯在与恩铭同来的按察使毓朗耳边,说:“徐道台今日有诈,望大人等不要多留此地!”
  毓朗立刻转告恩铭,使得后者感到很不好办。
  “俞廉三恩师的表侄,一直受我栽培,他又能干啥?”恩铭思忖。
  毓朗趁机起身,对徐锡麟说:“大人今日身体欠佳,不便久留。” 事已至此,徐锡麟随机应变,高声说:
  “好吧,希望大帅能走个过场,在操场上观看一下学生的毕业典礼,以示隆宠。” 恩铭不好推辞,只得同意。
  于是,恩铭等人在操场的台子上分别列座。徐锡麟等人,率领学生,依次在操场上向他们行礼致敬。不远的礼堂处,陈伯平、马宗汉也准备动手。
  看见操场上衣着齐整、精神昂奋的学生整齐列队,恩铭大感高兴。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夸奖徐锡麟等人。
  未待他开口,台下的徐锡麟,忽然一个箭步上得台来,立正行礼,大声报告说: “大帅,今日有革命党起事!” 这句话,正是他们三个人相约动手的暗号。
  小礼堂处的陈伯平,立即掏出一个炸弹,直朝恩铭随身的官员群中掷来。 可惜,臭弹未响。   恩铭吓得一激灵,立时惊起身。“何人起事?革命党在何处?”
  徐锡麟从双靴中拨出双枪,大声回言道:“卑职是也!”   说着他,他连发几枪,子弹全部打在恩铭身上。
  陈伯平、马宗汉二人,也风火火趋前而来,各自朝恩铭开了一枪。 整整七枪,皆中恩铭。可巧的是,弹弹着肉,枪枪见血,却皆未伤恩铭要害。
  子弹所入,不是恩铭的肚子,就是他的大腿。   救主心切,恩铭身边的文巡捕陆永颐“忠勇”,他背起恩铭就想跑。
  徐、马、陈三个人手枪齐发,把陆巡捕打得满身血窟窿,栽倒在地,恩铭复被摔于地上。   这时候,三个人弹夹内子弹悉数打光。
  枪响过后,随行的官员和操场上的学生炸窝一样,四处乱跑。 趁三人回屋重装子弹之际,恩铭的亲兵缓过神来。他们慌忙抬起“大帅”就往学堂外面跑。
  终于有命跑出,亲兵们就把恩铭大头朝下扔进轿子里,急喝轿夫抬着他狂逃。   可是,恩铭这大屁股撅在外的倒霉姿势,最终要了他的命。
  陈伯平腿快,装弹迅速。他朝轿子追上去,抬手就是一枪,正中呈外翘姿势恩铭臀部的肛门处。 歪打正着,子弹不走变路,从肛门往上走,一直射到恩铭的心脏附近。
  阎王说情也活不得。恩铭在医院辗转哀嚎了一个多时辰,伤重身死。   告密的顾松正要跑,被马宗汉抓住,踹翻在当地。
  徐锡麟咬牙切齿,扬起手中马刀,兜头乱劈这个满人。马宗汉不含糊,上前一枪,把顾松的脑袋打开了花。 徐锡麟纵上高台,对惶愕不知所之的学生大呼:
  “抚台已经被杀,快从我革命!”   学生们懵懵懂懂,领取了枪械子弹后,在徐、马、陈三人率领下,往攻巡抚衙门。 恩铭卫队先行抵达,已经在周围严备。
  于是,他们改攻军械所。   行进过程中,不少学生弃械而逃。到达北城门附近邓家坡上的军械所时,只剩三十几个学生携枪跟随。
  即使如此,如果他们占领此地后,凭借原垒高墙和充足的子弹,在抵御清军最初的进攻后,假如城外新军中的同志能够及时响应,徐锡麟仍旧有成功的机会。
  守卫军械所的清军军官很机灵,他逃跑时,顺手把地下室内的库房钥匙带走。
  面对大锁加几寸厚的大钢板,徐锡麟等人无计可施——所有枪械弹药均在其中,一颗子弹也拿不到手。 先前派出送信给新军的人,也因城门紧闭而不得出。
  硬着头皮,三个人率领学生死命抵抗。相持不久,陈伯平就中弹牺牲。
  马宗汉也负伤。辗转呻吟中,他向徐锡麟建议:放火焚毁军械所,与敌同归于尽。徐锡麟不同意。“如大火烧起,势必引起弹药库爆炸,那样的话,不知会炸死多少百姓!”
  在重赏之下,清军发起人海战术死命进攻,最终攻克了军械所。 弹尽援绝,起义众人只得四处逃散。
  失却墙体屏蔽,学生们纷纷倒地,徐、马二人最终皆被生俘。 作为首犯,徐锡麟立刻被押入巡抚衙门受审。
  按察使毓朗怒不可遏(此人乃爱新觉罗宗室,末代皇后婉容的外祖父),叱问道:
  “抚台待你实有厚恩!即使想要行刺,你平日有很多拜见抚台于家中的机会,奈何非要于大庭广众中行此杀人之事?”
  “抚台确实待我甚厚,私恩也。我杀抚台,乃为我大汉复仇,堂堂公理,定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之!” 昂头说完,徐锡麟忽然问,“抚台死了吗?”
  毓朗冷笑。“只受轻伤,料也无妨!”接着,他忍不住,恨恨而言:“明日,你将被剖心挖肝!” 闻此言,本来低头气沮的徐锡麟,仰头哈哈大笑:
  “如此说,抚台肯定死了!好!好!你们可把我剖心断足,碎剔凌迟,只是别难为被捕学生,他们都是在我逼迫下才参加行动的……”
  其间,清吏细审起义幕后策划人、主使人以及安庆城内的同党,徐锡麟均不招认。 他接过纸笔,洋洋洒洒,纵笔千言,自道革命因由:
  “我本革命党大首领,捐道员到安庆,专为排满而来,做官本是假的,使人可无防备。……我蓄志排满,有十余年,今日始达目的。本拟再杀铁良、端方、良弼,为汉人复仇,乃竟于杀恩铭后即被拿,实难满意。
  ……革命党本多,在安庆实我一人。为排满事,欲创革命军,助我者,仅光复子、宗汉子(指陈伯平,马宗汉)两人,不可拖累无辜。我与孙文宗旨不同,他亦不配使我行刺。”
  为了迅速平息事态,稳定南方的人心、军心,清政府电报往来,决定尽快处决徐锡麟。 案结讯毕,清吏派人在行刑前给徐锡麟照相。
  拍了一张后,徐锡麟表示不满意:“刚才我没准备好,面上无笑容,岂可留之后世!一定要再给我拍一张。” 照相师听命,立刻又给徐锡麟照了另外一张。
  这张照片,即我们今天在辛亥革命档案中常见的那张英雄微笑的相片。 7月7日凌晨,安庆辕门外,徐锡麟慷慨临刑。 就义时,他35岁。
  8月22日,他的战友马宗汉也被清政府斩首,时年24。
  7月14日,根据徐锡麟之弟徐伟所供,清廷派重兵逮捕了绍兴的秋瑾,并于7月15日把这位女英雄处决于绍兴轩亭口,时年32。 秋风秋雨愁煞人!
  在鲜血蔓延中,在清廷的恐怖中,在令人窒息的沉沉夜色中,革命的血色黎明,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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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09   3.引刀成一快 不负少年头——韶华时光汪精卫
  1944年11月9日的深夜,在日本名古屋大学附属医院外的防空壕内,湿冷的地上,一个瘦成枯架的苍老男人,在担架上瑟瑟发抖。
  外面,爆炸声此起彼伏。尖锐的炸弹呜啸声,房屋被炸中后的碎片飞掷声,哭爹喊娘的日本人惊惶的哭叫声,在那濒死人的耳中,全部地逐渐黯淡下去。
  依稀中,我们看到了一张已近脱相的垂死的脸,那是高烧中的汪精卫!
  他躺在冰冷的防空壕后,任由从掩体未及关闭的门外隙风吹袭。这位前国民党副总裁,眼睛微阖,面色铁青,拉风箱一样地剧烈呼吸着。
  在弥留的瞬间,汪精卫丝毫没有与日俱增的肉体病痛所导致的苦痛,他的脑子里,不停回转着两个大字:汉奸!
  防空壕内外医护人员嘈杂、焦急的日语模糊了,黯淡了,一切似乎都要远去,但是,海啸一般的汉语,向他劈头盖脸涌过来——汉奸!汉奸!汉奸!……
  汪精卫下意识地侧了一下头,回避什么似地抽搐着脸部,痛苦地张大嘴,想呼喊什么,想辩解什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挣扎着,辗转着。突然间,一丝平静的表情呈现在他的面部,甚至,他的双眼也睁开了片刻。那双眸子,在瞬间变得那么清澈,把濒死的脸也映衬得明亮起来,使得在场的日本护士惊诧不已。……
  毫无疑问,在汪精卫意识的最后时刻,他肯定回到了1910年3月。
  那段时间,是汪精卫人生最辉煌的,最光辉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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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10   当时年少春衫薄——革命的喉舌
  汪精卫,原名兆铭,字季新,籍贯山阴(今浙江韶兴),出生于广东三水。他的生日,是1893年5月4日。(当1949年12月23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正式规定5月4日为“青年节”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想到这一天还是汪精卫的生日。)
  至于汪兆铭日后以“精卫”为名,恰恰表明了他要成为革命志士的决心。
  《辛丑条约》签订后,清廷上下欲思振奋,掀起一股海外留学热潮。由于日本最为近便,不少人负笈东瀛,以求富强救国之策。
  年甫21岁,青春正盛,汪兆铭就与广州的胡汉民等人,为官府所派,前往日本法制大学,以“官费生”身份,进入速成科学习。
  转年,当孙中山在日本成立“中国同盟会”时,汪兆铭自然心怀雀跃,积极加入,成为同盟会中的得力干将。因其汪洋恣肆的文风,他跻身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的主笔之一。
  文才武备,风采绝伦。翩翩当年的汪兆铭,在当时东京的革命党人中间,绝对是个光华四射的人物。
  汪兆铭何其人也?如果究其所为,我们不得不要从他早年的经历谈起。
  汪兆铭的出生地广东,自1840年以来,
  正是阶级矛盾、民族矛盾表现最强烈的地方,更是帝国列强坚船利炮的演技场。而且,作为太平天国的策源地,广东还具有另外一层特殊的“革命”意义。
  沿海之地,广大人民自得风气之先,锐意求新,也为汪兆铭的童年生活打上了鲜明的烙印。
  汪兆铭的父亲汪淑(王字边),破落小官僚出身,是三水当地的淳儒。有其父而有其子,他对汪精卫教育极严。所以,经书儒典,成为童幼年的汪精卫必读之书。而王阳明的《传习录》和陆游、陶渊明的诗歌,也成为汪兆铭童年时代每日必须背诵的内容。
  有此尊慈严父,汪兆铭国学底子非常深厚。汪淑临死前一晚,仍不忘督促儿子读诵儒经。
  十三岁时,汪淑病死。此后,汪兆铭跟从他博学的叔父继续研学。青少年时代,他诗辞歌赋,无所不通,被公认为当时当地大才子。
  十九岁时,汪兆铭考中秀才。
  整个青少年时代,汪兆铭不仅仅是读死书、死读书,而是心中有选择地汲取学识营养。
  明末清初两位大儒黄宗羲、王夫之的着作,深刻影响了他的思想。二位大儒“夷夏之防”的理论,使得年纪轻轻的汪兆铭心中充满了“恢复华夏”的志向。而他少年时代从父亲、叔父等人处所听来的民族英雄文天祥、岳飞、史可法、陈子壮等人激昂壮烈的事迹,更促成了他民族意识的萌发,一步一步激酿成他反满排满的思想。
  也正是在一个人思想定型的年纪,汪兆铭早期的民族主义思想得以形成。
  当然,彼时的汪兆铭,还受儒家“君臣之义”观念束缚,没有太过激的“革命”念头。
  1904年的日本之行,是促成汪兆铭思想飞跃的关键。在日本法政大学,他真正开始了国家、宪法等知识的系统研究。卢梭的《民约论》、斯宾塞的《政治进化论》、孟德斯鸠的《万法精理》,都成为他案头的必读书。
  在日期间,他还亲自动笔,把日本的《法规大全》翻译成中文。
  海阔天空,受到如此深刻的资产阶级思想启蒙,汪精卫无限憧憬自由、平等、博爱的理念。他心中原先反满的民族主义,一变而为更积极、激进的“民族帝国主义”。
  此前他对满清帝王“君臣之义”的留恋念头,一时全抛。
  1905年,汪兆铭终于见到了孙中山,立即成为这位“革命先行者”的信徒。加入了中国同盟会,成为他生命中终生难忘的、最重要事件。
  这一年的7月30日,在孙中山主持下,中国各省代表、留学生、日侨共七十多人,在东京赤坂区桧町黑龙会首领内田良平的家里,召开中国同盟会筹备会议。汪兆铭以其倜傥不群的人品和犀利的笔锋,被公推为章程起草小组成员(仅有八人)。
  8月20日,中国同盟会在东京赤坂区召开正式的成立大会。同盟会总部下设三部,汪兆铭被任命为评议部的议长,由此可见他当时在孙中山和各位同志心目中的位置。
  《民报》,是同盟会的宣传喉舌。而《民报》创刊后的头条文章《民族的国民》,正是由汪兆铭亲自撰写。
  《民报》最初的十几期,汪兆铭作为主要撰稿人,共写有十余篇文章,每篇皆泱泱数万言。当时,他几乎就是同盟会的发言人,其本人也被视为孙中山“三民主义”理论的最重要阐述者。
  由于青少年时代的深厚儒学素养,汪兆铭写得一手好文章,洋洋洒洒,简明快捷,感染力极强,特别是针对当时康梁为首的保皇党反“革命”谬论,皆一一驳斥,使对手几无还口之力。
  由于汪兆铭的文采华章,争取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赞成、同情革命。
  汪兆铭绝非头脑发热、简单冲动的革命者,在他下决心要终生献身革命之后,他以“家庭之罪人”的名义给国内的哥哥写信,表示自己要“为国流血”,声明断绝与汪氏家族的关系以及与刘氏姑娘的婚约。其兄长也很“聪明”,立即把此信上交“有关部门”,表示“驱除逆弟,永离家门”。
  这种表面的绝决,其实也是汪兆铭对他人的一种保护。在他的性格中,始终存有这种类近柔弱的温情,大事小事,他对自己以外的事情,总是思虑过多。
  《民报》时期,是青年汪兆铭生命中光华四射的年代。从那时起,他以“精卫”、“枝头抱香者”、“扑满”等笔名,拿起笔来作刀枪,鲜明地阐扬了民族思想。
  “精卫”,原为我国古代神话中的一种鸟,传说炎帝的女儿女娲,溺死于东海,就化身为“精卫”鸟,日日不绝,衔西山木石以填东海。所以,国人有“精卫填海”之说,喻指那种持之以恒、长久不懈、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精神。汪兆铭自取“精卫”为名,就是要昭示他献身革命的痴绝之心。
  而“枝头抱香者”,取自诗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乃南宋遗民郑思肖在菊花时所题,显示出汪兆铭对待满清异族不媚不屈的决心。
  “扑满”之意,扑灭满人也!
  为行文方便,下面我们提到汪兆铭,就开始用汪精卫这个名字。
  在汪精卫早期革命思想中,最重要的内容,一是排满,一是要争取民族的“奋然自立”。
  汪精卫当时心中的革命,就是“排满革命”。
  帝国列强,对中国蚕食鲸吞,步步逼近。满洲清政府,对外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对内杂税盛行,纷乱如丝,取之无度,残酷挤榨人民,并一直实行极端野蛮、残酷的民族压迫政策。
  汪精卫力主“排满”。“排满”的口号,在当时的日本和中国,最能激动人心,也最能煽动民族和革命情绪。
  当然,汪精卫的“排满”,并非简单地“仇满”,他以大众能接受的古色苍然的民族主义为表饰,目的是为了激发人民、引导人民进行伟大的民族救亡运动。所以,他强调种族革命和政治革命要同步进行:
  “今之政府,异族专制政府也。驱除异族,则不可不为种族革命。颠覆专制,则不可不政治革命。徒驱除异族而已,则犹明(朝)之灭元(朝),于政界不生变革也。若徒欲颠覆专制而已,则异族一日不去,专制政府一日不倒。故种族革命与政治革命岂惟并行不悖,实则相依为命者也!”(《民报》第4号)
  应该值得我们今人注意的是,日后孙中山的一套说法,几乎完全是照搬汪精卫这位“追随者”的原话,不过是更“白话”而已:
  “我们推倒满州政府,从驱除满人那一面说,是民族革命;从颠覆君主政体那一面说,是政治革命,并不是把它分作两次去作。”(《三民主义与中国前途》)
  相比康梁保皇党的“满汉不分、君民同体”以及章太炎等人过分偏激的“民族复仇”,汪精卫思想更多理性的成分。
  邹容《革命军》、陈天年《警世钟》、《猛回头》等小册子,通俗易懂,痛快淋漓,在下层社会中非常受欢迎。与之相比,汪精卫的文章,旁征博引,有事实有根据,广引《大清律例》、《东华录》、《皇朝通典》以及满清政府的朝谕,铁证如山,更加深刻揭露满清统治者的残忍罪行。因此,他的文采飞扬的文笔,更易为广大知识分子阶层所接受。
  汪精卫的“排满革命”,并非是要杀尽满州人。在系列文章中,他一直强调中华各民族平等,消除民族压迫:
  “汉人之所排满者,以其覆我中国,攘我主权也,非谓国家之内不许(其)他民族存在。排满不已,更是而排蒙、排回、排藏也。况汉人非惟无排斥蒙、回、藏之心,且将实行平等制度。”(《民报》第13号《研究民族与政治关系之资料》)。
  也就是说,在中华多民族国家,他只反对“一族(满族)居主人之地位,而他族悉为之奴隶”的不平等民族关系。
  在推翻清政府后,他宣扬以汉族人民为首,进行精神上的中华民族“同化”。
  如此理论,放之至今,依旧广具先进性,仍旧没有丝毫褪色。
  面对帝国列强当时巧取豪夺中国利益的残酷现实,汪精卫强烈呼呈国人奋发自立,发愤图强,以避免遭受清政府和洋人的双重奴役。对于当时欲图吞并东三省的沙俄,汪精卫更是痛心疾首地警醒大众,指出在汹汹瓜分的列强中,“怀抱野心者莫如(沙)俄!”
  虽然当时年仅二十出头,汪精卫对国际形势有着超出常人的分析能力。他不仅指出帝国主义侵略内在的经济动因,也明确点明了列强之间狗咬狗的矛盾。他告省国人,所谓的“门户开放”、“领土保全主义”,“韬光养晦”,等等清廷的既行政策,实际上是缩头乌龟的亡国经。要想兴族求国,惟一的途径,就是争取民族独立。如此,奋发向上之间,中国才能由亡而存,由弱而强,由危而安,最终才能雄飞于世界。
  汪精卫更深刻地认识到,保皇派“革命生内乱”、“革命导致杀人流血之祸”的说法,完全是一派胡言。他旗帜鲜明地指出,革命的目的,最终在于救国强国。如果不革命,在清政府统治下滥死枉死的人民,必然更多于为革命而死者。所以,他振聋发聩一呼道:
  “与其为野蛮政府蹂躏而死,孰若救国而死!”
  如果仔细爬梳汪精卫在《民报》时期的文章、言行等史料,就会发现,当时,只有他才是孙中山早期革命思想的真正集大成者。毋需讳言,他其实也是孙中山当时诸多文章、言论的“执刀人”。
  所以,研究辛亥革命史的人,往往会发现,彼时二人语言、文字存有那么多“惊人的巧合”——其实,都是一个人写的。
  对于此,吴稚晖说得最确切:
  “学生无先生(孙中山)不醒,先生无胡(汉民)汪(精卫)不盛!”
  《民报》中汪精卫的文章,不仅在日本获得留学生、华侨广泛赞誉,也盛传于国内,成为当时革命力量的指路明灯。
  满清政府对汪精卫恨之入骨,曾经悬赏白银十万购其项上人头。敌人如此看重,更使汪精卫这位翩翩才子享誉海内外。
  可见,当时的汪精卫,完全是孙中山先生的“文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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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11   惟有实践出真知——南洋的鼓动
  1907年春,经过满清政府的交涉,日本政府不得不把孙中山“驱逐”出境。表面上说“驱逐”,实则是“礼送”出境——不仅日本政府秘密赠款7000元,大股票商人铃木九五郎也大手笔送给孙中山一万元。
  手中握有这么大一笔钱,孙中山只留给时为《民报》总编的章太炎两千元,二人为此闹翻。
  意气用事的章太炎,在日本浪人的挑唆下,径自把报社内孙中山画像取下,并四处奔走呼吁,提议革除孙中山同盟会的“总理”一职。
  章太火等人四下反对孙中山,汪精卫却一直对这位革命先行者忠心追随。
  孙中山跑到南洋后,汪精卫鞍前马后,竭尽赤诚。
  1907年8月20日,由南洋华侨捐资,同盟会在新加坡吉宁街十三号创设了《中兴日报》。
  作为新的宣传喉舌,汪精卫、胡汉民为主笔,竭力宣扬民族主义和民权主义,并与保皇党人所印行的《南洋总汇报》展开激烈骂战,争取和吸引侨众。
  当时,孙中山本人在安南(今越南)的河内甘必达街61号设立机关,策划两广、云南等南部省份的独立起义。
  受孙中山委托,汪精卫悉心在南洋各地奔走,以力图实现孙中山“经营南洋,边陲起事”的战略。
  由于在日本已经落脚不住,同盟会的大本营已逐渐往南洋转移。
  彼时的南洋,革命风气未开,需要极大的毅力去开拓。
  汪精卫四处奔走,不辞辛苦,亲自落实、组织了同盟会分会一百多处,壮大了同盟会的组织架构和人员组成。为了支持孙中山策划的起义,汪精卫还要费尽唇舌,说服当地华侨捐款。
  日后,孙中山曾无限感动地表示:“弟前派汪精卫赴河内、海防、西贡、星加坡、暹罗各埠,会见同志,报告军事,劝募军需。”(《致邓泽如信》)
  所以,自1907年而后的几百个日日夜夜,青年汪精卫披星戴月,终日奔走,在南洋、日本各地往来穿梭。他办报、写文章、筹款、演讲,没有任何私人的闲暇时间,一直令人耀目燃烧着他自己。
  汪精卫的宣传帮助工作,成效甚巨,很有万人空巷的效果。
  即使根据当代人的审美观,汪精卫也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如果以魏晋风度的标准去套,他更是!
  年青的汪精卫,皮肤白皙,俊眉朗目,在儒雅中闪烁着侠勇之气,顾盼生辉,令人一见入迷。
  当年亲耳听过他演说的陈新政,就曾这样回忆汪精卫:
  “汪君之演说,题目既簇新,而事事颇得肯綮,因此极得听众信仰。南洋华侨之觉醒,实出于汪君之力也!”(《陈新政遗集》)
  而曾为《中兴日报》行政负责人的张永福,对汪精卫当年天皇巨星式的风采,更有鲜明的忆述:
  “斯时演说诸人最能令人感动者,尤其如(汪)精卫。凡逢他演说之夕,人未登台,而座已拥满。演讲时,雅雀无声,每至一段精彩处,掌声如雷”。(《谈星洲书报社同德及其他之书报社与中国革命》)
  而早年与汪精卫最相交好的胡汉民,如此动情地回忆汪精卫:
  “余前此未闻(汪)精卫演说,在星洲(新加坡)始知其有演说天才,出词气动容貌,听者任其擒纵,余二十余年来,未见有工演说如(汪)精卫者!”
  老丑教授尚能致人癫狂入迷,倘若今日《百家讲坛》中有人才、见识、相貌如汪精卫者,可以想见,这个节目,定可令国人亿众皆伫立,日韩以外尽欢呼。
  从1904年到1908年间,用“阶级分析”的观点去套,汪精卫已经由一个“地主阶级”的反满派,进步成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派”。
  回顾汪精卫当时的思想,其中的反帝因素,尤其引人注目。他认为,国人要想实现民族独立,就一定要抵抗外侮。二十世纪初叶的英杜以及美菲之战,都属于帝国主义大国侵略弱小民族国家的战争。而被压迫国家人民可歌可泣的顽强抵抗,给汪精卫以极大的精神鼓舞和振奋。
  由此,他仔细分析了中国的情势后,满怀信心地认为:
  “况中国人数,非菲、杜(可)比,(中国)凭借宏厚,相去千万。外侮愈烈,众心愈坚。男儿死耳,不为不义屈!内储实力,外审世变,夫然后动,沛然谁能御之!”(《驳革命可以瓜分说》)
  也就是说,汪精卫坚信中国地大物博,又人口众多,只要能团结起来,充分准备,完全有条件可以战胜帝国主义的侵略。
  他还以“救火”相臂喻,形象地指出,要救火,只能依靠邻里善众来救,而不能依靠纵火犯(清政府)来救。而“邻里善众”,就是指他常年不离口的“国民”。
  上述种种,表露出他对于当时中国“民力”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可见,当时的汪精卫,识见层次之高,远超同盟会许多元老之上。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在南洋期间,汪精卫结识了日后“百年之好”的陈璧君。
  陈璧君,原名陈冰如,乳名阿环。此人果真是“环肥燕瘦”,少女时代就胖嘟嘟。与日后她受审时的大肉包子脸相比,当时少艾时代的陈璧君,脸也不瘦,小肉包子耳。
  陈姑娘的爸爸,南洋巨富,号称“陈百万”,原籍广东新会。其母卫月朗,女中豪杰,识见不俗,曾亲自携女到新加坡见孙中山受洗脑,加入同盟会。
  在槟城,陈姑娘有机会得见翩翩汪精卫在台上宣讲革命,顿陷情网。
  时年24岁的汪精卫,眉目如画,出口成章。虽有倜傥之貌,本质上他却是个真正的道德先生。
  汪精卫,在千人万众间,可以侃侃而言,色不稍变。但只要单独与姑娘相处,总是满面羞红,手足无措。
  对于陈璧君的大胆追求,汪精卫又慌又乱,急忙婉拒:
  “革命家不结婚。因为,革命家生活无着落,生命无保障,如果结婚,势必陷妻子于不幸之中。如使自己所爱之人一生不幸,实乃最大的罪过。”
  汪精卫如此说,绝非嫌弃“肥环”陈璧君长得不好,而是出自实意真心。国共阵营一大咄咄怪事就是,帅哥美男身边,总伴八怪丑女。然而,这些人皆伉俪情深,数十年如一日。
  汪精卫愈如此说,陈璧君就愈爱他,坚决要他父亲退回原先与富家子弟的婚约,表示想改嫁汪郎。
  陈百万听此,差点气背过气——好好门当户对的子弟不要,非要嫁给一个终日流窜的大清反逆,真真失心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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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12   拼却头颅刺虏酋——暗杀摄政王载沣
  在1907年至1909年期间,孙中山为首的同盟会,遥控了国内六次起义,均以惨败而告终。一败再败,而至六败,不少革命同志意志消沉,意丧气沮。
  由于许多款项用处不明,章太炎等人就四处宣称孙中山贪污公费,在同盟会内部掀起“倒孙”活动,并表示要恢复昔日的“光复会”,不再承认孙中山的领导地位。
  内哄外忧,同盟会的活动陷入低潮。
  目睹如此情势,铁血青年汪精卫,准备冒死一搏,以身为殉,道北京去刺杀满清大酋。
  至于他去北京的目的,在致孙中山的书信中表露无遗:
  “无如革命党之行事,不能以运动为已足。纵有千百之革命党运动于海外,而于内地全无声响,不见有直接激烈之行动,则人(民)几忘中国之有革命党矣。故运动与直接激烈之行动,相循而行,废一不可……(我此行目的),使灰心者复归于热,怀疑者复归于信!”
  对于如此类近自杀的冒险行动,青年汪精卫却有自己独特的“理论”根基,即“炊饭”理论。这种思想,他以“守约”为笔名,曾在《民报》第26号上表露过:
  “不畏死之勇,德之烈也;不惮烦之勇,德之贞者也。二者之用,各有所宜,譬之‘炊米为饭’。盛之以釜,熟之以薪。薪之始燃,其光熊熊,转瞬之间,即成煨烬。然体质虽灭,而热力涨发,成饭之要素也。釜之为用,水不能蚀,水不能熔,水火交煎逼,曾不少变其质,以至于成饭。其煎熬之苦至矣,斯亦成饭之要素。”
  所以,革命党人,要勇于担当,甘愿为“釜”为“薪”,合为“炊饭”。一伺“饭”熟,即可喂饱“啼饥待哺”的四亿民众。
  得知汪精卫要亲入北京行刺满酋,好友胡汉民苦劝。
  汪精卫慷慨作书,解释自己以逞一烈的原因,信中他仍以“炊饭”为喻:
  “欲牺牲其身者,其所由之道有二焉:一曰‘恒’,一曰‘烈’。恒乎烈乎?斯二者欲较其难易,权其轻重,非可一言尽也。譬之治饭,盛米以釜,束薪烧之。釜之为用,能任重,能持久,水不能蚀,火不能熔,饭受煎熬,久而不渝。此恒之德也,犹革命党人之担负重任,集劳怨于一躬,百折不挠,以行其志者也。”
  “薪之为用,炬火熊熊,倾刻而烬,故体质虽毁,而热力涨发,饭以是熟。以烈之德也,犹革命党人之猛向前进,一往不返,流血溉同种者也。……”
  他表示,自己日后“虽流血于革命街头,犹张目以望革命军之入都门!”
  如此豪迈悲壮之举,古今罕见,恰似当年荆柯刺暴秦。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乃那个时代慷慨悲歌的先行者们的大浪漫真旨所在。
  于是,偕同红颜(胖红颜)知已陈璧君,汪精卫与喻培伦、黄复生等七人组成暗杀团,日夜在日本、香港等地秘密筹划,训练不辍,准备暗杀满清高官。
  想近二十年前,吾儿开希、柴凌等人,口中高喊“民主”,满怀阴险地撺掇同学们“给我上”,他们本人却龟缩后退,最终目的不过跑去西洋作洋狗而已。这些人的喊打喊杀,无非是出于自私自利的出国迷心态。
  相反,当年汪精卫诸人,冒死归国,献身就死,一心只想救国爱国。
  如此巨大的反差,让人无限叹息。
  最早,汪精卫诸人想对清朝广东水师提督李准下手。在听到大臣端方调任直隶总督的消息后,几个人就改道去武汉,于汉口火车站一带踩点摸路,准备行刺。不料,端方走了水路,刺杀计划未成。虽如此,汪精卫等人秘密携至的炸药不少留在了武汉的孙武处,日后武昌起义,正好供义军使用。
  反复磋商后,汪精卫觉得,还是在北京的满人权贵多,于是决定潜入京城,伺机动手。
  如此非常之谋,陈璧君本人不仅步步参与,其母也变卖首饰相助。这样的英雄母女,真个是义薄云天。
  汪、陈二人先分路,后在东北的大连聚合,然后化装成夫妻,最终一起抵达北京。
  此前,喻培伦、黄复生已经先行归国。他们在北京顺治门外租了间房子,佯装开照相馆,制弹弄枪,等待汪精卫的到来。
  有意思的是,这间本来用作暗杀行动掩护幌子用的“守真照相馆”,生意特别兴隆,天天挤满了人前来照相,银两还真赚了不少。
  汪精卫到北京,最早想刺杀庆亲王奕匡。但这位王爷特别多疑。受惊兔子一样,警觉异常。他府邸的保卫也属于特级,根本下不得手。
  接着,听说前往欧洲代表清廷祝贺英王加冕的两个宗室贝勒载洵、载涛二人要回京,汪精卫就想率人在前门车站用炸弹把二人炸死。岂料,当天火车晚点,接迎的官员又多,满站台都是红顶子,根本辩认不出谁是贝勒谁是普通官员。
  当时的炸弹,不像今天这样威力大到能炸死几百人。同时,汪精卫等人也怕误杀无辜百姓,就只得中止计划。
  选来选去,汪精卫遂下决心,要弄就弄最大个的,最终把目标锁定在摄政王载沣身上。
  但是,这位“皇爹”身边,护驾卫兵更是不少,一铁壶的炸药量,肯定炸不死他。
  思来想去,几个人就专门向铁匠铺订制一个大铁桶,号码巨大,可容近五十磅炸药。
  行动目标选定后,黄复生负责踩点探路。几天下来,他发现,载沣上朝,每日必经鼓楼大街。寻摸几日,几个人正好在鼓楼附近发现有截矮墙。
  于是,汪精卫就决定择日蹲伏于墙后,待载沣经过时,忽然出现,投出炸药,力争把他当时炸死。
  不料,“吉人”天相,清政府忽然派人在鼓楼大街翻新马路,摄政王载沣一行不再走那条路线上朝。
  路线一改,几个人只得作罢。
  再探了几日,侦知载沣上朝还必须通由烟袋斜街,汪精卫等人就想在那里下手。
  烟袋斜街街道很窄,想搞暗杀,没地方躲藏,他们只能想办法在当地租房。当时烟袋斜街无房可租。此计又不通。
  又寻摸了数天,找来选去,惟剩一处地点可以下手——什刹海旁边的甘水桥。
  当时,甘水桥三门环水,居家稀少,水畔有数棵大木矗立,几可掩人。
  几个人在附近的清虚道观租了一所房子,加紧准备,想在甘水桥下埋放炸弹,等待载沣一行经过时,及时引爆,把他这个满清大酋送“上天”。
  行此惊天大事之际,胖姑娘陈璧君不再忸怩,表示说要把自己的女儿身献给汪精卫。
  汪精卫慨然不受。但他明明白白地对陈璧君表示:一旦事成后二人侥幸不死,他一定会娶陈璧君为妻。
  如此纯真的革命爱情,人世罕见。
  宣统二年二月二十一(1910年3月31日),汪精卫,喻培伦,黄复生三个人,赶着一辆骡车,连夜把炸弹运往甘水桥下。
  他们正要挖坑,突然一只发情的野狗乱叫,立时周遭吠声一片,三人匆忙离去。
  第二天深夜,三人复来,费了很大劲,才刨出一个土坑。挖扒停当,他们把大炸药罐子埋入桥下。岂料,他们铺设电线时,因先前算计不精,发现铜线太短,不能引出。无奈之余,他们只得悻悻而返,准备转天继续工作。
  第三天夜间,一切工具、铜线、钳镊准备周全,黄复生、喻培伦先至,二人低头猛干。
  唏唏嗦嗦间,深更半夜的,忽然有个人影闪出,出现在桥头,东张西望,小脑袋还直往桥下探头。
  黄复生见此人行踪跪谲,心内发慌,忙把喻培伦唤至近前,让他先返回,通知汪精卫不要前来。
  喻培伦走后,黄复生本人从桥孔另一端潜上,藏在大树后,伺察来人。
  眼看那个人,手拎灯笼,桥上桥下一通转悠,未几匆匆离去。
  见此情形,黄复生着急。他即刻下桥,扯起已经放开的铜线,准备携物撤离。但坑里的大铁罐太重,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再从坑内移出。
  半个时辰以后,脚步杂沓,出现了三个人,提一盏灯笼,跑至桥下。
  在黑暗中,黄复生模糊看见,三个人中,除刚才的拎灯笼的人以外,隐约还可看见一个巡警和一个宪兵。
  至此,这次行刺计划又遭失败。
  其实,先前提灯笼而来的人,不是秘探,也不是政府巡更人,而是个新近戴了绿帽的车夫。三天前他老婆跟野汉子跑了,这车夫心如油煎,夜不能寐,提灯乱找。
  “奸夫淫妇”没找到,却在甘水桥下发现了革命党人的惊天大秘密。
  清政府“有关部门”不敢怠慢,他们很快就把桥下大铁罐子挖出。
  摆弄半天,师爷、衙役们谁也弄不清这东西是什么。
  最后,他们找来美国、日本使馆的人过来看,才赫然发现这是一颗大炸弹。
  日本“专家”猪脸抖动,仁丹胡猛翘,比划着说:“这个,威力大大的!爆炸,两三里地的东西,全死啦死啦的!”
  清朝官员一听,全明白了,敢情这是要炸死我们摄政王爷啊。
  由于主制炸弹的喻培伦专门学过化学,制造工艺很精,美国使馆的人察看后,认为这炸弹是“原装进口”。
  日本人却对大铁罐子的粗陋表示怀疑,双方争辩不休。
  清朝衙役见多识广,忙热情送走两位高矮各异的东西洋人。然后,这些人仔细合计了好久,就忙派人在北京的铁匠铺巡察侦问——那大铁罐子的制作工艺,显然出于北京城内的铁匠。
  清政府私下忙得欢,市面却很平静。
  这一来,汪精卫等人就麻痹了,没有及时撤离北京。几个人仍旧呆在照相馆,商议下一步新的暗杀计划。
  当然,风声也传出一些。市井小民们纷纷传说,谁谁要炸死谁谁――有说有人要炸死摄政王,有说摄政王要弄死庆王,也有说贝子溥伦想把摄政王炸死,他自己取代溥仪当皇帝,还有说乱党已补被捕获就地正法云云,但听上去皆似谣言,不一而足。
  从武汉到北京,汪精卫等人所带的一批炸药基本用光。几个人商量后,只能再行分工,分别前往日本、南洋找钱找炸药。
  在北京,只留下汪精卫和黄复生二人留守。
  他们有所不知的是,清廷衙役已经发现了铁罐的制造者——骡马市大街永铁工厂。
  看见一大群衙役如狼似虎而来,那里的铁匠铺东家挺冤:我们是应“守真照相馆”的伙计送来的样式锻制的,谁知道这大铁罐子做啥用?
  又不是锻刀打剑做武器,铁匠铺确实没责任。
  顺藤好摸瓜。知道了定制铁罐子的买主是谁,一切就好办了。
  衙役们不闲着,翻蹄亮掌,提枪抡棒,很快就一举端掉了“写真照相馆”,逮捕了汪精卫和黄复生。
  依据《大清律》,这二人必死无疑!
  刺杀摄政王,如此惊天大案,当然不能为一般官员主审。清廷委派内务部尚书、肃亲王善耆主管此事,亲自审问。
  善耆,乃清朝开国王爷豪格的直嫡子孙。豪格嘛,乃清太宗皇太极长子。
  庭讯之时,汪精卫、黄复生二人,争先恐后,各自强言自己是主谋,都把对方说成是从犯。
  如此情形,时所罕见。
  特别是汪精卫,玉树临风,铁骨铮铮,言语气度,卓尔不群,超出凡俗,使得主审官肃亲王善耆大加嗟讶。
  后来,当汪精卫说出他自己正是《民报》的主笔时,使得肃亲王立刻大张其嘴,恭身而立——王爷太崇拜面前这位英雄小伙了,虽然他自己身为满清皇廷血亲,可读了不少期被内廷特务送呈浏览的“大内参”《民报》。
  先前每每读之,肃亲王爷均拍案不已,大叫“汉书可以下酒”,一直深为汪精卫文章中的识见所折服。
  如今,《民报》的主笔“精卫”,竟然以阶下囚身份出现在北京,又是亲自策划刺杀摄政王的大逆之犯,不得不让肃亲王惊为天人。
  汪精卫自供千余言,笔下生风,一挥而就。同时,他在庭上当众抗言清廷“立宪”之虚伪,痛陈中国即将亡于外国列强之现状,慷慨激愤,斗志昂扬,毫无一丝惧死畏葸之心。
  以当时大逆之罪,汪精卫自忖必死。他在狱中朗然独坐,吟出《被逮口占》四首:
  街石成痴绝,沧波万里愁。孤飞终不倦,羞逐海浪浮。
  姹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其中第三首,最为时人钦慕传诵。
  狱卒把这几首诗呈给肃亲王善耆。细看诵读之下,这位满清王爷百感交集——如此大好青年,竟为大清逆臣!如果他能为国家所用,救亡图存,共商大事,大清何其有幸也!
  于是,这位时年44岁的肃亲王,放下至尊王爷的身架,屈尊俯就,亲入狱中,与27岁的青年刺客、革命家汪精卫共座辩谈。
  这两人,言来语往,惺惺相惜。
  他们的核心争论点,在于君主立宪问题。
  肃亲王善耆谆谆而言,似乎很有道理:
  “革命党宣扬灭满兴汉,乃狭隘的民族仇视。如果国内流血革命发生,外人不正好可以趁机侵乱中国吗?邻国日本,君主立宪,就是我们大清的成功榜样啊。”
  汪精卫断然否定:
  “日本明治维新,绝非不流血革命,乃当初西乡隆盛首发干戈,用武力倒幕而成。如今中国的‘立宪’,完全是幌子,只有民主革命,只有流血,才能救中国……”
  这二人,你来我往,辱枪舌剑,虽然不能彼此说服对方,但相互间渐渐生出倾仰之情。
  在当时,肃亲王与汪精卫的这种“化敌为友”,也成为海内外津津乐道的一时佳话。
  日后,“汉奸”帽子扣上,汪精卫当时这种面对虏王的义士慷慨,也被人泼污成汉奸卖国贼“软骨病”的提前发作。而汪精卫当时与肃亲王的辩论,也变味成了他“很早就与满清政府在狱中勾结、妥协、出卖革命”。
  作为肉身的人,汪精卫在狱中作《中夜不寐偶成》,诗中表现出他纤敏、感伤、复杂的内心世界:
  飘然御风游名山,吐咤岚翠陵孱颜。又随明月堕东海,吹嘘绿水生波澜。
  海山苍苍自千古,我于其间歌且舞。醒来倚枕尚茫然,不识此身在何处。
  三更秋虫声在壁,泣露欷风自嗽唧。群鼾相和如吹竽,断魂欲啼凄复咽。
  旧游如梦亦迢迢,半敕寒灯影自摇。西风羸马燕台暗,细雨危樯瘴海遥。
  结案之时,为了撇清和“避嫌”,清廷的汉官都主张杀掉汪精卫。
  确实,汪精卫的“罪行”,放在清朝往前的任何一个阶段,都有宗族连诛的可能。
  世易时移,以肃亲王善耆为首的满清亲贵,不少人主张免杀——朝廷正在推行立宪,非常应该注重时议。而汪精卫、黄复生二人,只是革命党派来的暗杀小组中的一个。杀此二人,复来二十人,二百人……冤冤相报,何时可了!
  所以,肃亲王等人主张对汪精卫诸人“从宽”发落。
  即使是身为刺杀目标的摄政王载沣,也在案卷上批复道:
  “我国正预备立宪,该生等(指汪、黄等人)系与政府意见不合,实不知朝廷轸念民庶情形……,该生等躁急过甚,日后当知自误也。此与常罪不同,为国罹罪,宜从宽典。”
  也就是说,摄政王载沣认为汪精卫是“为国罹罪”,即救国心切一时糊涂,干了错事。这样,既显示了清廷的“怀仁宽大”,又显摆了他本人的“能撑船”肚量。
  于是,清廷很快以小皇帝名义的“上谕”宣告,汪精卫、黄复生被判“永远牢固监禁”,其实就是变死刑为“无期徒刑”。
  只要青山在,何怕没柴烧!
  大好人头保得住,日后万事如春风。
  如此结局,大出世人所料。而同盟会的同志亲朋,比如胡汉民,早在汪精卫入狱时就写好了悲痛的“悼诗”:
  挟策当兴汉,持椎复入秦。
  问谁堪作釜,使子竟为薪。
  智勇岂无用,牺牲共几人。
  此时真决绝,泪早落江滨。
  其实,身在囹圄的汪精卫,不仅没吃苦,反而因肃亲王之令,广受优待。
  小伙子在狱中,新房子,好家具,好吃好喝。如此锦衣玉食囚徒,绝非是卖友卖革命得来,乃是其大义凛然和翩翩风采而致。
  而在汪精卫入狱时最心焦的,不是别人,正是其红颜知已陈璧君。
  烦如釜上蚁,悲似失魂雁。
  当时,陈璧君正和喻培伦一起回东京买炸药。闻知心上人被逮,她失魂丧魄,竟然当着同盟会大骂喻培伦临阵逃脱,留下汪精卫当替死鬼。喻培伦无法自明,只能默默忍受。日后,在1911年4月广州起义中,为彰明自己的清白,这小伙子身背一筐手榴弹,奋勇杀敌。伤重被俘后,他慷慨就义,留下响彻千古的名言:“学说是杀不了的!革命尤其杀不了!”
  千辛万苦下,陈璧君与几位同志辗转各地,筹钱、筹款,终于回到北京,想设法去解救汪精卫出狱。
  在狱中吃着陈璧君托人送回的鸡蛋,汪精卫百感交集。他咬破手指写下五个字:“勿留京贾祸”。
  在心中,他生怕爱人再遭清廷逮捕。毕竟,刺杀摄政王一事,陈璧君一直有份参与。
  众同志纷纷出谋划策,想营救汪精卫出狱。救人心切的陈璧君,甚至想出挖地道砸牢房的拙计,均告不通。
  得知汪精卫被捕入狱的消息,孙中山倒有主见:“谋杀太上皇(摄政王)可以减死,在中国历史亦无先例,况于满洲!其置汪精卫不杀,乃为革命党之气所威慑耳……”所以,孙中山认定要继续起义,才有日后汪精卫出狱的那一天。
  孙大炮对于国内诸事,一般皆料不准,惟独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武昌起义爆发后,惶骇万状的清政府在请袁世凯去镇压的同时,在北京抓紧释放“政治犯”,开放党禁,力图以此“高姿态”收买人心。
  所以,武昌起义的枪声一响,万事大吉。
  26天后,清廷以皇帝名义宣发谕令,把汪精卫、黄复生等人释放出狱。
  当天,北京人民数百人,翘首期待,在刑部门前争睹出狱的美男子汪精卫风采。
  秋风正紧。阳光照耀在脸色略显苍白、憔悴的汪精卫脸上,美男子英神不减,他的面孔与发际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悲剧的、崇高的美感。
  那一刻,是汪精卫一生中最灿烂、最辉煌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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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13   血泪已枯心尚赤——多余的感怀
  辛亥革命爆发后,汪精卫出狱,担任南方民军议和总代表伍廷芳的参赞,多日内一直为国家统一、避免内战、实现共和而往来奔走。
  孙中山在南京担任临时总统之时,他苦口婆心,力劝孙中山让位于袁世凯,免蹈太平天国那自相残杀之覆辙(这日后也成为其一大罪状)。当是时也,汪精卫完全出于公心。因为,几乎谁都明白,依时依势,那时的中国,惟有袁世凯一人能有最大的可能和能力去结束千年帝制。
  中华民国成立后,年甫三十的汪精卫,依照其人望和资历,在北京弄个部级官员轻而易举。但他急流勇退,鼓吹“六不主义”——不做官,不做议员,不嫖,不赌,不纳妾,不吸鸦片——潇洒退出官场。为了深造,他西去欧洲,到法国进修宪政学问。
  观国民党及革命军高层,所谓功成身退者,当时惟孙中山与汪精卫二人。前者是被迫,后者则完全出于自愿。
  彼时之汪精卫,是拥有无上清廉高尚人格的、万众瞩目的青年伟人。
  1925年,孙中山病危之际,为这位“国父”起草遗嘱的“笔记者”,仍旧是追随他左右多年的最得力之人汪精卫。
  往后再推,即使到了1927年蒋介石“4.12”清党反共之时,汪精卫仍旧坚持容共拥共,高呼“谁要残害工农,谁就是我的敌人!”他还公开痛斥蒋介石的武力清党行为。不久,一封共产国际发给武汉中共组织的密令,让汪精卫顿然变脸。因为,在密令中他看到了如下内容:
  改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从内部瓦解颠覆国民党,组织革命法庭,审判处决“反革命”军官……
  由此,汪精卫忽然大变,由容共拥共,变成坚决的反共。
  1939年,毛泽东在延安模范青年大会上作《永久奋斗》为题的讲话,依旧肯定地说:“汪精卫,‘五四’以前曾慷慨激昂地去杀宣统皇帝的保护人――摄政王。他在那时候,是非常英勇的。……”
  日后,汪精卫作为“汉奸”的内中原由,太过复杂,本文不想展开剥茧其中隐衷,也没有替他翻案的意思。读者可以找他临终前写好的《最后之心情》(也有说他与日本合作后提前写好),仔细参看,自下结论可耳。
  1910年,热血青年汪精卫刺杀摄政王载沣。1943年,滞血中年汪精卫到伪满洲国的伪郡(长春)去拜见载沣的儿子、“康德”皇帝溥仪。
  历史,充满了荒诞戏剧家都无法想到也难以表现的纯黑色幽默。
  汪精卫刺摄政王时,溥仪年仅4岁,估计他当时并不知道“汪精卫”为何人。随着年龄渐长,这个废帝肯定会对‘汪精卫’三个字渐有如雷贯耳之感。
  但是,当年的袖剑英雄奇男子,一朝沦为日本人所扶植的伪政府首脑,或许在同为傀儡的溥仪心中,汪精卫的形象已经一落千丈。
  一傀儡见一傀儡,着实让人在可笑之余,生出几分凄怆之感。
  为了按日本人要求,表现出南北呼应的“大共荣圈”团结戏,土肥原贤二安排汪精卫和溥仪会面。
  想当初,溥仪初为日本人扶上伪帝宝座时,时为南京国民党行政院院长的汪精卫曾大声痛斥:“溥仪没有独立人格,无论他的名义是‘执政’还是‘皇帝’,都不能改变他傀儡的本质!”
  十年之后,五十步笑百步,汪精卫一记耳光,似乎狠狠打回在自己的脸上。
  汪精卫坚持“人格”,非要以宾主相抗的国与国之间的礼仪会见溥仪;而肉傀儡溥仪呢,则在日本人教唆下想以前朝帝王之礼“接见”汪精卫。
  争执一番,日本人和稀泥,表示让二人以“西礼”相见。
  甫进“皇宫”,溥仪倨立于大殿的上方,看见这位伪君,汪精卫入门后微笑示意。
  汪精卫未及站定,溥仪侍从官猛然高喊“一鞠躬”。猝不及防,汪精卫的微笑凝固在脸上,只得跟从礼仪官的喊声,一次一次行三鞠躬礼。
  厚厚猪肠嘴的康德伪帝眼镜片后的金鱼眼,闪过一丝诡谲的微笑,他自得地注视“汪总裁”向自己低头致敬……
  晚夕,汪精卫回到下塌处,思及日间所受屈辱和摆布,不禁失声痛哭——堂堂男子汉,竟向倭人走狗俯首!尔父尔祖辈旗人,当年均曾向我拱手相敬,而尔一蕞尔伪国小君,竟然如此倨傲,令人发指!
  由彼及已,汪精卫越想越气短。
  怀持如此悲怆情绪,返程途经北平时,汪精卫受邀在中南海居仁堂演说(北京汉奸政府主持)。
  在台上伫立良久,汪精卫一脸凄伤。而后,他沉痛言道:
  “三十多年前,我为满清政府所逮,其间,有人问我中国何时能富强?我答说:三十年。时至今日,在座诸位,估计还会向我再问同样的问题……我想说的是,三十年!”
  言毕,汪精卫泪下如雨。
  全场周遭,有不少全副武装留仁丹胡的倭狗握刀严视。
  此情此景,顿使在场不少有识青年人心内产生共鸣。他们目睹昔日大英雄如此落寞情怀,不少人随之抽泣,悲不自胜。
  真所谓:“千秋读史心难问,一句收枰胜属谁?”(陈寅恪)
  汪精卫的红颜知已陈璧君,一生追随在他左右,不离不弃。抗战胜利后,她一直被蒋介石关押于苏州监狱。解放后,她仍然脱不了“汉奸”罪名,依旧被押。
  由于宋庆龄、何香凝等人与汪氏夫妇有多年之谊,曾向毛主席、周总理进言,劝说释放她。
  毛主席当时同意,但前提是让陈璧君登报发表《悔过书》,进行自我批判,揭发汪精卫和她本人从前的汉奸卖国行为。
  陈璧君“顽冥不化”,坚决拒绝继续“抹黑”已经死去的、她终生挚爱的夫君,宁可继续坐牢。
  直到1959年病死,陈璧君没写一个字诋毁自己深爱了一世的夫君。而与她同狱的尿壶“皇帝”溥仪,却因为表现良好,被特赦出狱。
  我们抛开政治伦理不谈,汪陈二人如此牢不可破的铸情,古今罕匹。
  乱离动荡岁月,潮起潮落,风云变幻。夫妻之间,我们听的最多的是互相揭发,互相监视,互相漠视,甚至是“文革”时代的相互落井下石。
  但是,汪、陈之情,生生世世,一如水清。
  汪精卫一生所作诗文颇多,笔者摘其青壮年时代诗歌二首,以彰其当时慷慨报国之情:
  其一:
  酒市酣歌共慨慷,况兹挥手上河梁。
  怀才盖聂身偏隐,授命于期目尚张。
  落落死生原一瞬,悠悠成败亦何常。
  渐离筑继荆卿剑,博浪椎兴人未亡。
  其二:
  少壮今成两鬓霜,画图重对益彷徨。
  生惭郑国延韩命,死羡汪锜作鲁殇。
  有限山河供堕甑,无多涕泪泣亡羊。
  相期更聚神州铁,铸出金城万里长。
  (《豁盦出示易水送别图中有予旧日题字并有榆生释戡两词家新作把览之余万感交集率题长句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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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14   4.夕阳回射照龙旗—— “君主立宪”:满清政府最后的稻草
  在满清王朝最后惨淡经营的十年中,确实闪现过一个最大的机会----君主立宪。
  可惜的是,在清王朝高层内部,没人能抓住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们大多数人只是粉饰涂抹,真戏假作。
  发昏抵不了死。满大人们磨磨蹭蹭之际,武昌的枪声脆然一响,260多年的大清龙旗,应声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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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15   端方的迫切——满清权贵心目中的“立宪
  作为正白旗出身的满洲权贵端方,只活了五十岁。知天命之年,他不是不识时务,而是救国救大清太心切,最终,造成了他本人和弟弟在四川“非正常死亡”。乱兵大刀交剁下,结束了这位金石大家、改革家波澜壮阔的一生。
  端方(1861-1911),满洲正白旗人,字午桥,托忒克氏,乃纯正的满人。年青时代,他就以才名广为人所知。与荣庆、那桐同并称为北京旗人的“三才子”。1822年,端方中举。甲午战争后,他积极介入维新运动,曾主管过“农工商局”(“百日维新”中的一个短命衙门)。戊戌变法失败,由于与维新党人同志同心,他差点牵连得罪。
  好在端方是旗人,与荣禄、李莲英关系都不错,侥幸躲过一劫。稍后,他得任陕西按察使,离开了京城是非之地。
  八国联军入寇之时,端方通时变,在陕西宣布加入“东南互保”。一俟慈禧太后、光绪帝西逃,他又以“纯臣”面目出现,小心护驾,万般忠谨,从此深得慈禧信任,踏上了仕宦的坦途。
  清末,旗人百官中,多纨绔无学之人。而端方思虑愁长,具有很强的政治洞察力。1901年起,他分别担任过湖北巡抚、江苏巡抚、湖南巡抚等要职,其间与张之洞、袁世凯等人相介应,大办学堂,鼓励留学生出国,不遗余力地推行“新政”。
  1905年秋,他又与张、袁二人以及各省督抚一道联名上疏,奏停了科举制度,兴办新式学堂。
  郑孝胥曾经这样评价当时大员:“岑春煊不学无术,张之洞有学无术,袁世凯不学有术,端方有学有术。”
  可见,诸位当朝能臣中,时人对他评价之高。
  为了缓和国内矛盾,1905年,清廷号称要“预备立宪”,准备派端方等五大臣出洋考察。
  “预备立宪”之肇始,与端方大有关系。
  日俄战争后,痛感中国局势之危,端方在北京面见慈禧时,恳求老妇人在国内实行进一步的宪政“改革”。
  此时的慈禧,已详知端方从前与戊戌派关系亲密的经历,就随口漫应:“新政都在施行,朝廷该办的都办了吧。”
  “还有一事,尚未立宪。”端方答言。
  慈禧面无表情。“立宪又能如何?”
  “朝廷如行立宪,则皇上可世袭罔替!”
  听端方如此说,老妇人慈禧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今儿个才听说,还有人给皇上加个世袭罔替的帽子……”
  毕竟知道旗人端方为大清局势操心,慈禧下旨,准许五大臣出国考察。
  考察一开始就不顺利,革命志士吴樾一颗炸弹,差点在出洋前就把五大臣都弄上天去见耶酥。迟了一个月,端方等五人才真正踏上出洋的行程。
  这次公费考察,绝非时下大员们的花公款旅游。八个月下来,端方等五人在欧美诸国一一观览。
  西洋人的国富民安以及政治经济制度,让这几个满大人真正睁眼看到了世界。
  眼花缭乱之际,端方心神稍稳,就下定一个决心和坚定的理念:“立宪政体,几遍全球。大势所趋,非此不能立国。”
  回国后,端方奋笔疾书,写下数份言辞恳切的奏折,请慈禧准许立宪。其中最重要的三份如下:
  《请定国事以安大计折》,陈述立宪必要性,建议预备立宪;《请改定官制以为立宪预备折》,提出八项政改方案,包括内阁制、司法独立等;《请平满汉畛域密折》,指出满汉之间矛盾的潜在危险,建议任官不再分满汉,裁撤各省驻防旗营。
  作为立宪派魁首,端方的思想,可谓是清政府预备立宪的理论来源,其主要要旨如下:
  首先,端方认为,立宪政体优于专制政体。数十年中,中国积弱,与洋人数战,莫不丧师偿金,割地求和。洋务派求强求富,结果却恰恰相反――求强反而益弱,求富反而益贫。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清朝的政治体制大不完善。(我们现在的历史书,在回顾“洋务运动”的时候,常说他们“变器不变道”。其实,在一百年前,端方端大人对此已经有深刻认识。)
  端方痛心疾首道,为什么专制国家行不通呢?因为它任人不任法。无法可依,官吏可唯所欲为,人民受欺压,必定怨恨官吏,最终仇恨导向君主。
  君位不安,国家必定不稳。如果能实行立宪,任法不任人,官吏都要依法办事,内政可致修明。倘若官吏不肖,自可依照众议,更换大臣,而君主的尊位,却无人能动摇。
  君安,国必安。从实用主义出发,端方以日俄战争日本胜利为例子,说明了立宪强国的根本所在。
  当然,端方不可能从民权和权力制衡的深度品评立宪,时代的局限和个人贵族出身的局限,使他只能从富国强兵的角度谈问题。
  他指出,在古代,各国不相往来,国穷兵弱,还没什么大的危机。当今世界,列强林立,即使我们不与人争,别人也要来此殖民、争地、求利、掠夺。中国泱泱,乃广受外洋垂涎之地,所以,朝廷一定要借立宪而求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端方认为,朝廷应该频布《宪法》(他与梁启超的国民公议《宪法》不一样,是要求“钦定”《宪法》),而且要能做到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
  当然了,端方虽然天天把孟德斯鸠挂在嘴边,他在推出“三权”后,却一直强调“不可侵犯的君主”的重要性。为了让太后安心,他总是强调皇帝应该作为终裁,皇权可以调停一切,裁决一切。也就是说,皇帝高于人民,行政高于议会和司法。这种思想,仍旧带有中国自古以来浓厚的传统政治色彩。
  其次,端方力推“责任内阁制”。也就是说,宪法中规定,君主实际责任,首相和大臣代替君主为国事负全责。首相和内阁,皆由皇帝任命,负责实际政务,所以,要裁撤军机处。
  内阁设立后,对朝廷会有两大好处。第一,由于皇帝不负实际责任,国事搞不好,人民不会怨毒皇帝,到时只不过换易内阁成员,皇帝的地位和威望丝毫不变。第二,内阁责任明确,有职有权,行政效率可大大提高。
  为了怕惹起慈禧猜疑,内阁制可能引起的另一面,端方没有明讲:内阁和议会,其实可以借口说皇帝意旨不正确,拖延甚至抵制上命。由此发展下去,君主可能变成被架空的“虚君”。
  在指出上述两大条“立宪”的宗旨后,端方深思熟虑地认为,在中国,马上实行立宪,时机还不成熟。
  他认为,中国业已施行的数千年制度,与立宪制度相差甚巨,人民根本无法习惯忽然实行的宪政。所以,端方主张要仿效日本,以15至20年为期,先预备立宪,逐次设立内阁,然后一步步推行新政,最后才召集议会。
  摹仿德国、日本,就是要实施“二元君主制”,从“阶级”划分上讲,就是新兴“资产阶级”要与“封建阶级”分享权力。这个步子如果迈得好,确实可以达成一定的妥协,使一国政治趋向稳定和平衡。
  端方的思路和设计,相对来讲,比较保守和稳妥。二元君主制,虽不是非常稳定的政治结构,毕竟可以成为一种平稳的过渡。如果矛盾在过渡中逐渐消融,国家的富强过程,可能就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周折和流血。
  在满清最后挣扎的十年间,外面,帝国列强步步逼近;内里,革命风潮迭连涌现。
  立宪求变,正是清廷想要消弭内忧外患的大“奇方”。
  作为朝廷里面的“明白人”,端方一直致力研究各国列强。日俄战争中日本的胜利,更让这位满大人大受刺激——小小日本能一举击败老大帝国沙俄,这不就是立宪战胜专制吗?
  如果中国立宪成功,自可强国御侮,自可踵随日本之路,走向繁荣和富强。
  “极左”时期的研究者,总爱讲满清鼓吹“立宪”是什么“取悦”帝国主义。这完全是出于“阶级分析”的一隅偏见。
  实行立宪,无论是端方还是康梁,基本上都是出于爱国的目的,他们当时根本没有让洋大人进来“抄底”的意思。
  作为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在掌管中国税务的英国人赫德年老退休之际,正是端方上密折,要求清廷趁机收回关税主权和邮政管辖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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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16   满汉畛域——不能回避的问题
  清朝乃马上立国,靠枪靠马靠杀人建立强权政治。这些从山海关外奔驰呼啸而来的“野蛮人”,开国之初,创设了不少民族歧视政策,且一直沿续下来,一直到清末――第一,官职分满汉。同职官称,满官大于汉官。重要衔职,汉人不能染指;第二,对待满汉采取不同的法律。满汉发生纠纷,偏向满人;第三,满汉不准通婚(不准旗女嫁汉人,默认汉女嫁旗人);第四,满人不从事生产,只可作职业军人,他们的生活,全由政府包办。
  自清初到清中叶,军事压力强大,“盛世”呼声高,满汉人民似乎对这些不公正的政策习以为常,没多少人出来重视这个问题。
  但是,清末十年间,满汉矛盾愈演愈烈,达到“太平天国”起事以来的最高点。革命党人煽动起义,也常常拿满汉矛盾当大题目来加以发挥。
  戊戌年间,总理衙门章京张元济就直言上书,请将宗室以外的满蒙各旗人民编入民籍,直归地方官管辖。他还请求允许满汉通婚,任许旗民自谋衣食,允许旗民转徒居地。
  本来,光绪帝已同意计划,准许八旗计口授田,取消了旗人的许多特权。但是,随着戊戌变法的迅速失败,一切皆不得施行。
  义和团事件及八国联军侵华之后,中国社会的愤懑情绪爆胀。汉人对满人的特权,尤其憎恨。1903年,经张之洞力请,慈禧已经同意将军、都统等昔日满人专任的职位,可由汉人充任。而且,她还下懿旨,表示朝廷对驻防旗人犯罪的处置,也与汉人等同。
  时至彼时,清廷光靠镇压,根本不能消解矛盾,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政府的政治改革和让步。
  对此,端方出洋后的《请平满汉畛域密折》讲得最恰肯:
  “……举行满汉一家之实,而定国本……欲绝内讧之根株,惟有使诸族相忘,混成一体……(近来)不逞之徒(指革命党),竟敢乘此时机,造为满汉异族权力不均之说,恣其鼓簧,思以渎皇室之尊严,偿叛逆之异志。加以多数少年(人),识短气盛,既刺激于时局,忧愤失度。(他们)复偶涉西史,见百年来欧洲二、三国之革命事业,误认今世文明,谓皆由革命来,不审利害,惟尚感情……”
  面对此种情况,泯平满汉畛域,势在必行。“今日杜绝乱源,惟有解散乱党;欲解散乱党,则惟有政治上寻以新希望,而于种族上杜其所借口。”(《端方奏折》)
  对于满清强硬派以军事手段大力镇压的主张,端方大不以为然:革命党人大多居于国外,鞭长莫及,皆年少气盛之徒。一味镇压,只能反而增加革命党的力量。而国内的革命党,隐藏多多,诛不胜诛。“多戮一人,则彼辈多一煽动之口实,一逆党戮而百逆党生。”
  1907年7月6日,安徽巡抚恩铭被徐锡麟刺杀后,清廷上层更加着慌,加快了立宪的步伐,平泯满泯畛域的力度更大。
  7月10日,慈禧下旨,表示要官员立刻上奏全行化除满汉畛域的方法。
  早在1902年2月1日,慈禧已经下旨准许满汉通婚。满汉官员纷纷带头联婚,比如袁世凯与端方结为亲家,庆亲王奕匡与山东巡抚孙宝琦结为亲家,等等。
  化除满汉畛域最主要的内容,主要还是取消旗人特权,任官不分满汉,司法同一。至辛亥革命前,清廷推行任官不分满汉的举措,施行最力。以东三省为例,当时总督、巡抚、民政使、道员等36人中,只有总督赵尔巽(汉军旗)和两个副都统是旗人,其余均为汉人。
  1909年,清廷还下令,官员不论满汉,一律丁忧三年。先前丁忧制度,只对汉人,实际是对汉官的一种限制。
  至于旗民编入民籍和旗民生计问题,进展维艰。因为,生计问题不解决,旗民还需要政府花巨款养活。如果按照清廷购田分给旗民的政策,计口授田,仅京旗一项,就要一亿两白银。
  如此巨款,哪里去找。
  被削特权后,旗民不满,汉人更不满——购田授旗,钱从何出?肯定要削剥汉人。
  泯除满汉矛盾的有些举措,最终更致猜疑。
  另有一种权宜之计,即挑选精壮旗丁,编入新军或选为警察。这些人在军中或警察队伍中,不似汉人易受革命党影响,又能解决其生计,似乎一举两得。
  但新军只是募兵制,非为昔日八旗那种世袭的兵制,所以成效并不大。
  取消旗制以及取消旗兵驻防,最后要停发钱粮。宁无可了有,不可有了无。这种工作最难办,弄不好旗人因怨而起,会导致满清后院起火。
  因此,清廷一直拖拖拉拉没有真正施行。直到清朝灭亡,除东三省以外,其它任何一省的旗人驻防也没有取消,大批旗人仍没有被编入民籍。
  由于八旗子弟二百多年来一直处于“不士不农不工不商不兵不民”的状态,游手好闲之风,深入骨髓。直到解放初期,旗人仍是政府一大心病,不少人依靠救济为生。
  消除满汉畛域的改革,在各省进行得还算有起色,而在北京的中央政府则无甚改观。改革前与改革后,在军机大臣与各部尚书中,还是满人人数占优(1907年,军机大臣及尚书中,汉人7人,满人11人)。到了1911年,所谓的“责任内阁”中,有满族9人,汉人仅4人,其中皇族竟占5人,故被时人讥为是“皇族内阁”。
  对于清末满汉矛盾,端方一直忧心忡忡。作为新洋务派官员,他很想在大清朝实现不流血的立宪。
  可惜的是,历史没有给端方这些人从容改革的机会。
  武昌一声枪响,一切都要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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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17   又一批人的利益受损——各省咨议局、督抚们在“立宪”中的角色
  清末的咨议局,全称“直省咨议局议员联合会”,各省推举议员代表,加上部分资政院议员,组成这种类似临时议会的地方机构。
  咨议局形成于1910年国会请愿运动的高潮期间,虽然不算是政党,但其中人物多是开明绅士,所起作用十分巨大。议员当中,很少有张茵那种女富豪的要减免妇人税款的“很傻很天真”和穆麒茹那种把钉子户当成房价上涨因素的“很坏很暴力”。
  1910年8月,各省咨议局联合会召开第一次会议。转年5月,又召开第二次会议。特别是第二次会议,联合会明白表示反对皇族内阁,同情保路运动,所以影响最大。
  之所以能成立咨议局联合会,原因在于民选议员们要求全国范围的联合,推动朝廷宪政改革。清廷罔顾民意,一再拒绝早开国会,只以大半为“钦定”的资政院来敷衍。
  这个资政院,并不具备国会职能,连它的议长也是朝廷任命,不是经选举产生。
  不顾全国人民迫切的要求,清廷在拖延的同时,下狠手镇压奉天、直隶等地的学生请愿活动,当然还没到打死人的地步,但他们对和平情愿活动一直竭力压制,甚至把天津一个女学堂的校长押往新疆谴戍(劳改)。
  当时,清朝面临越来越严峻的形势:英国人在汉口开枪杀人,进占云南片马地区;俄国人提出新的不平等条款,武力威胁;清政府即将向英、法、德、美四国大举借债,监督和管理这些事情,急需有人负责;广州将军孚琦被革命党人温史才刺杀后,广州黄花岗起义爆发,全国震动。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清廷不思自悔振奋,反而提出两大不得人心的举措:
  第一,鼓捣出“皇族内阁”;第二,宣布将原来绅民集股兴办的铁路收归“国有”。
  由此一来,咨议局的第二次会议尤为重要。
  咨议局联合会共召开20多次会议,代表本地咨议局以及商团,希望清廷尽快意宪,撤消皇族内阁,改善不良政治现状。同时,联合会发布报告书,认定当时清廷所要施行的币制政策、兴业政策、铁路国有政策等等,均是“亡国政策”。
  这些有识之士,向清廷强烈呼吁,不要断绝人民最后的希望。
  清廷对此不予理会,反而发布“上谕”,斥责议员们“嚣张生事”,威胁他们不得“率行干请”。
  悲愤失望之余,各省议员散去。回到地方后,他们心态大变,一改昔日为立宪奔走呼号以避免革命之所为,掀唇鼓舌,大谈人心思变,内心中无时不刻准备着清政府的垮台。
  作为统治基础的士绅阶层如此激进,清廷显然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除各省咨议局以外,各省督抚也逐渐对清廷丧失了信心。
  1910年,是不平静的一年。当时,国内的立宪派在北京发起过三次请愿活动,恳求清廷立即召开国会,皆被拒绝。
  清廷的借口是:国民开化程度不足,“九年预备立宪”的期限不可随意更改。
  到了立宪派第三次请愿的时候,各省督抚都看不下去,联衔奏请,希望清廷立即组织责任内阁。
  看到这么多督抚大员站到了立宪派一边,清廷不得不作出微小让步,对外宣称把预备立宪由九年缩短为三年。
  1910年10月25日,湖广总督瑞澂、东三省总督锡良领衔,粤督袁树勋、滇督李红羲、黑抚周树模、晋抚丁宝铨、苏抚程德全、湘抚杨文鼎、黔抚庞鸿书以及伊犁将军广福等人,联名致电军机处,要求清廷组织责任内阁,并申请转年召开国会。
  立宪派见有各省督抚支持,热情更加高昂,认定清廷一定会答应所求。
  时为“太上皇”的摄政王载沣,自以为乾纲独揽,根本不愿向国人“示弱”。在作出了有限的缩短立宪预备期的姿态后,他发布“上谕”,只提组织“内阁”的事情,全然不理会督抚们所请求的“责任内阁”之事。
  在“上谕”中,载沣笔锋一转,指斥各地督抚在当地没有把宪政筹备工作作好,力加申斥。最后,“上谕”明白表示:“此经缩短年限,一经宣布,万不能再议更张”。这样一来,朝廷就不再给督抚们留有商议的余地。
  捧读如此“上谕”,各地满汉督抚们由失望而气愤,由尽职而“疏乎”,对清廷产生出绝望情绪。许多督抚纷纷请辞,惹得清廷大加恼火,下旨训斥。
  摄政王载沣上台以来,一直加强中央集权,即使是搞立宪,目的也是要加强皇权。
  慈禧老妇人,掌枢机几十年,老谋深算,也不敢轻易动摇地方督抚的权限。载沣如此毛嫩,上来就和督抚们过不去。他抓军权,抢财权,最后连各省的人事权也收归中央,大寒地方诸侯之心。
  在削夺地方大员权力的同时,清廷百上加斤,加重了地方督抚的责任,一切坏事物都往他们头上推,让大员们无所适从之余,怨气满胸。
  日俄战争的结果,更使得包括各地督抚在内的“有识之士”对立宪强国达到了迷信的程度。清廷逆势而为,大加遏阻,最终使得这些人尽数对满清高层灰心。
  日后,武昌起义枪声响起,各地一倡百应。清廷那些握兵有钱的大员们,绝大多数骑墙观望,有人甚至很快就表示脱离清廷。他们的袖手旁观,客观上加速了满清王朝的覆亡。
  确实,随着历史的发展和近代化运动的深入,国内的士绅阶层和清廷地方大员们,都很想跟随世界潮流。
  纵观世界各国从封建到资本主义制度的转折过程中,从上层发起的近代化运动,非常具有普遍意义,比如俄国彼得大帝的改革和亚历山大二世的解放农奴举措,德国的统一,意大利的统一,土耳其与埃及的改革,等等,都是由上而下的成功范例。
  清末的中上阶层,从切身利益出发,顺应生产方式的改变,渐行渐近,有可能实现不留血的革命。
  可见,大势之下,历史中的群体和个人,如果稍有明智的念头,就应该顺势而为。
  谁阻挡历史潮流,谁肯定就会为历史所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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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18   没有“回光返照”经历的死亡——清廷“立宪”的最终失败
  我们把话题再回到端方。追溯历史,从某个具体的个人分析,有时候更能从深层、感性地了解宪政失败的原因。
  在五大臣回国之初的1906年(当时其实只回来四大臣,其中的李盛铎被任命为比利时大使),一同奏请立宪,遭到了当权派的几乎一致反对,其中尤以铁良最激烈,大学士孙家鼎、军机大臣荣庆也加入其中。
  铁良当时任军机大臣,曾在日本考察过近一年时间。他认为,朝廷当务之急是练新军。只要有一支精壮军队,自然可以镇压国内任何反满风潮。由于他本人与端方、袁世凯的关系一直不睦,所以更特别阻挠立宪。
  这二拨意见不和的人,在朝中剑拨弩张,争得很激烈。1906年8月的廷臣会议上,铁良和袁世凯争得面红耳赤,连慈禧本人也感左右为难。
  双方都很会耍嘴皮子,讲的都有道理。一碗水,一时还真端不平。
  最后,老奸巨滑的慈禧惯于和稀泥,她既不主张立宪,也不马上否定立宪,只在9月1日宣布“仿行宪政”,拿国事过起家家来。
  对此,端方等人还是看到了希望,他们提出要首先改革官制。
  改革官制,其实是在为立宪作准备。端方提出最重要的内容,就是裁撤军机处,设立责任内阁,由总理大臣、左右副大臣、各部尚书等组成内阁。
  依据这样的架构,内阁阁议后,大政上奏皇帝。皇帝的上谕,要经总理大臣及其他重要阁员副署,方才生效。
  一如常态,一种新事物的出现,肯定遭受巨大的反对力量。在清末,立宪尤甚。
  不仅铁良等人死命反对,内阁学士文海、吏部主事胡思敬、御史赵炳麟纷纷上奏加以激烈反对,弹劾立宪之举是“窃外国之皮毛,纷更制度,惑乱天下人心。”
  最要紧的是,军机大臣瞿鸿禨,表面上中立,暗中上密折,向慈禧进言,说端方、袁世凯等人鼓吹的内阁制,最后会削弱太后的权力。
  老妇人悚然生出警惕。
  由此一来,不仅立宪没有立成,最后害得端方到外地去当两广总督。袁世凯也倒霉,被明升暗降,军权基本拱手让与陆军部尚书铁良。其他几位支持立宪的官员,如载泽、善耆等人,均被投闲置散。
  官场恶斗,一方的退却,绝不意味着即时的善罢干休。
  端方、袁世凯以及他们的老靠山庆王奕匡,最后把毒火都倾注在背后说坏话的瞿鸿禨身上。
  奕匡当时是军机处首席大臣,为人贪墨,老瞿偏偏总示人以廉,更显衬出这位王爷的贪污程度。更重要的是,瞿鸿禨极其保守守旧,与新洋务派人士一直不和。他知道自己被庆王等人“惦记”,就努力在朝中寻找盟友,于是就和先前在庚子护驾“有功”的、现刚刚进京升任邮传部尚书的岑春煊结成一派,明里暗里,与端方、庆王、袁世凯等人死命较劲。
  思来想去,为了解恨,端方、袁世凯等人让线上的上海道台伪造了一张岑春煊与康有为的合照,递密件给慈禧。
  老妇人当然不懂相片合成的原理,见到照片后,她嗷地一声立起,把手中茶杯摔个粉碎。要知道,对康有为、梁启超这些“乱党”,慈禧恨之入骨。
  结果自不待言,岑春煊在邮传部尚书的位子上屁股还未坐热,就被外放为两广总督。他勉强出京,总想两广之地有大银子捞,稍感宽慰。仅仅过了两天,走到半道,他的两广总督职位又被下旨免掉。
  乍寒乍暖,着实让岑春煊郁闷。他根本想不到,上海照相馆的哪个师傅一盆洗印水,能害他到如此地步。
  没多久,瞿鸿禨也被罢免,罪名是“暗通报馆、阴结外援、分布党羽。”
  原来,庆王奕匡暗中派人弹劾他,慈禧也察觉瞿鸿禨与岑春煊二人结派,还怀疑他曾把自己要罢免庆王的消息泄露给英国报纸。新老帐一起算,懿旨一出,把老瞿逐出朝廷。
  岑、瞿两名大员被罢,即清末名闻一时的“丁未政潮”。究其起因,源于端方、袁世凯等人的立宪主张。
  慈禧老妇人,政治驾驭手段,在她晚年已经臻于炉火纯黑之境。罢免瞿鸿禨后,她当然不能坐视庆王奕匡在军机处独大,就派自己的外甥兼干女婿(载沣之妻是慈禧宠臣荣禄之女)醇庆王载沣入值军机处,形成了新的派系牵制。然后,她下令把袁世凯和张之洞两个人一起内调为军机大臣。
  袁、张二人虽都属改革派,之间也有矛盾。如此,满满牵制,汉汉掣肘,作为促裁者的慈禧老妇人,自可安坐高位。
  令人想不到的是,张之洞、袁世凯二人,虽然有摩擦,在立宪大政上意见出奇一致。此二人入军机,反而使立宪之事得以顺利进行。
  1907年8月,在端方等人请求下,清廷下令编纂《帝国宪法》。不久,颁发上谕,筹备资政院。到年底,又令各省筹议设立咨议局。
  表面看上去,立宪之事大有眉目,一步一个脚印,渐行渐近。
  人算不如天算!
  1908年岁末,光绪、慈禧二人两天内相继死去,老大帝国,至此风云突变。
  老妇人和傀儡皇帝刚死,朝中大权,一时间皆落于摄政王载沣之手,而载泽、载涛、载洵、善耆、毓朗这些满族少壮派亲贵,纷纷聚拢在他身边,形成一个以载沣为“核心”的摄政王领导集团。
  这些人,当然要排斥奕匡、袁世凯、端方一系的实力派。
  吠吠声中,袁世凯被参罢。张之洞病死后,端方也被顽固派罢免。端方被罢的理由,现在听上去特好笑——慈禧葬礼上,他允许天津一家照相馆前去照相;另外一个罪名,是他派人在墓地风水墙上架设电线照明。本来合情合理的事,被载沣等人派御史弹劾为“大不敬”及“贪横凡十罪”,罢掉了刚作了半年多的直隶总督一职。庆亲王奕匡的官帽虽未被动,但已经被架空。
  如此,立宪派树未倒,猢狲已散。满清新洋务派们最后新政改革的努力,至此云灭烟消。
  载沣上台后,对立宪之事丝毫不感兴趣,只想着抓军权。他受德皇威廉的影响,派自己几个弟弟分别进入各个军事要害部门,并让铁良、毓朗等人抓紧训练清一色由旗人组成的禁卫军。载沣很天真,以为从此就可以“大清永固”。
  少壮派中,从前倾向立宪的载泽等少数人,也忙于抓权弄柄,不再想其它。
  所以,慈禧死后的满清中央政权,不仅没有呈现开明之态,反而日趋保守。
  当权派极端反对立宪等变法,并把变法比喻为秦之卫鞅、汉之王莽、宋之王安石。他们认为,一切立宪新政,都不是王朝的好事。
  失去了立宪最后的机会,腐朽的清王朝,等待的只有那冥冥之中注定的、武昌新军中那一声枪响了……
  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说:“一个国家发生革命,并非总是因为人民的处境越来越坏。最经常的情况是:人民最初对暴虐的统治保持沉默,彷佛若无其事地忍受着这种统治的不合理之处;但是,当暴虐统治的压力一旦减少的时候,他们就会猛力推翻这种统治。被革命摧毁的政权,几乎总比它之前的政府制度有所改善。经验证明,对于一个坏的政府来说,最危险的时刻,通常是它开始改革的时候到来的......人民起初耐心忍受一些邪恶,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而一旦他们认为有可能消除这些邪恶,邪恶就会变得是不可容忍的。”
  上述话语,让我们今天的人觉得充满了隐喻和意味深长的暗示。
  (需要提及一点的是,载沣搞袁世凯,以往人们往往说成是“满汉矛盾”,笔者大不以为然。
  载沣在握权之始,就把袁世凯赶走,让人觉得是满族少壮亲贵排斥汉人高官。仔细想想,也不尽然。
  袁世凯最大的靠山,乃庆王奕匡,他可是真正的正牌直系皇亲。同时,旗人端方与袁世凯是亲家,与端方并称“旗人三才子”的那桐,更是袁世凯心腹。军机大臣世续,又和袁世凯拜过把子。这些,都可谓满中有汉、汉中有满,很难说载沣搞袁世凯是专门冲着他“汉人”的身份。
  反观给载沣撑台面的,不乏汉人,比如盛宣怀、唐绍仪、梁士诒以及几个专门“咬人”的汉人御史,无不受摄政王极力拉拢架抬。他们身为汉人,攻击起袁世凯来,都深仇大恨,不遗余力。
  而且,观载沣短期所为,排袁之举,绝称不上是“排汉”。他把袁世凯的“同志”端方从直隶总督拉下来后,补上去的是汉人陈夔龙。如此重要官职,免满上汉,总不能说载沣是“排汉”吧。
  在载沣摄政期间,被免掉的四个总督大员,除袁树勋以外,端方、升允、锡良三人,都是满人。
  在地方以及军队中,少壮皇族派为了在袁世凯系统中掺沙子,引进了不少日本士官生出身的年青军官,而那些人,也大多为汉人。
  因此,摄政王载沣“排汉”一说,根本站不住脚。
  “皇族内阁”成立后,载沣一派逐渐占上风,倘若没有“武昌起义”爆发,这一系人马定会逐渐掌握中央地方以及军队的实权。
  所以,清末的集团斗争,不能简单冠以“满汉之争”。实际上,是载沣为首的少壮亲贵派与庆亲王奕匡的亲贵元老派以及袁世凯、端方为首的新洋务派之间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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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19   5.天下未乱蜀先乱——四川保路运动及其后果
  看到这个题目,马上会有读者不屑:
  赫连勃勃大王,你写辛亥革命,发生地是武昌,和四川有何干系?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地方,扯得这么远,不是为了多增篇幅骗版税吧?
  非也!没有四川保路运动的发生,还真就没有武昌新军的辛亥起义。至少,武汉的新军将士们,不会那么早就匆忙起义。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此语,出于明末清初的欧阳直(又名欧阳睿年)。这个人,就是描写张献忠屠蜀真相的《蜀警录》那位才子。
  欧阳直本人籍贯四川广安,大半生颠沛流离,上述二语,是他对生命和所处时代的感慨。
  但他“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两句话的最早因由,可能来自《北周书》上描写蜀人的一句话——“贪乱乐祸”。这意思,就完全是贬低了,原意是讲当地人刁蛮好乱。
  对于欧阳直的两句话,郭沫若如此解释:“能够先乱,是说革命性丰富;必须后治,说建设性彻底。”
  老郭一生,瞎话十萝筐,惟独这种解释很有见到。
  如此,把蜀地之人先乱后治的态势,演义成富有竞争性的建设精神,正说明川地人民具有超出其它地区人民的开创性和超前意识。重庆、四川未分之前,巴人的冒险进取精神,蜀人追求稳定的完善主义,确实在历史上催生了一次又一次耀眼奇葩的盛开。
  但是,清末的四川保路运动,与蜀人“好乱乐祸”的革命性根本不沾边。
  清朝政府欺负老实人,强行把铁路收归“国有”,想让洋人趁机“抄底”。最终,才导致川地星星火,引发燎原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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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20   尽是人民血汗钱——四川路权纷争的由来
  近代以来,铁路一直是一个国家的某种标志性的交通事业。大概在1864年,老牌帝国主义者、英国人斯蒂芬森,就已经拟定过在中国建设一个大型铁路网的计划。他以华中的汉口为出发点,西经四川,经云南后直达印度,东达上海。
  彼时,洋人已有自湖北修铁路入川的打算。
  清朝末年,眼见中国这块大肥肉的潜在利益越来越大,各个列强一涌而上,纷纷争夺中国的铁路建筑权,并强加借款特权。
  由于川汉铁路贯通长江中上游,地处中国富庶地区,富饶利多,引起各方垂涎。
  自甲午战争后,清政府忽然对洋人变得乖的不能再乖,不敢再和洋人(东洋和西洋)直接干仗。因此,对于这个外交方面的“正常国家”,各列强很少再能找到打仗索赔款的借口。
  为了弄钱占地方,洋人们就把黑手伸向了中国的铁路,借口修路,划立各处的势力范围。
  军事入侵改为经济入侵,更能榨血吸髓。
  老奸巨滑加上居心叵测,列强们谁也不闲着。
  1897年和1898年两年间,英法两国取得了修筑滇缅、滇越铁路的特权后,得寸进尺,表示要把铁路延筑至四川成都和重庆两地,然后再与长江流域铁路对接。德国、美国自然想分肥,也向清廷提出“投资”要求。
  更甚的是,未经允许,英国人自己就派人入川,勘查修路路线。
  无论是“投资”还是“助建”,列强的目的只有一个,无非就是对中华大地展开赤裸裸地掠夺。
  由于铁路关系到中国的主权和国家的兴盛,在四川人民猛烈呼吁下,开明的四川总督锡良(不是铁良)于1903年上疏,力主要中国自办川汉铁路,不让外国人染指。
  清廷觉得锡良所奏有理,1904年初,谕旨发下,在成都岳府街挂出了“官办四川省川汉铁路总公司”的牌子。到了1905年,官办改为“官绅合办”,又过两年,终于完全改为“商办”。
  面对当时列强强索川汉铁路权利的情势,四川人民非常有危机感和紧迫感。几年来,他们含辛茹苦,一直推动修路救亡运动。前车有鉴,朝鲜、印度以及我国东北地区,当时皆因路权被洋人所夺,最终连带主权丧失。
  四川人民强烈认识到:“(列强瓜分中国之诡计)其最坚牢而最惨败者,莫若铁路政策!”(《商办川汉铁路公司白话广告》)
  川汉铁路的预定设计路线,自湖北汉口经宜昌,过四川夔州(今奉节)、万县、重庆、永川、内江、资阳,最后抵成都,终长1500公里左右。
  1906年,川督锡良与湖文总督张之洞相约,川汉铁路宜昌段以下,连接京汉铁路干线在湖北境内的铁路,由湖北省负责修筑;宜昌以上湖北境内的铁路,由四川省修建。铁路修成后,经二十五年时间,再由湖北省政府备价赎回。而四川省的铁路,皆由四川省筹资修建。
  由于鄂、蜀两地山川险峻,修筑如此长的铁路线,初步预算也要达5000万白银之巨。为此,四川人民出钱出力,倾其所有,积极认购股票,连在日的四川籍留学生,也踊跃筹款,四处号召集股修路,并带头认股。
  根据锡良所定的《川汉铁路总公司集股章程》,川汉铁路的修建,只召中国人入股,既不借外债,也不招洋股。集资和股款的来源,主要有以下四种:
  第一,认购之股,乃官绅商民自愿以资金认购股票者;
  第二,抽租之股,凡业田之家,收租十石以上者,按该年实收之数,抽取3%。照市价折合银两后作为铁路股款(各川县“酌情更改,起征点非常不同);
  第三,官本之股,以国家资本投入公司作股本;
  第四,公利之股,川汉铁路公司筹款办实业,收取余利,然后再投入,以作铁路股本的股份。
  在上述四种股款中,抽租之股(租股)所占份额最大,以1911年集资银两的近1200万估算,租股占76%以上。也就是说,当时全川七千万人民,不论贫富贵贱,均因租股而与川汉铁路扯上了干系。
  这样一来,川地铁路就关涉到四川全省中小地主以及广大劳苦农民(自耕农和佃农)的根本利益。“川路股款,独持人民租股为大宗”(《邮传部奏折》)
  六年间,租股征收总额达928万多两白银,相当于同时期四川省地白银税额总数的3倍,并超过以商股为主的浙江铁路实收股总额的925万两,多于湖南铁路和湖北铁路全部实收股款的864万两,甚至接近苏路、赣路、皖路、黑省、同蒲、洛潼等铁路相加在一起的全部实收总路款的1030万两。
  可见,川路租股的征收额,为数甚巨,所牵涉在四川的经济利益,不可谓不大。
  租股同“有去无回”的“封建”捐税相比,有着明显的“资本主义”性质。因为,租股股票,乃具有“资本主义”性质的有价证券,可以自由买卖和转让。一旦路成,租股股票与购股股票具有同等价值,都可以分取红利。
  作为垫支资本,租股在川汉铁路中发挥了极其重大的作用。
  有人可能奇怪,既然修路有利可图,为何清政府没有深入“官办”呢?这是因为,当时清廷赔款压力巨大,而要举办的“新政”,也极费钱。
  在令人喘息沉重的财政拮据状态下,清政府根本无力参与这项估款达五千万两白银(甚至更多)的工程。
  川汉铁路自1906年就开始了勘路工作,1908年又聘主持京张铁路工程的詹天佑为总工程师。几万筑路工人加紧修建,至武昌起义前,已经修成铁路30多里,因桥洞未完工的未通车铁路也有80多里。
  相较之下,湖北方面,由清廷聘请洋人为总工程师的宜昌以下段川汉铁路,没有丝毫进展,仅仅做了点象征性的测量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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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21   让洋人来“抄底”——川汉铁路矛盾的加剧
  统而言之,腐朽至极政府的一大特色,就是对内极凶残,对外极“忍让”。
  让洋人抄底,激起亿万民愤,是满清政府最大的失着。
  眼看着川汉铁路在中国人自己手里越办越好,洋人们急眼了。他们通过外交、报纸等手段,极尽恫喝、诬蔑、要挟之能事,认定川汉路这种不借款、不雇洋人的“自行其事”,会导致“中国前途叵测”。他们还煽动说,清政府把路权下放给各省,实在是“政府一大错误”。
  在威逼利诱下,1909年6月7日,张之洞率先与英、法、德三国银行签订了湘鄂境内的粤汉路聘用英国人为总工程师,川汉路(湖北宜昌段)聘用德国总工程师。
  见英、法、德三国捡得大便宜,当时还属于列强“小弟”的美国人眼红不干。在清廷与英、法、德三国谈判的时候,美国已经组成了由摩根银行牵头的银行团。经由美国国务院策划,他们要求加入“国际”银行团并占取主导地位,以图“利益均沾”。美国总统塔虎脱本人对清廷发出“警告”,凸显美国人来分一杯羹的资格。于是,在其他三国点头应允的情况下,美、英、法、德四国成立了“四国银行团”。
  列强们紧锣密鼓开始分赃款谈判的同时,言辞严厉地“照会”清政府,要求尽早正式签订契约。
  短视、昏庸、怯懦的满清政府,不顾全国人民的激烈反对,在1911年5月9日,宣布了“铁路干线国有政策”。
  5月18日,清廷起用先前窝里斗被罢免了直隶总督的端方,任命他为“督办粤汉川汉铁路大臣”,准备强行接收粤、湘、鄂、川四省铁路公司。
  5月20日,清廷与美、英、法、德四国列强签订了《湖北湖南两省境内粤汉铁路、湖北省境内川汉铁路借款合同》,借款600万英磅,以两湖厘金盐税作担保,允许四国亨有陆续借款的优先权及展路权。
  如此,一纸契约,就断送了两湖境内1800里的路权,且即将把全部的粤汉、川汉铁路拍卖。
  明眼人皆能看穿,清廷的“铁路国有”,究其所由,内里不过是替四国列强从国人手中把路权夺走,变相没收人民的财产。
  面对如此卖国之举,连清政府所派的代理四川总督王人文也怒叹:“(此)合同,乃举吾国之国权、路权,一畀之四国!”
  凭心而论,仔细研究,“铁路国有”政策,虽是清廷“的卖国话柄”,也有其起因与难言之隐。
  早在1898年,清廷允许张之洞,盛宣怀等人主持开办粤汉铁路,由驻美公使伍廷芳在华盛顿与美国合兴公司签订《粤汉铁路借款合同》12条,约定三年内完工,借债400万英磅,期限40年。合同期内,应允给美国公司余利的五分之一。400万磅,九折实付,息金五厘。
  这一合同,中国在借息、折扣、选路管路等权力方面丧失权力甚多,国人纷纷反对。
  张之洞事后察觉不妥,就趁合兴公司拖延工程、私下兜售股票为借口,要求废约。
  最后,中国方面以675万美元的巨款收回了粤汉路权,虽然缴纳了巨额“学费”,毕竟买回了面子。
  张之洞本人,因废约之举,转脸而成为“民族英雄”。
  声名再好听,实事总要办。等到张之洞向湖南、湖北、广东三省乡绅表示筹款修路,大出他的所料――有钱人不作声,无钱人一张嘴。
  无奈之余,张之洞只得向英国借了110万磅,先补偿给美国的合兴公司。
  可见,一向以来,中国士绅们往往“口头”爱国很厉害,轮到真金白银让他们出手,就都不吭声了。
  张之洞认为筹款修路临时持久,十年也凑不到足够的钱数,于是他主张向英国借款。
  1909年6月,他与英、德、法三国签订,借得550万英磅,九五折扣,利息五厘。
  这一借款,与先前的美国借款相比,优惠不少,且在铁路修筑管理权、材料购买权上,没让洋人占太大的便宜。
  但是,先前已经被点燃的民族情绪支配了舆论,反对呼声日益高涨,都认为“去美来英”的结果,原先的合约不如不废。
  即使在商办的川汉铁路,士绅管理者们层层盘剥,而“中国特色”管理,也拖得工程进展缓慢。
  所以,清廷宣布“铁路国有”,也有其无可奈何的一面。
  但他们想不到的是,老百姓“觉悟”不会那么“高”,革命党人以及具有巨大个人利益的川汉路大股东(由于贪腐过甚,大股东们最怕查帐)更是心有所图,因此导致了四川最终的保路大起义。
  仔细察看1911年5月9日的清廷“上谕”,其中不少言语,都是当时铁路修建的现实描述:
  “……中国幅员广阔,边疆辽远,绵延数万里程途,动需数阅月之久。朝廷每念边防,辄劳宵旰,欲资控御,惟有速造铁路之一策。况宪政之咨谋,军务之征调,土产之运输,胥赖交通便利,大局始有转机。熟筹再四,国家必待有纵横四境诸大干路,方足以资行政而握中央之枢纽。从前规画未善,并无一定办法,以致全国路政错乱纷歧,不分支干,不量民力,一纸呈请,辄行批准。商办数年以来,粤(广东)则收股及半,造路无多。川(四川)则倒帐甚巨,参追无着。鄂(湖北)则开局多年,徒资坐耗。竭万民之膏,或以虚糜,或以侵蚀,旷时愈久,民困愈深,上下交受其害,贻误何堪设想……”
  而在5月14日护督部堂发给端方等人的申文中,也有不少情实之理:
  “川路奉命改为国有,实因民办艰难,虽竭二十年亩捐,亦不能竣事。滇藏危倡,川路不成,边防难办。川省京官甘大璋等前奏,款靠租捐,专害农民小户,非数十年不能凑成一股,利永绝望,害难脱身。民尽锱铢,局用如泥沙,出入款项,均无报告(中国“特色”,古今皆然)。路线延长,原估额金九千余万,且现开工二百余里,九年方能完功。全路工竣,需数十年,后路未修,前路已坏,永无成期。前款不敷逐年工用,后款不敷股东付息,款尽路绝……”
  但是,西方列强,对中国的蚕食鲸吞,一步也未停歇过。
  透过层层迷雾,回望历史,我们会发现一个奇怪的“巧合”——5月8日,清廷宣布成立“皇族内阁”;5月9日,清廷宣布“铁路国有”政策。
  为什么,清廷全面向洋人出卖利权之日,就是预备立宪的破产之时?
  是历史巧合,抑或是必然的联系?
  当然不是偶然的巧合!
  对外,清廷向洋大人全方位地出卖国家利权;对内,他们肯定就要结束预备立宪。
  西方列强入中国,目的无他,定要垄断中国的经济命脉。而立宪派所憧憬的“国会”,目的也在于借助“国会”这种新兴力量,以期能够控制中国的政治和经济。
  我们回望历史,可以掸尘扬沙,一下子深入矛盾本质去看当时的事件。
  作为民族资产阶级地方官绅代表的立宪派,他们强烈要求清朝实现立宪政治,目的在于想使用一种和平的手段,为中国民族资本的发展扫除障碍。出于本身的利益考虑,他们当然不希望出现王朝倾覆式的激烈革命。如果清廷把利权出卖给列强,立宪派在经济上势必失去独立发展的机会。所以,立宪派一直忧心忡忡,担心“国权”的丧失。
  “凡外人之扶植利权于我国也,自铁道、矿山以外,无论其为农为工为商,几有一网打尽之势。故我国欲振兴实业,其必自收回利权始!”
  因此,立宪派一直反对与洋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办”,他们认为,“官办”,就等于“官卖”。
  立宪派所掌握的资政院(国会雏形)与各省咨议局,都一直强烈反对清廷的“铁路国有”,反对政府与洋人签订贷款协定。
  这样一来,自然使外国列强大为恼火。
  洋人们在十九世纪末,为什么蜂涌而入中国呢?无他,为获巨利耳。
  西方各国,由于当时垄断统治日甚,各国积累了大量的过剩资本。正如康奈特所言,“(空前的过剩资本),极其深刻地搅乱了西方社会的经济秩序。”
  在巨额过剩资本的影响下,利息率大幅下降,继而引发频繁发生的危机与萧条,甚至是为期达20年的长期萧条。
  在如此岌岌可危的情况下,为了自救,避免经济崩溃,躲避过那次“次贷”危机,洋人们自然先要阻止利息率的下降。而最关键一点,就在于为那些巨大的过剩资本,找到崭新的、能够赚取超额利润的投资机会。
  机会在哪里呢?自然在“第三世界”。东方和非洲落后国家,肯定成为资本猛兽贪婪鼻息率先嗅闻的猎场。
  资本输出开始后,缓冲了西方国家内部利息率的下降,贴现率开始上升,可谓立竿见影。
  当然了,西方资本入中国,不是能够直接就产生出超额利润。首先,从生产资本角度看,资本必须要先改变形态,化身为生产资料和能产生剩余价值的劳动力;从借贷资本角度看,必须先取得对重要税收、矿山、铁路等大宗物权的抵押,以作为债券发行的条件。
  依据上述各种“资本”要求,如果想使生产资本顺利输出,西方列强就必须夺取中国铁路干线以及重大工矿产业的投资让与权;而保障借贷资本输出的前提,就势必要直接对中国的财政金融下手。
  所以,西方列强要想利用中国这块巨大的市场为他们自己解困谋利,就必须要率先压制中国国内的民族资本。
  一向标榜“人权”、“自由”为天下先的洋大人们,一反常态,强烈要求清廷要加强中央集权,反对资政院与地方咨议院控制各地的工业与金融。他们不停地吓唬满清上层,表示说,如果清廷对立宪派让步,“将是个莫大的政治错误”(美国驻华代办费莱齐)……
  面对洋人们的压力和来自国内士绅的压力,清廷到底偏向谁呢?
  中国的工业与金融命脉,是给国会,还是给洋人?
  “宁赠友邦不与家奴”的惯性思维,以及满清权贵的私心,他们最终选择了向洋人倾斜。
  如果顺利地出卖利权,当然需要一个以清廷马首是瞻的听话内阁。在这样的背景下,“皇族内阁”就产生了。
  相比让预备立宪流产,与洋人撒破脸更加危险。这种选择,清廷的皇贵们自以为得计。
  实际上,他们自掘坟墓,从根本上松垮了清朝的统治根基。
  立宪活动的最终失败,使得立宪派悲愤欲绝,认定满清王朝根本不足以与之图治天下。
  和平立宪不成,使立宪派最终倾向“革命”。
  辛亥革命的成功,又重重加上一个巨大的砝码。
  我们再把话题牵回到铁路。
  对于帝国主义对铁路的特殊“偏好”,冰雪聪明的列宁曾经有过一段不俗的分析:
  “建筑铁路,似乎是一种简单的、自然的、民主的、文化的、文明的事业。由于粉饰资本主义奴隶制而得到报酬的大学教授和资产阶级庸人,就有这样的看法。事实上,几根资本主义的干线,已经用千丝万缕的密网,把这种事业与整个的生产资料私有制联系在一起了,已经把这种建筑事业变成压迫附属国(殖民地加半殖民地)里占世界人口总数以上的十亿民众和‘文明’国里资本的雇佣奴隶的工具”。
  特别对四川这块宝地,西方列强一直垂涎不已。英国人肯德,在1896年,就洋洋叫嚣要把“条约港重庆”变成“远东的‘圣路易’(港)”,不为别的,正在于“这个省份(四川)的财富和资源……是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无法和它比拟的”(《中国铁路发展史》)。法国的印度支那总督杜美也认为,法国从劳开修往云南的铁路,要把它一直延伸到四川,才会有真正的价值。加上德国,美国人的鹰顾虎视,四川铁路,无疑成为洋人们的大餐。
  七千万四川人民,虽然一直挣扎在饥饿线上,但他们几年来怀抱难以言喻的爱国热忱,不惜卖儿鬻女,竭力抵交租股。不怕别的,怕的就是外国人侵占我们的路权和国权。
  盼了许久,等了许久,熬了许久,最终却得来清廷把铁路“收归国有”的虎狼谕令。
  仇恨的怒火,顿时燎原而起!
  讲大历史,有时一定不能忽视其中个人的影响。辛亥革命的爆发,直接导火线就是清廷的“铁路国有政策”。而把这项政策变成现实的,则是清末买办官僚资本家盛宣怀。
  如今,顶顶“红顶商人”、民族工业“先行者”的桂冠,都扣在这个民族罪人的头上。他从前的罪恶,一转而变为光环。
  笔者不愤,倒要扒扒这位“红顶商人”的皮。
  盛宣怀(1844-1916),江苏武进人,官僚地主出身,最早是给李鸿章当幕僚起家。三年师爷当的好,李鸿章赏给他筹立“轮船招商局”的肥缺。
  早在1876年,他就与李大人共同签订《中英烟台条约》,可以说是很有资历的外交卖国派大员。由于他和洋人打交道日久,熟悉洋人运作的程序,连慈禧也夸奖:“今日看来,盛宣怀是不可少之人”。(盛宣怀《墨斋存稿》)
  当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时期,西方列强不再依靠商品输出赚“小钱”,而是靠资本输出挣大钱。他们除了直接在中国开设工商业、银行业外,还“提供”财政借款、铁路借款和进行矿产投资。这样一来,盛宣怀这种买办官僚,就正好和他们里应外合。
  1895年《马关条约》后到1911年辛亥革命前,清廷向列强借款达6亿2千多万银元,铁路借款达5亿5千多万银元。其中,盛宣怀一人经手或谈妥的,财政借款占总数的18.5%。铁路借款占57.3%。两者相加,约占总借款的36.79%。
  为了自己套利,他还以本人控制的汉冶萍公司作抵押,擅借外债近四千万银元,大部分借自虎狼日本。
  观此数字事实,盛宣怀此人,乃民族罪人,也是列强资本入侵中国的带路汉奸。
  1898年到1911年,西方列强在中国,除了直接经营的铁路外,通过“借款”手段,共得到7207公里铁路的修筑和经营权,而经盛宣怀之手的,就达4232公里。
  盛宣怀手中最大的一块肥肉,乃他直接控制的汉冶萍公司。这个公司,其下有大冶铁矿等重要矿产资源。为了自己盈利,他主要是与日本人勾结,十来年间,先后借日债3090万银元,使得产权日益沦入日本人之手。
  在盛宣怀所有企业中,他大量聘用东西洋人,基本上由买办当高级管理人员,一直残酷压榨中国人民的血汗。
  自始至终,在与张之洞、袁世凯等人的翰旋、争斗中,盛宣怀一直把“官办”企业逐渐变为“商办”,其实就是逐渐稀释国有股份,类似今日的安平保险。
  这些脑袋上有红顶子的盗国贼们手段其实不是很复杂,就是一步一步来,慢慢把国有资产偷天换日,变成自己和洋人的资产。在他所控制的所有公司中,盛宣怀一直损公肥私,为自己和家族成员MBO不停。
  盛宣怀一直努力促成的清政府“铁路国有”,当然不是真正的“国有”(其实“国有资产”就是“无主财产”,谁官大归谁),而是把铁路权从人民手中抢回去,再转为给西方列强。
  长年以来,他最善于在出卖路权、滥借外债中得利。只要合同一签,他本人就可以从中得到天价的“买办佣金”,同时可以借“政府”之名,不断输送利益给他本人直接控制的公司。
  为了钞票和金银,盛宣怀顶着“邮传大臣”的帽子,“挟官以凌商,挟商以蒙官”,几乎连“半夜鸡叫”式的那种门面遮掩功夫都不做,赤裸裸卖国。
  四川保路运动爆发后,接着又发生了辛亥革命。清廷本想牺牲盛宣怀这条走狗,革除他的职位,立宪派们嚷嚷要他项上人头。盛宣怀惊骇至极,马上四处哀求洋主子们给他“保护”。
  洋人们知道此狗可用,纷纷向清廷抗议,最终迫使清政府默许他离京出走。
  辛亥革命爆发后,这个一直受日本人保护的洋奴,四处煽风点火,并在1912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以金钱作饵,唆使孙中山等人以中日合并汉冶萍公司为条件,向日本借款五百万日元。
  这一举动,广受全国人民垢病,当时搞得孙大炮十分尴尬。“孙先生有了经验了,他吃过亏,上过当,”多年后,毛润之先生为孙中山解释说(《论人民民主专政》,1960年版)
  南京临时政府与日本人私订借款合同消息传出后,群情激愤。当大家得知又是盛宣怀这条走狗在从中所起作用后,纷纷表示要杀之以谢国人。
  从此之后,盛宣怀才算消停。毕竟他在国内、国外财产无数,就从日本回到上海当起寓公来,养尊处优,直到1916年4月自然死亡。
  这条洋人走狗,在晚清,既无“中兴”大功,又无科举功名(他仅中过秀才),竟能跃至堪与袁世凯等能臣比肩的官位。在时下“大翻案”浪潮中,他摇身一变,还成了“中国近代企业的开拓者”、“中国早期工业之父”……
  坏人得良死,让人扼腕愤怒。
  真个是:修桥补路遭横死,缺德冒烟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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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22   热釜泼油激民愤——从“文明争路”到武装抗暴
  洋人对四川的凯觎,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已经开始。经过了中英烟台条约、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帝国主义势力在四川不断扩张。
  七千万人的大市场,如许大的好山川,不仅能倾销商品,掠夺原料,还能同时进行宗教、文化的侵略。
  特别是1901年《辛丑条约》后,西方列强和小兄弟日本,纷纷加紧在四川的全面经济侵略,出现了众狗争食的局面。
  《辛丑条约》之后的清廷,完全成为了列强的工具。庚子赔款数额巨大,仅这一项摊在四川人民头上的银两,每年多达千万两。其他各种苛捐杂税,名目奇多,甚至连农民入城担粪也抽税。
  “粪税”都有,娼妓的“花娟”就不奇怪了。
  数层盘剥下,四川人民生计艰难,街市乞丐成群,疮痍满目。在这种政治情势下,四川青年的救国救民热望空前。
  1902年以后,四川的邹容、吴玉章等人纷纷去日本留学,到国外寻求救国真理。1907年,吴玉章创办《四川》杂志,连同先前邹容的《革命军》、陈天华的《警世钟》等革命书籍,纷纷传入川地。人民争相阅读,大为感动,对清廷的不满日益加深。
  清廷宣布铁路“国有化”,恰似盐入油锅。川地人民,激愤不已。
  以咨议局为首的立宪派士绅们,开始不敢反应过激,只要求“保存现有之款,求还已用之款。”也就是说,只要国家能还钱给广大股民,也就算了。
  但是,6月1日,邮传部大臣盛宣怀和铁路督办大臣端方联合发出“歌电”,明白表示:“欲举现存已用之款,一律填给股票”。如果四川民众非要筹还路款,清廷“必须借外债,必以川省财产作抵”。
  不仅夺路,还要夺款!
  这一来,连温和的咨议局议员们也不干了,因为这严重损动了他们自身利益。于是,温和派纷纷联合民众,发起保路运动。
  6月17日,成都出现了“四川保路同志会”。立宪派人生蒲殿俊、罗纶任正副会长。仅仅半个月,在川地加入的会员,已超过十万之众。
  初始阶段,胆小怕事的立宪派人士很担心保护运动酿成“民变”。因此,他们高言“文明争路”。在四处安抚大众的同时,他们派出代表去北京,向清廷哭诉,希望朝廷收回成命。
  面对群情激昂、有理有节的请愿人群,当时护理四川总督的王人文都很感动,表示他自己一定力奏朝廷,为川民请命。即使是罢官,也再所不惜。
  1911年7月,盛宣怀等人收买了川汉铁路公司驻宜昌总理李稷,宣布这个人为清廷直接委派的国家铁路驻宜昌总理。
  这种行为,就是绕过川汉铁路公司,直接派人去接收川汉铁路,抢夺路权。
  这一步棋,清廷也是投石问路,试探这一着是否灵验。
  四川人民愤怒日甚,川汉铁路的股东们召开会议,开除李稷的职务,上书纠劾盛宣怀。”
  自以为大权在握的清廷罔顾民意,更发出语气严厉的“上谕”,指示署理川督赵尔丰严办“闹事”群众,并“钦派”李稷为川汉路宜昌总理。
  当然,即始如此激动,川民并未武斗,仍旧处于“文明争路”的框架中。
  接着,他们开始罢市,罢课、罢工、罢耕。由此,保护运动开始走向纵深。
  随之怒气的加深,川民表示开始拒纳对清政府的厘税杂捐。
  与现在四川的反动文人王胖子卖国求荣拉洋人大腿宣传搞四川“自治”不同,当时的川民,一直保持克制,以“良民”状态进行抗争。他们四处摆放光绪皇帝的圣位牌,或粘于门首,或供于街道通渠,焚香礼拜,以显示保护运动的全无“犯上作乱”之意。
  在此期间,革命党人到处串连,煽动演说,致使保护运动的内压越来越大。
  面对如此汹汹暗涌现的四川大潮,清廷依旧不让步,反而下谕指示署理川督赵尔丰,一定要“切实弹压,毋任嚣张。”
  温驯如羊的人民,一激再激,终于忍无可忍,准备以更激烈的方式对抗朝廷的不公。
  1911年9月11日,川汉铁路公司股东大会正式发布《通告》,号召全省抗粮抗捐抗税。
  倘若川地摇动,云南、贵州、甘肃、新疆、西藏等地平素仰仗川地的地方,定将坐困。四川一动,西南半壁,中原根本,无不动摇。
  清廷急眼,认定抗税抗捐的举动,形同反逆。他们在加紧指使赵尔丰镇压的同时,力催端方从湖北带新军入川弹压。
  腐朽无能的清廷,至此,把它自己完全摆在了与人民对立的一面。
  原来温和、和平的保路运动,就被酿激成了“保路同志军大起义”。
  9月6日,川汉铁路股东代表大会开会,会场中有人散发了《川人自保商推书》。这份印制品,使清廷震怒,因为其中内容“狂悖”,大有造反独立之意。
  死催的清廷,严厉下谕,死催赵尔丰动真格地进行镇压。
  朝廷谕令,不能不遵。
  9月7日,赵尔丰以开会为名,诱捕了保路同志会和铁路公司的首领蒲殿俊、罗纶、张澜等人,并封闭了两个机构。继之,赵尔丰下令查封了《西顾报》、《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白话报》等报刊,严令四川人民开市复业。
  他警吓说,“敢有聚众入署(总督衙门)者,格杀勿论!”
  本来,赵尔丰想立即把被捕诸人杀掉,以警吓民众。此事重大,他不得不把时为成都将军的满人玉潉请来商议。
  玉潉出乎意料,坚决不同意随意杀人。他认为,蒲殿俊等人是善良士绅,不是反逆乱民,哪能随便杀戮。应该先行请旨,如果朝廷要杀,再杀不迟。
  二人正商议不决的时候,成都市民得知保路运动的领袖们被捕,义愤填膺。成百上千的群众,不召自至,头顶光绪帝牌位,手持根香,从四面八方涌向总督衙门,请愿政府放人。
  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赵尔丰走出了他一生中最臭的一招棋――下令士兵开枪。
  真敢开枪?真敢!
  面对手无寸铁的、一直不想“犯上作乱”的、善良的四川请愿民众,清军排枪乱放,当场杀死三十多人。
  血流遍地,死尸横陈。
  被杀之人,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来自各行各业,皆一世良民。他们临死之时,怀中仍紧抱不绪帝牌位不放。
  善良的幻想,被残酷的子弹一一射穿。
  枪林弹雨下,成都人民不屈不挠,仍旧向总督衙门涌来,泪血涕零,要找官家弄个“说法”。
  赵尔丰手下的营务处总办田征葵是个狂妄无脑的兵痞,竟然丧心病狂,下令要士兵开大炮轰击。
  危急时刻,成都知府于宗潼嚎啕大哭,扑身于炮口,以肉身阻挡,才避免了士兵对川民更大规模的屠戮。
  成都城外人民闻讯后,悲愤不能自抑。他们冒着大雨,集合起来,徒手白布,向城内行走,致哀请愿。未及入城,突遭士兵枪击,又有数十人被杀,尸横城下。
  更加让人忍无可忍的是,赵尔丰为了恫赫人民,竟然还下令三日内不准收尸,任由几十具尸体摆放在督府面前,胀腐暴尸。
  景状之惨,令人不忍闻睹。
  成都血案,点燃了四川保路起义的引线。
  当然,我们时至今日,再回首,阅读赵尔丰杀人后发出的白话告示,其中所讲,似乎不无道理:
  “为晓谕事。照得此次所拿的首要,并非为争路的事实,因他们借争路名目,阴图不轨的事。若论争路的事,乃是我们四川的好百姓,迫于一片爱国的愚诚,本督部堂是极赞成的。所以本督部堂下车的时候,即为我们四川百姓代奏,又会同将军各司道代奏,又联络官民一齐代奏,本督至再至三,那一回不是为我们四川百姓争路?
  “争路是极正当的事,并不犯罪,何至拿办,更何至拿办有官职的绅士?若论此次所拿的事,是因他们这几个人,要想做犯上作乱的事,故意借争路的名目,煽惑全省的人。煽惑既多,竟敢抗捐抗粮,明目张胆,反抗朝廷。并分布各州县设办事处,胆敢收地方粮税,并胁迫我们百姓,不准为我们的皇上纳粮,偏要为他们乱党纳粮。不准为我们的皇上纳税,偏要为他们乱党上税。且于省外州县解来的地丁钱粮,扣住不准上库,更要造枪造炮练兵练勇,自作自由,种种背逆行为,我们百姓皆于报告中共见共闻者,此尤背逆之显见者也。
  “他们包藏祸心,偏要借着路事说那好听的话。试问抗粮税、造枪炮、练兵勇这与铁路什么相干?明是要背叛朝廷,又怕我们百姓不肯。故借争路名目,哄弄大众,说的是一片爱国爱川的热诚。上等社会之人,自然也为其所惑,随声附和起来,故此愚民百姓,更容易哄骗了。他并敢勾结外匪,定期十六日举事,作谋反的举动。
  “果然十六日,四处便来围城了。若不是关城的早,城内进来这些乱人,早就烧杀抢劫起来,不知闹成个什么样子了。尔等乡愚无知,受其愚弄,实堪矜悯。所以昨日扑城,抗拒官兵的人犯,虽是无知妄作,自犯死罪。本督部堂念其皆是朝廷赤子,受人煽惑,情实可怜。……
  “总之,此次所拿首要,非为争路的事实,系为背逆朝廷的事,本督部堂系奉密旨办理的。我们百姓要听明白,切勿误会。不但不株连我们的百姓,并且不妨害我们争路的事。就是误入该会的人,只要能立刻改过自新,也便不追问了。……(《赵督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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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23   仇恨怒火势燎原——保路同志会大起义
  “成都血案”的发生,给了同盟会以最好的鼓动革命的时机。
  血案发生后,赵尔丰宣布成都全城戒严,封锁一切邮电交通。同盟会会员龙鸣剑、曹笃、朱国琛等人,密议之后,连夜赶制数百块木牌,写上“赵尔丰先捕蒲(殿俊)、罗(纶),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保自救”,外裹油纸,趁夜色浓浓,把木牌投入锦江。
  成都周围河网密布,这些木牌顺流而下,沿江流纵横,越漂越多,形成了声势浩大的“水电报”。
  说是“水电报”,实则是“木牌檄文”,提前宣告了满清的覆亡。
  警讯传出后,在成都附近的“保路同志军”(以下简称“同志军”)率先起义。
  同盟会会员、哥老会头领成为带头人,从华阳、茶县、新津、灌县等地扬竿而起,源源不断攻往成都方向,与清军展开血战。
  赵尔丰毕竟是经过大世面的清朝干吏,虽坐守孤城,依然方寸不乱,作困兽之态,指挥清军四下阻击。
  清廷得知四川大乱,非常惶恐,立调湖北、湖南、云南、贵州、广东、陕西等省派兵合剿。
  但当时的清廷,百孔千疮,指挥失灵,最终只有贵州、湖北、湖南部分军队入川。
  在派出端方入川的同时,清廷指派曾在四川灭义和团有经验的岑春煊入川,帮赵尔丰平祸。
  老岑心里打鼓,一路磨蹭,直到9月底才从上海行至武昌。见各地局势吃紧,他脚步底抹油,又托辞回上海。辛亥革命爆发后,清廷任命他为四川总督,严令催迫他带兵经由河南入陕,入川剿办。见各省纷纷独立,老岑很狡猾,躲在上海租界内不出,终于躲过革命的一大劫。
  四川“同志军”大起义,兴兵数十上百万,与清军相互杀伐,愈杀愈惨,愈惨愈杀,终于奠定了四川独立的基础。
  独立,这个词在清末民初有其特殊的含义:“所谓独立,对于清廷为脱离,对于各省为联合”(孙中山)。
  最早在四川独立的,是茶县独立。1911年9月25日,吴玉章、王天杰等同盟会员,率“同志军”六万余人,成立茶县军政府,宣布茶县独立。他们的纲领,正是同盟会的纲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所以,茶县独立,开全国独立之先河,时间上要早于辛亥革命。
  茶县独立辐射力巨大,进而推动了广安独立、重庆独立以及蜀军军政府的成立。
  作为长江上游最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重庆地理位置非常重要。1911年11月5日夜,新军排长、同盟会会员夏之时等二百多人,在成都附近的龙泉驿起义。他们杀掉清军东路卫戌司令后,挥师东下,经由简州、乐至、安岳、潼南,在合川走水路,兵临重庆城。城内,在同盟会、哥老会影响下的军队很快起义,里应外合,开门迎接义军。
  兵不血刃下,坚城重庆光复,“汉”字白帜遍布城内,蜀军军政府成立。
  重庆义军废清朝宣统年号,以1911年为“黄帝纪元4609年”,树十八星旗。
  11月27日,由端方携带入川的湖北新军两标人马起义,在贵州杀掉了这位满清大员。
  再说回成都。四川大乱后,清廷任端方为钦差入川救火。端方首先电令赵尔丰放人。赵尔丰不干,上奏说一旦把蒲殿俊、罗纶等人释放,这些人肯定会“纠合徒党,与群匪联为一气,”并参劾端方激起更大的祸乱。
  清廷很生气,下旨撤掉了赵尔丰的署理川督一职,改由端方接位。
  这时节,赵尔丰进退尴尬,由于端方还未来得及赶来成都,他只得在成内四调巡防军,把几百万库银收集起来。
  兵钱在手,赵尔丰想伺机自保。
  1911年11月15日,现了红脸又扮白脸,他亲自入狱放人,大设酒宴,在督府款待蒲、罗等人。酒席间,他摊出一堆电报、公文,为自己先前的杀人行为开解,说都是盛宣怀、端方那些人窜掇朝廷逼自己干事。
  果然,蒲、罗等士绅真是“良民”。眼见成都以外的四川大地已势若沸釜,他们心中着慌,立刻宣发《哀告全川叔伯兄弟》一文,恳求大家放下武器,解甲归田,继续当好百姓。
  到了此时,任谁出来说话也白搭。
  弦上之箭一经发,再也没有回头路。
  辛亥革命爆发后,独立浪潮风起,全国响应。
  久经宦场的赵尔丰见势不妙,很知进退,就与立宪代表私下磋商,想来场不留血的权力交接。11月22日,他们共同签署“四川独立条约”。
  赵尔丰把行政权交给蒲殿俊,军权交与他的心腹、陆军十七镇统制朱庆澜,他本人依旧保有个“川滇边务大臣的衔头”,在城内掌握先前选拔的边军精锐,籍以自保。
  11月27日,典礼隆重举行。赵尔丰把四川总督的大印,毕恭毕敬交予四川省咨议局议长蒲殿俊,宣告四川独立。
  一时之间,成都城内,遍树白旗,中间各绣斗大一个“汉”字。
  典礼后,参加人员一律剪辫,表示脱离满清统治。
  心中打鼓的赵尔丰所不知道的是,白天他在成都“独立”,晚上,他的老同事端方就在资州被新军杀了头。
  乍看上去,成都是一场不流血的革命。
  可惜的是,仅仅12天,大汉成都军政府就破产。成都城陷于血雨腥风之中。
  在烟火与杀戮中,不仅平民百姓纷纷被杀,赵尔丰本人也稀里糊涂掉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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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24   两个“能臣”的悲剧——赵尔丰与端方
  由四川保护运动而起,酿发为“同志军”大起义;由“同志军大起义”,而引致清廷四处抽军去四川镇压;由湖北新军被调拥端方去四川“剿匪”,而导致“辛亥革命”的爆发;由“辛亥革命”的爆发,最终导致端方、赵尔丰两个人的被杀。
  辛亥革命间,清朝封疆大吏级别的官员,仅有三个人死于非命,竟然有两个人栽在四川(另一个是山西巡抚陆钟琦),不由不使人想起“入西川二士争功”的钟会、邓艾的“老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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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25   可惜白首悬朱门——赵尔丰
  赵尔丰、端方二人,倒不是在川地“争功”被杀,乃是不折不扣的革命“牺牲品”。
  先讲赵尔丰(1845-1911)。他字季和,汉军正蓝旗人,祖籍山东蓬莱。这位爷,踏踏实实从基层干起,作过几任县太爷(山西)。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他受川督锡良赏识而入川,任官永宁道台。
  “赵屠户”之名,并非是赵尔丰在“成都血案”时所得。1904年封溪(今古蔺县)哥老会暴乱,他捕杀当地匪人3000多,时人称之为“赵屠户”。那时的“赵屠户”称谓,不一定全是贬义。乱世用重典,不能杀人,不会杀人,肯定当不得好官。但杀人过多,乱杀人,最终自己也要被杀。
  被后人骂了近一百年的“赵屠户”,其实拥有一段无比光荣的个人英雄历史,世易时移,所有那些光荣几乎被全然泯除了。
  抹掉历史厚厚的尘埃,我们发现,这位赵尔丰,是一位有大功于国的、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
  自1905年至1910年数年间,赵尔丰在川滇边地实行改土归流,废除土司制度和寺庙特权。1908年,他率兵入藏,屡屡击改由英帝国主义者操纵的西藏叛匪,大行改土归流,极大促进了川藏边区的社会与经济发展,使得我国西南边防大为巩固,维护了国家统一。
  1905年,赵尔丰率兵平定西康土司叛乱后,清廷设立了一个建制相当于省级的“川滇边特别行政区”。赵尔丰被任命为边务大臣,专门经营西藏以及川滇地区。这个特别区,东起打箭炉,西到丹达山,北抵青海玉树,南至云南中旬,地盘不可谓不大。
  经过1888年和1904年英国两次武装入侵西藏,清廷对藏区政治极为敏感。在清廷屡出不鲜的臭棋当中,在藏地的臭棋,就是召回了主战的驻藏大臣文硕,派去了怯懦无能的“老好人”升泰。升泰这个人,根本不懂边区政治,他一直压制当地抗英的僧侣。幸好有大臣张荫棠及时入藏,把升泰等一帮庸官查撤。
  1904年,英国派出一支武装,从哲孟雄(今锡金)出发,在江孜大败藏军,入侵拉萨,迫使班禅签约。在条约中,西藏的外贸等特权,尽归英国。由于当时的驻藏大臣凤全处理喇嘛势力不当,达赖集团转向英国人的怀抱,凤全本人也被藏军围攻,在巴塘被杀。
  正是如此危难之际,赵尔丰被委任为边务大臣。
  到任之后,赵尔丰令行禁止,汲取当年左宗棠收复新疆的经验,在当地加快推行改土归流。他取消一切土司“自治区”,兴办各种文教事业,改革赋役,极大削弱当地土司的特权,维护了中央政府的威权。
  1908年,赵尔丰因政绩突出,被清廷加上“驻藏大臣”一个衔头。
  听说在川藏川滇边区大行“改土归流”的赵尔丰要入藏,西藏地方势力大恐。他们一面上奏说赵尔丰“仇视黄教”,一面加紧调兵遣将,想武力拒绝赵尔丰入藏。
  西藏的喇嘛政权在上奏说赵尔坏话的同时,狂妄提出新要求,要求清廷按照先前吐蕃在唐朝的疆址,给他们划出个“大西藏”来。
  这种俨然自居敌国的猖獗,让赵尔丰抓住了把柄。于是,1909年,赵尔丰亲率战斗力很强的巡防军开向查木多(今昌都)。
  清军一路克捷,活捉了长期以来一直在后藏搞独立的波密王白马寿翁。历数罪恶后,白马寿翁被清军砍下人头。这位古吐蕃后裔的王爷,其实大可以留着,因为他一直不服当时西藏喇嘛政权,往往率兵进袭,打得藏兵败遁。清军杀了此人,倒替西藏政权剔除了一个“隐患”。
  最远向南,赵尔丰的巡防军一直打到了查隅,并在那里设县。
  如今,提起赵尔丰,在海外的藏独分子无不咬牙切齿,忙不停地“控诉”他当年的改土归流政策对当地人多么残忍。所有“控诉”,完全是造谣诬蔑。
  赵尔丰一代雄才,在川藏边地恩威并施,当时广受康巴人(又称嘉戎藏族或白马藏族)欢迎。康巴人长期受西藏地方政权的沉重盘剥,盼清政府军如盲人盼月,坚决拥护中央政府的改土归流政策。
  1910年,巡防军进入拉萨,十三世达赖逃往印度。清廷对这个卖国不争气的家伙也不客气,下谕剥夺他的十三世达赖名号。
  赵尔丰进军藏区,不仅使得东西三千余里、南北四千余里的边地改土归流三十余区,且使得英国人对西藏的渗透严重受阻。
  由于赵尔丰粗立独立西康建省规模,以至于学者尚秉和如此评价他:
  “自清以来,治边者无有着功若此者。”
  赵尔丰为人,诚为一代治才。他勇于任事,为官清廉,善于知人善任。这辈子倒大霉的是,其兄赵尔巽从川督位子上离任后,为弟弟谋求此职。据说,赵大哥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银子,方换来兄弟赵尔丰署理川督一职。
  时兮命兮,赵尔丰这下子倒好,正趟上四川保路运动的“浑水”。他掉了脑袋不说,还因妄杀平民而毁了自己一世英名。
  那么,既然在辛亥革命后的各省独立运动中,他以退为进,已经交出了权利,赵尔丰又是如何被杀的呢?
  遍览1949年来以后的辛亥历史评述,对于赵尔丰之死,百分之九十九大致如下描述――1911年11月27日赵尔丰被迫交出政权,仍贼心不死,拥兵督署,煽动兵变,妄图恢复清朝反动统治。12月22日,新任的革命派都督尹昌衡派人把他当众斩首,以平民愤……
  这是历史事实吗?当然不是!
  “大汉四川军政府”成立后,蒲殿俊书生,朱庆澜武夫,二人都是浅视之人,互相争权夺利,根本不能控制当地时局。
  散布在城内的巡防军、陆军、同志军,在“革命”胜利后,皆以功臣自居。这些兵哥、地痞,不少人花天酒地,在城内为争妓女大打出手,整日持枪拥械,招摇过市。哥老会的“袍哥”们,头戴珠花,拎刀持枪,嚣然往来,赌博嫖妓,争风吃醋,抢占地盘,无所不为。他们相互打杀,互有死伤。
  对此,蒲、朱两个正副都督皆束手而无能为。
  特别可笑的是,面对如此乱局,蒲、朱二人想搞一次公开的大规模阅兵。他们的意愿很“善良”——阅兵,可以整顿部队缺额,增加军队凝聚力。
  为此,罗伦力谏,认为局势很乱,新军、巡防军人怀异心,不能匆忙阅兵。此外,宣布独立时,蒲殿俊曾许诺发给官兵三个月“恩饷”,一直未发,士兵心怀怨恨。
  蒲、朱二人不听。1911年12月8日上午,他们率一行人在成都东校场演武厅阅兵。
  开始还好,训话之后,蒲殿俊提及要发给士兵一个月的“恩饷”,登时引起士兵大哗——不是答应发三个月“恩饷”吗!
  大吵大喧间,后列的巡防军士兵有人趁机发枪。一时间,校场内子弹横飞,士兵开始哗变,高呼呐喊,大闹校场。
  见势不妙,蒲、朱二人及随员四下奔逃躲避。
  哗变军士呼啸而出,成群结队在成都城内的藩库、银行、商店,以及居民家中进行抢掠,称之为“打启发”。
  当晚,新军的口令本来是“启发”。巡防军哗变后,蒲、朱二人调城外新军来弹压,但这些人入城后也加入抢掠队伍。结队劫掠之际,士兵们互相见面互问口令,于是街道上充满了“启发”一词。
  这些打“启发”的兵痞,迎面相遇,心照不宣,皆呼“不照,不照”,即各抢各的,互不干涉,各自去打各自的“启发”。从那以后,“打启发”成为成都的“新方言”。
  市内无赖之徒,乘机混水摸鱼,四处抢劫放火。锦官城,顿时成为一大劫场,浓烟四起,喧噪满城。
  枪声,炮声,哭声,喊嚎声,不绝于耳。
  仅藩库银一项,乱兵们就抢走800多万两。
  这个时候,罗伦、尹昌衡出场了。
  罗伦在川地,身后是强大的哥老会势力。本来他以为军政府都督是自己手中物,岂料被书生蒲殿俊取走,忿忿不平。而尹昌衡呢,身为原清军十七镇的川籍军官,自然与罗伦一拍即合。他在赵尔丰交权的时候就以军力要挟,在军政府谋得一个“军政部长”的职位。
  赵尔丰本人,在四川独立后,听闻北京的清政府并没有立即倒台,大有后悔之心。他确实一直在暗中鼓动从前的部下伺机而动,但没想到却让罗伦、尹昌衡二人抢了个先手。他的主要心腹朱庆澜,反而在兵变中苍惶逃走。
  哗变的巡防军中,不少人是鄂籍、湘籍士兵,而川籍的尹昌衡等人立刻去凤凰山军营,召集川籍军官准备趁乱收权。罗伦也不闲着,忙遣从人去城外招呼,哥老会、同志军纷纷入场,最终“安定”了成都的局势。
  先前在兵士们以后捡拾余财抢劫的哥老会“自卫团”,摇身一变,开始四处劫杀那些抢掠已饱的变兵,加入维持秩序的行列。
  时在成都的郭沫若本人,曾亲眼目睹一幕:有个人身穿灰鼠皮马褂,下身穿狐皮袍子,在街上匆匆行走,准备赶往城外。路中,那个人忽遇本地哥老会的“自卫团”,喝令他停住。几个人扭在一起,其中有个哥老会成员手快,一梭标就把那位爷捅个透心凉——这位兵爷抢劫后“化妆”不严谨,上身军装虽脱,却忘了换那条有红竖纹线的军裤,故而被认出。几个人翻剥尸体,从这位兵士尸体上又剥上好几层狐皮好衣服,贴身的,竟然是一件女式皮袄……
  在军人的拥戴下,尹昌衡终于得到了四川都督一职。上轿扎耳朵眼,为了与同盟会结盟,一直瞧不上“党人”的尹昌衡火线入党,连夜加入同盟会,为自己增加政治筹码。
  在兵变的当晚,赵尔丰以为机会再来,认定要“变天”,就手谕旧属归队。在辕门外,他重新以川督名义发示文告抚军。落款处,还恢复了宣统年月日。
  让他没想到的是,尹昌衡、罗伦等人已经掌握了大局。
  至此,赵尔丰立时成为尹、罗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拨之而后快。
  成都城内,谣言四起,传说赵尔府内暗藏数百兵士,机枪数挺……
  由于赵尔丰手中还有兵,来硬的不行,只能捅软刀子。
  于是,尹昌衡连夜“拜访”赵尔丰,与老赵倾诉“哀情”,大谈乱世相互保全之道。
  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说服赵尔丰交出手下三千人马。
  赵尔丰被感动,果然写手令,让手下官兵听从尹昌衡统辖。
  当时,赵尔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正身患大病,熬药卧床。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使得尹昌衡喜出望外。
  于是,在做了周密的军事部署之后,尹昌衡在12月22日凌晨,派手下管带陶泽锟去督府衙门去捉拿赵尔丰。
  陶泽锟率一标人马,从督府后墙闯入。岂料,刚闯到卧室门口,迎面就从里面射出一梭子子弹。
  打枪的不是别人,乃赵尔丰手下一位“女侠”婢女。
  陶泽锟火起,闪身上前,一刀剁死了这位“蛮女子”(这个姑娘是个美貌实心眼的少数民族女子),把躺在床上正养病的,头发因身心交瘁而早白的赵尔丰拖出屋子。
  尹昌衡出现,仍微笑对赵尔丰示意,要老赵随他到皇城内的军政府。
  但是,老赵此去,再没有受款待。迎接他的,是大清早就布置好的“公审大会”。
  面对两面三刀的尹昌衡,被五花大绑的赵尔丰破口大骂。
  当着明远楼下黑压压的军民大众,尹昌衡高声问:“大家说说,该怎样处理这个‘赵屠户’啊?”
  三声齐吼,回响四周:“杀!杀!杀!”
  赵尔丰在成都日前杀了几十个人,如今凭白交出手中枪把子,此刻无奈,只得任载任杀。
  陶泽锟亲自持刀,上前一挥,将赵尔丰人头砍下。
  然后,陶泽锟手持人头,飞身上马,在成都闹市显摆一大圈。中途,陶管带本人差点被人冷枪射杀……
  笔者手中,有两张赵尔丰照片。一张,是他当巡边大臣时所摄,面孔周正,容貌宽厚,目光弘毅;另一张,上面标有“逆贼赵尔丰即赵屠户之尸首”,显然是四川军政府印发的宣传品。这张照片上面的赵尔丰,已经身首分离,脑袋被置放在他自己的右肘处,眼睛微微张开,显然是死不瞑目……
  观今“藏独”嚣然起,仍思平边赵将军!
  至于尹昌衡,这位心计多端而极其好色的军头,
  1912年4月17日成渝两个军政府合并后,被推举为“四川都督府”的都督。1912年底,被袁世凯任命为西征总司令打败藏军后,他被老袁骗入北京。没多久,他就被袁世凯投入监狱。人精遇上大人精,只能自叹命苦。苦命人,命并不苦。袁世凯病死,黎元洪上台后就特赦了尹昌衡。大折腾后,这位军爷竟完全退出政坛,专心着述,直到1953年才病死于重庆,享年70岁。也就是说,当他杀赵尔丰时,正值27岁英飒之年。
  (另:有关赵尔丰被杀细节,可参看郭沫若1936年至1937年在《宇宙风》上连载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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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26   万古同悲蜀道难——端方
  早在1911年5月清廷宣布“铁路国有”后不久,就重新启用端方,委任他为督力粤汉、川汉铁路大臣。
  四川保路运动进入高潮后,为了配合赵尔丰在四川的镇压活动,清廷授予端方有权调遣四川新旧各军的权力,并给他加一顶“钦差查办大臣”的帽子。
  清廷之所以让已被免职的端方去督办铁路,在于他先前有过“路事”经验——1905年他任湘抚时,曾与张之洞一起处理过废约赎路之事。所以,当时端方这一级别的清廷“大吏”,只有他懂得这个行当。
  被迫上任的端方本人,绝非是简单历史描述中为清廷保驾护航的“反动派”。他本人的主观意愿,不仅反对“铁路国有”,而且更反对“主权洋有”。观其先前在江苏巡抚、两江总督任上所为,他一直支持商办铁路(或绅办铁路),并着力维护国家主权。
  随他而行的亲弟端锦,一直在各国留学。他在国外所攻专业,就是铁路专业,并着有《日本铁道纪要》一书。这个人,也是清廷“铁路国有”的反对者。
  兄弟俩人,相携而出,很有劝谕四方之志。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替朝廷平息骚动。
  可惜的是,哥俩命苦,从此踏上不归路。
  “铁路国有”最大的推手、邮传部大臣盛宣怀高卧京中,却把端方推出来顶缸,冒天下悠悠之口,踏鄂川魑魅之途。
  临行前,端方上奏折,希望朝廷收回“铁路国有”的成命。
  但是,被盛宣怀所迷惑、把持的的枢臣会议,否决了他的建议,严催端方上路。
  见事已至此,端方只得附合上旨,电告涉路有关省份的督抚,让他们协商会办。
  经行路上,端方一直在湖北拖延。他反复上折,坚决反对盛宣怀那种更进一步刺激川地士绅的“洋商包工”作法,以图迁就民意。
  京城邮传部由盛宣怀作主,内阁也不干,还拒绝了端方提出的国家另辟新线开筑新路的要求,不给川地士绅一点回转的余地。
  赵尔丰制造 “成都血案”后,端方意识到川地已是待炸的大锅,更不想前去。
  朝廷发出一道又一道“催命符”,逼他“即刻”入川查办。
  被逼无奈,端方只得携湖北新军第八镇部分士兵离开武汉,乘“楚同”舰,经水路往四川走。
  到了宜昌后,他电报上奏,与朝廷、盛宣怀反复理论,甚至一度想辞职不干。就这样,他在宜昌拖了十来天。
  清廷不许,电谕他火速入川。
  11月11日武昌起义爆发后,他在夔州(今奉节)滞留了两日。朝命严催,不得已,他在11月13日那一天到达资州。7天前,清廷已下令任命他为署理四川总督。
  端方携兵入川,一路上对民对兵竭尽赤诚,每饭只有白饭咸菜,沿途所住房屋无非是“养猪堆粪”之屋,着实难为了这个素有洁癖的大学问家。
  艰辛如此,他不辞劳苦,每到一处即鸣锣聚众,宣示朝廷“德意”,劝说川民,以语言化解地方的动乱。
  鉴于四川各地“同志军”蜂起的现实,端方不敢再走,只能愁守资州孤城,观察形势。
  他知道,乱世之时,驯顺听调的军爷们,很可能一夕变脸。为此,端方不惜屈尊俯就,与那些连排级的军官们拈香结拜。途中有士兵抱怨脚痛不能行军,他竟能雇人抬轿扛着这些士兵上路。每有兵士患病,端方的弟弟端锦本人亲入营中,端汤伺药。
  形势不饶人。鄂军中,有革命党人田智亮受蜀军政府命令,要他发动新军党人,杀端方起义。
  11月26日夜间,鄂军中的党人士兵们在城郊开会,推举三十标第一营队官陈镇藩为“大汉国民革命军统领”,行动步骤分为三部:
  第一,杀端方;第二,剪辫;第三,回军援武汉。
  得到城内军变,端方、端锦兄弟知道大祸临头,相拥痛哭。
  笔者认为,当时端方的眼泪,更多是为他无辜的弟弟而洒。
  端方被杀情形,由于写“回忆录”的人太多,掺杂的水份和误传因素太多。大致整理过后,可勾勒出如下史实轮廓:
  端方、端锦兄弟二人,正愁坐屋中,新军士兵涌至,持枪怒目,叱令兄弟二人出门。
  无奈,只得依从。端方、端锦兄弟,被士兵挟至资州城内的天上宫。
  坐在条凳之上,端方为救自己兄弟性命,心存侥幸,对士兵说:“我原本陶姓汉人(这是说谎,他是正宗满洲正白旗人托忒克氏),现在想改从原先的汉姓,可以吗?”
  士兵们摇头:“晚了!”
  “我在湖北治军,一路入川,待弟兄们不薄,能否刀下留情?”
  有一下级军官应声:“这是大人待我们的私恩,今日之事,原本为报国仇!”
  未等端方再言,有士兵叫喊:“端方不要巧言!武昌起义,天下汉儿,必当响应。今日不杀你,我辈就是附逆之人!”
  一个名叫卢保清的士兵,率先持菜刀冲上,兜头猛砍端方。
  端锦趋前护兄,被士兵任永生抡起指挥刀,一挥头落。
  端方在血泊中挣扎,欲揽弟弟的头颅于怀,随之被乱兵砍落了脑袋。
  这些入川鄂军,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杀死端方,无非是想自明心迹,急求摆脱先前入川镇压保路军民的干系。
  他们砍落端方、端锦兄弟二人的头颅后,为了“防腐”,把首级浸于两个煤油桶内,在送回湖北的一路上一路“展示”,最后交呈黎元洪邀功。
  清末大吏达官,手染革命党人血债的人多矣。似乎天道无知,绝大多数人安危无恙,富贵始终。反而开明如端方者,却惨遭野蛮残杀。
  这位爷,曾创办湖北第一座图书馆,创办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幼儿园,创建江苏第一座无线电通讯台,首先引用西方电影放映机,最早派女子公费出洋留学,主持了江苏第一次民意选举代表,创办南京最早的官办外语学校,他还是第一个从伯希和手中搜购敦煌文书的清廷学者官吏,……端方,拿了这么多中国近代史上“第一”的开明官员,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让后人叹息不已。
  更可恨的是,在他死后,其洋人“把兄弟”福开森(传教士),盗卖了他平生蓄藏的许多古玩,很是发了一大笔横财。而他本人在资州被杀时,身无余财,士兵只从他枕匣中搜出一本旧抄本《红楼梦》。
  端方死后,中外友人,甚至是革命党人,同情他的人甚多。其间,以其门人左全孝的祭文和好友张謇的挽联最为哀痛、中肯。
  左全孝祭文中称:“……瑞澂以压制亡国,赵尔丰以嗜杀毒川,公(指端方)力反二竖之所为,而福寿大不及瑞澂,受祸且烈于(赵)乐丰……依古今之常理,终有信于碧空。公暂屈于一隅,终必伸于大同……”
  作为一直深受端方提携的光绪状元张謇,所写挽联,更极陈惋惜之情:
  “物聚于好,力又能强,世所称者,燕邸收藏,三吴已编《陶斋录》;守或匪亲,化而为患,魂其归半,夔云惨淡,万古同悲《蜀道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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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27   6.一夫鸣枪 三军皆反——辛亥首义之精彩华章
  “日本以‘太阳’得名,中国人以‘天汉’立称。信哉!星球世界,非我汉人不能抚而有也!”(章太炎《汉帜》发刊序)
  “扫除数千年种种之专制政体,脱去数千年种种之奴隶性质,诛绝五百万有奇之满洲种,洗尽二百六十年残惨虐酷之大耻辱,使中国大陆成干净土,黄帝子孙皆华盛顿,则有起死回生,迷魂返魄,出十八层地狱,升三十三天堂。郁郁勃勃、莽莽苍苍、至极极高、独一无二、伟大绝伦之一目的,曰革命!巍巍哉,革命也!皇皇哉,革命也!”(邹容《革命军》)
  “满清觉罗之入关也,屠洗我人民,淫掠我妇女,食践我毛土,断送我江山,变易我服色,驻防我行动,监督我文字,括削我财产,干涉我言权,惨杀我志士,谬定我宪法,二百六十年如一日。我国民虽包容彼族,其如日日防我家贼何!我四万万之民族日益削,彼五百万之膻种日益横……夫中国者,中国之中国,非满洲之中国也……革命哉!革命哉!真今日我族存亡之一大关键哉!”(铁郎《论各省宜速响应革命军》)
  “诸君诸君,认定宗旨,整刷精神,除暴君,驱异族,破坏逆胡专制的政府,建设皇汉共和国的国家……民权主义万岁!民族主义万岁!中国万岁!”(柳亚子《民权主义!民族主义》
  “欲思排外,则不得不先排满。欲先排满,则不得不出以革命。革命!革命!我同胞今日之事业,孰有大于此乎!”《吴樾《暗杀时代》)
  “大地沉沦几百秋,烽烟滚滚血横流。伤心细数当时事,同种何人雪耻仇!”(陈天华《猛回头》)
  随手拈出辛亥革命前数则语录,阅之读之,立刻令人血液沸腾,慷慨思愤。
  飒飒风中,让人恍然间思云腾绕,回到了那个铁血华年的时代。
  正是当时那些风华正茂的革命志士振聋发聩的呼喊,方才唤醒起迷滞已久的国人。
  在心跳加速中,在欢欣鼓舞中,在咬牙切齿中,他们目眦尽裂,拍案而起!
  于是,1911年10月10日,湖北新军工程营中的一声枪响,划破了武昌的夜空。
  这一枪,绝非普通的一枪,它是中国民主主义革命的发令枪,是埋藏满清267年统治的夺命枪,也是结束中国长达两千余年封建帝制的宣示性的一枪。
  在并不遥远的、近一个世纪前发生的事情,如今回望过去,却如雾里观花,那样模糊不清,那样扑朔迷离,甚至,那样不可思议。
  10月10日,在那样一个杀机四伏、危险重重、激动人心、令人屏息的夜晚,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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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28   为什么是武汉?为什么是新军?
  在讲“第一枪”的故事之前,笔者先简短分析一下武汉乃至湖北在辛亥革命前的状况,再讲讲清朝的“新军”到底是什么样的军队。
  武昌起义前,《湖北学生界》这份刊物的第一期,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话:
  “危哉中国,其为各国竞争之中心点也,呜呼!夫孰知以中国竞争之局卜之,吾楚(湖北)尤为中心点之中心矣乎。”
  可以见出,在武汉打响辛亥革命第一枪,绝非偶然。
  湖北,处于中国之中部;武汉,号称九省通衢。这里,不仅仅是清廷一直着重控制的重地,也是西方列强争夺的地盘之一。
  狂流激荡下,各种思潮在此江集交积,也就不足为奇。
  最早把魔爪伸入湖北的,当属老牌帝国主义英国。而后,众狗齐竞,纷纷在此建租界,开银行,把持海关。
  由于河道畅顺,洋人们的军舰也往往游弋往来,不可一世。
  仅仅二十年左右,列强们逐渐控制了湖北的工商、金融、矿业、交通等命脉。
  以武汉为例,辛亥革命爆发时,外国企业近200家,英国53家,日本43家,德国35家,法、俄、美等十余家。大多数洋人的企业,皆在1900年之后进入。
  特别在1902年之后,作为对外贸易大埠的汉口,交易额激增,一年平均保持在一亿三千万两白银之巨,远超天津、广州,仅次于上海,享有“东方芝加哥”的美号。
  在疯狂掠夺桐油、茶叶等原料的同时,列强们向中国进行棉纱等日用工业品的疯狂倾销。
  由于封建官府买办化的加剧,清朝的一切“新政”,皆为迎合洋人而生,而中国原有的封建自然经济,在西风中迅速解体。
  当时,湖北表面的繁荣,是完全畸型的繁荣。一方面是少数几个大城市“超繁华”,一方面是广大农村地区哀残不堪。
  作为税款大户,清廷对湖北的“解款”要求,日益增加。每年辛丑赔款负担一百多万两不说,还有“补镑”六十万两,“辽东偿费”50万两,练兵处调解53万两,而且,膏捐权也归中央。
  不用说,这些钱,当然富商大官不会出,肯定要全部转嫁到广大民众的头上。
  湖北的大地主们,也很“时髦”。他们一方面大量聚敛土地,一方面进入城市,兼营商业与银钱业,建立起庞大的商业高利贷网络。
  由于二十世纪初的十年内,天灾人祸不断,农业纷纷解体。在湖北,特别是武汉,聚集了大批流民、灾民。
  在这种环境中,哥老会,天地会的新鲜血液就会源源不断,动乱的因子,越聚越多。
  由于武汉一带在先前的太平天国战争中,曾几次陷于太平军手中,“革命”的影响,远远大于其它地区。
  江湖风波,一浪高似一浪。
  破产农民、散兵游勇、城市贫民、手工业者、产业工人,这些人杂集在一起,波蔓交融,形成了特别适合暴发革命的土壤。
  鄂、湘、粤、川等地的保路运动,更直接促起了大批中小商人的激烈行动。
  放眼一望,纵观湖北社会各阶层,在那个危险的时刻,都对清廷皆蕴攒了相当大的毒怨之气。
  从“人才”角度方面讲,湖北革命党还应该“感谢”当年张之洞的各种教育举措。老张本来想为自己和清廷制造出一大批驯顺的“奴才”,殊不料,反而为朝廷培养了一批广具知识的“掘墓人”。
  从1900年开始,张之洞在武汉及其它不少地区开设了许多学堂,科目关涉广博,且大量向东、西洋派遣留学生,人数远远超出其它各省。
  张之洞为了提高新军“素质”,招纳不少识字青年入军,使得军队的人员组成结构也远远不同于从前。
  科举制废除后,知识分子竭力寻找出路,不仅本省青年“秀才”们纷纷到学校报考,外省(特别是湖南)也有许多人到湖北寻找机会。
  所有这些人,思想上属于活跃,敏感的一类。他们政治上特别敏锐,很容易接受进步思想。民族危亡的大背景和生计艰难的小困难,更造成了青年人对“革命”的向往。
  在种种社会、经济、思想的合力下,才造成日后的奇景:武昌的清朝新军,汉阳兵工厂的枪炮,皆一齐掉转反向,清廷顿时欲坠摇摇。
  湖北的革命势态,一直呈独立发展势头。但是,由于孙中山以及其“同盟会”在革命中“辈份”最高,所以,绝大部分团体,还是把“三民主义”很当作一块大招牌来使用。
  不过,湖北主要党人,出身富户比较多,特别是共进会成员,他们都不大赞成同盟会主张,很多人排斥“平均地权”这一条。所以,三民主义在湖北,基本变成了
  “二民主义”。
  当然,湖北革命党人最重要的四字纲领,是“革命排满”。因此,他们的当务之急,必然是要“驱除鞑虏”。
  鄂籍党人不是很“排洋”,这主要因为他们多年与洋人打交道,深晓对方的“厉害”。
  即便如此,这些人把“反清复明”提升到“革命排满”的层次,不能不说是一种思想上巨大的进步。
  那么,革命为什么会在新军中发生呢?新军是怎么一回事呢?
  清朝兵制,大致讲经过三个阶段的变化:第一阶段,早期的八旗劲旅和汉人为主的绿营兵;第二阶段,嘉庆、道光年间产生出来的团练,后经太平天国、捻军之乱而衍变成的湘军、淮军;第三阶段,甲午之战败于日本后,光绪、宣统年间出现的新军。
  早在1862年,李鸿章的淮军已开始学习“洋操”。1874年,曾国藩正式提出以新式枪械练兵。1883年,李鸿章在天津设水师学堂,1885年设北洋武备学堂。1886年,张之洞选拔甲级防营一千多人改习洋操,开设水师和陆军学堂。
  可见,在洋务运动时期,新军雏形已露。
  甲午败于日本后,清廷正式下令训练新军。1895年3月,洋务派官僚胡谲(火字边)最早在天津小站练“新建军”。没过几个月,他被清廷派去督办芦汉铁路,小站练兵转由当时的政坛“新秀”袁世凯接手。
  袁世凯有脑子,胆子大,改当时的“定武军”为“新建陆军”,使得原先的十营四千多人,一下子扩展到七千多人。
  与北洋训练新建陆军的同时,1895年7月左右,张之洞在南洋成立了“自强新军”,人数两千多人,统领是德国人来春石泰(当时译法),营哨以上各官,皆以洋人充任。
  见北洋、南洋训练新军卓有成效,清廷便下令各省将防军进行改编,或在原基础上训练新军。
  满清朝廷在各大城市设立武备和陆军学堂,分派青年出洋学习军事,以储备将校人才。其目的,在于逐步以尖锐的新军替换无能的旧式军队。
  新军之所以“新”,因为在建制和训练手段方面,都大异于清朝的旧式军队。这只军队,在训练方面学习德国,编制上募仿日本。
  清朝的新军,不仅仅武器上全用洋械,招选兵员也采纳严格的标准,并规定军官要由学堂出身的人担任。
  义和团之乱后,清廷更加迫切地在各省尽快推行新军训练。
  1901年,清廷下令废止那种打把式卖艺表演式的“武举会试”,命令各省派将校到北洋和湖北观习新军训练。1903年,清廷设练兵处,全统国内新军事务,并在各省设“督练处”(也称“督练公所”)。转年,清廷正式划定军制,规定新练的军队分为常备军、续备军以及后备军三军。
  1905年,清廷计划在全国编练新军36镇,逐年编训完成。在北方,北洋六镇(近畿四镇和直隶两镇)全部完成编训。在湖北,一镇一协完成编练。至清朝灭亡前,全国实际完成了26镇的编练。
  新军编制,是分为军、镇、协、标、营、队、排、棚,分别相当于后来的军、师、旅、团、营、连、排、班。军一级的长官称“总统”(其实没有实际设立成为真正定制的“军”),镇称“统制”,协称“协统”,标称“标统”,营称“管带”,队称“队官”,排成“排长”,棚有“正目”、“副目”。
  一般讲,两镇可编为一军。按全额算,一镇的官兵总数,为12512人。遇实战,依据战势地情而定,或三镇为一军,或把数军合成一大军,或仅派出一镇。
  此外,还有一种“混成协”,这种部队除有二标步兵外,还配有工程、马、炮、辎重等兵种,近乎镇的编制,但又隶属于镇,类似后来的“独立师”、“独立旅”。黎元洪此人,就是这种混成协的协统。
  清朝开始建新军时,北有袁世凯“新建陆军”,南有湖北张之洞“自强军”。但是,后来只有北洋一系蔚然大观,南洋一系却基本消泯。
  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清廷看重隶属中央的北洋军建设,想把它作为拱卫国都北京的劲旅,所以一直任其扩充发展。而湖北的新军,属于地方军,清廷当然不想地方坐大,一直抑制它的发展。南洋系的主脑张之洞,文臣出身,后又被调入京城当“大学士”。南洋系另一大腕刘坤一(两江总督)早死(1902年),其间不少兵马又被并入当时袁世凯在山东的军队,所以,南洋军最终不能成气候。
  反观北洋,袁世凯步步高升,他在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练兵大臣任上,不断刻意经营北洋新军,其手下将领,多出于天津武备学堂,基本全是他的羽翼。因此,日后的北洋军,顺理成章就成为袁世凯的“私军”。
  清廷建新军,本想消弊振衰。但除北洋六镇外,大部分新军,在后来都成为革命党人活跃的渊薮。
  这种结果,显然大出朝廷当初的意料。
  即使是思想相对保守的北洋军,军人们也是大多效忠袁世凯个人军,成为老袁纵横捭阖、颠覆清廷的手中王牌。
  可笑的是,一直要被清廷视为累赘废物、想竭力加以抛弃的巡防营,倒成为基本上自始至终效忠朝廷的队伍。
  清廷此种改革新军的努力,恰似把绞索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种苦涩的结果,最根本原因在于,清廷缺乏驾驭强大西化军队的能力,它也没有真正的理念去支撑军人对满清国家的效忠。
  所以,清廷搞了数年的新军改革,极意笼络军人,换来的却是军人的怨毒与狂躁。
  特别是1910年,在新军内兴起的“割辫”运动以及新军对保路运动的同情与加入,更显出了大变前的先兆——发辫是满清统治的象征物,这一“纽带”被剪,清廷还有什么控制军队的绝对正当性和自信心?
  在政治的离心作用下,激进而深入的新军改革,暴露了清廷致命的弱点――军人逸轨,已经无法避免。
  各种心怀异志的人,皆在军营中蠢蠢欲动。
  这种情况,均因为在大变革时代,清廷本身僵化守旧,根本缺乏有效调控激进改革的政治能力。此外,它也没有能力合理地整合、配置已有的社会资源。
  新军中的中下级官员,多为科举废后无出路的知识分子,秀才与兵混而为一,容易接受新思想,特别是反满的新思想。
  新军的士兵阶层,多为破产农民子弟或城镇小资产阶级子弟,他们自小耳闻目睹社会不平,容易产生反抗情绪,更容易接受饱含鼓动性的宣传,特别倾向“革命”。
  新军中的不少中级的军官,不少是日本士官生出身。他们在日本学习时,深受西方革命那套理论影响,深怀民族忧患意识,自然也具有倾向革命的强烈意识。即使是身享高官厚禄的高级军官,大多数也很“识时务”,随波逐流。
  由此,清朝新式军队中真正坚决的“反革命”,不是很多。
  最重要的是,革命党人,特别是武汉的文学社、共进会,特别注重深入军队做工作。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们不少人为了颠覆清朝同志,投营入伍,着装当兵。借敌之械,强已之枪。
  同盟会早期,在日本的东京,就选拔了李烈钧、程潜、唐继尧、阎锡山等28人编成“铁血丈夫团”,派他们回国后进入各省的新军内,伺机宣传、鼓动,发展革命力量。
  这些人,把《革命军》、《猛回头》、《警世钟》等反满反帝小册子偷偷遍发于士兵手中,兴办秘密报刊,使星星之火,散布于军队每个角落。
  不仅如此,党人还在新军中成立了不少公开、半公开的组织。以湖北新军为例,就有“群治学社”、“文学社”、
  “军队同盟会”、“共进会”等。这些社团,吸收广大官兵加入,培养了大批革命力量。
  策反军队的“抬营主义”,是革命党杀向清廷的一根撒手锏。辛亥革命能由内而外,由下而上,成功必不偶然。
  正是湖北新军中革命党人卓有成效的工作(特别是“文学社”),以致于在武昌起义前,新军基本上已经“革命化”。
  湖北新军,当时的二十八镇和二十一混成协,共有官兵一万六千人左右。事发前,除被端方带往四川和瑞澂派外各地的以外,剩下八千多人。
  这八千人中,纯粹的革命党人,有两千多;同情革命的,四千多;坚决“反革命”的,只有一千余人;其余,基本属于摇摆分子。
  所以,枪声打响后,武昌城内外,很快就有四千多人立刻加入暴动。真正与革命军交战的清兵,仅不到两千多人(不包括巡防营和警察部队),剩下的都逃散而去。
  武昌起义后,云南、浙江、山西、新疆、湖南、陕西等大多起义省份,均是新军为骨干(也有会党参加)。只有江西、广西两省(省会),属于立宪派的“不流血革命”。
  非常可惜的是,武昌革命后,新军内的革命党人未能掌握大权。这是因为,此前此后,他们都是未被主流政治认可的“非正式组织”。
  因此,辛亥革命后造成这样的尴尬局面:革命军起,革命党消。
  弄清了湖北的背景与新军的情况,可能就更容易理解和解析武昌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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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29   作为革命的催化剂的政治团体——“文学社”与“共进会”
  早在1903年初夏,由日本官费留学归国的湖北云梦人吴禄贞,就在武昌花园山,常常聚集一些军官,密谋议事。
  这个人是兴中会员,最早曾参与唐才党的“自立军”,显然“革命”资历不浅。
  吴禄贞以文娱为形式的“花园山聚会”,吸引了军队中不少青年人。聚会其间,他放映幻灯片,散发《革命军》、《猛回头》一类书籍,且在军队中安插眼线,把不少“革命”青年输入军中。同时,他积极联络会党,密谋举事。
  老奸巨滑的张之洞很敏感,他很快对花园山聚会有所察觉。毕竟自己眼皮底下的事情,不好太声张。于是,他暗中拆台,将常出入花园山的骨干分子,分批分遣到国外“读书”。
  不久,吴禄贞本人,也被调往北京。
  主心骨走了,但花园山革命聚会的火种并没有熄灭。很快,“科学补习所”和“日知会”接而继燃。
  1904年7月,吕大森等人在多宝寺街开设“科学补习所”。他们对外声称是文化补习学校,实际上以“革命排满”为目的,在青年学生中宣传革命,把一批又一批党人输送入军队。
  仅仅过了四个多月,张之洞得知“科学补习所”同湖南起义有关联后,立刻下令查封。
  此后,“日知会”继之而出。日知会,原本是美国基督教圣公会在武昌的一个阅报室。既信基督又信革命的党人刘静庵,凭借他在“日知会”司理的身份,以“日知会”为掩护,一步步地把这个阅报室变成了革命组织。
  通过演讲、办报、教课等方式,日知会吸引了近万人成为“会员”。大量《革命军》、《猛回头》等革命书籍,经“日知会”翻印,传入新军之中。
  1907年,为响应湖南萍澧浏等地起义,“日知会”抓紧筹措起事。由于有人告密,清政府非常警觉,立刻派兵摧毁了这个组织,把刘静庵等多人抓捕入狱,严刑拷打。
  可叹的是,刘静庵被关于狱中长达五年,竟于辛亥革命前三月病死。最终,他没能看到铁血十八星旗飘扬的那一天。“敢是达才须磨炼,故教洪炉泣精金。”
  “日知会”虽被清廷破解,其影响非常巨大。日后,武昌起义的主要干将――孙武、蔡济民、熊秉坤,甚至“首义三忠”中的两位,彭楚藩与刘复基,都是当年“日知会”会员。
  湖北革命小团体,在清末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雨后春笋,遍地生根。大概有群学社、铁血军、无锡会、辅仁会、忠汉团、德育会、黄汉光复党、共和会等等,或与日知会同时,或后于日知会而兴。其中的团体成员,有的分别并入文学社和共进会,都在当时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武昌起义前,在新军中影响最大的两个团体,一个是共进会,另一个是文学社。
  共进会,是在同盟会成立两年后的1907年,由一些同盟会员“另起炉灶”而立的一个组织。发起人为刘公、居正、孙武、焦达峰、喻培伦等人。其中,刘公、居正、孙武是湖北人,焦达峰湖南人,喻培伦四川人。可以见出,发起诸人中,湖北人居多。
  言及共进会,一般历史书中均讲,它是“孙中山领导下的一个革命组织”,其实大谬。
  共进会的成立,从组织及行动方面观察,明显有与同盟会分道扬镳的迹象。
  当初成立这个组织,就是兴起诸人,深感同盟会不能成事,才决定另创组织。他们在联系国内会党的同时,决定深入清军内部起事。
  对此“另立山头”之举,黄兴曾面诘焦达峰,后者一句话就搪塞回去:
  “殊途同归,有何不可!”
  在东京,新发的共进会与同盟会完全是不相统属的组织。他们分门别户,各自争抢新人。共进会招兵买马之盛,在有一段时间内,甚至大大超过了同盟会。
  当时的同盟会,恰值《民报》被封,孙中山因为“私吞”款项,被章太炎四处臭骂,四处游走不定。因此,同盟会总部事务无人统一打理,凡事涣散。
  趁此机会,共进会以新起之锐,与同盟会分庭抗礼。
  共进会的会长(总理)为张伯祥,下设九部,还安设了九省都督的人选(类似同盟会各省分会的负责人)。
  刘公等人创设共进会,本来是因对孙中山及同盟会的不满而发。他们认为,同盟会只知埋头在国内四处搞暴动,联系会党的基本工作根本没有任何新的进展。
  特别是对于新军,同盟会一向因循守旧,认定那里是革命死角,基本从未顾及过。再者,同盟会选择的起义地点,只重华南,没有想过在长江流域经营革命活动。
  特别是在屡战屡北的情况下,孙中山一直在海外穿梭游说弄银子,“从不过问”同盟会总部事情,使得许多人深感不满。
  共进会所采用的旗帜,是红黑两色的九角十八星旗,代表十八省铁血共义,即日后所称的“铁血十八星旗”。
  武昌起义后,城内高高飘扬的,正是共进会首创的“锥角交错”的十八星旗,而非同盟会的“青天白日满地红”会旗。
  号召会党,运动军队,是共进会活动的基本宗旨。在1908年左右,东京的共进会湖北籍、湖南籍人士纷纷回国。稍后,各省会员也大多回国,投入革命实践。
  1910年,刘公携十八星旗归鄂。这样,在东京的共进会组织,实际上就消散于无形。
  在武汉,共进会主要的组织者是孙武。
  与同盟会的空泛与仓猝不同,共进会行事一向缜密。
  从实际情况出发,孙武认为,在清朝新军中搞宣传,最为上策。如果能把军队中一营一营,一标一标,一队一队,逐步连锅端地争取到革命的一方,肯定最终有所成功。此举,即共进会着名的“抬营主义”。
  根据清军编制,共进会在队、营、标内各设代表,分层次负责宣传和鼓动工作,二十人为一支队,三个支人为一正队。入会的军中同志,总编为六个军,每军设总指挥(真正的编军计划未得详细实施)。
  由于切实有效、踏踏实实的基层工作,共进会在会党、学界、新军中进展颇为不俗。
  在武昌,仅在新军中,共进会就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的会员。
  在国内,与共进会关系最近的同盟会分支机构,是上海中部同盟会。但这二者间,并无上下级领导关系。中部同盟会一直关切长江下游,对武昌的共进会活动不甚了了。
  武昌起义后,孙武等人之所以把同盟会的黄兴请来“主持”大局,并非是把共进会拱手让同盟会来领导,真实目的,是为了化解共进会、文学社两个组织双方争权的僵持,利用黄兴的声望来号召全省。所以,他才把黄兴拉来搞“平衡”。
  综上所述,共进会虽然是同盟会的一个“分裂”团体,它的历史作用却完全是正面的、积极的,起到了同盟会做梦也达不到的鼓动效应。
  当然,相比于文学社在湖北新军中的作用,共进会依然略显逊色。
  文学社又是怎么回事呢?
  听上去,这好象是个“文学青年”发起的组织。
  “文学社”,其实完全是个士兵为主体的军中组织。它的发展,三易其名,历经军队同盟会、群治学社、振武学社三个阶段。
  这个组织,屡蹶屡起,艰忍不拔。
  与别的组织由上而下发展不同,文学社先扎根基层,逐步建立标、营代表制,最后在成熟时才创设总机关部(武昌小朝街85号)。
  文学社一直重视宣传作用,先后办有《商务报》、《大江报》,宣传鼓动革命。
  文学社的人员,扎根在士兵中间,埋头苦干,一个人一个人地争取。他们在新军中长期忍耐,不断积蓄力量。
  到1911年初夏,武汉新军中的文学社会员,已经有三千多人。与此相比,共进会深入新军内部,要晚得多。
  在武昌起义的筹备过程中,文学社起到了主导作用。辛亥七月二十二日的文学社、共进会联席会议,战时临时总指挥、副总指挥,分由蒋翊武、王宪章担任——二人皆是文学社成员。临时总指挥部,也是设于文学社在武昌小朝街85号的总机关部所在地。
  而共进会成员,主要承担草拟文告、制定旗帜、配制炸弹等与“政治”相关的事务。据考,在总指挥部与军事筹备处关键性的43个职务,总共由33人分担。这33人中,文学社成员占20人,共进会仅8人,拥有双重会籍者5人。
  1911年10月9日(辛亥年八月十八日),文学社的蒋翊武从岳州赶回武昌,亲自安排起义。他与文学社骨干刘复基一起,颁布命令,准备当夜12点起事。由于邓玉麟未及时送命令到炮队,机关部被清廷破获,当夜发难未成。
  但是,相隔仅一天的武昌各标营“自行举义”,仍旧该归功于文学社诸人事前的详密运筹。
  辛亥首义中,文学社成员在革命中贡献最大,牺牲最惨,阵亡大半。文学社的主要骨干,基本清一色是湖南人(詹大悲除外)。而共进会呢,主要干部湖北籍居多。
  熟知中国政治生态的人,马上就会想到,这种乡土分野的省籍意识,肯定会有日后两个组织的嫌隙与不和。
  文学社的蒋翊武等人出身贫寒,共进会孙武等人皆留日学生出身。“穿长褂的人”,自然心中看不起“泥腿子”士兵。所以,“富贵之后”,双方大打出手。
  武昌起义成功后,占得政治先机的共进会成员就开始打压、排挤文学社成员。后来的内斗中,他们甚至不惜采用下三滥手段暗杀了文学社骨干张廷辅、祝制六等人。
  首义成功后,共进会的孙武等人热衷高官厚禄。他在南京向孙中山跑官不成,怒从心起,就到上海拉拢一些失意政客和军人,创立“民社”(口号是“反孙倒黄,捧黎拥袁”),完全与同盟会撕破脸。
  为人转变最令人侧目的,当属共进会会员蔡汉卿(蔡希圣)。这个人,在辛亥首义中舍生忘死,不避枪林弹雨,誓死灭敌。但当成为黎元洪的“戒严司令”后,他摇身一变,杀昔日同一战壕的革命党人同志无数,竟得“屠户”之名……
  所以,观察共进会、文学社两个团体成员在“胜利”后的行为,可以发现,知识分子气息浓厚的共进会会员,个人主义和宗派主义恶性膨胀,转向和蜕化的人居多。这种“历史”的表现,暴露出他们许多“长衫”下露出的“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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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30   “八月十五杀鞑子”
  上面讲到的活跃在武汉的两个主要团体,共进会与文学社,目的虽然都是为了排满革命,但毕竟存有门户私见。开始的时候,双方互挖墙角。
  值得庆幸的是,两个团体的上层人物,还算有大局观。危急关头,他们开始商量联合共事。直到1911年5月,共进会和文学社才真正展开正式的合并谈判。
  刚开始,双方各不相服。蒋翊武认为,文学社的人数居多,在新军内的基础也好,两个组织合并后应该以文学社为主;孙武当然不同意,他认为共进会是同盟会系统,在全国影响大,经费又多(靠刘公所捐的五千两白银)。所以,联合后自然是共进会掌权。
  讲到此,可能有读者会好奇:新军中的革命党人,不少人出身富户,又有不少会员的入会费用,难道缺钱吗?
  革命党,他们不仅仅是缺钱,而且是非常缺钱!
  在如火如荼闹革命的辛亥年,六月间,为了找钱,共进会的湖北人居正,带着湖南同志焦达峰,潜回自己的老家广济县踩点。他们此行目的,就是县内达城庙的一尊纯金菩萨。不久,居正、焦达峰召来同志数人,乘月黑风光雨大之夜,穿寺墙而入,把金佛从莲座上凿下,盗之而去。可惜,半路上,他们遇见几个办公差往还的蕲州捕快,误以为盗佛之事败露,慌忙把金佛扔在当地,拨脚狂逃。
  湖南革命同志邹永成,为了给革命筹钱,绞尽脑汁,很“热情”地去探望家在武昌的婶母。得知她确实家境殷实后,邹永成订购迷药,准备药翻她。岂料,当时就有卖假药的。婶母恰似母大虫,饮酒一壶,笑吟吟无任何玉山将颓的迹象。无奈何,邹永成临走捎带脚,把年幼的堂弟拐走,然后谎称是土匪绑驾。最终,他从婶母处“勒索”了八百银元,奉献给革命组织。
  最大的一票,当属刘公的五千银元。这倒不是同志抢同志,基本属于同志抢自己家。
  刘公家乃襄阳巨富,他知道老父一心要自己作大官发大财,就写信给家里,说自己想花钱捐个道台。老头子本来正忧虑膝下这个忤逆子有“革命”的意头,忽见他有意献身朝廷,大喜过望,当下就许诺给儿子银元两万以作捐官用。
  说到做到,刘老头立马就往汉口银行汇了五千元,要刘公把这笔钱当作买官的铺垫。
  孙武得知此事后,脑里一轰,眼前一亮,忙找到彭楚藩商量,千方百计要把这笔巨款搞到手。
  怕刘公舍不得那笔钱,时为新军宪兵排长的彭楚藩立刻拍胸表示:
  “刘公任共进会头领时,印制过一份名为《革命方略》的地下刊物。我去吓唬他,如果他不交出这笔巨款,我就威胁他,说要把他押送到官府,让他捐官捐不成……”
  果真,彭楚藩到刘公家“作客”,没说几句话,他就掏出一本《革命方略》,瞪着眼睛吓唬对方。
  此举,惹得刘公怫然不悦:“我本来就是从家里骗钱干革命的,干吗你又来吓唬我!”
  结果吗,自然皆大欢喜……
  盗金佛,拐人质,欺家人……为了革命找钱,革命同志绞尽脑汁,无所不为。
  三次谈判过后,文学社、共进会求同存异,最终一起接受了老好人邓玉麟(共进会)的提议——双方一起组成指挥部,共同分享领导权力。
  直到1911年9月23(辛亥八月初二),共进会、文学社这两个团体才正式开会宣布合并。会议地点,是武汉雄楚楼十号的刘公住宅。
  在合并大会上,大家接受了刘复基的提议,决定日后不再分彼此,一律不再用文学社和共进会的名称,统称为“武昌革命党人”。
  权力分享方面,与会者推举蒋诩武为军事总指挥,孙武为军政部长,刘公为总理。
  这种安排,非常微妙。
  看似文学社的蒋翊武当“一把手”,但孙、刘二人皆为共进会出身。而共进会方面,刘公原为内定的湖北大都督,此时只能屈居于蒋、孙之后,负责民政这一块。
  表面上合理、平衡的人事安排,其实为日后双方的争权夺利埋下了伏笔,也为武昌起义后指挥权的归属纠结留下了隐患。
  雄楚楼合并会议召开后的第二天,起义指挥部在武昌胭脂巷11号胡祖禹家召开干部会议,共一百多人参加。会议决定,将于1911年10月6日起义。那一天,是农历八月十五,暗合元末历史上“八月十五杀鞑子”的传说。(元未陈友谅在沔阳起事,就是在中秋节以月饼传信,奋起杀元兵)。
  此前,由于四川保护同志军的起义,清廷抓紧在全国范围内抽调部队去四川镇压,其中,就包括武汉的湖北新军第31标全标以及第32标的一个营。这些部队,皆划归钦差大臣端方,已经先行入川。而蒋翊武所在的第41标,也被调往岳州驻防。
  这样一来,革命党人原本在新军中各个层级的人事安排,基本被打乱,不少党人士兵纷纷被调往外地。
  如此再延搁下去,可能就会失去起义的大好时机。
  审慎考虑后,胭脂巷会议决定,一定要尽快起义。八月十五一到,全军革命同志响应,一举推翻清廷在湖北的统治。
  入川部队中,革命党人也留下通讯方式――湖北起义,如果成功,即发电报以“母亲故”加以表示;起义失败,暗号为“母病愈”;起义成功有胜算,电文暗号是“母病危”。一俟武昌发动起义,入川鄂军将全力回来支援。
  未料到,千端万绪开头难。就在胭脂巷会议召开的当天,驻扎于武昌城外南湖的第8标三营的炮队出了娄子。
  南湖炮队的“出事”,不是什么真正的“造反”,而是属于类似“哗乱”的小小意外军变。
  当天下午,一队士兵喝酒,为即将退役的正目汪锡九和士兵梅青福饯行。由于排长刘步云(记住这个名字,后来还会提他)干涉士兵喝酒,双方发生争执,大打出手。
  炮营管带偏袒那位刘排长,派宪兵抓人打人,为此大大激怒了士兵。
  几十上百的士兵乘酒劲发威,抢了几十把指挥刀,四处跳嚷,大叫“同志快起”。
  革命党在第三营的革命代表赵楚屏等人想借机起事,与几十个士兵一起冲入弹药库,拖出几门大炮要放。
  摆弄半天,他们忽然发现,大炮都没有引线,几个人才悻悻而去。
  时为武汉最高军事长官的清军第八镇统制张彪,闻讯大惊,立刻派出马队前往南湖炮队弹压。
  待骑兵赶到时,哗变的兵士早已逃散一空。
  如此小事,打草惊蛇。
  不久,“八月十五杀鞑子”一语在军营传开来。
  武汉的清朝军政要员闻之更惧,立刻提高了警备程度。他们屡屡派出密探,到处侦探消息,搜集情报。
  湖广总督瑞澂宣布,八月十五(10月6日)当天,全城戒严,官兵皆不能离营外出。军中除值勤士兵可允携带少量子弹以外,所有弹药一律集中收缴,统一保管。更严格的,他还下令,即便是军营的中秋联欢会,也要提前一天举行。八月十五那天,严禁以各种名义“会餐”。
  当时,与会的清朝文武官员很多,有人建议把守卫楚望台军械库的工程营士兵调离,遭到混成协协统黎元洪表示反对。他认为,此举会更加激起士兵反感而引发军变。由此,提议未获瑞澂支持。
  如果在楚望台调开了工程营,武昌起义的结局,可能是另外一番景像。
  起义总指挥部鉴于当时的情况,只得把起义时间往后推,约定在阴历八月十八那一天起义,即阳历的10月11日。
  改期通知刚发出不久,乱中生乱,凭生枝节。
  10月9日那天,共进会领导人孙武所居的宝善里14号,轰然一声,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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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31   忙中添乱的烟灰
  孙武(1879—1939),原名葆仁,原本是很“传统”一个中国名字。由于他坚定反清,就把表字改为“尧卿”(摇清),号梦飞、遥仙(孙文是逸仙)。
  孙武是武汉柏泉孙湾人,据说祖父曾为太平天国战将(应该是他编造出来的故事)。从青年时代起,他就具有特别强烈的反满精神。18岁时,孙武考入湖北武备学堂,得遇“革命”同学吴禄贞。他们每每激谈天下事,意志昂扬。
  1900年唐才常自立军起义,孙武曾被封为“岳州司令”,但未及过瘾,就因为起义失败而被迫化名潜逃。
  后来,孙武去过日本,加入了同盟会,在东京一度非常活跃。共进会成立后,孙武作为骨干归鄂,策划起义。
  在东京时,孙武身边好友个个都鼎鼎大名——宋教仁、秋瑾、胡瑛……
  回湖北后,孙武原本住在汉口的荣昌照相馆,天天忙乎制宣传单张,刻制印章,制造土炸弹。
  10月4日(农历辛亥八月十三)那天,他因怀疑有清廷暗探来查,就决定搬家。
  有同志李自贞作铺保,孙武等人搬到了汉口俄租界的宝善里14号,并以此地为临时指挥总部。
  而身为起义领导层的刘公,很快带着妻子李淑卿与弟弟刘同,搬入此处居住。
  10月9日(辛历八月十八日)下午,孙武在屋子里全神贯注,忙不停地制作炸弹。他面前的案子上,摆满了黑铅、铁片、罐头盒、盐酸、硫磺等物。
  孙武本人受过“专业”训练,加上起义时间紧迫,所以他专门负责制作土炸弹。
  他效率不低,一日可作大概50枚。
  刘公的弟弟刘同,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本性好动,又有抽烟的习惯。这一天,他倚着大木案,边看孙武忙乎,边喷云吐雾。
  烟头火忽明忽暗,阵阵香雾飘摇,孙武竟然想不到阻止这位小老弟抽烟。
  其间,刘公站久乏累,潇洒一弹烟灰,转身欲离去。
  他刚转身,桌案上的炸药蓬地一声腾起一团大火球,立时引燃了其他杂物。
  浓烟升起,孙武的双手和脸被严重灼烧。值得庆幸的是,他双目依旧能视物。
  手脸火辣辣的地疼,孙武很坚强,他一边命令刘同赶紧离开,一面让当时在另外一间房子印制伪钞的李春萱向房子泼煤油。此举目的,是想在救火队来之前,把所有“证据”都销毁。
  俄国老毛子巡捕脚丫子快,蹬着大皮靴,很快朝着火地点赶来。
  听警哨声凄厉,孙武等人只得逃走。
  治病要紧,孙武被同志送往日本人开立的同仁医院。
  别的同志,纷纷走避于设在汉口的另外一处秘密地点——汉口法租界内的长清里18号。
  宝善里14号爆炸起火的原因,事后诸多人回忆,有的说是孙武自己制弹不小心,有的讲是赵楚屏装药失误,有的说是刘同抽烟烟灰落下引爆,说法不一。
  在场的十个人中,刘同本人被杀,孙武和别的人,日后回忆中又从未谈及细节。
  经过分析和对比,笔者比较认同“刘同烟灰引爆炸弹”一说。
  刘公的弟弟刘同这个少爷,确实算得上是革命的“丧门星”。
  宝善里爆炸时,刘公本人并不在场。从辛亥起义诸人的回忆中,似乎对他当时在何地没有提及。笔者所能设想的,刘公巨富出身,只把宝善里14号当落脚地之一,他肯定在汉口、武昌还有其它住所,所以,才形成当时他弟弟刘同一会儿在宝善里一会儿在别处的情形。
  事情发生后,大家在长清里18号集合。刘公随后赶到。没说几句话,他忽然脸色大变——包括革命党人的花名册在内,共进会、文学社诸多的重要文件,均在宝善里14号!
  内疚加愧疚,刘公捶胸自责,他派弟弟刘同和妻子李淑卿往回踅返,试图取回花名册和文件。
  出于侥幸心理,刘公希望俄租界巡捕粗疏,未及发现那些东西。
  事实恰恰相反,“火眼金睛”的老毛子加二狗子们,视觉明,嗅觉灵,早已把文件、名册等物搜集齐全,转交给了清政府。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宝善里14号埋伏暗探,就等着有人上钩。
  结果自不必言。李淑卿和她的小叔子“丧门星”刘同二人,刚拿出钥匙想开门,就被潜伏已久的探子们围上,乖乖束手就擒。
  被逮以后,李淑卿风尘女子出身,见多识广,革命意志坚定。她咬紧牙关不松口,没透露任何消息。
  刘同呢,一十六岁少年,捱不过苦刑,把他能知道的一切尽数招供。
  于是,在汉口的革命党人,包括刘公、孙武等,内心惶急无限。
  在如此情势下,别无选择,只得提前起义。
  他们便派出邓玉麟,让他火速赶往武昌,向小朝街85号总指挥部报告发生的一切,立即组织起义。
  由于刘同的招供,原为文学社总部的小朝街85号,已经暴露在清廷视野之中,恐怕也在劫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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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32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位于武昌城南的小朝街85号,是文学社与共进会合并前的文学社机关所在地。其户主,乃陆军第八镇三十标排长张廷辅夫妇。与他们同住的,还有驻机关办公的刘复基。
  刘复基(1883-1911),字尧澄,湖南武陵(常德)人。他二十岁时,就积极参与宋教仁等人策动的华兴会长沙起义。败走日本后,他加入了同盟会。归国后,他一直猛劲从事革命活动,并在1910年投湖北新军第二十混成协当兵。
  从振武学社到文学社,都有刘复基坚实踏实的身影。后来,他被选为文学社的评议部长,从军队请长假,专门负责社务工作。
  文学社与共进会的成功合并,刘复基在其中努力最多。他一直以反满革命大局为重,调和双方矛盾,苦口婆心,最终说服蒋翊武与共进会合作,一致对外,反抗清廷。
  当邓玉麟急匆匆从汉口奔至武昌小朝街85号的时候,蒋翊武、刘复基、彭楚藩几个人都在场。
  仔细听取了邓玉麟的汇报,他们得知了孙武、刘公立即起义的要求。
  在刘复基的催动下,大家一致同意提前起义。
  由于刘公、孙武都不在场,总指挥部里面,只有蒋翊武职位最高,自然他就充当“临时总司令”。这个决定倒是歪打正着,因为他本人就是先前两个组织联合推举的“总指挥”。
  最后,蒋翊武签署了起义命令,决定提前起义——当夜12点,以南湖炮队中的革命党人鸣炮为号,各军同志一齐起义。
  如此匆匆,也是出于万般无奈――党人名册已落入清廷手中,如果不动手,只能坐以待毙。
  于是,南湖炮队的炮声响不响,就成为当晚起义的关键。
  几个人商量后,就派邓玉麟去南湖炮队宣布命令。杨洪胜、陈磊等人分头出发,通知各标营的同志,准备当天夜里动手。
  为稳妥起见,他们还给邓玉麟配备了两个助手:徐万年和艾良臣。
  众人想,三个人前去南湖炮队去作通知起义的工作,总该万无一失吧。
  邓、徐、艾二人离开小朝街,时为下午四点左右。他们在城内转了大圈,把该通知的同志都通知到。直到晚上10点,他们才准备从文昌门出城去通知南湖炮队。
  由于天色已晚,城门搜查甚严。三个人只得把身上携带的炸弹扔掉,空手出城。
  当他们最后到达南湖炮队时,已经到了深夜时分。邓、徐、艾三个人翻墙而入,差点被在营内值勤的卫兵开枪打死。幸亏卫兵发现是自己同志,才帮助他们入得炮营。
  于是,几个人找来炮队的革命同志,到马棚商议起义计划。
  那个时候,实际上当夜起义的计划已经流产——时间已经过了12点!
  本身就是南湖炮队的营代表徐万年感到很为难。他认为,马上起义,时间太苍猝,且兵营内的同志们均已熟睡,临时摸黑举事,混乱中成功的可能性极微。
  仔细研究后,徐万年和几个炮队同志都认定当夜再不能起义,就决定待到转天天亮,重新回到武昌小朝街总部,找蒋翊武等人仔细商议,重新议定起义时间。
  这几个人,暂时呆在炮队不动,紧张得一夜阖不上眼。
  他们生怕武昌方面会出什么事情。
  凡事,似乎总会往最坏的方面发展。
  当炮队中几个人忧急如焚时,小朝街85号,确实出事了。
  邓玉麟等人走后,刘复基、蒋翊武、陈宏诰等人深感不妙。
  傍晚时分,彭楚藩再度返回,带来令人紧张的消息——连宪兵营内都开始出现紧张气氛:上面有命令,严禁任何人离营。
  此情此景,似乎有风声走漏。
  他们不知道的是,不仅仅是走漏风声那么简单――刘同已经捱不住酷刑,把他所知道的几处共进会、文学社的机关和活动地点,全部和盘供出。
  清政府按图索骥,瑞澂等人派出大批军警,已经分别端掉了几个革命“窝点”。大批军警人马,正悄悄向小朝街方向开进。
  几个人默不作声,他们都在默默企盼南湖炮队的炮声。
  只要炮声一响,同志们四下响应,一切都会明朗起来。
  过了午夜十二点,外面没有任何动静。
  为了打破令人窒息的死寂,蒋翊武把留声机打开。这样,好歹有些声音,能给人以精神上的一种安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仿佛过了一万年……
  惶恐忧急间,门外忽然响起拍门声。
  刘复基、蒋翊武迅速起身,摸黑到二楼,向窗外望去。
  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雨点敲门窗棂的声响。
  “什么人”蒋翊武问。
  “我啊……”
  “干什么?……”
  “我来找人……”
  “你是谁?”
  “……我来找你们当家的,先开门再说……”
  至此,屋中几个人知道事情泄露,纷纷持枪找炸弹。
  依照当时的情形,他们也只能乘黑一拼。
  刘复基率先冲下楼,几个人紧随其后。
  还没跑到院子里,军警们猛然砸开大门,直朝屋内扑来。
  刘复基立刻扔出一颗炸弹。
  军警们慌了,向后一齐闪避。
  可惜,臭弹一颗,连火星都没冒。
  军警认为是假弹,忽喇喇又往前涌。
  刘复基站在楼梯中间,掏出另一颗炸弹,扔在自己脚下,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
  炸弹仍旧没爆——忙中出乱,这颗炸弹竟然没装上栓钉。
  未容刘复基再反抗,军警们扑上,几个大汉把他按在当地。
  刘复基看着周围清一色的大盖帽压大辫子,大声骂道:“你们这群清狗子,很快就要灭亡!汉人兄弟们,大家想仔细,不要为清狗子卖命!革命党遍布国中,清朝完蛋的日子不远了!”……
  正因为刘复的英勇抵抗,为他身后的同志赢得了时间。
  蒋翊武几个人趁乱,立即退回二楼。
  他们关死房门后,从窗户攀至屋顶,跳入邻居院内,各自散去逃走。
  军警们四下鸣枪,吹哨,叫嚷,周围乱成一锅粥。
  中国人爱看热闹,不少人家开门提灯,走到街上看热闹。
  陈宏诰运气最好,有个警察认识他,和他亲热打招呼:“哟,这不是陈科长的公子吗,您来这干吗?也是抓人办案吗?”
  “是啊,办案,办案。”陈宏诰一边打哈哈,一边从容脱身。
  随他而出军警包围圈的,是彭楚藩。他身穿宪兵队的排长制服,气宇轩昂,背手昂胸,没人敢拦他。
  蒋翊武运气也不错。他刚从岳州回武昌不久,穿着身破旧的棉袍,看上去很像个乡下人。警察把他拦住后,他结结巴巴,解释说自己上街来看热闹。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军警不疑有诈,抬手给他一棍,一脚猛踢他屁股,让他快滚。
  军警作梦也想不到,刚刚滚走的“乡巴佬”,正是湖北革命军的“总指挥”。
  鬼使神差,已经安然脱险的彭楚藩自恃有宪兵队军装在身,不久又兜转回来,想趁机把刘复基或别的被捕同志救走。
  这次再无好运气,他被一个军官拦住,问他到此何干。
  “办案,我来这里办案。”彭楚藩大大咧咧。
  如果他说路过,兴许军官就把他放过去。他说来办案,反而引起了那位警官的怀疑:“你宪兵营的人,办什么案呢?没人让你来参加今天的行动……”
  不听彭楚藩解释,他一挥手,立刻过来几个持枪的士兵,把彭楚藩缴械,押他回了警察厅。
  当夜,除了彭楚藩,刘复基以外,还有出外送信的杨洪胜,也被清政府逮捕。
  杨洪胜(1875-1911),湖北谷城人,是个参加文学社仅半年的普通士兵。为了更积极介入革命工作,他请假离营,以开杂货店为掩护,整日忙碌不停,把革命党人赶制的炸弹分批偷运入军营内。这种活儿,又琐碎又危险,还引起了他所租房房主的注意(其房主是反动军官手下的勤务兵)。
  恰恰在10月9日当天上午,反动房主把杨洪胜的事情报告给警察局。
  小朝街刘复基、蒋翊武等人决定起义后,杨洪胜作为送信人,及时把起义计划通知到了熊秉坤所在的工程第八营和驻扎在塘角的辎重营。然后,他没有任何停歇,开始了紧张的运送炸弹工作。
  由于工程营中反动军官有所戒备,他没能把一挎蓝的炸弹送到那里,只能急忙跑回杂货店。
  恰好,军警接到举报后,认定杨洪胜是党人,正派人赶去逮捕他。
  候了快一天,终于把杨洪胜候个正着。
  手中有满满一蓝炸弹,杨洪胜心不虚。
  他一边掉头跑,一边信手拈出一颗炸弹扔向追他的军警——栓钉未及装上,铁疙瘩着地后,没响。
  吓得趴了一地的军警气急败坏,再起身追赶。
  杨洪胜装上一个栓钉,又一甩手,响了。
  毕竟土制炸弹,估计还赶上一颗装药不够的。砰然一声后,大爆竹一样,周围的军警只被吓个大激灵,根毛未损。
  倒霉的是,杨洪胜本人却被炸弹的一块弹片击中腿部,仆倒在地。
  军警们来了精神,个个奋勇争先,直朝杨洪胜扑来……最终,寡不敌众,杨洪胜被生擒。
  十月九日的大搜捕,折腾了大半宿,终于以刘复基、彭楚藩,杨洪胜三个“要犯”的被捕而结束。
  此时,湖广总督瑞澂办事的“效率”尤其高,他立刻在制台衙门对三个人进行“公审”。
  对于谋逆大案,长久以来,清廷一直施行“公审”。他们原本的用意,在于震慑大众。
  时至清末,“公审”却每每变成革命者慷慨激昂的宣传演出。
  半夜三更,听说有革命党人要被审讯,制台衙门的四面八方涌来无数人众,里三层外三层,乌压压站满,个个屏息细听。
  害怕自己在审讯期间遭人刺杀,瑞澂派出手下爪牙、时任督练公所主办的铁忠和湖北布政司陈树屏在前庭当主审官,他藏于内院主持幕后。
  由于彭楚藩身上所穿宪兵排长的制服,他自然首先被带上堂审讯。
  高座的铁忠,气势汹汹正要发问,见彭楚藩大踏步上堂,他忽然一楞。
  倒不是英雄的凛然无畏打动了铁忠,而是彭楚藩身上的宪兵军官制服让他心慌——宪兵营管带果清阿,是铁忠的妹夫。
  所以,铁忠想,如果面前此人真是宪兵营的人,肯定会影响自己妹夫的仕途。
  定定心神,铁忠有了主意,问:“你是宪兵营的人?”
  “是”。
  “姓字名谁?”
  “彭楚藩。”
  “嗯,这帮草包,怎么把宪兵营的人也拿了来!肯定是他们抓错人了。”铁忠摇摇头,眼睛紧盯着彭楚藩,希望对方明白自己的用意。
  如果彭楚藩想活命,只要随声附和,说正是军警抓错人,立马就可走人。
  “他们没抓错,我正是革命党人!”
  铁忠闻言,脸色大变。
  沉默了片刻,铁忠一拍桌案:“你自己是宪兵营排长,竟然犯上作乱,难道受革命党指使,速速招来!”这句话,仍旧给彭楚藩一个下台的台阶。如果承认自己受党人诱惑造反,依然可以有“立功”机会。
  彭楚藩高声抗言:“我加入革命党,完全自愿!满人卖国,奴我汉人,我们就是要推翻满洲政府。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凡天下黄帝子孙,皆与我同党!我现入革命党、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大丈夫死耳,早杀为盼!”
  铁忠气急败坏。他支使衙役:“来人,让这厮跪下!”
  衙役们涌上,几个人推搡按压。彭楚藩屡跪屡起,怒声叫骂:“我皇皇汉族,岂能跪你犬羊贱种!”
  与铁忠同为审问官的湖北布政司陈树屏问:“彭楚藩,你是读书最聪明的人,深知道理,为什么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彭楚藩:“我正因为深知大义,才不致于被尔等一帮满奴牢笼住而坐以待毙,才能心中存有雪我汉族祖先数百年大耻的决心。今日,想必胡运尚未告尽,我们做事不秘,致使行动泄漏。恭喜在场各位,你们这些奴才,又有升官发财的新路了。”
  陈树屏:“你何苦要造反呢,难道不可惜自己的大好头颅吗?”
  彭楚藩:“你真是糊涂至极!你也不想一想,什么叫革命?革命,就是要把我们自己的头颅作为代价!况且,抛掷我一人的头颅,能换取我四万万同胞的幸福,我又怎能爱惜自己的生命呢!”
  铁忠气鼓鼓,问:“你知道你的身份是什么吗?”
  彭楚藩笑道:“我是宪兵啊。”
  “既然是宪兵,你肯定知道大清的法律。既然你领取国家的饷银,就应该为国家尽力,谁料到你竟然知法犯法,知道罪大吗?”铁忠来了精神。
  彭楚藩:“我当宪兵的目的,不过是借此身份便于革命。你所说的饷银,乃我四万万同胞的膏脂,哪里是你们满清犬羊的饷银!你说我何罪 ,我就是何罪,不必多言!”
  铁忠无言。呆了半晌,他才说:“你有党羽多少?他们在哪里?军火炸弹到底藏在何处?我劝你还是都招供了。如果供得好,我们想法成全你!”
  这些对话,使得幕后听审的张彪、瑞澂等人大怒。瑞澂提笔写下几个字“彭楚藩谋逆大罪,枭首示众!”
  于是,衙役们推着彭楚藩往督署东辕门处,杀害了这位英雄。
  一路走,一路骂,彭楚藩无任何怯懦迟疑。
  在场百姓,暗中叹息不已。如此高大垒落的鄂城男子汉,临死不惧,真属少见。
  彭楚藩此时,年仅二十七岁。
  杀了彭楚藩,铁忠提审刘复基。
  “在小朝街85号,你竟敢向军警抛扔炸弹。你吃着我大清的皇粮,受着大清的恩惠,怎敢做出如此反逆之事?”铁忠怒喝。
  刘复基外形似一文弱书生,目光如炬,说起话来底气十足,声如洪钟:
  “自从鞑虏入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剃发易服,杀我汉人千万,奴我汉人二百余年,犯下无数罪孽,满清实与我汉人有血海冤仇,何德何惠于我!近年以来,满洲政府卖国割地,与洋为奴,天人共愤。我大汉子民,正是要推翻你们这些满狗,重振大汉国家,雪百年之耻,重振中华声威!……”
  刘复基擅于言辞,口齿清晰,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在场民众,无不悚然动容。
  铁忠更怒,吩咐衙役当庭用刑。
  棍棒交下,鲜血横流。刘复基四肢俱折,仍旧骂不止口。
  在瑞澂授意下,铁忠用笔沾墨,大写一个“斩”字。
  虎狼衙役们拖着刘复基往东辕门。
  临刑前,英雄用尽全力,三声高呼“中国万岁!共和万岁!革命万岁!”
  刘复基这样一个大英雄,还是一个孝子。他母亲住在湖北乡下,自三月以来,由于革命迫在眉睫,他最后看望了一次母亲,跪地洒泪道:“母亲大人,儿为国事奔忙,恐怕日后会有好长时间不能探望您,望您原谅孩儿的不孝!”英雄母亲,心中虽忧,口中励劝:“我儿但去无妨,国家事大,勿忧我。”
  母子一别,阴阳永隔,思之令人鼻酸。
  最后,庭下只剩下了一个看上去极其质朴憨厚的杨洪胜。
  望着腿肚子上一个大血窟窿往外冒血的囚犯,铁忠很想留他一命,以示“大清”的仁德,给围观市民留个好印象。
  “看你这样子,当过兵吧,肯定是个大老粗。你受那些读书人盅惑,是上当受骗吧?”铁忠言声放缓。
  “呸!老子是自愿当革命党!”
  铁忠闻此言,牙关紧咬:“你扔炸弹拒捕,炸弹从何处来?”
  “当然是造的!”
  “谁造的,从何人处获取?”
  “不知道!”
  “只要你能供出制弹人和藏匿地点,本官保证,饶你一死!”
  “老子不怕死!杀便杀,死就死。除了旗人,天下皆是革命党!”
  铁忠怒不可遏,愤然起身,大喝一声:“斩!”
  刽子手们上来,拥搡杨洪胜而去。一路之上,仍留下英雄不绝的骂声。
  三位大英雄,铁舌钢牙,无人透露出任何丝毫提前起义的消息。
  杀掉彭、刘、杨三个人后,在统制张彪等人建议下,瑞澂从后堂发话,派人把已经被打得半死的十六岁少年刘同提出监狱,拉去辕门砍了头。
  一直以来,由于刘同的“叛变”,凡是关涉辛亥革命的书,均对他众口一词,骂声一片。
  凭心而论,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人,我们以成年人的标准要求他,是否过于苛刻?
  刘胡兰更年轻,十五岁就献出宝贵生命。但据近年在世的乡亲们回忆,她临刑前,并非像宣传上所讲高喊革命口号什么的,而是这个样子:
  “……孩子被吓坏了,她被按在铡刀下面的时候,傻傻地说不出话来……”
  念此,笔者觉得,少年刘同,仍旧应该归为辛亥就义烈士中的一位。
  一腔少年血,尽为革命抛。
  杀掉几个人之后,湖广总督瑞澂心中稍安,他觉得自己已经立下大功一件,便顾不得休息,与师爷详议,电奏朝廷,洋洋洒洒,大讲自己如何“诸葛亮!”,如何不动声色擒斩“贼党”……
  邀功之后,他疲乏已极,倒卧床上,昏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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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33   被谣言激促的革命
  瑞澂杀了革命党几个人,给读者的印象,似乎他就是个杀人狂,凶恶屠夫。其实,不大尽然。
  瑞澂,满洲正黄旗人,字莘儒。从中央到地方,他作官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并不属于那种全凭关系往上爬的满洲权贵。这位爷,肚子里很有些才学和本事。当然,完全说他凭本事在官场混,也是谬赞——他爷爷是大学士琦善(挤兑林则徐那位),爸爸是将军恭镗。
  权贵出身的瑞澂,官场作风比较好,清廉不贪。如遇承平盛世,他很可能是个百姓翘大拇指的好官。乱离季世,这样的人,处于浪口风尖,就如小草,任凭疾风狂吹。
  军警们从宝善里搜得一整套革命党人名册,瑞澂的师爷张梅生,就劝他下狠手――立刻召集军将,按册抓人,大开杀戒,如此可防患于未然。
  瑞澂缺乏果决的魅力,他本人又信佛,总觉杀人太多有损阴德。就连铁忠勾决彭、刘、杨等人,他也在后堂犹豫许久,最终在张梅生等人催促下才最后拍板执行。
  有人可能会问,张梅生一鼠须师爷,有那么大能耐吗?当然有。这些官府的高级幕僚,熟读中国古代历史,深谙权谋治乱之道,学问见识往往大大高于他们的雇主。书生没运气中举,他们只能把大好才华窝起来,去当慕宾。赫赫大名左宗棠,就是刀笔幕吏出身。
  奴才发起狠来,往往凶过主子。
  事实证明,瑞澂的犹豫,完全是妇人之仁。如果他果决,就马上按照名单抓人;如果他有大慈悲,大智慧,完全可以在搜获名册后召集新军中小级军官,当众宣布此事,然后把名册公开销毁,表示既往不究。这样做,定可大大削弱新军内革命党人即时起义的危险。
  关键时刻的懦弱迟疑,换来的,无非是窝心一剑。
  十月十日早晨,工程营的革命军代表熊秉坤,被清脆嘹亮的起床号惊醒。连夜的策划、操劳,他刚眯了眯眼睡了一小觉。
  当时,他并不知道――他本人,在那一天,即将成为中国数千年历史上一个石破天惊的大角色。
  就在昨天,三棚的革命军士兵任正亮臂上捆着一块白绷带,混入排长室,想要偷子弹,被排长陶启胜发现。陶排长发现异样,马上喝问道:“你臂上捆绷带,要干什么?”
  “我胳膊受伤,以此扎缚。” 任正亮回答。
  “受伤?为什么把绷带捆在胳膊外面?”
  任正亮无语,敷衍而去。
  其实,胳膊上捆扎战斗绷带,是熊秉坤为了起事后让同志分清敌我的一种标志。当时约定,枪响后,为避免误伤同志,革命军左臂缠白绷带一条。(选择左臂,也有当年汉朝军队“左袒”复大汉的意思)
  这个情况,陶启胜和队官们都商量过。但是没有确实证据,所以他们没有马上采取行动。
  10月10日吃早餐的时候,从外面买菜回营的司务长面色凝重,说督府半夜刚刚杀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常来工程营送东西的杨洪胜。
  据司务长讲,那几个人被杀后,血淋淋首级的搭在两块砖头上,还被拍成照片,均贴在墙上示众。
  不仅仅是杨洪胜,另外的刘复基、彭楚藩二人,均是自己好友。得知此噩耗,熊秉坤悲从中来。
  没时间咀嚼悲痛。熊重坤作为革命军代表,他立刻召集营中同志,商讨对策。
  消息越来越明朗,军警昨晚和今天凌晨,破坏了革命党数个机关办事地点,抓走数十人。革命军名册,已经落入清廷之手,危险迫在眉睫。
  彭刘杨三人被杀后砍头的照片被发送至每个军营中,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布告和照片。面对如此白色恐怖,革命军士兵人人自危,皆默然无声。
  好在有个名叫徐兆宾的革命士兵有胆识,他站出队,高声说:“我们不怕死,朝廷奈何以死吓唬我们!”
  趁此,熊秉坤激劝道:“早晚是个死字!我们的名单已经在瑞澂之手,与其等着他们按册点名杀头,不如今天拼死一搏,或能侥幸得生!革命而死,死得其所!大家听说过近日安徽徐锡麟和广州黄花岗的烈士吧?他们死后,报馆刊登他们的事迹,坊间流传他们的照片,多么荣耀的事情啊!如果我们合力进取,或许起事成功。即使失败,也对民国作大贡献,使后世铁血男儿以吾等为榜样,为革命蹈死不顾!何况,我们今夕举事,还不一定非死不可!”
  针对当前严峻形势,熊秉坤对各队代表说出了立刻起义的想法。
  当时他倒不是在用“激将法”,他没那么多心计和脑筋。
  他所想,正是大家所想。
  “大丈夫能死个惊天动地,明明白白,虽死犹荣……”
  众人纷纷附合,没有一个人犹豫。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大家认为,如果不动手,彭、刘、杨的下场,定会等待着他们。
  工程营的同志取得一致意见。接着,熊秉坤亲自去邻近的29标,找到了驻营的革命代表蔡济民。
  进屋时,他发现蔡济民躺在床上,蒙被大哭——他正在为牺牲的三位烈士而哭泣。
  听熊秉坤说要今天起义,处于悲愤中的蔡济民顿时擦干眼泪,精神抖擞,马上唤来29标附近的30标同志,共同约定起义计划。
  本来,众人约定下午吹晚操号的时候起义。当天,清军统制张彪为了安全起见,取消了晚操。于是,熊秉坤等人把起义推迟到晚上七点,即点头道名和二道名中间的空隙。
  工程营中,不缺枪,只缺子弹。
  由于近日清廷戒备日急,所有士兵手中的子弹皆要上缴。幸好,昨日杨洪胜送来50发子弹,加上10月10日当天一个士兵从长官那里偷来两盒,约有100发子弹。
  好歹,工程营有150发子弹可用。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新军内部要暴动的消息,早已在中下级军官中风传。
  10月10日一天军营中异样的气氛,让几个小头目们也焦虑不安。
  天刚擦黑,卫兵长方定国首先来见熊秉坤。他开门见山就说:“兄弟,我知道你们今晚要干大事,我决不阻拦,也不上告。只求你们别对我下手。我从前有对不住兄弟的地方,多多包涵。”
  熊秉坤以直报直:“我们都是汉人,绝不自相残杀。”
  方定国刚走,队官罗子清后脚进门,很惶恐地问:
  “今晚起事,是不是排满杀官?”
  “排满是一定的,杀官为了夺权,管带以上,估计都要被干掉!”熊秉坤语气坚定。“先前安徽、湖南军队起事失败,是因为有我们湖北第八镇在。我们八镇起事,各省一定会当作榜样,肯定成功!只要有人敢反对,必死无疑!”
  罗子清半响默不作声。最后,他清清嗓子,说,“好吧,今晚我外出,有事你们多多担待。”
  从新军内部的官职上看,熊秉坤只是棚的“正目”,如此小小班长,刚才来和他讲话的方定国、罗子清,都是他的上司。他们如此屈尊俯就过来“唠嗑”,无非是慑于军营中的革命势力。
  在新军各标各营中,类似这二人心态的中、低军官非常多。以致于事起之后,这些人大多临场逃散,没多少人出来主持局面与革命军对抗。
  晚七点,头道名点毕,工程八营的革命士兵开始摩拳擦掌。
  各个拿出枪枝,拭擦调校。
  行动前,熊秉坤出于好心,找到他在军内的一个拜把兄弟陶启元,对他说:
  “你哥哥陶启胜,一向性格孤癖不合群,得罪人不少。他又是个排长,大事一起,很可能被杀掉。你我兄弟一场,同为革命党人,我不忍见你家庭内兄弟离散。不如这样,你先去劝劝你哥哥,让他起事之际万勿出头。”
  陶启元感动,马上找到哥哥,说明原由。
  岂料,身为新军排长,陶启胜真是死催,他不仅不听弟弟的劝告,反而大叫而起,立刻叫上两个护兵,直奔他所辖的排,深入各棚去查验,准备核实后到上司那里告变。
  好心当成驴肝肺,熊秉坤一番善意,差点酿成大祸。
  眼见哥哥猪颠疯一样跑出门,陶启元暗暗叫苦,飞速回转去找熊秉坤。
  陶启胜上了楼。进入一排三棚宿舍,他果然发现士兵金兆龙正在仔细地用油布擦枪。
  在场的其余几个人,也全副武装,行踪十分异常。
  “今晚又不是你值班,为什么持械?”陶启胜问。
  “没什么别的意思,防备万一嘛。”金兆龙漫应道。
  平时排长看上去挺牛逼,现在马上要革命了,金兆龙不怎么拿他当回事。
  “防备个屁!我看你是想造反!”说着话,陶启胜对身后两个跟自己一起来的护兵说,“缴他械!”
  “老子就要造反,关你屁事!”金兆龙横眉竖目。
  两个护兵没敢动。宿舍内的士兵人数不少,情形大异。
  谁都不傻,眼前亏吃不得。
  陶启胜恼羞成怒,自己扑上前,扭住金兆龙手中枪,亲自抢夺。
  二人扭打在一处。
  甭说,陶启胜排长不是白当的,身体又魁梧,没几下,他就把金兆龙摔压在身下。
  事起苍猝,屋内的士兵面面相觑。
  “弟兄们,楞着干啥,动手啊!”
  一句话,提醒了革命士兵,使他们从懵懂状态下清醒过来。
  首先,是程正瀛高举枪托,朝着陶启胜脑袋猛砸。
  力大枪沉,陶启胜脑袋登时被砸开了瓢,血花飞溅。他身边两个护兵见势不妙,先扭身往屋外跑。
  陶启胜这时候才忽然知道害怕。他想起了那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语,捂着自己血乎乎的脑袋,大叫着跑出宿舍。
  三步并成一步,陶启胜往楼梯下面窜。
  情急之下,陆正瀛急了。正好他枪里有子弹,一抬手,就给了陶启胜一枪,正中其腰肋。
  知道上面的士兵想要自己性命,陶排长忍住巨痛,一手捂头,一把把腰,趔趔趄趄地接着跑……
  陆正瀛的这一枪,正是武昌首义第一枪。
  陆正瀛(1885-1916),鄂州人,字定国,属于共进会组织。他在新军中,只是个普通士兵,但同时也是私下任命的工程营革命军第二队第五支队队长。
  现在大多谈论辛亥革命,皆把首义第一枪归功为熊秉坤,其实是一种误解。因为,熊秉坤本人的回忆录,也讲是程正瀛开枪打中陶启胜腰部,“此即首义第一声也!”
  后人之所以纷纷把“第一枪”之功归于熊秉坤,实是受了“大人物”的误导。1914年,孙中山与熊秉坤一起在日本,老孙当众夸赞介绍说:“这位就是武昌首义第一枪的熊同志。” 1919年,孙中山写国庆社论的时候,又把“第一枪”之功给了熊秉坤。国父如此说,大家自然跟风。
  当然,从政治领导意义上的“第一枪”讲,非熊秉坤莫属。但要说真正放的辛亥第一枪,确是程正瀛所为。
  这一枪,真是发令枪。
  枪声过后,工程八营内的革命士兵,登时大噪,大多数人抓起武器,从宿舍中冲出。
  混乱中为了壮胆,士兵们纷纷向天放枪。
  工程营管带阮荣发听见枪声响成一片,心内大惊,立即带着右队队官黄坤荣、司务长张之涛,急匆匆赶往士兵宿舍。
  他们各提手枪,准备前去弹压。
  恰巧,三个人迎面碰上一队士兵,大概几十人,黑压压正朝这面飞奔。
  为首一人,扭腰摆首,似乎正带队前来攻打的样子。
  阮荣发有神枪手之号。他确定带头奔向自己的,就是造反首犯。于是,他想都不想,抬手就是一枪,正中来人的前胸。
  中枪的不是别人,正是陶启胜。
  他本人被程正瀛击中后,带伤往外狂逃,后面一堆士兵猛追。这种场景,给阮荣发造成了他是领头人的错误印象。
  结果,陶启胜挨上了最致命的一颗子弹,终于不支,摔倒在地,边啃泥土边抽筋……
  见陶启胜当庭被射倒,管带阮荣发凶神恶煞状。
  众革命士兵出于平时服从的惯性,都站住脚步,楞楞地看着阮管带下一步举措。
  阮荣发自以为一枪已经收取了杀一儆百之效,胆量陡增,他大声喊道:
  “弟兄们,首恶已被我击毙,大家不要乱,造反是灭九族的大罪,你们赶紧放下武器,各回各棚待命……”
  这时候,熊秉坤等人正在二楼。望见士兵们与阮荣发三个人僵持,知道这样拖下去会坏事。于是,他便带头操起一个花盆,猛往楼下砸。
  旁边士兵见状,纷纷操家伙,手边有什么是什么,脸盆、痰盆、桌椅板凳,一顿乱砸。
  阮荣发自以为是工程营“一把手”,刚刚又杀了一个带头“造反”的,气势汹汹,手中枪挥个不停,口沫乱溅,企图镇赫士兵。
  楼上一位名叫吕中秋的革命士兵,恰好枪里有颗子弹,他手一抬,朝着阮荣发就开了一枪,擦着他肚皮飞过。
  三个官长一见士兵真开枪,立刻着慌。他们边开枪还击,边往后跑。
  混乱中,阮荣发射杀了离他最近的一名革命士兵。
  士兵徐少斌步子快,追上了阮荣发,顶着他后脑就开了一枪。
  顿时红白飞贱,这位营长(管带)被击毙在当地。
  连管带都干掉了,士兵的胆气益壮。随同阮荣发一起前来弹压的黄坤荣和张文涛也没走远,程正瀛枪法好,两枪撂倒了二人。
  革命士兵们纷沓而至,乱枪齐发,把两个人打得浑身血窟窿。
  熊秉坤带领大家冲出营门,士兵们边跑边大叫:
  “暴动者生!留营者死!”
  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屯积军械弹药的楚望台。
  那个可恨又可怜的陶启胜,中了数枪,还在喘气,被革命军士兵交给其弟陶启元看护。倒霉蛋呻吟一夜,转天早晨才咽气。
  被“敌人”和自己人正反面当靶子打,陶启胜霉到极点。
  在工程第八营枪声的呼唤下,隔邻的29标、30标新军革命军士兵纷起响应,呐喊冲锋,冒着小雨冲向楚望台。
  与此同时,陆军测绘学堂的全部学生,皆冲出教室。他们推开拦阻的教官,撕烂窗帘和被单,在臂上捆扎白布条为标记,赤手空拳,奔向楚望台。
  行文至此,笔者要旁开枝节加以释疑的就是,如果单从时间上算,武昌首义真正最早发难的,其实不是工程第八营,而是位于城外的塘角辎重队。
  亲军第21混成协所辖的第11营,其下有工程队、辎重队,他们驻扎在武胜门外的塘角旧恺字营。本来,革命军士兵相约晚上放火为号发难。但当晚6点左右,恰值队官以上的军官都被召集开会,辎重队的革命同志认为机会大好,就决定提前起义。
  一名叫蔡鹏升的士兵进入马棚,点燃了马草库。
  大火一起,李鹏升等人即率辎重队同志起义。
  炮营管带张正基听见人声噪杂,枪声不断,心里发虚。他不敢贸然率人镇压,就带着开会的军官们,逃往青山躲避,在山上观察形势。
  辎重队发难后,相临的炮营工程队,大约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也把营房点燃,乘乱起义。其中有一部分人加入辎重队行列,有一部分人从武胜门进入武昌,攻占了凤凰山炮台。
  李鹏升等革命军士兵途经彭杨公祠时,遇到一伙警察武装在那里发枪阻截。
  士兵们猛攻,毕竟战斗力远远超出那些未受正规军事训练的狗子们,很快就把那伙警察打散,最终与赶来的炮队起义士兵在中和门(今起义门)会合,往楚望台方向杀去。
  所以,如果从时间上看,炮营辎重队的发难时间,确实早于熊秉坤、陆正瀛等人,大约提前一个小时。而且,他们不是“第一枪”,是“第一把火”。
  辛亥革命胜利后,瑞澂给清廷的奏折中,首称是工程第八营率先造反,但黎元洪本人曾亲自说过,他当时接到的电话,首先是炮营管带张正基告知辎重队有乱,而后才得到张彪的电话,讲工程营暴动。黎元洪死后,章太炎为其所作墓志铭初稿中,也写明武昌首义最早由塘角驻军发动。这位章爷是大学问家,辛亥革命老人,跟当事人谁都不陌生,想必写之有据。
  但是,从真正的“第一枪”意义上讲,塘角辎重队虽然起事较早,毕竟在城外,他们放火、整队、绕路,最终到武昌时,城内已经大势得成。
  所以,如推首功,非工程营革命士兵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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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34   摧枯拉朽树大旗
  名部起义士兵,争先恐后,不约而同,目标只有一个——楚望台。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去那里取枪抢弹药。
  革命军士兵手上枪枝不是很缺,却极缺弹药。
  没有子弹,长枪还不如烧火棍。
  作为武昌一带最重要的军械库,楚望台有日本六米厘五步枪一万五千枝,德国七米厘九毛瑟双筒枪一万多枝,汉阳造单筒六米厘五长枪数万枝,子弹不计其数。
  在总指挥部早先制定的作战计划中,收取楚望台是营中起义实施后最重要的一步。各标各队的革命代表,均十分清楚这一点。
  革命军士兵知道楚望台的重要性,瑞澂等人当然也知道。
  自从得知新军要起事的消息后,瑞澂、张彪一直陆陆续续地撤换驻督署、藩属等重要部门的新军,换上他们自己认为最可靠的部队和军官。
  本来,铁忠就认为把守楚望台的工程营不可靠。但九镇统制张彪认为工程营是自己嫡系部队,坚决反对撤换工程营。
  即便如此,张彪还是听取了铁忠的某些建议,在军械库前重筑一道新的防御工事(10月10日那天,工程仍在建构中),并派铁忠的副手、督练公所的课长李克果担当楚望台监督官。
  李克果本人当过工程营管带,按理讲熟知军情。如此人事安排,不能说不稳妥。
  出于对军械库的高度重视,李克果本人一直吃住在那里。
  负责楚望台守卫任务的,是工程八营左队。在这里,革命党人的正队长叫罗炳顺,副队长马荣。事前,熊秉坤已经通知他们,枪声响后,立刻抢占楚望台。
  自不必言,工程营熊秉坤等人的枪声一响,就惊动了正在楚望台值班的李克果。他立刻率身边亲随数人,跑到制高点处了望,让人火速把左队队官(连长)吴兆麟找来,命令道:
  “你立刻集会队伍,严加保护军械库,不得有失!有接近楚望台者,格杀勿论!”
  吴兆麟很听话,马上集结左队全体士兵,并由李克果战前训话。
  当时,这位监督官话并不多,只要求大家不要惊慌,仔细安排布防,保持高度警戒。
  他有所不知的是,把守军械库的左队士兵,十之六七都是党人。
  罗炳顺、马荣等人听到枪响后十分激动,表面上却强装镇静。
  听李克果训话后,马荣首先发问:
  “我们士兵手里一粒子弹也没有,乱党有枪弹,冲杀过来,我们怎么挡得住?”
  原来,为了防备新军士兵暴动,瑞澂一直特别警惕,曾下令收缴所有实弹,就连把守军械库的官兵子弹,也在收缴之列。
  “监督官,总不能让弟兄们以血肉之躯去挡子弹吧。”听着日益频密、越来越近的枪声,吴兆麟对李克果说。
  “当然要发子弹!去把仓库主任找来,开库,发子弹!”李克果命令道。
  “没有总督命令,我不能发子弹,担不起这个责任。”仓库主任是个轴头。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我负责,马上发,耽误事我毙了你!”李克果掏出手枪。
  仓库主任没办法,只能拿钥匙开门。
  士兵们挺有秩序,排队去弹药库领子弹,行动迅速。
  见最后一名士兵也领到了子弹,革命党人马荣马上举枪,朝空中发了一弹。
  “弟兄们,反了!反了!”
  毕竟已经听见外面起事的动静,左队士兵抑制不住心内的兴奋,纷纷朝天放枪。
  站在高台的李克果惊呆了。
  愣怔片刻,他本想充英雄想以口舌说服起义士兵,但现场大乱。
  士兵四下奔跑,砰砰放枪,李克果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吴兆麟见势不妙,小声说:“趁这些人还没朝您开枪,还是躲躲吧。”
  “躲躲吧。”身边人都劝。
  “躲吧……”
  李克果长吁一口气,在随从掩护下跑了。
  吴兆麟也消失在暗影之中。
  如此守卫森然、弹药无数的军械库,不费吹灰之力,已经落入革命军士兵之手。
  历史,有时候显得那么富有故事性,近乎荒谬。
  待熊秉坤等人来到后,工程营29标、30标等其余党人陆续有来,最终大家合计人数,总共才四百多人。而先前率本部往楚望台方向行进的熊秉坤,当时手下仅四、五十人。
  一个班长(棚的正目)领导了震惊世界的革命,真真不可思议!
  作为工程营革命士兵总代表,熊秉坤不敢怠慢,立刻站在刚才李克果训话的地方,宣布以下命令:
  1.本军冠革命军三字,称“湖北革命军”。
  2.本军今晚作战以破坏湖北行政机关,以完成武昌独立为原则。3.作战目标为督署,敌于大小都司巷,吴家巷,望山门,水陆街,豹头堤布防。
  4.敌兵力为教练2队,辎8营,机关枪1队,水机关4挺,警卫1队,宪兵1营,消防救火1百人,约1500人。
  5.本军以楚望台,蛇山为炮兵阵地,自阅马厂,大朝巷向南至保安门正街为步兵防守线,暂以楚望台为临时大本营。
  6.金兆龙率工8营后队2排及右队1、2排出中和门经十字街往南湖,威胁炮8标响应,并掩护进城。
  7.徐少斌率工8营前队3排占领楚望台,中和门高地,沿津水闸布防。
  8.林振邦率工8营左队3排占领千家街,向15协、铁佛寺、伏龙寺方面警戒。
  9.余作总预备队。
  10.今晚口号:“同心协力”。
  忖度仔细,计划缜密,富有军事远见。可见,熊秉坤确实是个人才。
  但是,他高声讲话的时候,下面的士兵大多数人都没在听,根本没有刚才李克果训话时的立正肃立倾听之态。
  工程营的革命士兵虽然不少,但平时分属共进会、文学社两个系统。
  此时,平素熟络的士兵三五相聚,纷纷形成了两派。
  当然,当时他们没有火并的念头,只是凭平时的亲近感觉扎堆儿。
  不仅好多人不听熊秉坤讲话,有些人还不服气,低声嘀咕:“这个熊秉坤不过是个后队三棚的正目,他凭啥指挥我们,别听他瞎咋乎……”
  望着嘈杂混乱的士兵们,熊秉坤、马荣等人心内焦急——仅仅取得第一步胜利,督府内的瑞澂还在,统制张彪还未发威。
  如此延搁下去,天一大亮,余部清军聚结,胜负难判。
  束手无策间,有巡哨士兵押来一人。
  熊秉坤一见,如获至宝。
  天上掉下来一个吴哥哥!
  被士兵用枪押来的愁眉苦脸的这个人,正是负责把守楚望台的左队队官吴兆麟。
  吴兆麟(1882-1942),湖北鄂城人,出身贫寒,16岁就伍当兵,学习操练刻苦,先后考入军内讲习所及湖北参谋学堂,编着过军事作战小册子。1909年,他以参谋学堂最优等生的身份,回到工程八营担任左队队官。其实,他本人也有“革命”经历,曾在1905年加入过“日知会”。这个组织被清政府查抄后,他就逐渐脱离了军中革命组织。
  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李克果逃走后,吴兆麟并没有立刻跟着跑,一直在军械库附近转悠。
  他之所有没有立刻出现,主要是心中有顾虑,怕首先当了被宰之鸡,为“排满杀官”的革命军杀掉。
  在军队,最重官衔、资望,毕竟熊秉坤一个小小正目,革命发起后,他还真没有足够的号召力统领越来越多的士兵。
  如果任凭军心焕散下去,革命不成,失败的可能极大。
  看到了灰头灰脑的吴兆麟,熊秉坤眼前一亮。他和蔡济民等人商量后,达成了共识,推举这位队官当临时总指挥。
  “吴队官,你刚才去了哪里?”熊秉坤问。
  “我躲起来了……怕遭到弟兄们的杀害。”
  “大家都是汉人,不会为难你。现在,我们准备拥你为临时总指挥。”
  “不,不。”吴兆麟赶忙摆手,“弟兄们不杀我,吴某已经感恩不尽,哪敢担任总指挥。”
  “我们都读过你写的教材,你又是日知会的成员,道德文章,素为我等所抑,今日之事,非你不可!”
  不仅熊秉坤、蔡济民、马荣等人如此说,过来围观的士兵,也大多赞同、附合。
  吴兆麟仍旧推辞、谦让。
  最早与陶启胜在宿舍中扭打引发“第一枪”的金兆荣见状着急,他挺着刺刀上去,苦劝道:“现在不要婆婆妈妈了,让你干,你就干。等清狗子们组织好了戟我们,我们一群人哪个也甭想活!”
  其余士兵闻此言,纷纷感动,异口同声苦求,甚至有的人掉下了眼泪。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
  吴兆麟读过书,有治军之法,先前又有日知会的经历。最终,他下定决心,答应了这个可能会招致诛九族的挑头差事。
  他抖擞精神,站在高台上,高声问众人:
  “你们推举我为总指挥,都愿意吗?”
  “愿意!”几百人同声。
  “即如此,大家一定要统一服从指挥。”
  “同意!”
  “违军令者,斩!”
  “同意!”
  三言两语,已经明白无误地显露出吴兆麟的指挥能力和组织能力。
  站在一旁的熊秉坤等人,见此大感欣慰。
  时势造英雄,讲的就是这个。
  当时,共进会、文学社的所有重要领导人,没一个在起义现场。刘复基死,孙武伤,刘公“病”,蒋翊武在逃。
  千百士兵的自觉革命,促出了熊秉坤、吴兆麟这种小人物大英雄的产生。
  看看表,已是晚上10点半。吴兆麟思虑片刻,下令士兵皆往楚望台西南处集合,整械后,立刻进攻瑞澂所在的总督府。
  进攻部队,分为三路:第一路邝杰指挥,从紫阳桥向王府口前行,经长街直攻督府正面。第二路由马荣指挥,经水陆街攻击督署后面的第八镇司令部,包抄督府后门。第三路由熊秉坤率领,从津水闸向保安街挺进,直杀督署大门。
  武昌老城,周长3430丈,东西五里,南北六里。瑞澂所在的督署,在城西南角。
  首义开始后,新军将士约四千人参与其中。顽固反抗者,以单位为准,大概只有都督署卫队、教练队、宪兵营、辎重八营、30标的旗兵营以及城内外的千余名警察和巡防军,加起来,大概也有五千左右的人数。
  枪声响起后,瑞澂文人总督,不晓战事。在军事方面,他肯定要依赖清廷在湖北的最高指挥官、湖北提督兼第八旗统制张彪。
  张彪此人,山西大汉,膀大腰圆,外表看上去威风凛凛——但是此人智商情商都低,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他母亲是张之洞家里的上床奶妈,他老婆是张之洞的上床婢女。依靠张之洞张大人和两个女人,他才一步一步窜升,最后作到坐镇一方的军中大吏。
  倒霉的是,赶上清廷末运乱世,这么一个纸糊金刚丫姑爷(张之洞丫环的老公),肯定要坏大事。
  如果张彪为人厚道,还不致于导致大乱。没有大将的才,他却有大将的谱儿,更有大将的杀人胆。这个心粗胆大,粗暴治军,虐兵骂将,很招人嫌。而他手下两个得力协统王得胜和刘温玉,和他一样是凶恶骄虐、大字不识的草包。
  这种草包二百五组合,可以想见他们的指挥能力。
  瑞澂一直担心新军造反,张彪却夸下海口,说他所辖的第八镇士兵大多心忠朝廷,结果,就他属下造反的士兵多。
  无论怎么说,虽然大草包一个,张彪并不是那种听到枪声就尿裤子的军将,还是下令死扛。
  革命军首攻不利,第一路邝杰部先败下阵来。急恼之下,吴兆麟差点把他杀头示众。幸亏蔡济民苦劝,邝杰才有机会重整部伍,戴罪立功。
  警署一带,清军重兵云集。纵然革命士兵前赴后继,仍旧在密集的枪炮声中倒地,牺牲惨重。
  关键时刻,南湖炮队的革命士兵,从天而降。
  南湖炮队,即炮队第8标,革命军总代表是徐万年。他得到邓玉麟送来的起义通知后,马上抓紧准备。
  据赵楚屏回忆,当时炮营起义,先是被这样的流言所激:
  “瑞澂已经下令,旧历八月二十日前,要把炮8标的士兵全部装船,以调往湖南‘打匪’为名,走到洞庭湖时,点炸药,把人全部炸死沉尸。”
  这一谣言,激使炮营革命士兵不得不奋死一搏。
  南湖炮队,晚上吹号点过头道名,操场上应号的士兵非常少,情况大异。管带姜明经召集营内军官开会,表示说可能有事发生。于是,军官多领实弹,回队后把炮内教练撞针拆下,换为正规的簧件,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事变。
  到了九点钟,听到城内枪声越来越密,炮队革命士兵忍耐不住。
  三营的孟华臣,首先冲入哨棚,一枪干掉了正值班的排长刘步云。这个刘排长,正是先前干涉士兵们喝酒送别战友的那位。
  在军中,官长和士兵有矛盾,往往有事就得死人。
  枪声一响,登时炸营。
  早就枕戈难耐的革命士兵从营房中跑出来,备马,拖炮,装弹。
  人在炮营的送信人邓玉麟也来了精神,他拔刀大喊:“炮队同志,今日之举,有进死,无退生!希望我们团结一心,尽力进攻!”
  士兵举枪呐喊助威。这些人不仅放枪,而且还实弹发射大炮。
  三声巨响,天摇地动。
  炮是兵之胆。
  大炮一响,士兵们热血沸腾。
  炮队内的军官,大多乘乱逃走,保命要紧。
  大家集合后,在臂上扎白布条,杀了一只鸡,饮血酒进行集体宣誓:
  “痛饮黄龙酒,今朝起义师。推倒满清廷,灭绝满胡夷!”
  于是,四门大炮以及十几门其它类型的炮,被兵士们推出营房,奔往武昌城内的督署方向。
  途经巡司河的长虹桥,炮队忽然遭到张彪派来的32标一只人马阻击,一时难以通过。
  相持之间,早先由熊秉坤派出的金兆龙一支三个排的部队,从清军背后杀来。
  清军溃败,炮队终于顺利入城。
  吴兆麟见到大炮,大喜过望,马上让孟华臣等人携二门炮占领保安门,徐万年携炮四门占据楚望台,剩下的大炮,均由张文鼎负责,尽数运往蛇山制高点。
  督署附近,统制张彪豁出命,亲自督战。清兵排枪齐发,与将要攻入大门的革命军士兵展开激烈战斗,双方均死伤不少,呈胶着状态。
  由于当时天黑,炮队看不清具体方位,一时间帮不上忙。
  他们白白占据几个制高点,干着急。
  蔡济民急中智生,派人先在王府口乾记衣庄放了把火,然后下令革命军在与敌人相斗最激烈的地方皆放火,以为炮队作照明之用。
  新军炮队不是吃素的,个个经历过专业训练。
  他们利用大火的火光,把督署旗杆作为标准点,发炮猛轰。
  排炮声声,震动大地。
  一轮过后,督署的大堂、签押房以及第八镇司令部马房,皆被夷成平地。
  封疆死封地。革命军刚进攻督署,瑞澂的师爷张梅生建议死守。张彪人草包,胆子不小,也表示拼死一战。
  瑞澂和楚豫轮管带陈德龙却不这么想。尤其是陈德龙,紧劝瑞 “留得青山在”,劝他一起遁往停泊在江上的铁甲兵轮上,并说去到那里,仍可坐镇指挥。
  瑞澂文人,自然惜命,而且家眷尽在,肯定不能让一大家子人被革命军连锅宰。
  于是,趁着天黑,他让手下戈什哈把后墙捣出个大窟窿,与陈德龙等人携家眷逃上了兵轮。
  他逃跑的那个时候,革命军第一轮进攻其实刚刚受阻,清军战斗力仍强。
  瑞澂一逃,清军失去心理依持,只能越打越气弱。
  最后,革命军组织十人敢死队火烧督署,冒死冲入,在付出高昂代价后,占领了这一象征性建筑物。
  张彪见势不妙,忙跑回自己在文昌门附近的住宅。
  刚喘口气,就听说有马队士兵和辎重第八营的一些人来找他。老哥们遍体发凉,以为来人是来要他的命。不料想,这些人却是前来保护他的。
  张彪本人此前曾在会议上说:“新军中最可靠的是工程营,最不可靠的是辎重营。”
  实际结果,恰恰相反。
  到了辎重营在平湖门外的营盘内,张彪仍旧心惊,赶忙拉着残部,退往刘家庙一带。
  在此地,张彪从前延请的日本顾问寺西秀武赶到,给张彪出主意,要他亲自率领残军,渡江到青山,潜行至大东门,佯称是要向革命军投降。然后,可以借机把咨议局以及党人高层骗入杀掉,一举消灭起义的指挥中心。如果得胜,自可奏皇上,将功抵过,并把失职之罪推到黎元洪一人身上。即便失败,不过一死而已。将军死战场,死得其所矣!
  张彪张大胆,此时已变成张没胆,他当然不同意这个“武士道”矬子的准自杀谋划,摇头不从。
  凡在武昌的清军官员、武将,逃的逃,散的散。
  武昌完全落入革命军手中。
  这时候,距程正瀛第一声枪响,仅仅过去了12个小时。
  铁血十八星旗,高高飘扬在督署的大旗杆上。
  仅隔两天,与武昌隔江相望的汉阳、汉口,在当地驻军起义下,也相继光复。
  特别是汉阳,是当时中国最大的兵工厂所在地。汉阳一得,枪炮子弹无数,仅过山炮,就有近60尊,钢炮100多尊,炮弹数万发,快枪10多万枝,子弹200多万发。这些装备,不仅加强了武汉死守的力量,又可供应日后邻近各省起义军的军火。稍后的阳夏之战及供应赣、湘、川地义军的军需,无不取自于此。
  惊彩绝伦12个小时过后,在继续下笔描绘辛亥革命大画卷前,笔者先简述一下武昌辛亥革命参与诸人的下场和结局:
  程正瀛,民国成立后,授一等功。其后,他归心于北洋政府。在第二次北伐战争中,他被北伐军抓住,五花大绑,抛入江中淹死。直到2006年,有关部门才在鄂州重建其故居,为其塑像。由于他有一段为袁世凯卖命的“不光彩”经历,解放后,他的“第一枪”功勋几乎被遗忘。
  熊秉坤,民国后曾被授于陆军少将衔,后参加反袁斗争,失败后远避日本。1930年,他作过武昌市长(以湖北省政府委员会的身份兼任)。1931年,被升为南京国民政府军事参议院中将参议。他退役很是时候,时为1946年。所以,解放后,熊秉坤一直参与政协工作,是全国政协委员,参与辛亥革命的研究和撰写。他白话文的回忆文章,遗漏了(应该是故意)好多史实,特别是有关“第一枪”和他通知陶启元告诉他哥哥躲祸的事实。他于1969年病逝。
  金兆龙,正是他一句话引发程正瀛发威。他民国后受勋,甘心投附北洋政权,得授“湖北税务缉私队长”的肥缺。北伐军攻克武昌后,被免职,日后一直默默无闻,1933年病死。
  蔡济民,湖北黄陂人,民国后得授中将衔。在讨袁战争,被靖国联军援鄂第一路第一纵队司令、四川军官方化南谋害。
  吴兆麟,民国成立后被授与陆军上将衔,曾任北京将军府将军。后见世势纷纭,他退出政坛,一直致力于社会慈善事业。晚年信佛,皈依佛门。武汉沦陷于日本人之手后,拒绝出任伪职,遭日军软禁。1942年,含恨而死。
  邓玉麟,作为武昌起义重要的通信人,没有他的四处辛苦辗转,南湖炮队不可能顺利起义入城助战。民国成立后,他被授陆军中将衔,后参加讨袁、护法战争,还参加过1926年的北伐战争。此后,他寓居上海。抗战爆发后,他坚拒日本人的收买,回到老家湖北巴东,兴学办实业。蒋介石临去台湾,派人招他去,被他拒绝。如此一个辛亥大人物,竟然在1951年的镇反运动中被捕,很快遭受枪决,罪名是“反革命罪”——最早革命的人,竟然以如此罪名而死,历史真是荒谬绝伦。1982年,湖北高等法院宣布为他平反,他又变为“辛亥革命人士”。
  再讲讲清方的人物。
  瑞澂,疆臣弃城,依清朝律法应该斩首。但他与皇室贵胄载泽是儿女亲家。加上摄政王载沣的回护,仅被撤职而已,清廷要他“戴罪立功”。他所乘的楚豫舰,后来转移到德租界的码头,想傍洋人图安全,仍遭民军炮击,苍惶逃往九江。没喘几口气,九江起义,他又跑到上海。对他这种“偷生丧耻”的怯懦,隆裕太后以小皇帝名义发谕严斥,表示极其痛恨。清廷派人逮捕他,他躲入租界不出。北京不少满清少壮派,对他更是恨的咬牙切齿,拟组织暗杀团到上海去砍下他的人头。未几,清王朝灭亡,暗杀未遂。辛亥革命后,民国没收了他许多家财。1912年7月,在上海当寓公的瑞澂病死。在《清史稿》中,他与有“误国首恶”的盛宣怀并列一传,是清末革命封疆大吏带头逃跑第一人。
  张彪,此人要多费些笔墨。武昌起义成功后,冯国璋率军而来,让他任“后路总粮台”,实际上把他削了军权去搞后勤。见势不妙,张彪辞职,以养病为由,在日本长崎躲了八个多月。1912年,他到天津日租界当起了寓公,在鞍山道59号(当时名为“宫岛街”)起了一座“露香园”,时人称之为“张园”。张彪打仗不在行,作生意很有头脑。他参与天津各项实业投资,就连张园的部分场所,也出租当游乐场获利。1924年孙中山到天津,张彪租出此园,任这位清朝“大寇”下榻。在这里,孙中山大约住了近一个月。1925年,被冯玉祥赶出宫的溥仪来天津后,也租住张园。张彪本人大献殷勤,亲自收拾花园,对昔日帝君竭尽热情,可见,这位旧头脑的武人还是有些心肝。虽是旧道德,却可发赞叹。在张园,溥仪一直住了四年多,直到1929年夏天才迁至“乾园”(今鞍山道70号,前住日本公使陆宗舆私宅)。1927年初,张彪得了癌症,溥仪闻讯,不仅派出“御医”来诊治,更亲自看望这位老臣。张彪死后,得谥“忠恪”。虽得癌症恶疾,张彪算得上善终,时年67岁。至于他的葬礼,更是风光一时——当时无数名流来吊,24座三十二人抬明黄彩亭出殡。而且,前清皇帝溥仪、民国前大总统黎元洪,均亲临致奠。如此奇观,在数千年中国历史中,罕有其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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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35   7.多米诺骨牌这样倒塌——辛亥革命长镜头
  武昌,已经在革命党人手中。
  熊秉坤、蔡济民、吴兆麟,一个接一个,圆满完成了各自的“历史”任务。
  热情和勇气稍一冷却,无论是党人代表还是普通士兵,都在短暂的怔忡中,忽然于内心中发问:
  下一步,该怎么办?
  吴兆麟非常有自知之明——一个队官(连长),该干的已经干了。自己在楚望台上能指挥人马攻克总督府,已经超出了本身的实际指挥能力。
  下一步的进伐,绝非他个人所能镇威得住。
  文学社、共进会的领导人,死的死,亡的亡,病的病,没有一个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在他们应该的位置上。名头更大的黄兴、居正、谭人凤、宋教仁,均远在香港或上海,鞭长莫及。
  驾驭“革命”这条船乘风破浪,如果没有一个主心骨镇得住,随时可能倾覆。
  那样的话,大家一块玩完。
  所以,对于大家拥戴自己作“大都督”,吴兆麟死命推却。
  他不是虚伪地“半推半就”,而是十二万分认真地摆手说不行。
  在这些士兵阶层的革命者当中,蔡济民是最有政治远见的一个人。
  他简单分析当前形势后,说:“起义初告捷,应该马上组织一个像样的领导机构。否则,群龙无首,革命军可能很快就陷入内乱。当务之急,我们要马上通告全国,希望各地响应武昌起义。所以,现在推出一个带头人,是非常极其关键的事情。如果不能找到令人信服的人来挑头作领导,任凭我们这些无名之辈折腾,其它省份可能均会把我们的起义想像成普通士兵的‘兵变’,那样的话,我们在道义上就站不住脚。”
  大家想来想去,真能符合“深孚众望”四字的,武昌只有两个人,武有黎元洪,文有汤化龙。
  大乱甫定,很怕在慌杀中士兵们杀人过了头,把这二位也给随手办了。
  大家好一阵紧张,赶忙分头派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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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36   纸人傀儡高高挂——作为“幌子”的黎元洪
  革命党人集合开会的地点,就在蛇山下的咨议局。不久,咨议局局长汤化龙熟门熟路,首先被“请来”。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议员。
  相比多数老态龙钟、白髯大腹的议员士绅,年仅37岁的汤化龙,给人的印象非常好。他干练、老到,身着西服,文雅中透出股精明之气。
  汤化龙(1874-1918),湖北浠水人,出身富商家庭。这个人不仅聪明,运气又好,在清朝科举顺利,由举人而进士,再去日本进入政法大学研习法律,是个典型洋派新人物。
  1909年,汤化龙回国,恰好赶上清廷在各地举办咨议局。以他的学问和背景,很快就被推为议长。1910年,他入京参加各省咨议局联合会议,被推拥为会议主席。此后,他数次参加立宪派的请愿活动,强烈抵制“皇族内阁”,组织“宪友会”,对清廷进行正当抗争。
  这样一个人物,显然是革命党人要争取的人选。
  看着咨议局大铁栅栏两边高高悬挂的铁血十八星旗,以及来去匆匆、面孔严肃的军人,汤化龙等人表面镇静,心内暗中打鼓。
  乱世之中,兵爷最不好惹。他们的手中枪都是真家伙,刚刚经历过厮杀战阵,血腥气往往使人冲动,极易失去理智。
  入得会场后,见到蔡济民,熊秉坤等人言语温和,彬彬有礼,汤化龙总算稍稍放下一颗心。
  大家团团就座,开始商讨都督的人选。
  汤化龙本人到来,自然有人表示要推他做都督。
  汤化龙立刻起立,摇手表示不同意。“对革命事业,兄弟一向真心拥护。但瑞澂逃走,肯定会电告朝廷,派大军来攻打我们。兄弟一介书生,不晓军事,哪里能打得仗。都督一职,万万不可。”
  他这一表态,当然是反复权衡风险系数后的托辞。造反革命,不仅本人要掉脑袋,家族都要玩完。时势如此不明,咨议局、立宪派先前再对清廷有怨恨,现在动真格地要革皇帝的命,首先还真要想想自己的命。
  不过,汤化龙的话确实有道理。秀才去领兵,一定拎不清。
  党人们议论纷纷,有的推刘公,有的推蒋翊武。
  可是,刘公这个人,给人印象总是幕后推手那种人,无法服众;蒋翊武呢,关键时刻找不到人,很有临阵脱逃的嫌疑。
  二人都不是合适人选。
  最后,还是吴兆麟一句话定了调子:“军队起来革命,汤议长不好领导。如果在军中寻找有声望的人,我觉得,黎元洪最合适。”
  听这话一说,咨议局议员刘赓藻马上附合:“很合适,很合适。黎协统现在还在武昌城中。如果大家同意推他作都督,我可以带人去找他。”
  在座几个议员纷纷点头。
  看见“民意代表”如此,蔡济民首先表态,同意迎拥黎元洪。
  大家对此很快达成一致意见,以咨议局名义,派出刘赓藻、蔡济民前往黎元洪家中,催熟那个要出炉的“大都督”。
  缘何刘、蔡二人这么热心呢?中国人的乡籍意识,每每萦绕不去。
  他们两个人,与黎元洪均是黄陂老乡,自然感情上倾向于他。
  其实,早在辛亥三月间(1911年4-5月),蒋翊武在文学社一次会议上,已经讲明起义后要相拥黎元洪为都督。当时的想法,不仅仅是造反要拉一个官大的顶锅,最主要还是怕起义后其余各省不明真象,以为武昌是乱兵哗变或土匪搞事。如果起事后各地不支持,武昌肯定孤掌难鸣。当然,彼时的“推举”,也仅仅是文学社、共进会上层的少数领导人知道,大部分革命士兵对此并不知情。黎元洪本人,当时自然更不知道他自己已经被人“委任”为“未来”的革命大都督。
  蒋翊武当时此议的一个理由,还有一点很重要——湖北都督,应该由湖北人作,特别要找一位压得住阵脚的“大人物”来作。
  看似公允,其实也蕴含某些私心:文学社与共进会一直明争暗斗,双方谁出来当头,另一方都不会心服口服。所以,不如找个“第三方”,谁的嘴都不好再争辩。
  中国人的折衷“调和”政治,向来如此。
  所以,天上如此大的一块馅饼,最终竟然会砸在从来没有想到要革命的黎元洪的胖脸上。
  1911年10月10日夜至10月11日上午这个时间段内,黎元洪在干啥呢?
  依据几十年“辛亥革命”历史对这位“篡夺”了革命胜利果实的“坏人”的描述,似乎黎元洪是这样一种形象:
  粗蛮的光头胖子,胆子怯懦躲在床底下的愚夫,革命后翻脸不认人、杀人不眨眼的变脸恶魔。
  果真如此吗?
  不尽然。
  仔细观察黎元洪的照片,笔者发现,除了他一双下耷的三角眼略显“阴险”以外,整体看上去还是很憨厚的一个人。
  黎元洪(1864-1928),字守卿,湖北黄陂人(原籍是安徽巢湖)。1883年,他考入天津北洋水师学堂。毕业后,被派往广东水师服役,充当“二管轮”。甲午战争爆发,他本人随舰队北援参战,充当广甲舰主驾驶。
  大东沟一役,日军偷袭,管带吴敬荣贪生怕死,下令船只脱离战场。此船逃到大连湾三山岛附近,因沙多搁浅。发觉有日舰追来,管带吴敬荣率先再逃。黎元洪等人也与其余十多名官兵坐一小艇,跟着管带往岸上逃。其间,大浪击翻小艇,淹毙数人。黎元洪本人不谙水性,幸亏他身上有件救生衣,捡得一命。
  挣扎游上岸后,他被当地渔民救起。休息一宿,即跑往旅顺归队。后来,他赶往天津待查。北洋水师被连锅端,黎元洪丧家犬一样,也被清廷追实责任,最终还被拘押数月。
  无奈何,英雄路短,黎元洪只得投往两江总督张之洞处。这一来,他永远告别了海军生涯。老张当时正兴办自强军(南洋军),急缺人手。
  黎元洪本人军事能力强,科班出身,精通外语(史料未详载他精通哪一国外语),很快被张之洞看中,并保送他去日本深造。
  回国后,黎元洪步步稳升。当湖北武备军被改编为两镇时,他任第二镇统制官(即陆军第十一镇)。后来十一镇缩编,改番号为第二十一混成式(独立旅),他得任协统。
  所以,在湖北军界,张彪第一,黎元洪第二。
  黎元洪这个人,不仅仅是军中“知识分子”,人缘也很好。别的军官中饱私囊,克扣军饷,黎元洪从来不干这种事,且常常与士兵共苦乐,很会带兵。这种小恩小惠、与兵同乐,看似简单,关键时刻却都救人一命。
  给人印象更深的是,还是黎元洪的“开明”态度。革命前,41标有位名叫李佐清的学生兵自己剪辫,为军法官所告。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当着一帮军官的面,黎元洪打个哈哈,一笑了事:“剪辫之举,大可免受猪尾之讪笑,倡文明之先机。”
  本来能杀头的罪过,老黎轻轻带过。
  1906年,他奉命督师,率兵前往镇压萍浏醴起义。进入战区前,他召集属下军官们,说:“我们打仗,一定要预先辩明暴徒的性质。如果对方是具有政治意味的党人武装,不要与他们死战,应该设方劝说他们,让党人自动解除武装,遣散人众。如果对方是抢掠杀戮为目的的土匪,就一定要坚决予以消灭,以绝根株!”
  可见,黎元洪确实具有比较有开明的政治眼光。
  保路运动高潮时,他加入立宪派阵营,作为军界代表加入铁路协会,给时人印象极佳。
  陈夔龙任署理湖北总督时,由于他老婆是庆亲王奕匡的干女儿,湖北大小官员皆曲意奉承。陈夔龙的小女儿病死,办丧事敛财,张彪等人追悼金一送就是十万银元,巴结孝敬,无所不为。反观黎元洪,仅送数元作吊仪,很显“吝啬”。不久,汉口慈善机构筹善款,他反而出手就是三千大元。为此,时人对黎元洪交口赞誉。
  陈夔龙经张彪阴激,深恨黎元洪,很想找借口罢掉他。无奈老黎在军中人缘、口碑太好,投鼠忌器,陈夔龙最终奈何不了他。
  由于本人出身贫寒,黎元洪生活节俭,与结发妻始终关爱。他对下属对士卒,无论生活还是学习,皆关慰有加。连小兵家里有丧事,他都会亲自慰问并送奠仪。
  所有一切,使得他在士兵中的口碑非常不错,广得军心。
  这么一渲染,似乎黎元洪是个同情革命的“进步”武人。
  当然不是!
  日后渲染黎元洪多么多么“反革命”,都举他在武昌起义当夜手刃革命士兵的例子。10月10日晚上九点,黎元洪本人在黄土坡司令部。他接到督府方面的电话,告知他所统二十一混成协的工程营二十队、辎重二十一标发生兵变。
  当时,他十分着急,马上指示邻近的炮队第二十一营去镇压。但是,炮营很快反正。过了仅仅半个小时,消息传来,隶属第八镇的南湖炮队已经入城,在楚望台上架设大炮,猛轰督署。当晚十点刚过,瑞澂本人逃往楚豫舰。
  大概在11点半的时候,有一士兵突然在营墙上出现,高声大呼:
  “革命成功,汉人同胞速来支援,一起攻打督署!”
  司令部卫兵一涌而上,立刻把那个人擒入司令部。
  惶急失措的黎元洪拨出佩剑,当腹就把被擒之人一下捅穿。
  那个人意志勃勃,未能即死,仍大呼革命不已。
  护兵乱刃交下,把革命士兵剁成数段。
  事后得知,爬墙高呼士兵起义的被杀者,乃革命临时总指挥部所派出联系各营的周荣棠。
  这位英雄冤甚!他是安徽宣城人,时为工程营的喂马士兵。事后,黎元洪成为革命“大都督”,他这个革命“小士兵”,自然无人愿意再提起。
  这段经历,是1913年黎元洪本人对居正亲自道出,想必没有遮掩。
  不过,他当时“手刃”革命士兵的行为,也不能说明他多么凶残,多么“反革命”――无他,杀人之举,乃一清朝高级军官在大乱之时的本能反应。
  大局未明朗之时,当时的黎元洪,不可能容忍一个小兵突入司令部一声高呼,激使得周围的人要了自己的性命。
  手刃杀人,只说明他是不革命,不能说他是反革命。
  武昌城内驻军,分为右旗和左旗两大块。左旗为第31标和第41标,右旗是第29标和第30标。左旗的第31标归张彪第八镇管辖,而第41标都归黎元洪的第21协。
  如此“混乱”的安排,最终造成了清军指挥混乱,不相统属,临阵号令不一。
  其实,这种“混乱”的军事布置,一直是满清入关以来的精心设计。看似犬牙交错,实乃有条不紊,以汉制汉,以满制汉。当初的主要目的,就是满洲贵族是对汉军不放心,原意是让这些军队彼此互相牵制。但是,如此巧妙的“设置”,到了末世运尽之时,反而成为混乱的渊薮。
  午夜时,革命军已经在蛇山架炮,猛轰黎元洪所在的司令部。
  城外军队已经起义,城内除已经被调往外地的部队外,真正他能调动的军队,只有第41标第三营五、六百人。
  参谋副官诸人,见大势已去,纷纷想逃命,都力劝黎元洪 “暂避”一下。
  无奈何,黎元洪点头同意。他先到参谋刘文吉家换了身便衣,然后去附近的41标第三营管带谢国超家躲避。
  他与军官们逃走后,40标的革命士兵王世龙等人在操场集结大兵,整队起义,参加了进攻督署的战斗。
  所以,由于黎元洪的“阻挠”,这一标人马的起义时间比别人晚了许多。
  天亮时,工程营的程正瀛、马荣带一排革命军士兵,终于在谢国超家找到了一脸倒霉相的黎元洪。
  至于他的行踪如何被查到,说法多多。熊秉坤回忆是讲黎元洪派伙夫回家抢救细软被抓,从而得知他藏身所在。而《辛壬见闻录》(作者逸民)又记述另外一种情况:黎元洪私养一美妾,被他老乡刘赓藻知道地址,就引人去找……到底哪条可信,细析之后,笔者认为黎元洪在美妾家隐藏应属桃色传闻。
  黎元洪藏身之地,应该就是管带谢国超家。至于后来革命党人津津乐道的老黎钻入床下躲避革命军抓捕的“情节”,几近小说。以他如此肥大身坯,躲入清末那种老床底下,几乎不可能。
  辛亥革命亲历场景的当事诸人,当时没有人提及如此可笑的“细节”,应该是大家日后翻脸后出于仇恨而编排、丑化的“文学加工”,使得他“床下都督”浑号,越传越神。(1912年《震旦日报》首登这一“诬蔑”之说,后来《湖北志?人物志》中的《马荣传》,也有老黎躲入床下的描写。)
  见一排的兵士手端长枪,刺刀明晃晃,黎元洪心慌:“我平时待兄弟们不薄,奈何杀我?”
  马荣说:“不是杀你,是要你出来主持大局。”
  黎元洪:“革命党人有德有才之人甚多,我算什么?”
  马荣:“吴兆麟总指挥在楚望台,他要见你。”
  “哦,吴兆麟是老军官,他自可作主,我就不去了。”
  程正瀛见黎元洪磨磨蹭蹭,一时火起。他把刺刀往老黎肚子上一比划:“如果不去,现在就死!”
  好汉不吃眼前亏。黎元洪只得跟着走。
  到了楚望台,革命士兵整整齐齐地横排一字队,忽然鸣号举枪,向黎元洪行礼。
  老黎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专门为他准备的高规格的行刑队。
  吴兆麟闪出,握手寒喧。
  看见这位老部下,黎元洪心中稍安,埋怨说:“你学问好,资格深,为什么要革命?一旦失败,九族诛夷!”
  马荣在一帝闻言暴怒,拨刀作欲砍状,大骂:“你不要不识抬举!先前你杀掉我们报信的同志,此帐未算。如今敬酒不吃吃罚酒,不革命即汉奸,杀你有名了。”
  吴兆麟赶忙阻挠,喝退马荣。充当“白脸”后,他耐心劝说黎元洪:“协统大人不要生气,士兵皆粗人,昨夜厮杀戾气重,弄不好就要杀人。现在武昌群龙无首,主持大计,非您莫属!”
  黎元洪低头,思之良久,叹息一声:“此乃天意,劫数难逃……事已至此,下一步如何?”
  见黎元洪有所松动,吴兆麟立刻回答:“一切由协统您作主!”
  “武昌一孤城,朝廷很快大军四集,如何抵抗?”
  “协统不必忧虑。孙文携带亿万军饷,黄兴率大批军舰,一时来赴,武昌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反正吹牛不上税,任吴兆麟随便说。
  细问了武昌藩银、粮食、兵马等详情后,黎元洪很实际。“张彪等人就在附近,一旦率军反攻,事有不虞,该当如何?”
  “可以退守湖南。”吴兆麟自己也没了底气。“据说湖南方面很快要响应武昌,进行起义。”
  发昏当不了死。被裹挟至此,万事不由已。黎元洪长叹一声,骑上士兵骑过的一匹马,十二万不情愿地前往咨议局。
  边走,他边对旁边的吴兆麟叹言:“我这条性命,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到了咨议局,会场已经坐满了人,议长汤化龙、秘书长石山俨以及许多重要议员皆在场,围坐团团。
  作为“主席”的汤化龙,待黎元洪坐定后,抱拳拱手,起立寒喧。
  他首先表示自己全心赞成革命,然后话锋一转,“兄弟我不是军人,不懂用兵。其余诸事,兄弟尽全力帮忙。”
  皮球一踢,在场之人均心领神会,纷纷把目光落在黎元洪身上。众口一词,都推他当都督。
  据当时见过黎元洪的刘莘园回忆(时为陆军第三中学学生),当时的老黎,模样衰到极点,头戴一顶南瓜小帽,脑袋后面拖根辫子,两眼污浊无神,连唇上两撇日本式的胡子也无精打采往下耷拉,愁眉苦脸坐在那里。
  听说推拥自己当大都督,黎元洪把头摇得赛过拨郎鼓:“别害我,别害我……”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再三劝说,老黎始终不从。
  蔡济民生气了。他拨枪在手,厉声道:“事已至此,如箭离弦。黎公再不应允,我只有当场自杀,以谢武昌同志及殉难先烈!”
  后来的不少电视剧、电影以及小说,均把蔡济民要自杀写成拨枪逼黎元洪,其实是不能尽然理解当时的情景。
  以蔡济民的当时身份,他不可能拨枪对着黎元洪吓唬。否则,苦肉计就当成霸王硬上弓了。
  见黎元洪推三阻四很坚决,在场人士无不呈激愤之态。特别是大厅外数位聆听的士兵,好几个操枪在手,嚷嚷要进去杀掉黎元洪(不排除党人提前布置“演出”的可能性)。
  乱哄哄之际,吴兆麟一脸关切状,低声附在黎元洪耳边说:“如果你再推辞,士兵生乱,我们也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这句话管用,老黎脑袋一耷拉,不再言语。
  无声就是默许。
  大家一致推举黎元洪为湖北军政府临时大都督,汤化龙为民政总长。
  最后,革命学人摊开临时拟好的军政府布告,让黎元洪签署。
  黎元洪开始猛摇其头。
  革命党人李翊东(李西屏)一拍桌案,拨出手枪:“黎元洪,你如此难缠,再与我们作对,就让你吃子弹!”
  马上有人上前假意阻拦。
  李翊东本人,时为军事测绘学堂学生,共进会会员。那张布告,就是由他起草的。
  见到黎元洪推推搡搡,他自己捻笔在手,在文告上替黎元洪“代签”了事。
  “哼,木已成舟,你还抵赖不成!”
  在座的人纷纷打哈哈,当天的事情,基本圆满解决。
  也就是说,虽然被逼封为“大都督”,黎元洪仍旧留着后手。如果哪天朝廷军队重入武昌,他可以有喊冤叫屈的借口——布告上的字不是我写的,大都督也是被迫干的。
  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是,上面署有“都督黎”字样的文告,在武昌起义成功后,起到了非同一般的作用。
  特别是在武昌街头,万头攒动。老百姓们听说黎协统都革命了,顿感心中释然,一下子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有“都督黎”大字的一纸公告,极大地镇抚了大混乱过后的武昌城内的军心、民心,稳住了革命军的阵脚,为武昌起义后的革命之火大燎原,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虽然是个幌子,黎元洪的历史作用,确实不比寻常!
  这张帖满全城的《中华民国军政府鄂军都督黎布告》,全文皆用俗俚体,六字一句,琅琅上口,言简意深,大义凛然:
  今奉军政府命 告我国民知之 凡我义军到处 尔等勿用猜疑
  我为救民而起 并非贪功自私 救尔等于水火 拯尔等之疮夷
  尔等前受此虐 甚于苦海沉迷 只因异族专制 故此弃尔如遗
  须知今满政府 并非我汉家儿 纵有冲天义愤 报复竟无所施
  我今为此不忍 赫然首举义旗 第一为民除害 与众戮力驱驰
  所有汉奸民贼 不许残息久支 贼昔食我之肉 我今寝贼之皮
  有人急于大义 宜速执鞭来兹 共图光复事业 汉家中人立期
  建立中华民国 同胞无所差池 上民工商尔众 定必同逐胡儿
  军行素有纪律 公平相待不欺 愿我亲爱同胞 一例敬听我词
  针对武昌起义后城内少数士兵出于民族义愤杀害扎、宝、铁、卜四大旗人家族的事情(中和门一带旗人聚居区死人最多,详见周武彝回忆录),军政府极其重视,马上颁布刑赏令16条,严禁滥杀旗人,约束纪律。
  其实,武昌一城,旗人仅被杀800多。这个数字,相比清初满兵屠杀汉人的数目,几万分之一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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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37   班子虽草亦搭台——湖北军政府的新气象
  傀儡主角选定,蔡济民等人商议,派人把黎元洪送到咨议局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内,严加“保护”起来,并为他专设了“警卫司令”一职,专门负责对他的软禁监视工作。
  庙里的菩萨,呆在座上就行,乱说乱动不行。
  然后,与会人员集中商议了几个重大议题。第一,成立由蔡济民、邓玉麟、吴兆麟等十六人组成的“谋略处”,负责军事指挥、参谋、政务、外交;第二,推汤化龙为“总参议”,确认这次起义要成为全国性活动,以同盟会为号召;第三,废清朝宣统年号,定当年为黄帝纪年4609年;第四,凡一地起义成功,立刻成立中华民国军政府某省都督府;第五,以共进会的旗帜为标志性旗帜,红地黑星,星间连以虚线,代表十八省联合。
  会议开了好久,至晚才散去。
  晚上10点多,忽然咨议局附近枪声大起。原来,武昌城内未被缴械的数百旗兵忽然叛乱,想趁机劫走黎元洪。事起苍猝,咨议局内并无多少士兵护卫,就临时调来80多测绘学堂的学生兵,扛枪阻击。
  惊慌之余,吴兆麟、张振武二人匆忙换上了清军服装(清军是黄色军服,革命党人在起义第二天全部易为青色军服),准备趁乱逃命。此景,正好为起草文告的学生军士兵李翊东撞见,他举枪怒喝:“怎么换上了满狗的服装?想跑吗?敢跑,我就打死你们!”
  二人脸红,悻悻返身。
  还好,旗兵劫人未果。而后,陆军中学数百学生兵赶来,旗兵被击退。
  经此一吓,革命军内部有人觉得黎元洪是个累赘,张振武更是建议把他斩首了事。但吴兆麟、蔡济民坚执不可,认为既然已经打了黎元洪的旗号,就应该留他一命。
  稀里糊涂之间,黎元洪自己不知道,他已经“死”过好几次。
  10月12日,为了使黎元洪“造反”成为不可改易的“事实”,蔡济民、蒋翊武(此时返回武昌)一起“劝”他剪辫。
  事已至此,再惜不得这脑后散茎细毛。黎元洪只得撅屁股乖乖坐着,老老实实挨“剪”。
  剪辫之后,黎元洪索性要求给自己剃了个光头。
  望着乖乖坐的黎元洪,蔡济民觉得滑稽,他摸着老黎的大圆脑袋,哈哈笑着说:“都督这脑袋,真似罗汉一般。”
  黎元洪照镜,忍不住自己笑出声来:“我看像弥勒佛。”
  革命士兵们都觉高兴,在咨议局劈里叭啦放了一大挂鞭炮。
  当天,汉口、汉阳光复,武汉三镇皆落入革命军手中。
  特别令人高兴的是,10月13日,朝廷派来剿平武昌起义的湖南、河南两只巡防营部队,皆被革命军气势所压,竟然集体缴械投降。
  就这样,一直到10月14日,黎元洪本人基本处于严密的软禁状态中。他一举一动皆被监视,连上厕所都有士兵“保护”。
  其间,汤化龙等人暗中偏向他,悉心搞出一个《武昌军政府组织条例》,其中主要的内容,就是把谋略处职权——归于都督。从汤化龙等咨议局议员内心深处,他们根本不放心革命军士兵。保不住革命党哪天兵败,势必引起兵变。稍有乱起,士绅们的脑袋就可能从脖子上搬家。所以,黎元洪才是汤化龙等人心目中最佳的都督府领导人选。
  都督府谋略处的革命党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对这个《条例》,处置很简单——抛入废纸篓了事。
  10月14日这天,继跑到新沟的蒋翊武回到武昌后,在汉口藏身的刘公也来到武昌。
  众人商议后,让蒋翊武主持军务部,刘公主持谋略处。但蒋翊武本人由于在武昌起义中没啥份儿,意不在此,他总想插手汉口军政分府的事情和改编汉川和京山的义军,故只担任顾问一职。刘公本来就无真正的谋略,很快就转任监察处总监察的虚职。
  坐困穷愁之际,一生总撞大运的黎元洪又迎来了一个“贵人”——同盟会的居正。此时,他来到了武昌。
  居正与汤化龙派去起草《条例》的咨议局人员黄中垲是日本的老相识。二人见面十分高兴,就一起去到江汉书院进行长谈。
  居正(1876-1951),字觉生,湖北广济人。1905年,他在友人资助下留学日本。后加入同盟会。1909年,他曾在武汉活动,为武昌起义最早的策划人之一。1911年,中部同盟会在上海成立,他成为湖北分会负责人。听闻武昌起义成功,居正与谭人凤两人赶忙乘船自上海抵达武昌。
  经黄中垲一谈,居正对汤化龙授意搞的《武昌军政府组织条例》很认同。他逐条过目后,赞赏不已。于是,他召集武昌的党人开会。
  以居正在同盟会的位份,大家都非常尊崇他。居正扯虎皮作大旗,手拿那份黄中垲起草的条例,上来就讲条例是孙中山制定的。“先生在海外,一直致力革命研究,万事皆有预谋,早就写好条例。今闻武昌同志起义,派我持此条例相送,希望大家遵守。
  与会的人一听,心服口服,再无一人表示反对。
  其实,这些人当时也犯糊涂,中山先生屡战屡北,军事方略本非所长。即使真是他制订的条例,都不一定有可行性,何况是居正送来的“赝品”。
  看见大家手掌拍红,居正自己心中也感诧异:“中山先生这块牌子咋这好使呢?”于是,趁热打铁,他详细宣读了条例内容,与会者均无异议,由此条例得以顺利通过。
  这份《武昌军政府组织条例》的通过,终使黎元洪逐渐由纸幌子而变为肉傀儡,再由肉傀儡变成真“大王”。
  很快,黎元洪大权独揽,起义各省竟相仿效,为日后军人专政埋下伏笔,为祸不可谓不大。
  现在细读文件,我们还可发现,《条例》冠以“中华民国军政府”,即把湖北军政府升格成中央政府,暴露出汤化龙等人的勃勃野心。
  根据这个《条例》,除军事归大都督一人独揽外,政事完全独立,尽归汤化龙。如此军民分治,大饼一人一半,汤议长可谓费尽心机。(10月25日,孙武到位。大家合议后,党人们发觉上当,另拟了一个《中华民国鄂军政府改订暂行条例》,从中扩大了党人事权,但已经不能动摇黎元洪的地位。)
  截止到11月16日,湖北军政府以鄂督黎元洪的名义发出的电文不少:《传檄全国电》、《致海内士电》、《檄各督抚电》、《宣布满洲罪状檄》、《致满清政府电》、《告汉族同胞之为满洲将士者电》……同时,都督府派人持照会遍送武汉各外国领馆,表示不会损害各国在华利益。
  以黎元洪名义发布的这些通电,起到了极大的宣传作用。
  特别是《告汉族同胞之为满洲将士者电》,揭露了满清一直以来以汉杀汉的阴险伎俩,揭示汉人兵将在清军中的低贱地位,“以满人为统御,以汉人供驱役。一旦有事,则披坚执锐,冒矢石,当前敌,断头流血者,皆汉人;而受殊勋、受上赏者,则满人也!”对那些误以为为满清效力等同于报效祖国的汉人将士,给与了鲜明的告诫。
  《致满清政府电》,则更旗帜鲜明,畅快淋漓地正告满清政府,应该认清大势,“急以保种为心,毋贪中原富厚之利,”敦促北京的小皇帝为避免招致灭族之惨祸,应该“消号归藩,称臣纳币”,极大宣泄了二百多年来汉民族的抑郁之气。
  为了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把《武昌军政府条例》变为现实,在汤化龙等立宪派紧锣密鼓的活动下,他们导演了“祭天大典”,以昭示“光复大义”。
  中国人特别喜欢形式上的东西,在那个暮气沉沉的时代,这出大戏是必要的,可以给人们一种这样一种印象:黎元洪本人的就位以及军政府的成立,乃“应天顺人”的结果。
  1911年10月17日,祭天誓师大典在军政府前的阅马场举行。筑坛,设燎火,具太牢无酒之仪,坛上摆轩辕皇帝牌位,香案供玄酒,祭旗迎风,钟鼓齐鸣,可谓全套仪礼具足矣。
  黎元洪一身蓝呢戎装,汤化龙为导,谭人凤授旗剑,居正宣讲革命初衷,最后,由大戏主角黎元洪跪谈祝文:
  “……义声一动,万众同心,兵不血刃,克复武昌,我天地、山川、河海、祖宗之灵,实凭临之!(我)元洪投袂而起,以承天庥,以数十年群策群力呼号流血所不得者,得于一旦,此岂人力所能及哉!日来搜集整备,即当传檄四方,长驱漠北,吊我汉族,歼彼满夷,以我五洲各国立于同等,用顺天心,建设共和大业!凡我汉族,一德一心,今当誓师命众……”
  视文内容慷慨激昂,文采飞扬,显然不再是李翊东那种学生兵能为,而是咨议局士绅们的手笔。
  特别是黎元洪读到“元洪投袂而起,以承天庥”的那一句时,小眼睛灼灼放光,大胖脸红光顿现,已经完全入戏,大有“一代伟人”的风采。
  而后,礼官朗读誓师辞,三军举枪鸣放,三呼万岁。
  临观军民,无不意志昂扬,热泪盈眶。
  黎元洪的这一次正式的登坛亮相,也表示出他本人是王八吃秤砣铁下一条心。到这份上,他也只能死心踏地“革命”了。其间,汤化龙等立宪派人士三番五次地“婉劝”,对他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黎元洪本人原本就不是一个草包。主演祭天“大戏”后,湖北军政府的实权,渐渐为黎元洪所掌握。
  锦上添花。祭天大典的第二天,11月19日,革命军三路劲旅直杀刘家庙,把盘踞在那里的清军打得大败而逃。当地百姓纷纷手持农具参战,军民情绪高昂无限。
  当时的对阵形势,一直是革命军占上风。革命军的前身,皆是湖北新军,枪械粮食,子弹充足,特别是拥有一批德国克虏伯公司所造的新式大炮。而且,炮兵们皆为学堂科班出身,专业炮手持最新大炮,打得往往有炮无弹的清军哭爹喊娘,弃械而遁。
  大胜之后,革命军凯旋。武汉三镇布店中的红布红绸,被购买一空,全被制成大花英雄结。官兵们胸前一人挂一个,列队游行,军民同庆。
  此情此景,大部分党人和军民,皆相信清军不堪一击。但是,身为大都督的黎元洪,沙场宿将,反而心中保有难得的冷静和清醒。
  他知道,张彪残部和各地巡防营不可怕,陆续南下的没有领头羊的清军也不算太强。而真正要人命的近畿陆军(袁世凯北洋系军队)一直没大动静,那才是最可怕的敌手。
  “诸位同志,大家不要只顾着庆祝,还要防止敌人的大举反攻啊……”
  军政府内喜气洋洋,上下欢天喜地,没什么人拿他的话当真。
  黎元洪起义以来一直被党人当作“摆设”,但他本人实际是一位在军界经验丰富的将领,知兵善驭,专业知识极强。
  黎元洪水师学堂科班出身,参加过实战,平素手不释卷,基本功扎实。1899年,法国军官罗勃尔利到湖北参观,张彪摆宴款待。席间,法国佬问张彪几个军事问题,老张一个都答不出,倒是一旁陪坐的黎元洪娓娓道来,语惊四座。为此,罗勃尔利离鄂前,向张之洞盛赞黎元洪知兵晓战。
  在清廷1905、1906年举办的两次秋季军事演习(秋操)中,黎元洪更是大出风头。特别是1906年在河南彰德的演习,清廷组成假想的“南军”、“北军”演习。黎元洪任“南军”统制官,不仅在对抗演习中数战数胜,在射击、军容、战法等操演科目中,均拨得头筹。为此,他受清廷嘉奖,获赏顶带花翎。(秋操的“总统官”段祺瑞,后来在民国时反而“屈居”黎元洪大总统之下,作他的“总理”。)
  也正是在秋操中,黎元洪见识过北洋军健锐的士气和强大的武装能力。所以,他才对未来的战事大感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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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38   辛亥革命长镜头——风起云涌独立潮
  武昌首义,枪响过后,立传回音——仅仅十二天后,湖南、陕西就发生了起义,宣布脱离满清独立。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江西、山西、云南、贵州、浙江、江苏、安徽、广西、福建、广东、四川、上海、新疆,皆宣布独立。
  特别是湖南省的革命将士,独立后立刻派军队前往湖北,真枪实弹地支持革命主战场的革命军弟兄,表现卓越。
  而后,在武汉战局恶的不利情势下,江浙革命党人纵观横枪,一举攻克南京,使得岌岌可危的湖北革命局势大为改观,带来了崭新的转机。
  从某种意义上说,武昌起义绝对不是地域性的、局部地革命,而是影响深远的、在历史中引发核爆的一种全国性革命运动。
  数千年的封建专制,随着武昌革命的枪声而落下帷幕。共和民主的新观念,飓风一样,吹进古老的中国。
  自此而后,凡想以独夫皇帝面目出现的人,无不以失败而告终。
  在此,笔者稍蘸笔墨,简单叙述一下几个重要省份独立的经过。
  它们分别是湖南、陕西、江西(九江)、山西、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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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39   八日都督说焦、陈——湖南起义
  湖南,是个久富革命传统的省份。  
  自1894年孙中山成立兴中会后,黄兴作为继起者,在1903年创建华兴会,并成为后来同盟会中第二号人物。湖南、湖北两省毗邻,在革命家眼中,两省一直是一个区域整体。
  戊戌变法,自立军起义,湖南人谭嗣同、唐才常都是担纲人物。他们的流血牺牲,激使了黄兴等人的革命兴志。  
  1903年黄兴组织成立华兴会,曾策划过长沙起义。虽然此次起义事泄失败,时人多壮之,影响很大。1905年7月30日,兴中会、华中会携手,在日本成立了同盟会。负责章程起草的八个人中,三人是湖南人——黄兴、陈天华、宋教仁。而同盟会最初两年的近一千人会员中,湖南籍人士约占20%,人数仅次于广东省籍。
  1905年,陈天华为抗议日本政府《取缔清朝学生规则》,于东京大森湾跳海自杀。1906年,姚洪兴因在上海入学受阻,愤而自沉黄浦江。这两位湖南籍同盟会骨干的死,唤起了无数湘籍青年的革命热情。万人会葬,全城缟素,形成了空前的政治大示威,影响深远。
  1906年秋,萍浏醴大起义,坚持近一个月,近万人被杀。起义义士,在中国第一次高举“中华民国”旗帜。而后,长沙抢米风潮、争路权运动,皆使湖南一直处于革命前的亢奋状态之中。
  1911年夏,宋教仁、陈其美、谭人凤等三十多人,在上海成立同盟会中部总会,策划长江流域起义,曾计划以两湖为发难地,鄂起湘应,湘起鄂应。  
  在湖南起义中,焦达峰、陈作新贡献最大。  
  焦达峰(1887-1911),浏阳人,在日本入同盟会,又是共进会创始人;陈作新(?-1911),安徽青阳人,出生于浏阳,在湖南弁目学堂读书时加入同盟会,后入新军四十九标任排长。
  10月21日,焦达峰发布十六道“特别命令”,宣布10月22日起义。按照命令,革命党人彭友胜等人率49标、50标党人士兵在22日上午8点开始进攻,到下午3点已经攻占军装局、咨议局,直杀抚署。由于清朝巡抚余诚格识时务,在大堂高悬“汉”字白旗,抚署顺利拿下。(余诚格本人后乘乱潜逃。)
  10月23日,中华民国湖南都督府成立,焦达峰为都督,陈作新为副都督。  
  湖南光复后,出于大义,焦、陈马上派出军队支援武汉主战场,总兵力达16个营以上。后来在中日战争中丢弃南京而逃的千古罪人唐生智,当时也在那一批新募军人中。  
  由于首义部队主力皆派往长沙,焦、陈二人身边空虚。在立宪派人士谭延闿等人的策划下,以梅馨(清军管带)为首的留日士官生小圈子军官发动政变,先设计诱杀了陈作新,再冲入督府,杀害了焦达峰。(是谭延闿指使梅馨杀人,还是梅馨杀人后拥举谭延闿,也是一笔历史糊涂账)
  焦、陈二都督,仅仅任职八天,就同日殉难。   特别是陈作新,相貌清秀,极富艺术天才,诗文俱佳。这个人还擅丹青篆刻,喜酒大言,很有大诗人风采。  
  陈作新单人独骑进入叛兵埋伏圈后,一魁梧大汉忽然对他劈头一刀,削去他左额上一块皮肉。剧痛之下,陈作新飞身下马,由于拔枪不及,他跑入街旁一成衣房。而后,他忍住剧痛,操起一条板凳,把紧追他而入的大汉用凳砸趴在地,接着,他猛力挥凳,把刺客的脑袋砸个稀烂。叛兵在店外齐齐开枪,陈作新不支倒地……
  这位自号“梦天”的大才子军人,确是个狂人,曾作过这样的狂诗:平生何事最关情,只此区区色与名。   若就两端分缓急,肯将铜象易倾城。  
  可惜,他最后不是死在“色”上,而是死于“名”。谭延闿任湖南都督后,军权在握,不再出兵援鄂,而是在当地坐观湖北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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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40   五千旗卒尽被戕——西安起义
  武昌起义爆发,仅仅12天后,1911年10月22日,陕西革命党人与哥老会联手,发动西安起义。
  陕西一动,势连甘、豫、鲁,波延新、青、宁,影响甚巨。
  当初八国联军入侵,慈禧、光绪“西狩”到陕西,延途搜刮,横征暴殓。为了填饱“老佛爷”的肚子,陕西地方官只得拼命压榨陕西人民,千捐万税,巧取豪夺。彼时,洋人们也不消停,在抢夺西潼铁路路权的同时,垂涎石油等矿产,加紧经济入侵和宗教渗透。
  局势危急之下,以朱光照(佛兴)为首的知识分子首萌民族意识,又有于右任等革命士子慷慨激昂,鼓吹革命。哥老会等民间会党组织,不断在各地掀起抗捐抗税活动乃至武装起义。
  1908年,同盟会陕西分会成立后,深入新军、会党、刀客组织内部,扩大联合阵线。特别在新军中,党人不仅打入基层,而且从日本大官学校毕业的同盟会员也进入新军充任中级官校。
  在革命气氛影响下,西安街上民谣四传:“不用掐,不用算,宣统不过二年半。”
  与武昌起义前的态势一样,在西安,“八月十五杀鞑子”的流言,遍布坊间。
  为此,清政府惊惶异常,一边四处调旗兵增强西安城内满城的军力,一边抓紧加固防御工事。
  10月22日,同盟会,新军,会党首领30多人,聚合于西安城南的林家坟,决定武装起义。
  上午十点,战斗正式打响。由于当天是星期天,驻防军军官放假,满清护理巡抚、各司道官员以及一些参议官均在咨议局开会,来不及反应。起义军很快占领了军装局,缴获大批武器和弹药。在占领鼓楼制高点后,相继攻占了巡抚衙门和藩库。
  文瑞,钮祜禄氏,满洲镶红旗,世袭男爵。这个人,在满洲贵州中,算条汉子,能文能武,驭下有方。在绥远、青州等地任上,他特别考虑旗人的生计民生,很有忧患感。到西安后,他兴学劝工,为旗民开设工厂,欲图满人自振。可惜,历史不给他机会,辛亥革命到来。他先是率旗兵进攻,被新军击败,回守满城顽抗。
  10月23日晨,打着“秦陇复汉军”大旗的基军在张凤翙指挥下进攻满城,文瑞与旗兵左翼到都统承燕、克蒙额等人悉心谋划,准备一决死战。
  两军合战,守城旗军约五千人,枪械精良,作战勇敢。新军气势更锐,兵不畏死,冒着枪林弹雨,奋勇冲杀。
  满城东城楼,旗兵一百多人全部战死。未几,北城楼上的火药库被炮弹击中,爆炸之下,数百旗兵化为肉泥。
  文瑞在交战之间,多次派人持函与革命军讲和,均遭拒绝。
  血战近一日,满城告陷。旗兵终夕巷战,近三千人死于战斗。其余旗兵,无一不为革命军刀枪下鬼。旗人妇孺,知道此前太平军的厉害,自忖难免于难,或投井,或上吊,或集体自焚,死者数千。满城余下旗人,皆被那些冲入街巷的、为民族义愤所激的新军士兵所杀。
  西安驻防八旗士兵,连同家属,共死亡两万多人。
  西安之役,也是辛亥革命在全国范围内旗人被杀最多的一次。
  观此,倒是应了那一句:血债血偿!
  10月24日,又有千余旗兵从躲藏的地窖中冲出,想要复夺军装局,皆被革命军歼之无遗。
  文瑞见满城陷落,知已命难保,投井自杀。其副手承燕、克蒙额二人也拨枪自尽。
  西安的满族爷们,尽数战死,真让我们为这些有血性的汉子竖一竖大拇指。
  满清之灭,旗人文武官员能壮烈死事者,廖廖数人而已,惟西安文瑞、杭州朴寿(杭州将军)死状最烈,余皆怯懦小丑。反观汉官,殉清者甚众。无他,孔孟之书,教人以忠。虽属迂腐,诚可哀矜。
  除西安外,辛亥革命中,所在地驻防八旗兵属死伤较为惨重的,还有福州、南京两地,其余地区旗兵,大多经谈判投降。那些人,日后在袁世凯“优待”条件下,生活平静,几与汉人无异(皇室更受优待),没有遭受任何大规模屠戮。
  由此,可见我们汉民族胸怀之宽广博大。
  西安光复后,秦陇底定。
  清廷大惊。武昌起义后,清廷原本想以陕甘为基地,准备大举重振锐气。岂料陕西义旗一竖,西北震动。惊惶过后,清廷立刻派兵从东西两路派河南、甘肃的清军进攻陕西,最终皆大败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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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41   兵不血刃定九江——江西(九江)起义及清朝海军起义
  略
  关键链接:
  由于本书主要内容围绕辛亥革命(武昌),故对于其它省市的起义描写从略。有关关涉的主要人物及其“下场”,在此简单交待一下。
  黎元洪:1912年1月,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黎元洪被选为副总统,兼任湖北都督。1913年,同盟会的“二次革命”被袁世凯镇压,10月6日,袁正式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黎元洪任正式的副总统,兼任鄂督,但年底即被段祺瑞“请”到北京,被袁世凯安置在瀛台“优待”。1915年袁世凯称帝,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黎不就,闭门谢客。1916年6月,袁世凯死,根据宪法,黎元洪就任大总统。随即,他与握实权的总理段祺瑞相争不休,导致引狼入室,张勋复辟,黎被迫下台。1922年,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赶走皖系的总统徐世昌,黎元洪又被拥上总统宝位,次年被曹锟挤下台。
  黎元洪下野后,尽心实业,造福桑梓。1928年,他忽患脑溢血去世。1935年底,国民政府为他在武昌卓刀泉举行国葬。
  “史无前例”大革命中,湖北红卫兵们刨坟掘墓,把这位着名老乡的遗体从棺材中弄出来,吊挂在树上,大叫“打倒历史反革命黎元洪”口号,堆火猛烧,锉骨扬灰,惨绝人寰。
  1981年,黎元洪坟墓被修复,但其中老黎的真身,已经灰飞烟灭。
  共和元勋,如此下场,令人鼻酸。
  汤化龙:此人一直是个政治骑墙派。汉阳失陷后,他随黄兴去上海避风。民国成立后,他一会入共和党,一会又为民主党干事长。1913年,他光选为众议院议长,鼎力支持袁世凯,并与梁启超一起组建进步党(实际上合并了民主党、共和党、统一党三党),与国民党抗衡。袁世凯欲称帝,时为教育总长的汤化龙心灰意冷,大有上当受骗之感,在1905年潜往上海,参加讨袁活动。
  袁世凯死后,他重任众议院议长。1917年段祺瑞、黎元洪“府院之争”引来张勋复辟,段祺瑞“再造共和”,以汤化龙为内务总长,但仅仅三个多月,汤化龙就被迫辞职。
  政治上失意后,他赴美国、加拿大游历考察,心情郁闷。
  1918年9月10日,汤化龙在加拿大维多利亚中华会馆为一国民党籍华人理发师王昌刺杀,一弹入腹,一弹自口入,洞穿脑袋,终年45岁。
  盛年伏尸海外,汤化龙遭遇也算一奇。
  刺杀汤化龙的王昌,是孙中山老乡。他杀汤化龙后从容离去,回到住处,对工友说:“我不愿在洋人法官面前受审,免得他们侮辱我们中国人的尊严!”言毕,拨枪自杀。
  王昌之所以要杀汤化龙,是因为他认定汤化龙美加之行目的,在于向六国银行团借款购买军火支援段祺瑞政府,以此来进攻孙中山在广东建立的“护法政府”。
  王昌行刺,不排除受国民党幕后指使的可能。孙中山得知消息后,派人运送王昌灵柩回广州,以党礼葬之于黄花岗左侧,立坟建墓,至今仍存。
  王昌死年33岁,是获国民党党葬殊荣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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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42   千年之醉梦惊回——山西起义
  “倘非山西起义,断绝南北交通,天下事未可知也。”孙中山曾如此评价说。  
  由于临近北京这一政治中心,自洋务运动以来,山西可谓领中国最早“开化”之风气。1892年,有太原火柴厂出现。1898年,当地又成立了拥有马力蒸汽机的山西机器局。 
  山西的知识分子,也很早受革命思想影响,倾向于革命和排满。  
  1904年,山西巡抚奏告清廷,官派50名青年去日本留学,其中就有山西武备学堂的阎锡山、张瑜等人。同盟会成立后,不少山西籍青年纷纷加入。  
  总结历史经验后,山西同盟会员提出未来革命“南响北应”的计划。同时,阎锡山等青年发起了“铁血丈夫团”,组织了以军事目的为主的团体。1908年,在日本士官学校留学的山西籍学生纷纷学成归国,分别进入陆军小学堂(即武备学堂)以及督练公所任职。
  由于清廷要求新军协统以下军官必须由军授科班毕业的人担任,阎锡山等人顺利进入新军中充当教官和标统(团长)。同时,同盟会员还深入新军基层,广泛联合士兵,准备起义。诸如杨彭龄等9个正目(班长)的“双塔寺结义”,就是鼓动基层的典型事例。
  辛亥革命前,太原新军从上到下,几乎都掌握在同盟会会员手中。  
  武昌起义之时,到山西担任巡抚的陆钟琦,才到任4天。他刚从江苏布政使任上转职,被清廷派来山西。这个人,忠孝传家,光绪十五年进士,曾作过摄政王载沣的老师。  
  从道德上讲,陆钟琦为官清廉自律,广有贤名。但在政治上,他是个十足的顽固守旧派,一心要报“大清”深恩。  
  正张皇间,10月22日,山西的邻省陕西突然起义,这可急坏了陆钟琦。他立刻派太原镇总兵谢有功巡视黄河,扼控沿岸地区,以阻陕西新军过河。然后,他抽调大同总兵派人协防太原。
  由于对太原城内新军心存警惕,他命令第85标开入蒲州,86标去代州。  
  危急时刻,陆钟琦在北京任职的儿子陆光熙忽然来到了太原。这个人,曾在日本留学,其实也是同盟会会员。他到太原后,即去与阎锡山见了面,估计是密谈合作事宜。  
  由于深知老父效忠清廷,深恨党人,陆光熙决定慢慢开导,以图父亲转向。这位早已剪辫的年轻人,为免遭父呵斥,见面前还特意买了一条假辫子带在头上。  
  出于对新军士兵的警惕,陆钟琦一直不让发子弹。但派出二标兵士出太原,子弹不能不发。新军的同盟会成员约定,只要大家领到子弹,就立即起义。  
  10月29日一大早,大家公推第二营管带姚以价为司令,宣布起义。由于城内士兵早已安排好,大家里应外合,顺利攻入新南门,直杀巡抚衙门。  
  陆钟琦没想到革命军如此快手,他本人大梦初醒,马上起身指挥士兵守门。   新军人众,用大石条砸开大门,尽毙卫士,冲入内堂搜索,正赶上陆钟琦父子匆忙往外走。 
  起义士兵不管谁是谁,一阵乱枪,把陆巡抚当场打死。陆光熙以身遮蔽父亲,也当场被杀。可惜这位同盟会员,未及“策反”父亲,自己反而与父亲一起,同死于革命军乱枪之下。 
  士兵们杀完人后往外走,正碰上骑马赶来的协统谭振德。他刚刚喝斥了两句话,就被一阵乱枪打成血窟窿。   山西一文一武两位大员,皆死于革命军枪下。  
  满城旗兵本来抵抗甚烈,但新军控制了制高点,居高临下,一阵大炮猛轰,旗兵不得不缴械投降。  
  起义非常顺利。中午时分,咨议局开会,军政府成立,阎锡山当选为都督,年号用黄帝纪年,但旗子用的是“八卦太极图旗”。  
  山西起义后,祸生肘腋,清廷大惊,忙派人在保定的第六镇统制吴禄贞率军入山西去镇压。不曾想,吴禄贞本人就是革命党,他刚到石家庄,就派人与山西方面联系。  
  11月4日,吴禄贞与阎锡山二人在娘子关见面,成立燕晋联军,准备会合吴禄贞的好友、第二镇统制张绍曾和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蔚,一起夹击北京。  
  袁世凯刚被清廷重新起用,人在河南,闻之心惧。他秘密派人去石家庄,收买了吴禄贞的卫士长马蕙田,在11月7日早晨刺杀了吴禄贞,并割下人头逃走报功。  
  如此一来,吴禄贞、阎锡山的大好宏图,付诸东流。  
  南北议和期间,袁世凯视山西、陕西为肘腋大患,提出民军不包括这两省在内,想把北方起义军皆称为“土匪”而加以剿灭。  
  最终,在孙中山力争下,袁世凯最后只得同意把山西仍作为民军对待。  
  与此同时,阎锡山派出袁世凯的门生董崇礼(山西定襄人)前往北京“表忠心”,袁世凯才对山西始放下心。1912年春,他任命阎锡山为山西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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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43   彩云之南响震雷——云南重九起义
  清末的云南,内忧外患。内部,民族矛盾日益尖锐;外部,法国占安南,英国占缅甸,虎视眈眈。  
  在此情势下,经云南同盟会鼓动,类似“读学会”、“死绝会”、“敢死会”、“兴汉会”等外围革命组织纷纷成立,人民日益觉醒。  
  1909年,陆军讲武学堂在云南重开,刚从日本回国的大批留学生和同盟会员,纷纷在“海归”潮中被聘为教官,其中包括李烈钧、唐继尧等人。最终,云南陆军讲武学堂实际上成为革命党人的大本营。
  云南起义前夕,革命教官教出来的革命学生,也纷纷分配进入军队。他们与军中革命党人积极配合,说服士兵,以至于云南新军上下,基本上成为党人的天下。  
  1911年初,蔡锷被清廷任命为第十九镇第三十七协协统(旅长),从广东调至云南。他虽然不是同盟会员,但精神上一直很“先进”,想想他的教师谭嗣同、唐才常、梁启超,我们就不会诧异他同情革命的态度。当时,他有句拍胸脯的话使得革命党人很放心:
  “只要时间成熟,我对你们绝对同情支持!”也就是说,该动手时就动手,同志拔剑一声吼!   武昌起义消息传达室来,昆明的党人欢喜欲狂。  
  10月16日,唐继尧、刘存原等人召开会议,秘商起义计划。而后,19日、22日、25日、28日,同盟会员接着开了四次会议,蔡锷均加入其中,共谋大事。  
  会议上,与会者歃血为盟,书写一个纸条,上有“协力同心,恢复汉室。有渝此盟,天人共殛”十六个字,然后烧之为灰,放入酒中,大家分饮,以示决心。  
  最终,党人决定10月30日深夜在昆明打响起义枪声,并推蔡锷为战时总司令。  
  10月27日,滇西的腾越枪声忽起,同盟会会员张文光与刀安仁(此人还是个傣族土司)发动起义,清军腾越总兵自杀,文官逃的逃,降的降,腾越光复。  
  滇西的胜利,更刺激了昆明革命党人的决心。  
  10月30日晚,党人首领们正忙于准备深夜起义准备工作。8点左右,昆明北校场七十三标第三营忽然枪响一片。蔡锷等人对此并不知情,云贵总督李经羲打电话,让他迅速带部队前往七十三标平息“哗变”。
  原来,正当七十三标的排长黄毓英给革命士兵分发子弹时,恰好被反动的值日队官唐元良巡哨发现。这个人很顽固,怒骂挥鞭,痛斥士兵,叨叨“造反要杀九族人头!”这个人也是死催,都什么时候了,还摆这种威风。士兵们愤而举枪,当即把唐队官打成马蜂窝。其余士兵跟进,立刻把营内另外几个反动军官一并杀死。
  七十三标革命士兵也顾不得起义约定时间,提早起义,一涌而出,攻破昆明北门。当时,蔡锷本人在巫家坝,他马上召集士兵,宣布起义。  
  于是,大队大队的士兵整队而起,高呼“革命军万岁”的口号,冲向督署等重要军事、民政机构。由于起义当日是农历九月初九,史称“重九起义”。  
  此次战斗非常激烈,主要是清军一直盘踞战略要地五华山,又控制了军械局,故而起义进程十分艰苦。  
  奋战到次日中午,清军第十九镇统制钟麟被起义战士击毙,总督李经羲和总参议靳云鹏逃走。 付出了牺牲150人,伤300多人的代价后,昆明终为革命军光复。 
  值得一提的是,在进攻督署的作战中,时为七十四标第二营排长的朱玉阶表现十分英勇,他冲锋在前,浴血死战,率领士兵攻克了总督李经羲的老巢。  
  这位朱玉阶,不是别人,正是后来我们的朱德元帅。重九起义胜利后,云南各府、州、县,迅速光复,可谓是“传檄而定”。  
  11月1日,革命军在昆明五华山两级师范学堂建立“大中华国云南军都督府”,推举蔡锷为云南都督。  
  由于蔡锷的锐志进取和悉心培育,云南革命军军力强劲,也成为后来护国战争中的一支劲旅。  
  附:由于本书主要内容围绕辛亥革命(武昌),故对于其它省市的起义描写从略。有关关涉的主要人物及其“下场”,在此简单交待一下。  
  黎元洪:1912年1月,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黎元洪被选为副总统,兼任湖北都督。1913年,同盟会的“二次革命”被袁世凯镇压,10月6日,袁正式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黎元洪任正式的副总统,兼任鄂督,但年底即被段祺瑞“请”到北京,被袁世凯安置在瀛台“优待”。1915年袁世凯称帝,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黎不就,闭门谢客。1916年6月,袁世凯死,根据宪法,黎元洪就任大总统。随即,他与握实权的总理段祺瑞相争不休,导致引狼入室,张勋复辟,黎被迫下台。1922年,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赶走皖系的总统徐世昌,黎元洪又被拥上总统宝位,次年被曹锟挤下台。
  黎元洪下野后,尽心实业,造福桑梓。1928年,他忽患脑溢血去世。1935年底,国民政府为他在武昌卓刀泉举行国葬。  
  文化大革命中,湖北红卫兵们刨坟掘墓,把这位著名老乡的遗体从棺材中弄出来,吊挂在树上,大叫“打倒历史反革命黎元洪”口号,堆火猛烧,锉骨扬灰,惨绝人寰。  
  1981年,黎元洪坟墓被修复,但其中真身已经灰飞烟灭。  
  汤化龙:此人一直是个政治骑墙派。汉阳失陷后,他随黄兴去上海避风。民国成立后,他一会入共和党,一会又为民主党干事长。1913年,他光选为众议院议长,鼎力支持袁世凯,并与梁启超一起组建进步党(实际上合并了民主党、共和党、统一党三党),与国民党抗衡。袁世凯欲称帝,时为教育总长的汤化龙心灰意冷,大有上当受骗之感,在1905年潜往上海,参加讨袁活动。
  袁世凯死后,他重任众议院议长。1917年段祺瑞、黎元洪“府院之争”引来张勋复辟,段祺瑞“再造共和”,以汤化龙为内务总长,但仅仅三个多月,汤化龙就被迫辞职。  
  政治上失意后,他赴美国、加拿大游历考察,心情郁闷。  
  1918年9月10日,汤化龙在加拿大维多利亚中华会馆为一国民党籍华人理发师王昌刺杀,一弹入腹,一弹自口入,洞穿脑袋,终年45岁。  
  盛年伏尸海外,汤化龙遭遇也算一奇。  
  刺杀汤化龙的王昌,是孙中山老乡。他杀汤化龙后从容离去,回到住处,对工友说:“我不愿在洋人法官面前受审,免得他们侮辱我们中国人的尊严!”言毕,拔枪自杀。  
  王昌之所以要杀汤化龙,是因为他认定汤化龙美加之行目的,在于向六国银行团借款购买军火支援段祺瑞政府,以此来进攻孙中山在广东建立的“护法政府”。  
  王昌行刺,不排除受国民党幕后指使的可能。孙中山得知消息后,派人运送王昌灵柩回广州,以党礼葬之于黄花岗左侧,立坟建墓,至今仍存。  
  王昌死年33岁,是获国民党党葬殊荣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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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44   8.天降大任于斯人——袁世凯出山
  1910年11月1日,迫于内外各方面的压力,清廷不得不“屈尊枉驾”,重新起用袁世凯,以他为“内阁总理大臣”,统摄一切军政大权。
  授职电谕之中,有一条十分关键:“所有派赴湖北陆海各军,及长江水师,仍归袁世凯节制调遣”。(《大清宣统政要》卷四十)
  冬日的彰德车站,空气清冷,气氛却热闹非凡。
  威赫的卤薄仪卫,清廷全部发还给袁世凯。飞虎旗、杏黄旗、青旗、青扇、雁翎刀、金黄棍、兽剑、旗枪、雏尾枪、皮槊,以及巨大的回避肃静牌,在漳德车站上形成了一条五彩耀目的甬道。
  河南抚院、藩臬两台官员,以及彰德府和各州县的大小官员,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官场殷勤的笑脸,向阳花一样朝着缓缓公府步的袁大总理转移。他们的随从仪卫,把小城挤得满满当当,填街塞巷,车马喧阗。
  鞭炮声中,锣鼓声,嘈杂而喜庆,引来了无数的百姓前来围观。
  袁世凯头戴一品朝冠,大红顶子在冬阳下似火般腾焰。他身着黄马褂,麒麟补服,微笑着,不停环顾,颔首致意。
  几十名身材挺拔的小伙子,清一色直隶军装,身背德国毛瑟枪,左腰挂盘子炮,右边悬一彩鞘短剑,威风凛凛,紧随袁世凯。
  在这些亲兵卫队簇拥下,中间的袁世凯,更显气宇轩昂。
  三年的退隐生活,忽然中止,袁世凯似乎暂不能立刻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喧嚣。
  他脸上的微笑,僵硬,有些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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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45   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北洋系的兴起以及袁世凯的“开缺回籍”
  笔者在这里不想写袁世凯传,故对他当年在朝鲜的英雄事迹,基本不着笔墨,也不泼污或增饰他在戊戌变法中的“角色”。我只从百日维新失败后他的发迹谈起,顺带讲讲北洋系的形成与壮大。
  北洋集团的形成,是历史上的一个怪事。甲午战争失败后,李鸿章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北洋水师一败涂地。为此,慈禧派心腹荣禄建立“督办军务处”,想通过编练中央控制下的新军,取代从前因为“太平天国”之乱而地方坐大的勇营。
  慈禧这种努力,就是欲图夺回昔日从中央流向地方的军事大权。而且,她还想就此机会,制造出一个具有极大控制能力的满洲权贵阶层。
  由于袁世凯用起来得心应手,荣禄就派他去小站练兵。从此,就成为北洋集团的发端。
  袁世凯在小站练兵时,清廷还派出满人荫昌,让他从旗人子弟中挑选精壮青年,入学天津武省学堂,储备日后的将校人才。
  从当时来讲,汉人练兵,满人选将。袁世凯在小站,荫昌在天津,相距不过几十里。
  显然,清廷对袁世凯和他的新建陆军不放心。
  慈禧老妇人的政治手腕,可谓出神入化。
  荣禄呢,他之所以看中袁世凯,就因为他是个无甚根基的汉人。这样的人,好使不说,破格提拔他,又会让他长存感恩之心。
  袁世凯本人,确实死心踏地为荣禄效力。继1897年被提升为直隶按察使后,他接着凭在维新运动中的“智慧”,谋得了一个侍郎头衔。戊戌政变后,袁世凯向荣禄献计,要求把京畿地区五大军全部合编为“武卫军”,而且,他主动提出,要把他本人所创的新建陆军编为武卫右军。
  如此一来,荣禄大喜,对袁世凯深加翼护。
  袁世凯呢,如此对荣禄的投其所好,本人也免去了清廷对他可能的进一步猜忌,同时让慈禧洋洋然找到了“中央集权”的感觉。
  这样的高招,可谓一举好几得。
  1899年,山东闹起义和团,巡抚毓贤不能快速处理问题。见此,荣禄就保荐袁世凯为署理山东巡抚,派他去当地进行“快刀斩乱麻”的处理。
  从中央到地方,从北京到山东,看似离政治中心走远了一步,实则是袁世凯人生的大转折。
  从此,北洋系才由一个地方性纯军事团体,逐渐向军事政治集团转化。
  八国联军入侵后,张之洞等人策划 “东南互保”,深刻刺激了慈禧。稍把怒气掩藏,她开始处心积虑加紧削弱地方督抚的权力。
  1901年,慈禧自陕西回銮后,就下诏把张之洞的江南自强军划归袁世凯所在的山东管辖。
  那么,荣禄生前手下的武卫军哪里去了?
  聂士成的武卫前军,基本打光;荣禄自统的中军,大部解体;董福祥的后军因洋人“参劾”,到西安后就被遣散(老董所部士兵不少人配合“义和团”,进攻北京洋人使馆,所以洋人恨之入骨);宋庆的后军只剩下一半,而且装备十分落后。
  武卫五军之中,惟独袁世凯的右军完好无损。
  所以,慈禧回京,只能最大限度依靠这只没有受损的近代化新式军队,来维持京都防卫和治安。
  回京路上,由于袁世凯伺侯周到,竭尽“忠诚”,老太太满心高兴,赏他“黄马褂、紫禁城骑马”,宠信有加。
  特别是庚子乱后,袁世凯对义和团雷厉风行的举措,更让慈禧老凤开颜:“此辈(义和团)如臭虫,孳生不绝,惟有芟夷净尽,方能遏其乱萌!”
  1902年1月,清廷任命袁世凯为练兵大臣,参预政务,代死去的李鸿章行权。6月,实授他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有了这么好的“地势”,袁世凯借机大力扩充军事实力,增加兵额。这一年,他把所训新军命名为北洋常备军,“北洋军”即由此来。
  在官场打滚多年,深知宦海深沉。为免清廷疑忌,袁世凯建议筹建练兵处,并推庆亲王奕匡总理其事。于是,1903年,练兵处成立,奕匡任总理练兵事务大臣,袁世凯为会办大臣,铁良为襄办大臣。
  这个组合看似二满一汉,实际上真正的实权都在袁世凯心腹手中——总提调徐世昌,军令司正使段祺瑞,军使司正使刘永庆,军学司正使王士珍,副使冯国璋——这数人,皆是老袁的小站嫡系。
  趁日俄1904年狗咬狗在东北干仗的时候,袁世凯吓唬朝廷,表示说,一定要增加军饷,防御各处沿海沿河口隘,以免洋人借机窜入国内。
  清廷立刻照准。于是,他得以四处征募士兵,把北洋六镇创建完毕。除第一镇统制不是他的北洋系外,其余五镇,从上到下,皆为小站班底。
  在政界,徐世昌、赵秉钧、梁士诒、朱启钤、朱家宝、胡惟德、金邦平等人,皆是老袁心腹、眼线。这些各居要职,遍布主要的政府部门。
  由此,盘根错节的北洋军事政治集团,便宣告成型。
  袁世凯,绝对是一代政治大才。他不仅抓紧募兵,还特别注意培训军官。在送人去日本留学的同时,他次第在国内开办了许多军事专业学院。随着军队的迅速扩大,袁世凯手下的中下级军官陆续晋升,新学生迅速补充到位。所有这些人,日后都深感他的栽培“私恩”。
  不仅军队大有起色,袁世凯还在北方创建了中国最早成体系的警察部队,设置巡警学堂,开始经营近现代的城市管理。五大臣被炸事件后,他趁机奏建巡警部。日后得势的赵秉钧,正是此时由他推荐保任为巡警部侍郎,所以他才死心踏地为老袁办事。
  至于财权,袁世凯也不疏忽。他从盛宣怀手中拿过了电报局、轮船招商局等“国企”后,还垄断食盐销售,获取制币权,开创矿山、工厂,大征税利。纵观其行,可谓是吸全国之财,以供北洋练兵。
  慈禧不傻,不动神色。
  她先看着袁世凯折腾,尽他表演。然后, 1906年,趁官制改革的时候,老太后开始逐渐削夺他的军权。
  慈禧先设陆军部,以袁世凯的对手铁良为尚书,一统全国军政。
  袁世凯冰雪聪明,知道老妇人要玩阴的,马上以退为进,自己上奏,主动把北洋六镇中的四镇立刻划归陆军部。
  1907年,慈禧“提升”袁世凯为军机大臣兼外交部尚书。此举,实际上是想让他大龙离水,脱离直隶的老地盘。而且,为了从长计议,老妇人还把北洋军的筹饷权和学堂管辖权,皆划归陆军部。
  即便如此分解,北洋军的私人性已经成型。
  而且,北洋系的力量膨胀,遍控关隘——第一镇驻北京,第二镇驻直隶永平府及山海关,第三镇驻保定及奉天锦州府,第四镇驻天津小站,第五镇驻济南,第六镇驻北京南苑。
  袁世凯本人,仅看他一手兼带的衔头,就可知其掌握了多少重要部门——会办练兵大臣,办理京旗练兵事宜,督办邮电大臣,督办关内外铁路大臣,津镇铁路大臣,京汉铁路大臣,等等。
  慈禧虽对袁世凯有所警惕、控遏,但仍用“优礼”方法控制他,并没有真起杀心。毕竟,她还要倚重袁世凯和北洋集团的力量。
  但是,慈禧一咽气,轮到摄政王载沣主政,风云突变。
  袁世凯脖子上的脑袋,面临前所未有的危险。
  载沣以摄政王身份监国伊始,立刻就想对袁世凯杀之而后快。
  隆裕太后,作为光绪帝的皇后,自然对袁世凯不会有什么好感,她基本同意载沣的意见。
  凡事要一步一步来。他们决定先驾空袁世凯。于是,朝中批裁折件等事,载沣全交予张之洞、世续等人办理,不让袁世凯插手。
  1908年12月2日,溥仪小娃娃即帝位,定明年为宣统元年。
  新帝登基,照例对大臣有“恩泽”,赐庆亲王奕匡“亲王世袭罔替”,赏袁世凯、张之洞太子太保衔、用紫缰。
  这件小事,引起汉人御史江春霖不满。他上折表示,朝廷的优赏不当,还把庆王奕匡和袁世凯比拟为“宵小”。
  宗室成员善耆、载泽乘机进言载沣,认为慈禧太后一死,以后再无人能威摄袁世凯。如果不下手除掉他,异日祸不可测(这话说对了)。同时,他们暗中告知载沣说,外间有袁世凯企图拥推隆裕太后垂帘听政的传闻。
  载沣闻之,怒从中起,他派人拟了一道把袁世凯革职治罪的谕旨,准备对老袁下手。
  为了行之有理,免遭隆裕太后和王公大臣的责难,他找来庆王奕匡和张之洞商量。
  庆王马上摇头:“杀袁世凯,不是件难事。可是,杀他,罪名不彰,死不以罪。如果人杀了,北洋军起来造反怎么办?”
  载沣听此言,心里咯噔一声沉了下来。
  他转眼望张之洞,希望老袁的这个“政敌”能帮自己。
  岂料,张之洞更加老成持重:“主少国疑,此时万不可轻易诛戮大臣!”
  这两个人不同意,载沣要杀要罪袁世凯,就变成一件十分难办的事情。
  当时的清朝,已有定例。所有谕旨,必须由军机大臣副署才能生效。可以想见,庆王奕匡、张之洞两个人不同意,那桐肯定也不同意(此位清人是袁世凯铁哥们儿)。至于世续、鹿传霖等官场老油子,更不见得在关键时刻会附合载沣。
  有人可能读至到此处,会生出疑问:谁都知道,庆王奕匡与袁世凯是一伙儿的,为什么隆裕太后与载沣不能容袁世凯,反而能容下奕匡呢?
  原来,在慈禧临死前,曾召庆亲王奕匡商量光绪死后接班皇帝的问题。
  当时,这位王爷一看已经拟好的诏书,发现上面写着立溥仪为“大阿哥”,承继同治皇帝(慈禧亲儿子)的帝位。
  为此,奕匡恳请慈禧,建议在诏书上添加溥仪“兼祧皇帝(光绪帝)”,也就是说,要溥仪同时承继光绪帝的帝胤。
  奕匡哀求再三,慈禧才肯。
  这一点,对日后的隆裕太后意义重大——当时作为光绪皇后的隆裕太后,有了溥仪兼祧光绪帝的名号,她才能在溥仪为帝后自动拥有“太后”的尊号。
  封建时代,特别讲求名份。没有当时庆王奕匡在慈禧病床前力争,隆裕太后日后就不会那么容易地成为“皇太后”。
  所以,出于对庆亲王奕匡的感恩之情,隆裕太后一直不同意载沣扳倒庆王。
  其实,说到底,最关键的,还是载沣此人没有什么大政治家的手腕,他不过是满清皇室宫墙的富贵鸟而已。
  如果载沣刚忍有断,敢于打破副署的成例,当时杀袁世凯,简直太容易不过。载沣大可以趁袁世凯入宫觐见的时候,遣一戈什哈上前,就可以要他颈上人头。此事一成,树倒猢狲散,北洋系不见得能一时间会对清廷怎么样。
  优柔寡断的载沣,当然没这份底气。谕旨修改了多次,最终下旨,让袁世凯“回籍养疴”。
  而赶袁世凯的理由,也没有宣布“罪行”,只是说他“现患足疾,步履艰难。”
  袁世凯真有“足疾”(腿病)吗?
  真有。
  1908年农历八月二十日(9月15日),袁世凯过50虚岁大寿。为此,慈禧赏他金佛、寿字、如意、蟒衣以及御酒等物,很示隆宠。京城内外百官,趋炎附势,多有馈赠。庆王奕匡的儿子载振送大礼,在礼单上落款“盟弟”二字。
  当时,还是那位专门和袁世凯过不去的御史江春霖专门上奏,指斥袁世凯借祝寿为名,广收财物,结党舞弊,搅权营私。特别是载振这样的满人宗室与汉人联谱拜把子,有违王章。
  老妇人慈禧闻之震怒,唤袁世凯入宫,痛加训斥。
  甭看慈禧是个脖子已下都已经入土的老棺材瓤子,但权力就是大砍刀,她还可以张嘴就要袁世凯的性命。
  经此申斥,袁世凯吓得胆肝俱裂。
  他谢罪后出宫,惊惶失措,恍惚中一下子从大台阶子上摔落,跌伤了右大腿,成为“地不平”。
  载沣摄政后,袁世凯继续伪装“残疾”,韬光养晦。
  每次入朝,他都要两个人扶着,一瘸一拐。
  这样一来,正好成了他政敌载沣把他开缺回籍的大借口。
  张之洞思多年交情,劝过载沣下朝后,他就派人“委婉”表达了隆裕太后和载沣的意思。庆王奕匡更积极,他对常年孝敬他的袁世凯深为关心,让人劝他赶紧回家“休息”。
  袁世凯如受惊之兔,即刻窜往天津。
  本来,他想先到天津,然后从那里坐船,逃亡日本去“政治避难”。
  岂料,在天津当直隶总督的杨士骧闻讯,马上派儿子出面,劝袁世凯赶紧回京遵旨回原籍:
  “如果大人您在国丧期间擅除缟素,又不遵旨,一旦太后有旨拿您回京法办,我父亲也罩不住您!”
  言语之间,充满冰冷的威胁。
  杨士骧兄弟三人,在清末一直得力于袁世凯“照顾”。关键时刻,他们如此冷淡寡情,可见官场人情之薄。
  于是,1906年1月6日,冷风之中,袁世凯从北京凄然回到老家。
  保住了项上大脑袋,其实已经是当时最大的万幸。
  倘若载沣有他满清先世千分之一的杀伐胆识和果断,袁世凯定难逃过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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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46   静观天下“抱膝吟”——袁世凯洹水“钓鱼”
  早在几年前袁世凯刚当上直隶总督的时候,那热火浇油的旺盛关口,人们皆赞夸他日后功业必在李鸿章之上。
  但当时,袁世凯心中已有隐忧,他曾写信给哥哥袁世勋,表示说:“……弟此次得跻高位者,赖有太后(慈禧)之眷宠耳,然而慈宫春秋已迈,犹如风中之烛。一旦冰山崩,皇上独断朝政,岂肯忘怀昔日之仇(指戊戌政变中袁世凯的归危倒戈),则弟之位置必不保……太后苛有不测(指慈禧如果病死),弟即辞官归隐。明哲保身,古有明训,弟已计之熟矣!”
  袁世凯当时口头那样说,但官场权力太诱人,真正历史上处于上升阶段能自己急流勇退的,太过稀少。
  袁世凯也不能免俗。
  如果不是载沣等人以皇帝谕令勒令他“回籍养疴”,他肯定赖在北京不走。
  日后所有关于这段历史的书中,大凡一提袁世凯回老家“养病”,众口一词,无不说他阴险老辣,都讲他无时无刻不在谋划东山复起。
  凡此种种,皆为彰显袁世凯的大阴大贼。
  其实,老袁初归山林,很以保全首项为幸,没一点想再冒头招祸的心思。
  观《袁世凯未刊书信稿》,共存他748封信函,收信者上至庆王、各地督抚大员,下至州县官员、师友亲朋,其中625封中,他都一再言及他是辞官“养疾”,反复解释自己“甫逾五十,精力已衰,遗大投艰,断难胜任”。
  下野的袁世凯,已经向外人明白无误地宣告自己政治生命的终结。
  回老家后,袁世凯确实大笔银子洒出,十分投入地经营他退休后的居地。
  洹上村,位于彰德北门外,因临洹水(又名安阳河)而得名。袁世凯回河南后,先居于辉县。辉县有天下闻名的百泉、苏门等胜迹,嵯峨苍翠,清流见底,是历史上阮籍、二程、耶律楚材等人的隐居地。
  辉县风光虽好,住宅与交通皆不如洹上村方便。
  在洹上村,袁世凯有一处总面积达200多亩的大别墅。堂榭壮丽,园林缀于其间,正好供他八个妻妾以及一大家子人住。
  在这里,他终日与文人墨客吟风涌月,歌酒唱和,听莺钓鱼,确实享尽一时风雅。
  闲暇之余,袁世凯经营实业,广辟宅第,书写《家训》,闭门课子。
  袁世凯本来就是文人出身,在洹上村,他还真写了不少诗歌,现存袁克定所载的《洹封逸兴》,就有老袁诗歌22首。(刊行的放入《圭塘唱和诗》中,圭塘是他洹水别墅中一座小桥的名字。)
  读袁世凯的诗,笔者深喜其中这一首《春日饮养寿园》:
  背郭园成别有天,盘飧尊酒共群贤。
  移山绕岸遮苔径,汲水盈池放钓船。
  满院莳花媚风日,十年树木拂云烟。
  劝君莫负春光好,带醉楼头抱月眠。
  闲元野鹤间,这种消极自保的人生态度,往往于诗中有不经意的流露。
  当然,日后人们一讲他在彰德隐居,总提他在洹上村架设电台一事,似乎他一直居心叵测地在幕后操控北洋系统。
  这一说法,源自他女儿袁静雪的一篇回忆文章,日后千抄百引,成为定论:
  “在他和清廷讨价还价的时候,电报房中,嗒嗒之声,终日不断。”(《我的父亲袁世凯》,全国政协所编《文史资料选辑》第74期)
  但是,仔细查看袁世凯二儿子袁克定所撰的《辛丙秘苑》,在这份回忆中,袁克定只讲洹上村的袁世凯家人中“有司电报者”,也就是说,确实专门有人负责接答电报,但他们父子之间的来往电报,都是通过彰德的电报局转交。
  可想而知,袁世凯当时一个避祸的下野官员,力图韬光养晦,他不可能蠢到在家里弄台发报机。
  袁克定是成年人,而当时的袁静雪,才12岁,她50多年后再回忆老父,自然受记忆和时局的影响。
  二袁的回忆,应该哥哥的更可靠些。
  不仅当时清政府有制度严格规定电台是“官办”,且查看袁世凯出山前所有要紧往来文字,皆大多呈信函方式,所以,“电报”操控大局一说,实是谬误。
  可能有人还问,袁世凯老家是河南项城,他为什么不回那里呢?
  1902年,以直隶总督之贵的身份,袁世凯奉已获正一品封典的生母灵柩回项城安葬,却遭到他那嫡传长门的二哥袁世敦等宗族正嫡的挫辱。故而,当时他就发誓:再不回项城老家。
  梳理羽毛作水上闲鹤之际,袁世凯密切关注天下事。当然,其间也有“雕倦青云路,鱼浮绿水源”的牢骚。
  他《登楼》一诗,更表达了他不堪寂寞的心境:
  “楼小能容膝,高檐老树齐。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
  闲云流水中,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于社会矛盾激化,各地抢米风潮肆起,起义迭兴。而且,立宪派大张旗鼓争取权力,保路运动方兴未艾……
  天下愈乱,袁世凯复出的念头愈强烈。这个时候,他诗中对时局的隐忧和复出欲望就跃然纸上:
  人生难得到仙洲,咫尺桃源任我求。
  白首论交思鲍叔,赤松未遇愧留侯。
  远天风雨三春老,大地江河几派流。
  日暮浮云君莫问,愿闻强饭似初不?
  《次张馨庵都转赋怀见示韵》(张馨庵,即是张镇芳,袁世凯表弟)
  不仅诗歌、信函往来,不少朝野人士也亲自来洹水与他欢唔。据统计,在他隐居期间,共有60多位朝廷大员、封疆大吏以及北洋旧部来访,部院大臣如端方、唐绍仪,督抚如袁树勋、周馥,北洋旧部有王士珍、段芝贵等。
  国势愈紧,呼吁袁世凯出山的声音就越高。
  1911年初看,立宪派在张謇等人倡议下,多次要求朝廷重新启用“知名者”、“有学问阅历者”来担当国事。
  虽不提名道姓,大家都知道是指袁世凯。
  社会舆论也跟风,各地报刊大量报道或制造清廷要袁世凯出山的“新闻”。
  对此一切,老谋深算的袁世凯不为所动。他稳坐洹山,以钓天下大鱼,直到武昌革命爆发那一刻。
  为了把戏演得真,他让人为自己拍了几幅披蓑钓鱼图,发表在《东方杂志》上,以“彰显”自己的高蹈出世之心,并作《自题鱼舟写真二首》:
  其一:身世萧然百不愁,烟蓑雨笠一渔舟。钓丝终日牵红蓼,好友同盟只白鸥。投饵我非关得失,吞钓鱼却有恩仇。回头多少中原事,老子掀须一笑休。
  其二: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时苦未酬。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思量天下无磐石,叹息神州变缺瓯。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
  其实,他演戏做到这份儿上,就有点过了。
  袁世凯此人,一生不信神佛,偏偏迷信星相卜筮和堪舆。有个汲县盲人为他批八字,得到的卜象是:“辛亥八月官象动”,就说他在辛亥年后,官会越作越大。老袁当时很高兴,赏他十个银元,许诺说,“如果算得准,定有厚报”。日后,袁世凯在北京当上民国大总统,瞎子找上门。老袁不念前言,立赏大洋一千。当然,他日后倒霉,也是倒在这种堪舆小术上。他大儿子袁克定说,为了冲掉袁家人活不过60岁那道坎儿的霉运,必须有人当“皇上”才成。结果呢,袁世凯当了“皇上”,仍没有迈过60岁大关。
  辛亥革命爆发消息传至恒上村时,老袁正在做寿(阴历八月二十,在辛亥那年的阳历,恰好是10月11日)。
  闻听湖北乱起,一座皆惊。
  袁世凯立刻让人撤去酒宴,挥退戏子。然后,他摆下茶围,与来客共谈国事。
  他强调,大家是谈,不能说“商”。
  在座诸人,你一言我一语,大抵都讲,武昌叛逆不过数营,瑞澂、张彪定能制服叛逆。有人说,革命头子孙中山、黄兴都不在湖北,叛逆之人群龙无首,定不能成事。还有人讲,武昌是乱兵哗变,志在哄抢,一俟大军压境,必然随之消亡。
  袁世凯不言语,静听诸人发言。良久,他徐徐道:
  “武昌之乱,不比长毛(太平天国)。摄政王乃一高墙内养成的王爷,未经世事;瑞澂、张彪二人,皆平庸之辈,安能镇乱!”
  听老袁如此说,立刻有人奉承:“如此说,天下大事,非袁宫保您出面不行!”
  袁世凯仰头一笑,连忙摆手:“不要这样说!今日只谈风月,莫论国事……”
  武昌炮声隆,洹上欣喜起。
  于袁世凯而言,他知道,一个无比巨大的历史机遇,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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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47   坐看中原鹿正肥——袁世凯出山
  “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这十个字,乃袁世凯13岁时所作一联。毛头少年,既以潜龙自诩,又以逐鹿自励,果真不是凡人。
  武昌起义两天后,清廷电谕已到,要起用袁世凯为湖广总督。
  手下人听说后,都兴冲冲进门,前来道贺。
  老袁眉头都不抬。他看了看电文,信手置于几上,淡然道:“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
  他在装吗?也是,也不是。
  多年宦海浮沉,使他深知藏而不露、等待时机的重要性。
  而北京的朝廷,在起义初始阶段,又是如何表现的呢?
  武昌枪声响过之后,最惶急的,莫过是北京的清廷。
  当时,内阁廷议,主要内容有两个:一个是如何处理瑞澂,一个是如何去平息武昌的起义。
  由于托人送钱走关系,加上本人与清廷的最高层都有“关系”,瑞澂该杀头的大罪,最后落个“戴罪立功”的微小处分。而在如何处理武昌起义问题上,大家一致主张以剿战去平定。
  人也杀了,城也占了,兵也反了,不剿不行。
  剿平武昌的人选,当时有两个——袁世凯和荫昌。
  如果凭资历,袁世凯一个,能顶荫昌五百个。但事实明摆着,载沣两年多前没杀他就不错,现在临乱马上把他拎出来,清廷很没面子。
  面子不说,对袁世凯的疑忌最关键。
  武昌汉人造反,如果派袁世凯这么个汉人去平灭,载沣等人思来想去,怎么也能放心。
  既然如此,只有派荫昌去当统师。
  荫昌(1859-1934),字五楼(后改午楼),满洲正白旗人。这位满人,才学不错,国子监生出身,早年就读同文馆德语班。毕业后,他曾去德国陆军深造,与时为皇太子的德皇威廉二世同班,私交甚笃。(威廉二世也是个倒霉蛋,一战后跑到荷兰,一直被协约国当战犯通辑)。所以,看荫昌的戎装照片,像极了德国军官,连唇上的胡子都是德国式。
  花花公子出身,荫昌学不用功,德文口语很差。1877年,清廷派刘鸿锡出使德国,荫昌当翻译,一路根本弄不懂德国人说啥,气得刘大人把他“三等翻译官”降为“四等”。1884年,许景澄出使德国,荫昌跟了去,德文仍不过关,就被留在当地的军校学习。学成后,他进入北洋新军。1885年,李鸿章在天津办武备学堂的时候,荫昌以学堂翻译教习的身份,终于得入李大人法眼,做到武备学堂总办的职位。
  袁世凯小站练兵时,请荫昌推荐人才。这位公子挺有慧眼,就把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和梁华殿推荐出去,日后的“北洋三杰”,全在其中。
  1900年,荫昌还在袁世凯手下的山东办理过军务,与义和团打过仗。1901年,他出任德国公使。1906年,他任清廷陆军部右侍郎。1907年,荫昌主持会校清军秋操。1908年,宣统帝继位后,荫昌出使德国,在宴会上与老哥们德国皇帝威廉二世皇畅饮欢言,出尽风头。
  载沣当初要杀袁世凯的时候,出于私交情谊,荫昌为袁世凯说过不少好话。
  从性格上讲,荫昌是个新派人物,早在留学时就剪了辫子。所以,他每见慈禧太后,总要接个假辫子才行。
  在满洲贵族中,荫昌这个人算是个“大好人”,但军事上他完全不行。此前他在山东袁世凯手下和义和团打仗的“经验”,跟打猎差不多,根本没有真正经历过战阵。
  1911年5月“皇族内阁”成立后,荫昌被任命为陆军大臣。
  即便如此,摄政王载沣宁可信任满人荫昌,而非汉人袁世凯。
  清廷很把武昌起义当大事来处理。定下统帅人选后,谕旨频下,在调两镇陆军速赴战区的同时,又派萨镇冰督水军协战。
  武昌起义爆发时,清军新军有九个镇在北方,其中不少精锐正集中在河北永平准备演练“秋操”。此次军事大典,本来是载沣想显摆新成立“皇家禁卫军”威力的。
  载沣当权后,在军事上没有什么建树,除了任命两个弟弟载洵、载涛分为海军大臣和军咨府大臣外,惟一的“实事”,就是建立皇家禁卫军。
  武昌枪响,显摆皇家禁卫军的机会就没了。但是,由于清朝的陆军精锐尽在永平,大可派那些人乘火车直奔武汉战场。当然,江北提督段祺瑞,还可以率领江浦混成协坐船去,那样会更快些。
  载沣信不过南方的军队,又认为段祺瑞是袁世凯心腹,没有同意。
  当时,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就是从近畿陆军或河南新军中马上抽人赶赴武昌,那样比永平新军更快。但庆王奕匡怕载沣的弟弟载涛趁军队调拨的机会,用城内的禁卫军先把自己给“解决”了,坚执不可。结果,奕匡调来自己信得过的姜桂题目的武卫军把守京城九门,顺便保卫他自己的庆亲王王府。
  满清高层窝里斗,造成决策延搁和失误。
  最终,清廷还是决定从永平调军去武昌镇压。
  荫昌本人坐火车先去。随后,朝廷抽兵,组成两个军,第一军由陆军第四镇、第二镇的混成协以及第六镇的混成第一协组成,荫昌自任“总统官”。第二军的“总统官”是冯国璋,他率陆军第五镇、第三镇的混成第五协,以及第二十镇的混成第三十九协,赶往武昌扑火。
  荫昌这个人,好玩不正经。他脚登德国长统靴,身穿中式缎袍,嘴里唱着京剧《战太平》的歌词儿,拿着身板架式上了火车(见梅兰芳《戏剧界参加辛亥革命的几件事》)。
  当时,荫昌非常轻敌。清军水陆并进,阵势之么大,平灭武昌几个叛党,看似很容易。为此,这个半老少爷大有“为君谈笑净胡沙”的意头。
  10月15日,荫昌在彰德下车,拜见袁世凯问计,显得很有得胜的信心。
  袁世凯劝他:“湖北方面,有黎元洪为将,千万不可小视!”他建议荫昌小心,切勿轻易出战。
  荫昌与袁世凯关系甚好。特别是摄政王得权后,袁世凯得保人头,荫昌出过大力,为此袁府上下视他为“恩上”。
  袁世凯如此劝说,绝对不是发阴使坏,而是真正掏心窝子为荫昌好。
  而荫昌呢,二百五性格。他经老袁一劝,由极端乐观变成了十分悲观,从谨慎变成了磨蹭。
  所以,一直到10月17日,荫昌也没有组织清军进行任何象样的进攻。
  最早到达武汉的,只有清军的新军第一镇第一标与第六镇第二十四标。
  正在舰上避风的瑞澂听说只有两标人马赶到,心里更虚。
  为了将功赎罪,他还是马上命令这两标人马进攻。
  但是,荫昌事先有令,一定要等大部队集结完毕后,各部才能发起进攻,以求万全。
  10月18日,在汉口附近,已经有清军的一个混成协和两标人马,荫昌仍不下令进攻。
  他本人“持重”,革命军却先发制人。
  排炮轰鸣中,革命军在刘家庙打得清军屁滚尿流,夺取了大批枪炮辎重。
  这时候,人在信阳的荫昌心内有些慌。
  由于调度无方,铁道挤塞,弹药未及时运送,荫昌与那些军中“留学生”出身的军官、顾问们,一时间感到脑袋都大。
  等到新军强大的第四镇开到前线,武昌起义,已经到了第十天。
  10月23日,荫昌把指挥部从信阳前伸到孝感,巡洋舰海琛号,也把大炮瞄准了革命军。
  但是,事已至此,一切都似乎太晚了。
  由于一而再、再而三地贻误军机,10月22日,湖南独立;当天,陕西独立;过了两天,九江响起革命枪声……
  革命的多米诺骨牌,开始了倒塌的过程。
  回顾历史,可以发现,在10月27日之前,荫昌所统的大批清军,对革命军没能发动任何有效的进攻。张彪残部自不必讲,河南的巡防军反而向革命军投降,真是雪上加霜……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儿上,没有别的办法,清廷只能起用袁世凯。
  眼看中国局势渐乱,怕威胁到各自的在华利益,洋人们出来说话,纷纷要求清廷把袁世凯请出来主事。
  英法德美四国银行团的美国代表、法国代表,还有美国驻华公使嘉乐恒、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此人在朝鲜时就与老袁是好友),以及洋人的驻京公使团,一致要求袁世凯出山,并专门派人入宫传达清晰的信息——希望袁世凯以“皇权执行者”的身份出来。(贝洛夫《1911-1913年的中国革命》)
  在清廷内部,本来就与袁世凯一气相通的庆王奕匡、那桐、徐世昌等人,这下子底气更足,他们一起对载沣施压,要求重新起用袁世凯。
  急火攻心下,摄政王载沣没辙了,他忍泪屈从,并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这样主张,就照你们的办,日后有事发生,请不要推卸责任!”
  这位以“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为座右铭的摄政王爷,终于在泪水中完全暴露了他的怯懦与无能。
  载沣这边愿意了,袁世凯那边没那么容易。
  该拿捏的时候,一定要捏足了谱儿。
  老袁上折推说道:“……臣旧患足疾,迄今尚未大愈。去冬又牵及左臂,时作剧痛……近自交秋骤寒,又发痰喘作烧旧症,盖以头眩心悸,思虑恍惚……一俟稍可支持,即当力疾就道。”(《袁世凯奏折》)
  袁世凯声称自己浑身是“病”,不仅老腿病未好,左胳膊也坏了,气喘发烧高血压,一并都来。
  你载沣不是从前以“足疾”开我回籍吗,今天,我老袁身上毛病更多了。
  当然,袁世凯在吐喷胸中郁气时,也给载沣留个退步——只要病好,我一定出山。
  这就是讨价还价的第一步――湖广总督,官太小。不干。
  老袁其实啥事没有,他大馒头一顿吃五个,精神十足。
  见关子卖得差不多了,他再讨价还价(致电内阁):给枪给钱,按我的意思安排人。
  于是,王士珍、冯国璋、段艺贵、段祺瑞等北洋嫡系,一时到位。
  清廷已经答应了这么多条件,老袁该出山了吧。
  不!他仍旧“抱膝长吟。”
  清廷派来彰德劝说就任的徐世昌,本来就是袁世凯心腹。他来见袁世凯后,不仅没苦口婆心劝老友立刻赴任,还给他出了不少要大价码的主意。
  如此,袁世凯摆出了六大条件:
  1,明年即开国会;
  2,组织责任内阁;
  3,宽容参与各省起义的党人;
  4,解除党禁;
  5,需委以指挥全国水陆军及军队编制的全权;
  6,须有十分充足的军饷。
  上述六条,哪条不答应,老袁绝不出山。
  这六条条件真厉害,不仅使得袁世凯人前人后、敌方我方作足好人,也彻底把皇族架空。
  载沣答应吗?绝对不答应!暂时的绝对不答应!
  眼见全国各省纷纷独立,火越烧越旺,摄政王载沣最终不得不向袁世凯屈服。
  10月27日,朝廷发电谕,召回荫昌,任命袁世凯为钦差大臣,授他全权指挥军队,并特别说明,陆军部、军咨府不能对他指手划脚“遥制”。
  这下老袁该出山了吧!还不!
  10月27日,滇西腾越革命;10月29日,山西太原独立,巡抚陆钟琦与其子被杀。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驻军滦州,与蓝天蔚等人通电清廷,要求免斥“皇族内阁”,速开国会;10月30日,昆明“重九起义”,推蔡锷为云南都督;31日,江西南昌光复。
  忧恐惶急之下,载沣在10月30日连发四道“上谕”,表示要释放“国事犯”,真正施行“宪政”,并落实组织“责任内阁”。
  同时,他与隆裕太后商量,准备带着小皇帝逃往热河(“北狩”)。
  很怕隆裕太后和溥仪小皇帝跑了没东西可玩,袁世凯连忙上书制止,表示自己要“出山”。
  10月31日,袁世凯到达信阳。
  11月1日,清廷下达谕旨,以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
  看到电报,袁世凯终于长吁一口气,笑了,大笑了。
  这一天,他赶至湖北孝感,作坐镇指挥的姿态。
  载沣等人,不让他在湖北呆着,心急火燎请他入京主事。
  袁世凯仍旧推辞,表示自己的“总理大臣”一职不是公推,不敢奉诏就任。
  11月8日,北京的资政院开会,正式推举他为内阁总理大臣。
  看此电文,袁世凯才把军事指挥权交给亲信冯国璋、段祺瑞等人,自率卫队北上,于11月3日抵达北京,组织责任内阁。
  这样一来,“皇爹”摄政王载沣实权皆无,该袁世凯当主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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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48   革命抛与鄂江潮——革命军在阳夏战争中的重挫
  暂放下袁世凯,我们看看武汉的战事进展。
  当老袁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后,北洋集团在武汉前线的官兵吃了定心丸,开始出手动真格的了。
  此前,黎元洪三番五次指示各军加强守备,都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特别是在刘家庙阵地,革命军官兵们仍然沉没在大捷的喜悦中,没把清军当盘菜。
  隆隆大炮,忽然齐放,北洋炮兵开始发威。一时间,刘家庙阵地上血肉横飞,革命军士兵牺牲甚众。特别是革命军的炮兵阵地,在北洋炮火的精确打击下,弹药库爆炸,巨响连连。
  没有多久,清军陆军开始进攻,打得革命军措手不及。
  巨压下,革命军被迫放弃第一道防线,退守至三道桥——姑嫂树一线喘息。
  这时候,清军水师开始发威,用舰炮对革命军展开了十多轮轰击,对革命军炮军阵地产生了极大的威慑和压迫。
  一批又一批革命士兵,倒在血泊之中。
  于是,双方开始冲锋和反冲锋,拼死肉搏。
  无论是革命军还是北洋军,他们都是来自经受过最新军事训练的新军(革命军中有部分新募士兵)。双方各持新式武器,殊死战斗,无畏无惧,杀得你死我活,展现了新式军人的勇气和斗志,确实都值得赞许。
  毕竟北洋军人多势众又有无尽的弹药增援。近中午时分,革命军的刘家庙阵地失守。
  第二天,10月28日,北洋军乘胜,直杀汉口。
  这个时间段,已经是“阳夏战争”的后期。
  北洋军、革命军双方的正式交手,从10月12日开始,在汉阳、汉口一带,持续了40多天的战斗,其实是武昌起义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史称“阳夏战争”―――汉口古称“夏口”,所以称汉阳、汉口之战为“阳夏战争。”
  到了十月底,战争进入北洋军得势的阶段。在汉口外围,北洋军势如破竹,把革命军打得节节败退。
  进入市区后,北洋军新式武器不得施威,又不熟悉地形,一路遭到革命军节节阻击,双方浴血巷战。
  在战斗中,多位辛亥首义英雄,如炮队孟华臣、工程队李忠孝、步队谢元恺等人,皆英勇阵亡。
  武昌起义关键时刻在楚望台上曾立大功的马荣,受伤后被敌人活捉,剖心剥皮,仍勃勃不屈,大骂而死。
  见三天两夜都攻不下汉口,冯国璋大怒,下令士兵纵火。
  大火之下,烈焰铺及三十多里,无数百姓葬身火海,遍地皆焦。最后仅存者,下惟花楼一带,上惟硚口一带,只有原先的十分之一。(下路因为邻近洋人租界,清军不敢纵火;上路因为清军想据之为巢穴,所以幸免于难)
  乘借火势,北洋军攻陷汉口。
  在此危机时刻,一个人出现在武昌。革命军众人,眼前一亮,似乎大救星来到。
  他,就是黄兴。
  作为享誉华人世界的同盟会二把手,黄兴的到来,无异于为革命军注入一支强心剂。
  看到黄兴,喜得黎元洪拉着他的手大叫:“克强兄你来,武汉幸甚!革命幸甚!”
  于是,武昌城内,四处有士兵走马,高举大旗,上书三个大字:
  “黄兴到!”
  欢呼之声,响彻数里。
  黄兴真顶事吗?未必。
  这位爷,多年来出生入死,四处参加起义,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屡战仍败……最近的一次,就是广州黄花岗起义,死了百十人不说,他本人还被打断一根手指。
  黄兴到后,革命同志情绪高昂,居正等人欲推他为两湖大都督,想把他超升于黎元洪之上。
  吴兆麟顾大局,认为此议可能导致内部分裂,不如推黄兴为战时总司令。
  此议,黎元洪赞成,汤化龙也赞成。凡是研究辛亥革命的人,均对黎元洪此时的表现大加首肯,认为他“深明大义”。其实,据笔者忖度,老黎不那么简单。
  黄兴名气再大,书生而已,最多指挥过百十号人马、几十条枪,根本没有真正的军事指挥能力。反观他的对手,那可是冯国璋冯爷。这位北洋军爷,武备学堂出身,是淮军名将聂士成手下勇将,曾在朝鲜与日军死拼过,又是小站练兵的好手。他的军事才能,远超黄兴之上。
  黎元洪以秀才黄兴主持军事,显衬出他心机老辣的一面。
  为此,他大办仪式,登坛拜将,亲授黄兴关防、令箭。如此一来,黄兴再重要,也是黎元洪手下大将(老黎是“刘邦”,黄兴是“韩信”)。
  主次判然而分。
  傻乎乎的黄兴,带着兴致勃勃的革命军,进抵汉阳。
  他来了,冯国璋也来了。
  汉阳,作为武汉三镇互为犄角的一势,太过重要。
  于革命军而言,还有好消息传来。11月6日,前来增援的湘军雪中送炭,王隆中所率湘军第一协赶到汉阳增援。11月9日,甘兴典率湘军第二协赶来。
  兵力大增之余,各省纷纷独立消息频传,人心大奋。
  接下来,在汉阳防卫战的布署方面,黄兴却与武昌军务部三位军爷发生了矛盾。
  军务部主持战略的三个人,是着名的“首义三武”——部长孙武,副部长蒋翊武、张振武。
  孙武湖北人,当然对湖南人黄兴心存芥蒂。
  黄兴认为应该把守军全部布置在汉阳正面,侧翼派出少量军力作牵制皆可。
  孙武对此不屑。他认为新沟是蔡甸咽喉,蔡甸是汉阳门户,应该在这两个地方布置重兵。
  黄兴不予采纳。
  孙武人品虽不是很好,但他的见解比黄兴高。
  虽然孙武见识高,但黄兴是“战时总司令”,说了算。
  冯国璋的想法,与孙武不谋而合。他对汉阳的作战计划,就是声东击西。先绕路猛击蔡甸、新沟二地,然后从侧面闪击汉阳。
  结果,不用多说,等黄兴缓过神来,得知蔡甸、新沟两地的敌军是北洋主力时,大势已去。
  汉阳岌岌可危!
  事已至此,只能想出奇制胜的招数了。
  于是,黄兴黄大胆提出一个惊人的建议:反攻汉口!
  这个提议,其实是来武汉的一个日本人大元为黄兴出的主意。恰好当时吴禄贞在石家庄遇刺的消息传来,为鼓舞士气,黄兴采纳此建议,并为同盟会党人所赞成。
  不仅这样建议,黄兴还就要这样做。作为子弟兵的湖南二协湘军,正可担当主攻任务。
  黎元洪思前想后,勉强答应了黄兴的要求。他准备在黄兴攻汉口时,派出武昌部队,由汉阳门渡江,攻击汉口正面。
  老黎想的也周全。此次奇袭得胜,自然他黎元洪大都督功劳莫浅;如果失败,肯定有黄大胆顶缸。
  孙武冷眼相观,不置可否。
  此招出奇,真差一点就制胜。
  11月16日晚,乘大雨滂沱之际,由湘一标打头阵,首攻五里墩。
  歪打正着,清军丝毫无备。由于天气寒冷,清军绝大多数人都躲在民房里面烤火取暖,根本没有注意喧哗而进的革命军士兵。
  革命军如入无人之境,一口气推入汉口城内。
  黄兴本人骑高头大马,高举雪亮指挥刀,在河堤上往来驰骋,为士兵鼓气。
  深谙军事的冯国璋,绝没意料革命军有这种反规则的绝招儿,惊吓得够呛。
  定下心神后,他连忙安排各部步步为营防守,并请在孝感的段祺瑞派人来增援。
  更悬的是,革命军一支敢死队,已经杀到冯国璋指挥部所在的迎宾馆。可惜,这些人并不知道此处是北洋军司令部,袭扰了一阵就杀向他方。如果他们尽死力进攻,当时老冯非死即伤,还可能当俘虏。如果那样,我们今天就看不见冯巩说相声了。
  战至午夜三点,北洋军终于缓过神来,在江岸排定重机枪,横扫革命军士兵,终于阻截住湘军一协的进攻。
  由于黎元洪答应的武昌部队一直没加入战斗,湘一协孤掌难鸣。
  反观北洋,援军越来越多。
  湘二协本身战斗力不行,又在后面互相争抢吃食,一下子炸了营,继而波及到已经打得人困马乏的湘一协。
  两协湘军,兵败如山倒,一口气败下阵来,纷纷往江边逃跑。
  事前,黄兴搞那套“破釜沉舟”的纸上谈兵,把原先设在河上的浮桥拆掉,本意是鼓舞士气,有进无退。结果,革命军士兵退却的时候,发现没有桥,好多人心慌意乱,溃兵争渡间,掉入江中淹死了不少。
  北洋军还没有从被打蒙的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看到革命军玩命退却,一下子跑回江那边,均感莫明其妙,不少清军军官认为是革命军搞诱兵之计,下令士兵停止追击。
  他们边搜索边行进,给了革命军士兵不少逃命的机会。
  此次战役,革命军方面,连兵带官,损失千余人,可谓伤亡惨重。
  汉口反攻没得手,汉阳就更保不住。
  从11月19日到11月24日,接连5日,北洋军猛攻汉阳。
  革命军士兵殊死战斗,仍旧不敌。最要紧关头,湘军一协王隆中部抵不住,率先退回武昌。未几,这些完全失掉胜利信心的湘军,竟然不顾他们的老乡黄兴,分堆分批离军,逃回湖南老家去。
  敢死队,肉搏战,一寸土地一淌血。
  所有这些,都没有用。在付出伤亡数千的代价后,革命军溃不能支。
  11月27日,汉阳失守。
  黄兴忧愤交加,想当场自杀,为同志劝阻。
  武昌军政府紧急开会,商讨对策。
  败退后的黄兴,怒气满胸。在会场上,他高声指责军官执行命令不力,没有贯彻作战计划。
  见黄兴大败后脾气还如许大,军政府内部不少人勃然而怒,纷纷拍案而起,不客气地指斥黄兴指挥无能。
  由于每人面前都有条桌子,拍案争吵,响彻屋宇(邓汉祥《武昌首义亲历记》)
  最后,还是黎元洪出面当和事佬,婉劝大家不要伤和气。
  众人稍微平静后,会商如何走下一步棋。
  出于长期革命以来屡战屡北的思维惯性,黄兴此时不合时宜地提出说,要放弃武昌,收拾残兵,乘流而下。这样,可以会合南方革命军,尽锐进攻南京。
  显然,对于武昌的党人来说,黄兴进攻南京是借口,撤退逃跑倒是真。
  屋内一片哗然,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黄兴放弃武昌的提议。
  最后,张振武一席话定下调子:
  “武昌乃全国革命首义地,如果弃之不顾,肯定大寒各省人心,很可能使革命土崩瓦解……武昌若失,敌人盘踞上游,即使我们能攻下南京,又有什么意义,最终可能像洪秀全那样苟且待毙。”
  说到最后,张振武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拨出腰间手枪,大呼道:
  “敢有人再言放弃武昌者,即为汉奸,杀无赦!”
  黎元洪、孙武、刘公等人,纷纷起立鼓掌,屋内几乎所有人都赞成张振武的话。
  处于如此被孤立的境地,黄兴面色土灰。
  还是黎元洪显得有人情味,他打岔说要陪黄司令休息一下,拉这位倒霉的爷们离开会场。
  黄兴这个人,人品没得说,是个至忠至厚的好人。但他当时的建议,绝对是一着臭棋。如果放弃武昌,日后不可能那样快就出现中华民国。
  当晚,黄兴黯然离开武昌。他从草湖门出城,搭船前往上海。
  同船的人不知道,那个闷头坐在角落里的黑脸胖胖的中年男人,正是几日前在张公堤上骑高头大马、手扬指挥刀往来如风的黄司令。
  (可巧的是,黄兴日后守南京,打城的仍是冯国璋,黄兴同样是大败落荒。以至于时人讥笑说,黄兴二字,黄字下面两条腿,兴字下面又是两条腿。所以他逢战就跑,总比别人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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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49   养敌自重观形势——袁世凯按兵不动
  谈起袁世凯在辛亥革命后刚上台时任清廷“总理大臣”的表现,几十年来,即使是“极左”的历史学者,立刻忘记了他们“革命派”的身份,无不破口大骂袁世凯阴险,对他的束手观斗痛心疾首。
  这种心态,无非是出自中国人内心中最深层次的、为统治者帮闲效忠的“忠臣”心态。
  换位思考,如果我们中的哪人,身为当时的袁世凯,我们会怎么做?我们会傻不啦叽拼死命为清朝打拼,灭掉武昌革命党,然后再俯首听命,任凭载沣对我们卸磨杀驴吗?
  走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满清统治者一向用此侪俩,袁世凯能不寒心吗?
  凭什么要袁世凯去做岳飞?凭什么要袁世凯去做年羹尧?
  自朝鲜到直隶,袁世凯为清朝竭尽犬马之劳。可是,他最后换来什么呢?差一点就换来一把杀头的钢刀。如果当时载沣多一点阴狠,袁世凯肯定会身首异处,连一束白练都得不到——那是赐给满清权贵全尸自尽用的,汉人就要掉脑袋。
  作为儒学熏陶出来的袁宫保,自有他本身的政治道德和伦理观。但强求他对满清效忠至死,鞠躬尽瘁,就是我们时人对历史人物的刻薄和苛刻。
  重入北京后,乍暖还寒的那颗心,让袁世凯变得无比持重。他的城府,一天深似一天。
  在“革命”和“反革命”两个阵营间,踩稳钢丝,拿捏有度,以求自身利益最大化。
  所以,从一开始,对于武昌的革命军,袁世凯本人胸有成算,根本没有急赤火燎杀绝灭绝的心。
  人在彰德时,他已经派出手下刘承恩,以湖北老乡身份向黎元洪套近乎。攻克汉口后,在枪逼紧逼的同时,袁世凯派人劝降,遭到革命党人明白的拒绝。而后,刘承恩得他授意,派密探王洪胜持秘信往见黎元洪。双方见面谈话详情如下,很耐人寻味:
  黎元洪:“你送信,想说什么?”
  王洪胜:“我此来,意在两下取和,以免汉人受害,保全大局。打仗的时候,坏的房子,失的银钱,全是我们汉人的。”
  黎元洪:“你们大人(指刘承恩)要是未打汉口以前来说,就好说了,可惜来晚了”
  王洪胜:“我们大人上月24日由清江才到家,宫保(袁世凯)28日打电话,招我们大人到彰德府,才派办理招抚事宜。我们大人到汉口的时候,双方打过几次仗了,汉口房屋已经烧坏了。”
  黎元洪:“现在要说和,须将皇族另置一地与他居住,管他的吃穿,不准他管我们汉人的事情。”
  王洪胜:“现在朝廷有旨,政府各大臣旗人,庆亲王、那桐等,都已开缺,派袁宫保总理内阁大臣。”
  黎元洪:“宫保见事差矣!这时不该出来。先前宫保做直隶总督,好好的,为甚么开缺?现在有乱事,又请宫保出来,为甚么不叫满人带第一镇来打仗?可见旗人大有奸心。……这个时候,如果不将皇上推倒,随便和了,以后大权归他(满洲),他更比从前加一倍的狠,我们更无有法子了。要照满人一登位时待我们汉人光景,现在我们汉人应将他满人的全家杀完,这才可以报前仇。现在我们许给他一块地方,供应他的吃穿,是很对得住他的。……瑞澂、盛宣怀两人,令人可恨,将来就是太平了,也要拿住杀他”。
  不过,在回绝袁世凯讲和的同时,黎元洪没把话说死:“如果刘承恩他能过江来,我和他可以好好谈谈。”
  当时,对于与老袁谈条件,黄兴似乎更积极主动些。刚刚参加完登台拜将得任“总司令”的他,在11月9日,曾写亲笔信给袁世凯,先谈满清残暴:“满洲朝廷,衣冠禽兽,二百六十年来,事事与人背道而驰,有加毋已,是以满奴主权所及之地,即生灵涂炭之地。”继之,黄兴劝袁世凯以汉人身份,要明白大义,劝他反正:“人才厚有高下之分,起义断无先后之别。明公不能,高出(黄)兴等万万,以拿破仑、华盛顿之资格,出而建拿破仑、华盛顿之事功,直捣黄龙,灭此虏(满清)而同食……苍生霖雨,群仰明公。千载一时,祈毋坐失!”
  见此信,袁世凯特别高兴。人都有喜欢被人戴高帽的潜在心理,老袁也不能免俗。于是,他正式以刘承恩为使,持他本人亲笔信过江与革命军讲和,表示说:“如能承认君主立宪,两军即息战。否则,仍以武力解决。”
  观其茬口,仍旧硬勃。
  黎元洪此时一点也不软蛋,当着军政府众人的面,反驳刘承恩的“劝说”,激言道:“袁大人逼我们讲和,目的不过是借此自抬威权。希望你转告他,不要做没有人格的满洲奴才,应转旗北向,推满清朝,否则,双方无和可谈,只得约期大战而已!”在写给袁世凯的信中,黎元洪语气生硬,指斥到位:
  “公之外状,佯持中立,于满汉两面,若皆无所为。实则公之自私自为之心,深固不摇,而后乃敢悍然如此,欲收渔人之利也。……(你如此)半推半就,凭术弄巧,欲奋一人之私智,凭今日汉族革命之声灵,以褫胡主之骄魄,乘其震惧失措而篡取其柄,且欲存留鞑统,以为钳制中原之具,而假托于君主立宪……(然后,黎元洪又呼吁袁世凯翻然悔悟,站在革命军一边)公果能来归乎?与吾侪共扶大义,将见四万兆之人,皆皈心于公,将来总统选举时,第一任之中华共和大总统,公固不难从容猎取也。”
  后来,不仅黎元洪态度强硬,黄兴也改变先前谆谆而劝的姿态,立驳刘承恩的君主立宪言论,并通谕武汉军民,勿为袁世凯讲和所动,揭发其不良居心。
  袁世凯得知革命党方面态度后,一则喜,一则怒。喜的是已探明革命党底线,怒的是这帮人大败方输后仍旧如此不服气。
  于是,他加紧部署冯国璋等人的进攻,派兵攻下汉阳。“若不挫其锐气,和议固然无望,余半身威名,亦将尽付东流!”袁世凯在给弟弟袁世彤的家书中如此写道。
  革命党方面,黄兴离阵后,蒋翊武接替他“总司令”的位置,吴兆麟充任总参谋长(孙武等人,不满文学社的“湖南人”占位,不久就耸恿黎元洪把蒋翊武的位置给了谭人凤。每隔多久,孙武又挤走谭人凤)。
  12月1日,北洋军已经占据了龟山制高点。他们把大炮搬上山,朝着武昌居高临下一顿乱轰。
  说着“乱轰”,是讲炮火的频密,其实一点不乱。北洋军的炮兵都是科班出身,打得很精准,又有暗探提前报料,所以,武昌各军事、民政部门无不挨弹。
  特别是在一个日本士官学校炮兵科出身的军官瞄准下,仅用三发德国管退炮炮弹,清军就把武昌都督府的大房顶子揭开了大壳。
  情势如此危急,黎元洪坐不住了,他吩咐手下收拾行装,准备溜号。
  孙振武,邓玉麟等人得知消息,立刻赶来劝阻。
  “大敌当前,身为都督,你应该作出表率。弃守地而走,就是临阵脱逃!”张振武大声责斥黎元洪。
  老黎忸怩,低头搓手。
  张振武唤人,吩咐“保护”好大都督,然后他匆匆离去,布置防卫。
  禁不住大炮弹、二炮弹一个接一个往没有上层屋顶的都督府中乱落,黎元洪最终还是从中逃了出来。
  他带着人奔往洪山临时司令部方向退却。最后,一行人跑到了葛店附近的王家店,吃饭喘息。
  大都督狼狈出逃,武昌城内更加混乱,军心焕散,居民乱逃。
  孙武本人,见势不妙,也擅自出城“办公”。
  依照当时的态势,武昌沦陷,只是早晚的事情。
  连革命军自己都大惑不解地是,占尽优势的北洋军,根本没有乘胜追击,只是不停地发炮“震摄”,步兵并未发动进攻。
  而且,就在黎元洪本人逃离都督府的当天,袁世凯派人送信,要与革命军“讲和”。
  黎元洪简单不敢相信这消息是真的!
  等黎元洪确实得知老袁要“讲和”,他变得无比主动和热情——马上就要玩完的关键时刻,竟然对手要言和,真是天佑我也!
  不是天佑他,是袁世凯佑他。袁世凯也不是佑他,最终目的是佑袁世凯自己。
  11月30日那天,冯国璋本人受到朝廷封自己为“男爵”的鼓舞,加上大胜的铺垫,要一举攻下武昌。这可把袁世凯急坏了,一日内七次急电,制止他的进攻。
  冯国璋贪功心切,差点坏了老袁的好事。
  到了这个时候,武昌军政府中最强硬的革命派,也都默不作声了。谁心里都清楚,谈和,是武昌革命军苟延残喘唯一的机会。
  早在汉阳失陷当天,黎元洪已经派人找到了在武昌的上海英文报《大陆报》记者埃德温,公布了他的“声明”:
  “敝人切望停战,俾联络共和各省,确定继续交战或与立宪人士协商调解事宜。敝人始终期望了结自相残杀、流血痛苦、毁坏财产之局面,以免招致列强干涉。为此,特声明愿作出任何让步,以确保停止残杀。窃以为应由共和党人与朝廷双方宣布休战,使双方代表得以洽商。倘共和各省议决继续交战,敝人甘冒矢石,作战到底。”
  最后那句“甘冒矢石、作战到底”的话,明显没有任何底气。
  12月1日傍晚,英国驻汉口总领事盘恩,拿着由清军拟好的和议条款,过江来见黎元洪。
  由于老黎已经腿快跑去王家店,蒋翊武、孙武、吴兆麟等人接待了他。
  袁世凯与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是老友,故而朱尔典受托指示盘恩来帮助办事。
  议和条款中,英国及其他国家的领事,集体建议交战双方休战三天(12月3日8时起)。这份协议,武昌方面先盖印,然后再由清方盖印。
  看上去,这显然是一种近乎“城下之盟”的侮辱。但孙武等人此时顾不了那么多,喘息要紧,他们立即同意了盘恩的要求。
  此时,有一个小问题出现了――黎元洪逃跑的时候,把大都督印信带走,无法盖印。
  好在都督府中人才诸多,一名叫高楚观的人善篆刻,仅仅几分钟,就用大萝卜上刻了个总督“大印”,盖在停战书上,让英国佬带走。
  听说和议已成,黎元洪大喜。他赶紧从王家店往回赶,一路翻蹄亮掌。一来武昌已无那时危险,二来怕自己离开久了,孙武、张振武或蒋翊武等人会取代他的位置。
  回来后,黎元洪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失势,反而地位更稳,权力更重。因为,清方已经明白无误地表示,以他为谈判一方总代表。
  至此,他对先前自己英文报上登声明“无条件议和”的“失态”有点后悔。
  于是,他开始广见记者,大说自己赞同共和,要求革命党人坚决联合,一定迫使清廷下台。
  如此这般,黎元洪把汉阳失陷后他自己的动摇,完全遮掩。
  观察黎元洪起义后一向所为,最初时刻,他确实非常动摇,甚至数次在与清军军官的电话中表示自己“被逼”的无奈。随着局势的逐渐明朗,他也一步一步发生了改变,铁下一条心上“贼船”了。即使是从武昌往外逃的当口,他也并非要叛变投敌啥的,而是躲一躲看一看的心态。当时,各省独立潮起,造反的,不仅仅是他老黎一个人。即使武昌败了,他还可以跑到别的地方。更重要的是,熟读史书的他,也更加摸清了袁世凯的心思——养寇自重。他知道,有了自己的存在,袁世凯在朝廷才能显得更加重要。
  于袁世凯而言,保有了武昌,给革命军留下一块地盘,在对外显示了自己宽容态度以外,最重要是保留住和谈的对手,证明革命军力量不可小视,借此可继续挤兑满清朝廷,以免攻破武昌后载沣等人对自己再起烹狗之念。
  然而,令袁世凯心中不安的事情发生了。
  1911年12月2日,在武汉的交战双方停战协定生效的那一天,南京却被革命军攻占了。
  这样一来,革命军阵营士气高涨,被汉阳、汉口失陷所打击而沉的锐气,重新出现。
  北京内阁会议上,善耆等满清皇贵见袁世凯按兵不动,怒不可遏,大声质问他:
  “龟山大捷,汉阳、汉口已复,大胜如此,武昌指日可复,为何与贼党言和停战?”
  袁世凯轻蔑一笑,答言:“汉口、汉阳虽收,南京又陷。南京,天下要冲,形势倍于武汉。党人势大,蛊惑国人,人心军心浮动。议和,此乃权宜之计。我以三年为期,必灭党人。如各位盲动,以天下为孤注,不妨代我行权,袁某当避位!”
  恫赫之下,几个鸟笼子里出来的满洲贵人,噤口不言。
  行文至此,笔者想起袁世凯十五岁、十九岁风华正茂时所写的三首诗,气势磅礴,志向远大,飘飘有凌云之气:
  我今独上雨花台,万古英雄付劫灰。
  谓是孙策破刘处,相传梅锅屯兵来。
  大江滚滚向东去,寸心郁郁何时开。
  只等毛羽一丰满,飞下九天拯鸿哀。”
  (袁世凯十五岁登雨花台,所作七律《怀古》)
  其一:
  人生在世如乱麻,谁为圣贤谁奸邪?
  霜雪临头凋蒲柳,风云满地起龙蛇。
  治丝乱者一刀斩,所志成时万口夸。
  郁郁壮怀无人识,侧身天地长咨嗟。
  其二:
  不爱金钱不爱名,大权在手世人钦。
  千古英雄曹孟德,百年毁誉太史公。
  风云际会终有日,是非黑白不能明。
  长歌咏志登高阁,万里江山眼底横。”
  (以上诗句,乃袁世凯十九岁返回项城坐组织文社是所咏十多首《咏怀诗》中的两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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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50   9.过把瘾就走——昙花一现的南京“临时”政府
  正当袁世凯踌躇满志与武昌的黎元洪讨价还价占便宜的时候,南京方面的革命军势态进展之速,非常超乎他的意料。
  南京,虎踞龙盘,九朝古都,为当年诸葛亮所叹:“钟山龙盘,石头虎踞,北帝王之宅!”
  这一胜地,东南的太湖平原、钱塘江流域乃资源丰富的大粮仓。环顾周遭,皆大富之地,据此可富甲一方。沿江上溯,九江、武汉尽可控遏;沿流而下,又直抵上海。秦淮河与太湖水系,八达四通,更使这一重镇的军事幅射力影响巨大。
  从地势上观察,南京北高南低,四周环山,城墙艰厚,易守难攻。城西,秦淮河入江,江边多山矶;西南往东北,石头山、马鞍山、卢龙山、幕府山逶迤;东北面,宁镇山脉的钟山耸峙;正北,富贵山、鸡笼山、霞舟山固踞;南边,长命州、张公洲、白鹭洲形成了夹江,山屏水蔽,拱卫古都。
  南京,地连三楚,势控两江。群山屏围,长江襟带。如此东南重镇,连江带湖,控遏鄂、赣、皖、苏动脉,又有长江天堑之险。
  更特别的是,明朝朱元璋定都于此,故而南京对于汉族人民的政治符号意义,影响非常关键。
  如此坚城古都,竟然一朝落入革命军之手,甭说是清廷,连袁世凯都感到十分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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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51   水陆并发下雄城——南京的光复
  江苏一地,向来为富庶之区。可发一叹的是,衰世天灾多,1911年秋,苏南一带遭遇几十年不遇的大洪水,农民几乎颗粒无收,灾情十分严重。
  由于对外有巨额的赔款要年年缴送,清廷在灾年不能免征租赋,仍旧搜刮穷民。
  如此情势下,饿殍遍地。官府仍旧横征暴敛,自然会激酿成变。苏南地区抢米风潮与农民抗租运动此起彼伏,无锡、常熟、江阴三县交合地还爆发了“千人会起义”,局势十分混乱。
  如此这般,给革命党人以巨大的活动空间。
  继上海1911年11月4日光复后,苏州的新军官兵人心思动。
  大势所趋。本来就对清廷心存不满的清朝江苏巡抚程德全,在经过与当地士绅协商后,在11月5日宣布反正,成立中华民国江苏都督府,程德全被推为苏军大都督。(现在苏州寒山寺的“寒山古寺”四字即是程德全所写)。
  清朝在苏州的提法司护理藩司左孝同(左宗棠第四子)忠于满清,偷偷跑到南京,急向清朝的两江总督张人骏(此人有个名人侄女张爱玲,比他有名多了)求援,并嘱咐他做好军事准备。
  当时,南京名义上主要负责军事的,是江宁将军铁良,这人是满人中一直号称“知兵”的顽固派,曾为陆军部大臣。摄政王载沣上台后,把他排挤到地方当“江宁将军”。(南京当时就称“江宁”)
  除了张人俊、铁良二人一文一武大员,真正在南京主管日常防务的,乃臭名昭着的张勋,时为江南提督。
  继上海、苏州光复后,无锡、常州、太仓、昆山陆续光复。1911年11月7日,南京的门户镇江,在城外第九镇18协新军起义下,发动进攻,城内旗兵不支缴械,都统载穆(旗人)吞金自杀(这个死法不好受)。镇江光复。
  镇江一地,挟象山、北固山、金山、焦山、岘凉诸险隘,乃南京锁钥。
  好消息陆续有来。镇江光复后,自长江上游东溯而下的清朝南洋海军江贞、飞鹰、楚同等十三艘军舰,也在镇江江面宣布起义,被改编为革命军镇军舰队。
  其间,至11月15日止,江苏的常熟、江阴、宜兴、吴江陆次光复。清江浦(淮阴)炮队起义,淮阴告复。通州(南通)也有戏剧性,当地士绅们集体“规劝”清朝狼山镇总兵张士翰,要他缴械。这哥们听劝,表示无条件归顺后,孤身离职,于是通州(南通)光复。11月10日,扬州不流血光复。11月22日,海州巡防营清军暴动,仅仅十几个党人士兵,就攻克了海州衙门。
  至此,双跨长江南北的江苏大部分,基本光复,南京成为一座孤城。
  1911年11月4日,浙江省城新军起义,上海的陈其美派党人蒋介石、王金发等率沪军敢死队前来助战。仅一天时间,就光复了杭州。由于表现勇敢,青年蒋介石甚得沪督陈其美赞赏,提拔他为团长。当时的蒋中正,年仅24岁。
  扫清外围拔钉子。革命军对南京坚城,志在必得。只要夺取南京,就能与武昌革命军遥相呼应,最终在战略上形成与清廷的南北对峙大势。
  驻防南军的清朝新军,是第九镇的17协33标和34标,外加骑兵第9标,炮兵第9标,以及工程、辎重各一营,约有5000多人。33标原来的标统赵声(1881—1911),为江苏丹徒(今镇江)人,同盟会员,一直在军中宣传革命。他后来遭到张人骏疑忌,被迫去职(他去职后参加过两次广州起义,因连败而忧愤成疾,1911年5月病死于香港)。所以,南京的新军革命根基,非常有底。
  武昌起义后,听说起义主力是湖北那里的新军八镇,在南京的新军九镇官兵摩拳擦掌。
  两江总督张人骏、江宁将军铁良以及江南都督张勋,都对九镇新军非常猜忌,很想把士兵全部缴械。但是,他们恐怕一下子激起兵变,缴械令一直未敢猝发。
  思来想去,张勋等人不敢怠慢,就严格限制九镇新军的弹药使用,下令士兵们要把打靶后所剩的子弹、炮弹一律上缴,还强行取走九镇的几门大炮和数挺机关枪。
  为了从心理上震赫新军,张勋派出三个营的精锐,紧靠33标驻地部防,以备不测。同时,他还下令还架设大炮于猫儿山,炮口直指33标营房。狮子山清军防营要塞的大炮,也指向33标。
  见城中双方杀气腾腾如此紧张,城内的士绅害怕这些军爷们火并,就建议张人骏把九镇新军调往城外。
  这个台阶,对双方都有好处。张从骏照准。
  10月3日,新军第九镇统制徐绍祯率领城内新军,移师城外,驻兵于距南京60里开外的秣陵镇。
  刚到秣陵镇,九镇新军在军中中下级党人鼓动下,即刻子弹上膛,刺刀开刃,准备杀回南京。
  在镇江驻守的35标,江阴驻守的36标,闻讯也跃跃欲试。不久镇江光复。
  这时候,由于张勋等人的严限,九镇新军每人手中仅有三颗子弹。即便如此缺粮少弹,士兵们迫不及待要革命。
  11月7日,33标、34标的官兵们就开始猛攻南京雨花台炮台。
  新军勇猛无畏,拼死进攻,已经打到了距炮台一公里的地方。由于他们枪中的子弹打光,最终不能即刻成功。
  清军的机关枪,像割草一样,把不少空枪进攻的九镇新军士兵撂倒在阵地前。
  最后,仍有百余新军官兵挥舞刺刀攻上炮台。
  由于众寡不敌,清军弹足枪精,这百多名新军皆战死于炮台之上。
  为了把起义的势头压下去,清军调校炮台上的大炮,炮炮直中进攻中的新军。
  轰鸣声中,血肉横飞,马倒人亡。
  九镇起义士兵不支,只得沿宁镇大道撤往镇江方向。
  上海中部同盟会总部得悉起义军攻打南京失利,非常关切,决定组建“江浙联军”,合力夺取南京。
  与此同时,他们通电光复各省,希望能各自派军增援。
  为了指挥有力,大家拥推新军第九镇统制徐绍桢为联军总司令。
  众人拾柴火焰高。江浙各地部队集结,共有兵力三万多。上海方面运送了充足的弹药;湖南、湖北两省军政府共解饷银二百万两。
  相比之下,清军在南京兵力有两万多人,有铁良指挥的驻防旗兵一标,炮兵一营,以及张勋江防军的步、炮四个营,后又新招募一营约3000新兵。
  为了阻截张勋军逃跑后路,拦截北方清军的支援,江浙革命联军由镇军李竟成部组成江北支队,在长江北岸自六合攻向浦口,以张声势。
  同时,革命军海军舰艇在长江上发炮策应,掩护登陆,并阻止清军在江上的南北交通。
  主功方面的计划,由镇、沪、浙军为主力,东面出动,率先扫清外围马群、孝陵卫等清军据点,夺取南京的制高点天堡城,而后攻占南京东城及东北各个城门。南路方面,以苏州军为主力,在雨花台一带佯功,牵制清军主力,伺机入聚宝门、洪武门。北路呢,派出镇、浙军部分士兵进攻乌龙山和幕府山,清除狮子山炮台等外围要塞。
  一切就序后,11月24日大早,江浙联军首先与清军在马群、孝陵卫一带激战,首战即大破张勋辫子兵。
  打到下午3点左右,革命军在海军掩护下,已有部分士兵乘舰逐波,在乌龙山登陆。
  这时候,炮台上清军已经被“策反”,忙树白旗反正。乌龙山炮台被联军所有。
  11月25日,随着幕府山炮台、下关东西炮台的反正,革命军攻占马群、孝陵卫阵地。
  张勋杀红眼,转日亲自督战,指挥7000人马,想拼死夺回孝陵卫等外围阵地和炮台。
  革命军血战,双方伤亡惨重,一时间不分胜负,胶着在一处。
  关键时刻,沪军1500多援军杀至,打得张勋军措手不及,大败而去。他手下一多半人马,不是被打死打伤,就是成了俘虏。
  张勋只得逃回城去,再想办法。
  这个尽忠满清的汉人将军败回城中后,并不气馁,依据坚城高地,用炮猛轰攻城的革命军士兵,还时时出城进袭,打不过就后撤入城,在南京城周数处与革命军展开拉锯战。
  到了11月27日,由于南京外围的制高点如乌龙山、幕府山、孝陵卫、狮子山等地陆续落入革命军之手,形势对城内清军大为不利。
  联军在各处架设重炮,对准北极阁、富贵山、总督署,明故宫以及太平门、洪武门等战略要地,阵阵猛轰,打得张勋的兵马血肉成沫,四处惊奔。
  张勋(1854-1923),字少轩,江西奉新人,出身贫寒农家。他8岁丧母,12岁丧父,15岁入地主家为牧童,可谓“苦大仇深”。这个人当兵很晚,26岁(1879)年才入伍,五年后就在中法战争中因冒死进攻而立大功,后升为参将。甲午战争后,他在袁世凯手下,由于在山东镇压义和团有功,升任总兵。1901年后,他调入北京担任端门守卫任务,多次参与慈禧的扈驾随行,深得“老佛爷”信任。1911年,张勋被提升为江南提督。由于广受“皇恩”,这个粗汉是个铁杆保皇派。
  战至此时,南京只剩下最后一个难拨的钉子——天堡城。
  凡研究过南京历史的人都知道,天堡城乃南京咽喉,位于东郊紫金山西峰,形势险峻,易守难攻,为兵家必争必夺之地。
  一旦夺取天堡城,南京城尽收眼底,可顺势而下。
  在这里,张勋不惜老本,不仅派驻汉防军精锐一营,又派旗兵600,拥重炮十余门,数挺马克沁机关枪,死守不动。
  从11月24日到11月30日,江浙革命联军仰攻六日,徒然在天堡城下留下尸山血海,半步也无法进取。
  革命军将领心急如焚。
  浙军统领朱瑞火起,下令重赏:如有先登天堡城者,为夺取南京第一功。首入官兵,每人赏大洋50元,伤亡者铸像立名。
  同时,他亲自挑选200死士,排成两组,一组由白骨坟东湾上中茅山,攻天堡城侧背;一组由明孝陵园的通寺出发,直奔紫金山主峰,居高以击其东。而后,再派镇、浙、沪三军,从正面再行猛攻。
  由于不停地施以重炮,天堡城外围一大据点不支,守卫的清军叫嚷要投降。
  镇江革命军管带杨韵珂有信有义,下令革命军士兵停止射击,带着几个士兵上前准备交涉。
  不料,清军诈降,待他迎前时,排枪齐放。
  杨韵珂身中数十弹,栽倒在血泊中。
  死前,他对身后兄弟们大呼:“不夺天堡城,莫收我尸!”
  战至11月30日夜,天堡城下堆满了革命军尸体。
  革命军士兵们仍旧不放弃,冒死从各个方面进攻。
  率一支敢死队直插紫金山主峰的同盟会会员叶仰高(时任联军参谋),在冲锋中中弹阵亡,英勇献身。
  他的死,刺激了攻城的革命士兵,人们高呼“为叶长官报仇”,死攻天堡城……
  最终,12月1日黎明,镇军连长季遇春第一个登上天堡城,手刃清军机枪手。
  革命士兵一涌而上,把未死的数名清军捅成血窟窿,砍成肉泥酱。
  那位在紫金山主峰牺牲的叶仰高,名字看上去好像有些熟悉――不错,当初徐锡麟之所以仓猝起义,正因为叶仰高在上海被捕,受不过刑讯,供出不少革命党人,其中就包括化名“光汉子”的徐锡麟。如今,他在南京壮烈牺牲,终能洗一生之羞。孙中山在南京任临时大总统后,叶仰高的名字,镌刻在“浙军记功塔”上,名列第一,受到孙中山以及临时政府的拜祭。
  攻占天堡城后,革命军略感失望——虽然占据制高点,但许多重炮都在激烈的争战中损坏,惟剩一门德国山炮可用。
  这时候,新军九镇神炮手于魁派上用场。他调校炮口,连射几十炮,弹无虚发,把富贵山炮台轰上天。哭爹喊娘声中,清军的江防营炮兵溃逃而去。这位于魁,曾在秋操竞赛中与德国神炮手交过手,比试中拨得头筹。
  不久,从上海运到的24生大炮,被联军放于南京近郊的藤子树高地,向城内清军主要军事据点不停猛轰。
  如此巨炮,响彻云天,清军从精神上完全丧失斗志。
  见大势已去,张人骏通过美国领事向联军乞和。
  由于清方对交出张勋的条件不置可否,革命军没有停止攻城。南京,终于在12月2日得以光复。
  张人骏、铁良逃入泊于长江之上的日本军舰上避难;张勋率两千残卒出汉西门狼狈而逃。
  联军一路蹑杀,直追到临淮关才止步,获缴白银十多万及无数辎重。
  张勋等残兵败将脚下生风,一直跑到徐州才敢停下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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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52   锣鼓声声催人忙——和战皆是戏
  南京虽然被革命党人攻下,十几个省份宣布了独立,但全国大局的主动权,仍然在袁世凯手中。
  一方面,他想保留“武昌”的火种养敌自重;另一方面,他很想先剿平晋陕两省,图个北方的后院安宁。
  继第一次停战三日期满后,袁世凯在北京与英国公使朱尔典决定再继续停战15日,并准备派出唐绍仪(时任清廷邮传大臣)作为北方议和代表与南方革命军交涉。
  12月11日,唐绍仪到达汉口。但民军一方推出的南方议和代表伍廷芒不肯赴鄂,坚持把和谈地点设在上海。
  武昌的黎元洪拗不过,只得礼送唐绍仪去上海议和。
  中国人长久以来,一直地域观念严重,“各私其地,各私其人”(谭人凤语)。即使是当时独立的各省,皆有明显的割剧倾向。所以,上海光复后,就一直与武昌争夺“中央”名义权。
  由于武昌是首义之区,黎元洪一直在心理上以临时“中央”政府自居,并在11月9日通知独立各省派人到武昌开会。
  仅过三天,沪军都督陈其美联合苏督程德全、浙督汤寿潜,准备在上海设立“临时会议机关”,摹仿美国独立战争初期“十州会议”的形式,要各省派人到上海共筹临时政府。
  特别是陈其美,他本人是同盟会会员,基于山头主义的考量,他当然不希望武昌的“中央政府”成为现实。于是,在广泛联系江浙立宪派、党人以及旧官僚的基础上,以陈其美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上海集团”。
  即便如此,武昌起义,天下共知,上海如果另打一面旗,毕竟不能服人。于是,陈其美就暂先承认武昌为“民国中央军政府”(鄂军都督府执行中央政务),同时,他企图在湖北设政府,在上海设议会。如此,先与武昌平分秋色,然后在牵制武昌的基础上,把政权重心逐步牵向上海。
  黎元洪在清朝的官场浸淫多年,当然不傻。11月20日,他申告各省都督,提出在大局粗定的基础上,让各省派人来武昌,拟议建立中央政府。
  也就是说,黎元洪想先下手为强,在湖北带头搭起中央政府的架子。
  由于当时黄兴本人也在武汉,上海集团不得不窝了口气表示退让,同意各省代表到湖北开会。
  人算不如天算。黎元洪正得意时,汉阳失守,武昌岌岌可危,连他本人也匆忙狼狈逃离都督府。不久,江浙联军攻陷南京,形势为之大变。
  12月4日,沪、江、浙三都督,公推黄兴为大元帅,黎元洪为副元帅,准备让黄兴在南京组织临时政府。
  此议一出,湖北方面大哗。对于黄兴当大元帅,武昌集团自然非常不服气,苏浙联军的军官,也有不少人反对“常败将军”担任如此要职。
  从黄兴本人讲,得知孙中山已从美国启程回国,他当时就不准备去当什么“大元帅”。老孙已在路上,黄兴恐怕自己的抢先一步,会造成同盟会的内部分裂。为此,他对身边同志推诚布公,表示说革命党人不能像“太平天国”那样窝里反,应该引以为戒,精诚团结。
  黄兴这个人,“革命”运气一直不好,但他个人品德方面,远在当时诸人之上,诚为一代磊落伟人。
  于是,12月12日,各省代表在南京开会后,就把原先的“决议”倒过来,以黎元洪为大元帅,黄兴为副元帅。临时大总统未举定以前,以大元帅代行其职务。
  得知这一结果,黎元洪非常高兴。但他还没有傻到离开自己老巢湖北远去南京当“大元帅”的地步。假模假式谦让一番过后,他“委托”副元帅黄兴在南京代他行权,让这位老实人再次替他收拾江南一带的乱摊子。
  黎元洪与黄兴争名号,很有凭恃心理。至于对未来民国的“大总统”的人选,在他心目中,非袁世凯莫属。
  袁世凯方面,为了使他自己的“和谈”计划顺利实施,换掉了傻不拉叽一心要打胜仗换“黄马褂”穿的冯国璋。
  连下汉口、汉阳之后,冯国璋凭勇乘胜,很想(而且完全有能力)把武昌顺势端掉。冯爷的积极主动,使得在北京的袁世凯急火攻心,心里那个气,不得不亲自打电话阻止这位不识时务的部下,让他停止进攻。阻止之后,又不好明说为什么。
  冯国璋呢,一万个想不明白——武昌的革命军已经人数寥寥,清军大小船只齐集江边,只要一声令下,武昌即时可以攻陷。于是,他三番五次发电报给袁世凯,让他下达总攻命令。
  光火之下,老袁在北京终于给他发来了电令:不是让他进攻,而是调他离开武昌,转任察哈尔都统(回京后就任禁卫军军统)。
  至于冯国璋统率的第一军,转由深知袁世凯心思的段祺瑞接替。
  段祺瑞这个安徽人很识相,他接手后按兵不动,一切惟袁世凯马首是瞻,袁叫干啥就干啥。
  正是因为在武汉结下的梁子,埋下了冯国璋、段祺瑞二人日后反目成仇的种子。袁世凯死后,北洋分裂,冯国璋直系,段祺瑞皖系,最终衍变成直奉大战。
  话题扯回。再讲南北和谈。
  12月8日下午3点,南北和谈在上海英租界南京路的市政厅举行。北方代表是唐绍仪、杨士奇等;南方代表是伍廷芳、温宗尧、王宠惠、以及汪精卫。
  汪精卫为何出现在代表团中呢?原来,辛亥革命爆发后,清廷迫于内外压力,开释政治犯,他出狱后,就被安排住在北京的六国饭店。
  出狱后,汪精卫积极投入革命工作。他与同盟会员魏宸组等人分析局势后,认为当时中国能推翻清廷的,非袁世凯莫属。于是,他们就决定在北京“策反”老袁,建立共和中国。
  袁世凯本人,对汪精卫的建议很感兴趣,便派出儿子袁克定以及杨度、赵秉钧等人与他密切联系。
  革命军攻克南京后,袁世凯先惊后喜——“不得汉阳,不足以夺革命之气;不失南京,不足以寒清廷之胆”(与冯国璋电报)。
  可见,袁世凯对天下大局,一直成竹于心。
  12月6日,倒霉蛋载沣辞去其“摄政王”一职,清廷完全处于“寡妇孤儿”状态。由于禁卫军统领一职由袁世凯嫡系冯国璋掌握,北京的清廷,尽操于袁世凯之手。
  在这样的情况下,袁世凯常召见汪精卫、魏宸组,于深夜从容议事。
  趁此机会,汪精卫力谏袁世凯认清形势,并盛赞他“一言足安天下”,希望他能当中国的“华盛顿”。
  夜深茶热,老袁莞尔,表示要“研究研究”。
  于是,唐绍仪率议和代表团二十人于12月7日出发。与他们同火车的,还有汪精卫、魏宸组。
  到12月底为止,南北和谈共举行五次正式会议(18日、20日、29日、30日、31日)。双方除讨论军队的具体停战措施外,主要争论焦点在于是“君主立宪”、还是“民主共和”的国体选择。
  袁世凯的本意是,以“君主立宪”与革命党讨价还价,再拿革命党的“民主共和”威胁清廷。
  伍廷芳、唐绍仪皆官场老手,白天一脸正经谈空话磨时间,晚上老友鬼鬼欢宴,大叙乡情(唐为广东香山人,伍是广东新会人,都是同治13年的同级留美学生,他们本来就是老相识)。
  作为背后实际操纵者,袁世凯在北京遥控着一切。
  对于清廷权贵和满朝的老臣子,袁世凯一直表示出忠心耿耿的样子。他发誓绝不辜负“孤儿寡母”,要拼命死保清朝皇统,以报国恩。同时,他大讲南军之盛,说对方兵精饷足,力量强大,不停吓唬周围的满清贵族,并对庆亲王奕匡讲:“谈不拢,我们就与南军打(先表忠心),但是,打赢了固然好;如果打不赢,连南方‘优待清军’那一条都得不到,那就不好办了……”
  袁世凯吓唬庆王,庆王转身就去吓唬隆裕太后。
  于是,清廷只得同意唐绍仪电奏召开临时国会公议国体的要求。
  实际上,当时南北双方已经有了草约五条,最主要的内容有三:一,确立共和政体;二,优待清皇室;三,拥推促使清廷退位者为大总统(没好意思明点袁世凯的大名)。
  如此看来,一切都似乎在袁世凯预先拟实的轨道上进行。
  但是,孙中山的突然回国,打扰了老袁有条不紊的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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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53   别人洒血我摘“桃”——孙中山归来
  武昌起义发生后,孙中山先生在干什么呢?他当时正在美国哈佛的华人餐馆端盘子。(这是历史大家顾德刚考证而出,非大王本人杜撰)。
  对于武昌起义的成功,起先孙中山也大不以为然——长江流域从未入他的法眼。因为,他早先很崇拜洪秀全,走的是“边角革命”那条路——即从广东、广西开干,想趁当地清廷力量弱的机会,切开一块“富而通”的广东先占着,再下“勇而悍”的湖南,而后江西、湖北,走当年“太平天国”的道路。
  孙中山这个人,运气确实好,连死都死得是时候。他死于1925年,时年59岁。我们假设(历史没有假设),如果他死于1924年“联俄容共”前,或是稍晚死于1927年国共分裂之后,他就不可能有日后国共两党都对他大表尊敬的历史地位。
  我们抛开李敖大师的愤激言论的偏见(他与国民党深仇大恨,主要因为入狱数年而结,故而此老对老国民党一直有“剖棺戮尸”之举),仔细探实孙中山的早年经历,可以发现,在得到黄兴支持之前,孙中山革命道路很不顺利。在国内,只有会党支持;在国外,只有部分华侨给钱。与黄兴联手后,同盟会成立,他才有了极大的腾挪空间。
  纵观孙中山一生矜诩的“十次革命”,他只有一次亲历战阵。自1895年至1911年的十六年间,老孙都是在国外遥控“革命”,专心致志地找钱,而对于中国革命真正方略性的具体指导,几乎没有。反观黄兴,亲自领导了八次起义。特别是1911年初夏的广州之役,连他十八岁的儿子也被他带到起义现场,父子几乎同殉革命。
  1911年12月25日,自美绕欧一路而来的孙中山,身穿笔挺西服,头戴博士帽,一脸笔容地走下海轮的舷梯。
  掌声响起来,人群欢呼声此起彼伏。当人群中有记者高问他,是否带来一笔“巨款”支援革命时,老孙踌躇满志地回答:
  “我身上一文不名,今所带回者,乃革命精神耳!”
  “群众”们仍旧鼓掌,对这位“革命伟人”的风趣、风度十分倾倒。
  欢笑声中,惟独一些同盟会老会员心中发沉:“总理”仍旧如斯,大言故态不改。
  12月29日,17省代表投票,有16票赞成,拥举革命大腕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其中一张反对票,竟然是同盟会老人谭人凤。作为湖南代表,他把票投给了黄兴。
  1912年1月1日,南京礼炮轰鸣,孙中山正式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1月3日,各省代表投票,选举黎元洪为“副总统”。
  孙中山就任后,表面看上去,南京政府一派新气象。实际上,危机重重。
  黄兴负责临时政府人事安排。他不久前刚从湖北大败而走,故而对武昌集团诸人,心有怨恨,结果导致他在人事安排上严重失当——政府总长级人物,竟没有一个武昌首义之人入选。只有汤化龙一人,得了个陆军部秘书长一职(而汤本人在阳夏大败后离鄂赴沪,被武昌集团视为“逃兵”)。次长级倒有五个湖北人,王鸿猷、居正、汤芗铭、魏宸组、蒋作宾,但这几个人,无一人是首义功臣,多为留日学生出身。
  按常理,在首义中劳苦功高、名声又响的孙武,怎么也能捞个次长当当吧。孙武本人,还特意去了趟南京“跑官”,结果空手而归。
  悻悻之余,在黎元洪的怂恿下,孙武等人四处张言南京政府是由败将逃官所把持,任人惟亲。于是,他跑去上海,与鄂籍人士及一大批失意政客串连,组成了“民社”。
  孙武自任副社长,推黎元洪为社长。由此,黎元洪一个军头,也拥有了与南京临时政府分庭抗礼的政治组织。
  1912年1月9日,武昌的黎元洪电告南京政府,坚请以铁血十八星旗为“国旗”。经反复磋商后,南京临时政府以及“上海集团”作出让步,决定以五色旗为国旗,十八星旗为陆军军旗,青天白日旗为海军军旗。
  所以,中华民国的最早国旗,并非人们想当然的青天白日旗。
  黎元洪本人并不出面,凡事皆由孙武等人操办,最大限度地垄断湖北一切利权,联袁(世凯)拒孙(中山)。同时,黎元洪马不停蹄,借“北伐”为名,大肆扩军,把湖北军队扩至八镇,以自己亲信作干将,暗中延展个人势力。
  由于当时西方各国政府根本不看好孙中山和南京临时政府,都拒绝贷款给新政府。
  据胡汉民日后回忆,有一次安徽特使来南京请饷,孙中山大笔一挥就给了20万元。待胡汉民拿批条去“财政部”,发现金库内仅有现洋10块。由此,可见这可怜的南京政府真是贫到骨里。
  恰恰在孙中山是最需要钱的时候,日本人伸出了橄榄枝,枝头上挂满了诱人的支票薄。
  为了及时争取更大限度获取长江中下游地区利益,日本人出奇地“积极”和“主动”。
  在日本浪人宫崎滔天、山田纯三郎等人的撮合下,孙中山以苏省铁路公司、汉冶萍公司、招商局为担保,准备向日本方面贷款。
  2月2日,以500万日元为数额,孙中山以“中华民国政府”名义与三井株式会社正式签约。
  消息传出后,国内舆论大哗,民众极其愤慨,使得孙中山处于十分狼狈的境地。
  大实业家张謇致信孙、黄二人,苦口婆心地劝说:“凡他商业皆可与外人合资,惟铁厂则不可;铁厂容或可与他国合资,惟日人则万不可。日人处心积虑以谋我,非一日矣,然断断不能得志。盖(日本)全国三岛,无一铁矿,为日本一大憾事……民国政府建立伊始,纵不能有善良政策为国民所讴歌,亦何因区区数百万之借款,遗他日无穷之累,为万国所喧矣!”
  为表愤慨,张謇辞去实业总长的职务。
  远在武昌的黎元洪,闻此讯不禁勃然大怒,电斥道:“前清屡次抵债,尚顾此区(汉冶萍)而不之畀,(今)乃民国新造,反弃此权利,恐满清遗孽亦当笑人矣!”
  他要求南京方面取消协议,并声言要把参与对日本协议有关的盛宣怀等人(其实暗指孙黄)“判处死刑”。
  捅了如此大马蜂窝,孙中山张惶,电告盛宣怀赶紧取消与日本公司的协议。
  没过多久,日本大财阀阪谷芳郎提出“帮助”中国筹建中央银行。条件是,南京政府向日本借款1000万日元,以阪谷芳郎为银行总监。集股成立后,资本金为日币1亿元,政府股份为3000万元,以官有财产为股份证券抵押,年利率6%。这个拟议中的银行,还有发行纸币的特权,特许札有效期50年。
  如此巨大利益出卖,最终因南京政府的解散而未成事实。
  仔细爬梳民国史料,可以发现,其实在日后,孙中山最让人诟病的、对日本的“依靠”,还不是上述两件事,而是让人几乎无法相信的、出卖中国主权的“割让满洲”贷款。
  这一历史秘事,一直不为人所知。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因为日本三井财团档案《井上侯爵家交附的文件》的解密而曝光。
  为了取得日本的贷款,在1912年2月3号与日人商谈汉冶萍公司合作的同时,孙中山就和日本三井物产管理人员森恪等人密议,主动提出把满洲(东三省)“租借”给日本,以换取日本方面以金钱援助中国的“革命派”。
  当时在场人士,除孙中山、森恪、宫崎滔天、山田纯三郎以外,还有胡汉民(黄兴当时生病)。
  孙中山表示,如果日本政府能在2月8号前把1000万日元贷款划拨到位,孙中山保证断绝与袁世凯的和谈,由他本人或派黄兴到东京,与日本政府缔结“出租”满洲的协议。
  会议过后,孙中山在2月5日、6日两次急电森恪,催促力成此事,并说南京方面为此已经把与袁世凯媾和的日期延至2月9日,恳请日方在9日前答复。
  日本政府出于慎重,一直迟迟未复。
  2月12日,南北议和最终达成协议,清帝退位。
  2月13日,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之位,让予袁世凯。2月15日,南京临时参议院公推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
  就连藤井升三这位研究辛亥革命历史的日本人,也痛心疾首说:
  “孙中山为从日本得到援助资金,作为代价同意日本租借满洲,对中国的主权来说,是要担当重大损失的,不能不说是对中国独立的巨大威胁……即使孙中山从日本手里得到1000万日元的贷款,停止与袁世凯的和谈,以武力打垮清朝势力,完成国内统一,作为其代价的日本对满洲的租借,必将成为引起国内外纠纷的原因,给新生的中华民国带来巨大的灾难……。因此说,‘租借满洲’贷款或叫‘割让满洲贷款’,是一笔危险的交易。”
  后来,讨袁失败后,孙中山念念不忘日本,不惜牺牲国家主权和利益,一直主张“联日抗袁”。
  1914年5月11日,他向日本首相大隈重信写过密函;1915年3月14日,他给日本外务省政务局长小池张造写过密信;同年4月,他还与日本方面订有15条密约――所有这些密件,均在二战后被美国驻日盟军总部曝光,他们在清理日本政府档案中查出了密件的原件。
  所以,1915年5月日本与袁世凯签订《二十一条》,国内人心大愤之时,惟独孙中山默无一言。这是因为,老孙暗中与日本人的密议,远远超出《二十一条》的内容。
  其实,在对日态度上,袁世凯从在朝鲜起就和日本人过过狠招,双方大有过节,且他本人内心中一直对日本人恨入骨髓。当大总统后,袁世凯是在被迫情况下与日本人签订,以至于他临死都念念不忘与日本人的仇怨。而孙中山呢,在对日态度上,则一直主动积极,一厢情愿。
  正确看待历史人物,我们一定要抛却他们头上的“光环”,才能清晰、全面、辩证地审度当时彼地的真实情况。
  看到这里,我们被教科书简化了脑袋的国人,可能不少人会茫然发问:日本人干吗支持孙中山,他们直接支持袁世凯不就得了?老袁日后,不也与日本签订《二十一条》了吗?
  理由很简单,当时的袁世凯,手握数十万人强马壮枪精的北洋军。如果他迅速统一中国,这个国家会迅速强大起来,强大到日本人会心中害怕。如此一来,东方睡狮摇头,小日本那条软蚕再不能在东亚耀武炫威。而孙中山呢,一直主张美国式的“联省自治”,这种松垮联邦形式在中国,肯定造成各省割据的事实,反而正是日本希望看到的局面。
  至于后来袁世凯得势后,日本人与他做交易的细节、互相利用的关系、以及老袁缺钱少饷的苦衷,读者可参看前几年的公开出版物《袁氏当国》(作者唐德刚),笔者不想在此展开细说。
  我想详细加以介绍的,就是孙中山与日本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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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54   倾心真悦惟东瀛——孙中山与日本人的关系
  有关孙中山早期革命生涯,如果我们看零散的书,总会闪过下列词语——日本友人,同情革命,中山樵、宫崎寅藏、黑龙会……语焉不详,躲躲闪闪。
  孙中山与日本发生深刻联系,是在1897年。当年8月16日,他从英国出发,经由加拿大等地停留后,抵达日本横滨。当时在船上,不仅有同船的欧美日旅客,还有清廷驻英国公使馆三等书记官曾广铨以及清廷所雇的英国密探。
  到日本后,孙中山马上与同为“革命四大寇”的陈少白会面,住在了他家里。
  转天,孙中山就去横滨加贺町警署拜会警长,表示自己被清政府跟踪,希望得到日本的保护。   经过一定的程序,日本政府方面答应了孙中山的请求。
  本来,孙中山在日本仅是过境而已,他下一个目的地是越南,准备在那里筹钱发动下一次起义。   但是,一个日本人的来访,改变了他日后的行程。
  这个日本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日本浪人宫崎寅藏。   宫崎寅藏,又名宫崎滔天(1870-1922),别号白浪庵滔天。他比孙中山小三岁。
  宫崎寅藏早就看过孙中山的《伦敦被难记》,心中十分崇拜这位中国人。拜访之下,相见倾心,畅谈许久,惺惺相惜。
  特别听孙中山大讲在中国革命的目的后,宫崎深加激赏——目的是要洗雪东亚黄种人的耻辱。   二人越谈越入巷。于是,宫崎苦劝孙中山在日本多待些日子。
  孙中山应允。   通过宫崎,孙中山结识了另外一位日本人平山周。   孙中山(原名孙文)
  “中山”一名来历,就是平山周替他登记旅馆姓名时所取。当时孙文化名“中山樵”,后来就成为世人尽知的“孙中山”了。
  在宫崎寅藏、平山周的引见下,孙中山与时为日本众议院议员的犬养毅打上交道。犬养毅把孙中山介绍给当时的日本外相、进步党首领大隈重信。更进一步,孙中山还拜会了日本军国主义理论家福泽谕吉(1835-1901)。日本万元大钞上的头像就是这个人,他倡导西化,亲自参与日本对朝鲜的侵略,是推动日本成为“禽兽国家”的关键人物。
  与这些政界大佬搭上线后,孙中山在日本衣食无忧,并获准在东京居住(当时他是清廷通辑犯)。
  孙中山本人,从感情上特别亲日,总想以自己的“大亚洲主义”感动倭人。
  但是,日本人表面上对他的“好”,完全是出于功利性质——甲午战争后,日本和中国清廷恢复正常邦交,获取了空前的利益。但日本人清楚意识到,清朝肯定要灭亡,所以他们要打提前量,与日后可能取代清廷的革命党人事先搞好关系,以求日后能获取更大的好处。
  这一点,从犬养毅对平冈浩太郎(日本大商人,“玄阳社”头子,长期在中国活动,为日本搜集情报)的告诫中,即可发现端倪:
  “愿吾兄将彼等(孙中山等人)握住,以备他日之用,但目下不一定即时可用。彼等虽是一批无价值之物,但现在愿以重金购置之。”(《孙中山年谱长编》,156页,陈锡祺编)
  可见,孙中山心目中热情好客的日本政要,不过拿他当作以后可能卖得出大价钱的“废物”而已。
  1905年同盟会在日本东京成立,会址就是日本“黑龙会”大头领内田良平的家。
  1901年,时年26岁的内田良平在东京成立“黑龙会”。名称来源,就是他们垂涎中国的黑龙江。这一浪人组织当时成立的目的,在于为日本对俄作战服务,使日本能顺利击败俄国,然后“使满洲、蒙古和西伯利亚连成一片,以建设经营大陆的基础”(《黑龙会宣言》)。
  由于黑龙会向日本军界提供了不少情报,慢慢吸引了犬养毅、头山满、大井宪太郎、平冈浩太郎等一大批军国主义分子为这个组织招纳外援、资金。
  1898年七月,在宫崎滔天引荐下,孙中山与内田良平见面。孙中山当时一席话,顿让内田觉得此人可居为奇货:“原本吾人(革命党)之目的,在于灭满兴汉,至革命成就之晓,即令满蒙西伯利亚送与日本亦可。”(内田良平回忆录《皇国史谈》)
  为此,在1907年庆亲王奕匡与日本政府交涉驱逐孙中山之时,内田良平亲自劝说伊藤博文:
  “孙文自前年以来,向我朝野诸人游说,言日本若能援助支那革命,将以满蒙(之地)让与日本。”(内田良平《硬石五拾年谱》)
  在辛亥革命发生前夕的1911年7月16日,孙中山曾写信给日本人宗方小太郎,表示说:“我将日本视为第二祖国。只是近来我国青年志士常误解日本经营‘满洲’对中国不利,真令人遗憾。”(《宗方小太郎文书》)
  不仅孙中山身边聚集不少日本人,黄兴身边有萱野长知,宋教仁身边有北一辉。特别是北一辉,这个日本新泻酒厂主的儿子,与宫崎寅藏一样,都曾加入过中国同盟会。不同的是,北一辉特别讨厌孙中山,认为他是“西欧主义者”,反而与宋教仁、章太炎等人相交甚深。
  熟悉日本史的人肯定知道,北一辉(1883-1937)是个法西斯主义理论家,宣扬暴力扩张,是日本国家主义最重要的理论家。在他的鼓动下,日本政经界数位持温和主义态度的重要人物被刺杀(比如大财阀善次郎、原敬首相等)。1936年,受北一辉思想影响,日本一帮青年军官发动“二二六事件”,杀害了内阁大臣斋藤实,占领了陆军省、国会等许多重要部门,引起朝野大震。事件发生后,受到日本政府镇压,北一辉等人被处决。但是,他的野蛮扩张的军国主义思想,流传甚远。日后的着名作家三岛由纪夫,仍旧在他的影响下,剖腹自杀。
  在所有聚集在孙中山等同盟会领导人身边的“日本友人”中,惟有宫崎寅藏算得上了个真正的“实在人”。他视孙文为“东亚之珍宝”,一生追随孙中山,并在武昌起义后到达上海(北一辉、萱野长知等人也在)。
  当时,这些人除了“同情”革命外,还帮助黄兴等人购买枪支弹药以收取回扣。浪人们花了革命党几十万银元,却买回了一大堆报废枪支,连宫崎本人都感到十分难堪(《支那革命外史》)。
  南北议和达成协议后,犬养毅和头山满两个人,急扯忽拉地跑到南京大总统府,恐吓孙中山不要去北京,而让袁世凯来南京就职,并恐吓说,孙中山去北京,肯定性命难保。可见,这些日本人对中国人之间的南北讲和是何等焦虑。
  犬养毅这个名字,中国人稍熟。他是个汉学家,曾在1931年组阁为首相,任内入侵中国东北,发动“一·二八事变”。在1932年日本“五·一五”事件中,他被日本军部极右分子刺死。头山满(1855-1944)呢,乃鼎鼎大名的日本右翼团体“向阳社”头子,自称“天下浪人”,多年来一直密切与日本军部配合,积极参加日本数次对外侵略活动。日本侵华大鳄土肥原贤二以及广田弘毅(曾任首相),皆是他的门生。
  知道了这些细节,就不难猜想孙中山身边的“日本友人”们最早帮助孙中山的初衷是什么了。
  国内教科书,言及同盟会成立,一般绝不提及成立地点。如果言及“黑龙会”,倒可能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会更有兴趣深入研究一下孙中山、黑龙会以及日本人为什么在那时候那么“热情”帮助中国革命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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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55   任他白云来去飞——南北和谈第一阶段“搁浅”
  我们再把话头转回南京临时政府以及北京的袁世凯。
  本来,伍廷芳和唐绍仪已在上海草签协议,南北议和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但是,孙中山当选为“临时大总统”,使袁世凯很不爽。他害怕革命党人对自己“总统之职虚位以待”的允诺落空,同时迫于北洋内部主战派的压力,就在1912年1月2日公开表示,议和协议未经与他商明,乃无效协定。于是,他下令召回唐绍仪,免去他谈判代表的资格。
  此后45天内,以伍廷芳为代表的南方,与袁世凯电报交驰,和谈进入了最为紧张的第二阶段谈判过程。   在此,先简单叙述一下伍廷芳这个人。
  伍廷芳(1842-1922),原籍广东新会,出生于新加坡,1874年自费留学英国,是中国近代第一个法学博士。洋务运动时,他作为李鸿章的外交智囊,为中国争取了不少权宜,获得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切齿叫骂:“他是个令人不愉快的中国佬。”可见,伍廷芳外交才能如何出众。辛亥革命时,伍廷芳正值二次使美归沪闲居,本来不问世事,在沪督陈其美跪地哀求下,他才出任沪军都督府外交总长。
  综观南北议和的地点之争,陈其美等人正是凭手中伍廷芳这张王牌,以他的海内外人望,赢取了主动,迫使黎元洪答应和谈地点定在上海而不是武昌。
  伍廷芳本人,是个与时俱进的洋派人物,骨子里肯定厌恶清廷的冥顽不化。所以,他才毅然“投身”革命,充当起谈判使节。在谈判中,他一直据理力争,替民军方面赢得了不少利益。
  袁世凯忽然中断和谈,伍廷芳很气愤,他马上致电六国驻沪领事,揭示袁世凯破坏协议的阴谋,敦促国际社会一起迫使袁世凯重履协议。
  而洋人列强心目中,在细心比较了袁世凯与孙中山后,都一致看好袁世凯,认为他才是中国最强力的领袖人物。
  纵观西方列强(加上强邻日本)在辛亥革命中的表现,殊与“太平天国”、“义和团”时期不等,似乎他们更“沉稳”,更耐得住性子。那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得这帮惟利是图、文质彬彬又凶神恶煞一样的强盗作如此行状呢?
  辛亥革命发生前,不少驻华的列强使节们,对即将来临的风暴已经有所察觉。根据武昌美国教会的情报,英国公使朱尔典1911年9月底已经得知武汉清朝的新军军队中有人正在抓紧密谋起事。日本的伊藤博文,在1909年5月会见英国驻日大使时,也揣测说:“中国在三年内必将发生革命”。(加立皮林《英日同盟》)
  即便如此,日本与西方列强的政客和观察家们,没有想到中国革命来得这么快,这么迅猛。三天之内,武汉三镇皆为革命军所有,远远超出了列强们的想像力。
  辛亥革命发生后,列强们很惊恐,害怕十年前的义和团事件会在中国重演。而手中操有洋枪洋炮的革命党,威力远超昔日那些抡刀念咒冲锋的“大师兄”们。
  所以,洋人对辛亥革命最早的反应,只有两个字:惊恐!
  “革命决不会使我们得到任何好处!”法国等银行团驻华代表如此说。洋人的主要报纸《字林西报》讲得更明白:“就某种意义说,这一事件(辛亥革命)是反对我们自己的。”并连篇累牍地发表评论,公开表示希望清政府能把此次革命成功镇压下去。
  很可能,这家报纸的主要撰稿者对“太平天国”之乱记忆犹新,所以他们这样断言:“清朝政府虽然公认不好,但它至少还算统一了这个帝国。它的敌人却仅仅靠着共同的仇恨才结合在一起,这是会产生更深的仇恨,而肯定不能作为一个健全的国家的基础。”(1911年11月11日《民众的疯狂》)
  一向为革命党视为共和榜样的美国人,对中国革命更是充满了蔑视和仇恨。这个新牌的帝国主义国家,从政客到学者,无一看好辛亥革命。杜列斯甚至声称:“中国人根本不配自己管理自己”(《中国与美国》)。历史学家拉铁摩尔表示:“中国人只知道皇帝……北洋军阀袁世凯被这般人描写为正是中国需要、中国人所能理解的一个有力人物。孙中山则不过是一个不务实际的理想主义者,一个轻举妄动的幻想家”(《亚洲的决策》)。
  出于天真,孙中山在回国途中专程赴美,想一见美国国务卿,取取革命经,拿拿共和钱。结果,他热脸贴冷屁股,严遭美国人拒绝。
  所以,辛亥革命枪响过后,列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屡试不爽的炮舰政策,纷纷开至长江中游集结,一来示威,二来准备有机可乘时帮清廷灭火,得人情后找到讹钱的借口。截止到1911年10月16日,在武汉江面屯集的外舰已达13艘,其中英国5艘,美国3艘,日本2艘,德国2艘,法国1艘。最牛的是德国军舰,曾经主动挑衅革命军。
  革命军出人意料地迅速占领武汉三镇,汉口租界全然成为孤岛,大有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之像。
  出于无奈,列强们不敢吃眼前亏,各国领事们在10月17日不得不发表声明,表示要“严守中立”。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革命军一方从开始就不想与洋人为敌。在对外发布的告示中,他们三番五次重申,要坚决保护外国人以及他们财产安全。出于不切实际的幻想,革命党人甚至想借助洋人的力量推翻清廷。
  于是,革命党人力图通过各种途径从洋人手中取得贷款,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四国银行团,从一开始根本就否认革命党一方拥有贷款资格,其余小洋商,皆是惟利是图势利眼,更不会出一毫子支援造反的革命军。
  不仅如此,列强瞧准革命党人不敢与洋人为敌的软肋,劫夺南方发生革命城市口岸的海关税款。长沙、汉口、上海、汕头、广州、烟台、厦门等地的海关税收,纷纷被当地洋税务司直接截留,存入英国的汇丰银行。没过多久,在北京的列强外交使团指定汇丰、德华等银行组成“非常委员会”,专门负责分赃事宜,硬生生从革命军手中夺取了巨额的金钱。
  为了防止中国出现大规模战争后利益受损,列强们先行一步,加派在华的武装力量,计有近万名洋兵分别驻扎于北京、天津、塘沽、唐山、秦皇岛、山海关等要隘重地。(中国第3号《蓝字书》,1912年)
  革命发生后,忙不迭上蹿下跳最烈的,要属倭人。
  日本在派出大批浪人、政客(犬养毅、头山满、内田良平等)来华鼓动唇舌的同时,又秘密与老敌手、新朋友沙俄联络,企图共同派军武力干涉中国,造成中国南北长期分裂的局面,以使革命势力局限在长江以南地区,并企图在华北(至少东三省南部和内蒙一带)扶植一个帝制傀儡政权。如此,它们两国就能在中国攫取更多、更大的利益。
  出于狗咬狗的天性,列强们之间矛盾重重。首先,英、美两国对日本发出严重警告。特别是英国,由于长江流域是这个老牌帝国主义国家传统的“势力范围”,绝不容许日本人来此地分肥。
  沙俄本来在瓜分中国的问题上与日本很谈得拢,但它毕竟只是半个亚洲国家,另一半的欧洲区域已经让这头北极熊头痛不已,不敢得罪英、法两国,贸然在中国瞎伸手。
  日本当时在国际上羽翼未丰,如果它想从财经和政治上想当“大国”,都要看英国人的脸色。所以,日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惹怒英、美两国。
  列强们之所以没有在中国进行大规模军事干涉,最大的原因之一还是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欧洲,已经迫在眉睫。各欧洲强国都为了互相撕咬而抓紧军备竞赛(诸如英、德间的“无畏舰”建造竞赛),加上对非洲殖民地的争夺(德国与英、法之间),他们一时抽不出手来在中国搞出更大的动静。
  当时的美国呢,在列强中还是毛头小老弟,在远东的力量与英、日根本不能比。所以,美国更不希望日本这样的亚洲新霸肆无忌惮地扩张,所以它一直以外交威赫来牵制日本。
  法国佬更关注它在欧洲与德国人战个你死我活,因此希望在远东仍旧保持各国的“均势”,想在欧洲问题解决后再来华咬一大口肉。
  而且,经过数天观察,洋人们发现,辛亥革命只是中国人的国内战争,不是矛头对外的民族战争,且革命党人一直“央求”洋人的政治、军事、经济方面的帮援,没有任何炮口齐向洋舰的举动。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孙中山发布《宣告各友邦书》,明明白白大示其好,以至于洋人们根本没有任何借口用武力来帮助清廷镇压革命军。
  最最重要的,革命军在十几个省份的成功,已经使洋人意识到清廷已是死狗扶不上墙。
  英国公使朱尔典,在1911年11月6日给格雷的报告中,已经明确了这种看法:
  “这个运动(辛亥革命)的广泛蔓延的性质,以及它到处获得成功的事实,已使一切用武力挽救这个国家(清政府)的企图失去了可能性。”
  出于利益最大化的考虑,近乎不约而同,洋人们皆把目光投向了一个人——不是孙中山,而是儒统保卫者袁世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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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56   百劫山河乱愁叠—清朝的覆亡及辛亥诸人惨淡
  数十年来,言及近代史,知与不知,有两个最大的常识性误解,在国人脑海中涂抹不去:
  第一,人们认为,袁世凯篡夺辛亥革命果实。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孙中山等人一定能顺利建立起一个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
  第二,人们认为,袁世凯不厚道,是大白脸曹操,欺他寡妇与孤儿,倾覆清廷社稷。
  除了误解以外,还是曲解。
  首先,在1912年的中国,只有袁世凯一个人,才有真正的实力与能力使“中华民国”成为现实,不仅列强这样看,立宪派这样看,辛亥首义领导人这样看,连孙中山、黄兴、汪精卫这样的革命党人也都这样看(无论革命党人多么不情愿,他们也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黎元洪所称袁世凯是“望重中外、才贯天人”,不全是阿谀客套之语。
  当时,如果袁世凯不出来和平解决清廷退位的问题,整个中国,必陷于血海苦战之中,可能演变成为继太平天国以来的第二次民族内部大仇杀。
  那样的话,一定会使国家的元气更加因之凋散不振。
  其次,对于统治、压迫中国260多年的清朝皇室,袁世凯可谓大仁大德,极其优厚善待之能事。他不仅争取把紫禁城让废帝溥仪及其家人居住,每年还拨大笔款项优养这些历史废物。
  如果没有袁世凯,依据中国式王朝更迭的潜规则,这些“觉罗”们,肯定应该被九族诛除,无复孑遗!(最后把溥仪从皇宫中赶走的是千面将军冯玉祥,并非袁世凯)
  再次,以嗜血、奸险、残暴起家的爱新觉罗皇族,二百多年以来,对国人敲髓吸血,屠戮杀害,坏事作绝。幸而天道好还,弱其根脉,终使汉人华胄在人头堆中振臂而起,恢复中华。
  幸亏,有袁世凯这样一个政治巨人,在历史的关键时刻给予了清廷最后关键的一推,以不流血为代价扯翻了那沉甸甸的龙旗。
  如今,我们不思袁世凯推翻帝制的无量巨功,反而在浅薄的历史学家、小说家的鼓动下,念念不忘其“欺负”孤儿寡妇,口诛笔伐其“辜负”慈禧恩德。
  如此之妇人小仁,诚为短视庸人所怀。
  中国人现在缺乏的,不是温良恭俭让。清朝260多年的残暴统治,使得我们汉民族性格急剧退化、内敛,昔日的宽容与坚忍,都发酵为退缩与懦弱。
  如果有历史感和责任心,我们需要的,是“冉闵人格”的复兴——有仇不报非君子。
  可以想见,只要我们能保持住一点冉闵性格,就再没有人对我们中国人下手前毫无顾忌——中国人不是待宰的羔羊,中国人应当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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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57   世运因人常转旋——袁世凯的利用与反利用
  国弱势乱,洋人的态度,深为当事各方关切。
  在列强的心目中,袁世凯,应该是当时中国最强势的人物。
  首先,袁世凯是一个有多年成熟从政经验的“大官”,外交娴熟。其次,他最早在山东平定义和团之乱,快刀斩乱麻,给洋人印象深刻。第三,袁世凯威权赫赫,敢作敢为,与拖泥带水的摄政王载沣相比,让列强觉得更具有个人魅力和决断能力。
  所以,主要的西方国家,特别是英美两国,对袁世凯最为垂青。
  洋人们深知,在中国,枪杆子最为重要。清末新军战斗力虽然强,但内部极其不稳定。朝中大臣,与军队关系最深入的,属这位袁大人无疑。他手中的几十万北洋系军马,是稳定中国的一个关键因素。
  武昌起义刚一爆发,美国驻华公使嘉乐恒,就第一个表态要清廷任用袁世凯,认为他能“把中国引上生活的常轨”。(俄国《新生活报》)
  10月14日,听说清廷要起用袁世凯为湖广总督的消息,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马上向伦敦发专电,认定“此项任命或能使北方军队的忠诚得到保证,并将大大增强政府应付此一危机的力量。”(《蓝皮书》中国第1号)
  洋人兴高采烈,老谋深算的袁世凯仍旧不为所动,“高蹈”不出。
  洋人比他更急,暗中施加压力,要清廷派他组织“责任内阁”。
  内外压力下,清廷已是四面楚歌。虽千万个不愿意,最后也只得任命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把一切军政大权拱手让予袁世凯。
  为此,朱尔典兴奋得胡子上翘,忙电告英国外交大臣格雷:
  “袁世凯可望于明日清晨抵京,这件事情已在此间产生一种安定人心的效果……清朝是否有望,现在全要看袁世凯的能力而定……”
  格雷非常关切中国的事态,马上复电:“我们对袁世凯怀着极友好的感情和尊敬。我们希望看到,中国在革命后将建立一个足够强健的政府,它能够公正地处理对外关系,并能维持国内秩序及为发展贸易创造有力的条件。这样的政府,将会得到我们能够给予它的一切外交上的支持。”
  殷殷期望与重重信任,皆对袁世凯而发。
  而后,凭借洋人们的集体发力施加影响,袁世凯成功地迫使载沣辞去摄政王一职,拔去了他最后的眼中钉。
  除了政治上大表支持,列强在财政上也动真格的。在“严表中立”的口头许诺嚷不停的时候,四国银行团私下心急火燎,“继续保持中立,就无异坐视袁世凯失败,让事情发展到非用武力干涉不可的地步”。(《美国对外关系》,1912年)
  有一点需要提及的是,英国虽然在政治上支持袁世凯,但它竭力避免给予袁世凯物质、财政上的支持。特别是在贷款问题上,英国政府一直指示要“严守中立”,他们害怕革命党日后万一得势,会因此对英国的利益造成伤害。这一老牌帝国主义国家的阴沉心机,为其它列强所不具备。
  由于见出中国的内战不可预见性增大,朱尔典希望袁世凯在使用武力的同时,也要采用谈判讲和的手段。他这种想法,与袁世凯一拍即和。汉阳攻克后,袁世凯立即打出“和谈牌”。
  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袁世凯撤销唐绍仪的议和代表职务,自揽一切谈判大权。
  当时,他让伍廷芳来北京,伍廷芳让他来上海,双方看上去闹得很僵。
  中国政治,大抵如此,谈判桌下的磋商,才有新进展和真内容。
  孙中山在南京当上“临时大总统”,最使袁世凯感到不爽。他开始对南方要他当“华盛顿”的许诺感到怀疑,所以才撤掉唐绍仪,并发电责问伍廷芳:
  “国体问题既由国会解决,乃闻南京忽已组织政府,显与前议相背。此次选举总统,是何用意?”
  南方的革命党人,内心其实很脆弱,特别看见袁世凯以强硬手法招回唐绍仪,心中十分着慌,纷纷向孙中山施压,要他迅速作出反应,表示出他南京“大总统”的临时性,给袁世凯一种“虚位以待”的姿态。
  其间,黄兴着急,伍廷芳着急,胡汉民着急,汪精卫也着急。
  黄兴本人,曾在南北方和谈的草约上签过字,答应清朝退位后袁世凯作大总统。所以,他亲自见孙中山,苦口婆心劝说,以免自己失信于人。
  伍廷芳呢,老头子不顾年龄身体,不辞艰难,不避劳怨,与唐绍仪周旋密议,一心想使南北避免兵争。但他对孙中山的恋位不去(特别是后来孙中山又想出第二批条件诸如要袁世凯到南京就位等事)大感恼火,怒斥孙中山“所开条件,逐日变易,使(我)廷芳茫无所措,而前后不符,受人疑驳,更无以取信于天下!”(伍廷芳《复孙文电》)
  胡汉民着急,是怕袁世凯急了“变成”曾国藩,像当年打“太平天国”一样,倾尽全力扑灭革命。
  对于大总统一职,孙中山当然不肯轻易放权。
  最后,还是多年铁杆支持孙中山的汪精卫苦口婆心,让他看清形势:
  “元首之位,袁世凯志在必得。只有这样,清帝才有可能退位,共和方可成为现实。否则,北洋军挥军南下,乘武汉新胜之余,凭锐恃强,可一鼓而下南京。如此强弱悬殊,天下大势可判。现在,不如忍痛退让,让出大总统之位,如此可促成借袁世凯之手,推翻清廷。”
  孙中山惟惟之余,仍旧不舍大位,大言表示要秉承牺牲精神,有进无退。
  一直追随孙中山多年不弃不离的汪精卫,一下子发怒着急,当时他毕竟还是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赤红脸责问道:
  “难道先生您想当洪秀全第二?难道您想在南京关门当皇帝?难道您要违背自己当初所许‘驱除鞑虏’的誓言?”
  孙中山色变,怫然不悦。
  汪精卫声泪俱下,耐心苦劝:“我们向袁世凯示好,是为国家大义,并非向他屈服求和。如果先生您高风亮节,效法尧舜,使中国不动干戈而获共和,避免太平天国汉人内战之覆辙,后世历史,将公论先生为一代伟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孙中山只得同意。
  他不同意也不行,在南京,他周围所有人,包括黄兴这样的密友,汪精卫这样的铁杆粉丝,以及立宪派和多数党人,均一片妥协之声。
  即使不审时度势,单看“同志们”的反应,也使孙中山不得不让出“大总统”之位。
  于是,他发电给伍廷芳,表示说:“如清帝实行退位,宣布共和,则临时政府决不食言,(我孙)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职,以功以能,首推袁氏。”
  立宪派、革命派方面,与袁世凯有联系的人,无不飞电敦请,希望袁世凯抓住这一历史机会。
  张謇所言最恳:“……东南诸方,一切通过(您任大总统)……俄蒙英藏,图我日彰。即公所处,亦日加危。久延不断,殊与公平昔不类,窃所不解。愿公奋其英略,旦夕之间,戡定大局,为人民无疆之休,亦即为公身名俱泰。”
  杨士琦、唐绍仪电告:“清朝必倒,民国必成。宁使人诽谤为王莽、曹操,而西方华盛顿不能专美于前。孰得孰失,当能决之!”
  汪精卫电告袁克定转袁世凯:“项城(指袁)雄视天下,物望所归,元首非异人任!”
  当然,孙中山不忘自我解嘲:
  “我们对袁世凯,要讲究方法,把他紧紧套住……我愿意让出总统,只要他能拥护民国……这是给孙悟空戴上金刚箍,使他不能随便作怪。我们虽有革命勇气,但经费支绌,各省督军,大都各自为政,所以现在只好利用袁世凯……我愿意把总统让给袁世凯,也许有人认为是被迫的,这是根本不明大势的人说的。须知:我不是怕袁,而是委曲求全地利用袁。我是为革命做大事,而不是为个人做大官。只要对国家有利,我决不计较个人得失……”(《张竞生谈孙文对南北议和的指示》)
  袁世凯何许人也,见了兔子才撒鹰,他能被人利用吗?
  孙中山想利用袁世凯,其结果实际上反为他所利用。
  姜,还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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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58   孤儿寡母履冰薄——清廷那些惊悚的日子
  大凡描写袁世凯用政治手段解决清朝问题,无论是历史学家还是小说家,必用“逼宫”一词。
  此词,大失公允。
  威吓、催促、争取,凡皆有之,惟不能用“逼宫”二字。如果把袁世凯促成清帝不流血退位称为大奸大恶的“逼宫”,那么,将置汉人政权“中华民国”于何地!
  思当时袁世凯本人的想法,顾虑多多,无外乎以下数种:
  第一,清朝旧臣尚多,如李经羲、赵尔巽、张人骏等,盘根错节,势力不小;第二,北洋旧部,如冯国璋等人,仍旧感念清廷旧恩;第三,袁氏本人也深受清廷恩宠(特别是慈禧),如果天下夺自孤儿寡母之手,以儒家道德方面讲,必受人诟病;第四,北洋军力仅限于北方,大战之后,波谲云诡,保不准发生什么“偶然”。
  所以,迫使清廷退位,非一朝一夕之事,弄不好杀身灭族,“成全”了别人。
  袁世凯初入北京之时,表面上痛恨党人和共和入骨,常于大庭广众之中表白他“自出山即抱定君主立宪”,发誓“决不负国深恩”。
  看他那一副要“肝脑涂地”保大清万世一系的样子,不少人都认为他是个大大的忠臣。
  但是,自1911年12月下旬开始,他就开始抓紧对清廷施加压力。
  首先按照他的指使跳出来的,是清朝驻俄公使陆征祥。此人联合几个驻外使节,电请清廷避位。然后,袁世凯本人代为转奏,假装很生气,表示“臣窃痛之”,奏请清廷留中不发。大使级的大员如此表态,隆裕太后等人心中不能不慌。
  不久,袁世凯以缺饷为名,奏请清廷,要求变卖盛京、热河等宫殿内的瓷器以充军饷。然后,清朝老将姜桂题在袁世凯指使下,以带兵大将的身份,上奏朝廷,要北京清朝亲贵大臣各个“贡献”出钱,接济军饷。
  历朝历代皆如此。甭看清朝权贵“爱大清”、“保大清”喊得震天响,真轮到让他们出钱,马上应者寥寥,只有庆亲王奕匡拿出十万两银子(相比他千万上亿的家财,这点真是少之又少)。
  袁世凯的这一着,并非真想勒索这些满人权贵,并非要他们出钱劳军,主要是以此来威胁这些人,以后不要瞎干预他的事情,免得掺和国事,阻挡他与南京的谈判进程。
  结果,京城大帮财迷的满人不出钱,袁世凯终于抓着话柄,大呼:“既催我出战,又不给我军饷,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隆裕太后无法,搜罗内宫,找出八万两黄金内帑,交给袁世凯去“打仗”。
  等和南军谈得差不多了,为免夜长梦多,袁世凯加快了对清廷施压的步伐。
  1912年1月16日,他以全体国务大臣的名义,上奏隆裕太后,奏折内容很长,先讲大形势——在内,议和不顺,清朝军队军饷无着,海军皆叛;在外,四周强邻虎视,辽东告急,库伦危急,人心惶惶——最后,切入正题,讲到最关键的部分:
  “环球各国,不外君主、民主两端,民主如尧舜禅让,乃察民心之所归,迥非历代亡国可比……且民军亦不欲以改民主而减皇室之尊荣。……读法兰西革命之史,如能早顺舆情,何至路易之子孙,靡有孑遗也。民军所争者政体,而非君位。所欲者共和,而非宗社。我皇太后、皇上何忍九庙之震惊,何忍乘舆之出狩,必能俯鉴大势,以顺民心。”
  这份奏折,所讲法国路易国王子孙被杀得一个不剩之语,最能寒隆裕太后之胆。
  当然,出于对故君的留恋与情感,袁世凯还亲自入宫面见隆裕太后与幼帝溥仪,陈说利害。
  后人把溥仪回忆录中所言及的他当时见到“胖老头”(袁世凯)哭鼻子的一幕,总当成是袁世凯的“表演课”,实欠公允。
  为“大清”卖命多年,诚心诚意为它留几滴眼泪,想必袁世凯还是出于真心。
  确实是天佑袁世凯。清朝贵族指指划划说他袁世凯“白脸曹操”逼宫的言谴,被三颗炸弹炸成了“无耻谰言”。
  袁世凯见隆裕太后和小皇帝后就出宫,途经东华门大街将近东口之时,突然三颗炸弹从天而降。
  结果,袁世凯啥事没有,福大命大造化大,两匹大马倒被砸得腿断肠流,当场死去。
  京津同盟会策划的这一刺杀事件,反而为袁世凯起到了“洗冤”的作用。如此,皇室权贵,再不能说他私通党人“逼宫”。
  经这一炸,据袁世凯女儿袁静雪日后回忆,袁世凯回家后哈哈大笑。笔者觉得,他不仅是笑党人炸弹没有炸死他,也笑自己可以利用这一行刺事件,以后更加进退从容:
  一来堵住了那些说他“卖大清”的人的嘴;二来自己可以托病不出。清朝寡妇孤儿被欺的恶名,正好由别人顶缸。
  袁世凯马上上折,请了病假。
  隆裕太后一无主见妇人,与先前的慈禧太后相比,智商、情商都相距万万。
  她连忙招集宗室大臣,包括几个亲王、贝勒以及被免职的载沣,三天开了三次御前会议,结果,没有达成任何实质性的意见。
  其间,载沣、溥伟、良弼等“宗社党”(1月19日匆匆成立)坚决反对退位,宣称要与革命党血战到底。
  但当隆裕太后问及他们军队如何打仗,对内如何筹饷,战胜有多大把握的时候,这几个人都无言以对。
  由于隆裕太后身边红人太监小德张已经被袁世凯买通,他整日在太后身边吓唬说,革命党人多势大,王公们全是草包,如果不听袁世凯的,与革命军硬打,一旦失败,优待条件全没,逃跑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寡妇临朝,主见全失,害得隆裕太后惘然不知所之。
  不仅太监小德张吓唬她,庆亲王奕匡也吓唬她,满嘴跑火车,把革命军的数字几分钟往上一加码,吓唬太后说对方人多势大,清军再难与其进行战斗。
  1912年1月22日,孙中山自南京电告袁世凯,保证说,只要清帝退位,他就立刻辞去大总统一职,让位给袁世凯。
  见清廷迟迟不正式表态,在家“养病”的袁世凯很着急。他赶忙指使手下军人动真格的,实行“兵谏”。
  1月23日,段祺瑞电告内阁等部门,声称共和思想普及军中,兵将勃勃欲动。
  1月24日,靳云鹏在北京电告段祺瑞,说朝廷有意实行共和,但遭到王公贵族拒绝,“请”段祺瑞马上联合各军将领一起上奏。
  1月25日,段祺瑞接演靳云鹏的戏份儿,表示说,临阵各将领,对溥伟和载沣为私利阻挠共和之举深为愤恨,致使一标人马差点造反。
  在这封徐树铮代为起草的电文中,段祺瑞竭尽“痛陈”之状,列有50位清军高级将领联衔署名。
  这就表明,军队方面,支持共和国体。
  眼看隆裕太后仍旧迟疑,想召开国会“公决”国体,袁世凯自己上奏,表示说,如果这样作,南军一方是否按照先前协议优待皇室,他就不敢担保了。
  同时,为了避免让隆裕太后觉得段祺瑞等人与自己演双簧,袁世凯还与徐世昌、冯国璋、王士珍等人联名表态,发电“劝说”段祺瑞不要“轻举妄动”。
  1月26日,又一件大事发生,对清廷是哀音,对袁世凯和党人是喜讯——良弼被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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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59   “大清”未救身先死——良弼被刺
  刺杀良弼的人,是川籍革命党人彭家珍。
  彭家珍(1883-1927),四川金堂人,1906年被官派去日本,同年秘密加入同盟会。他回到四川后,积极筹划武力反清,在新军33协66标以队官(连长)的身份进行工作。1909年,他受舅父张蓬山之邀,去昆明的第19镇任学堂营管带(营长)。只过了半年,因学堂撤销,差事丢掉,他就前往东北活动,在沈阳的奉天讲武堂附属学兵营作队官。在这里,他发展了不少士兵加入同盟会。
  1911年,四川保路运动勃兴,彭家珍注意到国内革命高潮将至,立刻积极进取,通过各种官场关系,得任天津兵站代理标统,并在武昌起义后的关键时刻到职。
  借助这一身份,彭家珍从兵站领出大量军用火车票,供京津党人使用。他还捣腾出许多枪支、弹药以及兵站的资金,准备实施起义。由于每次都是大手笔,量太多,清政府侦知此事,陆军部下令通缉他。
  彭家珍见事露,立刻逃走。他化名潜踪,继续往来于东北、华北、上海以及南京等地,抓紧从事大起义的准备工作。其间,他曾在上海受到孙中山的接见,并被推为拟成立的蜀军北伐军副总司令。有了这个衔头,他完全可以回四川老家。
  以天下为已任的彭家珍,并未接受蜀军副司令之职,而是秘携民军任命的“北方招讨使”委任状,返回极其危险的华北“敌后”。
  他回到天津,就任京津同盟会军事部部长。他整日忙不停,筹集款项,制造炸弹,准备迎接南方革命军北伐。
  从1912年1月中旬开始,京津同盟会抓紧策划暗杀行动,准备刺杀袁世凯、良弼和载泽。(显然京津党人不辨大局,把袁世凯也当成“顽固派”。从另一方面看,也可见袁世凯所演“大清忠臣”的戏多么逼真)但是,刺杀袁世凯未成,三名同志被逮后均被处决。
  面对如此恐怖时局,彭家珍抱必死之念,主动承担起刺杀良弼的任务。
  当时他所不知道的是,杀了良弼,其实是帮了袁世凯最大的忙。
  爱新觉罗·良弼,字赉臣(1877-1912年),满洲镶黄旗,乃清初大名鼎鼎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后裔。良弼的祖父,是大学士伊里布。
  良弼生于成都,自小受传统的儒家教育,忠孝观念深厚。1899年,他被官派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深造。1903年回国后,由于他正统宗室的身份,入清廷练兵处任职。
  1905年,在袁世凯延揽下,良弼进入陆军充任标统。1906年,他主持保定陆军学堂校务,还担当彰德秋操的北军审判长。1907年,入陆军部任学司司长。转年,参与编撰新律的工作。
  摄政王载沣掌权后,建立皇家禁卫军,良弼得任第一协统领,实际上负责禁卫军的全权指挥。
  良弼这个人,在教科书影响下,多年来给人的印象,是个死硬的清朝顽固派。
  其实大不然。
  在日本期间,他常与康有为、梁启超等改良派往来,深慕谭嗣同为人,是清朝宗室中最早剪掉辫子的人,并与党人出身的吴禄贞相交甚深。
  虽然思想上很“前卫”,良弼血液中的清朝因子一分不减,存有非常深的种族偏见。所以,他一向激烈反对汉人统管兵权。在他心目中,最大的理想,是想通过满人的自我振兴和努力,仿效日本明治维新,使“大清”老树发新芽。
  宗室血统,加上真才实学,在铁良、善耆等人的帮助下,良弼仕途坦荡。特别是在练兵处的几年间,他招徕了大批日本士官生毕业生进入军界,改军制、练新军、立军学。特别是吴禄贞、蒋百里、陈其采、冯耿光等一时才俊,尽延纳于军中。
  通过这些举措,良弼准备在北洋军中逐步安插日本士官生背景的这些人来替换北洋旧将。最终,阻力重重,未能成功。而给予他最大阻碍的,是同为清朝宗室的庆亲王奕匡。
  武昌起义后,良弼忧心如焚,主动请缨去“平叛”,遭到庆亲王奕匡的首先反对:“黄口孺子,纸上谈兵,哪里比得上袁世凯!”
  带兵不成,良弼就拼命反对重用北洋系将领,认为派去武汉“平叛”的将领,都是袁世凯老部下,日后很可能尾不大掉,出大乱子。
  他所有的预见,都很正确。但大势所趋下,没一件能依他的意愿得行。
  最危急关头,良弼呼吁成立“战时皇族内阁”,主张由铁良率军去南方平灭革命军。
  得悉北洋系军人段祺瑞等人联衔电奏,逼清帝逊位,良弼悲愤不已,发起组织“宗社党”。入“党”成员在胸前刺两条青龙,誓死扞卫“大清”。
  为了张大声势,他们派人给袁世凯送去一封信:
  “欲将我朝天下断送汉人,我辈决不容忍,愿与阁下同归于尽!”(廖少游《新中国武装解决和平记》)
  袁世凯阅此信,切齿痛恨,对良弼必欲除之而后快。
  当时,为了扩大扶清的力量,良弼极力拉拢冯国璋等“感念”清朝旧恩的北洋系将领,四处纠结满族军人,不停地召集会议,发表议论。他常常以在北京发动军队暴动为恫吓手段,威胁清廷主张共和的一派以及袁世凯一帮人。
  所以,良弼这个人,不仅北方革命党对他恨之入骨,袁世凯对他也怨毒满胸。
  被这么多人“惦记”,良弼显然躲不过大劫。
  观良弼戎装照片,小伙子鼻直口方,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如此“人样子”,生错了地方,活错了时间,保错了人,真是可惜。
  彭家珍在北京想刺杀良弼,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于是,他在北京寻摸数日,到处“踩点”勘验路线。一日,他去西河沿金台旅馆找人,在接待大厅发现了一张名片:“陆军讲武堂监督崇恭”。仔细问门房,才知道这个从东北回来的满人军官到京后,又前去保定办事,在旅馆一直留有一间房子。
  灵机一动。彭家珍揣起这张名片,离开了旅馆。
  回到住处后,彭家珍准备好一颗药份足的炸弹,打理周全。晚间,他会集在京同志,告知自己准备与良弼同归于尽。
  这样的爱国者,不是畅想天上有几十个美人等侯的宗教狂。革命党人深知肉身脆弱,但为了民族,为了国家,大英雄们舍身殉义,视死如归。
  几个人喝着“断头酒”,心中难免沉重,皆默然无声。
  彭家珍谈笑自若,把身上的金表与金相盒分送给一起吃饭的同志作纪念,俨然即将去行大乐事一样。
  席间,有同志悲歌慷慨,高吟赵伯光送烈士吴樾的赠别诗:
  临岐握手莫咨嗟,小别千年一刹那。
  再见却知何处是,茫茫血海怒翻花!
  1912年1月26日,彭家珍穿上借来的军装,挎上军刀,踏上军靴,冒充东北来的清军军官崇恭,先去清廷军咨府的良弼办公室。
  恰好当时良弼公事繁忙,就对门卫表示说,自己和崇恭本人虽同为留日士官生,关系不是很熟。白天衙门事多,他让“崇恭”晚上去自己家里见面。
  得了准信儿后,彭家珍怀揣炸弹,一直在西门大红罗厂的良弼宅前“恭候”。
  等到很晚,良弼方才乘马车返家。
  大门一开,院子里面射出的光亮,把一身笔挺戎装的良弼映得一清二楚。
  彭家珍迅速闪出,口中亲热称呼良弼的字,“赉臣,我来了……”
  良弼见来人完全陌生,悚然警惕。他倒退两步,想返回马车中。
  彭家珍扔出炸弹。
  轰然一声,良弼一条腿顿时被炸断。
  一块弹片从门口的下马石上反弹回来,正击中彭家珍后脑,大英雄当场牺牲。
  良弼左腿被炸断,在医院中呻吟两日,最终不治。
  临死前,他叹言:“炸我者,英雄也。我死,大清遂亡!”
  事后有传言,讲良弼本来腿被治好,袁世凯手下赵秉钧派人送毒酒一杯为他“止痛”,把良弼毒死,应该不是事实,当属传闻“演义”。
  历史,有时候充满令人回味悠长的、耐人寻味的、看似荒诞的巧合——清朝成于多尔衮,亡于多尔衮之后裔!
  倘使良弼不死,虽独木支大厦,天下事尚未可知。
  彭家珍刺良弼,当时还有两种说法,一是他为吴禄贞报仇(有传言吴禄贞石家庄被刺是良弼指使),一是袁世凯主使。
  第一种传言,几近荒唐。良弼与吴禄贞虽一满一汉,但二人为生死知己。吴禄贞遇刺,最大的幕后指挥可能是袁世凯。
  至于第二种,乍听上去也不合理:京津同盟会三位同志不久前刚因刺杀袁世凯未遂而惨遭杀害,作为同志的彭家珍,为什么又会帮袁世凯刺杀良弼呢?
  但笔者偶然读袁世凯侍从官唐在礼等人的回忆录,发现有记载说,袁世凯当大总统期间,有个中年四川人,每个月都会去参谋部领取1000银洋。据当时总统府的参谋部次长陈宦说,那个领钱的人,就是彭家珍的父亲——如此说来,袁世凯似乎与彭家珍倒真有关涉。
  即使这条记录是真,笔者认为,也是因为袁世凯太感谢彭家珍了,故而大笔一挥,拨出款项奉养其家。
  良弼被刺后,满洲宗室亲贵,再无一人敢出面阻挠南北共和之议。而且,不少人竟然在清朝正式灭亡前,纷纷逃出京城躲避。
  胸前雕龙的“宗社党”,一时灰飞烟灭。
  疾风识劲草。
  清廷再无忠臣!
  彭家珍烈士死后,享尽哀荣。
  清帝退位后,孙中山认为彭家珍:“小弹丸而收巨功”,追赠他为“陆军大将军”,崇祀忠烈祠。
  新中国成立后,毛主席也不忘为结束帝制踢入临门一脚的这位英雄,亲自让人送“永垂不朽”烈士证予其宗族家人。笔者思忖,他日后夸赞彭德怀的“惟我彭大将军”,或许前念就是印象深刻的彭家珍“彭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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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60   天道好还终归汉——清帝逊位后的时局
  良弼被炸身亡,隆裕太后胆肝俱裂。
  据梁士诒回忆,这位没本事、没脑子的太后把代替“因病”不能视事的袁世凯办理内阁事务的赵秉钧、梁士诒、胡惟德三人唤入宫中,嚎啕大哭,叫着三人的名字,哀言道:
  “我母子二人性命,都在你三人手中!你们回去好好对袁世凯说,务要保全我母子二人性命……”
  为了崇礼袁世凯,隆裕太后派载沣(时为醇亲王)手捧懿旨,封袁世凯为“一等侯爵”。
  对此,袁世凯四次上折力辞。
  此等封爵,太让他难堪——一直拆清廷墙角,受之有愧;马上有“大总统”新职,嫌弃清廷的封侯太小。
  袁世凯这厢忙不迭地办事,南京孙中山找碴发火。他电告伍廷芳,认定袁世凯、清廷没有诚意,故意拖延,表示“民国将士决意开战”。
  袁世凯得知消息后,心中十分着急,急忙电复伍廷芳,说明自己“抓紧布置”。
  隆裕太后呢,还存最后一丝幻想,想能争取虚君共和政体。没得说,此议立刻遭到南京政府与袁世凯内阁的断然否决。
  思来想去,只得退位。隆裕一妇人,就把心思全用在退位后皇室能得多少优待方面。
  听说隆裕太后已经决定采纳“共和”建议,袁世凯不再装病,立刻出来办事,全权处理与南方议和事宜。
  这时候,在争取优待清室条件方面,袁世凯是真卖力,想给老东家拉更多的银子和“宅子”。
  马上要亡国的隆裕太后,此时忽然变成高智商,捧着那份共三大部分二十款的《清廷优待条件》,一个字一个字地细抠,逐条修改,把一絮叨妇人的内心泄露得淋漓尽致。
  袁世凯有些恼火。清帝逊位这种事,一定要早作决断,早成事实。否则,夜长梦多。
  倘若中途生变,不知平地又是升出多少风波。于是,他派亲信靳云鹏,又一趟奔波,带去一份已经拟好的电报稿,交给段祺瑞。
  1912年2月5日,段祺瑞只字未易,按着那封稿发拍电报,代表全体“前线将士”,正告朝廷:
  近支王公、诸蒙古王公、各府部院大臣钧鉴:共和国体原以致君于尧舜,拯民于水火,乃因二、三王公迭次阻挠,以致因旨不颁,万民受困。现在全局危迫,四面楚歌,颖州则沦陷于革军,徐州则小胜而大败;革舰由奉天中立地登岸,日人则许之;登州黄县独立之影响,蔓延于全鲁;而且京津两地,暗杀之党林立,稍疏防范,祸变即生,是陷九庙两宫于危险之地,此皆二、三王公之咎也。
  三年以来,皇族之败坏大局,罪难发数,事至今日,乃并皇太后皇上欲求一安富尊荣之典,四万万人欲求一生活之路而不见允,祖宗有知,能不痛乎?盖国体一日不决,则百姓之困兵燹冻饿死于非命者,日何啻数万?(我段祺)瑞等不忍宇内有败类也,岂敢坐视乘舆之危而不救?谨率全军将士入京,与王公痛陈利害,祖宗神明,实式鉴之。挥泪登车,昧死上达,诸代奏。
  这份电报内容不长,表面上指斥“二三王公”,阻挠共和,实际就是指斥隆裕太后拖延共和。其中最关键的一句话,是“率全体将士入京”这几个字,拥兵逼临之意,飒然纸上。
  看似一张电奏,满是剑影刀光。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除了恭亲王溥伟不咸不淡说了几句风凉话以外,满朝的王公大臣,再没一个敢放一屁。
  最后,还是袁世凯作主,电请南方迁就三项隆裕太后最后的“条件”——第一,争取不用“逊位”二字;第二,宫禁与颐和园皇室可以居住;第三,保持“大清皇帝尊号相承不替”十个字。南方表示同意。
  1912年2月11日,袁世凯如释重负,向南京临时政府发去一份措辞恳切、情深意长的电报(即袁世凯“真电”,真是十一日的代字),至今读之,仍旧让人感叹:
  南京孙大总统、黎副总统、各部总长、参议院同鉴:共和为最良国体,世界所公认,今由帝政一跃而跻及之,实诸公累年心血,亦民国无穷之幸福。
  大清皇帝既明诏辞位,业经世凯署名,则宣布之日,为亲政之终局,即民国之始基。从此努力进行,务令达到圆满地位,永不使君主政体再行于中国。
  现在统一组织,至重且繁,世凯亟愿南行,畅聆大教,共谋进行之法;只因北方秩序不易维持,军旅如林,须加部署;而东北人心,未尽一致,稍有动摇,牵涉全国,诸君皆洞鉴时局,必能谅此苦衷。
  至共和建设重要问题,诸君研究有素,成竹在胸,应如何协商统一组织之法,尚希迅即见教。
  袁世凯真
  与此同时,纵横捭阖的袁世凯,给北方清廷原督抚也发有长文密电。在电文中,他言及自己多日奔走的辛劳,大肆渲染南军实力,并把与南方议和的动力全部推向洋人、军队、商团以及各省咨议局。袁世凯反复陈说自己是以“国家为前题”,以“安上全下为目的”,在于避免“激成种族之惨祸”。
  里里外外,袁世凯竭力维持自己清室忠臣的形象。
  1912年2月12日,隆裕太后让大臣刘厚生拟稿,张謇定稿,最后徐世昌、汪荣宝在袁世凯授意下稍加润饰,加入“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的关键语,向全国下颁以宣统语气所发的退位诏书:
  朕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睽隔,彼此相指,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
  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用是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之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
  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宣布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
  总期人民安堵,海宇又安,仍合汉满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
  乾清宫内,时年5岁的溥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宣诏过程中,满满一殿跪伏在地的大臣们千奇百怪的胡须,引起他极大的兴趣,这个孩子竟然不时发出一声清脆的童声小笑。
  隆裕太后悲伤至极,苦瓜脸上挂满了断线的“珍珠”。
  刚刚收了袁世凯几万银票的太监小德张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低首劝说道:
  “太后,您老人家不必担心。袁大人乃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有他在外面罩着,您和皇上安心享福,荣华富贵一样不缺,跟从前一样……”
  一样吗?当然不一样。
  这一次,不仅仅是清朝,连同在中国施行了两千多年的帝制,终于完结了。
  回到家宅,极目大好春光,袁世凯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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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61   风云满地起龙蛇——大总统职位变数交接
  1912年2月13日,得知清帝逊位,南京的孙中山只能按照先前许诺,在向南京政府临时参议院请辞的同时,送交举荐袁世凯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咨文。
  2月14日,参议院开会,十七省代表全票推举袁世凯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大总统。
  在南方参议院确认他为“大总统”的前一天,即孙中山上交辞呈的当天,袁世凯已经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首领的名义,代替清政府,向国内文武官衙、军队、警察发布文告。此举,意在向国人表示,他才代表继清朝而后的新政府。
  孙中山当然不甘心这么容易交出“大总统”权位,在送交辞呈的同时,他在咨文里附有三项条件:
  第一,临时政府地点设于南京,为各省代表共同议定,不能更改;第二,本人辞职后,待参议院举定新总统到南京就职之时,大总统及国务员才自行解职;第三,《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乃参议院议定,新总统必须遵守。
  这三条“附议”,留有意味深长的政治尾巴。前两条,目的在于把袁世凯从北京老窝调走,摆到南京“供”起来,看日后是否能有机会架空他。第三条,以《临时约法》为紧箍咒,限制袁世凯的权力。因为,《约法》规定中华民国仿效美国的总统制,又预设伏笔,规定“大总统”发布律令时需要“国务员”副署,否则无效——如此推论,约法隐含着“内阁责任制”——举个例子,如果大总统要免除总理职务,发表的命令,需要总理等阁员副署才能生效——这种有意的“荒谬”设计,就是孙文用来限制袁世凯权力的一个招术。
  看着已经到手的临时政府“大总统”的衔头,袁世凯并未欣喜过分。多年的政治场上角逐,使得他能够冷静审视任何兴高采烈面孔背后的另一张面孔。
  特别是对于要他南下即总统位的要求,他于2月15日复电婉拒,表示说:“北方危机隐伏”,关系“全国半数之生命财产”,所以,舍北而南,不仅列强不答应,外蒙各盟也不同意——“内讧外患,递引互牵。若因(我袁世)凯一走,一切变端立见,殊非爱国救世之素志。”
  最后,他在电文中称,衷心希望在“南京政府将北方各省及各军队妥筹接收后”,自己要“退归田里,为共和之国民”。但在接收之前,他要“竭尽愚智,暂维秩序”。同时,他念念不忘“共和”、“爱国”——“共和既定以后,当以爱国为前提,决不欲以大总统问题酿成南北分歧之局,致资渔人分裂之祸。”
  乍看电文,不明其中奥秘的人,肯定为袁世凯剖心陈言所感动。他这种低姿态,反而彰显出南京孙中山等人的“小气”,点出对方拿“大总统”一职来搞事的企图。
  特别是袁世凯提出让南京政府“接收”北方各省政权和军队的话语,估计南方党人见之就胆寒——袁世凯的地盘袁世凯的兵,他们怎肯让南方接收!
  把大总统之位拱手让与袁世凯,同盟会内部激进人士及海外华侨好多人不理解,发电责难孙中山。
  孙中山有口难言,只得反复回电解释说,推翻清朝政权是同盟会最高目的,而国家“建设之事,自宜让熟有政治经验之人。项城(袁世凯)以和平手段达到目的,功绩如是,何不可推诚?……”
  其实,孙中山也受夹板气,一方面南京的党人让他让位,另一方面海外华侨以及广东陈炯明等人催他“北伐”。如果真有“北伐”的本钱,孙中山能主动让位吗?
  事已至此,孙中山再无他招,只得反复电催袁世凯到南京就职,并派蔡元培、宋教仁、汪精卫等人为“欢迎员”,去北京“请”袁世凯。
  袁世凯心中有数,他口头上不再坚持在北京当大总统,命令手下隆重接待南方的“欢迎员”专使,大摆筵宴,一副马上就赴任的样子。
  经过舆论广泛、“积极”的报道后,北方各省原清朝统治区很有不稳的迹象。立宪派的张謇等人更是四下活动洋人,希望外交使团能劝止袁世凯南下,以免袁到南京就职后中国北方再发生大的动乱。
  首都的选择,对革命党、袁世凯一方以及洋人列强都有某种象征性的意义。
  继续以北京为都城,似乎意味着中华民国征服传统和东亚霸权的延续。而在南京定都,一方面是汉人政权的标志展现(明朝以此为都城),另一方面意味着某种革命性的涵意。
  在2月14日参议院选举袁世凯为大总统的那一天,南京的临时国会本来以20票对8票通过了以北京为首都的决议。孙中山对此极其恼火,他威胁议会中的同盟会员,如果不按自己意愿去投票,他就让军警逮捕他们。于是,2月15日,原来的决定被撤销,议员们重新以19票对8票决议以南京为首都。(吴相湘《宋教仁:中国民主宪宪政的先驱》,台北1964年)
  其实,细观当时的政治情状,孙中山并不具备充足、不可辩驳的理由以及强有力的政治支持力能迫使袁世凯到南京就职。
  同盟会资深人士宋教仁、章太炎等人,富有政治远见。他们认为,即使从最普通的军事政治地理以及防备俄国、日本的国防角度考虑,新中国的首都就不应该设在南京。同时,各省的都督,包括山东、湖南、广西、浙江、江苏、江北等,都打电报到南京,认为应坚持以北京为首都。(易国干《黎副总统政书》)
  当蔡元培、宋教仁、汪精卫等南方“欢迎员”沉浸在能回去向孙中山交差的喜悦中时,1912年2月29日晚,北洋驻军第三镇在北京东城发生了变兵。
  晚上八点多,一群士兵携枪持械,从朝阳门冲入城中,嘴里大喊“袁宫保要走了,没人管我们了……”一路朝天开枪,冲入东四一带大肆抢掠。
  这些大兵抢完了东四,再去北新桥、东单牌楼一带烧抢,并有一部分人冲向煤渣胡同,找寻南京方面派来按袁世凯去南京的“欢迎员”们。
  听见枪声四起,人声喧哗,蔡元培等人慌忙从住处逃离。其中有的人连鞋也顾不上穿,乱哄哄,急促促,前往六国饭店“避难”。他们知道,洋人的地盘,乱兵一般不敢轻易来闯。
  这次兵变,历来都被认为是袁世凯拒赴南京就职的一大阴谋和罪状。其实,只要回顾清末民初的历史,就可以发现,那一时期的兵变是一种常态。自1908年开始,新军内部的哗变,大大小小,经常发生。
  所以,这一次军变,如同京津同盟会行刺一样,于袁世凯而言,都是上天赐给他的运气,坏事最终都变成了好事。
  兵变的原因,也不是国内外研究者们捕风捉影所认为的那样,是唐绍仪在袁世凯授意下有意策划的。只要细看当时国事新闻社编写的《北京兵变始末记》和英国武官1912年3月4日的一份详细报告,再冷静分析一下,就可以发现:这次士兵哗变的原因,简之不能再简——军部宣布停发战时特别军饷(每月一两银子)。士兵不满,就以拒绝袁世凯去南京为名,出营抢掠——抢劫本身,其实已经彰显出哗变士兵的基本目的——银钱。
  如果真是袁世凯等人处心积虑的安排,兵变不会那样简单地抢烧。这种做法,给国人和洋人造成恶劣印象。袁世凯一直谋求给列强留下印象,他才是中国秩序最强有力的维护者。而北京的乱兵抢烧,显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即使袁世凯从心底不愿去南京就职,他也大不必枉废心机,多此一举弄出这么件糗事。
  兵变发生后,列强发出了更为强力的声音,坚决反对迁都南京,并联合提交了一份备忘录,指出中国政府迁都南京的意向,与1901年9月7日义和团之乱后清朝与列强签订的协议内容完全相悖,“不符合国际义务的精神”。
  对于南京临时政府和孙中山来说,他们不怕袁世凯,但很怕列强的干涉。
  得知列强已经派数千武装士兵在北京大街上“巡逻”,又见北洋系将领皆通电拒绝接受南京为首都,加上内部同志蔡元培等人的“迁就”劝说,孙中山等人不得不让步。
  当然,孙中山口头上还硬了一下,对袁世凯表示自己要提一支“劲旅”来北京帮助维持秩序。
  袁世凯告诉他,北京秩序大定,兵变又无政治目的,不烦大驾远来。
  为了把戏作真,袁世凯通过电文,向南京方面遍陈“苦衷”以外,建议让黎元洪(已被选为副总统)代他行使职权。
  黎元洪也不傻,他不能离开武昌老窝,立刻复电推辞,表示“力不能任”。
  知道玩不过袁世凯,孙中山只得接受现实。
  1912年3月6日,南京参议院通过了《统一政府组织法》6条,允许袁世凯在北京任职。
  1912年3月10日,春风得意的袁世凯,身穿大元帅服,领口敞开,终于在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以河南腔的北京官话宣读誓词:
  民国建设肇瑞,百凡待治,世凯深愿竭其能力,发扬共和精神,涤荡专制之瑕秽,谨守宪法,依国民之愿意,蕲达国家于安全强国之域,俾五大民族同臻乐利,凡兹志愿,率履勿渝!
  而后,他即行组织内阁,并任命唐绍仪为总理,以示信于南方党人。
  由于唐绍仪内阁中有四名同盟会成员(包括唐本人后来也加入同盟会),这一内阁有“同盟会内阁”之称。当然,外交、内务、军队等实权均不在同盟会阁员手中。但这样的作态,已经显现出袁世凯当时当地的政治智慧。
  1912年4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正式解职。4月2日,参议院和临时政府全体北迁。
  从此,中华民国时代,从形式上在中国成为现实。
  开始踏上征程的中华民国,秉诚而论,袁世凯不是最初的设计者,也不是真正的共和主义者,但也不能把他说成是“胜利果实的篡夺者和惟一受惠者”。
  袁世凯以出色的政治天才和高超的政治手腕,避免了清朝灭亡之时可能带来的分裂,促成了国家的统一,作出了旁人所不能的巨大贡献。
  所以,仅仅认为袁世凯当国完全凭借阴谋、不道德行为以及简单的欺骗手段,这种看法根本站不住脚。他之所以能成为大总统,当时是众望所归,而且属于“民选”的意义(参议院选举产生),从政治形式上,几乎无可挑剔。
  至于指摘袁世凯本人在当时所使用的马基雅维利式的权谋,我们可以反问,思考一下:
  当时当地,包括黎元洪、孙中山、黄兴等人,又有谁没有使用过呢?
  民国肇始时的袁世凯,毕竟还不是“窃国大盗”时的袁世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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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62   国殇为鬼无新旧——从张振武看辛亥首义元勋们的下场
  张振武这个人,国版教科书以及正史中,最多提他一句,往往一笔带过。最多是讲袁世凯“凶相毕露”时,弄一句袁世凯“窃取”胜利果实后翻脸,磨刀霍霍,杀掉首义功臣之一的张振武。
  真实的历史中,袁世凯甫当“大总统”,不仅没大开杀戒,还对党人极尽网罗之能事,待孙中山如上宾,为各位辛亥元勋皆设荣位,极尽“杯酒释兵权”之厚道能事。
  而且,张振武之死,实由黎元洪而起,怪不得袁世凯。
  无论是袁世凯就任大总统还是定都北京,黎元洪一直站在袁世凯的一边。数日以来,经他授意,其手下文人幕僚饶汉祥为他起草了不少长篇电文,洋洋洒洒,行文华丽,骈体雕琢,广为传诵。
  通电之中,黎元洪貌似公允,作忧国忧民状,痛斥南京方面的拖延刁难,让袁世凯深感其人可倚。
  在武昌,党人内部发生的“宁汉龃龉”,以及文学社、共进会两个派别的内斗,终使黎元洪抓住机会,步步坐大。
  武昌起义后,军政府成立,握有军权的军务部三个部长中,共进会的孙武、张振武占了两席。为了排斥文学社成员,孙武本人主动向黎元洪靠拢,甘心为其所用。
  阳夏战争中,黄兴抵鄂,文学社的蒋翊武自称力挺这位老乡。而且,到援武汉的客军,主力是湖南派来的两个协。这样,湘鄂地域之争更趋激烈,形成了黄兴、蒋翊武的湖南帮与黎元洪、孙武湖北帮的对立,也含有文学社与共进会的暗中较劲。
  黄兴大败后回上海,文学社的蒋翊武出任战时总司令。孙武感觉不踏实,劝黎元洪改以谭人凤替代蒋翊武。岂料,同为湖南人的谭人凤,一任职就提出限制孙武等人权限的建议。为此,孙武大为光火,纠结一帮军官,黎元洪换下谭人凤。谭大胡子仅仅当三天官,指挥权又落回孙武等鄂籍军人手中。
  不过,由于孙武本人军事才能未被公认,大家公推吴兆麟为战时总司令。所以,当时的湖北军政出现了双头领导,孙武为军务部长,又有吴兆麟为战时总司令。
  南京组成临时政府后,孙武跑官不成,深恨黄兴,进而恨和尚憎及袈裟,又恨孙中山、同盟会以及南京政府。他气汹汹到上海组织“民社”,力挺黎元洪、袁世凯。
  对于武昌党人文学社、共进会两个派动的矛盾,黎元洪乐观其成。
  这两拨人闹得越凶,他本人作为“仲裁者”的身份就越凸显,权力就更加集中。
  不仅坐观文学社、共进会之间的恶斗,黎元洪还挑拨孙武与张振武这两个同为共进会首领的湖北老乡的关系。
  武昌首义中,张振武与孙武、蒋翊武齐名,号称“首义三武”。在起义初始阶段,孙武在医院疗伤,蒋翊武出逃,惟张振武一人担当,勇于任事。他和蔡济民等人一起,在武昌最困难的时刻,担负起军事指挥的任务。
  汉阳失守后,黄兴心灰意冷,主张放弃武昌。危急时刻,张振武拨枪大喝:“有敢言弃武昌者,斩!”一言而定乾坤,终使武昌临危不失,革命军保住了根据地这一最大的“本钱”。
  武昌停战后,张振武前往上海购置枪械,携款数十万而去。
  为此,孙武打小算盘,惟恐张振武的势力膨胀,就暗中与黎元洪商量,派人监视张振武在上海的活动。
  张振武对此丝毫不知情,站在老乡立场上,他也公开在报上指责黄兴和南京临时政府:“碌碌诸公,因人成事,攘夺利权”。访友论时局,他为孙武鸣不平,并积极参与“民社”的创立活动。
  由于张振武在上海所购置的枪械有不少是废枪(此举中了那些中间当掮客吃回扣的日本浪人的当),黎元洪在孙武撺掇下电催张振武回武昌。
  当时,张振武见南北议和濒于破裂,就拨出第二批购置的部分枪械,准备支持烟台的蓝天蔚,并想自领一支军队,参与北伐清廷。
  同盟会驻沪人员得知此讯后,马上向黎元洪告状,说张振武有“借北伐名义携械潜逃”的意思。
  黎元洪闻之恼火,严令电催张振武回鄂。
  不得已,张振武只得回到武昌。
  刚回来,他就到黎元洪处质问。黎元洪装得一脸茫然,推说召他归鄂是孙武之意,与自己无关。
  由此,孙、张之间交恶。
  张振武回来后,黎元洪查账仔细,细追每笔款项的去处,惹得张振武大怒。他冲入都督府,指着黎元洪鼻子大骂:
  “当初我们把你拉出来当了大都督,你现在富贵尊荣了,也清起我们的账来!”
  心中有愧,黎元洪不敢吭声,挥笔核销了张振武上海之行的款项。
  深究其由,张振武在武昌首义后纳妾九人,私生活不检点,难免有蚀侵公款的行为。但数目甚小,于大节无亏。
  黎元洪、孙武就此小题大做,难免深藏机心。
  孙武攀上黎元洪后,愈加跋扈,拉帮结派,排斥异己,最终导致了武昌“群英会”推动的“二次革命”。(这与孙中山日后反袁的“二次革命”不是一回事)
  “群英会”,原本由清朝新军32标革命党人向海潜所创,宗旨是反清革命,后并入共进会系统。武昌首义中,群英会成员舍生忘死,牺牲甚多。
  首义胜利后,共进会会员黄申芗得任近卫军协统,对孙武的倨傲与蛮横甚为不满,就与同为湖北大冶老乡的向海潜暗中联合,以“改良政治”为由,暗中秘密联络将校团、教导团、毕血团等组织中那些胜利后因投闲置散而心怀怨恨的军官们,发起一场旨在倒孙武的军事行动。
  1912年2月27日夜,大批士兵佩带“群英会”白布徽记,高喊“打倒孙武”、“驱逐民贼”的口号,一路鸣枪,冲向军务部和孙武的住处。
  孙武腿快,单身逃往汉口洋租界躲避。他的家小,全部落入乱兵之手,被扣押住当“人质”。(后经张振武说情放出)
  闯入孙宅的士兵们仔细搜察,发现孙武家箱笼甚盛,金银不少。
  在这次事件中,黄申芗事先表明只杀孙武一人,目的单纯。但参与人数太多,人各怀心,中途生变。有人抢,有人烧,有人杀,变成了一场兵变。
  大乱中,文学社成员张廷辅被杀(时任第二镇统制),邓玉麟(时任第四镇统制)和蔡济民两人被乱兵扣压。
  由于张廷辅的被杀,事变显然掺入了共进会与文学社争斗的色彩。
  逃入汉口的孙武,本想借邓玉麟之力进行军事镇压,但得知邓也已经被乱兵抓住,他只能放弃武力。
  在张振武奔走解说下,黎元洪出来作好人,终于以不流血方式平息了这次兵变。
  事后,孙武被迫辞职,表示“心寒齿冷”,“谢绝世事”,寓居于汉口不出。其实,他仍旧与黎元洪密切往来,随时准备“入世”。
  虽然黎元洪一直倚重孙武,但对这个一直恃势凌人的武人,黎元洪心中也很不爽。“群英会”军官闹事,正好帮他忙,把孙武从要职位置上搞下。
  为此,事后,黎元洪对黄申芗也很宽容,口头“申斥”一下,送数千大洋让他“出洋考察”。
  坐山观虎斗之余,“群英会”二次革命也给黎元洪抓住了借口。孙武离职后,军务部两个副部长张振武、蒋翊武均被免职,只给两人以“顾问”的虚衔。军务部缩编为无数的军务司(蔡济民为司长),成为黎元洪手下的听命办事机构。
  然后,黎元洪对武昌军政府一顿大换血,把不顺眼的人全部赶走,扶上清一色的自己人,完全把持了湖北一切军政大权。
  武昌首义同志间,各立山头,既有湖南、湖北、上海的地域之争,又有同盟会与非同盟会之争。
  在上海集团和武昌集团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纠结缠绕,僵持不休。
  蒋翊武表面上是武昌集团的人,但他领导的文学社在感情上倾向同盟会,与上海集团不乏亲近;上海的章太炎,乃老光复会员,却因为一直与孙中山等人有过节,常常与黎元洪等武昌集团首脑明送秋波。
  双方闹别扭,使劲掐,最后就使得北京的袁世凯和武昌的黎元洪坐收渔人之利。
  在湖北,黎元洪可谓是真正的一方之主了。
  首义功臣中,孙武去,蒋翊武免,蔡济民不就官,只有张振武一个人切齿恨恨,不甘心被边缘化,继续掌握将校团这样一支有实力的武装,坐恋不去。
  黎元洪一再企图改编这个团,均为张振武所拒。黎元洪想派去一个副团长,也被赶回来。他想把该团编入自己亲信所辖的第六镇,还遭将校团的激烈反对。
  从那时起,黎元洪对张振武已动杀心。
  张振武本人不知韬晦,常出头为武昌首义功臣争利权。听说顾庆云被从黎元洪武昌警视厅长的位子上排挤下去,他就致信黎元洪,怒斥说: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何其颠倒错乱如是乎?”
  黎元洪见此信,杀心益炽。联想到首义后自己被拉到咨议局当晚,一批旗兵叛乱进攻,张振武曾提议用自己脑袋来镇抚的事情,黎元洪心中更恨。
  直接办了张振武不太容易,于是,黎元洪向袁世凯“推荐”张振武任“东三省边防使”,让他率一支兵马前往任职,实际上想先排挤他出湖北。
  张振武一心想立功名,秣兵厉马,准备就任。
  袁世凯当时答应,但心中明白。他绝不想弄个非北洋系的军人,在北方自己地盘屯兵。于是,袁世凯很快就以烟台有变为由,电令张振武暂缓出行。
  不久,袁世凯电令张振武、蒋翊武、孙武三人入京,授予“总统府军事顾问官”虚衔,以事笼络牵羁。
  孙、蒋二人没说什么,惟独张振武不快,扬言:“我们湖北人只能作顾问官吗?”他两次上书袁世凯,要求派自己外出顿垦备边。
  袁世凯敷衍他,授他为“蒙古屯垦使”。
  如果张振武懂事,拿了这个“蒙古屯垦使”的俸禄就算了。他不,三番五次上书申请拨款拨经费,要当真的“蒙古屯垦使”。
  袁世凯推诿,说政府没钱。
  张振武大怒,把委任状往京中住处的桌子上一放,负气回到了武汉。这是1912年6月间的事。
  在北京期间,由于孙武四处招摇张扬,把自己说成是武昌首义第一人,终日与外国使节和京内大员宴饮,使得张振武更加对这个首义战友心怀不满。
  黎元洪呢,坐镇武昌,拥有一个“副总统”荣衔,在南京政府北迁、袁世凯成为大总统之后,针对当时各地军阀势力交争的局面,常以老好人面目出现,不停发通电,申明自己的意见。而且,他常常对时局纷扰做痛心疾首状,赢得了国内民众不少好印象。
  特别是1912年初夏,黎元洪电文中有关“军民分治”的内容,虽是虚饰之文,却也道出了武人害政将要造成的“十害”:
  荧惑政策,督乱方略,其害一;把持贤路,接挽私人,其害二;招募非人,嚣然自雄,其害三;恣财赎武,暴敛横征,其害四;假以军法,草菅人命,其害五;奸淫劫掠,蹂躏地方,其害六;易受鼓惑,动摇政局,其害七;拥兵自重,易生反侧,其害八;争城夺地,内讧不止,其害九;割据一方,形同藩镇,其害十。
  观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以及其他各省军阀的乱哄,几乎全为黎元洪提前一一言中。
  张振武回湖北后,仍旧四处奔走。他自己设立屯垦事务所,向黎元洪索要每月一千银元,准备筹兵为一镇,前往蒙古作他的“屯垦使”。
  见张振武如此不知进退,黎元洪痛下杀心。
  此时,恰好湖北的同盟会会员祝制六等人,不满首义党人遭受排挤,暗中组织“改良政治团”,想进行排黎夺权的武昌“三次革命”。
  黎元洪抓住这次机会,抹下“菩萨”假面,派人逮捕祝制六等人,指斥他们为“民国寇仇”,不久就下令杀害了祝制六及数十名党人,亮起了明晃晃的屠刀。
  对于祝制六等人的密谋起事、被杀,张振武确实毫不知情。
  而且,同盟会的人得知消息后,纷纷指责孙武在背后挑唆。孙武闻言发怒,他上书黎元洪,坚称同盟会的湖南人想诬蔑湖北人,泼污黎副总统。
  在黎元洪本人和幕僚的暗中挑拨下,孙武、张振武、蒋翊武三人,不辨是非,互相指责,关系僵如寇仇。
  烦躁郁闷之间,张振武一次在公开演讲中,高言道:
  “革命非数次不成,流血非万万人不止!”
  黎元洪闻之,击掌扼腕。
  听闻湖北乱哄哄,人在北京的袁世凯十分高兴。他笑呵呵出来作老好人,电请张振武到北京议事。
  黎元洪借坡下驴,立刻拿出四千银元作盘缠,“欢送”张振武。
  大总统请,副总统送,张振武一时飘飘然,得意忘形,带着将校团团长方维等三十多名亲信军官,踏上了入京的不归路。
  到北京后,张振武雄心勃勃,四处宴客会友,大讲筹边安边之策,准备策马边陲立大功。
  1912年8月15日晚间,为了联络感情,张振武代表湖北军界,在六国饭店宴请北京将校。
  席间,众人笑语寒暄,酒皆尽兴。而入席的北洋驻军总司令段芝贵身上,已掖有一张对张振武等人的逮捕令。
  原来,两天前,黎元洪自湖北已向袁世凯发来一封密电,言辞恳恳,罗织了张振武一大堆罪名:
  张振武以小学教员,赞成革命,起义以后,充当军务司副司长,虽为有功,乃怙权结党,桀骜自恣,赴沪购枪,吞蚀巨款。
  当武昌二次蠢动之时,人心惶惶,振武暗中煽惑将校团,乘机思逞,幸该团员深明大义,不为所惑。元洪念其前劳,屡与优容,终不悛改,因劝以调查边务,规划远谟,于是大总统有蒙古调查员之命。
  振武抵京后,复要求发巨款设专局,一言未遂潜行返鄂。(观此数语,见得京、鄂两处已密布侦探,将张、方二人行踪,探得明明白白,张、方自己尚如睡在梦中。本书前文亦未尽说明,至此方才揭出。飞扬跋扈,可见一斑。)
  (张振武)近更盅惑军士,勾结土匪,破坏共和,倡谋不轨,狼子野心,愈接愈厉,假政党之名义,以遂其影射之谋,借报馆之揄扬,以掩其凶顽之迹。
  排解之使,困于道途,防御之士,疲于昼夜。风声鹤唳,一夕数惊。赖将士忠诚,侦探敏捷,机关悉破,泯祸无形,吾鄂人民,胥拜天使。
  然余孽虽歼,元憝未殄,当国害未定之秋,固不堪种瓜再摘;以枭獍习成之性,又岂能迁地为良?
  (我黎)元洪爱既不能,忍又不可,回腹荡气,仁智俱穷,伏乞将张振武立予正法,其随行方维,系属同恶相济,并乞一律处决,以昭炯戒。此外随行诸人,有勇知方,素为元洪所深信,如愿归籍者,请就近酌给川资,俾归乡里,用示劝善罚恶之意。惟振武虽伏国典,前功固不可没,所部概属无辜。元洪当经纪其丧,抚恤其家,安置其徒众,决不敢株累一人。
  皇天后土,实闻此言。
  (我黎)元洪藐然一身,托于诸将士之手,阘茸尸位,抚驭无才,致令起义健儿,夷为罪首,言之赧颜,思之雪涕,独行踽踽,此恨绵绵。更乞予以处分,以谢张振武九泉之灵,尤为感祷。
  临颖悲痛,不尽欲言。
  真杀心与假惺惺,电文写得极其“感人”。
  袁世凯接到电报后,很感踌躇。他召集北洋军人以及在京湖北籍将领们商议此事,并回电征询黎元洪那封电文是否确定。
  黎元洪马上确认,并派“文胆”饶汉祥等人入京面见袁世凯,告知武汉方面布置严密,不会因杀张振武而出事,竭力要求袁世凯对张振武和方维立即“行刑”。
  由此,8月15日,袁世凯签发,段祺瑞副署,决定捕杀张振武、方维二人。
  查张振武既经立功于前,自应始终策励,以成全人。乃披阅黎副总统电陈各节,竟渝初心,反对建设,破坏共和,以及方维同恶相济。本总统一再思维,诚如副总统所谓爱既不能,忍又不可,若事姑容,何以慰烈士之英魂?不得已即着步军统领军政执法处总长,遵照办理。此令。
  至于张振武、方维二人被逮情形,当时的《中华民国公报》记载甚详:张、方二人宴会乘马车回公寓,经过棋盘街时,忽然枪声隆隆,兵勇如蚁,将他们的马车围住。士兵用枪托捣碎玻璃,拉出二人捆上。
  张振武大呼:“国都之地,你们怎敢劫人!我是张振武,你们不得如此无法纪!”
  士兵也不理论,先后一千多人来围,如临大敌,拥着二人往西单牌楼方向而去。
  被执送到了当时的营务处,执法处长陆建章先朗读黎元洪电文,再宣读袁世凯的命令。
  张振武静静听着,然后大声喊道:“我张振武早就该死,但没想到是死在北京。”
  他提出要写信。陆建章递过纸笔。
  张振武给邓玉麟,刘成禹(民社成员)各写一封信,大概是责斥二人帮黎元洪出卖自己(其实这二人也受黎元洪愚弄),然后问陆建章:“可否容我见袁大总统一面,然后再把我枪毙?”
  陆建章拒绝:“军法所在,予不敢当!”
  被捕后仅三小时,张振武、方维二人即被行刑。
  由于系脑后开枪,张振武死状甚惨,一晴脱出,头部鲜血淋漓。
  本来,黎元洪是想借袁世凯之手杀张振武,嫁祸于人。
  袁世凯何等人物,当然看得出黎元洪的心思。
  转天早晨,面对来总统府汹汹质问的孙武等人(孙武此时大有兔死狐悲之感),袁世凯一脸无奈:“这件事我很抱歉,具体经过你们也知道,我本不欲办理,但黎副总统一直来电急催,我只能照办。我知道杀了张振武对不起湖北人,事已至此,无能为力。”
  8月17日,袁世凯命人在报纸上全文刊出黎元洪密电内容,很委屈地表明自己是“不得已”的“遵照办理”。
  黎元洪想玩袁世凯,最终袁世凯玩了黎元洪。
  张振武之死,举国震骇。
  同盟会、民社派(此时已并入“共和党”)纷纷而起,齐声谴责黎元洪(不好说袁世凯),并发起弹劾。
  弹劾谁呢,不能弹劾袁世凯,就只能弹劾时任国务总理的陆征祥。但此人在张振武被杀前一直住院,案后他又辞职。而代任的总理赵秉均,显然当时与此案无关。
  于是,大家的怒气,全部泄宣到武昌的黎元洪头上。
  本想借刀杀人的黎元洪又气又急,但他也从心中十足服袁世凯的老辣。
  为了挽救自身形像,黎元洪对全国发出一封长达数千言的通电,先讲张振武“罪恶”,后诉自己苦衷,三讲自己的负疚、自责,最后在示退的前提下,又当老好人,表示要赡养张振武老母幼子,一副孔明大义斩马谡的无辜与无奈。由于这篇骈文作得太好,不得不全文刊之:
  连日函电纷驰,诘难群起,前电仓猝,尚未详尽。报告政府书,复未赍到,诚恐远道不察,真象愈湮,敢重述梗概,为诸公告。
  张振武初充军务司副长。汉阳失败,托词购枪,留函径去。当命参议丁复生,追至上海,配定式样,只限购银二十万两,乃擅拨买铜元银四十万,仅购废枪四千枝,子弹四百万,机关枪三十六枝,子弹二百万,枪械腐窳,机件残缺,有物可查,设有战事,贻害何堪设想?且除买械二十六万余外,另滥用浮报三十二万,无账二万,尚借谭君人凤五万,陈督复来电索款,均系不明用途,有账可稽,罪一;南北统一,战事告终,振武由沪返鄂,私立将校团,遣方维往各营勾串,募集六百余人,每名二十元,鄂军屡次改编,该团始终不受编制,兵站总监兵六大队,已预备退伍,伊复私收为护卫队,拥兵自卫,罪二;二月二十七日,串谋煽乱,军务部全行推倒,伊复独任方维,要挟留任,复谋杀新举正长曾广大,经元洪访查得实,始将三司长悉改顾问,罪三;冒充军统,夤夜横行,护卫队常在百人以外,沿途放枪,居民惶恐。每至都督府,枪皆实弹。罪四;护卫队屡遣解散,抗不遵命,复擅抢兵站枪枝粮饷,藐无法纪,罪五;强调铁路立中小火轮,勾串军队,夤夜来往,罪六;暗煽义勇团长梅占鳌,增加营数,诱命石龙岩往联领事团,许事成任为外交司长,该员等不为所动,谋遂无成,罪七;革命后广纳良女为姬妾,内嬖如夫人者,将及十人,叶某及鲁某,皆女学生,复伙串某报鼓吹,颠倒黑白,破坏共和,罪八;民国公校开校,当众演说,革命非数次不成,流血非万万人不止,摇动国本,骇人听闻,罪九;亲率佩枪军队,逼迫教育司,勒索学款,挟之以兵,罪十;令逆党方维,勾串已革管带李忠义,及军界祝制六、滕亚纲、姜国光、谢玉山、刘起沛、朱振鹏、江有贵、黄耀生,暨汉口土匪头目王金标,分设机关,密谋起事,并另举标统八人,伊为原动,大众皆知,虽名册已焚,祝、滕正法,刘、朱尚寄监可质,罪十一;机关破露,移恨孙武,复密遣四十人,分途暗杀,罪十二;前次所购机关枪弹,除湖北实收外,近证之蓝都督报告,接济之账,尚匿交机关枪多枝,子弹三万粒,私藏利械,图谋不轨,罪十三;此次电促赴京,实望革心向善,乃叠据侦探报告,伊以委命未下,复图归鄂,密遣党羽,预归布置,复查悉函阻将校团,不得退伍,武汉一隅,关系全局,三摘已稀,岂堪四摘!罪十四;此外索款巨万,密济党援,朘削公家,扰乱秩序,种种不法,不胜枚举。
  元洪荐充大总统高等军事顾问,并有蒙古调查员之命,无非追录前功,冀挽将来,犹复要索巨款,议设专局,又在上海私文屯垦事务所,月索千余圆,凡此诸端,或档案具在,或实地可查,揭其本末罪状,实属无可宽容。诸公老成谋国,保卫治安,素为元洪所钦佩,倘使元洪留此大憝,贻害地方,致翻全局,诸公纵不见责,如苍生何?
  顾或有谓杀非其地,杀非其时,杀非其道者,责以法理,夫复何辞?然此中委曲,尚有万不获已之衷,为诸公未悉者——武昌当革命之余,丁裁兵之会,地势冲繁,军心浮动,振武暗握重兵,潜伏租界,一经逮捕,立召干戈,既祸生灵,更酿交涉,操切偾事,谁尸其咎?况北京为民国首都,万流仰镜,初非邻省,更异敌邦,明正典刑,昭示天下,揆诸名义,似尚无妨,此不获已者一;振武席军务长之余焰,凭将校团之淫威,取精用宏,根深柢固,投鼠忌器,人莫敢撄,卷土重来,拥兵如故,狼子野心,更无纪极,前此以往,杀既不敢,后此以往,杀更不能,千里毫厘,稍纵即逝,先此不谋,噬脐何及?况谋叛民国之犯,果有确据,随时皆可掩捕,此不获已者二;振武分遣党羽,密布机关,奸谋败露,应命赴京,更怀疑惧,居则佩刀盈室,出则荷枪载途,京鄂之使,不绝于道,心机叵测,消息灵通,一电遥飞,全国窥变,联电请求,举兵要挟,虽有国典,亦无所施,况振武现参军政,遥领兵权,绳以军法,洵为允当,且北京军事裁判,尚未完全,南中军法会议,已非一次,询谋佥同,始敢出此,此不获已者三。(极叙黎元洪自己杀张振武的无奈,向世人说明杀他完全是怕他遗祸国家)
  元洪数月以来,踌躇再四,爱功忧乱,五内交萦,回肠九转,忧心百结,宁我负振武,无振武负湖北,宁取负振武罪,无取负天下罪。刲臂疗身,决蹯卫命,冒刑除患,实所甘心。
  夫汉高、明太,皆以自图帝业,屠戮功臣,越践、吴差,皆以误信谗言,戕害善类,藏弓烹狗,有识同悲。至若(李)怀光就戮,史不论其寡恩,(侯)君集被擒,书不原其战绩,矧共和之国,同属编氓,但当为民国固金瓯,不当为个人保铁券。(举古代被杀的跋扈将领为例,彰显黎元洪自己杀之有名)
  元洪念彼前劳,未忍悉行诛罚,安此反侧,复未稍事牵连,遂致日前两电,词多含蓄,迹似虚诬,又何怪诸公义愤之填胸,而责言之交耳也?伏思元洪素乏丰功,忝窃高位,爱民心切,驭将才疏,武汉蠢动,全楚骚然,商民流离,市廛雕敝,损失财产,几逾巨万,养痈成患,责在藐躬,亡羊补牢,泣将何及?洪罪一也;洪与振武,相从患难,共守孤城,推食解衣,情同骨肉,乃恩深法弛,背道寒盟,瘏口罔闻,剖心难谅,首义之士,忍为罪魁,同室弯弓,几酿巨祸。洪实凉德,于武何尤?追念前功,能无陨涕,洪罪二也;国基初定,法权未张,凡属国民,应同维护,乃险象环生,祸机迫切,因养指失肩之惧,为枉寻直尺之谋,安一方黎庶之心,解天下动庸之体,反经行政,贻人口实,洪罪三也。(看似黎元洪怪罪自己,实际铺叙己功,博取同情)
  有此三罪,十死难辞,纵诸公揆诸事实,鉴此苦衷,曲事优容,不加谴责,犹当局天蹐地,愧悔难容;况区区此心,不为诸公所谅乎?
  溯自起义以来,戎马仓皇,军书旁午,忘餐废寝,忽忽半年,南北争议,亲历危机,蒙藏凶顽,频惊噩耗;重以骄兵四起,伏莽潜滋,内谨防闲,外图排解;戒严之令,至再至三,朽索奔驹,幸逾绝险。积劳成疾,咯血盈升,俯仰世间,了无生趣。(黎元洪把自己说成是劳苦功高、累得吐血的元勋义士)
  秋荼尚甘,冻雀犹乐,顾瞻前路,如蹈深渊。自时厥后,定当退避贤路,伫待严谴,倘有矜其微劳,保此迟暮,穷山绝海,尚可栖迟,汉水不波,方城如故,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世有鬼神,或容依庇,百世之下,庶知此心。(黎元洪指天划地,宛如百口莫辩的被冤枉者,彰显他自己的良苦用心)
  至张振武罪名虽得,劳勩未彰,除优加抚恤,赡其母使终年,养其子使成立外,特派专员,迎柩归籍,乞饬沿途善为照料,俟灵柩到鄂,元洪当躬自奠祭,开会哀悼,以慰幽魂。并拟将该员事略,荟蕞成书,请大总统宣示天下,俾晓然于功罪之不掩,赏罚之有公,斗室之内,稍免疚心。泉台之下,或当瞑目。(优叙罪人家属,大办丧事,以显示黎元洪自己的“厚道”)
  临风悲结,不暇择言,瞻望公门,尚垂明教!
  经此表演后,黎元江在湖北密布军警,解散一切不利于他自己的军事、政治团体,然后通电,表示自己要“辞职”。
  紧接着,由他安排的、署名“湖北全体士民”的一份通电,直发北京参议院,内容“痛责参议院”,无非是表示“竭力挽留黎公”。紧接着,湖北军界、地方议会纷纷去电北京,杀气腾腾,大有黎元洪一走湖北即大乱的威胁。
  袁世凯乐得其成。他知道黎元洪在湖北搞不成什么大事,听任张振武案发展。
  1912年8月24日,孙中山抵达北京,袁世凯腾出自己在北京石大人胡同的总统府,改为孙中山下榻处,进行无比隆重的欢迎。
  当时,人们渴望民国的光明前景,浸沉于南北和解的幻景中,从某种程度上转移了对张振武一案的注意力。
  而孙中山本人呢,正与袁世凯处于蜜月期。他明白指示同盟会员身份的议员不要对张振武案“小题大做”,怕影响“大局”的和谐。
  8月25日,由宋教仁实际主持的同盟会与统一共和党等五个团体合组为“国民党”,孙中山亲临成立大会。
  会后,孙中山与党员、同志密议,觉得南北调和是当时大事,不要再以张振武之死兴起波澜与袁世凯、黎元洪过不去。
  最为主要的,张振武本人乃湖北地方军人,他与同盟会大头目之间关系疏远,又曾与黄兴交恶。所以,他的死,孙中山等人没有“切肤之痛”,自然不会为这么一个死人出头去深得罪袁大总统、黎副总统。
  8月28日,张振武灵柩运回武昌。
  已经躲过一次危机的黎元洪如释重负,马上扮演“厚道好人”。在抱冰堂,黎元洪为他亲自下令杀死的张振武开祭悼大会,并亲自主祭,并送悼联一副:
  上联:为国家缔造艰难,功首罪魁,后世自有定论
  下联:幸天地鉴临上下,私情公义,此心不负故人
  如此戏份,真是做到了家。
  张振武追悼会过了仅仅不到一个月,9月24日,得知南湖马队的党人准备起义,黎元洪借“改进团事件”为名,在湖北杀掉了大批党人军官,由“黎菩萨”变成了人人称狠的“黎屠户”。
  “首义三武”之一的蒋翊武,在武汉“改进团”倒黎运动失败后,前往湖南参加反对袁世凯的“二次革命”,任鄂豫招抚使,在岳阳驻防。
  湖南取消独立后,其他党人纷纷逃离湖南,大多经汉口乘船东下走避。
  蒋翊武认为汉口太危险,因为在那里认识他的人太多,就准备改道广西入香港。
  经全州时,蒋翊武为统领秦步衢的桂兵捕得。
  得知消息后,广西都督陆荣廷立即电奏袁世凯。
  袁世凯马上发电,征询黎元洪意见。
  深恨蒋诩武不附自己,黎元洪不顾诸人在首义时拥推他的恩情,马上复电袁世凯,声称蒋翊武“逆迹昭彰”,在“湘鄂一带党羽众多”,要求袁世凯立刻杀掉他:“从速执行,以昭显戮。”
  袁世凯接到电报,命令陆荣廷把蒋翊武就地枪决。
  1913年9月9日,蒋翊武在桂林丽泽门从容就义,时年28。
  “首义三武”,有“两武”死于黎元洪的催迫,下执行令的人竟然都姓陆(陆荣廷与陆建章)。
  刑前,蒋翊武口占四首绝命诗,其一曰:
  当年豪气今何在?如此江山怒不平!
  嗟我寂冤终无了,空余虏剑作寒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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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华年063   辛亥革命大事记(1894年11月~1913年9月)
  1894年(光绪二十年?甲午)
  11月孙中山在美国檀香山创立资产阶级革命团体“兴中会”,入会誓词规定,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为宗旨。
  是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
  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乙未)
  2月12日(正月十八日)日军入踞威海刘公岛,北洋舰队全军覆没。
  2月21日(正月二十七日)孙中山、杨衢云等在香港成立兴中会总机关,修订《兴中会程》。
  3月20日(二月二十四日)李鸿章在日本马关与日本全权代表伊藤博文、陆奥宗光开始谈判议和。
  3月(二月)孙中山、杨衢云、谢缵泰等在香港多次议商,决定发动“重九”广州起义。
  4月17日(三月二十三日)李鸿章在日本马关签订丧权卖国的《马关条约》。5月2日(四月初八日)康有为联合各省在京会试举人一千三百多人会议,联合上书光绪皇帝,倡言“拒和、练兵、变法”,史称“公车上书”。
  8月(六月)康有为等在北京发起成立维新团体“强学会”。创办言论机关《万国公报》,宣传介绍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政事民情。12月,改名《中外纪闻》。
  10月26~28日(九月初九至十一日)广州起义事泄,党人陆皓东、会党首领朱贵全、丘四等被捕,孙中山等经香港逃亡日本。起义未及发动而失败。此为孙中山领导的第一次起义。
  12月8日(十月二十二日)清政府议组新式武装,命温处道袁世凯在天津小站督练“新建陆军”。
  1896年(光绪二十二年?丙申)
  1月初(乙未十一月)康有为、黄遵宪、张謇、章炳麟、陈三立、汪康年等在上海发起成立“上海强学会”,发行机关刊物《强学报》。
  6月3日(四月二十二日)李鸿章在彼得堡与俄国签订《御敌互相援助条约》,即“中俄密约”。
  6、7月间(五至六月)孙中山先后到达美国旧金山、芝加哥、纽约等地,在华侨中宣传革命,建立旧金山兴中会分会。
  10月11日(九月初五日)孙中山在英国伦敦被清政府驻英使馆人员诱捕,拟偷运回国处以极刑。经国际友人康德黎等营救脱险,23日获释,史称孙中山“伦敦蒙难”。
  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丁酉)
  4月中旬(三月)《广仁报》在广西桂林创刊,康有为、唐景崧、岑春煊于2月建立的圣学会之言论机关,提倡今文经学,鼓吹维新变法。
  4月22日(三月二十一日)湖南维新派言论机关《湘学新报》(后改名《湘学报》)在长沙创刊,江标(湖南学政)督办,唐才常主编,宣传“素王改制”。
  8月16日(七月十九日)孙中山由加拿大抵达日本横滨,旋结识日本志士宫崎寅藏、平山周等。9月,他移居东京,广泛结交犬养毅、大隈重信、平冈浩太郎、头山满、山田良政、内田良平等日本朝野人士。
  11月14日(十月二十日)德国强占山东胶州湾。12月,沙俄舰队进占旅顺、大连。帝国主义从此掀起瓜分中国狂潮。
  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戊戌)
  1月(丁酉十二月)康有为呈送《上清帝第五书》,请采法、俄、日以定国是,大集群才而谋变政,听任疆臣各自变法。
  1月22日(正月初一日)康有为所着《孔子改制考》付梓,宣传“托古改制”,为变法提供历史根据。
  1月29日(正月初八日)康有为进呈《应诏统筹全局折》(亦称《上清帝第六书》)。
  3月6日(二月十四日)清政府与德国签订《胶澳租界条约》。27日又与沙俄签订《旅大租地条约》。31日英国强租威海卫。4月10日法国强租广州湾,并以两广、云南为其势力范围。22日,日本要求以福建为其势力范围。24日英国强租深圳湾、大鹏湾。
  3月7日(二月十五日)谭嗣同、唐才常在长沙创办《湘报》,宣传“君民共主”和维新变法。
  5月20日(四月初一日)张之洞所撰《劝学篇》在《湘学报》第三十七期刊发,鼓吹“旧学为体,西学为用”,抨击“开议院,兴民权”。清政府旋下令广为刊布,实力劝导。
  6月11日(四月二十三日)光绪下诏“明定国是”,宣布变法维新,戊戌变法开始。在一百天内,颁布有关政治、经济、军事、文教各方面的新政诏令一百多件,史称“百日维新”。
  9月16日(八月初一日)光绪召见袁世凯,即擢为兵部侍郎,责成专办练兵事务。
  9月18日(八月初三日)慈禧太后发动政变,幽禁光绪,戊戌变法失败。
  9月21日(八月初六日)慈禧太后正式宣布再出“训政”。旋康有为、梁启超逃亡日本。
  9月28日(八月十三日)维新志士谭嗣同、林旭、刘光第、杨深秀、康广仁、杨锐死难,史称“戊戌六君子”。
  是年,严复译着《天演论》正式出版。译自英国赫胥黎之《进化论与伦理学》,附按语并序。
  1899年(光绪二十五年?己亥)
  1月2日(戊戌十一月二十一日)谭嗣同所着《仁学》开始在《清议报》连载,宣传“君末民本”的民权学说,否定“君权神授”。
  3月义和团朱红灯部在山东平原起义,直、鲁各地群起响应,义和团运动蓬勃发展。
  7月20日(六月十三日)康有为等在加拿大域多利创立“保救大清皇帝会”,即“保皇会”,以保皇立宪、抵制革命为主旨。
  夏、秋孙中山、杨衢云等在日本横滨,再度与梁启超会谈两派合作事宜,经多次磋商,因康有为强烈反对而未果。
  9月6日(八月初二日)美国照会列强各国,提出“门户开放”政策,以承认各国在华势力范围为条件,要求“利益均沾”。次年3月获各国圆满答复。
  11月(十月)兴中会杨衢云、陈少白、郑士良、宫崎寅藏、平山周等人,在香港与湘、鄂、粤、闽等地哥老会、三合会首领举行会议,联合组织“兴汉会”,以领导发动长江流域和广东等地的反清斗争,推举孙中山为总会长。
  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庚子)
  1月25日(己亥十二月二十五日)兴中会在香港创办言论机关《中国日报》和《中国旬报》。
  2月25日(正月二十六日)唐才常、林圭在上海发起成立正气会,策动长江流域各省起兵勤王。
  春,义和团势力大举向直隶发展,旋进入京、津。
  6月中旬(五月)英、美、法、德、俄、日、意、奥等国组织“八国联军”,出兵中国,联合镇压义和团运动。
  6月26日(五月三十日)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与各国驻上海领事商定《东南保护约款》和《保护上海城厢内外章程》,规定上海租界归各国公同保护,长江及苏杭内地均归各督抚保护。不久,山东、广东、广西、浙江、福建等省相继加入,史称“东南互保”。
  6月唐才常等在上海改正气会为“自立会”,筹组自立军以起兵勤王,开富有山堂以联络会党。
  7月26日(七月初一日)唐才常在上海联合维新志士创立政治团体“中国国会”,举容闳、严复为正、副会长,以排满勤王、建新自立国为主旨。
  8月初(七月)唐才常等在汉口设立自立军总机关,分设七军。唐才常任诸军督办。预定阴历七月十五日同时举事。
  8月9日(七月十五日)秦力山统自立军前军在安徽大通如期起事,因汉口、新堤等路未及发动,秦孤军无援,败走日本。
  8月14日(七月二十日)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次日,慈禧太后挟光绪出逃晋、陕。“义和团运动”失败。
  8月21日(七月二十七日)张之洞破获汉口自立会总机关,逮捕唐才常、林圭等二十余人。次日,唐才常等人全部遇难。
  8~9月(七至八月)沙俄乘机于8月4日大举出兵进犯东北,相继攻陷齐齐哈尔、吉林等地,9月26日占领沈阳,东北三省遂为俄国所控制。
  10月6日(闰八月十三日)郑士良率会党六百余众在广东惠州之三洲田起义,转战半月,攻克沙湾、崩岗墟、三多祝等地,声势大振,拥众二万。此为孙中山二次起义。
  10月28日(九月初六日),党人史坚如为策应惠州起义,在广州谋炸署两广总督德寿,事败被捕。11月9日死难。
  1901年(光绪二十七年?辛丑)
  2月13日(庚子十二月二十五日)清政府秉列强意旨,下令严厉处置支持义和团攻打洋人的一大批重臣大吏,赐载勋自尽,毓贤正法,董福祥等革职。
  9月7日(七月二十五日)清政府全权大臣奕 、李鸿章与德、奥、比、西、美、法、英、意、日、荷、俄十一国在北京正式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
  10月6日(八月二十四日)慈禧太后一行从西安启程回京。
  11月7日(九月二十七日)李鸿章病卒。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遗缺,由镇压义和团有功的袁世凯署理。次年6月实授此官。
  1902年(光绪二十八年?壬寅)
  2月8日(正月初一日)梁启超在日本横滨创办《新民丛报》,成为保皇会与革命派进行思想大论战的主要阵地。
  12月(十一月)孙中山自日本抵安南(今越南)河内,向华侨宣传革命,组织河内兴中会分会。
  1903年(光绪二十九年?癸卯)
  1月28日(壬寅十二月三十日)兴中会会员谢缵泰、李纪堂与原太平天国将领洪全福,于上年9月合谋发动除夕广州起义,建立“大明顺天国”。是日,事泄失败。
  1月29日(正月初一日)留日学生会馆在东京举行新年团拜演说,到会千余人,党人刘成禺、马君武等慷慨陈词,宣传反清革命。湖北留日同乡会在东京创办革命刊物《湖北学生界》,传播新学,鼓吹反清。不久,改名《汉声》。
  4月29日(四月初三日)留日学生五百余人在东京举行拒俄大会,声讨沙俄侵占东北。会后,组织拒俄义勇队(义名学生军),蓝天蔚、黄兴、陈天华等二百余人自动报名参加,准备开赴东北抗俄。
  5月8日(四月十二日)日本政府应清廷之请求,勒令解散拒俄义勇队。11日,义勇队变名“军国民教育会”,继续活动,分派“运动员”回国策动起义。
  5月(四月)邹容所着革命宣传读物《革命军》在上海出版,不迳而走,辗转翻印逾百万册。
  5月27日(五月初一日)上海《苏报》在爱国学社的支持下,聘章士钊、章炳麟主笔,言论日益激烈,从是日起陆续刊发《中国当道者皆革命党》、《革命军自序》、《读》、《驳革命驳议》、《驳康有为论革命书》等文,倡言革命。
  6月29日(闰五月初五日)清政府勾结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查封《苏报》,制造“苏报案”。次日捕章炳麟入狱。7月1日邹容自动投案。
  8月(七月)孙中山在日本东京秘密创办青山革命军事学校,培养军事人材。在誓词中第一次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革命宗旨。
  秋、冬之际,陈天华所着《猛回头》、《警世钟》两书在东京相继出版,广泛流传于国内外。
  11月4日(九月十六日)黄兴、刘揆一、章士钊、宋教仁、周震麟等在长沙发起组织革命团体华兴会。
  12月孙中山改组《檀山新报》,撰发《敬告同乡书》,批判梁启超等所散布的“名曰保皇,实则革命”言论,号召爱国侨胞“大倡革命,毋惑保皇”。
  1904年(光绪三十年?甲辰)
  1月6日(癸卯十一月十九日)清政府诏令各省筹饷以编练新军。
  1月11日(癸卯十一月二十四日)孙中山为与保皇会争夺群众,在檀香山加入洪门组织致公堂,受封“洪棍”(军师)之职。
  2月6日(癸卯十二月二十一日)日、俄为争夺中国相互火并,在中国东北爆发日俄战争。12日,清政府竟不顾国家主权,宣布严守“局外中立”。
  2月15日(癸卯十二月三十日)华兴会在长沙正式召开成立大会,公举黄兴为会长,宋教仁、刘揆一为副会长。
  10月24日(九月十六日)长沙起义事泄,湖南当局出动军警搜捕黄兴等人,起义未及发动即遭失败。
  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乙巳)
  1月(甲辰十二月)科学补习所成员王汉在河南彰德谋刺清户部侍郎铁良,未果。清吏严行搜捕,王汉被迫在旅馆投井死难。
  2月(正月)陈独秀、常恒芳、柏文蔚等在安徽芜湖成立革命团体“岳王会”,举陈独秀为总会长。秋冬间在南京、安庆设立分会。
  4月3日(二月二十九日)邹容瘐死于上海租界西牢。
  6月3日(五月初一日)宋教仁、程家柽、田桐等在日本东京创办《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鼓吹革命独立,建设民主共和“新国家”。
  7月19日(六月十七日)孙中山于6月11日离欧东返,是日抵日本,为筹建资产阶级革命政党积极活动。
  7月下旬孙中山首次与黄兴会晤于东京中国餐馆凤乐园,共商筹组“革命大同盟”事。孙建议兴中会与华兴会联合,黄极表赞同。
  7月28日(六月二十六日)孙中山与宋教仁、陈天华等会晤于《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社,提出结束各革命团体之间“不相联络,各自号召”的局面,建立统一的革命组织。
  7月29日(六月二十七日)黄兴召集在东京的华兴会员集议,讨论与兴中会联合问题。因意见不一,最后决议加盟与否,听任各人自愿。
  7月30日(六月二十八日)孙中山在东京赤坂区桧町三番内田良平住所召开中国同盟会筹备会。出席会议的有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和科学补习所在日本的成员黄兴、陈天华、宋教仁、田桐、吴春阳等,以及留日学生共计七十多人。日本志士宫崎寅藏等与会。会议确定以“中国同盟会”为会名,通过孙中山提议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十六字纲领,举行宣誓加盟仪式,推举黄兴、陈天华、宋教仁、马君武、汪兆铭等八人起草同盟会章程。
  8月20日(七月二十日)中国同盟会在东京赤坂区灵南坂召开正式成立大会,通过《同盟会章程》,正式确认“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为纲领,暂定东京为同盟会本部所在地。大会根据黄兴的倡议,选举孙中山为总理,下设执行、评议、司法三部并决定以《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为机关报。是日到会一百人,全体加盟。
  9月8日(八月初十日)孙中山派遣冯自由、李自重赴香港、广州、澳门等地联络同志,主盟接收会员,筹建同盟会支部和分会。11月,香港兴中会首先改组为同盟会分会,陈少白任会长。
  9月24日(八月二十六日)爱国志士吴樾在北京前门车站谋炸清政府派遣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伤载泽(镇国公)、绍英(商部右丞),吴樾当场死难。
  10月26日(九月二十八日)清政府改派尚其亨(山东布政史)、李盛铎(顺天府丞)会同载泽(镇国公)、戴鸿慈(户部侍郎)、端方(湖南巡抚)出国考察政治。12月初启程,分赴日、美、英、德、法、比、意、奥等国。次年7月考察完毕,回到国内。
  11月2日(十月初六日)日本文部省(教育部)徇清政府要求,颁布《取缔清韩留学生规则》,对留日学生进行种种无理限制。
  11月26日(十月三十日)中国同盟会机关报《民报》在东京正式出版,以宣传同盟会纲领为宗旨,每月一期。孙中山在《发刊词》中第一次高举“民族、民权、民生”三大主义,号召进行民族民主革命,主张“举政治革命、社会革命毕其功于一役”。
  12月4日(十一月初八日)中国留日学生八千多人,为抗议日本政府颁布《取缔清韩留学生规则》实行总罢课。8日,陈天华愤于日本报纸对中国留日学生的诋毁,在东京大森海湾蹈海自杀,以示抗议。
  1906年(光绪三十二年?丙午)
  2月16日(正月二十三日)孙中山抵新加坡,建立建立同盟会分会。
  6月29日(五月初八日)因苏报案被囚于上海西牢的章炳麟,服刑期满出狱。被孙中山所派代表迎赴东京,旋加入同盟会。8月,接任《民报》主编。
  9月1日(七月十三日)清政府诏颁预备仿行宪政(即“预备立宪”),宣布“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开始“官制改革”。
  12月4日(十月十九日)由同盟会员刘道一、蔡绍南等策动的萍浏醴起义爆发。起义军转战两旬失败,蔡绍南、刘道一、魏宗铨、廖叔保等义军首领数十人死难,万余群众惨遭杀害。
  秋、冬孙中山、黄兴、章炳麟等在东京共同制订对内对外纲领性文件《革命方略》,以备各地革命党人夺取政权后应用。
  是年广西、陕西、福建等省分别建立同盟会分会。
  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丁未)
  1月改良派刊物《中国新报》在日本东京创刊,杨度主编,主张实行君主立宪,要求召开国会。
  2月13日(正月初一日)康有为在海外将保皇会改组为“国民宪政会”,提出“上崇皇室,下扩民权”等政纲,拟拥载沣为总裁,设本部于上海。清政府不准立案,无法在内地立足。3月4日(正月二十日)孙中山被日本政府无理驱逐,赴安南。旋于河内甘必达街61号设立领导粤、桂、滇武装起义总机关。
  3~4月江苏、浙江、安徽、广东等省许多州县,相继爆发“抢米”风潮。
  5月22日(四月十一日)革命党人在广东发动潮州黄冈起义,拥同盟会员(原三合会首领)陈涌波、余既成为革命军正、副司令,檄告除暴安良,免除苛税,因起事仓促,伤亡过重,于27日失败。此即孙中山第三次起义。
  6月2日(四月二十二日)为响应黄冈起义,同盟会员邓子瑜领导会党二百多人,在广东惠州府归善县七女湖起事。战斗十余日,失败。此为孙中山领导的第四次起义。
  6月章炳麟、张继、陶成章借潮、惠起义失败和《民报》经费分配等事,大肆攻击孙中山,催逼代行总理职权的刘揆一召开大会,期以罢免孙中山,改选黄兴继任,遭拒绝,黄兴亦在安南复函表示反对。
  7月6日(五月二十六日)光复会员徐锡麟率巡警学堂学生数十人在安庆举义,击杀安徽巡抚恩铭,占领军械局。旋失败。徐被捕英勇就义。
  7月13日(六月初四日)秋瑾谋响应安庆起义,被清廷侦悉,是日在绍兴大通师范学堂被捕。15日凌晨壮烈牺牲于轩亭口。
  7月30日(六月二十一日)日本与沙俄签订第一次《日俄密约》,擅自将中国东三省划为南满和北满,规定北满为沙俄势力范围,南满为日本势力范围;沙俄承认日本在朝鲜的侵略地位,日本则承认沙俄在中国外蒙古的特殊利益。
  8月18日(七月初十日)《英俄条约》订立。英国将波斯(今伊朗)利权让与俄国,俄国则承认英国在中国西藏的“特别利益”。
  8月20日(七月十二日)新加坡同盟会分会创办《中兴日报》,成为南洋革命党人反对立宪派和宣传革命的主要阵地。
  8月23日(七月十五日)清政府谕令各省督抚“设法解散”革命党,严密查拿革命党人,“尽法惩治,弗稍轻纵”。
  9月1日(七月二十四日)同盟会员王和顺率二百余人在广西发动钦廉防城起义,5日攻占防城,杀县令,后又攻袭钦州、灵山等地。中旬,起义军退入十万大山。此为孙中山第五次起义。
  12月2日(十月二十七日)同盟会员黄明堂率乡勇八十多人在广西镇南关起义。4日,孙中山、黄兴、胡汉民由河内赶赴战地参战。起义军与数千清军血战七昼夜,最后失败。此即孙中山第六次起义。
  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戊申)
  2月(正月)清政府议定再加二十万金的赏额,通令全国缉拿孙中山。
  3月27日(二月二十五日)黄兴亲率以安南华侨同盟会员二百多人组成的“中华国民军南路军”,在广西发动钦州马笃山起义。坚持四十余日。5月3日,退回河内。此为孙中山第七次起义。
  4月1日(三月初一日)汪兆铭在缅甸仰光建立同盟会分会。
  4月30日(四月初一日)黄明堂、王和顺、关仁甫在云南河口起义。5月26日,河口失陷,起义军退回安南。至此,孙中山在西南边境领导的武装斗争完全失败。此即孙中山第八次起义。
  6~7月预备立宪公会在上海发动国会请愿运动,电请以两年为限,决开国会。8月派代表晋京向都察院呈递请愿书。
  7月22日(六月二十四日)清政府批准颁布《各省谘议局章程》和《议员选举章程》,限令各省于一年内将谘议局“一律办齐”。
  8月27日(八月初一日)清政府宣布自本年起于第九年召开国会,实行宪政。同日颁布《钦定宪法大纲》,规定君上大权十四条,臣民权利义务九条。宣布皇统万世一系,君权不可侵犯。
  11月14日(十月二十一日)清光绪帝载 死。次日,慈禧太后那拉氏死。立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为帝,载沣以摄政王监国。
  11月19日(十月二十六日)熊成基率马、炮两营士兵千余人发动安庆新军起义,旋失败。熊成基出走日本。
  12月2日(十一月初九日)溥仪即位,改元宣统。
  1909年(宣统元年?己酉)
  1月2日(戊申十二月十一日)清载沣亲贵集团鉴于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袁世凯权势日盛,难于驾驭,以袁患有足疾为由,命其“回籍养疴”。
  4月孙武、焦达峰在汉口法租界设立共进会鄂部总会。8月,焦达峰在湖南长沙建立共进会机关。
  5月19日(四月初一日)孙中山离新加坡赴欧美筹款,委黄兴、胡汉民负责国内革命运动。
  6月6日(四月十九日)张之洞与英、法、德三国银行团订立《湘鄂境内粤汉铁路、鄂境川汉铁路借款合同》,借款五百五十万英镑。9~10月同盟会、光复会之间的派别纠纷加剧。章炳麟、陶成章在南洋、日本等地大肆攻击孙中山,公开散发《伪〈民报〉检举状》、《孙文罪状》(即《七省同盟会员意见书》)等文件。
  10月4日(八月二十一日)清军机大臣、粤汉川汉铁路督办张之洞死。7日,清政府命将该铁路事宜归邮传部接办。
  10月14日(九月初一日)张謇、郑孝胥在上海发起成立“各省谘议局联合会”,集议向清政府请愿,要求速开国会。
  11月27日(十月十五日)各省谘议局联合会召集十六省谘议局代表在上海开会,议决组织“请愿国会代表团”进京请愿,要求缩短立宪年限、迅速召开国会和设立责任内阁。
  1910年(宣统二年?庚戌)
  1月16日(己酉十二月初六日)请愿国会代表团三十三人齐集北京,要求一年内即开国会。清政府以“筹备既未完全,国民知识又未画一”为借口,拒绝所请,第一次请愿失败。
  2月12日(正月初三日)广州新军起义,举倪映典为司令。起义军三千人分路进攻广州城,遭清水师提督李准镇压,倪被诱杀,起义失败。此为孙中山第九次起义。
  春,江苏、浙江、江西、湖北、湖南等省相继爆发“抢米”风潮和抗捐斗争。
  4月2日(二月二十三日)喻培伦、黄复生、汪兆铭在北京谋炸摄政王载沣,事泄。4月16日,黄复生、汪兆铭被捕入狱。
  4月13日(三月初四日)长沙发生“抢米”风潮,14日数万饥民焚毁巡抚衙门、外国洋行和教堂。旋被镇压。
  27日,清廷发布上谕,严厉训示立宪派以后“毋得再行渎请”。立宪派不甘屈服,议决扩大请愿代表团,俟资政院开会时继续请愿。
  7月4日(五月二十八日)第二次《日俄密约》于是日签订。日、俄双方重申第一次密约中划分中国东北地区“势力范围”的界限,并相约为宰割我东三省实行军事同盟。
  8月9日(七月初五日)各省谘议局联合会在北京举行第一次会议,公推汤化龙为主席,蒲殿俊为副主席,孙洪伊、杨廷栋、刘崇佑、雷奋、周树标、孟森、王法勤为审查员。通过请开国会案。议决发动新的请愿。
  9月23日(八月二十日)资政院自1907年9月20日诏设以来,经过长达两年的筹备,是日正式开院。设议员二百名,内由政府钦选一百人,各省谘议局选派一百人。10月22日,资政院将请愿代表团第三次上书转奏。
  11月4日(十月初三日)清政府宣布缩短预备立宪期限,于宣统五年召开国会,国会未开以前,先厘定官制、设立内阁。同时下令各省请愿代表“即日散归,各安职业”,不得再行请愿。
  12月20日(十一月十九日)直隶、奉天学界联合谘议局、商会、县董会,在天津召开三千多人的请愿大会,要求再次缩短期限,提前召开国会。23日,清政府密令进行“弹压”,“查拿严办”。
  12月24日(十一月二十三日)清政府下令将东三省在京请愿代表押送回籍。立宪派的请愿运动至此完全失败。
  1911年(宣统三年?辛亥)
  1月30日(正月初一日)湖北振武学社改组为文学社,举蒋翊武为社长。以《大江报》为宣传机关。
  2月4日(正月初六日)黄兴电邀谭人凤至香港,共商联络中部各省策应广州起义。次日,谭即赴湘、鄂活动。23日抵汉,与居正聚商,希望湖北急起响应。
  2~3月同盟会革命军统筹部指派郑赞臣、方君瑛等分赴苏、浙、皖、桂等省进行联络。又命各地同盟会负责人作好起义准备,以策应广州起义。
  春、夏孙中山在美国域多利、芝加哥、旧金山等地,先后成立“革命公司”、“中华革命军筹饷局”(亦称“洪门筹饷局”),号召华侨认购股票,解囊捐资,以助革命。
  4月8日(三月初十日)同盟会革命军统筹部在香港召开重要会议,制订广州起义作战计划,预定13日发难,分十路进攻。任命赵声、黄兴为革命军正、副总司令。
  △同盟会员、华侨工人温生才在广州刺死广州将军孚琦,温被捕,15日遇害。
  4月13日(三月十五日)广州起义因孚琦被刺,清军严加戒备,未能如期发动。
  4月26日(三月二十八日)黄兴电召在港敢死队悉数潜入广州,准备发难,同时改十路进攻为四路发动。
  4月27日(三月二十九日)广州起义(亦称“黄花岗之役”或“孙中山第十次革命”)爆发。黄兴、朱执信亲率“选锋”(敢死队)进攻两广总督署,总督张鸣岐逃走。起义军奋战一昼夜,后因孤军无援,失败。方声洞、林时爽、林觉民、喻培伦等八十余人死难。事后收殓烈士遗骸七十二具,合葬于黄花岗,史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
  5月3日(四月初五日)广州起义失败的消息传到湖北,共进会等革命团体于是日召开紧急会议,议定今后以两湖地区为“中国革命之主要中心”,积极筹划起义。
  5月8日(四月初十日)清政府组织“皇族内阁”,庆亲王奕 任总理大臣,大学士那桐、徐世昌任协理大臣。
  5月9日(四月十一日)清政府宣布将粤汉、川汉铁路收归国有。
  5月10日(四月十二日)湖北文学社召开代表会议,决定在武昌小朝街八十五号设立起义领导机关。次日,与共进会代表筹商合作,共同起义。
  5月18日(四月二十日)清政府任命端方为督办粤汉、川汉铁路大臣。
  5月20日(四月二十二日)邮传部大臣盛宣怀与英、法、德、美四国银行团签订《粤汉、川汉铁路借款合同》,借款六百万英镑,以路权相交换。
  5~7月湘、鄂、川、粤四省绅商学界和工农群众,相继集会、游行,罢课、罢市,呼吁保路,反对清政府铁路国有政策。保路运动迅速兴起。
  6月4日(五月初八日)各省谘议局联合会、国会请愿同志会首脑孙洪伊、雷奋、汤化龙、谭延 、林长民、蒲殿俊等在北京联合组织宪友会,以尊重君主立宪政体、促成责任内阁相号召。
  6月17日(五月二十一日)四川谘议局铁路公司股东会在成都发起组织保路同志会,推立宪党人蒲殿俊、罗纶主持会事,以“拒借洋款,废约保路”为宗旨。自此,保路同志会在四川各府州县普遍建立,拥众数十万人。
  7月31日(闰六月初六日)宋教仁、谭人凤、陈其美等人在上海组织中国同盟会中部总会,作为策动长江流域各省起义的领导机关。举宋教仁、谭人凤、陈其美等五人为总务干事,设本部于上海,设分会于苏、皖、湘、鄂、川各省。
  8月初同盟会员龙鸣剑、王天杰等在四川联络哥老会,成立保路同志军,发动反清起义。
  8月24日(七月初一日)四川铁路公司股东会和保路同志会为反对铁路国有,在成都发动罢市、罢课,全川响应。
  8月25日(七月初二日)清政府命川督赵尔丰严行弹压保路运动。9月2日,又命端方率鄂军入川查办。
  9月7日(七月十五日)赵尔丰诱捕四川谘议局正、副议长蒲殿俊、罗纶等人。成都立时聚众万人,齐集督署请愿,要求释放蒲、罗等人。赵尔丰竟下令开枪,数十人遭惨杀,制造了“成都血案”。
  9月8日(七月十六日)四川保路同志军在各州、县相继起义,全川震动。
  9月14日(七月二十二日)文学社、共进会召开联席会议,公推居正、杨玉如赴沪,邀请黄兴、宋教仁来汉主持一切。
  9月16日(七月二十四日)湖北文学社、共进会召开联合会议,成立起义统一机构,举蒋翊武为总指挥、王宪章为副总指挥、孙武为参谋长。
  9月24日(八月初三日)文学社、共进会再次密商起义计划,决定于中秋节(10月6日)举事,后展期至10月9日。
  9月25日(八月初四日)吴永珊(玉章)、王天杰等在四川荣县宣布独立,建立革命政权。
  10月3日(八月十二日)黄兴致书同盟会中部总会,赞成在武汉起义。5日复表示不日将由香港赴汉指挥。
  △湖广总督瑞 、提督兼第八镇统制张彪召开防务会议,下令全城戒严,搜捕革命党人。
  10月9日(八月十八日)孙武在汉口俄租界宝善里配制炸药失慎爆炸。革命秘密机关暴露。湖北当局根据沙俄驻汉领事馆所抄获之革命党名册,在武汉三镇大肆进行搜捕,彭楚藩、刘复基、杨宏胜被捕,翌晨遇害。原定起义计划因此受阻。
  10月10日(八月十九日)是日晚,新军工程第八营熊秉坤等鸣枪起义,占领楚望台军械库,新军各标、营革命党人纷纷响应,齐集楚望台,推举吴兆麟为临时总指挥,旋攻占湖广总督衙门。瑞 、张彪弃城逃命。辛亥革命爆发,史称“武昌起义”。
  10月11日(八月二十日)起义军占领武昌,攻克汉阳。
  △中华民国湖北军政府正式成立,举新军协统黎元洪为都督,汤化龙为民政总长。
  △宋教仁在沪获悉武昌起义,即电黄兴回沪,共商革命大计。
  10月12日(八月二十一日)汉口光复。湖北军政府通电全国,宣告武汉三镇光复。电促黄兴、宋教仁速来湖北,并请转电孙中山从速回国,主持大计。
  △孙中山在美国欣悉武昌起义,决定放弃筹款计划,转赴欧洲从事外交活动,然后返国。
  △清政府派陆军大臣荫昌,率两镇北洋新军南下,进攻湖北革命军。复命海军提督萨镇冰率舰队西上长江,协同会剿。
  10月13日(八月二十二日)詹大悲、何海鸣出狱,即日出组汉口军政分府。
  10月14日(八月二十三日)清政府起用被罢黜的袁世凯为湖广总督,督办“剿抚”事宜。袁托病不出。
  10月15日(八月二十四日)胡石庵在汉口发刊武昌起义后全国第一份革命报纸《大汉报》。
  10月17~18日(八月二十六至二十七日)帝国主义各国驻汉领事和驻京公使,相继宣布“严守中立”。与此同时,英、德、美、日、俄、奥等国兵舰二十艘在武汉江面集结,阴谋进行武装干涉。
  10月22日(九月初一日)党人焦达峰、陈作新在长沙率新军分两路合攻湖南抚署。湖南首先响应革命,宣布独立,组织湖南军政府,举焦、陈为正、副都督。△同盟会员钱鼎在西安率新军、会党起义,陕西光复。25日组织军政府,推新军管带张凤 为秦陇复汉军大统领,钱鼎和哥老会首领万炳南为副大统领。旋改称都督、副都督。
  10月23日(九月初二日)江西九江新军起义,成立九江军政府,举标统马毓宝为都督。旋湖口、马当炮台守军反正。
  10月27日(九月初六日)清政府授袁世凯为钦差大臣,所有派赴湖北进剿革命军的海陆各军及长江水师,均归袁氏节制调遣。
  10月28日(九月初七日)黄兴自香港经上海到达武汉,指挥汉口保卫战。
  △袁世凯命道员刘承恩致书黎元洪,以实行立宪,赦开党禁,下诏罪己,皇族不问国政为条件,期与革命军议和。11月1日复致书提议言和。
  10月29日(九月初八日)姚维藩率新军在太原起义,击毙巡抚陆钟琦,山西光复,举标统阎锡山为都督。
  10月30日(九月初九日)蔡锷、李根源、罗佩金等在昆明发动新军“重九起义”,激战一夜,次日攻占督署,云南光复。11月1日成立云南军政府,举协统蔡锷为都督。
  △清政府以摄政王载沣名义,下罪己诏,誓言维新更始,实行宪政。
  △袁世凯正式接受清廷委任,是日离彰德南下视师。次日抵信阳,11月1日至孝感。
  △蒋介石由日本返抵上海,旋奉陈其美命赴杭州运动新军。
  10月31日(九月初十日)南昌新军起义。
  △湖南发生长沙兵变,杀害正、副都督焦达峰、陈作新。旋举立宪党人、谘议局议长谭延 为都督。
  11月1日(九月十一日)奕 皇族内阁解散。清廷任命袁世凯为总理大臣,负责组织责任内阁。同时诏令所有开赴湖北陆海各军及长江大师,仍归袁氏节制调遣。着其即速来京就任,袁电辞。
  11月2日(九月十二日)北洋军陷汉口,大肆焚劫市区。
  △湖北军政府召开紧急会议,正式举黄兴为中华民国军政府战时总司令。次日,黎元洪在武昌阅马厂举行“登坛拜将”仪式,亲将印信、委任状、令箭授予黄兴。
  △湖南军政府派兵援鄂,是日第一、二协援军抵达武昌。
  11月3日(九月十三日)清政府颁布《宪法信条》十九条,规定“大清帝国皇统万世不易”,“皇帝神圣不可侵犯”。
  △陈其美、李燮和率商团、新军起义,次日攻占江南制造局,上海光复。6日成立沪军政府,举陈其美为都督。
  11月4日(九月十四日)贵阳张百麟策动陆军小学和新军宣布起义,迫贵州巡抚交出政权。成立“大汉贵州军政府”,举杨荩诚为都督。
  △新军第六镇统制、新任山西巡抚吴禄贞(革命党人)与山西都督阎锡山计议组织燕晋联军,直取北京,推翻清廷。事泄,袁世凯派人于6日在石家庄将吴刺死,华北新军起义受挫。
  △是日晚,杭州新军会同上海敢死队进攻抚署,俘巡抚增韫。次日成立浙江军政府,举立宪派首领汤寿潜为都督。
  11月5日(九月十五日)江苏巡抚程德全在苏州宣布和平独立,改巡抚衙门为江苏都督府,自任都督。
  11月6日(九月十六日)清政府将谋刺摄政王载沣之汪兆铭、黄复生等释放出狱。
  11月7日(九月十七日)广西立宪派力劝巡抚沈秉 宣布独立,改巡抚衙门为军政府、谘议局为议院、桂军为国民军,举沈秉 为都督。24日,广西提督陆荣廷宣布自任都督。
  11月8日(九月十八日)党人许崇智(清新军协统)在福州率新军起义,次日占领省城,闽浙总督松寿自杀,福建光复。11日组织军政府,举第十镇统制孙道仁为都督。
  △安徽谘议局在安庆宣布独立,举巡抚朱家宝为都督。
  △清资政院正式选举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
  11月9日(九月十九日)广东谘议局于8日召开绅商会议,议决即时宣布独立。9日组织军政府,举两广总督张鸣岐、提督龙济光为正、副都督,张、龙坚拒。10日,改举革命党人胡汉民为都督。
  △湖北都督黎元洪通电各省,请派代表来鄂组织全国统一政府。
  △蔡锷通电各省,力主各省派代表集合武昌,筹设统一机关,规划国体政体。
  △黄兴以战时总司令名义函复袁世凯,敦劝归诚起义,倒戈反清。期“以拿破仑、华盛顿之资格,出而建拿破仑、华盛顿之事功。”
  △江浙联军在镇江组成,举徐绍桢为总司令,筹划进攻南京。
  △袁世凯遣刘承恩、蔡廷干赴武昌,谋与黎元洪“议和”。20日,双方代表在汉口俄领事署会谈,未达成协议。
  11月13日(九月二十三日)山东宣布“独立”,巡抚孙宝琦自封临时政府大总统。旋于24日自行宣布取消独立。
  △是日袁世凯抵达北京,开始组阁。
  11月14日(九月二十四日)清政府令各省派代表三、五人来京会议,以定国是。
  11月15日(九月二十五日)各省军政府代表在上海集会,成立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筹组临时政府。旋于21日议决,承认武昌为中华民国中央军政府,以鄂督执行中央政务。
  △清海军“海琛”、“海容”、“海筹”等舰在九江反正,归附革命。
  11月16日(九月二十六日)袁世凯责任内阁正式组成,分设十部,以梁敦彦(外务)、赵秉钧(民政)、王士珍(陆军)、萨镇冰(海军)、张謇(农工)、梁士诒(邮传)、严修(度支)、唐景崇(学务)、沈家本(司法)、达寿(理藩)为各部大臣。
  △孙中山自西欧电中华民国军政府,赞成推选黎元洪或袁世凯为总统。
  △黄兴统湘、鄂革命军八千余人,分三路渡汉水反攻汉口,失利,次日退回汉阳。
  11月22日(十月初二日)重庆独立,成立蜀军政府,党人张培爵、夏之时任正、副都督。
  11月23日(十月初三日)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在沪议决:来沪代表改赴武昌筹组临时政府。次日决定各省代表指派一人留驻上海,组成通讯机关,以便联络。
  11月24日(十月初四日)谭延 电黎元洪,主张公推孙中山为全权大使赴各国交涉,敦促列强承认中华民国。
  11月26日(十月初六日)湖北入川新军在资州反正,杀署理川督、川汉铁路大臣端方。11月27日(十月初七日)成都宣告独立,成立大汉四川军政府,举谘议局议长蒲殿俊为都督。至此,全国有十四省宣告起义“独立”。脱离清廷统治。在清廷新练陆军十四镇、十八协中,参加起义或已溃散的计达七镇、十四协。
  △汉阳失守。黄兴主张放弃武昌,进取南京,遭否决。次日,黄兴离汉赴沪。
  11月29日(十月初九日)汉口英领事插手南北议和,向南北双方提出议和三条件:停战、清帝退位、举袁世凯为大总统。
  11月30日(十月初十日)十四省代表在汉口英租界集会,举谭人凤为临时议长。
  12月1日(十月十一日)黄兴抵上海,表示“此行目的,在速定北伐计划,并谋政治之统一”。
  △外蒙古库伦活佛哲布尊丹巴宣布独立,驱逐清办事大臣三多。
  12月2日(十月十二日)江浙联军经过十天奋战,于是日攻克南京城。
  △南北双方在武汉首次达成停战协议,宣布自3日起武汉地区停战三日。6日又约定延期三日。9日再展期十五日。武汉战事自此停止。
  12月3日(十月十三日)汉口各省代表会议制定《临时政府组织大纲》二十一条。以法律形式确认共和政体诞生和封建制度灭亡。
  12月4日(十月十四日)汉口各省代表会议议决,以南京为中央临时政府所在地,同时确定会议移至南京举行。
  △上海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留沪代表开会,举黄兴为大元帅、黎元洪为副元帅。次日议决由大元帅主持组织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黄兴坚辞。
  12月5日(十月十五日)北伐联合会在上海成立,举程德全为会长,以联合各省都督会同北伐,统一军机,共谋光复为宗旨。
  △汉口各省代表会议通过“推翻清朝政府、主张共和政体、礼遇旧皇室、以人道主义待满人”的《议和纲要》四条,同时议决以汉口为议和地点,准备与清政府开议。
  12月7日(十月十七日)黎元洪通电反对上海方面举黄兴为大元帅,要求“声明取消”。
  12月8日(十月十八日)成都兵变,是晚建立新的四川军政府,举尹昌衡、罗纶为正、副都督。
  12月12日(十月二十二日)十四省代表自武汉齐集南京。15日议决暂缓选举临时大总统。17日改选黎元洪为大元帅,黄兴为副元帅。同时议决由黄兴代行大元帅职权,组织临时政府。
  12月18日(十月二十八日)南北议和代表伍廷芳、唐绍仪在上海英租界市政厅首次开议。
  12月20日(十一月初一日)各省代表会议致函黄兴,请“即速来宁,组织临时政府”。22日,江浙联军代表李燮和等赴上海,欢迎黄兴莅宁筹组临时政府。黄兴以孙中山即将回国,坚辞赴南京履职。
  △江浙联军在南京召开军事会议,议决北伐,举徐绍桢为北伐总司令。
  △驻沪英、日、德、法、美、俄六国领事分别向南北议和代表递交各该国政府照会,促请南北双方尽速达成和议,以中止现在之冲突。
  12月25日(十一月初六日)孙中山自美国经欧洲回国,是日抵达上海。在答中外记者时表示:“革命之目的不达,无和议之可言也。”
  12月26日(十一月初七日)孙中山在上海寓所召开同盟会最高干部会议,与黄兴、宋教仁、胡汉民、陈其美等共商组织临时政府方案。众举孙为总统,黄为内阁总理。由于孙中山坚主总统制,就决定暂不设总理一职。
  12月27日(十一月初八日)黄兴、宋教仁赴南京。黄兴向各省代表会提议,政府组织取总统制,并请速举孙中山为临时总统,以一事权。
  △各省代表会通过《临时政府组织大纲》,议决29日选举临时大总统。
  12月28日(十一月初九日)袁世凯奏请召集王公会议,请旨以决大计。同日裕隆太后发表懿旨,命召开临时国会,公决国体。
  12月29日(十一月初十日)十七省代表和华侨列席代表共四十五人,在南京召开选举临时大总统会议,每省一票,孙中山以十六票的绝对多数,正式当选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孙中山根据各省代表会议决定,致电袁世凯,表示对总统职务“虽暂时承乏,而虚位以待之心,终可大白于将来。望早定大计,以慰四万万人之渴望”。
  1912年(中华民国元年?壬子)
  1月1日中华民国宣告成立。是日晚十时,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职,发表《临时大总统就职宣言》和《告全国同胞书》,竭诚表示将“尽扫专制之流毒,确定共和,以达革命之宗旨”。
  △北洋军将领冯国璋、段祺瑞等四十八人发表联名通电,叫嚣“誓死拥护君主立宪,反对共和政体”。
  1月2日孙中山以临时大总统名义通电全国改用阳历,以1912年1月1日为中华民国建元之始。
  △滦州新军起义,次日宣布独立,成立“北方革命军政府”。袁世凯急调重兵镇压,起义失败。
  1月3日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正式成立。孙中山任命各部总长:陆军黄兴、海军黄钟英、外交王宠惠、财政陈锦涛、教育蔡元培、实业张謇、内务程德全、司法伍廷芳、交通汤寿潜。
  △各省代表会选举黎元洪为中华民国临时副总统。
  1月5日南京临时政府发布《告友邦书》,宣告承认清政府在革命前与各国所缔结的一切条约、所借外债、所认赔款及让与权利继续有效。
  1月6日甘肃新军起义,举黄钺为都督。
  1月7日伊犁宣布反正,举协统杨缵绪为都督。
  1月11日孙中山组织鄂湘、宁皖、淮扬、烟台、关外、山陕六路北伐军,拟同时发动,取道河南、山东、直隶,会师北京。下旬,开始北伐,但均进展不大。
  △满洲皇族良弼、溥伟、铁良在北京组织宗社党,反对清帝退位,顽固维护清朝统治。
  1月15日孙中山电南方议和代表伍廷芳,宣告如清帝退位,宣布共和,则将正式辞临时大总统职,将政权让与袁世凯。
  1月16日革命党人杨禹昌等在京谋炸袁世凯不中,被捕牺牲。
  △各省代表在南京开会,通过“临时政府组织大纲修正案”。改总统制为责任内阁制。
  1月20日张伯烈、孙发绪、谭延 等拉拢湖北革命党人孙武、刘成禺等在上海发起组织民社,拥黎元洪为首领。强调建设“统一共和新国家”,反对革命“破坏”。
  △南京临时政府向袁世凯正式提出清帝退位优待条件,同意保存清帝尊号、优定岁俸等等。2月10日,在参议院正式通过。
  1月22日孙中山提出辞职五项条件,包括清帝退位、袁世凯宣布赞成共和并誓守参议院所定宪法等。
  1月26日同盟会员彭家珍在北京炸伤宗社党头目良弼,越二日死。彭则当场身殉。
  △北洋军将领段祺瑞等四十六人秉袁世凯之意旨,联衔电奏,吁请清帝即日退位,立定共和政体。
  1月28日南京临时参议院成立,举林森为议长。
  2月2日成都、重庆军政府合并,组织四川都督府,尹昌衡、张培爵分任正、副都督。
  2月12日清宣统帝溥仪下诏宣布退位。持续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最后终结。
  2月13日袁世凯通电全国,宣言赞成共和。
  2月15日孙中山率临时政府文武官员谒明孝陵,以昭告清帝退位,民国统一的完成。
  △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为第二任临时大总统。
  2月18日南京临时政府迎袁专使蔡元培偕欢迎员魏宸组、宋教仁、汪兆铭等八人离上海北上,敦请袁世凯南下就职。27日抵京。
  2月28日湖北“群英会事件”爆发。是日,由原文学社员组织的改良政治群英会联合湖北军界数千人,在武昌暴动,反对黎元洪和孙武所把持的湖北军政府,起事于当日平息。亦称“湖北二次革命”。
  2月29日为胁迫南京临时政府取消迎袁世凯南下就职的决议,第三师师长曹锟于是日晚发动北京“兵变”。北洋军将领旋又联名通电,坚持“临时政府必立设于北京,大总统受任暂难离京一步”。
  3月1~4日通州、高碑店、长辛店、黄村、三家店、保定、天津、小站、蔡村、杨柳青、沧州、大直沽等地,纷起发生反对袁世凯南下的北洋军“兵变”。
  3月2日迎袁专使蔡元培等将北方“兵变”、袁世凯不能南下等情,急电南京,请对袁迁就。6日,临时参议院议决同意袁在北京受职。
  △章炳麟在上海改组中华民国联合会,建立统一党,举章炳麟、程德全、张謇、熊希龄、宋教仁为理事。4月23日设本部于北京。
  3月3日中国同盟会本部在南京召开会员大会,制订新纲领,宣布以“巩固中华民国,实行民生主义”为宗旨,举孙中山为总理,黄兴、黎元洪为协理。自此,同盟会由秘密转入公开活动。
  3月10日袁世凯在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13日,任命唐绍仪为内阁总理。
  3月11日孙中山颁布《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凡七章五十六条。规定“中华民国由中华人民组织之”,“中华民国之主权属于国民全体”,人民享有各种自由和政治权利。申明在正式宪法未制订以前,其效力与宪法相等。
  3月30日袁世凯任命各部总长,外交陆征祥、内务赵秉钧、财政熊希龄、陆军段祺瑞、海军刘冠雄、教育蔡元培、司法王宠惠、农林宋教仁、工商陈其美、交通唐绍仪(兼)。
  3月31日袁世凯任命黄兴为“南京留守”,以统辖、裁遣南方革命军。
  4月1日孙中山正式宣告辞去临时大总统职。
  4月2日临时参议院议定临时政府迁北京。4日,议决该院迁北京。
  4月3日孙中山离宁赴沪。随后历游武汉、福州、广州等地,致力宣传民生主义,鼓吹发展民族工商业和铁路交通事业,阐述平均地权学说。6月22日回到上海。
  4月11日统一共和党在南京成立,以“巩固全国统一,建设完美共和政治”为宗旨。举蔡锷、张凤 、王芝祥、孙毓筠、沈秉 为总干事。
  4月25日同盟会本部由南京迁往北京。
  5月1日孙中山发表十万英里铁路计划。5月9日统一党、民社、民国公会、国民协进会、国民党(1912年2月间由潘昌煦等人在上海组成,非同盟会改组后之国民党)等团体在上海联合组成共和党。以“保持全国统一,采取国家主义”为党义,支持袁世凯独裁统治。举黎元洪为理事长,张謇、章炳麟、伍廷芳、那彦图为理事。
  6月14日袁氏政府以“有碍行政统一”为由,撤销南京留守府,黄兴辞职。
  6月16日国务总理唐绍仪因袁世凯无视内阁职权,宣布辞职。
  6月18日英、美、德、法、日、俄六国银行团在巴黎正式成立,筹划向袁世凯政府举借“善后大借款”。
  6月29日陆征祥出任国务总理。
  7月8日俄、日签订第三次《日俄密约》,把势力范围进一步扩大到内蒙古地区。
  8月16日湖北革命党人、军政府军务司副司长张振武和将校团团长方维,在黎元洪、袁世凯合谋下,被杀害于北京。
  8月17日孙武、邓玉麟面见袁世凯,质问张、方案,并索“免死券”。
  8月24日孙中山应袁世凯邀请,赴京商谈国事,是日抵京。在京一月,与袁晤谈十三次,宣布“十年不预政治”,愿以在野身份兴办二十万里铁路。
  8月25日中国同盟会联合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国民共进会、共和实进会四会党,在北京召开国民党成立大会。举孙中山为理事长,黄兴、宋教仁、王人文、王芝祥、张凤 、吴景濂、王宠惠、贡桑诺尔布等八人为理事。孙中山在会上发表演说。会议发布《国民党政见宣言》,确定以“保持政治统一”、“发展地方自治”、“实行种族同化”、“采用民生政策”、“维持国际和平”为政纲。
  8月27日汤化龙、林长民等联合共和建设讨论会、共和统一党、共和俱进会、国民新政社等政团组成民主党,以“建设强固政府”为宗旨,拥梁启超为领袖。
  9月9日袁世凯特授孙中山为全国铁路督办。
  9月11日黄兴应袁世凯邀请,是日抵京。
  9月22日黄兴在北京铁道协会欢迎会上发表演说,主张实行孙中山的铁道政策,表示将“避政界而趋实业界”。
  9月23日总理陆征祥解职。后袁世凯任命赵秉钧为国务总理。
  △武昌南湖马队暴动。湖北革命党人为反对袁、黎诱杀张振武、方维和大量裁汰新军,于是日暴动,围攻武昌城。号召“除暴安良”,诛杀黎元洪。后因孤军奋战,旋失败。
  9月28日临时参议院议决以武昌首义日――10月10日为中华民国国庆日,又称“双十节”。
  11月3日沙俄与外蒙古当局订立《俄蒙协约》和《商务专条》。外蒙古完全为沙俄所控制。
  △中华民国工党在南京召开全国各支部第一次联合大会,十六省代表出席,举徐企文、龙璋为正、副领袖,孙中山为名誉领袖。
  11月7日北京政府外务部就《俄蒙协约》向驻京俄使提出抗议,声明俄国与外蒙古所订任何条约,“中国政府概不承认”。
  11月28日袁世凯任命黄兴为汉粤川铁路督办。12月22日又命詹天佑为会办。黄到任两月,于次年1月29日辞职。
  12月15日袁世凯颁布《戒严法》,宣布在战争或非常时期,总统有权宣告戒严,停止集会结社和新闻出版自由等等。
  1913年(中华民国二年?癸丑)
  1月17日宋教仁为迎接国会竞选,离京南下,是日抵湖南。2月初至汉口,旋沿江东下,2月15日到达上海。沿途到处发表演说,批评时政,极力鼓吹政党内阁制。
  2月4日北京参、众两院复选,国民党获三百九十二席,共和、统一、民主三党仅得二百二十三席,其他兼党及党籍不明者二百五十五席。国民党取得占绝对多数的胜利。
  3月20日宋教仁应袁世凯邀请,北上商讨国事,是晚十时,在上海车站被袁世凯所派特务武士英刺杀。史称“宋案”。
  3月22日晨,宋教仁逝世。临终前致电袁世凯,希望他“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俾国会得确定不拔之宪法”。
  3月23日上海英、法租界巡捕房捕获宋案同谋犯应夔丞(即应桂馨),次日又获正凶武士英(即吴福铭)。在应宅抄获罪犯与国务院合谋刺宋的往来密电多件,袁世凯答允“毁宋酬勋位”。宋案真相大白。
  4月8日中华民国第一届正式国会在北京开幕,分设参、众两院。临时参议院解散。旋举张继、王正廷为参议院正、副议长,汤化龙、陈国祥为众议院正、副议长。
  4月26日孙中山、黄兴为宋案事联名通电全国,请“严究主名,同伸公愤”。
  △袁氏政府未经国会同意,擅自与英、法、德、俄、日五国银行团签订二千五百万英镑的“善后借款合同”,以充战费,加紧备战。
  4月27日孙中山反对善后大借款,主张兴师讨袁。并通告五国银行团,袁氏借款违法,中国人民决不承认。
  △黄兴就拟在上海组织特别法庭审理宋案事致电袁世凯,指责政府干扰。28日,袁复电辩护,并反诬黄兴等潜谋“二次革命”。
  4月28日湖北省议会电北京政府,反对善后大借款。接着,赣、浙、湘、粤、皖、苏、吉、滇、陕、甘、桂、闽、豫、黔等省议会亦纷起通电,反对借款。
  5月1日袁世凯接受赵秉钧辞职书,令陆军总长段祺瑞代理国务总理。
  5月2日美国政府带头承认袁记中华民国。
  5月3日袁世凯借口革命党在沪运动“二次革命”,“潜谋内乱”,通令全国“立予逮捕严究”。7日,再度通令“遇有借端煽惑之人,应即按照军法,尽法惩治。”
  5月6日袁世凯在总统府内秘密召开军事会议,部署北洋各军,准备对湘、赣、皖、苏用兵。
  5月11日袁世凯诬诋黄兴为“血光党”负责人。6月11日,黄兴公开出庭对质。
  5月13日袁世凯唆使陕督张凤 、直督冯国璋、豫督张镇芳、滇督唐继尧、桂督陆荣廷等十四人联衔通电,诬指黄兴、李烈钧、胡汉民等以宋案和大借款案“牵诬政府”、“冀逞阴谋”。
  5月21日袁世凯发表“传语国民党人”的谈话,肆意攻击孙中山和黄兴,表示“不能听人捣乱”,并以“举兵征伐”相威胁。
  5月29日梁启超、汤化龙联合统一、共和、民主三党正式合并为进步党,以“采取国家主义,建设强善政府”为宗旨,举黎元洪为理事长,梁启超、张謇、汤化龙等九人为理事。
  6月9日袁世凯罢免赣督李烈钧职,命黎元洪兼领江西都督。
  6月14日袁世凯罢免胡汉民广东都督职,由陈炯明继任。
  6月中、下旬孙中山由沪赴澳门、香港,密谋湘、粤、赣、皖起兵讨袁,在澳门促陈炯明同意“四省独立,广东同时宣布”。
  △黄兴在沪、宁部署兵力,准备讨袁。同时派宁调元、熊樾山回鄂组织机关,派谭人凤回湘运动军队。
  6月30日袁世凯罢免安徽都督柏文蔚职。6~9月河南白朗起义军在“二次革命”形势鼓舞下,公开打出“政治革命”旗号,克唐河、围鲁山、占禹县、攻卢氏、下淅川。9月,转战鄂北,围随县,进占重镇枣阳。
  7月8日李烈钧奉孙中山命自上海潜抵九江湖口,密谋举事。
  7月12日李烈钧在湖口宣布独立,成立江西讨袁军总司令部,通电讨袁。“二次革命”爆发。
  7月14日黄兴由沪抵宁,连日召集军事会议,筹划讨袁,声援江西。
  7月15日黄兴在南京组织讨袁军,挟苏督程德全宣布独立,自任江苏讨袁军总司令。随后,江苏各属之徐州、镇江、无锡、常州、苏州、松江、清江等地相继响应。
  7月17日安徽独立,举柏文蔚为安徽讨袁军总司令。
  7月18日陈其美在上海宣市独立。居正踞吴淞炮台响应。
  △是日晚,陈炯明宣布广东独立,通电讨袁,自任广东讨袁军总司令。
  7月19日许崇智(第十四师师长)迫福建都督孙道仁宣布独立,以许崇智为福建讨袁军总司令。
  7月中旬张謇、汪兆铭向袁世凯献策,提出调和条件:宋案法律解决;免予追究赵秉钧责任;国民党公举袁世凯为正式大总统;恢复赣、皖、湘、粤四省国民党都督职。
  7月22日孙中山在上二海发表讨袁通电和宣言,号召国民亟起讨袁,“以武力济法律之穷”。
  △袁世凯下令褫夺黄兴、陈其美、柏文蔚等一切荣典、军职,并悬赏通缉。
  7月23日袁世凯宣布讨伐令,血腥镇压“二次革命”。同时下令撤销孙中山筹办全国铁路全权。
  7月25日湘督谭延 被迫宣布湖南独立。
  △湖口失陷,李烈钧败走南昌。
  7月29日黄兴因军事失利,离宁走沪。程德全宣布取消江苏独立。
  7月31日熊希龄出任国务院总理。
  △程德全奉袁世凯电令,悬赏缉拿黄兴、陈其美、李烈钧、柏文蔚、钮永建、黄郛、章梓、居正、刘福彪等人,最高赏额十万元。
  △袁军炮轰广东都督府,陈炯明、岑春煊潜往香港。广东取消独立。
  8月6日袁世凯下令褫夺鄂豫招抚使蒋翊武军衔、勋位,并着各省严行拿办。9月初,蒋在广西全州被捕,旋在桂林就义。
  △黄兴亡命日本。
  8月9日闽督孙道仁宣布福建取消独立。
  8月13日湘督谭延 宣布湖南取消独立。
  8月18日南昌失陷,江西讨袁军失败。
  8月29日芜湖陷落,安徽讨袁军失败。
  9月1日张勋率辫子军攻陷南京,何海鸣走上海,江苏讨袁军失败。
  9月12日熊克武放弃重庆。至此,在全国持续两月之久的“二次革命”,终告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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